167 女将军
身旁的侍女提醒道:“看样子,像是老爷托夫人做什么事呢,两个人最近总是有商有量的。”
三夫人的媚眼眯成了一条缝,忽然灵机一动,道:“你准备些东西,明日送去宫里给皇后娘娘。”
这边厢,秋振宇和赵氏已到了书房,关上门来提起王婕妤今天的反应,她听到那个名字看到那张礼单,会表现得如此反常,可见秦庄推算得不错,当年那个逃兵与王氏一定有关联,大皇子兴许就是孽种。
“接下来要怎么做?”赵氏态度冷淡又倨傲,“老爷知道的,皇后不欢迎我入宫,没有这种重大节庆,我进不去。自从慧仪的事情之后,她提防我更甚,就是年节上送贺礼,也是在宫门外收下就打发的。”
秋振宇是知道的,但他抹了把胡子道:“你在宫里,一定还有可以利用的人,给她传话就好。”
“王婕妤人微言轻,老爷要她做什么?”
“不要让皇帝安生便是,他如今和沈哲是真分裂还是假分裂,且待观察,但皇帝想要动我旧朝势力的决心已是板上钉钉。”秋振宇冷然道,“若非盐道粮道,各地军备输送物资都还要靠我们,东西南北的外交商贸还要靠我们,他早就动手了。而他派宋渊去开拓平西府,就是想从那里开始,一步步取代我旧朝官员的势力。”
赵氏道:“宋渊也曾是赵国史官,难道不是旧朝势力?”
秋振宇摇头:“我与你说过,皇帝自己也是旧朝藩王不是吗,整个大齐都曾是赵国的子民,项晔能一路打到京城,收拢那么多谋士勇将,他识人用人的本事不可小觑。”
赵氏看了看他的丈夫,冷静地说:“老爷自己在宫里,也有无数眼线,又何必让我去尝试,若是出了错,岂不是耽误您的大事。”
秋振宇幽幽一笑:“是以才要声东击西。”
原来秋振宇,是要抛出妻子做诱饵,好让赵氏将皇后的主意吸引过去,而他则要将人送入内宫深处,以备随时利用。至于王婕妤这件事,可行可不行,失败了,只要彼此都缄口不言,不会有大事。王婕妤不会那么傻,不会去抖落自己见不得人的过去,至少这一刻,秋振宇完全相信,王氏身上不干净。
第二天,沈哲就要带着云裳离开京城了,皇帝派了大臣相送,自己没有露面,太后更是不可能出来相见,珉儿陪着太后安抚她的情绪,耐心又冷静,不会嫌婆婆絮叨麻烦,但也丝毫不会动摇,不论婆婆说什么都是油盐不进。
直到午后,珉儿才回上阳殿,却在半道上遇见上阳殿的宫女从宫外的方向来,手里捧着各色礼物,这几日送中秋节礼,倒也不奇怪,但清雅去问了后来回话,稀奇地说:“是宰相府里的三夫人送来的东西。”
“三夫人?我与她没什么交往。”珉儿也觉得新鲜,“宰相府里没规矩了吗,连妾室都能代表宰相府送贺礼了?何况宰相府的贺礼,一早就送来了。”
清雅笑道:“送礼的人说,宰相大人和夫人最近看起来特别的忙,怕夫人耽误了中秋节礼,就擅自做主送来了,还望娘娘您不要见外。”
珉儿挑出一句话问:“秋振宇和赵氏看起来特别忙?”
清雅道:“娘娘您还记得吗,老夫人和白夫人来时,有传言说赵氏轻贱白夫人,奴婢当时查了,那些话也是从三夫人那里传来的。”
珉儿叹道:“她们窝里斗呢。三夫人多年来得意,赵氏因为我所恶,秋振宇为了讨好我更一度打压她,现在忽然又对她好了,必然有所企图,三夫人虽是吃醋生事,倒也给我们送来了秋振宇和赵氏之间的动向。这礼收下便收下了,不要声张,少了三夫人,赵氏岂不是如愿了。”
清雅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谁不愿天下太平,可她家娘娘面对动荡,总是那么从容淡漠。那冷静的性格,便是皇帝也差几分,也许皇后唯一的弱处,就是秋老夫人。好在皇帝早已意识到这一点,在元州派了人手,时刻保护老夫人与白氏的安全。
直到这日傍晚,清雅又送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她一直派人盯着海棠宫的动静,今天有一件新鲜事,王氏身边的香薇,在外头看似不经意地打听起了大理寺一位叫郭高全的右丞。
“娘娘,奴婢去问了周怀,大理寺右丞如今正空缺,也压根儿没有什么叫郭高全的人。”清雅办事很利落,而周怀那里,几乎知晓朝廷所有的事。
珉儿手里缝制着要给皇帝冬日骑马用的护膝,漫不经心地抬头问:“然后呢?”
清雅道:“估摸着香薇也问到结果了,回去告诉王婕妤,不知那里算计什么。”
珉儿心里一直疑心一件事,想必绝不止她一个人,只是其他的人都无力来撼动这件事的真假,也不敢碰这个晦气,弄不好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你告诉周怀,是我个人的意思,最好是别惊动皇上,实在瞒不住,就直说请皇上来问我。”珉儿轻轻咬下丝线,抖开护膝在自己的腿上比了比,说道,“你让周怀去查,不论是什么犄角旮旯,有没有叫郭高全的这号人物。”
“是。”
“再有,海棠宫那里动静大了,别只盯着那一处。”珉儿说道,“宋大人给我的兵书里,描述着古代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战役中,各种神机妙算的战术,声东击西是最常用也最屡试不爽的一种,比起坚固的城池和刀枪铁骑,人心是最容易动摇也最容易攻陷的,咱们,也不要着了谁的道。”
清雅听得怔怔的,这宫里家长里短的事,竟还牵扯上战术了,皇后那么多的书看下来,竟没看成个呆子,反成了女将军。她欣然笑道:“娘娘放心,周怀有的是本事,他的心又是最向着皇上和您的。”
珉儿颔首:“你们办事,我很放心。”她朝窗外看了眼,夕阳西沉天色渐暗,整个上阳殿冷冷清清,昔日还有云裳的笑声,下棋打牌都要耍赖,现如今他们夫妻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皇帝和沈哲,真的没事吗?
这一边,沈哲带着妻子已经走出京城很远了,而跟随沈哲的部队也已离开京畿储军大营,早早等在路边。
他给了皇帝二十万大军,手头还剩下十一万,大齐从赵国延续下三千万人口,不算皇帝和其他驻地将军麾下,单单沈哲手里,就有三十多万可随时作战的精锐部队。一路从纪州到京城的积累,以及这四年来皇帝注重军队国防,大齐可同时抵抗多方外敌的侵入而临危不乱。
群雄割据的战争结束后,昔日赵国今日大齐,在经历了七年的战火已伤痕累累,本该安养生息注重农业商贸,提升国家财力,可皇帝却动用赵国国库大量的黄金,犒赏抚恤将士,以优渥的军饷继续征兵,制造武器扩充军队,仿佛随时准备着打仗的气势。
“皇上说,我们打了那么多年内战,外族早已虎视眈眈垂涎三尺,战争一结束,所有人都疲软消极疏于防范,这种时候,是最容易被攻破的。”颠簸的马车上,沈哲淡淡地对云裳道,“所以必须立刻加强武力,将刀剑指向国境之外,哪怕只是声势上的震慑,也好过让外族看到一片疲态的国家。”
云裳听得心潮澎湃,赞叹道:“皇上好英明。”
沈哲笑:“但是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个蛮干的人,只会打打杀杀。”
云裳连连道:“皇后娘娘可崇拜皇上了,每每提起皇上来,眼睛里都有光芒。”她说得兴奋,但见到沈哲的目光,心里一咯噔,不过也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口,“你心里不好受吧,皇后从来没正眼瞧过你。”
沈哲却拿出丈夫的威严来,捉了云裳的手道:“往后再不许提起这样的话,为夫在你眼里,可还有威严可谈,我是让你随时拿来玩笑的笑料吗?”
云裳啧啧道:“等我生个闺女出来,看你服不服,你也就欺负我,敢不敢欺负你闺女。”
沈哲却道:“还是生个小子吧,这几年我们会过得不安定,生个闺女跟着吃苦我舍不得,生个男孩子,从小吃苦长大了好教养。”
云裳摸摸扁塌塌的肚子说:“可我都舍不得,最好是动荡早些过去,我也怕你……”她目光一软,伏在沈哲怀里道,“相公,虽然刀山火海我都愿意随你去,可我也希望你能让我过上平静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会过去的是吗?”
沈哲爱怜地说:“一定会过去,快则一两年,慢也就三四年,皇上可没那么多耐性,让那些旧朝势力嚣张太久。”
夜色渐深,沈哲的队伍没有停下,他更是让云裳独自坐车,他换了高头大马与将士们同行,此去羌水关路途遥远,皇帝征服南蛮时,他就曾渴望同往,但不知此番前去,还能不能再回来。
此刻深宫里,已是万籁俱寂,皇帝也在上阳殿歇下了,安乐宫的寝殿里,却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尔珍伏在床边轻声道:“娘娘,您睡吧。”
淑妃吸了吸鼻子,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说:“会准吗,太医说的?”今日,太医为她把脉,再次告诉她,此番怀的是个公主。
168 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娘娘,咱们已经有小皇子了,公主多好呀,皇上还没有女儿呢,这下子皇上儿女双全,都是您的功劳,太后娘娘也一定喜欢。”尔珍劝说道,“再两个月您就要生了,可不能这会儿伤了身体,早些睡吧。”
淑妃摇头:“儿女双全固然好,可是女儿早晚要远嫁,待她出嫁后,沣儿依旧是一个人。若是兄弟,长大之后互相扶持,便是皇后生了嫡皇子,他们兄弟齐心,也能争一争。女儿不过是眼前的乐子,嫁出去了,谁还惦记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尔珍也不好再劝,之后陪了大半夜,孕妇到底不胜辛苦,自己先睡了。
而淑妃既然把心思都放在肚子里这个孩子身上,对外头的事就放松了警惕,全然不知一场风波正悄然袭来。
海棠宫里,王婕妤得知大理寺眼下右丞一职正空缺,压根儿没有郭高全这号人,她心里头更紧张了,那么礼单从何而来?香薇去追究送礼单的太监,都说是收齐了一道送进来,谁还记得最初是那一只手递过来的。
其他人送的东西,早已被收了起来,只有“郭高全”送来的礼物,一直摆在王婕妤的寝殿里,她死死地盯着它们,像是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可就是把她眼珠子看出血,也想不出到底是谁在威胁她。更是想不到一击即中,直接戳到她最害怕的地方。
虽然王婕妤坚信自己杀了郭高全,更是亲手把他沉到河底下,但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当时事后若有什么万一,若那个负心汉活了过来,若……
王氏脑中已经一片混乱,过去太久了,细节上的事她都不记得了,如今她什么人也不得罪,安安分分地在宫里守着儿子过日子,若不是郭高全“死而复生”,又是什么人要这样害她?
香薇站在殿门外,迷茫地看着比她更茫然的王婕妤,原本一份礼物,她不觉得什么,但现下根本没有送礼的那个人,事情就奇怪了。在她看来,深宫里的女人,本不该和外头的男人有瓜葛,若是一个男人的名字能让她们如此紧张,必然是有私情,又或是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香薇转身靠在门上,近来她越发觉得,跟着王婕妤不会有好前程,什么大皇子长大出息了自己会跟着风光,孩子若生病夭折了呢?她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就夭折了四个,哪里就那么容易养活,能活着长大的都是老天爷赏命。眼底下就靠不住,还计算将来吗?
“香薇姐姐,御膳房送点心来了,说是要送到婕妤面前才好。”此时一个小宫女过来,身后跟了御膳房的人,香薇回过神,把点心接过来,客气了几句后便命人打发了,自己捧着点心匣子进来,但王婕妤还木愣愣地坐在那里,盯着那来路不明的礼物看。
“娘娘,御膳房的点心,想来是给大皇子的。”香薇说着,打开了点心盒,一面说,“是不是命尝膳太监来试一试?”
王婕妤懒懒地说:“你拿去吃了吧。”
香薇瘪了瘪嘴,拿起上面一层盒子,赫然见下面放了一封信,她惊呼:“主子……”
王婕妤恼道:“我说了,你拿去。”
香薇却颤颤巍巍捧着信来,送到王婕妤面前:“信、信……”
王氏心里一抽搐,慌忙夺过来,哆嗦着展开,可是……她不识字呀,只能看懂几个简单的字,笔画多一些的就懵了,句子无法连起来读,急得挠心挠肺,而郭高全那三个字,像三把刀似的扎在她心里。
“主子,这是什么?”香薇好奇地问。
“没什么,你别管了,把点心拿去分了。还有,给我拿纸和笔来。”王婕妤脸色苍白,紧紧拽着那信纸,几乎就要被她抓破了。
那之后,香薇便不再见主子盯着礼物看,而是伏在桌前,艰难得誊写着那封信,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后来大皇子从书房归来,王婕妤才看似不经意地,拿出她抄下的一个个不认得的字问儿子,大皇子倒是已经认得好多字,一个个都教给了母亲。
王婕妤念念有词地跟着记,但有些回过头又忘了,只能硬着头皮再问儿子,惹得项泓笑道:“您这是怎么了,难道往后天天都要考我吗,娘,这些字我两年前就都会了,娘,还是您自己多读书吧。您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寝殿里,堆了好多好多的书,皇后娘娘她每天都看书写字,特别了不起。今天师傅说,他看了皇后娘娘参与编著的佛经译本,十分赞叹,我竟不知道,皇后娘娘她在上阳殿里,还做了……”
“别说了。”王氏的脸色很难看,她快记不得儿子教的那些字怎么念了,儿子那么崇拜皇后,皇后多了不起啊,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连佛经都能写。自然她是分不清什么写还是译,只知道皇后是云端之上的人,而她,是地上埋得最深的那层泥土。
可是她没碍着谁呀,她没有碍着任何人呀,她踏踏实实地做她的泥土,铺在地上让人踩踏,还要怎么样?到底是谁在威胁她,她这样的人身上,能为他们图什么?
她迅速抛下儿子,回去将新学的字对照着信再反复看了几遍,总算弄明白了,来信的人,约她三日后在皇宫西南角的竹林深处相见。
王婕妤直觉得咽喉里一阵血腥,难受得让她两眼发昏,但很快就从身体的深处蒸腾起杀气,她早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柔弱的人扑向了妆台,翻箱倒柜地找出她的金银首饰,挑出了最尖锐的一支簪子,目光定在了那簪子最可怕的尖端,但她立刻就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发髻。
而这通过御膳房里的人,秘密放入食盒的信,就顺利躲过了清雅安排的眼线,这会儿珉儿和清雅都不知道,已经有人和王氏联系上了,但是只要王婕妤之后动身去竹林相见,清雅的人早晚会跟上去,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两天后,周怀送来了消息,他大费周章又要掩人耳目,这一次查一个名字的来历,颇费了一番功夫,但送到珉儿面前的消息,却让珉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也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会是皇帝曾经的一个逃兵。也就意味着,事情要往前追溯好几年,珉儿若不动用更多人,无法探知当年的事。而这个逃兵,与王氏什么关系?难道会和大皇子的身世……
珉儿敢想,却有些不敢面对了,在皇帝身上再而三地发生这样的丑闻,他哪怕不恨这些作孽的人,也会怨自己的无用愚蠢。特别是王氏和大皇子,骗了他那么多年。
让周怀无奈的事,他终究没能瞒过警惕心极高的皇帝,他照着珉儿吩咐的,请皇帝自己来询问皇后,于是他的消息刚送来不久,皇帝就跟着到了。
原本珉儿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项晔她要做什么,但现下真的牵扯到了大皇子的身世,珉儿就要三思了。
“皇上,事情水落石出后,我再向您交代可好?”珉儿严肃地说,“的确是要紧的事,可皇上参与进来,您会感情用事的。皇上,相信我好吗?”
项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再珉儿额头上轻扣:“不许胡闹啊,真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担着,你的肩膀能有多宽,老老实实跟着朕才是。”
珉儿笑道:“皇上就这么看不起人?”
项晔道:“朕只想你安逸自在,难道你乐意操心这样那样的事?”
珉儿摇头道:“皇上又何曾有一日安逸,你我是注定要同甘共苦的。安逸只会让人迷失人生,一两日的享受便罢了,人还是要活得忙碌一些,正是因为有烦恼和辛苦,才显得安逸多珍贵。”
“朕依着你,只是……”皇帝还是不放心,“你自己要小心。”
珉儿连声答应,见天色早,便推了皇帝道:“这两天听说安乐宫时常宣太医,不知是不是淑妃不舒服,淑妃眼下一定最想见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皇上受累吧。”
项晔故意道:“什么受累,她也是朕的女人。”
珉儿眼波婉转,傲气十足地道一声:“是啊。”
项晔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朕几时才能把你收得服服贴贴,这一身傲骨傲气从哪儿来的,连朕都降伏不了你,哪有不吃醋的女人?”
珉儿已经推着他到门前,笑悠悠道:“夜里咱们再说。”
皇帝心情不坏,珉儿身上岂有他不喜欢的地方,高高兴兴地来了安乐宫,这边宫门紧闭,竟无人事先察觉,推开门时,里头宫人要进去通报,却被在门前玩耍的小皇子拦下了。
又长大了好些的沣儿,像模像样地拉着父亲的手说:“父皇,母妃见到您一定高兴,我们一道去给母妃一个惊喜。”
“人小鬼大,你哪知道什么叫惊喜?”项晔嗔笑一句,便带着儿子往淑妃的寝宫来。
父子俩进了门,再绕过屏风便能见到淑妃,沣儿朝他比了个嘘声,示意父亲不要出声,却是此刻,里头传来淑妃的声音说:“我就想要个儿子,有了儿子,沣儿才有将来,不然我拿什么去和皇后争?”
皇帝面色一沉,这话什么意思?
169 我们的孩子
不及项晔多想,沣儿已经闯了进去,得意洋洋地说:“母妃,您看谁来了。”
皇帝忙把心思一收,含笑绕过屏风,嗔道:“你不是说不要出声?”淑妃则道,“这小东西要给你一个惊喜,自己却先嚷嚷了。”
淑妃和尔珍的脸色都不好,不知皇帝几时来的,也不知皇帝听没听见方才的话,若是听见了又是听见了哪几句,可千万别断章取义。
但皇帝不露声色,面带微笑十分和气,瞧见儿子把脑袋搁在他母亲肚子上,还担心地说:“别伤了你娘。”
沣儿却来拉着父亲的手,把项晔的手搁在淑妃肚子上说:“父皇,弟弟会踢我的,他可有力气了,我一给他讲故事,弟弟就翻啊翻啊的。”
一声声弟弟,叫淑妃脸上的神情越发尴尬,而皇帝把手搁在她肚子上,当着尔珍和儿子的面,又让她很不好意思,便嗔笑着:“皇上别见怪,这孩子第一次做哥哥,对什么都好奇。”
项晔笑道:“将来必定是个好哥哥,能帮你照顾他弟弟。”
淑妃眼神恍惚,弱气地说:“还不一定是弟弟呢,若是妹妹……”
项晔笑道:“生男生女都一样,要紧的是你的身体,这几天你时常宣太医,朕担心你。”
淑妃心里一阵暖,不由得眼眶湿润,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孩子,皇帝到底是能想着她了,但她也明白,过了这一阵,一切又会恢复如前。毕竟就算是现在,皇帝的心也都在上阳殿,其他妃嫔们早已怨声载道。
所以,她才希望能生个儿子,多一个儿子,他们的前程才能有保障,难道这一辈子,她做完了表姐的陪衬,还要继续做别人的绿叶,一辈子都不能出头吗?
看了几次,太医都断言是个女孩儿,只因当初怀着沣儿时,太医就说是个男孩儿,生下来果然是个小皇子,淑妃如今才会深信不疑。
可这到底是她的命,还是儿子的命?
“臣妾一切安好,多谢皇上记挂,宣太医也是尔珍太谨慎,臣妾拦不住。”淑妃到底还是把心思压下去了。
“尔珍这么做才稳当。”项晔对一旁的尔珍道,“娘娘平安生产后,朕必然赏你,这些日子且辛苦些。”
尔珍福身领命,又想让皇帝和自家娘娘多说会儿话,便逗着小皇子跟她走。项晔没拦着,也没立时就要走,与淑妃说些无关紧要的事,一坐也有大半个时辰,走时依旧诸多嘱咐,很是体贴。
“皇上他,真的没听见我说什么吗?”待圣驾离去,淑妃紧张地问尔珍,“那么巧他就进来了,我吓得心直跳。”
尔珍说:“奴婢问了殿下,可殿下根本不懂奴婢说的是什么,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
淑妃忙道:“别问他了,别叫他糊里糊涂地记着不该记的事,回头在他父亲面前口无遮拦。沣儿开始学人说话了,你们往后都要谨慎。”
说话的功夫,肚子里一阵翻腾,淑妃忧愁地扶着肚子说:“他若听见那些话,该怎么想我,这下子生男生女当真没区别了。”
尔珍则劝:“娘娘,照皇上的性子,若是听见那些话,必然当面就和您说清楚了,您说呢?”
淑妃不自信,她近来就觉得越来越不了解那个人了,不安地念叨:“会吗,他还是从前那样吗?”
当然,皇帝早已不是从前的皇帝,只是项晔自己也没想到,成为帝王的几年来,会在和珉儿成亲后,心智气度才得以迅速成长,珉儿的一句喜怒不形于色,和她本身淡定从容的气度,每一天都影响着皇帝慢慢改变自己。
大臣们眼中的皇帝,如今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就连秋振宇,都不得不开始在宫里安插更多的眼线,好帮他去揣摩和洞悉皇帝的一切。至于后宫妃嫔们,大部分的人几乎见不到皇帝的面,根本谈不上了解,便是淑妃也越来越不自信了。
也许这世上,只有珉儿一个人会为此高兴,但她也会有困惑的时候,今晚的男人格外凶猛,冲入云霄后珉儿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在项晔事后的温和安抚中,才缓过来,软软地问:“怎么了?”
项晔却是精神奕奕,看着珉儿面上惹人怜爱的红晕,大手还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撩拨,但察觉到珉儿已经不想再要,他也不勉强,听珉儿这么问,故意一笑:“什么怎么了,不满足吗?”
床笫之间自然说得这样暧昧的言语,珉儿也不会假正经,连连摇头求饶:“骨头都要散架了。”她明亮而湿润的眼眸里,浸满了旖旎风情,话虽如此,可看见项晔的目光里透着莫名的渴望,不免心软,便想自己咬咬牙满足他,主动又迎了上来。
但皇帝只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柔弱的背脊,低声道:“睡吧。”
这语气,听得珉儿的心却一咯噔,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扯过寝衣将满身春光遮盖,正经地问:“到底怎么了,不能对我说吗?”
项晔望着她,烛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泛出诱人的光泽,一年过去,大婚之夜那娇弱的在皇帝看来不至于勾起**的身体,已蜕变成了足以让项晔望一眼就难以自制的完美,至少在皇帝的眼里,不会再有什么女人,可以和珉儿相提并论。
她美丽,聪慧,坚强而勇敢,项晔几乎想不出,她身上有什么缺点,完美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但这一切的好,在别人眼里,都成了缺点,这宫里有那么多的女人,不是皇帝不再见不再宠幸,就能当她们不存在的,必然如淑妃一样,还有更多的人,渴望能争一争。
“朕想要我们的孩子。”项晔终于开口道,“朕突然很想看到我们的孩子。”
珉儿怔怔地看着皇帝,心里盘算着今天可能发生过的,能刺激到皇帝这心思的事,唯一能牵扯上的,似乎就是她推了皇帝去探望淑妃。
“该来的总会来的,也许今晚就有了呢?”珉儿定下心,没有问为什么,扯开了衣裳重新躺回项晔怀里,她不知道皇帝的心里经历了什么,似乎也不该问,这种时候,做个温柔的女人就好了,伸手在皇帝的胸脯上故意摸了摸,憨笑,“所以要悠着点,今夜不能了。”
项晔见珉儿这般,倒是放松了些,问:“若是有了,皇子和公主你想要哪一个?”
珉儿笑道:“哪一个都好,都是我和皇上的心肝宝贝。”
“但你现在还不想要孩子不是吗?”项晔道,“朕知道,你还没准备要做母亲。”
“缘分若到了,我自然就是母亲了。”珉儿温柔地说,“祖母无儿无女,从无养育的经验,不也把我好好养大了。”
“珉儿,我们若有了皇子,便是嫡皇子,将来是要继承朕的皇位的。”项晔却道,“对我们来说,生男生女的意义完全不同。”
“可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会一样地教养他们,但是孩子自己能长成什么样,是成才还是没出息,也许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好了。”珉儿笑道,“不过现在都是空想,将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你不希望,我们的儿子做皇帝吗,珉儿,朕作古后,若是其他皇子成为皇帝,你的处境就……”
不等他说完,珉儿已经爬了起来,撑在皇帝的肩头问:“皇上是听见什么了,还是看见什么了,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不说身后事吗?难道要我写张纸条,贴在皇上的脑门上才能记得住吗?”
项晔虎着脸道:“你跟谁说话呢?躺下。”
珉儿却欺身而上,狠狠道:“既然这么想要儿子了,那就赶紧要了。”
项晔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翻身把人压在床上,威胁道:“再不老实,朕就不客气了。”一面手就往她腰上摸,珉儿最怕痒了。
“好好的,是你先不高兴的,我就想逗你高兴些。”最甜的笑容,在最美的脸上,谁见了都会心软都会心动,珉儿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她只要温柔甜美就足够了,等这个人冷静了,问题自然会去想法子解决。
项晔在她唇上啄了啄,可是却没来由地说:“要保护好自己,朕也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珉儿点头,手却不老实地突然刺激了皇帝,项晔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下子不肯再放过手里的人。动静一大,难免传到外头,外面值夜的人互相看了眼,皇上果然英勇威猛,今夜且长了。
折腾大半夜,珉儿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了,醒来时皇帝已经不在身边,他的确辛苦,大婚以来,即便在平山,也从未见他睡过一夜懒觉。
珉儿浑身酸痛,见清雅来时,不好意思地说:“又要麻烦你收拾了。”
清雅捧来干净的衣裳,笑道:“娘娘说什么呢。”
珉儿想了想,却道:“我想见太医,替我宣太医吧,我有些事要问问他。”
清雅担心珉儿的身体,珉儿却道:“既然皇上他……想要我们的孩子。”
170 我上当了
听闻是与孩子的事相关,清雅比任何时候都殷勤,珉儿穿戴整齐时,太医已经到。但珉儿只是询问了一些关于产育的事,上一次发现时已经有了身孕,在那之前该怎么准备,珉儿什么都不懂。
一说便是好半天,待太医离去,清雅才问:“娘娘这是想要孩子了?”
珉儿摇头:“我自己还不着急,不过皇上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期待,反正早些晚些的事,心里有个底也好。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下一次自然要提前做准备,若是在肚子里都保护不好,生下来可怎么办。”
清雅安心极了:“娘娘放心,奴婢们,还有皇上和太后,都会护着您和小皇子的。”
珉儿嗔道:“连影子都没呢,这就小皇子了?”
而这一天,恰恰是王婕妤被无名者指定到皇宫西南角竹林相见的日子,珉儿这边才用了早膳,清雅派去的眼线就传来消息,说是王婕妤往西南方向去了,不知要做什么。
珉儿起身从书柜里拿出皇宫的地图,皇城太大了,她之前就央求皇帝给了她一张图纸,只因珉儿在看兵书,还被项晔嘲笑是着了魔。但此刻在图纸上看到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珉儿还不曾往哪里走过。
“那里是赵国后宫的冷宫,传说这片竹林,是曾经失宠的妃子的眼泪灌溉而成。”比起一无所知的纪州王府,对于皇城的传说,清雅随口就能说来。
珉儿笑问:“所以这会儿咱们的妃嫔,也不会去那里是吧?”
“都觉得那里不吉利。”清雅道,“至少您来之前,妃嫔们都不住那儿,皇上的妃嫔虽多,比起前朝来还是少的,宫里一大半的殿阁都还空着呢,犯不着挤到那里去。”
“派人跟着就好,还是那句话,不论她做什么都不要阻拦,看着就好。”珉儿合上了地图,语气沉沉地说,“即便有人因此赔上……性命,除非是孩子。”
清雅知道,皇后对这宫里的女人没有任何感情,与淑妃曾经的亲和,也不过是彼此客气,没有感情才能分的干干净净,她常说是尊卑有别,没必要和她们做朋友做姐妹,其实一定是为了将来,能断得干干净净。
清雅不知道,若真是遇上什么事,弄出了人命,皇后还会不会如此决绝,真的不会后悔吗?而她只能照着吩咐去安排,命盯着王氏的人,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现。
这边厢,王氏带着香薇已经走到了西南角的竹林外,果然是如传说的一般阴森森的地方,外头艳阳高照,竹林里却黑漆漆的,香薇望而却步,不想王婕妤还真不要她跟着,吩咐道:“若是有人来问你做什么,你就说我进去选竹子,要为大皇子做笔管。”
香薇怔怔地应了,王婕妤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那支首饰盒里最尖锐的发簪,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竹林里凉风阵阵,估摸着自己走得够深了,王婕妤便停了下来,四周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什么,风声萧瑟地穿过,让她背脊上一阵阵发凉。
这一等,少说有半个时辰,可是什么人也没等来,什么动静也没有,王婕妤渐渐开始担心了,挪动步子想着是不是再往深处走,忽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猛地转身,却是香薇战战兢兢地在身后哆嗦:“主子,林昭仪在外头,要您立刻出去。”
王婕妤眉头紧蹙,不可思议地问:“和她什么相干?”
香薇害怕地应道:“说是看到咱们往这里来,一路跟过来的,叫您出去说话。”
王婕妤又朝四周看了看,半个人影也没有,她觉得就算是有人要来见她,也被林昭仪吓跑了,总不见得是林氏,那女人的德性,一定等不及就张扬得整座皇宫都知道了。
“你怎么说的?”王婕妤往外走,一面问香薇,“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
香薇说是照着王氏的吩咐,而等她出来见到林昭仪,果然被阴阳怪气地问:“大皇子缺写字的笔吗,你用不用得着这么寒酸,连笔管都要自己做?眼下我和孙修容管着这些琐事,你是存心给我难堪吗?”
平日里,王婕妤若是被欺负,未开口就先掉眼泪,可怜的样子反叫人火冒三丈,但今天她的心思全在那约了她却又不现身的人身上,心思全在她儿子的身世上,根本没把林昭仪放在眼里。
一直以来,她的眼泪她的柔弱,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戏码,她没有任何依靠和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能柔弱,弱得让人鄙视轻贱,就没有人会算计她和儿子了。
多年来的经历,证明王氏的选择是对的,可她万万没想到,郭高全那个死人,竟会被再次翻出来。
刚被送回纪州那两年,怀孕分娩时都忐忑不安,时时刻刻都害怕会被人发现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爷的,而是野种。可一年一年的过来,沉在河底的尸体早就该化作白骨,她对这件事的警惕越来越弱时,却当头一棒,直把她打晕了。
“问你话呢?”林昭仪难得见到这样的王氏,她一脸的冷漠,见惯了她的哭泣,心里头竟有些发憷,便骂道,“你哑巴了吗,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的事?王氏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抬眸望着林昭仪,终于挤出了她本最擅长的眼泪,又回到了平日里的模样。
“你这个人,真是恶心死了,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别装可怜,你要是可怜,天下就没有可怜的人。一个厨房丫头做上主子,还给皇上生皇子,你的命好着呢,装什么装?”
一个长年独守空房的怨妇,在宫里没依靠,在宫外还要被家人责备没用没本事,不想还能稀里糊涂享受荣华富贵,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林昭仪突然怒了,一脚踹在王氏的肩膀上,把她踢倒了,斥骂道:“我警告你,淑妃娘娘生产之前,别惹是生非,之后淑妃娘娘重新掌权时,你有本事就闹到天上去。可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若敢惹事,我就要你的命。”
香薇缩在一旁不敢替王婕妤出头,反正林氏的欺负她也见怪不怪了,王婕妤瘫坐在地上只是落泪,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走吧,我还当什么事呢,把我折腾来。”林昭仪带着人愤然离去,一时竹林外又静了。
这会儿香薇才敢上来,搀扶王婕妤,说道:“主子,咱们回吧,您在这里做什么呢,这地方阴森森的,从来也没人来。”
王婕妤慢慢擦去那伪装的泪水,转身又要往竹林里去,但突然觉得,也许约她的人已经在远处看着她了,现在想想,她的行迹能被林昭仪发现,一定就能被更多的人看到,她总不见得挖地道钻到这里来,也许约她的人,只是想试试看她是否心虚,是否真的有见不得人的事。
“我上当了!”王氏幡然醒悟,抓着香薇的胳膊,疼得她直叫唤,王婕妤的目光带着杀气,朝四周扫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道那个人会隐藏在哪里,可是她接下去的人生,都要被这个人控制了。
“主子……”
“我们回去吧。”王氏头也不回地走了,脑海里无数遍预演着用发髻上的簪子刺死那个人的场景,但是杀了这一个就足够了吗,万一不止一个人呢。
而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没能躲过清雅派出的眼线,被原原本本地送到了皇后的跟前。这件事,算得上是这宫里一件能比书里的故事更有趣的事了,珉儿听得很认真,更反复询问了其中的细节。
王婕妤神情的变化,让她证实了心中的疑惑,她一直就觉得王氏的柔弱很不正常,还总觉得是自己多心,如今看来,那个人心里必定有她的故事。
原本不论王氏图什么,也和珉儿不相干,偏偏她有个儿子,一个在珉儿看来,完全算得上来路不明的儿子。对于皇帝,不过是一笔荒唐耻辱的风流账,随着时间流逝,必然会被淡化。
可是对于旁人来说,若以此要挟王氏,操纵她在宫里的一切,就了不得了。
“但愿那孩子,是清清白白的,那就什么事都没了。”珉儿叹息着,“可现在看来,她已经被人掌控了,好好的没事,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她也是傻,去了,人家就该知道,她是听话的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清雅忧心忡忡:“娘娘,会是什么事?”
珉儿还不想把那句话说出口:“就算是我多心吧,你继续派人留意着。”
正如王婕妤自己觉悟的,还有珉儿猜测的,今天她的行为,完全落入了秋振宇和赵氏的全套,清白无辜的人,面对威胁时,应该寻求帮助,只有知道为什么会被威胁,被威胁了什么的人,才会独自去面对。
不用逼问不用套话,王氏自己就坦白了一切,她和那个逃兵绝对脱不了干系,而大皇子,也不是皇帝的种。
此刻赵氏正得意地看着她的丈夫:“老爷,可还满意?”
171 治国的烦恼
秋振宇摸了把胡须,颔首笑道:“便是知道你有本事,才把这件事交给你,那皇城终究还是你赵氏皇朝的宫殿,你本该比那些女人更吃得开。”
赵氏不屑地一笑:“老爷想让王婕妤做什么?”
秋振宇道:“告诉她,只要按我们的吩咐去做,可保她和大皇子的周全,甚至是将来。而她要做的事,也很简单。”
赵氏微微眯着双眼,看着她丈夫的嘴一开一合,听着那些冷酷无情的事,半晌后,她冷然问:“老爷觉得皇后会上当?您就这么轻看她?
秋振宇摇头道:“怎么能轻看,她很有能耐。”
赵氏道:“老爷,虽说我永远也不会承认那小贱种是秋家的儿女,可老爷不觉得,其实你们父女俩很像?”
秋振宇合上了双眼,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里暗恨,妻子说的一点都不错,他甚至觉得至今为止,遇见过棘手的敌人就是自己的女儿,大概是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侥幸,认为父女关系,能给他带来些什么,于是一次次措手不及的尴尬,让他感受到耻辱。
“老爷交代的事,我立刻会去做,不过您现在坐以待毙也不成啊,皇帝大刀阔斧地开辟他的朝堂。”赵氏傲然道,“别到头来,我做到了一切该做的事,老爷您却先输了。”
秋振宇冷冷一笑:“妇人之见。”
同是这一天,皇帝收到了来自西平府的奏折,宋渊禀告了关于西平府境外,大齐与赞西、梁,三国交汇之处的贸易场发生的抢掠事件。受害的虽是梁国伤人,但最先挑起事端的,是赞西人。
原本,这仅仅是贸易场上的一个小冲突,若是旁人绝不会发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但宋渊通晓历史,熟悉历史上每一场战役的由来经过和结果,不论是对外战争,还是各国的内部纷争,往往都是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愈演愈烈。这一场冲突,在宋渊看来,就不能不重视。
而这几年来,皇帝就有一件头疼的事,大齐虽然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在三国中占了最佳的风水之地,唯独缺少食盐,从赵国开始,赞西人就依靠出售他们的青盐,从梁国和赵国获得赖以生存的粮食。
但是大齐朝廷建立后,赞西人突然提高了盐价,朝廷需要花费三倍的价格,才能得到过去等量的食盐,而在项晔和赵氏赵氏皇朝周旋的那几年里,梁国违背了三国最初的盟约,用大量的兵器换取了食盐。但当年的契约,是和赵国签订的,如今同一片土地上改朝换代,项晔也没有发难的立场,这几年一直在争取改善三国之间的贸易关系,但梁国和赞西人,却达成了默契,将枪口一致对准了大齐。
原本的项晔,只要守住纪州城,管好纪州百姓的温饱,但如今,这关乎几个国家的大事,都在他肩膀上了。
皇帝在清明阁,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到日落才散,希望能想出完全的对应之策,显然比邻的两国态度很不客气,之前羌水关一战,虽然让南蛮屈服,可不仅没有震慑他们,很可能让他们更加提防大齐,想要在项氏皇朝真正强大之前,就获得最大的利益。
走出清明阁时,项晔才感觉到腹中饥饿,而他来到上阳殿,进门就闻见饭菜的香味,温柔的人笑盈盈地盛着汤,像平常人家的妻子般说着:“皇上赶紧洗了手,来用膳吧。”
项晔会心一笑,洗手后坐下,一碗温暖鲜美的汤下肚,整个人都精神了。之后狼吞虎咽,那么健壮的身体,原比常人更需要食物,而他最烦的,也是帝王家正襟危坐,吃口饭都要传三四道手,看一眼就没胃口了。但是这里,不仅自由,还有佳人相伴,珉儿的笑容,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下饭。
“周怀说皇上中午就没吃东西,这会儿一定饿坏了,饿坏了不能猛吃,缓一缓,等下再吃一顿宵夜可好?”珉儿没有再给皇帝添饭,主动放下他的筷子说,“我们去水榭台喂鱼。”
酒足饭饱,又忙碌了一整天,皇帝难免生出慵懒之态,懒懒地说:“你去吧,朕去了那些鱼又要活蹦乱跳,把你的裙子都溅湿。”
珉儿拉着他,不管不顾地往水榭台走,却见那里已经摆了筝,摆了靠椅软垫,和香烟袅袅的香炉,珉儿道:“喂了鱼,皇上就歇会儿,我弹琴给您听。”
项晔却往靠椅上一坐,指了指湖水:“朕看着你就好。”
珉儿示意奉来鱼食的宫人退下,索性也在筝前坐下,十指轻盈地拂过琴弦,便有天籁之音,从太液池上悠悠扬扬。
“难得清闲,脑袋也松了,可日日这样清闲,一定又要嫌闷了,人呐……”项晔慵懒地说,“回想起来,在纪州时,朕那会儿也嫌太忙不能陪伴若瑶,可比起现在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忙,可要是像纪州那样的日子,朕就不安生了,要担心会不会有国家向着边境磨刀霍霍,会不会有叛逆者,心怀不轨。纵然天下太平,内心也不得安生。”
珉儿不语,兀自弹琴,她的心那么静,琴音里听不出半点杂念,一曲终了,皇帝的情绪也平复了些,没再继续念叨那些话,或许是说出来了,心情就好了。
这时候,珉儿才问:“边境出事了吗?”
项晔摇头:“眼下无事,不过是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而做这些事,难有成就感,反而会生出空忙一场的挫败,莫说大臣们不愿做无功的事,朕也会不耐烦的,痛痛快快地打仗多好。”
珉儿只是听着,偶尔问两句,没有出主意,也不追问皇帝到底怎么打算,她只是想给皇帝一个发泄的出口,让他明白自己愿意听任何事。自然项晔对着珉儿讲,和对其他人完全不同,过去几年里,他也曾试图和淑妃交流,可是淑妃总是一脸谨慎和紧张,听不懂也不喜欢听。事实上皇帝并不需要女人来为自己解决这些事,他只想有一个能倾诉的人,珉儿,满足了他所有的需求。
不过皇帝的忧愁,还是给珉儿带来了影响,那天夜里在项晔面前波澜不惊,可是第二天皇帝去往宣政殿,她穿着寝衣站在寝殿门前,就吩咐清雅:“宣陈太医来见我。”
就连清雅也没算到,皇后突然找陈太医,会是做这样的事,她以为皇后又要研究助孕助产的事,可皇后竟然要陈太医制造一场人为的传染病,她要借此机会,将海棠宫软禁起来。
事情安排下去后,正好送来了元州的信,珉儿心情愉悦地看了祖母的家书,抬头见清雅呆呆地看着自己,笑问:“怎么了?”
清雅道:“娘娘软禁王婕妤也罢了,连同大皇子也要软禁起来吗,时间久了,外头就该怀疑您容不得大皇子,之前的非议皇上压下去了,可他们一定蓄势待发,随时准备针对您。”
珉儿摇头道:“和皇上一样,未雨绸缪,被动地等他们出手,不如主动引他们出手,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幕后企图控制王氏,也不知道王氏到底背负怎样的秘密,一直等下去,到出事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就晚了。王氏背后没有可以撼动朝廷的势力,唯独膝下一个皇子可以做文章,可我不会去害一个孩子,更不是要害她,我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清雅是好心:“娘娘一向雷厉风行是非分明,可外人说起来,就是独断专行颠倒是非。外头都传说,后宫的娘娘们都怕您,都不敢和您亲近。”
珉儿笑:“我不高高在上,难道还和她们打成一片?早晚……也是要分开的。”
清雅看着皇后,再一次地说服自己,要坚定。她总是会为了人情世故而摇摆,会可怜会同情,可是皇后她,从不浪费这种感情,她能放过韩美人,放过锦绣,但谁也看不到这一面,她的心善和怜悯,不是为了让人赞扬而存在的。
“来磨墨,别多想了。”珉儿淡然一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但是这天午后,就有数名宫女发烧病倒,太医院请求皇帝下令严禁出入,以便排查病因,一直折腾到傍晚,海棠宫和其他两座宫殿被要求所有的人不得擅自离开宫殿,大皇子也被迅速送回海棠宫,珉儿并没有把他们母子隔开。
如此到了第二天,虽然太医已经说不碍事,害怕天灾的妃嫔们也都安分守己地在各自的宫里待着,海棠宫也是唯一继续被要求禁闭的地方,除了太后担心大皇子外,谁也没惦记王婕妤和她的宫人的生死。
不知不觉三天过去了,妃嫔们重新开始活动起来,才发现王婕妤和大皇子还在海棠宫里不得出来,这少不得会有好奇和谣言,一两句话渐渐成了一股风,宫里宫外都知道了。
毫无疑问的,赵氏这会儿,再也无法把手伸进海棠宫,她与秋振宇都为此烦恼,但是秋振宇也断定,大皇子一直被软禁,早晚会有朝臣提出抗议。
然而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件事会如何发展,皇帝和皇后,却是云淡风轻。
172 让她自食恶果
朝廷上,与秋振宇等对立的新势力,很见不惯皇后的独断专行,认为她仗着皇帝的宠爱,企图完全掌控后宫甚至掌控皇帝,并在不久的将来生儿育女,进一步夺得立储的大权。
一个女人,将代表她的父亲,改变整个朝堂。秋振宇本该是被皇帝除之而后快之人,可皇帝却拖泥带水地,始终不动这些旧朝大患。
一两年,大臣们还会觉得皇帝是顾全大局的权衡之计,累年战争后国家需要休养生息,而那些人控制着整个国家农贸经济的运转,但时间长了,难免都失去耐性,他们冒着生死为皇帝打下的江山,却仿佛依旧在别人手里。
而他们大多是项晔七年来沿途收入麾下,半路出家起于草莽,骁勇善战却没有治国的谋略,只看眼前的利益,无法将目光着眼于未来,现下见皇帝的长子和出身卑微的王婕妤被皇后软禁,他们能想到的,就是皇后要排除异己。
看着那一道道请求皇帝干涉后宫,请求皇帝关心大皇子的奏折,皇帝叹了一声,对周怀道:“就是这么几个,居功自傲,像是连朕都要听他们的话,却不知是比秋振宇更讨厌的存在,秋振宇尚能为朕解决百姓的温饱,他们呢?一副天下太平朕随时要舍弃他们的姿态,可这天下几时太平过?朕念他们的功勋,可他们只想靠着这些功勋,世世代代传下去?”
周怀不敢议论朝政,只道:“几位大人是见大皇子久不出海棠宫,担心大皇子的安危,但若是针对皇后娘娘,还请皇上放心,奴才会仔细安排人手保护上阳殿,不让皇后娘娘受到任何伤害。”
项晔点头:“朕知道你很仔细。”
周怀又道:“就前几天发生的事来看,奴才认为,皇后娘娘并非故意针对王婕妤和大皇子,背后可能另有文章,奴才虽不知是为什么,但以娘娘的智慧和气度,绝不会没来由地容不下王婕妤,甚至是大皇子。”
皇帝何尝不明白,只是他眼里的王氏再柔弱不过了,得了泓儿后,虽不曾再与她有过几次亲近,也算是个老实安分的人,旁人嫉妒的是她有个儿子……儿子?
项晔将心一沉,当年的事,他真的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时衣不蔽体的女人在怀里,榻上凌乱不堪,和沈哲遭遇锦绣的光景一模一样,锦绣是秦文月作假,难不成当年王氏也?
当年戎马倥偬,项晔不愿动摇军心,急着把女人送走,立刻就投身到下一战。等回过神来,孩子出生了,再等他到了京城,四岁多的孩子站在面前,那时候即便闪过一些莫名的念头,也不得不承认接纳,而养着养着,也多少有了感情。
可是,事实未必如此,也许当年的王氏和秦文月锦绣如出一辙,也许泓儿他……
“皇上?”周怀见皇帝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谨慎地问,“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项晔挥手让他下去,皇帝把心沉了下来,继续应对朝廷上的事,继续研究三国贸易中的利益,后宫就交给珉儿吧,她那日说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他只要最后看一眼就足够了。
宫里对于王婕妤母子被禁闭在海棠宫的原因有了各种各样的说法,那一场病显然是虚惊一场,虽然她们不会想到连病都是皇后命陈太医认为制造的,但现在皇后只软禁海棠宫,必然有文章。
在此之前,只有林昭仪在西南竹林外见过王氏,这会儿几位妃嫔结伴来探望淑妃,提起这件事,林昭仪嫌弃地说了后,嗤笑道:“难不成她在竹林里撞见了什么,那里可是赵国的冷宫啊,连宫女太监都不爱往那里去。”
淑妃脸上淡淡的,林昭仪见状,收敛了刻薄的嘴脸,只听孙修容念叨:“这样下去,大皇子不念书了吗,一直关在海棠宫里,孩子会害怕的,已经八岁的孩子什么不懂。”
话音才落,小皇子乐呵呵地出现在门前,像是要拿什么东西给母亲看,但奶娘一见淑妃的脸色,立刻就把二殿下抱走了,众人则恭维了几句,说小皇子越发聪明伶俐。
“海棠宫的事,你们不要多嘴,皇后娘娘自然有主意。”淑妃扶着肚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显得烦闷。前几天宫里闹病,着实叫她紧张了一回,生怕沣儿被传染,又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即便是个女儿,至少出嫁前总能讨得太后和皇帝欢心,退一步来说,也不能伤了自己。
“是。”众人对淑妃,依旧是恭敬有加,毕竟她即将生下皇帝的第三个孩子,莫说她们可能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就连皇后也丝毫不见动静。
淑妃徐徐扫过众人,也许将来她成为了太后,这些女人都要依赖自己而活,她们现在当然要殷勤地讨好自己,就连她们也看得清利益关系,淑妃怎们能轻易放弃儿子的前程。
“我就快要生了,宫里的事一时顾不过来,林昭仪你们既然在打理,就拿出架势来,不然皇上和太后见了也不高兴,皇后娘娘有心胸气度,才不和你们计较。”淑妃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再絮叨了片刻,就把人都打发了。
尔珍来搀扶淑妃回房,她却说要到院子里透透气,大腹便便地走到屋檐下站着,看着沣儿在远处玩耍,她叹道:“王氏出身微寒,只能被她摆布,可我又比她强多少,家里的人不来靠着我,就谢天谢地。大臣里几乎没有真正能为我所用的,好容易得了个沈哲,他们夫妻却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只有太后,还能靠一靠,可你也知道太后的斤两,她是斗不过皇后的,若有一天她调转枪头对着我们母子……”
尔珍笑道:“娘娘担忧什么呢,咱们清清白白的,还能叫皇后娘娘捉什么把柄?奴婢觉得皇后娘娘突然针对王婕妤,未必不是翻当年的旧账,韩美人那样的事,一定刺激到了他们,皇上心里怎么会不疑呢。皇上也曾亲口对您说,当年王婕妤的事,他是没有印象的。只不过咱们不敢做的事,皇上也抹不开面子做的事,照着皇后娘娘那么狠毒地处决韩美人的魄力来看,她是敢去捅马蜂窝的。”
淑妃幽幽一叹:“皇后的行事风格,真是和皇上很像,可她难道不觉得,一直这么强势下去,物极必反。我是没她那么了不得,没她念过那么多书,可她不想想吗,我们终究是女人,这世道能给女人挪的地方太有限了。生儿育女,将他们培养成才,才是长久之道。”
这番话,固然有道理,奈何人各有志,秋老夫人很早就发现,亲眼看着生母被人**虐待,不得不跟着祖母避世乡下的经历,给珉儿的骨血里刻下了悖逆于整个世俗的志气和傲气。但即便如此,淑妃有淑妃的人生,珉儿并不会轻易否定任何人的价值。
海棠宫里,被关了好几天的大皇子,已经坐不住了,每天都在宫门前探头探脑,企图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和母亲被软禁于此,倒是王婕妤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索性日日躺在床上,好像真的不舒服了。
而这几天,统一从御膳房送来的食物里,再也没有出现什么纸条,王氏虽然不明白皇后为什么关着她,但若能保得自己一时安全,保得泓儿的身世不被人发现,她宁愿在这里躲一辈子。
可她也明白,儿子是关不住的,再几天就是极限了。
皇城外,赵氏因无法再利用宫里的旧人,将消息传递进海棠宫,正着急得一筹莫展。秋振宇也曾为此忧心,但似乎他那里有什么事进展顺利,眼看着三夫人利用美色又缠上了丈夫,赵氏有些着急了,她必须尽快地再攻下一城,才能赢过丈夫。
却不知,珉儿就在等人动手,她要先弄清楚,是什么人企图在背后控制王氏。果然第二天,当赵氏再次派人想要往海棠宫传递信息时,被清雅派去的人当场拿下。
御膳房的宫女被一吓唬就什么都招了,消息送到珉儿跟前,果然逃不出那么几个人,又是秋振宇,又是赵氏。
“看来他们,是真的横了心的。”珉儿无奈地说,“秋振宇就不想想,他若忠心耿耿,皇帝却不会真正把他怎么样,来日便是告老还乡,也是必然风风光光。可是他却贪得无厌,在赵国控制傀儡皇帝,自以为也得了天下,现在还痴心妄想,想重回当年风光。”
清雅不敢多嘴,那毕竟是皇后的生父。
珉儿恨道:“那赵氏,或许让她咽气了,这世道就清净了,我妇人之仁饶过她一命,本来她虐待我的母亲十年,即便不死,也该在大牢里聊度残生。”
清雅见皇后气大了,安抚道:“娘娘,您别动气。”
珉儿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替他们悲哀,既然赵氏那么喜欢生事,那就让她自食恶果。”
珉儿眼中透出凌厉目光:“让王婕妤知道,是谁在作弄她。”
173 地狱无门她偏要来
海棠宫里,王婕妤正耐心地安抚毛躁的儿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没有一刻坐得住,起初两天大皇子还因为不必去书房受拘束而觉得高兴,关了三四天后,就知道厉害了。
“主子,御膳房送饭菜来了。”香薇来到大皇子的屋子里,才说这话,就见王氏着急地瞪了她一眼,而后继续对身旁的儿子说,“泓儿,我们先去用膳,也许吃好这顿饭,皇后娘娘就会放我们出去了,你早上就没吃东西,该饿了。”
“是皇后娘娘要把我关起来吗?”
“是因为宫里有人生病,皇后娘娘要保护我们。”
项泓听得懂,可心里不乐意,扭身往床上一钻,嚷嚷着:“我要出去,我不要关在这里,我又不会生病……”
再懂事的孩子,也有发脾气的时候,何况儿子都算不上是懂事的孩子,王婕妤束手无策,她若教得好,也不至于如此。自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被关几天都会烦躁的,大人都这样何况孩子。
却见香薇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拉着王氏道一旁:“主子,有要紧的事。”
王婕妤好不耐烦,正要责备她,但一听香薇说:“御膳房一个宫女要见您。”心里猛然一紧,难道这一次不是纸条,是派人传话。
“你看好泓儿,别叫他过来。”王氏丢下这句话,就匆匆而去。
海棠宫的正殿里,御膳房的人正在摆膳,原本王氏的地位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但她有个儿子,儿子就足够养活她了。
加上皇后进宫后,改善了宫内的配给制度,她这里再也不会因为要看人脸色而连取暖的炭都要不到,这些本该在儿子名下的膳食更是每天都会准时送来。原本就跟着皇帝享受荣华富贵,缺一点她也不在乎,现在的日子比从前更好过,王婕妤当真不愿碍着任何人,她只想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可是,就有人不愿放过她。
冲回来的王婕妤,见宫女们麻利地摆着饭菜,才想起来忘记问香薇是哪个要找她了,一张张生面孔看过去,谁也不惹眼,心里头正烦躁,却见一位端着碗茶过来,王氏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便听那宫女道:“娘娘,您身体还好吧?”
王氏应道:“不该称呼我娘娘。”
那宫女说道:“在奴婢眼里都是一样的,您自然是娘娘了,夫人说,要奴婢好好照顾您的,往后海棠宫的膳食,奴婢会用心伺候。”
“夫、夫人……”王氏心里突突直跳,哪家的夫人,到底是谁?她壮着胆子问,“你说的是哪位夫人?”
宫女故意奇道:“宰相夫人呀,您不知道?”
王氏的记忆一下子晃到了帝后庆祝大婚一周年的那晚,宰相夫人莫名其妙地跟到了自己身后,从来没有往来的人互相打了招呼,而她走后,宰相府的少夫人们,还继续和她说话。但是隔了很久,直到中秋的时候,郭高全的名字才出现,王婕妤怎么会联系到之前的事呢,现在看来,当时赵氏就该是想接近自己,奈何大庭广众下,人多眼杂。
“夫人,如今皇后娘娘管得严,不能再递送纸条,口传才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上一次竹林里,本就该是奴婢代表夫人去见您,奈何林昭仪半路杀出来,奴婢只能退下了。”那宫女搀扶王氏到膳桌前坐下,其他人已经放下东西到门前侍立,她说的轻,又面带笑容,外头看着还当是在介绍今日的膳食。
宫女继续说道:“夫人说,郭高全的事,等将来有机会见面,自然好好和您相谈,奴婢只要传达她的意思就好。”
王婕妤已然浑身颤抖,手不自觉地抓桌沿,好像生怕自己一激动,会拔出发髻上的簪子刺死这个宫女,但这个宫女不过是个传话的,真正该死的是赵氏。而那赵氏,不是皇后的嫡母吗,她背后是宰相府,难道到头来,还是皇后要和自己过不去?
但意外的,宫女却道:“夫人痛恨皇后娘娘,夫人说,请您看着办。您给出的结果,夫人若是满意,从此大皇子与娘娘可高枕无忧,在宰相府的扶持下,大皇子前程无量。”
王婕妤眼中的目光,渐渐汇聚成了戾气,那宫女看着也是尴尬地一笑:“娘娘,您没听明白吗?”
“不是皇后娘娘害我,而是秋夫人要我去害皇后娘娘?”世人眼中那么柔弱的王婕妤,竟然说出了这么残酷的话。
宫女连连点头:“夫人和皇后的过节,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在一天,夫人就不得安生,总之……您看着办,奴婢能说的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她说完朝后退开,朝王氏行礼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恍然一场噩梦,闻见饭菜的香气,才感觉到几分真实,王婕妤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好像面对着一桌子的毒药。
赵氏?竟然是宰相的夫人赵氏?
无冤无仇,甚至从没有往来的人,为什么会缠上她,他们是怎么知道郭高全的,难道他们怀疑自己的儿子,直接就去查了当年的事,发现那年有一个逃兵叫郭高全吗?那礼单就是他们捏造的,然后躲在暗处看自己的反应吗?
她太天真了,当时为什么没绷住呢,宰相和赵氏一定全看见了。
王婕妤崩溃了,手握着拳头不断地敲打桌面来发泄和克制内心的疯狂,桌上的碟子碗筷随着震动,发出好大的动静,香薇赶来,拦着王婕妤,慌张地问着:“主子您怎么了,手都出血了。”
外头自家的宫女太监探头探脑,被香薇呵斥了出去,而御膳房的人早就退下了。
香薇拿来药箱,为王婕妤处理伤口,可王氏却木愣愣地毫无反应,直到听见香薇忽然问:“主子,那个人对您说什么?”王氏才猛然回过神,顾不得受伤的疼痛,就用那只手直接捏住了香薇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不要再提了,别让泓儿听见。”
香薇吓坏了,等王婕妤好不容易放开她,忙缩到一旁去,屋子里静了好久,她想离开去外头收拾没人吃的饭菜,才挪动步子,突然听身后的人喃喃自语:“是打算让我一辈子受制于你们吗,太天真了。”
上阳殿里,清雅已经得到消息,派去海棠宫的人把话都对王氏说明白了,那个被抓的宫女当然用不得,清雅重新选了可靠的人,把皇后的话一句句教给她,不多一句不少一句,说完就走人。
至于那个被抓的宫女,放她把消息传递到宫外给赵氏,就立刻又被软禁起来,但皇后已然许诺她,事情过去后会放她一条生路。
珉儿听清雅说完,轻轻一叹:“你猜王婕妤是会冲着我来,还是直接去报复赵氏?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虽然结果都一样,可我更希望赵氏为此付出代价,王婕妤若是直接‘听话’冲着我来,抓她容易,要再从她嘴里撬出赵氏,就未必能行了。”
清雅则道:“郭高全这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周怀说查了很多地方,都没有这个逃兵后来的记录,是开国后皇上勾了一笔算作已经死了不再追查,也没给家人抚恤。”
珉儿颔首:“早晚要惊动皇上的,我要想好怎么面对她。至于王氏,若仅仅是和那逃兵有旧情,那么多年过去了,根本不值得惧怕,必定是有更大的证据留在人世,她才担心。如此看来,大皇子,就是那无法抹去的证据。”
“可是要证明大皇子不是皇上的儿子,嘴巴说不管用呐,又有什么法子能证明就不是的呢?奴婢若是王婕妤,一定咬紧牙关。”清雅苦笑道,“都熬到这个地步了,难道功亏一篑?”
珉儿道:“原本是如此,王氏若一口咬定誓死捍卫她和儿子的清白,就是活生生的郭高全站在面前,也无法证明大皇子就不是皇上的儿子,什么滴血认亲,都是说书的骗人的。但人心就是这样,人这辈子最难过的,是自己心里的坎,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就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所有的事实。清雅,先等着看吧,想多了,对着人世要失望的。”
清雅称是,又道:“重阳节在即,为了给赵氏进宫的机会,这次重阳节咱们可要过得热闹些才好。”
珉儿冷然道:“是呀,虽然张罗宴会最麻烦,可我得给人家机会。地狱无门她偏要来,既然不是我死就是她亡,我当然要送她一程,我和她也算两清了。”
面对皇后的冷酷,清雅已经不会奇怪了,事实如此,若非她们提早防备,现在就是被赵氏玩弄于鼓掌,说不定皇后已经香消玉殒,大婚后赵氏第一次到上阳殿,就是张牙舞爪,那情景清雅永远都不会忘。
彼时的小皇后就毫不畏惧,如今她羽翼渐丰,更有了皇帝这座最大的靠山,怎么还会怕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海棠宫的禁闭解除了,大臣们也不得再纠缠皇帝,九月初九,皇后为孝敬太后,在宫里摆下重阳节夜宴。
174 皇后之狠
安泰殿上的宴会,一如既往的奢华热闹,太后感慨皇后孝心,又因沈哲送来已经安全到达羌水关,且云裳一切安好的消息,她心中更加快活,比起中秋节上离别的伤感,眼下太后展颜,众人自然更尽兴。
珉儿陪坐一旁,说说笑笑,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是今天一早,她就安排下了所有的事,正静静等待她们自投罗网。
宴会上,因病而被软禁,才放出来没多久的王婕妤,被众人嫌弃地避开,特别显眼地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席中。
从前虽然也没有人乐意和她亲近,尚不至于如此,且她因生育皇子,可以和林昭仪孙修容她们坐在一处,但今天,林昭仪明着嫌弃,当着众人的面,在帝后驾临之前,命人把王氏的坐席摆到后面去了。
这一幕,早已到达的秋振宇和赵氏都看在眼里,无法想象这个柔弱能忍的女人,竟然能隐藏那么大的秘密,安然无事地在王府在宫里生活那么多年。
秋振宇还不知道,赵氏背着他在几天前冒险往宫里送消息,并被女儿抓个正着,此刻还当是一切都在等待观望中,暗暗赞叹王氏若换一个出身,必定也是了不起的人。
但今天一早,珉儿早已经派上次传话的宫女,再次将消息送到海棠宫,说是赵氏约她在重阳夜宴时,到安泰殿的后殿相见。
虽然王氏未必会赴约,毕竟这两个人谁都怕被人察觉,既然赵氏一开始就选择了不正面相对,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开和王氏相见,那么珉儿就要助她们一臂之力,给她们机会好好谈谈。
至于王婕妤,既然知道了威胁她的人是宰相夫妇,今日少不得会留神看他们,这才发现他们的确时不时地注视着自己,可中秋宴上她毫无察觉,在听见那负心汉的名字之后失态了,把自己完全暴露了给秋宰相夫妇。
宴席过半,皇帝已无心于台上的歌舞,与几位大臣在一旁面色凝重地说着要紧事,甚至把秋振宇也叫了去,赵氏一个人坐在席中,与身旁其他大臣家的夫人说笑,不经意地一抬头,王婕妤竟然不见了。
她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王氏早已不见了踪影,反是大皇子还在和几位皇亲家的孩子玩在一起,并没有被带走。
坐在太后身边的珉儿,将赵氏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又转向皇帝那里,看见了正在商议国事的秋振宇。
太后见珉儿看着那一处,嗔笑道:“皇上就是一刻都不能停下国事,连带你父亲也跟着受累,若不是有了你,我这日子可没这么滋润,儿子哪里想得到做娘的。”
珉儿笑道:“这重阳节,还是皇上提醒臣妾好好给您庆贺的呢。”一面说着,朝清雅递过目光,清雅会意,很快悄然离去。
不久后,赵氏正好奇王婕妤怎么还不回来,却有宫女端了一盘菜摆在她面前,不露声色地说了句:“夫人,皇后娘娘约您到后殿相见。”
赵氏愕然,朝上首望了一眼,惊讶地看到皇后正望着她,颔首悠悠一笑,很是客气。显然是在告诉她,的确是自己邀请赵氏到后殿相会。
“她要见我做什么?”宫女退下后,赵氏僵在了原地,她无法想象这个小贱种私下要见自己做什么,一年多了,她每次进宫,都被皇后当做空气似的,从不把她放在眼。
但很快,皇后起身离席,还特意含笑看了自己一眼,这情形该是按照约定,在后殿等她。自然珉儿这边,只是向太后借口要去补妆,起身离去仅仅是做给赵氏看的。
赵氏不敢轻易赴约,可若不赴约,皇后会不会进一步再做出什么事,若是捅到了秋振宇面前,她恶人先告状胡说什么,自己又无法向丈夫解释清楚,他一定又要觉得自己给在拖他的后腿。
“夫人,娘娘已经在等候了。”正犹豫不决,方才送菜的宫女,又冷不丁地端上一壶酒,把这句话传到了赵氏的耳朵里。
赵氏看了眼正和皇帝议事的丈夫,想到家里那个对正室之位虎视眈眈的三夫人,她把心一横,去见吧,不见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见了面听那贱种说些什么,再作打算。
如是,赵氏也跟着离席,说是出去透口气,拒绝了儿媳妇和侍女们的相伴,自然她一到门外,就有人接应,一路把她往静谧的后殿带去。
按照约定,皇后早该在此等候,可黑漆漆的殿阁里,并没有见到秋珉儿的身影,赵氏心中惴惴不安,四处张望了几眼,转身想要退出去寻找送她来的宫女,赫然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门前,她背着光,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和面容,赵氏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朝后退了几步问道:“你是什么人?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来者奇怪了一声,而她刚才一直都在这间屋子等候,亲眼看着赵氏进门,才现出身影。“秋夫人,不是你约我来这里的吗,你说,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赵氏脑中一片空白,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站着的就是方才离席不见了的王婕妤。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是上了谁的当?
她狐疑地问:“王婕妤,您怎么在这里?是谁请您来的?”
“不是你吗,秋夫人,是你让我来这里见你。”王氏逼近了一步,满身的戾气杀气,活脱脱换了一个人,光线虽弱,也在簪子上反射出了寒森森的光芒。
赵氏迅速在脑中理清了几件事,显然她被皇后算计了,王氏也被算计了,不论那贱种是何时发现自己和海棠宫有关联,可现在已经落在她手里。
“王婕妤,你快走,我没有约你。”赵氏上前推着王婕妤道,“再不走,皇后就要动手了。”
王婕妤却是听得糊涂,而她在这里等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出现过,唯一的人,就是赵氏了。
赵氏见王婕妤愣着不动,她可不愿自投罗网,便撇下这个人,迅速要离开。谁知被王氏拉住了衣袖,阴森森地问她:“你们怎么知道郭高全的,难道他还活着吗?”
赵氏想要挣脱开,不愿被皇后拿下,而那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想一句话就镇住王氏,冷冷道:“王婕妤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最明白,大皇子是姓项还是姓郭,用得着我说吗?您且记着这句话,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再谈。”
虽然外头什么动静也没有,可赵氏还是急于要离开,见王氏纠缠不清,便用力推开了她,不想却因此激怒了王氏。
赵氏到底有些年纪了,王婕妤自然比她更灵活,被刺激了痛处的人,早已杀人如麻的人,一把拽着她的发髻往后拖,赵氏直觉得天旋地转,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等呼叫,剧痛就钻入脖子里。
“你想一辈子威胁我吗?休想!休想!”王婕妤又快又狠地在赵氏脖子里插入锐利的簪子,更毫不犹豫地抽了出来,鲜血从赵氏的咽喉里喷涌而出,她及时地避开了,没有溅到太多的血。
昏暗的光线里,看着血咕嘟咕嘟地冒出来,赵氏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婕妤恍然回过神,才想起赵氏提起皇后,难道门外已经守着皇后的人了?这一刻,王婕妤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变得更严重,她紧紧握着染血的簪子,抱着必死的心走出来。
可意外的,门外一路通畅,连半个鬼影都没见到,她顺利地离开了安泰殿。
安泰殿上,依旧歌舞升平,出去转了一圈,等赵氏离席后,珉儿就回来了,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谁也没想到后殿正发生了命案,而秋振宇和皇帝议罢了事回到席中,也好奇妻子去哪里了。
“母亲说出去透透气,不让我们跟着。”儿媳妇这样回答,侍女们也摇头不知道,秋振宇闷闷地喝了一杯酒,抬头便见王婕妤的坐席空着。
他心里一紧,意识到妻子可能是去见王婕妤,心中暗骂蠢妇,不自觉地,就抬起头想看一眼皇后,谁知珉儿一直瞪着他这道目光,父女俩目光相接,珉儿意味深长的一笑,带着十足的蔑视和挑衅。
秋振宇脸色骤变,低下头来紧紧握着酒杯,他意识到今夜不会善终,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而他不能轻易派人去找妻子,那之后的歌舞都成了折磨。
终于有不相干的宫女,在后殿发现了暴死的赵氏,尖叫声一路传过来,点上歌舞戛然而止。
太后皱眉问:“外头出什么事了?”
周怀等人已经出去查看,不久后脸色难看地回来说:“启禀皇上……秋相大人家的夫人,死了。”
殿上一片哗然,秋振宇怒目圆睁,他转身朝上首看,似是面对皇帝,其实是把目光落在了女儿的身上,珉儿冲她淡淡一笑。
秋振宇咽喉里干燥得说不出话,这个年华不足双十的女人,被他抛弃多年的女儿,为什么能有恶魔一般的气势?
175 早产
父女间的对视,皇帝尽收眼底,秋振宇现在一定很后悔,为什么会生下这个女儿,又为什么会把她嫁给自己。原本只是他们君臣之间互相利用的一颗棋子,但命中注定秋珉儿的人生绝不会受人摆布,初遇时她说的那一句不需要顺从,好在项晔记在了心里,更郑重地对待了。但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未了解过他的女儿。
侍卫们迅速包围了安泰殿,有人死去,自然就有凶手,旧年长公主的儿子的死因至今没有结果,时隔一年又发生惨案,护驾是头等大事。好在这次死的人和太后没什么关系,且不是亲眼所见,老太太不至于惊慌失措,被皇帝命人先送回长寿宫去,他自己则带着珉儿一起,带着秋振宇和其他几位大臣,往后殿来查看。
“皇上,秋夫人浑身是血死状可怖,还请皇上和娘娘三思。”侍卫们拦在门前,请皇帝与皇后不要进入满地是血的命案现场。
项晔冷冷一笑,他脚下踩过的尸骨人血还少吗,反而是看向了秋振宇:“爱卿的夫人暴毙于皇宫之中,朕必然要给你一个交代,一时半刻不得将人送还宰相府,还望你明白朕的用心。”
秋振宇根本不知道此刻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他并不悲伤,与妻子早已没有情分,比起为她的暴毙而难过,他更恼怒赵氏死得莫名其妙会给他添麻烦。而皇帝这态度,显然是不许自己插手,他眼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皇帝给他一个结果。
最让他担心的是,他的妻子不是普通人,是昔日赵氏皇朝的郡主,这一身份就足够皇帝和那些与自己对立的大臣们做文章了,说不定妻子这一死,还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秋振宇唯有故作悲伤:“臣多谢皇上体恤。”
项晔见他如此做作,反是儿子和儿媳妇们在身后死死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不论如何母子之情是无辜的,皇帝便看向珉儿,用目光询问她是否要进去看一看,珉儿摇了摇头,也同样把目光转向了她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长们。
“你们都进去看一眼吧,也算送一送你们的母亲,待案情查明,你们再接回去办身后事。”项晔淡淡一言,命侍卫们不要让宰相府的人挪动赵氏的尸首,便带着珉儿离开了。
他们才出后殿,就听见哭声,但几乎仅仅是一瞬间,哭声就戛然而止。项晔和珉儿对视一眼,很显然,是秋振宇喝令儿子媳妇们不得哭泣。
“这是你安排的?”离开安泰殿,去往长寿宫的路上,皇帝终于开口问。
“没想到会这么惨烈,原本并不是这么计划的。”珉儿平静地回答,真诚地望着丈夫,“是不是觉得我太可怕了,皇上若是反感,一定告诉我,将来我会改。只怕什么也不说,就成了芥蒂隔阂,那就没意思了。”
项晔看着她,淡淡一笑:“你不过是做了朕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朕本就希望将赵氏皇朝的人赶尽杀绝,即便不死,也要一辈子被关押至死,偏偏她是秋振宇的妻子,朕总不能杀了宰相的妻子,再让他对自己肝脑涂地。”
“是。”珉儿应。
项晔的骨子里,也有天生的帝王无情,也仿佛注定他要成为帝王,面对生死,云淡风轻地笑道:“杀得好。”
“但不是我杀的,我并没打算杀赵氏。”珉儿摇头,“这件事还没完。”
项晔一叹:“朕知道,你说过会给朕一个交代,朕会耐心等你。”
清风拂过,珉儿的心软了下来,她舍不得她爱的男人受伤,可那件事的结果必然不会好。
“皇上,无论什么结果,你都不会怪我吗?”
“不会怪你,朕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
珉儿明白了,皇帝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那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皇帝握住了珉儿的手,在清凉的秋风里,彼此手挽着手往长寿宫去。但原本是打算探望过太后,就回上阳殿休息,不想才到长寿宫门前,就有宫人火急火燎地跑来,说是淑妃娘娘回安乐宫的半路上突然要生了,太医说不足月分娩,大人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
项晔眉头紧蹙,珉儿则很冷静:“皇上,我们一起去吧。”
安乐宫里,之间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太医和接生婆都是早早安排下的,加之淑妃是第二次分娩,宫里并没有乱作一团,只是小皇子见不得这样的躁动,又不见母亲,急得直哭。
珉儿来了,就从乳母手里接过了沣儿,小家伙娇滴滴地问:“母妃怎么了,皇后娘娘,我想见我娘。”
“母妃要给你生小弟弟了,沣儿不是等了很久了吗?”珉儿温柔地安抚着他,皇帝见了便走上来,一把抱起了儿子,粗鲁地擦去他的眼泪,“哭什么,男孩子家动不动就掉眼泪,像什么样子?”
沣儿瘪着嘴,不敢哭也不敢顶嘴,只是在父亲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只等珉儿把他抱去,才安心地伏在珉儿的肩上。
“他那么大了,你抱不动,别把腰闪了。”皇帝叮嘱着,可他脸上却满满是焦虑和浮躁,不论如何,淑妃是他的女人,正要生下他们的孩子。
此时,太医满头虚汗地跑出来,说是因不足月,淑妃生得很艰难,若是时间太久生不下来,孩子可能会闷死在里头,淑妃现在很慌张情绪很不稳定。他一面说着,尔珍也跟了出来,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娘娘想见您。”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淑妃并没有为赵氏的死而受惊,可是回来的路上,突然之间羊水就破了,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分娩,可还是把她吓坏了。孩子不足月,就怕生出来也活不久,她白白辛苦一场,可能还要被人笑话,胡思乱想的人,怎么也不能专心冷静,自然用不上力气。
皇帝没有拒绝尔珍的请求,独自进来探望淑妃,一见皇帝,淑妃便泪水涟涟,项晔没有露出烦躁,只是担心她,好生地说:“有太医在,朕就在门外等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淑妃却抓着项晔的手道:“皇上,若是臣妾有三长两短,沣儿就交给您了,求皇上一定好好教导他。”
“你别胡思乱想。”项晔耐心地说,“有什么话,把孩子生下来再和朕说。”
淑妃哭道:“臣妾怕活不到明天,皇上,我们的孩子……”
但是一阵宫缩的剧痛,让淑妃差点一口气接不上,她痛苦地咬紧了牙关,而接生婆则喊着:“娘娘,您再用力些,皇上,请您先回避。”
众人请皇帝离开,他在这儿也只是添乱,走出门时,还听见淑妃在喊他,那一声声“皇上”催得人心颤,项晔愣了愣,抬眼看到珉儿正温柔地逗着小儿子,他有些恍惚。
忽然就不愿珉儿受这份罪,不想她为了一个孩子去面临生死,自然淑妃也同样辛苦,他也为淑妃担心着。
“父皇。”沣儿见了父亲出来,忙跑上来问,“母妃怎么样了,我弟弟生出来了吗?”
珉儿缓缓跟上来,也等着皇帝的回答,可皇帝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奇怪,他吩咐乳母把小皇子带走,而**起了自己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偏殿去等候。
这里是安乐宫,安乐宫的宫女太监都看着,珉儿曾想过要把手抽开,可皇帝根本没打算放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珉儿和项晔也同样沉默了这么久,终于听见婴儿的啼哭,产房里好一阵热闹,很快就有人跑来禀告,恭喜皇帝又添一子,淑妃娘娘母子平安。
珉儿也恭喜皇帝,项晔松了口气,带着她一起来看了眼新出生的婴儿。
产房里,昏昏沉沉的淑妃被尔珍唤醒,尔珍惊喜异常地对她说:“娘娘,是个小皇子,是小皇子呢。”
淑妃惊愕地睁开眼,不敢相信地问:“真的是皇子吗,不是公主吗,太医说是公主啊。”
却是此刻,皇帝抱着孩子,和珉儿一起走进来,听见淑妃这么说,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屏风后淑妃说的话,现在她如愿了,有了两个儿子。
“皇上。”珉儿推了推停下脚步的皇帝,继而笑着上前说,“恭喜恭喜,太医说虽不足月,但也长齐全了,哭声嘹亮必然会健康长大。但到底小些,这几日还不能养在你身边,你心里别不自在。”
淑妃虚弱地看着皇后,这个尚不足二十岁的女人,根本没经历过产育,却因为她是皇后,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无论如何,在子嗣之上,淑妃是绝不认输的,也许皇后一辈子都生不出来,谁又知道呢。
“皇上,臣妾想看看儿子。”淑妃满面渴望地望着皇帝。
“太小了。”项晔走上来,把孩子送入淑妃怀里,看着她激动得落泪,心里却没有任何动容,他总是忘不掉淑妃说的那些话,她是要争的,哪怕不是现在,将来也是要和珉儿争的。
珉儿本是平静地站在一旁,可皇帝总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她,让她觉得好不自在。淑妃产子,和她什么相干?
176 没有攻不下的城
折腾到半夜,离开安乐宫时,项晔只派人往太后宫里送喜讯,自己则带着珉儿径直回上阳殿去了。两人依旧手牵着手并肩而行,夜越深风越凉,皇帝突然停下脚步问珉儿:“冷不冷?”
珉儿摇头,反问他:“皇上得了儿子,怎么不高兴,若是怕我吃醋可就不必了。皇上知道我喜欢小孩子,虽然心里会有些不自在,可淑妃辛苦一场拼上性命,我很敬佩她。”
“自作多情。”项晔嗔笑,拉着珉儿的手继续往前走,但没多久他便缓缓道,“但的确……是朕不公平,她为朕付出了青春和心血,可她分娩产子的一刻,朕竟然想着你,想着不愿让你也吃这份苦,怕你也会面临生死。因为对她的不公平,连带着对你的心意,也变得不纯粹了。”
“不会有事的,皇上胡思乱想,虽说一出事就是大事,可到底是少数,人们会紧张也是对生命的重视,听大夫的话自己好好保重,生儿育女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不是吗?”珉儿说了一堆,却好像没能劝服皇帝,其实她自己也明白这里头的轻重,只能笑道,“我若是真的有孩子了,皇上可别没事儿叹气,要喜庆一些高兴一些,不然我就告诉母后,让母后说你。”
项晔睨了她一眼:“朕是说正经话呢。”
但有些话他并不想说明白,淑妃在他心里,无论如何还是留一分颜面的,他不想对珉儿挑明淑妃的心愿,或是说野心,该是他把控好这一切,不给淑妃走歪的机会,也不让珉儿受伤害。是他坐享齐人之福,不能再让女人们承受悲剧,更怪是女人们的错,淑妃或许有不对的地方,可她没做错任何事。
皇帝把心静下来:“朕知道了,先把话说前头,若是有了咱们的孩子,但凡有什么差池,都要听朕的。”
珉儿点头:“记着了,不听皇上的,还听谁的?”她笑着说,“那皇上给我笑一个呗,一晚上都绷着脸,沣儿都不乐意亲近您了。”
项晔却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骂道:“朕是专逗你玩儿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你倒是先笑给朕看?”
珉儿还真笑给他看了,仗着天黑来缠人,项晔被她闹得没法子,可心里却乐呵了。也因为高兴了,更感慨珉儿的气度和心智,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却可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还有心思胡闹亲热,反是自己这个堂堂帝王,把些乱七八糟的事堆在心里。
但正常的人,都该是像皇帝这般心事重重才对,珉儿表现出的一切,未必不是为了哄他一笑,此刻更多的人,都在为今晚的事心神不宁。
海棠宫里,王婕妤抱着儿子拍哄他谁去,八岁大的孩子了,她却抱在怀里不肯放手,香薇悄然从门前走进来,她抬头看了眼,示意她别张嘴。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又守着看了好久,王氏才退了出去,冷冷地问香薇:“怎么了?”
“淑妃娘娘生了,生了个小皇子,皇上和皇后娘娘亲自去守着的,眼下母子平安。”香薇说道。
“知道了,贺礼一早就准备好了,明天你送过去。”王氏心里挺高兴的,多了淑妃这件事,也许那件事会被淡化,对于杀人她丝毫不会后怕,但是她也希望别查到自己头上来。
“主子……”香薇的声音,听起来颤颤的,“还有一件事。”
王氏不耐烦道:“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香薇怯怯然,声音越来越小:“听说侍卫们在查今晚离开过安泰殿的人,主子,您半当中跑哪儿去了,有人已经把您的名字报上去了,明儿就该来查了。”
王氏哼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我回来休息,让你看着大殿下么?他们来查就来查,还能怎么样。”
香薇抿着嘴,满脸纠结。
“怎么?”王氏突然凑到她面前,把香薇唬了一跳,“你以为,我是跑出去杀赵氏了?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我杀一个不认识的人做什么?”
香薇连连摇头,的确,她家主子和宰相夫人没什么往来的,但是最近发生的事,香薇还是知道的呀。她觉得也许那个企图威胁娘娘的人,弄出什么郭高全这号人的人,可能就是宰相夫人,虽然香薇连郭高全到底是谁也不知道。
“不会有事的,我没杀人,怕什么?”王氏坦荡荡地说,“你别大惊小怪,别叫人反把你怀疑上了。”
香薇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但是她看到了主子身上的衣服,虽然说回来换下礼服很正常,可是……晚宴上穿的百花穿蝶齐胸襦裙去哪儿了?
与此同时,宰相府里,赵氏的儿子们已经为她安排好了灵堂,虽然不知几时才能把人送回来,该做的身后事,总要去办。儿媳妇们聚在灵堂哭泣着,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今人都死了。就连三夫人都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傍晚进宫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正室的威严叫她气得够呛,竟然转眼就死了,还死的那么惨。
三夫人在灵堂看了眼,吩咐自己的儿媳妇帮忙,便往秋振宇的书房来。进门前憋出几滴眼泪,进门后故意哭着:“老爷,夫人的灵堂摆好了,您去不去看一眼。”
秋振宇冷漠地看着她,冷笑道:“你真的悲伤吗?”
三夫人尴尬地说:“老爷您说什么呢?”
秋振宇道:“等她的身后事办完了,就扶你为正房夫人,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去把这些事办好,若办不好,我就把机会留给二房。”
三夫人眼眉挑得老高,立刻答应下,眼见丈夫一点也不悲伤,她也不必惺惺作态了,伺候好他更衣,安排了茶水,立刻就退下了。
秋振宇捏了捏鼻梁,又敲了敲额头,到底有些年纪,比不得年轻人,可他不会服输。奋斗了一生才得来首辅宰相之位,结果却被项晔这个乡下人踩在脚底下,与其窝囊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再拼搏一场,哪怕死去了也不留遗憾。
“来人,我要见信差。”秋振宇吩咐下去,之后便坐定写信,信首抬头是秦庄,这一封信将被送去纪州。
他和秦庄都曾企图搅乱宫闱,却都失败了,秦文月无功而返,秋振宇甚至还赔上了妻子的性命,偏偏最难对付的,正是他的女儿。
但这世上,没有攻不下的城,秋振宇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斗不过,还怎么和皇帝斗,和兵权斗。其实女儿完全继承了他的秉性,任何事绝不轻易放弃,不过是彼此用在了不同的路,他早已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翌日早朝,项晔当众表达了对宰相的慰问后,便正常处理朝务,至于如何查赵氏之死,并没有给明确的交代。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与旧朝势力相对的大臣们,皇帝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们很满意。而站在秋振宇身后的人,根本不敢张扬地为宰相大人伸张正义,他们原本就是和秋振宇一样,活在新君的阴影之下。
内宫里,太后一清早就来安乐宫看她新得的小孙儿,连连称赞淑妃有本事,怜惜她有本事,一时高兴了,得意地说:“该让皇上给你好好赏赐,贵妃之位至今空着,不给你给哪个?”
虽说仅仅一字之差,眼下在宫里论资排辈有没有那个字也无所谓,可贵妃听起来也比妃要尊贵,这样的尊荣,聊胜于无。
淑妃不提有多高兴了,太后拉上珉儿说:“这件事,早些请皇帝办了才好。”
珉儿觉得太后虽然没错,可也该先问过皇帝的意思才好,项晔若是有此心意,昨晚就该提了,反正册封贵妃不是她皇后可以做主的,推给皇帝就好。
妃嫔们也前来贺喜,人多嘴杂,少不得提起昨夜的事,众人虽没见到赵氏的惨状,可一夜过去传言不少,太后听得心里毛躁,责备道:“大喜的日子,提那些晦气做什么。”
却有人小声说:“昨晚半途离席的,只有王婕妤和皇、皇后娘娘……”
众人闻言一怔,齐刷刷地看向珉儿,谁都知道皇后和宰相夫人有着前仇旧恨,赵氏虐待了她的生母十年,这份仇,抵上性命也不算过。比起王婕妤,显然皇后杀人的动机更大。
不想太后却恼了:“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你们是大理寺的官员吗,竟然敢往皇后身上泼脏水?”
妃嫔们纷纷跪了一地,没开口的也都被连带着挨训,太后倒是在这种时候心里很明白,好好地挡在了珉儿身前为她立威:“案子会有人查,最恨以讹传讹,你们都要管好自己。总是在我面前哭,说皇上不善待你们,可你们几时见淑妃嚼舌头了,皇帝爱听你们说这些话吗?”
珉儿看了眼淑妃,淑妃尴尬地一笑,轻声道:“太后娘娘,看在臣妾的面子上,算了吧。”
珉儿亦道:“母后,大家也是好奇心重,案子查清了,也就好了。”
太后见她们给自己台阶下,便道:“让她们退下吧,人多都透不过气了。”
177 孩子的仇恨
妃嫔们熙熙攘攘地退下,到了门外,三五成群地离去,又有几个人是真心祝贺淑妃的,脸上都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情。
这边厢林昭仪拉着孙修容说:“你看太后那么殷勤,必定是怕皇后娘娘难堪,往后可有热闹瞧了,淑妃娘娘也是厉害,一生就是儿子,我们怕是没指望了,就拿她们当乐子吧。
孙修容示意她小点声,四处看了看后道:“倘若真是皇后娘娘杀了赵氏,皇后娘娘那样狠的人,怕是谁也惹不起。”
林昭仪直觉得背上一阵寒凉:“听说是用尖锐的东西直接刺破喉咙,安泰殿后殿满地的血,皇后若是亲自动手也太狠了,可昨天皇后离开的时间那么短,反是那个贱人才一去不回来呢。”
两人面面相觑,难道是王婕妤?
林昭仪嗤笑:“可那个女人,连蚂蚁都不敢踩。”
而这天一清早,王氏如往常般照顾儿子洗漱用早膳,天蒙蒙亮就把睡眼惺忪的人送去书房,让儿子好好读书学正道,将来即便没有大出息,也不至于被皇帝嫌弃,做个王爷什么的,一辈子安安稳稳,这是王氏的心愿。她除了不愿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儿子外,对于什么储君什么帝位,是没有任何奢望的,毕竟她很明白,儿子不是皇帝的骨血。
但是她忙了半天,也没见香薇的身影,本以为香薇不舒服今日不当值,问了底下的宫女才知道一清早就不见人影了,王婕妤才觉得不对劲,可她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眼下正为了昨晚的事人人都很谨慎,她怎么好把自己推出去。
眼瞧着宫人们都去安乐宫送贺礼,王氏也不得落下,找不见香薇就只能自己去,但才要出门,香薇却回来了。
“你去什么地方了?”王氏一面安心一面又起疑心,拽着香薇到了内殿里,凶狠地问,“我不是叮嘱你,叫你不要乱跑吗?”
香薇哆哆嗦嗦地说:“主子,奴婢去给殿下拿画图用的颜料,您忘了吗,殿下说今天要用的,奴婢取了后直接送去书房了。”
王氏当真忘了,一时松开了手,虽然香薇不知道的事很多,可她知道的事也不少,王氏一人之力不足以做下之前种种,必须要有个人搭把手,但若是可以,她宁愿香薇不存在。
“没事别出门,有什么事打发别人去做,这些天你就在屋子里待着。”王氏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为了你我都好,别叫人把祸水泼在你的头上。”
香薇答应了,可婕妤方才眼中的杀气,几乎吓破她的肝胆,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的戾气,但是这一次,却是冲着她来的。
“主子您现在要去哪儿?”香薇哆嗦着问。
“去贺喜淑妃娘娘,总是要去的,我还要在这宫里过一辈子呢。”王婕妤理了理发髻衣衫,再次叮嘱香薇不要乱跑,就带着其他人走了。而走出海棠宫的王婕妤,便又是平日里柔弱胆怯的那一个,除了香薇,就是海棠宫里其他宫女太监,也很少见到她最真实的一面。
香薇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殿阁里冷冷清清,门关上后,光线就昏暗了,她心里忽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四处看了又看,她很想找找看,主子昨晚穿了去参加重阳夜宴的裙子搁哪儿了。
且说安乐宫的探望散了后,珉儿本要送太后回去,太后却说大家昨晚都没睡好,各自歇着才是。又为孩子的事安抚了珉儿几句,毕竟皇后当初那个孩子没有被慧仪踢掉,皇后也不必眼馋淑妃。
自然珉儿是不延迟地,与婆婆分开后,沿着太液池欣赏湖中秋色,不久后清雅就来告诉她,说是王婕妤也去探望淑妃了。
“海棠宫里没事吧?”珉儿问。
“瞧着一切太平,只是淑妃原本跟在身边的宫女香薇,没见在身边。”清雅一面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为什么不抓王婕妤,我们的人都亲眼看到她杀了赵氏。”
珉儿道:“一下子就冲去抓,敢情我们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抓一个准?没得叫人多想是我做了什么,按部就班,少说也要两三天,再看看海棠宫里有什么动静,我也要考虑一下,之后如何安顿大皇子,又如何告诉他母亲犯了什么罪过。”
清雅却道:“娘娘会继续让大皇子养在宫中?”
珉儿摇头道:“我就是为此犹豫不决,即便皇上大度不在乎血脉的事,但那孩子长大后,若知道什么就必然是麻烦,我们何必亲手埋下祸根?”
清雅心里一颤,她在皇后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神情,可是娘娘真的会这么狠这么绝,连八岁的孩子也……
“清雅,看紧王婕妤,但与之前不同,现在不能放任她做任何事了,一旦有威胁他人的事发生,要立刻阻止她。”珉儿严肃地说,“再等两天,我就去和她做个了结。”
清雅领命,立时照着皇后说的去办,珉儿站在湖边看波光粼粼,回忆起昨夜与秋振宇的对视,那根本不是父女之间该有的气势,她和她的父亲,与仇敌一般,终有一天,这世上只能存下其中一个。
也许当年秋振宇能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即便无耻地**了白氏,但之后若能善待母女俩,在赵氏发狂的时候出面来维护她们,哪怕是把白氏和老夫人一起送去元州,也不至于在十八年后,给自己招来这么难缠的敌手。秋珉儿必定不是现在的秋珉儿,一定在大婚那晚就被皇帝吓傻了,从此胆小怯懦地活在皇城的阴影里。
珉儿冷冷一笑,难道她还要感激父亲,让自己成为了这样一个人吗?
赵氏死了,第一个真正因为自己而死去的人,可早在多年前,还是孩子的她就企图扎小人把赵氏扎死,这强烈的想要一个人死去的仇恨,从没有淡去过。她的母亲每天都被虐待着,整整十年的仇,若是放得下,她也白白恨一场了。
“接下来,该是你了。”珉儿自言自语,眼前出现父亲的面容,但不是昨夜见到他的样子,而是十一年前她跟着祖母离开京城时,出现在别庄门外的,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
也正因为如此,珉儿很明白仇恨对于孩子的影响,她可以恨秋振宇和赵氏这么深,项泓那个孩子,也会记着他母亲的死一辈子。
“去清明阁告诉周怀,皇上空闲了立刻来告知我,我想去见皇上。”珉儿转身唤过身边的宫女,吩咐道,“让周怀说清楚,是我要去,不要惊动皇上来上阳殿。”
宫女领命而去,珉儿再看了一眼太液池,便带着众人回去,换了衣裳准备了些茶点,等待去清明阁见皇帝。
安乐宫里,王婕妤送来贺礼后,便要告辞了,她和平日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淑妃当着面没动声色,等人走了,才对尔珍道:“昨晚就她和皇后离席,皇后若没动手,难道是她?可是王氏这个人,有胆子杀人?”
尔珍摇头道:“王婕妤和秋夫人哪有什么往来,就算有胆子也没道理啊?”
淑妃眉头紧蹙,身体还很虚弱,她叹了一声:“罢了,幸好一切都和我没关系,就是晦气了些,孩子的生辰竟摊上这样的事,所幸是生了儿子,若是女儿,我这心里真要膈应了。”
尔珍笑道:“娘娘福泽深厚,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淑妃淡淡一笑,问道:“昨晚皇上带着皇后一起来的,我听她们说,皇上牵着皇后的手走去偏殿的?”
尔珍没亲眼见着,不敢乱说,只能道:“皇后娘娘没什么异常,和平时一样特别喜欢二殿下,您知道的,二殿下也爱缠着皇后娘娘,反是皇上一脸严肃,像是很担心你。”
淑妃叹道:“我还是很担心那天说的话被皇上听见,好在他亲自来看我生了,不然回过头怀疑我狸猫换太子,我可就有口难辩了。我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是个儿子,那个庸医,差点害了我。”
“娘娘别抱怨了,安心把身子养好,宫里的事还等着您呢,皇后娘娘看起来,像是不乐意管,既然她愿意把权力给您,娘娘当然要抓紧了。”尔珍扶着淑妃躺下,笑道,“赵氏的事和咱们没关系,您就安心做壁上观,看看到底会怎么发展下去。”
直至午前,皇帝才得了半刻空闲,周怀立刻派人去将皇后请来,项晔见了珉儿便道:“留下和朕用午膳吧。”
珉儿笑:“准备的茶点都用不上了。”
皇帝不客气:“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要和朕说什么?”
珉儿见他这么直接,自己也开门见山地说:“皇上心里对于大皇子的将来,可有什么打算?大皇子必然是不会继承大统的,您要把他送去封地做王吗?”
项晔道:“他们都还小,朕没有想过。”眼中看着珉儿庄重的目光,他知道,现在不得不想了。如果泓儿当真不是他的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就留不得了。
178 留不得
可是留不得,是怎么个留不得?是不能留在宫里,还是不能留在皇室,甚至是……不能留在人世?曾经一闪而过,皇帝不及深想的念头,现在切切实实地摆在了眼前,珉儿会来问自己这句话,很显然,结果已经避无可避。
“王婕妤身上,可能还有更多的故事,这样的人即便被同情也无法被宽恕,臣妾不能留她。”珉儿已是摆出最正经地姿态,来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那么大皇子注定要失去母亲,但他这个年纪,已经可以有一辈子的记忆了,皇上想过吗?那个孩子会如何看待这一段遭遇,从此以后他就没有母亲了。”
殿外已经有人预备摆膳,项晔瞥见了,便道:“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珉儿没有拒绝,照着皇帝说的做,他们竟平平静静地坐下用了一餐饭,虽然彼此没再说一句话,但气氛和谐安宁,皇帝胃口也不坏,撂下筷子时,项晔才终于开口道:“若无事,便是要将他送去封地为王,虽还没有具体的打算,但十几年后必然是这个结果,泓儿他不论出身和资质,都不足以继承皇位。虽说朕作古后,这片江山国土会怎么样根本就看不见,可若传承,继承人终究是朕选的,朕不能不负责任。这一点,朕心里很明白。”
珉儿问:“即便王氏罪无可恕?”
项晔蹙眉:“珉儿,你想说什么?”
珉儿郑重地说:“王氏若因罪而死,大皇子会背负同样的罪孽长大,成人后,必然会追究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也许某一天就挖出更大的真相,那会是什么结果,是抑郁而终,还是从此报复天下?哪怕现在给王氏死的体面,来日皇子之间有了争储的心,大臣们结党营私暗中勾结,利用皇子们来谋利,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也早晚会被挖出来,对于大皇子而言注定是打击。皇上有信心吗,可臣妾没有,臣妾不敢相信大皇子会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更不愿为了提防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往后的日子里都多一份小心。“
这话怎么听,项泓那孩子都是留不得了,项晔知道珉儿一贯“无情”,但她仅仅是理智,理智地想为自己解决所有麻烦,而自己,又真的心甘情愿抚养别人的孩子吗?
“难道要杀了那个孩子?”项晔道。
“我就是不忍心。”珉儿的气势弱了,她怎么能狠心杀一个孩子?
“那要怎么办呢,照你的话来说,这个孩子留下终究是祸患。”项晔轻轻一叹,“哪怕贬为庶民,也许将来还会被人翻出来利用,只要想着有那一天,他活着都是隐患不是吗?难道让朕像对待建光帝一样,将他一辈子圈禁起来?”
珉儿垂下了眼帘,比起判定王氏生死的决绝,她之所以会来找皇帝商议,就是在大皇子的事情上,始终拿不定主意。虽说有着隐患,但也可能不会发生,甚至不是人人都像珉儿这样,会因为童年发生的事影响一生,或许大皇子的人生会很简单,连他的心智和思想都跟着一样简单。
“我心里一团乱,没有主意。”珉儿无奈地看着皇帝,“难道像皇上当初那样,一刀斩杀了建光帝?皇上留建光帝性命,您是事先就想好的,还是当时突然做的决定?”
项晔哼笑:“是看见你父亲拦在建光帝身前时,突然想出来的主意,朕一开始就不打算杀建光帝,他还是个孩子,打算直接拿了就圈禁起来。可是看到秋振宇挡在那里,道貌岸然地忠心护主,朕就想,建光帝不杀不行,不仅要让秋振宇服,更要让天下人服。”
珉儿知道,皇帝不缺杀伐决断的魄力,眼下她却没有能说服自己的,对大皇子不杀不行的决心。以己度人,珉儿更愿意相信,仇恨是会在孩子的心里生根发芽,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可那毕竟是个孩子,才八岁的孩子。
“看样子,我们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了。”项晔笑,“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一直陪着你,你只要记得,不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朕都会支持,哪怕是……”
那句话,皇帝到底没说,建光帝尚且不杀,何况是自己也抚养了几年的孩子,即便不曾用心对待,可心里一直当做骨肉来看,多多少少也是有感情的。圈禁流放怎么都成,提一个“杀”字,于心何忍。
“是,皇上不要太辛苦。”珉儿起身告辞,“知道皇上的心意,我就好办了,孩子的事不急于一两天,但王氏就不能再留了。”
项晔点头,他与王氏没什么感情,如今认定了当初并没有一夜风流,这么大的笑话,他能坦然接受已经是十足的帝王气度,之前韩美人的事,让他看开了很多,毫无疑问珉儿当时的坚持是对的。像是注定了,要有一个人来揭开这段真相。
“你也小心,她那么狠,连朕都没看出来。”项晔道,“当初朕对你说过,周觉的死查不出原因,排查下来的利害关系,矛头直指王氏,现在想来兴许真的是她,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
“皇上放心,我会看着办。”对于王氏的判决,珉儿不曾动摇过,自信地说,“皇上把这件事交给我就好。”
项晔微微含笑看着她,不知不觉的,珉儿就成为了他的臂膀,可以培养也未必能有这样好的结果,越来越觉得他和珉儿的结合,是缘分更是宿命,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这样一个女子来到他身边,甚至连若瑶曾经的存在,也是为了促成这一切。
只可惜,他没有办法给珉儿完完整整的自己。
“去吧,小心些。”项晔道一声,亲自送珉儿离开清明阁。
皇帝站在宫门前凝望了片刻,忽然想到,他每一次离开上阳殿,珉儿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背影。这么说来,难道更多的时候,都是珉儿在守护自己?
“皇上,大臣们都到了。”周怀在一旁道。
项晔回过神,振作精神:“宣他们进殿。”
那之后一整天,宫里有条不紊地查着赵氏暴毙的原因,妃嫔们依旧谣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皇后也始终被认为嫌疑最大,而明明当时另有一个王氏同样离开了安泰殿。但话说回来,不在殿上享宴伺候的人更多,宫里还有其他侍卫,还有无数的宫女太监,谁都有可能去杀赵氏。皇后和王婕妤,也许只是碰巧不在罢了。
不过这一切无论怎么说,对珉儿都不会有影响,她派去的人真真切切地看到王婕妤杀了赵氏,什么都不用再查了。两天为限,这两天,珉儿更想让他们母子再好好度过一段时光,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
是日送到海棠宫的饭菜,比往日更加丰盛,虽说皇子名下的膳食本就精致美味,可今天显然有所不同,更是投大皇子所好,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孩子高兴,宫人们也跟着欢喜,只有王婕妤觉得,这不正常。
到第二天,依旧是如此丰盛,宫人们都以为是御膳房的人要巴结大皇子,只有王婕妤连一口饭都咽不下去。
她记得很清楚,赵氏临死前提过皇后,赵氏当时说,是皇后要见她,可她来了见到的却是自己,很显然,她们之间的事里还掺杂了一个皇后,但为什么当时没有人等在外面抓她,两天过去了,为什么也始终没有人来查她?
这些饭菜又是怎么回事,皇后到底要不要放过她,难道她会因为自己替她杀了仇人,就此算了吗?
第三天,也就是珉儿给王氏母子相处的最后期限,这天一早,王婕妤没有送儿子去书房,打发了香薇几人,自己留在了宫里,人一走后,就赶回自己的寝殿翻找一件重要的东西,可是却不见了。
她藏在衣柜深处,平日里不许宫人们碰的地方,那件沾染了血污的礼服不见了。她一直想着,要找机会处理掉,哪怕是把血污清洗掉,可惜这几天总是找不到机会,今天总算把人都打发了,可是东西却消失了。
王氏的手里,死过那么多的人命,她早已不是那种会惊慌失措的人,但也因为太自信,才会在那次的宴会上,向秋振宇夫妇暴露自己。她知道也许杀一个赵氏根本不足够,可是她相信宰相的智慧,那个人不会再轻易动自己了,他应该会担心两败俱伤的结果。
但王氏不能不为自己脱罪,她必须把证据消灭,可是证据呢?
半个时辰后,送大皇子去书房的香薇回来了,本是照例来向王氏复命,可一进门,突然被拽住了后领,殿门轰然合上,她回过神时,已经被摁在墙上了。
吓坏了的人,哆嗦着问:“主、主子……您您要做什么?”
“我的衣裳呢?”王氏问道,一面抬起手,锐利的簪子反射了阳光,刺目耀眼,仿佛随时都要插入香薇的脖子,她阴森森地问,“是不是你拿走了?”
179 当年的事
“什、什么衣裳?主子您说什么?”被吓懵的香薇,完全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因为腿软身子要往下坠,可王婕妤竟然有力气揪着她的衣领,牢牢地拎着她的身体。
这些年来,所有人只看到王婕妤的眼泪,嫌弃她的过分柔弱,都忘了她曾经在厨房里劈柴烧水,正因为结实有力,才会被太后选了随军照顾项晔的饮食,她真正的本事被人遗忘,只记得她卑微的出身。
“重阳节我穿的礼服去哪儿了?我就锁在柜子里,那柜子的钥匙只有你和我有,是你拿了对不对,你拿去给什么人了?”王婕妤目光凶戾,手中尖锐的簪子,越来越靠近香薇的脖子,逼问着,“哪怕你背叛我,也该让我知道你去投靠了什么人。”
“没有,奴婢没有。”香薇大哭,抽抽搭搭地说,“是洗掉了,主子,我把那件裙子洗掉了,上面的血迹都洗掉了。”
王氏一愣,揪着香薇衣领的手松了几分力气,香薇腿软坠下去,她也没再用力,看着柔弱的人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她捂着胸口哭道:“奴婢把衣服洗干净了,怕被其他人看到,衣服收在别的屋子里,和其他衣裳放在了一起,您想要的话,奴婢这就给您去拿。”
“去拿来给我看。”王婕妤意识到,香薇可能是要维护她。
“是。”颤抖的人,慢吞吞地爬起来,朝门外走去。
然而看着香薇的背影王氏心里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怀疑,猛然一个激灵,箭步冲上前抓住了香薇,恶狠狠地说:“你是要去通风报信吗,你是要逃跑吗?”
香薇连连摇头,脑袋都要晃下来了,泪水涟涟地哭着:“没有没有,奴婢是去拿衣裳,我怎么会背叛您。”
尖锐的发簪几乎就要刺进香薇的咽喉,她挣扎着尖叫着,却是此刻,门外一阵动静传来,像是进来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内侍高声唱:“皇后娘娘驾到。”
王氏怔了,香薇也怔了,但她很快就从眼中浮起恨意,抓起了香薇勒着她的脖子,那发簪抵着她的脖子。
殿门豁然洞开,威仪万千的皇后出现在了门前,阳光在她的身上洒出一层金黄的光圈,她缓缓走来,看到眼前这样的景象也丝毫不惊讶,在王婕妤看来,连此刻的情景一定都是皇后算计的,她一定被香薇背叛了。
“把人放了吧,你这是做什么?”珉儿开口问,而她再要往前走,清雅等人就来拦着了,生怕王氏会对皇后不利。
“主子,奴婢没有背叛您……”香薇泣不成声,没力气站住的她,几乎是吊在王氏的身上,哀求着解释着,“奴婢真的没有背叛您,求您放过奴婢。”
“你以为我拉拢了香薇吗?”珉儿看明白了,淡淡一笑,“我原以为来海棠宫时,你会冷静相待,未必能从你嘴里问出什么,早知道你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我也不必费心了,我没有拉拢你身边任何一个人。”
王婕妤眼神飘忽,她早已失去了判断的能力,珉儿轻轻一叹:“你看她到了这一刻,不是向我呼救,而是求你放开她,为什么?因为她自己觉得始终是你的人,也许从你不信任自己身边的人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有今天了。”
珉儿在一旁坐下了,这海棠宫是规规矩矩的宫殿,家具陈设都很寻常,哪里会像上阳殿似的,偌大的殿阁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而她一坐下,清雅等人就围了上来,生怕王婕妤冲过来。
可珉儿却摆手,命令道:“去把香薇姑娘带走,你们卸下王婕妤身上的利器,就都退下吧,真有什么事你们在门口待着,立刻就能冲进来,我不会有事的。”
众人听皇后这么吩咐,便往王氏身前走去,她本是拿香薇当人质的,要用簪子刺死她,可在皇后的强势之下,王氏竟然下不了手了,四五个人冲上来摁住了她的胳膊,顺利把香薇安然无恙地拉了出去。
香薇跌在地上捂脸痛哭,很快就被皇后的人带了出去,清雅带着人卸下了王婕妤身上的力气,连耳环手链都没放过,青丝也被散了下来,支撑发髻的簪子珠花都被拿走了。
“她们也太小心了。”珉儿叹一声,“不过我也没想到,可以用簪子杀人,杀了赵氏的簪子,是你手里刚才拿的那一把吗?其他的事我们慢慢说,但赵氏的命案,我的人亲眼看到你下手杀人,也就不要为自己辩驳了,我也不会听的。”
王婕妤凄凉地看着皇后,平日里她都是装出柔弱,但过去在她骨子里的,自认是个厨房丫头的卑微,并没有随着时光推移而散去,也正因此,她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存活于这无情的皇宫里。面对皇后的威严,她知道自己没得挣扎,死期到了。前几天那些精美的御膳,不是给儿子的,而是给她的。
她吃力地走向一边,重重地坐了下来,喘着气道:“皇后娘娘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何不派侍卫来拿臣妾,娘娘是特地来羞辱我的吗?”她深深喘了口气,“我以为自己够狠毒,没想到娘娘更厉害,会借刀杀人,当时我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明明听见赵氏提起了您。”
珉儿道:“我没想过你会杀了赵氏,之前那么安排只是想从你们彼此嘴里套出一些话,你会那么冲动,我也很惊讶。”
王婕妤摇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这几天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很不正常,我就知道自己到头了。”
珉儿道:“你明白就好,我来是想最后和你确认一件事,大皇子是不是那个叫郭高全的男人的儿子?”
王婕妤怔怔地看着珉儿,不可思议地问:“娘娘这么问什么意思,难道我说是,您就会信吗,你们不是都已经认定了,才会来威胁我利用我?”
珉儿摇头:“你的话,会影响到大皇子的将来,所以我想听你说。”
王氏垂下眼帘沉思了片刻,冷幽幽地问:“娘娘是什么意思?”
珉儿说道:“若单单是赵氏的死,为了我的私心,我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就算泓儿不是皇上的儿子,我也能放过你。可你手里的人命太多了,周觉也是你杀的对不对,实在想不出这宫里还能有第二个人这么狠,看你利落地杀了赵氏,答案就都有了。”
“他和他娘都该死!”王婕妤依旧恨得咬牙切齿。
“那郭高全呢,真的直是逃兵?”珉儿道,“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清楚,我已经没有必要把证据罗列在你面前,那样也会让皇上难堪。所以我不能再留下你,我不知道下一个会伤害泓儿并为此付出性命的人是谁,周觉那孩子再怎么顽劣,也罪不至死,你太狠了。”
王婕妤凄惨地苦笑:“娘娘难道不狠吗,冻死了沈将军的姨娘,毒死了韩美人,还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珉儿冷然道:“我没有逼你杀人,最初提起郭高全这号人物威胁你,让你六神无主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来收拾你们的罪过,为皇上肃清宫闱。”
王婕妤乱哄哄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她沉默了很久,开口道:“娘娘方才说,我的话会影响泓儿一生是吗?可是我现在咬定他就是皇上的儿子,您也不会信了。”
珉儿道:“但你说的话,泓儿会信,只要你咬定他的出身,他就不会怀疑自己。不然将来的人生里,一旦有人挑拨或是欺负他,他就会动摇就会怀疑自己,往后一辈子就在这件事里反反复复自我折磨。就因为你没能说句明白话,哪怕你是骗我骗皇上,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对孩子……”
“娘娘,您不好奇,那孩子怎么来的吗?”王婕妤打断了珉儿的话,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一刻,反而有几分释怀。
珉儿道:“我并不想知道,对皇上而言是最尴尬的事,他不追究你,我也不会追究。”
王婕妤却自言自语起来:“孩子不是皇上的,皇上当时根本没有碰过我,他喝醉了什么事都不能做,怎么会碰我。”
果然如此,可珉儿此刻,却不知是什么心境了。
“有一次给皇上送饭时,失手摔了,郭高全经过把我搀扶了起来,拿他的帕子给我扎了手上的伤口,那个时候我才多大,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跟着大部队打仗,每天都担惊受怕,皇上像天神一样,我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又知道自己长得丑又壮实,根本没资格有非分之想。”王氏的眼泪落下来,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让她好痛苦,“娘娘您相信吗,在那之前,我还是很老实的人,那时候的我,才是真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我胆子那么小,太后却要我去跟着军队打仗。”
珉儿微微皱着眉头,她其实没打算,来听王氏提起这些,但这是她最后一次了,就算是之后死了,也该死得明白。
180 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想说,就继续说下去,可我不会因为你的人生里染上了悲情,就宽恕你的罪过。整个皇宫,皇上、太后,还有妃嫔们,我要对他们所有人负责。”珉儿冷漠地看着悲伤的王婕妤,“也许你曾经无可奈何,可是从那以后你就走偏了,周觉罪不至死,你不该那么狠心。”
王氏悲伤的泪眼中,透出凶戾的气势,她摇头:“从我杀了郭高全那一天起,我再也不许任何人践踏我的人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珉儿颔首:“而我逼你走到这一步,同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氏惨然一笑,继续方才的话:“在他的引诱下,我这个自认没有姿色,不足以让男人动心的傻姑娘先把持不住了。是我的错,轻易就把自己交给了一个男人,可我幻想的是战争结束后,能和他成亲成家,从此安安乐乐地过日子,可是……”她开始哭泣,像是揭开了沉痛的伤疤,而伤疤底下的伤痕从未曾愈合。
珉儿被她哭得内心颤动,她何尝没有同情心呢,可是身在皇后之位,她不能轻易怜悯和同情,丈夫的血脉不容混淆,更不能收留一个杀人如麻的女人在宫里,即便赵氏的死珉儿负有责任,可是周觉呢,珉儿也讨厌那个孩子,但怎么会轻易动杀念?
王氏兀自哭泣着,稍稍平静后继续说道:“那一次皇上打了胜仗,高兴极了才喝醉的,也是我跟着皇上几年里他唯一一次喝醉。而在那之前,因为打了胜仗我也高兴,特地做了好吃的送去给郭高全,可是我却在他的营帐外面,听见他对他的兄弟说,可以安排他们……让他们强jian我,说我虽然丑,身体却不坏,说了好些下流的话……”
珉儿的心重重地一沉,她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王氏的这番话,太令她动摇了。
王氏辛苦地喘息着,痛苦地捏着自己的衣襟:“我害怕极了,躲着他不敢见他,后来看到王爷喝醉了,我就想,只有做了王爷的女人,他们才不敢碰我,我就在王爷睡着后,上了他的床做了那些事情。娘娘,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我也没想过要让皇上养别人的孽种,可是……”
她泣不成声,在她后来的倾诉中,珉儿才知道,郭高全利用之前的事,威胁王氏,甚至在发现王氏怀孕后,威胁她将来战争结束,若王爷能夺得天下,她必然跟着富贵,到时候要保证郭高全的官位富贵。
郭高全阴魂不散地纠缠着王氏,就在她决定毅然告知皇帝自己怀了他的孩子的五天前,她在郭高全的饭菜里下了毒蘑菇,把吃了毒蘑菇神志不清的男人活活勒死,然后绑上大石头沉入了河里。
“军营里戒备森严,哪怕下毒蘑菇容易,你怎么把他运走的?”珉儿不可思议。
“伙房里没有那么严,我每天要去河边提水,把他装在水桶里,用小车推着就走了。”王氏目光定定的,翻出多年前的那一页,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胆小的厨房丫头了,而当年的她,当真结实又有力气。
“你的胆魄,若是个男儿,一定会成为皇上的猛将。”珉儿轻声一叹,“可惜命运却辜负了你,而你也辜负了自己,你不杀周觉,我也不会盯着上你,就不会发现那么多的事。但话说回来,其实人人都怀疑大皇子到底怎么来的,只是碍着皇上的颜面,不会有人去捅破这层纸。原本,你可以照着自己想要的人生活下去。”
王氏冷笑:“娘娘又何必假惺惺地说这些慈悲话,娘娘的人生就是对的吗,你们念书多的人,一张嘴就是道理,可是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道理有什么用?”她骄傲地抬起了头,“我不后悔,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可能活一天是一天,也许熬到泓儿长大成人,我就解脱了。可惜……”
“是我的错吗?”珉儿冷然问,“因为我揭开了你的面纱,不然你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话音落,香薇从门前出现,她捧着早已经洗干净的衣裳走进来,泪水涟涟地看着王氏。她的确动摇过害怕过,想着要去投靠什么人来保住性命,不要再和王婕妤绑在一条船上,但卖主求荣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她只有一条路跟着王氏走下去。
“奴婢没有做背叛您的事,没有背叛您……”香薇把衣裳放在了地上,哭泣着,“是想洗干净后放回原处的,可是一直都没机会,又不敢对您说。”
王氏呆呆地看着香薇,这无情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一个人,愿意跟随她,而她却又差点杀了她。
珉儿示意清雅把人带走,那一身已经洗干净了,看不见血迹的衣裳则留在了地上,上面绣着百花穿蝶的花样,虽然不得皇后的凤袍,比不得淑妃林昭仪的礼服那般华贵,也是绣娘们一针一线绣出来,是皇帝给予她的富贵。
倘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赵氏那么死去,就让王氏和她的儿子继续好好活着,珉儿不会听见这么悲伤的故事,也不会在此刻矛盾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不行,她是中宫,是大齐的皇后,她肩负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一个女人的责任。
“为了不让大皇子蒙羞,不让皇上蒙羞,我会给你体面的死法,至于赵氏的死,也会另有说辞。”珉儿缓缓走到门前,看了眼地上的衣衫,稳住了面上的情绪,“最后,你还有什么心愿?”
“娘娘可以让我再看一眼儿子吗?”王婕妤道,“我不会对他说这些话的,娘娘,可以再让我看一眼儿子吗?”
珉儿转身看着她,她到底是心软了。
书房里,不知此刻正发生什么的大皇子,被宫人们带了回来,进门见皇后站在院子里,孩子愣住了,上前紧张地问:“皇后娘娘,母妃出事了吗,娘娘,您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儿臣回来?”
“母妃她想见你,去吧。”珉儿觉得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未来的某一天,项泓再想起今天的这一刻,想起自己对他说的话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又哭了吗?”孩子纠结地问着,“她为什么又哭了?”
珉儿摇头:“她没有哭,你去见了就知道了,去吧孩子。”
项泓躬身施了一礼,还是勉强进了门,却见桌上摆着各色点心瓜果,母亲好端端地坐在桌边,穿着美丽的衣裳,妥帖地梳着发髻,仿佛比平日里更好看些。
“娘,出什么事了,皇后娘娘为什么在外面不进来?”项泓坐了下来,奇怪地说着,“把皇后娘娘也请进来吧。”
“饿了吧,吃点心,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王婕妤却淡淡地看着儿子笑,“没什么事,娘娘这是要回去了,你们碰巧遇上而已,娘娘那么忙,怎么能陪着我们吃点心。”
“肯定是有事了。”项泓八岁了,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娃娃,他再三问,“到底怎么了?”
王婕妤道:“泓儿,皇后娘娘要接你去上阳殿,从此你就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了,你高兴吗?”
孩子愣了愣,立刻摇头:“我不要去上阳殿,我是娘的儿子,我不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我不喜欢娘总是哭,可我也不要做别人的儿子。”
王婕妤一怔,旋即欣然而笑,递给儿子一块点心:“好孩子,你不肯去,就没有人会强迫你,吃点心吧。”
项泓抿了抿唇,从母亲手里接过点心,嘀咕了一句他不要离开母亲,咬了一口慢慢咽下。
门外头,海棠宫的大门敞开着,秋风一阵阵灌进来,珉儿站得久了,有些发冷。香薇蜷缩在一旁走廊下,神情痴痴的,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太绝望了,她的忠心差点让自己付出性命,换做谁也想不通吧。
“再也不许任何人践踏我的人生……”冷不丁地,珉儿想起了王氏方才说的那句话,心里一阵发紧,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她忙转身朝殿内冲了进去。
“娘娘!”清雅几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跟了上来,可是闯进门看见的情景,让她目瞪口呆。
桌底下躺着母子俩,大皇子被王婕妤抱在怀里,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气,而一支发簪插在了王氏的咽喉上,她用同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娘娘。”众人上前来,挡在了珉儿的身前,有人上去查看,脸色苍白地回禀珉儿,“皇后娘娘,王婕妤和大皇子,都殁了。”
珉儿身子一晃,幸而得清雅搀扶,她的手颤抖着,完全没想到,王氏竟然会……
“把海棠宫的门关起来,任何人都不得放出去,命人来为王婕妤和大皇子收殓。”珉儿努力定下心神,可是一转身,终究是没站稳,清雅死死地搀扶她,珉儿的手快把清雅的胳膊捏碎了。
“送我……去见皇上。”珉儿脑中一片空白,她到底做了什么?
181 避免同样的悲剧
然而项晔太忙了,未及珉儿走到清明阁,前去传话的宫人已来回禀,说是皇帝正与数位大臣商议国事,皇后若是非要此刻前往,不知皇上会如何安排。
珉儿知道自己眼下的状态不好,要是在清明阁遇见外臣,让他们瞧出什么端倪,往后再解释就费劲了,遂半路折回,命清雅派人看紧了海棠宫,她先回上阳殿。
清雅去安排海棠宫的事,王婕妤和大皇子同时死去,若非背后另有不得为人知的隐情,就算是皇后也未必能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在与皇帝交代之前,不能叫宫里先乱传谣言,母子俩去世的消息必须暂时封锁。
而清雅再回来时,已有人将躺在桌底下的母子俩收殓,他们告诉清雅,大皇子后脖子有伤痕,像是被猛击过,而后再捂住口鼻闷死的,清雅听得心惊胆战,无法想象一个母亲在临终前对自己的孩子下这么狠的毒手。
而海棠宫里,只有香薇在哭泣着,其他宫人被赶在一处,一个个只是脸色苍白吓坏了。
“香薇,相关的话,你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我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是这件事需要慎重对待,你放心,娘娘和我都不会为难你。”清雅将香薇带到无人处,严肃地说,“但你必须对我说实话。”
香薇却哭着:“嬷嬷,我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清明阁里,纵然深秋风凉,珉儿还是没顾得上皇帝平日的叮嘱,正独自一人坐在水榭台,秋风乘水而来,冰凉的寒意直往身体里钻。她的眼前,挥不去方才的那一幕,究竟对这人世有多恨,才能让王氏这么狠?不,她不是狠,是对这人世绝望了。
“娘娘。”清雅回来了,在珉儿身后悄然跪坐下来,她能感觉到风很冷,可是她不敢劝,只能说,“海棠宫里的事暂时安排好了,只等皇上和您示下。”
“泓儿是怎么死的?”
“奴婢没问,只顾着安排看守宫人们。”清雅撒谎了,她实在说不出那样的话,反正皇后早晚会知道,也许那时候皇帝在她身旁会更好些。
“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珉儿也没有追问。
清雅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没敢出声,默默退下后,让人搬了暖炉来,可实在是不敢进入水榭台打扰皇后,远远地放着,也不知管不管用,便命小宫女去门前看着皇上是否来了,她在这里守着。
阳光愈来越浓,本该是一个秋日的艳阳天,可今天的太阳怎么也照不进来,水榭台连着宫殿,都冷清得人,清雅站在靠近暖炉近一些的地方,还觉得凉丝丝的,莫说在风里坐着不动的皇后了。她转身去取来一见风衣,恰见皇帝从门外走来,他必然是得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
项晔拿过风衣,悄然走上水榭台,披在了珉儿的身上,她却难得的没有感觉到皇帝的气息,只道了声:“清雅,我不冷。”而后便道,“清雅,你知道我最难过的是什么吗,是我竟然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我觉得泓儿或许离开这人世,对他对皇上都是最好的结果,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轻视人命了,连一个孩子我都不放过。哪怕只是想了想,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但你只是想了想,想一想算什么罪过?”皇帝开口了,珉儿恍然转过身,才发现项晔就站在自己身后,他更俯下身来,连带着风衣直接把自己抱了起来,叹了声,“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听朕的话?这么冷的风。”
珉儿说:“我只是想冷静一下。”
项晔颔首:“朕不是没怪你?”
他抱着珉儿回到内殿,用棉被将她冰凉的身体裹起来,而后竟单膝跪地为珉儿脱下鞋子,唬得她一哆嗦,但没能逃开皇帝的手。项晔再抬起头时,珉儿已是泪水涟涟,无助地对他说:“皇上,泓儿死了,王氏把泓儿也带走了。”
受到惊吓的人,情绪很不稳定,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在她身边,然而太久的沉默,让清雅很不安,她更希望帝后之间,能好好把这件事说清楚。左思右想后,便主动前来,说明了大皇子的死因,在她看来,这毫无疑问是王婕妤狠心,不是皇后的错,更不是皇帝的错。
此刻的珉儿已经冷静了,听清雅说这些话,也仅是一脸沉默。项晔小心地为她擦去泪痕,问:“好些了吗?”
“心里没那么乱了。”珉儿点头,抓着皇帝的手,而很快就变成皇帝的手紧紧包裹着她,他的掌心永远都那么温暖。
“泓儿不是朕的孩子?”皇帝问。
珉儿点头:“皇上想知道具体的事吗?”
项晔心里一沉,毕竟要翻的是他曾经的一笔糊涂账:“你说吧。”
同样的话,珉儿向皇帝复述了一遍,项晔的眉头越来越紧,当初他身边的亲兵队伍里,竟然有这样的人,而他甚至没察觉到,以为逃走的那个人,早就被杀了。
“当时以为是逃兵,与郭高全有亲密往来的几个士兵也被连坐论罪,最后都处死了。”项晔虽然生气,但还能冷静地为珉儿分析,“不管王氏说的是不是那几个人,之后她做了朕的女人,生了朕的皇子,就是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当初的话往外说。韩美人的事,你让朕明白了很多现实,即便王氏的行径更恶劣,朕也坦然了。大臣们和世人们,根本不会在乎朕是否体面,他们只在乎能不能从每一件事情里得到利益。自然,朕不愿身边再发生这样的事,耻辱终究是耻辱。”
珉儿方才孤坐水榭台,何止是冷静那么简单,她目光炽热,但努力用冷静地口吻说;“皇上,有些话我能说吗,你听了一定会不高兴,可我还是想说……”
项晔颔首默认了,转身取去了一杯茶,递给珉儿:“先喝口茶,你嘴唇都干了。”
珉儿捧着温暖的茶,小饮了一口,项晔接过去要放到桌上,背对着珉儿时,就听见她说:“皇上与王氏无情,能轻易放下,但若有情呢?皇上,您想过吗,倘若当年的事之后,您关心呵护王氏母子,对他们百般爱护,现在又会是什么局面?”
“朕不知道,朕也从没想过。若瑶死后,在你之前,朕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情,但欠下那些风流债是朕的错。”皇帝坦率地回答,“留在宫里的妃嫔们,朕只能许诺她们一生富贵荣华,此外的顾不过来,也不愿去费心思。”
“当年……”珉儿则自顾自说,“秋振宇若是在事后善待母亲和我,做出一个男人和父亲该有的责任,我看待‘父亲’这两个字的意义,也会变得不一样。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任由着赵氏欺负虐待我们甚至是祖母,于是留给我一生的,都是对他和整个宰相府的怨恨,恨不得是我亲自把簪子插入赵氏的咽喉,也插进他的咽喉。”
项晔一脸凝重,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会希望泓儿死去,才是对皇上对他最好的结果,因为这八年来,皇上带给泓儿的记忆,同样会给他带去阴影。”珉儿郑重地说,“他最讨厌王婕妤哭,他不知道那是她母亲伪装的用来保护自己的伎俩,他只知道因为没有父亲的爱,他的母亲才一直哭。”
项晔坐到了珉儿身旁,一言不发。
珉儿说道:“王氏死后,这样的阴影会一直跟着他,等他长大成人羽翼丰满,我如今心里有的仇恨,也会在他心里滋长膨胀,所以我才会担心他会是皇上未来的隐患。但是这一切的错的根本,在您身上。且不说泓儿是不是您的骨血,至少承认他的也是您,但是在那之后,您没有负起任何责任。”
项晔冷静地看着珉儿,从四年前他当上皇帝起,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对他说类似这样的话,而他的父亲去得早,最该在他人生里指点方向的人,也早早地就抛下了他。项晔的人生里,同样缺失着父亲的存在。
只是和珉儿不同,珉儿宁愿不曾有过那个人。
“皇上,沣儿和新出生的小皇子,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要让他们和泓儿一样,对您心存怨怼。”珉儿诚恳地说着,“皇上要善待淑妃,善待她的孩子,让两个兄弟健健康康地成长,对父亲只要敬佩和仰慕就好,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母亲因为您而痛苦悲伤。”
项晔的目光沉了下去,珉儿却继续道:“两个孩子,皇上总能应付,淑妃一人,皇上总能善待。但是人多了,就是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不是我非要在这种时刻说这样的话,显得小家子气不大度,可是皇上,想要避免这样的悲剧重演,还请您管好自己,不要再留下风流债了。”
“朕没想到,你会说这些话。”皇帝在珉儿额头上轻轻一弹,他没有动气,甚至坦然接受,只是珉儿的话,太让他意外了,“朕啊,永远想不到你下一句,会说出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