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沦为鱼肉
“我也不想对你说这些话。”珉儿无奈地说,“本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要求皇帝管住自己,别再留风流债。载入史册,我会被人世世代代笑话的。”
项晔摇头:“他们不会笑话你,只会尊敬你,若没有你,也就没有现在的朕,珉儿你做的很好。”
眼下可不是互相吹捧说情话的时候,还要去告诉太后,要向老太太解释清楚,还要给后宫给大臣们给天下一个交代。
赵氏的死,珉儿和项晔已经有决定,会认定是赵氏想要勾结旧朝宫人谋害皇后,结果因与宫人争执被错手杀死,这样的故事只要捏造出一个凶手就好,还能让秋振宇难堪。
至于王婕妤,原先只打算让她“病死”,现在母子俩一同走了,索性一并推在了赵氏身上,说是母子俩吃了赵氏先前送的点心,连皇后都险些丧命。
这样的说辞太牵强,但只要皇帝认定了,就没有人敢动摇。相反他们做出越多的解释,才会引来越多的质问,这是珉儿一贯的态度,高位者就要有高位的姿态,你的谦让与和气,在旁人眼里仅仅是好欺负有空子可钻。
王氏母子在朝中无依无靠,赵氏的立场更是尴尬,身为前朝的郡主,对秋振宇而言本就是个负担,现在连死了,都还要给他添麻烦。即便有人心中不服,也不会轻易冒尖,不敢大胆地追究皇帝的对错。只是难免会掀起一阵风波,珉儿和项晔都为此做好了打算。
不久后,项晔便走了,要去长寿宫向太后说明情况,对于老太太而言,王氏死了或许没什么,可一个大孙子没了,要是不讲清楚那孩子不是皇帝的,麻烦就大了。
皇帝走后,珉儿才换了衣裳,清雅在边上搭手,轻声将香薇告诉她的一些事,再细致地告诉皇后,初入宫时夹杂在礼服中的白衣,上百号宫女太监吃坏肚子,都是王氏的手笔,是皇后突然之间把纪州王府的旧人都送走后,王氏才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人脉关系,只能安安分分的在海棠宫里。可没想到后来接连两条人命,都由她亲手解决了。
“白衣的事,我最初就认为不是有人要害我,而是想提醒我这宫里有不好的事不好的人,希望我能出面整顿,连带着那个人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如今听来果真是这个缘故,可想王氏她其实也有过挣扎,她原本是有很强的求生欲,可是……”珉儿挥不去母子俩一同死去的光景,悲伤地对清雅说,“我都做好准备,等着十几年后大皇子来恨我,现在连恨我的机会也没有了。”
“往好处想,王婕妤是怕大皇子将来背负太多她的罪孽,被人欺负轻贱,活得生不如死。”清雅劝说道,“可往她极端的个性想,未必是她最后的恶意,哪怕亲手杀了儿子,也不便宜您。”
珉儿叹息:“我宁愿相信是前者,心里还能过得去些,不过现在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没意思了。后宫朝堂必定因此掀起风波,我和皇上还有很多事要应对。”
清雅道:“娘娘,香薇看起来,是个忠心又聪明的丫鬟,皇上虽说涉及此事的宫人他会处决,但奴婢想把香薇留下来。”
珉儿问道:“带来上阳殿吗?”
清雅要头:“留在海棠宫里,以备不时之需,而她自己也表示,可以在宫里干活养活自己的话,她不想离宫。”
珉儿便应了,她信清雅会安排好,而皇帝会如何处决海棠宫里相关的人,珉儿能猜到几分,但她绝不会问或是说出口,帝王要有帝王的狠,踏着白骨而来的项晔,并不缺这份气度。
长寿宫里,太后闻言时吃惊得脸色苍白,但听说大皇子是别人的孩子时,登时又对王氏厌恶至极,想想他疼爱了多年的大孙子是个孽种,比起培养出的感情,太后更后悔自己当初把王氏派去随军照顾皇帝。
“母后,事情都过去了,对外朕会另有说法,您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妃嫔们若是有来问的,把她们喝退便是。”项晔神情温和地说着,“但泓儿是无辜的,他没得选择出身,看在这些年孩子孝顺的份上,您不要太记恨王氏,何况人也走了。为了朕的体面,会给母子俩风光大葬,也请您不要介怀。”
太后叹气:“说不膈应是假的,但孩子当真可怜,到头来还被自己的亲娘结束了生命。阿弥陀佛……”太后对林嬷嬷念叨着,“今日起,我要闭关礼佛,不需任何人打扰,一定是我不够诚心,上天才给皇上磨难。”
项晔默默地听着,没有阻拦,让太后冷静一阵子,免去妃嫔们的闲言碎语,也是好事。
此刻,王婕妤和大皇子暴毙的事,在帝后的默许下,开始在宫里流传,死因是误食有毒的点心,点心来自宰相夫人之手,而宰相夫人前几天刚被杀了。
没能见到海棠宫里发生的事的人,就只能听这一个牵强的说法来想象当时的光景,自然是没有人肯信的,她们更愿意相信皇后一贯心狠手辣,如项晔和珉儿所料的,风向很快就转身,开始有人传说,是皇后逼死了王氏母子。
因赵氏是自作孽而亡,皇家没有抚恤,也不允许宰相府风光大葬,连府里的灵堂都拆了,戴罪之身的人只能被草草下葬。
王婕妤倒是得到了死后哀荣,被追封为妃,大皇子也以亲王身份下葬,由皇室宗亲主持母子的丧礼,那之后接连三日,宫里都在为此忙碌。
出殡之日,帝后亲自来相送,妃嫔们也不得不跟随,人人都偷眼看着皇后,她依旧气度雍容,看不出半点异样。
王氏母子的丧礼之后,宫内一切恢复如旧,林昭仪几位脱去素服,立刻闯来安乐宫,见淑妃怀抱着小皇子坐在床上,二皇子躺在里侧睡的正香,一双儿子都在身边。
“你们坐坐就走吧,这些日子我是没工夫和你们说闲话的,过几个月再说。”淑妃神情淡淡的,太医今天才把小皇子还给他,之前因早产需要太医们日夜观察,她不能时时刻刻见面,现在送回来了,连哺乳都要奶娘当着她的面才能安心。
林昭仪和孙修容互相看了一眼,怯然道:“王氏的事,娘娘知道了吗?”
淑妃颔首:“当然知道,宫里为她举行那么厚重的葬礼,能不知道吗?”
林昭仪紧张地说:“娘娘您不怕吗?大皇子死了,接下来……”
淑妃恶狠狠地瞪了林氏,恨道:“胡说什么,你要诅咒我的皇儿们吗?”
林昭仪忙跪下了,连连自责:“娘娘恕罪,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孙修容在一旁打圆场,她同样被王氏母子突然暴毙吓得好几夜睡不安稳,害怕地说:“淑妃娘娘,臣妾们是听人说,是皇后娘娘要肃清后宫,才拿最没用的王氏母子开刀,接下来,臣妾这些人,都会沦为鱼肉。皇后娘娘多狠,您是知道的,淑妃娘娘,难道我们坐以待毙吗?宰相夫人哪还有什么本事串通宫人谋杀皇后呢,她和皇后的仇那么深,说是皇后要杀她,臣妾们才肯信。”
林昭仪满脸忧愁地说:“娘娘,接下来会不会就是臣妾了,您知道的……臣妾平日里那么张扬,还总是欺负人。”
淑妃瞥了她一眼:“现下你知道自己张扬,爱欺负人了?皇后倒是让你看清自己了,不……和皇后不相干,皇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很显然,淑妃说漏了嘴,她得知王氏母子暴毙的那晚,因太医不肯让她亲自照顾小皇子,淑妃一整夜没睡着,坐着月子的人,把眼泪都要流干了。
她怎么能不害怕呢,虽然孩子越多,他们前程越有保障,可相应的在他们成长的年月里,淑妃要用尽一切心血来保护他们。
可是,皇后若真的和她为敌,她很难有胜算,皇帝什么都听她的,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自己连半句话都说不上。可笑的是,皇帝还曾拉着她去长寿宫,故意恶心皇后,在她面前亲昵恩爱。现在想来,都能让淑妃难过的吃不下饭。
原本她才是大齐的功臣,如今连大皇子都没了,一双皇子都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生养长大,她一个人就肩负起了项氏皇朝的香火,可就因为上阳殿有了主人,连孩子都要喊她一声母后。而往后的日子里,皇后难道真的不生了吗?
“淑妃娘娘,太后不是说,要册封您为贵妃吗?”林昭仪提醒道,“现下太后闭关礼佛,待出关时,您也该出月子了,到时候臣妾几位去替您敲敲边鼓,无论如何要促成这件事。您有了尊贵的地位,才能和皇后娘娘较量不是。”
淑妃冷冷地说:“别胡说八道了,传出去像是我教唆你们的,我很敬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待我也如亲姐妹一般,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们退下吧,别吵着沣儿和小皇子。”
林昭仪和孙修容互看一眼,起身要走时,却听淑妃道:“好自为之吧,不然还能怎么样?”
183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尔珍见两位尴尬,客气地上来相送,待归来时,淑妃将小皇子放在了他哥哥的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香甜地睡着,这是她人生里全部的骄傲。
“你看这孩子,和沣儿小时候一模一样,抱着他我才想起那段日子,眨眼沣儿就这么大了,那时候还总担心他长不大。”淑妃轻声说着,将两个孩子都亲了一口。
“娘娘,您也该用膳了。”尔珍说道,“要把身子养好。”
淑妃摇头道:“摆来碗筷叮叮咚咚的,该吵醒他们了,等他们醒了再吃,我和沣儿一起吃也热闹些。”她说着,静了一静,神思像是飘去了别处,抬起头看着尔珍,“皇上明天若还是不来,你便替我去清明阁问问,小皇子的名字定了没有。”
“是。”
“不能让他一转身,就忘了这个孩子,兜兜转转,他还是只有两个儿子。”淑妃冷然一笑,“好在两个孩子,都是我生的。”
尔珍想了想,则说:“娘娘,这几天您都不说话,海棠宫的事,您到底是怎么看待的?”
淑妃摇了摇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往后该怎么应付皇后,还是照从前一样,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怕她,为了孩子们我也要挺起腰杆。太后失去了大孙子,会更在乎小的,我不怕她会对我怎么样。”
尔珍却是问:“您也觉得,是皇后逼死了王婕妤吗?”
淑妃摇头:“皇上不糊涂,倘若皇后真的这么狠毒,他不会容她胡作非为。我难过的是,有什么天大的原因,我却不能知道,尔珍,我已经被逐出皇上身边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人罢了。”
见淑妃眼中含泪,尔珍才意识到她这几天为什么沉默寡言,是伤透了心无话可说了,她被她爱的男人抛下了。
但淑妃立时又振作精神,欣慰地看着一双儿子:“既然老天赐福于我,我就不能辜负,我不能让表姐在天上笑话我。”
尔珍心里一沉,想起一事道:“赵氏死于非命,且不得厚葬,宰相府丢尽颜面,秋大人已经两天称病没上朝了,这件事对皇后必然有影响,前朝有大臣们上折子,认为中宫不德,才引致灾祸。”
淑妃冷笑:“她的出身,才应证了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千里之外的纪州,秦庄到城外练兵归来,满身尘土,秦夫人与秦文月在家门口迎候,而秦庄一行却与从京城来的信差打了照面,一封加急的密函送到他手里,秦庄一言不发地就往书房去。
秦文月长眉轻挑,对身旁的秦夫人说:“嫂嫂,哥哥看起来是有大事,我去送个茶就退出来,咱们还是别打扰他了。”
秦夫人知道秦文月又想去打探发生了什么,他们兄妹一向也谈得来,她便不做声,由着她去。
秦文月捧着茶来到书房,果然见哥哥眉头紧蹙,她毫不客气地问:“京城怎么了?”
秦庄见是妹妹,冷然道:“在城外就收到了信,一回来又是一封信,你猜京城怎么了?”
“我可猜不着。”
“第一封信,是说秋振宇的妻子赵氏死在了皇宫里。”秦庄道。
秦文月惊讶地看着兄长,但后一封信,更让她震惊,王氏母子竟然死了,他们还没利用上王氏,王氏就死了。
“皇后干的?”秦文月难以置信,“难道又是秋珉儿?”
秦庄颔首:“虽然没有明白的证据,但多半是她,连秋振宇都坐不住了。”
184 也要死在他手里
“哥哥,我能看一眼密信吗?”秦文月走上前,饥渴地看着秦庄手里的信,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比她更狠更厉害的女人。
秦庄却冷冷一笑,摇头:“看了做什么,你已经在他们面前完全曝露了野心,若是把你再送回去,皇后一定会同样干脆地对付你,何必白白牺牲你?当时急着把你接回来,就是这个道理。”
提起在京城的那几个月,秦文月心里就更恨,她阴沉地问:“秋振宇坐不住是什么意思,他既然有本事,难道还斗不过自己的女儿。”
秦庄冷冷一笑:“我们已经有了计划,文月,你还有机会。只是眼下往冬天去了,且不宜操之过急,来年春暖花开,京城就该有喜事了。”
秦文月长眉轻挑:“哥哥你知道,我最喜欢热闹的事了。”
然而随着秋寒越深,赵氏暴毙以及王婕妤母子去世带来的影响并没有消停,皇帝对赵氏皇朝的打压本就不遗余力,此番借口赵氏野心暴露,诛杀了一部分被囚禁的赵氏后人,前朝皇室子孙被处死的本就多,这一下连坐牢囚禁的也越来越少了。
秋振宇和几位心腹都意识到威胁,随着年岁的递增,建光帝很快就会长大,倘若当初项晔当真没有杀了他,但那时候他是个孩子,当他不再是孩子了呢?
其他人则是明着暗着劝说秋振宇:“没想到皇后年纪轻轻,手腕如此老道毒辣,和皇帝简直太般配。外人只当皇后厉害,是为了您谋权,却不知她是完全冲着您来,秋相大人,这样的女儿,要不得啊。”
每每如此,秋振宇都会沉默,他不愿在人前承认自己输给了女儿,何况输赢并没有下定论,一盘棋没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果,那是他生出来的女儿,没资格也没可能胜过自己。
深宫里,清雅也时时刻刻为皇后担心着,一次一次的事件后,世人必然明白了皇后的厉害,特别是他的父亲,现在皇后“杀”了赵氏,等同是正面与秋振宇发生冲突,皇后这枚棋子,早已变成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秋振宇不会杀我,正如同皇上不会杀他。”珉儿却云淡风轻地对清雅说,“赵氏这种微不足道的角色,对他来说死一百个也不可惜,不足以刺激得他方寸大乱。但是他一定在想法子对付我,不论我为什么会成为皇后,最初总是因为他才能来到这个人世。他一定希望我哪怕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清雅哭笑不得:“娘娘您这么说,奴婢就更慌了。”
珉儿摇头:“不要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应对,我还有皇上呢。反是这宫里,为了这点事人心惶惶,不论她们怎么疑心我看待我,我还是要做我的皇后,眼下小皇子出生,本该高高兴兴地庆祝,忽略了小皇子,淑妃心里就该难受了。”
清雅道:“听说淑妃娘娘,催皇上给小皇子起名字呢,皇上那儿迟迟没有回信。”
珉儿笑道:“夜里我来说。”
这一晚,项晔来时,珉儿就已经准备好了命理风水之类的古籍,拉着他道:“皇上赶紧把小皇子的名字定下,也算给我一个人情。”
项晔疲倦地说:“朕不是没有想,是觉得万一选不好,淑妃心里会计较。你知道她别的事不在乎,最在乎孩子的事,而这些日子朝务本就繁忙,朕还临时添出了肃清赵氏余孽的事,沈哲不在,朕少了臂膀。”
珉儿有意识地看了眼皇帝,见他随口就说出这些话,可见是真心的,对他来说沈哲终究是臂膀,而不是要丢去远方提防的人,他们兄弟之间一定有什么默契,是连她都不能知道的。珉儿不怪皇帝把自己排除在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位置,若是兄弟俩依旧和睦相亲,她才真正放心了。
“照我看来,不论是生僻的字,还是太普通的字,只要是皇上用心选的,有些说法的,淑妃都会很高兴,我们女人家的心思是很简单的。”珉儿笑悠悠,哄着皇帝做决定,“不选好,可没饭吃的。”
项晔瞪着她,但是看着看着就笑了:“你精神好了,朕就安心了,原以为为了赵氏和泓儿母子的事,你心里要郁结好一阵,朕都打算好了,几时带你去散散心。天又快冷了,你不是很喜欢平山吗?”
珉儿摇头:“皇上今年那么辛苦,农耕民生之外,边境诸国虎视眈眈,有时间您就在宫里歇着,长途跋涉去歇不过两天又要回来,要说散心,我宁愿看着皇上在我身边呼呼大睡两天。”
项晔舒心地笑着:“说得好听,这会子连口饭都不给朕吃。”
珉儿推他:“赶紧选好了,就有的吃了。”
皇帝却暧昧地在她手心捏了一把:“今晚朕没事了,可以多喝两杯吗?”
珉儿心里一热,眼波婉转地笑着:“多喝两杯之后呢?”
殿内气氛旖旎,两人的目光已经交织在一起,来催晚膳的清雅根本插不进来,识相地退下了。见这里一时用不上自己,便到门外去见周怀,递给他一副袖笼,是清雅亲自缝的,冬天他为皇帝打灯笼时,戴着最合适。
周怀嘿嘿笑道:“去年缝的,还好好的呢,你也不给我点别的东西。”
清雅道:“哪里有时间给你缝呢,今年将军要在那不毛之地过冬,我心里难受的很,给将军缝了一整套袖笼护膝,还有千层厚的雪靴,已经送去了。”
周怀嗔笑:“将军还缺那些东西吗,要你瞎殷勤。”
清雅得意洋洋:“太后知道了,赏了我两锭金子,可不止我一个人心疼。”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里头的动静,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都进不去了,他们也当然知道帝后可能会做什么,周怀轻声问:“如今将军也要做爹了,皇后娘娘怎么还不见动静呢,我听说娘娘在吃调理的药了?”
清雅道:“吃了几天就厌烦了,我也不敢多嘴,娘娘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不管怎么样,这么年轻怕什么,又不是没怀过。”
周怀忧心忡忡:“听说掉过的,之后都……”
“呸!”清雅往他嘴巴上打了一巴掌,“说吉利的。”
却是此刻,里头喊人了,两人赶紧进去,周怀对清雅道:“今天又有折子递上来,说皇后失德,比过去更厉害,是要求皇上废后。”
清雅眼睛瞪得老大的,这件事,只等第二天皇帝离去后,她才告诉了珉儿,珉儿只清冷地一笑:“皇上只字不提,就是根本不在乎,我心里明白就好,也许皇上并不希望周怀多嘴。”
“奴婢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不必对周怀说明白,他自己必然也会掂量,而我是很乐意他多嘴的。”
珉儿一笑,看得清雅心里一哆嗦,倒也不是怕皇后,她越来越崇拜这个年纪上勉强都能做自己女儿的人,皇帝是天神,娘娘就是女神,说是天仙,还显得柔弱了些,她并不仅仅长得美而已。
且说帝后之间一如既往的恩爱和睦,很快就让妃嫔们明白,王婕妤母子的死,皇帝压根儿没怀疑皇后,朝廷上不也大张旗鼓地杀了不少赵氏皇朝的人么。再者这次态度最坚定的,还有太后,林昭仪她们不过是随口提了几句,觉得母子俩死得蹊跷,就被太后好一顿训斥,说她们妖言惑众搅乱人心,一两次后,人人都闭嘴了。
而在珉儿的催促下,项晔终于为小皇子选了名字,普普通通的一个“浩”字,皇帝说希望自己的幼子能有浩然正气,没有特别的寓意,但有美好的希冀,皇帝亲自道安乐宫写给淑妃看,更为沣儿和小皇子都用和田玉刻了他们的印章,这是名字之外,让淑妃最惊喜的事。
淑妃乐滋滋地捧着皇帝送的礼物,看着纸上方正大气的名字,一时不知如何感激,竟是道:“皇上的字,比从前好看多了。”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失言了,可又不愿放下这份骄傲,她现在难道,都不能和皇帝开玩笑了吗?
项晔笑着:“做皇帝了,总该把字写好看些,朕的墨宝还要流芳百世不是?”他当然不会当着淑妃的面说,自己的字迹,是珉儿手把手纠正过来的,这样的话说给天下人听,也一定会叫人笑话,可是对他来说,却是骄傲。
项晔又道:“下月,皇后和太后会为浩儿准备满月庆典,把你的家人接来京城一起庆祝吧。”
淑妃摇头:“天冷了,来回一趟太辛苦,皇上给他们些赏赐就好。”
可项晔却说:“朕打算把你的家人,都接来京城定居,已经决定了的事,就别推辞了。”
淑妃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哪里会想到,皇帝已经开始,要慢慢地将纪州城里重要且相关的人,都从那里迁离。
十月,京城第一场雪的那天,正是小皇子满月的日子。一早,皇帝上朝去,和珉儿笑言午后在安泰殿见,今天皇帝会和淑妃穿同一色的衣裳,也是珉儿想给淑妃的礼物,她这会儿正换凤袍,清雅为她束上腰带,珉儿突然觉得不自在,拦着清雅道:“等一下,让我喘口气。”
185 有喜了
清雅忙问:“您怎么了,可是早晨吃得不舒服?”但是心里一个激灵,似曾相识的情景,就在一年前发生过,不知不觉地,竟然过去那么久了。
珉儿与她面面相觑,自己心里也有计算,算着月信最后的日子,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只要不是身体除了毛病,就该是有了。
“娘娘!”清雅异常兴奋,眼中不禁浮起了泪花,“奴婢立刻就去宣太医。”
“若是真的我也高兴,可今天是小皇子满月之喜,清雅,不要让淑妃扫兴,别抢了她的风光,日子还长着呢。”珉儿吩咐道,“不是说不要张扬才好吗,这一次我们就小心些,真的有了也等上几个月再说,那会儿是正月,说了更喜庆些。”
清雅道:“总该让皇上知道的。”
珉儿笑:“那是自然。”
实则她也很激动,之后扶着清雅坐了会儿让自己平静些,才重新穿戴凤袍,此刻再缠腰带,清雅格外小心,珉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思绪万千。想象着之后也会像淑妃那样大腹便便,也会经历分娩的痛苦,想象着她若是生下皇子……
“清雅,你让陈太医悄悄地来,我心里按捺不住了。”珉儿无奈地笑着,坦率地说,“让他悄悄的来,别惊动旁人,我撑不到宴会结束,心里头压不住这股子兴奋。”
清雅欢喜极了:“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珉儿见到了陈太医,喜脉是脉搏里最明显易辨的,陈太医经过两次判断,连声恭喜皇后。珉儿和清雅心里都踏实了,珉儿嘱咐他先不要张扬,且等过了今日,她与皇帝商议后再说。
清雅送陈太医出来时,问他皇后这样曾经失去过的,是不是该特别小心,太医道是小心是必然的,可皇后年轻底子强,若上一次当真伤根本,也不可能再次有孕。
等清雅再回来时,皇后正站在镜子前,她笑着问:“娘娘是不是觉得这一身衣裳太笨重了,咱们重新选一套。”
珉儿摇头,欣然道:“穿什么都不要紧,我是盼着肚子能快些大起来,盼着那孩子踏踏实实地在我肚子里。”
“娘娘终于想做母亲了吗?”清雅搀扶她坐下,把陈太医的话复述了一边,好让皇后放心。
“比起去年来,现在特别得高兴。”珉儿道,“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孩子来得刚刚好,大臣们不断地给皇上试压,他背着我一个人扛着。不是说要为了他才生儿育女,可我的确希望能有个孩子,让我和皇上的腰杆再硬一些。我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
“一切都会顺利,娘娘放轻松些。奴婢还曾担心您伤过一次难再有,私下里和周怀担心得不得了,如今能有就是好兆头,您是福泽无穷的人,这才刚刚开始呢。”清雅说不尽的欢喜话,一面道,“今晚娘娘的酒,可喝不得了,但不喝就怕有人挑唆您不为淑妃和小皇子高兴,奴婢会派人把酒壶里的酒换成白水。”
珉儿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不久后,安泰殿里摆了午宴,淑妃抱着小皇子,被众星捧月地拥簇着而来。皇帝亲自去抱了儿子来,送到太后怀里,太后喜滋滋地说着:“这孩子比沣儿小时候还要漂亮,小哥儿俩将来长大了,可了不得了。”一面就对皇帝说,“沣儿转眼也要入学了,皇上可要给选最好的启蒙师傅,沣儿资质好,一定能学得出息。”
底下的人见太后丝毫不提起大孙子,仿佛死去的大皇子不曾存在过一般,不知内情的人,都叹是帝王家无情,又怎么知道太后得知大皇子不是亲孙子后,连想都不愿再想起那母子俩。毕竟当年,是她把王氏派去军营,若没有这件事,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提起来,至少她有三分错。
太后抱着小孙儿,听着皇亲国戚们的祝贺,只顾着乐呵,在林嬷嬷的提醒下,才顾忌到皇后的感情。再看今日席上,皇帝和淑妃穿着同样褐红色的礼服,哪怕分开坐着,也是成双成对的模样,而皇后一身明黄凤袍,虽是赫赫扬扬,但瞧着和皇帝就不般配了,可见皇后是故意让着淑妃的,太后心里释怀了几分。
至于珉儿,既然有心让着淑妃,即便坐在项晔身旁,也没怎么和皇帝说话,有贵妇人前来问候,她便含笑应付几句,没人的时候,就只顾着看台上的戏码。酒壶里温热的白水喝得有滋有味,心里想着陈太医的话,嘴角扬起的笑容,仅仅是为了腹中的小生命。
“珉儿。”喜宴过半时,皇帝忍不住喊她了。
珉儿这才看向项晔,目光询问皇帝要做什么,他们原是说好的,今天要让淑妃风风光光,他们连话都最好少说。
可是皇帝忍不住了,微微皱着眉头,目光里带着几分严肃,指了指珉儿身前的酒壶和酒杯:“你怎么了,大中午的就喝这么多,朕见你没停下来。”
珉儿一愣,她喝着温热的白水,当真没留神,可一想到欢喜的事,便赧然一笑:“是,臣妾不喝了。”
项晔带着嗔怪的眼神,将她扫了一眼,嘴里轻声嘀咕:“朕就说,做什么要让淑妃和朕穿一样的衣裳,你虽然大度,心里真的能快活吗?”
珉儿笑得眼眉弯弯,心里头默默念:这会子,谁还在乎两件衣裳!
项晔哪里知道她在乐什么,但见她笑眯眯的,只当是嘴馋而不是心情压抑喝闷酒,之后又偷偷看了几眼,身旁的人就是透着喜庆,旁人瞧着或许很应景,但是项晔了解珉儿,总觉得她是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不过高兴的事总比坏事要好,皇帝渐渐就安心下来,且等宴席过后再问不迟。
座下淑妃,今日虽是众星捧月,更难得的能与皇帝着同一服色显示尊贵,但皇帝和皇后的眉来眼去她是看见的,而皇后手里的酒杯没空过,她也留意到了。最初和皇帝一样,是觉得皇后在喝闷酒,可是皇后的笑容那么灿烂,她在高兴什么?
宴会散去后,回宫的路上,尔珍还回味着淑妃今日的风光,可淑妃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待回到安乐宫,看着浩儿睡踏实了,她才对尔珍道:“别瞎乐呵,都过去了,下一回皇上能这样惦记我不知是几时了。你且看今日是午宴,宫里的喜事极少是摆午宴的,必定是皇上不想夜宴之后,不得不跟我回这里来,也一定是为了皇后的心情。今天这光景瞧着,我反而觉得自己是被施舍的那一个。”
她说着冷冷一笑:“她是妻,我是妾,本就注定是要被施舍的。”
尔珍劝道:“娘娘别胡思乱想,今天您的风光,两位殿下的风光,王公大臣们都看在眼里的,特别是皇上的几位重臣,都看不惯皇后独断专行,一直以来都很支持您。”
“那是他们怕皇后和宰相勾结,可皇后和宰相怎么回事,你也是知道的。”淑妃捂着心口,像是觉得胸闷,“你们都被小皇子高兴得忘了另一件事,我到如今还是妃位,那贵妃之位,皇上到底是不舍得给,太后那儿必定碰了钉子了,索性当没这回事,提也不提。皇后若真是大度,怎么不把贵妃之位给我,是怕我的儿子子凭母贵,还是怕我威胁她的地位?”
尔珍才想起这茬来,从前总是太后念叨,现下太后都不提了,必定是皇上那儿始终不肯松口。过去不管是为了什么,现在一定有皇后的缘故在里头。越发心疼淑妃,含辛茹苦地生养皇子操持六宫之事,却永远抵不上皇后本身让皇帝着迷喜欢,到底是帝王薄情,还是男人寡义。
淑妃长叹,面上是散不去的忧伤:“只怕在皇后有身孕之前,皇上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然而此刻,珉儿正喜滋滋地等待着项晔来上阳殿,方才分开时,皇帝就叮嘱她回去后别乱跑,他空了便要来的。知道皇帝一定是好奇自己为什么喝那么多酒,珉儿便故意让清雅再准备了酒壶灌上热水,慢悠悠地“品酒”赏雪景。
只是皇帝那么忙,一头扎进清明阁,就难有出来的时候,待得初雪将皇宫染成白茫茫一片,他才终于撂下手里的事,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皇帝踏雪而来,周怀在一旁说:“往年初雪都攒不起来,今年第一场雪就这么壮观,皇上,瑞雪兆丰年呐。”
项晔且笑:“你总是能找些吉祥的话来说。”他瞧见周怀的袖笼,嗔道,“又是清雅给你绣的,年年都有新花式。”
周怀笑着:“今年奴才可只得了边角料,清雅给沈将军做的,才叫漂亮。”
提起沈哲来,项晔微微皱眉,问道:“云裳的孩子,该是几时生?”
周怀算着日子告诉他,项晔便吩咐到时候要提前提醒他,不论如是那是沈哲第一个孩子,他一定要重视的。
到得上阳殿,却见一片安宁,清雅迎上来说:“皇上,娘娘睡下了。”
“这么早?”皇帝大步走进门来,见桌上搁着酒壶酒杯,他责备清雅,“怎么又让她喝酒?”
186 云裳的乐趣
换做平日里,清雅必然要战战兢兢,但此刻却努力憋着笑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开口就露出欢喜。这样好的事,必然要皇后亲口说才有意义。
项晔不知缘故,见她如此,不由得担心珉儿,眉头愈发紧,责备着:“往后她要吃酒,你们先问过朕。”一面就往里走,珉儿已经歪在榻上睡得香甜,自然不是醉的,而是太过兴奋等了皇帝白天,累了。
“珉儿?”项晔伸手摸了摸珉儿的额头,没有任何异常,而凑近了,也仅仅有她身上的淡香,并没有闻见什么酒味。皇帝愣了愣,转身要去桌边看看酒壶是怎么回事,衣袖被人扯住了一角,珉儿醒了。
“有不开心的事,就告诉朕,自己闷着朕怎么知道你想什么,说过多少遍了,现在反而学会借酒消愁了?你说你……”
项晔絮叨着,可是床上的人却露出幸福甜美的笑容,他记起中午宴席上的人,她坐在边上也是满身透着喜气,她是有高兴的事,哪怕喝酒也是为了庆贺。
“有高兴的事?”项晔先松了口气,坐下来,轻轻拂开珉儿鬓边的碎发,白皙的肌肤又嫩又滑,每每摸在手里,就放不下了。
珉儿见皇帝的喉结缓缓滚动着,眼眸里也露出几分爱慕气息,娇然一笑,打开他的手:“往后的日子,皇上可不能动手动脚了。”
项晔不明白,可他到底也做了几回爹了,剑眉稍稍一震,惊喜万分地问:“珉儿,我们有孩子了?”
珉儿缓缓地一点头,面上飘起美丽的红晕,不等她开口,已经被皇帝小心翼翼抱在怀中,能闻见皇帝身上,清明阁里常熏的檀香气息,软乎乎地说:“皇上如此废寝忘食矜矜业业,才换得天下太平国运昌盛,孩子自然也是这么来的,没有皇上的辛苦,我一个人可没法子的。”
项晔嗔笑:“不正经的话如今也随口说得了,是啊,要不是朕勤奋,你一个人怎么办?”
怀里的人笑得发颤,项晔知道,她高兴极了,比起上一次怀孕两个人都觉得太突然没准备,这一次,他们彼此都满怀期待。
虽然珉儿不愿承认,可现实还是逼得她必须有一个孩子来圆满自己皇后的身份,纵然她满身傲骨,也敌不过世俗言论,而她向往的六宫无妃,没有孩子又如何实现。
“好好养着身体,从今天起,朕每一天都会为你担心着,不要吓唬朕。”项晔温柔地说,“朕也会好好对待后宫,不让她们来给你添堵。”
“那大可不必,难道不能和我亲近,要去找别人了吗?”珉儿说得这么直接,怕是整个大齐皇朝,只有她一人敢这么说。
偏偏皇帝吃这一套,不恼反笑:“你觉得朕敢吗?”
逗乐了珉儿道:“好像我是母老虎似的,委屈皇上了。”
项晔在她面上亲了两口:“朕高兴极了,珉儿,朕真的高兴极了。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朕,千万不能让自己受伤,万一有什么事……”
珉儿忙堵住了他的嘴:“皇上说点吉祥的,瞎想什么。我们该商量几时告诉母后,我也想学淑妃那样,头几个月好好瞒着,又怕瞒着母后,母后回头不高兴。”
项晔只是乐:“你说怎么办都好,朕什么都依你。”
上阳殿的喜气,沿着太液池散发出来,隔天皇帝就亲自到长寿宫向母亲报喜,太后高兴得立刻就要去探望珉儿,被劝希望头几个月能一起保密,太后念珉儿旧年才失去了一个孩子,不敢不重视,只是难掩高兴之情,特别想见儿媳妇。
珉儿则是不敢不小心,虽然身体状况比第一次还好些,到底在上阳殿谨慎地休息了几天,等她再到长寿宫时,成了太后抱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着的宝贝,越发认定儿媳妇是有福之人。
反是珉儿离去后,林嬷嬷向太后提起来:“原先淑妃娘娘只一个皇子,皇后即便得了嫡皇子,大是大非上,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可如今淑妃娘娘膝下一双皇子,倘或娘娘再得了嫡皇子,换做奴婢来想,也是不甘心的。”
太后念着阿弥陀佛,轻轻叹:“你以为养个孩子容易呀,能不能健全长大,也要看老天给不给福气的,他们都才丁点儿大,想那么久远的事做什么。晔儿心里明镜似的,倘若皇后和淑妃为此斗得你死我活,他会袖手旁观吗?这种事,不提起来就好,大家都憋着才是。”
林嬷嬷见太后难得这么智慧,心里也高兴,便转了话题说:“盼着明年将军能带着夫人回来,太后一手抱一个,那光景想想都叫人欢喜。”
太后果然痴痴地幻想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可是一想到儿子把侄儿丢在那么远的地方,又拉下脸说:“他们兄弟俩有事都不和我说了,天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明年若是不回来,看我怎么和他们纠缠,好歹给我把孙子送回来。”
这边厢,珉儿回来后,就给祖母和云裳写信,虽然为了谨慎该藏几个月再张扬,可她还是想给最亲近也最在乎自己的人分享喜悦。要说云裳走后,珉儿的日子当真孤单起来,最早没朋友的时候也就那样了,可有过了云裳的陪伴,她突然离开,皇帝忙于政务的时候,珉儿看罢了书,就剩下和清雅大眼瞪小眼,上阳殿冷冷清清的。
珉儿将信交给清雅,心情极好地说:“但是有了孩子后,一定就热闹了,但愿天下太平,云裳和沈哲能早些回来。”
清雅麻利地将信送了出去,周怀会安排皇帝的信差分别送往羌水关和元州,而距离京城近一些的元州,秋老夫人比云裳早好多天就收到了信。
前阵子,赵氏死的消息,母女俩不是通过珉儿知道,而是通过信差知道,且等老夫人来信询问,珉儿才略做了解释。但言语之间淡淡的,孙女的意思就很明白,与她们无关也无须打探,那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她们的人生里。
但是那次,老夫人看到白氏笑了,一向怯懦胆小的人,在听闻赵氏暴毙的时候笑了。老夫人释怀地给珉儿写信说:总算不用怀疑当初你娘把你生下来时,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珉儿看信时,笑着对清雅说:“我自己也很奇怪,我娘这么柔弱的人,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个性,哪怕是小时候被吓着了,母女俩差得也太多了。总算母亲心里有恨的,只是没有亲自报仇的胆魄。”
而此刻,老夫人再见珉儿有身孕,立时就起身对白氏道:“准备香烛,我们去寺里烧香。”
隔了好多天后,珉儿的书信才送到羌水关,信件一贯是先由沈哲收了,才送到云裳手里,今天亦不例外。
羌水关已经有了像样的府邸,地方虽贫瘠,但沈哲这个一方长官,自然还是有丰足的生活,云裳在这里有人伺候,出行车马代步,一切都安好。
只因有了孩子,身体时不时犯懒,虽不呕吐也不难受,让沈哲省心不少,可她每天都能睡很久很久,常常沈哲出门去视察工地时云裳睡着,夜里归来时,她还睡着。
“云裳?”此刻,便见妻子抱着绣了一半的护膝又睡着了,沈哲伸手戳了戳她日渐丰盈的面颊,酣甜的人才缓缓醒来,慵懒地看着他,已然老夫老妻似的,随意地说,“回来了?吃饭了吗,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哲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信:“皇后给你的信。”
云裳登时来了精神,她在羌水关什么都好,但有和珉儿一样的烦恼,没朋友了。
这会儿云裳的身体还很灵活,翻身起来抢了信,就到油灯下看,不禁发出欢喜的声音,扭头见沈哲看着自己,却又故意一哼:“做什么,你又在好奇皇后了是吗,想着人家有没有提起你惦记你?”
沈哲瞪她一眼,不予理会,却见云裳缠上来:“你都会瞪我了?”
沈哲不客气地说:“你再胡闹,我就走了。”
“你……”云裳捧着他辛苦一天已布满胡渣的下巴,气道,“你对街上卖包子的老太太,都比我温柔。”
沈哲哭笑不得:“谁叫你天天胡闹,我都说得烦了,不乐意理你了。”
云裳可怜兮兮地说:“我怀着你的孩子呢,我可是你们沈家的功臣,你现在就这样对我,孩子生出来了,是不是要一脚把我蹬开了?”
来了羌水关后,撒娇成了云裳生活里唯一的乐子,沈哲明知道她是胡闹的,当然不会生气,此刻亦是拍拍她的脑袋:“你怀孕后,是不是怀傻了?”
云裳哼道:“那我倒要看看,皇后会不会也跟着傻了。”
沈哲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问道:“皇后有身孕了。”
云裳不屑地瞟他一眼:“高兴了是吧,你高兴什么,那是你哥哥的孩子。”
“胡闹……”
“嘿嘿,我也高兴呢。”云裳满脸喜气,“我们准备些什么,送去京城吧。”
但沈哲拒绝了,摇头道:“我和皇上,不能再亲密了。”
187 家宴
这句话一出,云裳的兴奋劲儿消失了,神情也正经起来,不敢再缠着沈哲。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皇帝和沈哲之间究竟怎么样了,丈夫只是每次都对她说:“现下我也解释不清楚,总有一天,不必解释你也会明白的。”
她把信收起来,轻声说:“要是连我和娘娘通信也不方便的话,你照实说,我不会难过的,总是你们大事要紧。”
沈哲道:“你和娘娘只管通信,有一天不合适了,娘娘自然就不给你写信了。”
云裳点头,放了信便来脱沈哲的外套,两人离得好近,一切举动都那么亲密自然,沈哲顺手抱住了云裳,反被她挣扎:“刚才还说要走呢,现在又抱人家。”
沈哲哦了一声,便转身要离开,云裳忙不迭地跟上来:“你抱我,抱我……”
夫妻俩的笑声传出来,府里的人都驻足听了听,他们之中有从京城跟来的,也有当地的,当地的自然不知道沈将军和夫人刚开始那会儿的水火不容,总是念叨着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一对人儿在羌水关一带,已经颇具名望。
而沈哲一到羌水关,就开渠引水,忙得不亦乐乎,此地名字里虽有水字,却并没有河流滋养,是人们渴望水,才会在地名里命名水字。如今沈将军奉命前来建造新的城池镇守边关,百姓们都盼着羌水关能像纪州一样兴旺起来。
与此同时,宋渊已经在西平府做得有声有色,年末时,将带着功绩回京述职。皇帝用他项氏家族开拓纪州的本事,正在努力使得四方国境之处,除了强大的军事防御外,可以富饶丰足,免去长途跋涉运输粮草的麻烦,而开荒种地,不是播撒种子那么简单,三年五载方能见成效。
只是三年五载,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测。
京城里,珉儿先后收到祖母和云裳的回信,此刻已是十一月,皇城里接连几场雪后,银装素裹,万物在积雪中沉睡,等待着新一年春天的到来。开春时,珉儿的肚子就会隆起来,待得夏末秋初,孩子就要呱呱坠地了。
“娘娘,燕窝。”清雅送来燕窝,递给书桌前奋笔疾书的皇后,笑问,“这是给老夫人写信,还是将军夫人?”
珉儿笑道:“不是写信,我在抄书呢。”
“抄书?”清雅看了几眼,那深奥的字句看着就皱眉头了。
“这些书特别难,我看不进去。”珉儿道,“抄一遍,熟悉一下也好。”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燕窝,清雅在一旁收拾笔墨,皇后书桌上的书,快赶上清明阁皇帝的桌案了,而且越来越多,现在连宰相府知道皇后爱看书,也不送那些费尽心血搜罗来的首饰或器皿摆件,投皇后所好的,隔些日子就送些新的书进来。至于珉儿,宰相府的东西她向来都照收不误的,现在有书看,她更乐得开心。
“奴婢已经把送去宰相府的贺年礼准备好了,虽然早了些,但搁在心头总是一件事。”清雅说道,“自从赵氏暴毙,秋大人也称病有一阵子了,今天听周怀说,皇上派了两位亲王去探望,说是过几天能上朝了。不过府里几位公子,还是每天在朝上。”
珉儿想了想,说道:“三夫人扶正了是吗?”
“说是这样。”
“那是不是该给个诰命。”珉儿放下勺子,心中默默算计着,“去问问皇上,我想在上阳殿宴请宰相府的女眷,皇上若是觉得不妥当就罢了,要是点头了,今日就下帖子。将我的兄嫂们,侄媳妇们,通通请来。”
清雅谨慎地说:“二房三房的也罢了,大房的几位,怕是要恨您的。”
珉儿不屑:“不是请我那些同父异母的兄长,是请他们的妻子,赵氏这样的婆婆,会有人喜欢她?”
这话传到清明阁,项晔知道珉儿做事一向有道理,而他也正为秋振宇不上朝头疼,他还不打算和旧朝势力撕破脸皮,秋振宇和他正在比谁更有耐心。珉儿身为后宫身为女儿,的确最适合出面来周全这件事,项晔本是不愿麻烦有孕的珉儿,可他们到底是夫妻同心。
上阳殿摆宴的事传出去,是宫里一件新鲜事,都觉得皇后果然是绷不住了,一则要摆脱传说她仇杀赵氏的谣言,再则她终究是宰相府的女儿,秋振宇做一天宰相,她才有一天好出身,有一天秋家真的垮了,她就没什么可骄傲的了。
要知道,妃嫔们在上阳殿,从来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的,皇后这一次竟然直接要在上阳殿摆宴,那空荡荡的大殿里,就该摆上桌椅,甚至搭上戏台,总不见得秋家女眷来了,都坐在地上。
而正如她们所料,皇后大手笔地为自家女眷举办了一场家宴,淑妃、林昭仪几位体面的妃嫔得到了邀请,但淑妃借口要照顾小皇子走不开,孙修容劝林昭仪也别去凑热闹,可林昭仪说机会难得很想见识一下,结果整个后宫就来了她一个人。
宴会上不过是那几件事,并不新鲜,但气氛却尴尬得让林昭仪都如坐针毡。这一大家子女眷,从新的正室夫人,到底下孙辈的媳妇,连带她们的孩子和侍女,几十号人坐在殿阁里,除了台上的歌舞外,连一点笑声都没有,女人们正襟危坐,孩子们也被牢牢地看住,乍一眼看着,仿佛所有人都不相干,哪里看得出来这是一家人。
林昭仪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娘娘,臣妾多喝了几杯有些上头了,请您容许臣妾告退。”
珉儿含笑:“外面风大,喝了酒身子热,小心着凉了。”
清雅便上前来,恭敬地送林氏离开,女眷们纷纷起身恭送,林昭仪拖着长长的披帛从她们面前走过,心里暗呼宰相府的家规森严,平日里还不觉得,今天这么一看,大家族到底是大家族,皇后身上的气度,到底是秋家的血统。
“你们都坐吧,林昭仪已经走了。”珉儿看着众人,其实大部分她都不认得,几位跟着秋振宇和赵氏进过宫的她眼熟,其他的这些同父异母的兄长嫂嫂、侄媳妇,还有孩子们她都不认得。三夫人从前是妾室不能进宫,如今已正室身份前来,倒也懂得规规矩矩,不敢张扬。
自然她们一定都害怕,会沦得赵氏的下场,进了宫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想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可是你们看起来都很紧张,我很可怕吗?”台上的舞娘乐师撤下了,上阳殿越发冷静,珉儿的话掷地有声,唬得众人都紧绷了脸色。
“夫人,宰相大人可安好?”珉儿问三夫人。
“老、老爷身体大安了。”三夫人紧张地回应着,她怎么会想到,皇后会邀请她来参加宴会,她甚至早已决定,往后都不会跟着秋振宇进宫,出身低微的她,没经过大场面,比不得赵氏沉稳,此刻结结巴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女儿关心自己的父亲,本是天经地义的,奈何隔了一道宫墙,反成了外人了。”珉儿轻叹。
清雅送客归来,珉儿便命她去取来双靴子,交给三夫人道:“大人上朝时坐轿子也好,骑马也好,天寒地冻且要一双暖和的长靴才好,夫人替我交给大人,明日上朝时便穿吧。”
“是……”三夫人接过,刚要谢恩,皇后再三强调,“明天一定记得让大人穿上,说是明天又是大风雪。”
三夫人也不傻,皇后这话的意思,就是秋振宇明天必须上朝,而她也必须把这些话传递给丈夫。
“继续看戏吧。”珉儿说着,又让清雅领了个小外甥到身边,虽然彼此陌生的很,小孩子总算招人喜欢,她和孩子说说笑笑,拿点心给她吃,底下的人跟着紧张了一阵,见皇后言笑如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顿饭,实在吃得辛苦,当清雅带着宫女太监,把一家子人浩浩荡荡地送出去后,她站在宫门里看得清清楚楚,女眷们一出宫门,都像泄了气似的软下来,刚才规规矩矩半天的孩子们,也嚷嚷开了。
清雅把这些光景告诉了皇后,珉儿看着殿内一张张桌子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摇头道:“太浪费了。”
清雅苦笑:“娘娘您惦记这个?”
珉儿则是叹:“我惦记她们这么多的人,等有一天宰相府垮了,该怎么安置她们,不是人人都无辜的,但也不是人人都有罪的。”
珉儿想起一事,笑道:“宋渊快回来了,腊月时,把他家的夫人孩子也请来。”
清雅却笑:“宋大人怕是不乐意的。”
“怎么说?”
“娘娘,男人的心思……”清雅红着脸道,“奴婢不敢胡说,可是有些事,看一眼就明白了。”
毫无疑问,在清雅看来,宋大人早已臣服在皇后的美貌和气度之下,但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本该连想都不能想。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平府,宋渊正打点行装预备返京,可下人突然闯进来,急匆匆地说:“大人,贸易场出事了。”
188 好战的皇帝
宋渊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隐约意识到会是什么事,而他曾就给皇帝发密信提过,当他赶到贸易场时,远远便见烟火熏天,商人们有的互相奔走,有的驻足观望,梁国的官员也赶到了,站在对面冷冷地怒视着这一边。
宋渊心里明白,今年是回不了京城了。取而代之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奔入京城,在皇帝正当朝会时送到了面前。而这一天,秋振宇已经恢复上朝数日,如往常一般站在玉阶之下。
“我们大齐的商人,烧杀抢掠了梁国商人的店铺和妇孺,逃入了赞西国,现已被抓捕,但赞西国暂时不肯把人交出来,交给梁国还是交还大齐,要看两国的朝廷有多少诚意。”皇帝放下了奏折,负手而立,“各位臣工看来,朕该不该去赎那几个害人害己乃至祸国殃民的人,又该拿出多少诚意和赞西人交涉?”
朝堂上一片寂静,良久,才有秋振宇身后的官员出列道:“既是我大齐的子民,不可落入邻国受辱,还望皇上赎回那几人,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这话一出,便立刻有反对的声音,认为不该为了几个罪人大动干戈让赞西人从中谋利,不如给梁国受害者抚恤,眼下该维护的,是和梁国的关系。
但很显然,梁国和赞西国勾结已久,这一次的事也不好说那几个大齐商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点燃这把火,这件事其实怎么处理都不妥当,若是将梁国和赞西国两处都安抚,大齐威严何在,为了几个犯人卑躬屈膝不成。
昔日三国相交,不论疆域军力还是农耕商贸,赵国都远胜与梁西两国,而赞西人更是从游牧部落随着赵国的日益鼎盛,从称臣的小国,发展到与赵国并肩的帝国,在上两代赵国皇帝的手里,赵国在三国中的强弱优势越来越小,到如今项晔称帝,改国号大齐,一切要翻过新的篇章。
他们没有在内战七年里侵入赵国,是因为战争的后半程,梁国和赞西国都遭遇了天灾,自顾不暇,才无力趁虚而入,但项晔不曾掉以轻心,莫说称帝后立刻调集兵马加强国境边防,彼时还在战争中,就以将富余的兵力分散到各处。
对于边境这几个国家,项晔从来都不友好,甚至有人传说,新君有野心魄力,要恢复昔日雄姿,再次臣服赞西国乃至梁国,而这,必然要经过漫长的战争,以大齐眼下的国力,和百姓的需求来看,很不合适。
“四年来我朝实力已恢复到赵国中叶鼎盛之时,兵强马壮、物产丰茂,百姓安居乐业,梁国赞西国早已垂涎三尺。此番的事蹊跷,倘若我大齐与任何一方发生矛盾,必然招致两国合力对抗,还望皇上三思。”
有大臣如是说,正说中项晔的心,早在宋渊之前的密函里就已经提到,梁国和赞西人,正企图合力对付大齐,他们现在不动手,再晚几年,怕是合力也对抗不了了。
“各位爱卿散朝后,可互相商讨议论,明日一早,在此做下决定。”项晔看起来很冷静,威严如山地说道,“你们也要有所准备,不论来自何处,犯我国境者,杀无赦。”
众臣称是山呼万岁,项晔退下朝来,走入清明阁前,抬眸望了眼天色,他揉了揉眉心,吩咐周怀:“这是要起风了,派人去上阳殿告诉娘娘,不要出门小心身体。”
周怀领命,要退下去安排,项晔又喊住他:“顺带问候淑妃和小皇子,也说起风了,不要出门。”
这样的话,被分别送到上阳殿和安乐宫,珉儿这边随着怀孕日子长了,越发的懒,此刻还在床上没醒,而安乐宫里,淑妃正安抚着嚎啕大哭的沣儿,林昭仪、孙修容几位坐在边上,也是束手无策。
听得皇帝的叮嘱,林昭仪殷勤地说:“到底是淑妃娘娘,皇上见起风了都惦记着您。”
淑妃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得意的,只是看着儿子道:“你看,父皇都说不能出门了,不是娘不让你出门啊,你别哭了,再哭要吵着弟弟了。”
沣儿抿着嘴,小身体一抽一抽的,泪珠儿却依旧大颗大颗地滚落,听母亲三句不离弟弟,一时更伤心,憋不住了说:“母妃现在想着弟弟,都不要我了。”
“娘怎么会不要你?”淑妃一脸茫然,可儿子却转身就往外跑,越哭越伤心。
“娘娘,臣妾去看看。”孙修容起身来,立时跟了出去,外头传来她温柔的声音,孩子的哭声也渐渐轻了。
“这孩子不知怎么了,一贯听话的,最近却叛逆起来,动不动就哭。”淑妃吃力地叹了一声,“一大一小,还有宫里的事,我哪里顾得过来。”
林昭仪羡慕地说:“臣妾们想有这样的烦恼也不能够的,倒是皇后娘娘清闲得很,终日在上阳殿过神仙一般的日子,闲来把家人请来享乐,把什么事都推给您。”
淑妃淡淡看她一眼:“你这话传出去,皇后娘娘面前,皇上和太后面前可不好开交。”
林昭仪道:“娘娘怎么会传出去呢,臣妾也是心疼您。”
淑妃苦笑:“还是少些麻烦正经。”
林昭仪又道:“说起来,上阳殿近日时常召见太医,虽说本就每日该请平安脉的,但皇后的性情,娘娘您还记得吗,刚入宫那会儿,是不乐意看大夫的,怎么现在却终日不离,难道是……”
淑妃微微皱眉:“难道什么?”
林昭仪道:“为了求子吗?”
“不应该吗?”淑妃端起茶来喝,可是掩盖的却是她忐忑不安的心,皇后那么年轻,足足比她小十岁,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忽地传来林昭仪的话:“说不定,皇后娘娘已经有了,这些日子见太后,总是喜笑颜开,像有什么高兴的事。”
淑妃一口茶呛住,尴尬地咳嗽起来,林昭仪讪讪地笑着:“娘娘,臣妾是不是说了不合适的话?”
“没什么,我只是嗓子痒痒。”淑妃掩饰着,又正经地说,“近来朝事吃紧,后宫可别再平添是非,皇上不愉快了,越发懒得见你们,岂不是自己作孽?”
林昭仪叹气:“臣妾们,是一定没指望了。”
门前孙修容抱着二皇子回来,小家伙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娇滴滴地伏在淑妃怀里撒娇,孙修容在旁说:“娘娘,小孩子心思细腻,您虽无心的,二殿下也会觉得您对他的爱被弟弟分走了,若是再大几岁懂事了,也就不会和您闹了。”
淑妃哄着怀里的孩子,笑道:“你懂得却不少。”
孙修容笑道:“臣妾家里兄弟姐妹多,小时候谁不爱在爹娘跟前争宠讨喜欢。”
林昭仪连连摇头:“结果你进了宫,还要算计着在皇上面前争宠讨喜欢。”
淑妃见她们俩互相苦笑着,深宫孤寂都在这笑容里,虽有富贵荣华,可心里头都是空荡荡的,而且孙、林两家都是朝廷重臣,他们一定还背负着家族的压力,相比之下,自己要幸运得多了。可所谓的幸运,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终究是悲凉的。
然而她们为此伤感的时候,一阵风从朝廷吹来,口口相传难免夸大其词,又说,朝廷要打仗了。在她们看来,皇帝实在是好战的很,去年才平了羌水关的南蛮,眼下这又是要往那一处去?
午后,皇帝推掉所有的事,到上阳殿坐坐,虽然隔着太液池根本看不到帝后做什么,但今日有琴声传出来,而皇后的琴艺当真是上乘的,妃嫔们都明白,皇后笼络皇帝的伎俩,何止一张漂亮的脸那么简单。
但对于珉儿来说,她身上所有的本事都不是为了讨好项晔才有的,从小祖母教导她琴棋书画,是希望她的人生能丰富多彩,而不要做一个只指望男人活着的庸碌之人。只不过那么巧,她所喜欢的事,皇帝也都喜欢。
项晔静静地歪在美人榻上,看着神情专注的珉儿,似乎因为有了身孕,珉儿的气息变得越发柔和了,每每看到她,浮躁的心便能安静下来,今天他要为三国纠葛做出一个决定,让大臣们回去考虑只是个说辞,其实真正要考虑的,是他自己。
一曲终了,珉儿看向丈夫,想问他还要不要听,却见项晔望着自己出神,她恬然一笑:“我就这么好看?”
项晔摇头:“朕没在看你,看你身后的花。”
珉儿嗔道:“可明明,人比花娇。”
皇帝大笑,说:“可不是,朕才因此怜花,多看几眼。”
“皇上还能开玩笑,我就放心了。”珉儿去捧了一床薄毯子,盖在项晔膝头,说道,“宋渊若是回不来了,我能不能请他的夫人和妹妹进宫坐坐,也算是皇上的恩典。”
项晔颔首:“你看着办就好。”
珉儿云淡风轻地问:“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项晔道:“朕在权衡其中利弊,你乐意听吗?”
珉儿点头:“皇上觉得合适,便说说,臣妾不乱插嘴。”
189 给你的兵权
项晔轻叹:“先头朕还没走出清明阁,太后就派人来问,怎么又要打仗了,在他们眼里朕是个好战的皇帝,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朕喜欢打仗?”
珉儿说不插嘴,就真的不言语,皇帝见她如是,便把满肚子的话都倒了出来。
他现在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可不代表他真的不会生气不会动怒,这会儿说尽了,心里畅快许多,只是见珉儿脸上始终淡淡的,看上去好像并不在意,多少又有些失落。
不想珉儿却起身,伏在皇帝身前,给了他温柔的一吻,恬静地笑着:“皇上会不会在别人面前,也对我诸多怨言,比如看不惯我堆了满屋子的书,看不惯我总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看不惯我……”
“看不惯你撩拨了朕,又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憋着我。”项晔失落的心得到了满足,捧着珉儿的面颊,回赠了轻吻,“你在朕眼里,无不是。”
“过些日子,就要大腹便便手脚臃肿,皇上就真的只会看花了。”珉儿的手在项晔胸前轻轻抚摸,“可是只能看上阳殿里,我采的花,外头……”
“酸。”项晔嗔笑,拉了珉儿坐下,自己也坐起来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面叹道,“这话题就岔开了,朕还没说完呢,你是不想听的吧?”
珉儿笑:“皇上说便是了,那些话是逗你高兴的。”
项晔说道:“朕若主动去打梁国或是赞西,那就真的成了好战的皇帝,连年战争,朕也不想再动干戈,弄得民不聊生,可两国虎视眈眈,都想从我大齐获利,难道朕双手奉上任人宰割?宋渊的眼光不错,上一次的事,朕故意无视不了了之,他们果然故技重施再来一次更严重的,天知道赞西人抓的大齐子民是不是叛徒,哪怕真是无辜百姓,朕也不能卑躬屈膝地向他们求和。朕一毛钱都不会出,但若赞西人胆敢不交出凶手,或是交给梁国,朕就不客气了。”
珉儿的红唇才张开,想起自己说不插嘴的,忙又闭上了,皇帝看在眼里,道:“你说,不要憋着。”
“我是想,皇上打仗最怕的是民不聊生,但眼下兵强马壮,三五年的战争也不需向百姓征兵讨粮,真动了干戈不会影像民生。”珉儿说道,“皇上担心的并不是民生,而是不知道一仗打出去会打多久,毕竟是要和两个国家周旋,梁国和赞西人,远比南蛮强大。”
项晔欣慰地说:“你就是知道朕的心思。”
珉儿道:“皇上不打,我大齐必然受辱,您这位新君的威望就要承受考验了。皇上的性情如此,何必委屈自己呢,再者……”她滔滔不绝,一下觉得不合适,可是项晔连连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珉儿便放心地说:“眼下建国四年,又才经历一场羌水关之战,战士们尚有热血,但是过了五六年,哪怕练兵再如何严苛,没有硝烟战火的熏染,战斗力意志力都会大不如前。皇上现下去和梁国赞西挑衅,要强过四五年后,而四五年里,梁国和赞西人也会继续发展壮大。再者贸易场之外,梁国国境内是一片大漠,想要带兵入侵我朝并非易事,同时对付两个国家对皇上来说,和过去群雄割据时几乎没什么差别,皇上是有经验同时对付诸多敌人的,我若是皇上,便打。”
项晔眼中绽放了光芒,如果说最初是因为珉儿的容貌被吸引,但后来让他念念不忘割舍不下的,是她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容颜气度,性情还有智慧,她堆满了一屋子的书,不是为她自己读的,是为了自己,为了能更好地成为自己的皇后。
“这个给你。”项晔没有激动的得意忘形,却从怀里掏出了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他原本并没打算真的要拿出来,想着珉儿有了身孕,难道会希望自己出去打仗?可是珉儿的回应,太让人意外,但又每一句都说中自己的心意。
“沈哲离京时,还给朕二十万大军,这是调配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帅印。”项晔道,“你放在自己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朕会在京城安排下可靠的人来维持朝政,但是你知道,旧朝势力不容小觑,他们唯一的弱点就是没有兵权。但有兵权的那几位,又不喜欢你,不过好在他们手里的力量不足以和二十万大军对抗,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怕。”
珉儿愕然,捧着虎符和帅印不知如何是好,她要是方才一通撒娇,劝皇帝以和为贵,这些东西他要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吗?
“皇城会加强警戒,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你,而你有身孕的事也要让人知道,不然若有人要趁机伤害你,说也说不清楚了。”项晔面色凝重,原来他心里,早就有打算了。
“朕去往西平府后,宋渊会秘密归来,朕会给他旨意,比起稳固朝政,他更大的责任是保护你。”项晔郑重地说,“但你若害怕,朕就等宋渊归来再走,或是把沈哲调回来。”
珉儿垂首问:“皇上和沈哲,是真的不和了吗?”
项晔笑:“你说呢?”
“但不动沈哲更好是不是?”
“不错,一来防止羌水关外的人趁虚而入,再者,也是做给纪州看。”项晔道,“朕的敌人有很多很多,必须逐一击破,一个不留。你问过朕的,是想继续做皇帝,还是脱离尘世闲云野鹤,朕也给过你答案的。”
珉儿紧紧握住了虎符和帅印,坚强地说:“皇上安心出征,我什么都不怕。”
“可是孩子……”
“孩子会保护我的。”珉儿勇敢起来,有所向无敌的气势,娇弱的身子仿佛也变得高大,她和皇帝一样,面对波澜壮阔的人生才会更兴奋,生来就不是贪图安逸的人。也难怪最初彼此针对得那么强烈,一模一样的人,不就变成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吗。
“母后、淑妃,沣儿浩儿,还有其他妃嫔们,朕都交给你了。”皇帝自私地说着,“你背负的担子,不比朕来得轻,别叫人欺负了你。”
珉儿傲然一笑:“只要皇上回来时,别计较臣妾欺负了你的美人就好。”她问:“皇上几时动身?”
项晔道:“急不来的,且看赞西人什么态度,倘若他们老老实实把犯人交出来,朕当然不会挑起战争,不过他们这一次多半是要和朕死撑到底了,快的话正月里吧。”
谁能想,太后和妃嫔们,都盼着天下太平,盼着皇帝不要动不动就去打仗,这件事却因为皇后的无所畏惧,给了项晔出征的雄心,而失态的发展,正如他所预料的,赞西人在腊月里,给大齐朝廷添了堵。
在皇帝再三拒绝交付赎金,要赞西人无条件把犯人放回来的傲慢下,他们把人无条件地交给了梁国,而梁国就在元旦当天杀了其中一人,把身首异处的大齐人悬在贸易场的中央。
大齐皇帝勃然大怒,要求梁国释放剩余的犯人并发函赔罪,在梁国拒绝后,皇帝决定亲自带兵,去把自己的子民带回来,即便他们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也容不得别国插手处决。
天定五年,元宵前夕,早就得到密令随时准备发兵的十万精兵集结于京城门下。
皇帝再次御驾亲征,但并没有向百姓赋税征兵,除了朝中的一些大臣,和后宫的妃嫔们忧心忡忡,百姓们更希望他们的君王能威慑邻邦。
是宋渊的密函建议下,皇帝在腊月里就开始往民间散布传言,不知天外之事的老百姓,更容易受舆论的煽动,舆论说打仗好,他们就会觉得打仗好,让皇帝此行有了个很好的开端。
而皇帝离京前,最让后宫震动,并连宰相府都惊讶的是,悄无声息间,皇后已然怀孕数月,胎像稳固。
一如当初皇帝出征羌水关,珉儿携后宫于宣政殿前送君出征,这一次淑妃再也不敢不小心地踩着皇后的逶迤华贵的裙摆,那个人有身孕了,但凡有闪失,她都担当不起。和她一样,其他妃嫔都无心与皇帝的雄姿,而是都偷偷看着皇后,这个女人实在高深莫测,突然之间嫡皇子就要来了。
皇帝威严如天神般踏云而去,大齐的军队自建国以来,随时都在备战的状态,京城外皇帝麾下的十万大军,更是隔三差五就能看到皇帝去检阅练兵,自然是雄风更胜当年。珉儿眼里只看到皇帝,哪里会在意自己正被妃嫔们评头论足。
宣政殿前散去了,秋振宇也眯眼打量了自己的女儿,令他意外的是,皇后走了不久,就有内侍前来,恭敬地说:“秋相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到上阳殿一见。”
秋振宇一脸凝重,应了声:“是。”
而这边厢散去的妃嫔们,林昭仪咋咋呼呼地围上来对淑妃说:“娘娘您看,我没猜错吧,那天我在您屋子里说什么来着,皇后娘娘频繁宣太医,一定是有问题的。”
淑妃的头疼得厉害,嫡皇子要来了吗,真的要来了吗?
190 如有神助
一旁孙修容见淑妃脸色不好,忙将林昭仪拉开,淑妃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林昭仪还欲跟上前,孙修容拦着说:“姐姐,别叫淑妃娘娘一口恶气出在您身上。”
林昭仪幸灾乐祸般地说:“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倒是要看看淑妃能不能坐得住,要看看皇后娘娘又会如何排挤两位皇子,她平日里对二皇子那么亲昵宠爱,可她这么狠毒的人,一定说翻脸就翻脸。”
孙修容却道:“父亲来信说,皇上此番出征,比不得打羌水关外的南蛮那么容易,姐姐啊,先祈求皇上早日凯旋,平安归来才是正经。”
林昭仪面色一峻:“这么严重?”
此刻皇后已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上阳殿,她穿着方才雍容华贵的凤袍端坐宝座之上,不多时,内侍们就把秋振宇引来了。
让秋振宇意外的是,玉阶之下大殿的中央,摆了一张梨花木椅。
“老臣……”秋振宇欲屈膝行礼。
“父亲不必多礼,坐吧。”珉儿客气地打断了他。
秋振宇浑身一震,父亲?皇后称呼他父亲?那年初夏再见面至今,他可从没听皇后喊自己一声父亲,在府里准备大婚的三天,十八岁的姑娘几乎不说话,之后再见,她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张口闭口“秋大人”。
“时下还是正月,天气寒冷,父亲可要谨慎添减衣衫,莫要为了国事繁忙,疏忽了自己的身体。”珉儿和气地说着,“日前命人送去宰相府的补药,父亲可有服用?”
秋振宇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膝下子女众多,子子孙孙嫡出庶出,的确有好些被疏忽的不大了解的,可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唯有眼前这一个,好像强行用血脉维系一缕关系,实则彼此是最水火不容的存在。她口中的父亲,她送来的补药,不啻是催命符。
“多谢娘娘关心,请娘娘保重凤体,娘娘如今身怀皇嗣,更是无比贵重,祝愿娘娘能为皇上生下嫡皇子。”秋振宇鞠躬行礼,但见清雅上前来,恭敬地说,“宰相大人,您请坐吧。”
秋振宇不得不坐下,而才坐下,就听皇后道:“皇上远征西平府,朝堂且靠大臣们共同维持,父亲身为宰相首辅,责任重大。还望这段日子里,父亲能与我齐心协力,维护前朝后宫的安宁。”
秋振宇抱拳:“老臣责无旁贷。”
珉儿轻叹:“奈何朝中许多大臣容不得我,皇上在京时便屡屡上奏,要皇上剥夺我的权力乃至废后,仰仗父亲在朝中显赫,我才得以周全。如今皇上远征,难保留守的几位心存歹念,希望父亲能继续保护我,也保护我腹中您的孙儿。”
秋振宇咽了咽唾沫,到底是她的女儿,赵氏死前曾说过,他们父女其实很像。不错,他们都拿得起放得下,能屈能伸,而现在皇后显然是在和自己打商量,挑明了说别想趁皇帝远征时颠覆朝纲。
说实在的,秋振宇还没有这个实力颠覆朝纲,一则他没有兵权,秦庄远在纪州,等他前来支援,皇帝也能杀回来了。再则,建光帝的踪迹依旧难以寻觅,他还没有放弃,只有找到了建光帝,找到了赵氏皇朝的血脉,他才有立场掀起动乱,就像皇帝此番出征前在百姓中制造的话题,而这也让秋振宇对皇帝另眼相看。他的敌人,越来越沉稳强大。
秋振宇抬头看着女儿,可笑的是,仿佛正是他的亲生女儿,催化了这一切。
“娘娘放心,老臣曾说过,秋家上下百余人的性命都在娘娘肩上,而我们也必定为了守护娘娘赴汤蹈火。”秋振宇咽下心中郁闷,他还要等,他和秦庄都在等。
这一次梁国和赞西的挑衅,离不开秋振宇的阴谋,他不能明着去窜通敌国,可是项晔镇守纪州城的那些年里,项晔还是个孩子的那些年里,秋振宇早已经代表赵国与各国有所往来,在梁国和赞西的朝堂上,亦有他的人脉。但他原本的目的,并不是掀起庞大的战争,可他完全低估了皇帝的魄力,做到第五年皇帝,项晔那个人竟然还那么血性。
可是一国之力对抗两个联合的国家,并非易事,此番出征前途未卜,秋振宇不到关键时刻不会情意动摇朝纲或是对付他的女儿,皇帝随时可以杀回来,只要能守住根基,就算丢了边关几座城池也无妨。他不能轻举妄动,现在女儿要求他的保护,他也只能唯命是从。
父女之间的对话说完了,秋振宇被内侍礼貌地引领出门,宫女们来收走了那张梨花木椅,珉儿冷冷地说:“劈柴烧了吧,不要留下了。”
清雅一笑,搀扶皇后起身,却见她捂着胸口似乎犯了恶心,忙问道:“娘娘害喜了?”
珉儿摇头道:“你几时见我害喜过,我是喊了几声父亲,才恶心得慌。我是我娘生的,没有父亲的。”
说来,皇后不害喜不难受,腊月除夕和元旦,大宴之上和平日无异,她的酒壶里永远装着温水,旁人瞧着的确想象不出一个孕妇敢喝酒,如今终于公布这一消息,难免人人惊讶,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像是注定了全天下的好事都在她一人身上。
而上阳殿屹立在太液池之中,皇后深居简出,皇帝又派了无数人层层保护,不是谁想对皇后怎么样就能轻易下手的。且就在皇帝离京半个月后,西平府的宋渊突然出现在了京城,让几位正欲在朝纲上做文章的大臣吃了一惊,他手持皇帝的密旨,奉旨协助宰相秋振宇扶持朝纲。
明眼人看得出来,说是协助,其实是监视,而且如今的宋渊已不是区区一个编纂史书的文官,他竟然还带了一万兵马回京。
珉儿再见宋渊,那个从前时不时露出文人酸腐的人,晒得黝黑又健壮,连清雅都认不得了,而他再也不会说些酸溜溜的话语,特别是亲身经历之后,才明白到皇帝治国的不易,皇帝的强权虽有弊端,无论如何也好过昔日赵国的**懦弱。
“皇上带去西平府的将领,皆是随皇上出生入死的悍将,臣一介文官出身,资历尚浅,不足以和几位将军比肩,留在西平府只会碍手碍脚,让将军们心生不悦。”到底是文官出身,心思细腻缜密,宋渊很平静地对珉儿说,“待战事过去,臣还将返回西平府。”
珉儿道:“将你的妻儿一并接去吧,长年累月不在家中,他们会想念你。”
宋渊看着皇后的目光,稍稍有了异样,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此刻弱了几分,只应了声:“是。”
珉儿没有在意,有些话清雅已经对她说了,自己摆正位置和姿态便好,毕竟别人的心是无法控制的,珉儿自信容颜和气质,会有皇帝之外的男人倾慕很正常,正如他的丈夫,不也被无数女人爱慕着吗?
当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更是出了事就会麻烦的事,珉儿在心里掠过一瞬,再不多想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二月中旬时,西平府外的战火已经点燃,大齐的将士经历累年战争,就是前年还在羌水关打了一仗,身上的硝烟血腥尚未散尽,而梁国和赞西人休养生息多年,纵然也有着相对雄厚的国力,没有实战的经验,在大齐铁骑之下必然相形见绌。
加之皇帝御驾亲征,气势如虹,同时挑衅两个国家,不仅不露疲态,更已把梁**队逼退至大漠之中,较为勇猛的赞西人尚在纠缠。
捷报频频传来,百姓们越来越叹服他们的新君是战神临凡,相信大齐国运必然胜过赵国鼎盛时期,民心所向,皇帝虽远在境外,威望却震撼江山。而其中少不得宋渊的手腕,熟知历史的他,很擅长利用民心,连秋振宇也没想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史官也能成为他的眼中钉。
皇帝打胜仗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皇后腹中的胎儿也日益长大,如今珉儿已经能明显得感觉到胎动,太后屡屡提起要将秋老夫人和白氏接入京城安抚皇后待产的忐忑,都被珉儿婉言谢绝。
而这两个消息,也明着暗着送到了纪州,秦庄每每看信后,都故作不语,秦文月在门前徘徊,也不是次次都敢来打扰兄长。
事情没有照着秦庄和秋振宇计划的发展,项晔这个人,如有神助,所有的事总是会朝着利于他的方向去,试问天底下能有多少人,可以披荆斩棘打败所有敌对势力,成为帝王?可是秦庄不信命,更不信他做不到。
三月初,赞西人已露出疲态无力纠缠,梁国也是艰难地徘徊在大漠中不敢出境,而项晔此番不是去入侵他国,自然不会轻易打入他们的边境,他要的是两个国家低头,老老实实地赔罪道歉。
可是三月阳春之际,谁也意想不到的一场灾难在三国交界之处降临,一场不该出现在春天的暴雨过后,瘟疫开始肆虐横行。
191 扶持沣儿继承皇位
瘟疫使得大齐与赞西两国的将士呕吐腹泻,继而高热不醒,一人得病周遭倒下一片,连战马都不能幸免,两军皆无力应战,而想趁虚而入的梁国一旦走出大漠,也接连出现染病的将士与战马,无一幸免。
三国休战,各自退入国境休养整顿,令人揪心的是,此番仅有大齐是皇帝御驾亲征,眼下大齐的皇帝是否染病,成了最大的谜题和诱惑。然而三国之间仿佛由上天划下了结界,任何一方也不得僭越,不论是梁国还是赞西人,但凡想趁机对大齐不利,一走出他们的国境,便大批的人马染病乃至死亡,不战已败。
经过多次交涉,三国达成了休战协议,也是大齐国建立以来,与梁国和赞西人所订立的第一份合约,可带兵亲征的皇帝,却没有出席露面,难免有人猜测,皇帝已身染重病。而为了控制瘟疫不向国内蔓延,协议签订后,大军仍留守在西平府没有撤退,皇帝已数日没有出现在人前,传言纷纷。
事实上,项晔的确病倒了,健壮的男人已高烧三日不醒,将士们忠心耿耿守护在帝皇身旁,可见他毫无痊愈的迹象,帝王的生命影响着整个大齐国的将来,几位没有染病的将军合计后,还是一道加急密信,送入了京城。
收信的人,则是中宫皇后。
此时已是三月下旬,珉儿的肚子早已显了形,她站立在殿门前展开密信阅读,看到皇帝可能命不久矣这句话,脚下一颤,若非她自己扶着门框咬牙站立着,必然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摔下去。前几天有传言时,她还站得住脚,她只信项晔一人的话,皇帝不发话,她绝不听信谣言。
今天才明白,不是皇帝不发话,是重病的人发不了话。密信送到京城,纵然八百里加急,也要四五天,前后将近十天了,项晔他醒了吗?
“娘娘?”清雅一脸凝重,她且看皇后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传说边境瘟疫肆虐的事,果然不假,而能让皇后如此失态,必定把皇帝也牵扯进去了。
珉儿觉得自己的心被掏走了似的,因为嫁了天神一般的男人,她早已想当然的把一切都靠在他的身上,纵然还握有追求人生理想的自由,至少到这一刻之前,项晔是她的全部。
可皇帝若死了,她才努力与心爱的人建立起的世界,就要轰然倒塌了。他是留下肚子里这个孩子给自己,就要不管不顾地走了吗?
“娘娘?”清雅担心不已。
“清雅……”珉儿泫然欲泣,可她死死地忍住了,皇帝生死未卜,她不能哭,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撑到最后一刻。
大腹便便的人,被搀扶着坐回殿中,珉儿手里紧紧拽着那封密信,信上有皇帝的御印,很显然不是造假,信中也说得很明白,皇帝昏迷不醒,他们就用了皇帝随身的御印来证明真伪。也是皇帝出征时对他们言明,但凡出了什么事,但凡皇帝不能清醒时,第一个要告知的人,是中宫皇后。
清雅送来安胎的药,请珉儿服下,珉儿摇头推开了,深深呼吸后,吩咐清雅:“请淑妃来见我。”
“您要告诉淑妃娘娘吗?”清雅问。
“若真是到了那一天,其实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是天塌下来也和我不相干了。”珉儿眼中含着泪,“可我不能,他交代过我,这里的而一切都交给我了,他把兵权都留给我了,虽然他一定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可是去打仗,谁不是把脑袋揣在手里的,他心里很明白。我不能辜负他,若有万一,哪怕我要随他而去,也要替他守住最后一刻。”
清雅抿着嘴不敢哭,可是太心疼皇后了,从未见坚强的她如此绝望过,越坚强越叫人心疼,皇上他真的要丢下娘娘了吗?
可眼下,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除非皇帝平安归来,不然坚强起来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混乱,此时唯一的出路。清雅很快就打起精神,去安乐宫邀请淑妃,偏偏遇上二殿下正缠着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淑妃走,清雅便做主说:“娘娘,不如带着二殿下一起去上阳殿,皇后娘娘本就疼爱殿下。”
淑妃尴尬不已,又舍不得儿子哭闹,便勉强答应了。
沣儿来到皇后面前时,小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珠,珉儿温柔地替他擦了去,让清雅和宫女们带着在门前玩耍,淑妃在边上无奈地说:“自从浩儿出生后,这孩子的脾气越来越差,天天缠着臣妾不放手,连来见您都不得不带着他。”
珉儿道:“他哪里知道,多一个弟弟自己的母亲会被分走一半呢,他还小,你多陪陪他。”
“是。”淑妃应着,但她察觉到了今日皇后气息的异样,她也在日前听过谣言,不免心中惴惴,试探着问,“娘娘召见臣妾,不知有何要事?”
珉儿道:“我接到边境密函,皇上病重昏迷,怕是不好了。”
淑妃浑身一震,眼泪瞬间涌出,整个人浸透在悲伤之中,更虚弱地跌坐了下去,仿佛此刻皇帝已经抛下她们母子,仿佛母子已是孤儿寡母。
“但愿皇上能平安归来,你一定也这么想吧,可眼下我们不能被动地等消息,不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要打起精神,守住皇上的江山。”珉儿冷静地看着淑妃,甚至对她的哭泣和悲伤毫不动容,她稳稳地说着,“沣儿居长,该由他来继承大统,我腹中的孩子尚有几个月才出生,且不知是男是女,皇上能不能撑到三个多月后,你我都不知道。要稳住朝纲,就必须要有人继承大统,万一皇上不幸离世,你我就共同扶持沣儿继位,之后垂帘听政,与大臣们一同扭转乾坤。”
淑妃已是泪水涟涟,这番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浑身抽搐着哭得很伤心,猛地听见皇后呵斥她:“你哭什么,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一个比自己年幼十岁的人,正威严地质问着自己,淑妃散开的魂魄战战兢兢地归了位,她僵硬地答应:“是,臣妾听见了。”
珉儿轻轻一叹,伸手搀扶淑妃,而她本是身怀六甲之人,淑妃到底是主动站了起来。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淑妃又忍不住哭泣了,珉儿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一旦扶持沣儿继位,即便我生下嫡皇子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你不要一心二用,更不要多疑,这种时候我们不齐心,就只能等着江山易主了。赵氏并未灭族,余孽尚存于世,他们虎视眈眈想要夺回皇权,邻邦敌国也眼馋我大好江山,我们乱了,就什么都完了。”
淑妃哭得泣不成声,只能说出一个“是”字,珉儿严厉地问她:“你真的听明白了吗?”
却惹得淑妃掩面嚎啕,脆弱地跪坐在地上:“皇上不要死,不要死……”
珉儿俯视着这个女人,她知道自己放不开手,真有了那一天,她要忍着悲伤一直等待沣儿长大成人,不然把江山留给淑妃,大齐就完了。
这件事尚是秘密,不得宣扬出去,太后也惊动不得,不然老太太一病不起,又是麻烦,珉儿再三叮嘱淑妃一定要稳住,她若脸上藏不住,这些日子就守着沣儿在安乐宫不要出门。
分开时,珉儿道:“皇上是天定的帝王,他不会这么轻易抛下我们,我告诉你,只是做最坏的打算,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放弃。”
淑妃咬着朱唇,几乎要沁出血来,僵硬地点头:“臣妾听您的。”
人走了,珉儿也累了,几乎瘫坐在美人榻上,是腹中的孩儿一阵翻滚,给了她生的信念。项晔还没有看一眼他们的孩子,他怎么能死,他绝不会死的。
为了皇后母子平安,清雅擅自做主请来了陈太医,所幸母子无碍,陈太医请皇后不要大喜大悲。
珉儿却问的都是边境瘟疫之事,而陈太医也已经有所听闻,说道:“该是当地的水源出了毛病,以至草木人畜都受影响,若能找出病疫的源头,就不难控制,就眼下传来的消息看,可能是痢疾,也可能是其他的病,臣不在当地,不敢妄言。”
“皇上会有希望吗?”珉儿问。
“臣……”
“现在派你去,你愿意吗?”
“臣受命照顾娘娘母子,没有皇上的命令,绝不能离开您。”
珉儿双唇微颤,听得这话几乎落泪,但她忍耐下了,深深呼吸后吩咐:“派人随时预备着应对长寿宫里的事,一旦出了事,太后必定是最先倒下的那一个。”
珉儿吩咐清雅:“送太医出去,请宋渊来见我。”
与此同时,西平府边境的将士策马奔来,报告将军说梁国使臣求见,几位将军如临大敌,带了刀枪相迎,可不想梁国来使,却是送来治疗疫病的良药,说他梁**队已半数痊愈,特地送来给大齐将士。
良药的真假难以辨别,但此刻军队上下的情况不容乐观,唯有死马当活马医,几个将军合计下来,决定用士兵来试药,若是有效,再给皇帝服用。
192 他要丢下我吗
梁国使臣似乎很有诚意,随行带的人也仅仅是两位宫女般的弱女子,她们之后仔细地照顾了那位被送来试药的士兵,不知是凑巧,还是梁国的药太管用,那士兵竟然一夜之间就退了烧。
第二天,军医赶来查看后,连声说:“这就要好了。”
将军们命军医再查那些药都有些什么成分,军医道是清热解毒的良方,即便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而他这边因一下子爆发疫病,已经忙得七荤八素,随军所带的大多是创伤药,哪里配得过来这些东西。疲倦的军医说:“皇上昏迷数日不能再拖,我已经尽力了,还望将军们试一试。”
说完话,竟然连军医都累得倒下了,将军们大骇,再三商议后,决定采用梁国送来的药。
梁国使臣和气地说:“诸位将军已是疲倦不堪,连大夫都倒下了,我梁**营内亦是如此,皇上有心与大齐修好,才派我送来良药,我的人头就寄放在这里,还望各位将军相信我。”
便有人指了那两个宫女说:“她们能不能也跟我走,我们有一位将军病倒了,需要人照顾。”
使臣忙道:“将军请便。”
众人并没有说要照顾的人是皇帝,就把这两个宫女派去了,他们随行没有带女人,将士们又大多病了,为了控制疫情也不允许将士们随便走动,身边能用的人越来越少,照顾皇帝的几位和军医一样,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众人想着,左不过是宫女,大不了让请梁国皇帝送给大齐,将来带回皇宫继续做宫女便是了。
自然他们可不敢轻易离开皇帝,虽然送药擦身都是两位宫女在做,他们依旧时时刻刻守在皇帝身边,并在让宫女们靠近皇帝之前,让随行的太监为她们搜了身。
两位宫女毫无怨言,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帝两天两夜,高烧的人渐渐退了烧,只是依旧昏睡不醒。
这一天天蒙蒙亮,来换班看守的孙参军喊醒了驻守了一夜的林将军,又见两位宫女坐在皇帝床边的脚踏上就睡着了,可见真是老实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也没敢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因听见动静,两个宫女也醒了,彼此搀扶着站了起来,孙参军便道:“姑娘,外头烧了早饭,你们去吃一些吧,是用干净的水煮的,吃了不会得病。”
她们应了,正打算出去,忽然听见床上的病人发出了声音,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位宫女上前倾耳听,项晔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宫女听了半天,转身问:“明……儿?”
将军们面面相觑,毫无疑问,皇帝念的是“珉儿”,皇后秋氏的闺名,虽然这让他们有些无奈,但皇帝能活过来,胜过任何事。
“珉儿……”渐渐的,项晔发出了清晰的声音,他甚至能动了,宫女的手不知怎么就被他抓在了手里,皇帝的手越来越有力气,忽然一下就睁开了双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许是病得久了双眼模糊,他再次问了遍:“是珉儿?”
宫女怔了怔,许是想安抚病中的人,竟点头道:“是,是我。”
皇帝微微一笑,安然闭上了双眼。
林将军和孙参将大惊,冲上前来大声道:“皇上?皇上您醒醒,我们在这里。”但他们很快就发现,皇帝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看上去仿佛没了生气的昏迷,呼吸平稳,气色也透出几分红润,是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孙参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被推开的两个宫女,他皱着眉头,而两位宫女也愣愣的,一人勇敢地将另一人护在身前,大声地说:“我们本是随行来伺候使臣大人的,是你们拉我们来帮忙的,你们若早说是贵国的皇帝,我们也未必会来,免得日后麻烦不是?现在我们把人救活了,你们却要翻脸了吗?”
林将军道:“姑娘你误会了,这几日你们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到时候必然送去丰厚的赏赐,并请梁国皇上嘉奖你们的族人。”
一位宫女却露出不屑的神情:“谁稀罕呢,你们把我们放回去就好了。”
孙林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命她们继续照顾皇帝,他们也轮流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到这一天夜里,皇帝彻底清醒了。
众将士跪在床榻之下,经历了帝王的生死,壮汉们都是泪水涟涟,皇帝瘦了一大圈,目光虚弱地看着他们,也看到了角落里的两个女人,他依稀记得梦里见到了珉儿,但毫无疑问这两人并不是。
“她们是谁?”项晔记得很清楚,军营里没有女人。
“皇上,治好您的病的药,是梁国送来的,梁国皇帝有心与我大齐修好,而这两位宫女是随使臣而来,臣等希望您得到最好的照顾,就让这两位宫女来照顾您了。”林将军解释道,“梁国使臣还在军营中。”
项晔颔首:“与我修书致谢梁国皇帝,送使臣归国,其他的事日后再说。”他心中一个激灵,问,“京城里?”
林将军忙道:“已密信告知皇后娘娘,皇上前几日几乎是弥留之际,臣等不敢不做打算,便请皇后娘娘早做准备,以免朝纲紊乱。娘娘此刻必然……”
项晔紧紧握了拳头,将床单抓成了一团,立时道:“拿纸笔来。”
角落里的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但她们很快就被送出去了,梁国使臣被请来,得了丰厚的黄金白银,林将军更是亲自送他到西平府关外。可是谁也没想到,来关外迎接使臣的梁国队伍会如此隆重,更让林将军目瞪口呆的是,一出边境,使臣便让出道路,请她身后的一位宫女走在前头,毕恭毕敬之态,完全不像是对待一个奴婢,而那隆重的队伍里显出华丽的马车,衣着鲜亮的宫女们迎上前,簇拥着她登上马车。
林将军与身边的人面面相觑,派人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使臣隔着老远给林将军作揖鞠躬,待送回来的话说,是梁国公主逼着使臣带她来这里的,现在公主要回梁国皇城去了。
“公主?”林将军吃惊不小,很显然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过去的,那位公主,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皇帝数日,连擦身清理的活儿都做了,说不好听的,皇帝身上她该看的不该看的……原本在林将军们看来,一个奴才做这种事,没什么要紧的。
林将军憋着一肚子气,本该因皇帝康复而高兴的事,顿时变了意味,还不知道皇帝听说这件事后,会不会怪罪他们。
京城里,隔着千里消息之后,纵然此刻皇帝已经恢复元气,但他送给珉儿的书信还在路上飞驰,皇后这几日频频接见朝廷重臣,朝堂上京城里,早已弥散着边境出事的气氛,但不到崩塌的那一刻,谁也不会冒出头,万一事情有了反转,那就成了乱臣贼子了。
朝堂没有乱,就连太后频繁来问传言的真假,珉儿也不辞辛苦地挺着肚子去解释,只是一天一天熬过来,谁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而尽头之处是天塌了,还是重现光明,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人心,听说淑妃已经病倒了。
这一夜,珉儿无眠,扶着肚子走到水榭台,门外值夜的宫女听得动静立刻请来云嬷嬷,清雅拿了披风跟上来,劝道:“娘娘,夜里还凉得很。”
可一走近,却见到皇后的泪水,清雅心疼极了:“娘娘,您想哭就哭吧。”
珉儿抽噎着:“是我劝他去打仗的,哪怕我多说一句,不要御驾亲征他也许就不会去了,都是我的错……”
见皇后柔弱地靠在自己的肩头抽泣,清雅更加难受,皇后可从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模样,她是太无助了,才会连自己的肩头都想靠一靠。双十年华的人儿,本该享受人间最美好的一切,突然之间……
“我是为了他,才决心好好做皇后,谁要做太后?没有他,我根本不想留在这皇城里。”珉儿道,“可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他也好,我也好,随时都可能消失。他曾对我说,因为敬安皇后,让他痛苦既然要分开又何必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既然要分开,又何必在一起……”
“娘娘?现在没有消息,我们就要抱有希望啊。”清雅说这些话,也没有底气,可无非是生或死,他们迟早要面对的。她含泪道,“即便皇上真的走了,您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坚强地活下去。”
珉儿伤心不已:“为什么人总是要为了别人活下去呢,他活着,我就可以为自己活下去,他把我的人生变成这样子,要丢下我不管了吗?”
“娘娘……”
然而伤心只是暂时的,珉儿不会再在其他人面前露出柔弱,她也明白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希望,可是内心的折磨和痛苦,却随着时间与日俱增。
这一天,珉儿刚刚从长寿宫归来,八百里加急的信函就送到了上阳殿的长桥外,珉儿颤巍巍地接过信,揣着信走上长桥,一千三百九十八步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193 我们的儿子
然而走过无数遍的长桥,今天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珉儿早就记不得脚下的步数,手里的密函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浸润,她吃力地停了下来,肚子里的孩子正在翻腾。
“娘娘,是不是走不动了?”清雅问。
“没有,我没事。”珉儿摇头,目光落在手中的信上,她把心一沉,咬牙拆了火漆封缄,拿出了薄薄一张信纸,信纸上的字迹熟悉又陌生,笔力虚浮潦草,看得出来握笔之人手中无力,可是简简单单的两行字:“朕一切安好,你要保重。”点亮了珉儿的心。
“清雅,皇上没事,他没事了……”坚持了数日的孕妇,身子软软的晃动着,清雅一人扶不住,数位宫女上前来搀扶,七手八脚地要把皇后送回去。
珉儿被安置在榻上,手里紧紧捏着皇帝给她的信,可以想象他一定是苏醒后立刻就要给自己送来消息,即便隔着千里,他们的心也始终在一起。
清雅请来了陈太医,生怕皇后大喜大悲影响了身体,好在珉儿和孩子安然无事,而她对自己毫不在乎,反询问了一些皇帝之后该如何保养的话,盼着项晔归来后,能好好为他调养身体。
不久后,珉儿亲自去了长寿宫,给揪心许久的太后吃了一颗定心丸,老太太含泪握着珉儿的手道:“若瑶那孩子,其实是有福气的,跟着晔儿享受了一切美好,干干脆脆地就走了。却留下我们为他担惊受怕一辈子,不知道这一次回来,下一次又要去哪里征战,我生养这孩子的时候,可没有人给我算过,说他是战神转身啊。”
珉儿哭笑不得,只能劝慰婆婆:“只要皇上能平安归来,一切都好了。”
淑妃也很快被找来,听说皇帝康复了,虚弱的人在太后膝头哭得伤心欲绝,想想那七年里,这婆媳俩天天提心吊胆,积累下的情分本就比自己和太后要来得深厚,珉儿是不会计较这些事的,眼下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就想早一些,再早一些能看到皇帝。
珉儿的回信,也很快被送往纪州,信函还在路上的时候,皇帝已经恢复了一大半的精神,这一次死里逃生,让他想了很多的事,对于“御驾亲征”的代价,也有了重新的考量,如今的他,再也不能凭一腔热血去拼去闯。当初带着纪州大军推翻赵氏皇权,只能胜不能败,可如今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不单单是胜败那么简单。
林将军回报说,照顾皇帝的宫女之一竟然是梁国公主,皇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询问疫病的起因,以及现下如何应对,再清点军中的伤亡,可悲他们在战场上不曾失了一兵一卒,却因为一场病死了数百人。
当珉儿的信函被送到西平府时,皇帝已经康复了,虽不是生龙活虎,也恢复了几分昔日的英姿,每日行走在军营之中,安抚慰问他的勇士们,更调查水源的问题,要彻底解决疫情,并防止再次爆发,给三国交界处的各国百姓造成伤害。
梁国友好地再次派来了使臣,他们也是碰巧发现了有益于瘟疫的良药,当时除了给大齐送药外,赞西人也得到了救治。而梁国皇帝竟已在赶往边境的路上,赞西人也表示他们的国君即将动身,三国君主将第一次会面,梁西二国的诚意可见一斑。
项晔坐在大帐里,看着珉儿给他的回函,也仅仅是简单的几句话,得知各自安好,彼此都放心了。
有随行的太监,给皇帝送来热茶,轻声道:“皇上,出征之前,周公公曾叮嘱奴才,到时候一定要提醒您一件事。”
项晔不解,但听他说:“周公公说,要提醒您,四月头上,沈将军的夫人就该分娩了。”
“这就要四月了?”项晔含笑,“朕知道了。”
远在大齐国境的南边,三军将士每一天都是备战的状态,将士们虽然很明白沈将军可能随时把他们调去西边,但沈哲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每一天不过是等待着西平府的动静,判断着皇帝的状态。
可是即便皇帝罹患重病、身陷窘境,也没有向他求助,更没有主动送过一点消息到羌水关,难免让人觉得,皇帝似乎真的撇下这个表弟不用了。
沈哲每天都面色凝重,谁也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是一腔热血和忠心无处安放的悲哀,还是单纯地担心他的兄长,就连陪在身边的云裳也猜不透,而沈哲也从来只字不提。
云裳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总觉得哪天就会炸开似的。第一次怀孕的人少不得大惊小怪,而她的母亲和家人,连同淑妃的家人现在都在京城,羌水关是军事重地,家眷不得轻易前来。好在府里有上了年纪的下人,一并大夫和接生婆都早早预备好,除了夫妻俩本身什么都没经历过,其他一切都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四月初,这天沈哲归来的早,云裳便挺着肚子往书房来,本想和沈哲说句话的,谁知刚走到门前,丈夫一阵风似的从里头跑了出来。而沈哲完全没料到云裳就在门外,虽然及时收住了脚步没撞上妻子,但云裳受了惊吓自己朝后跌下去,侍女们没来得及搀扶,这一下,云裳就起不来了。
沈哲呆若木鸡,听见侍女们大喊来人,才醒过神,顾不得手中的信函,立刻把云裳抱了起来,云裳在他怀里害怕地哭着:“相公,我是不是要死了?”
府中原本一切准备就绪,不想事情却来得太突然,众人慌慌张张地总算一切上了道,可分娩的痛苦比想象得还恐怖,折磨得云裳死去活来,隔着门,沈哲的心都要碎了。
他手里还握着要递给皇帝的密信,此刻竟不知该顾着哪一头好,而里头痛苦的**声戛然而止,沈哲心里一紧,就要冲进去看看是不是云裳昏死过去了,可却看到云裳不再哭了,嘴里咬着帕子,双手紧紧抓着悬在床上的绳子,勇敢的无为生死的努力着。
“将军,您不能进来。”侍女们上前来拦着沈哲,好说歹说把他推出去了,到了门外,沈哲反而把心一定,握着手中的密信先去办他的正经事,待匆匆归来时,正好听见婴儿的啼哭。
他站在门前,这哭声钻到他心里,他做父亲了,他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是父亲了。
“将军,您快来,夫人生了小公子呢。”侍女在门里招手,请沈哲赶紧进门去。
里头接生婆麻利地为初生的婴儿清洗了秽物,包在红彤彤的襁褓中,小心翼翼地送了出来。
屋子里已经准备了秤,当地的风俗都是要让做爹的为孩子称重,沈哲照着她们说的笨手笨脚地为儿子称了重量,接生婆夸张地笑着:“八斤半的大胖小子,难怪夫人生得那么辛苦。得亏是早生了,若是再养半个月,不知要多大的个儿,夫人才真正要吃苦呢。”
她们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沈哲的怀里,揭开襁褓,皱巴巴的婴儿正紧紧闭着双眼,沈哲呆呆地看着这个孩子,他竟然有儿子了。
“将军,夫人醒了。”里头有侍女掀了帘子出来,笑悠悠地说,“夫人要看小公子呢。”
沈哲醒过神来,立刻抱着孩子进门,虚弱的云裳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头发,全贴在了脸上,直叫人看得心疼。
“我的儿子。”云裳却好像一瞬间就忘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兴奋地从沈哲怀里接过襁褓,而一看到孩子,她就哭了,呜呜咽咽地不知说着什么。
沈哲道:“云裳,我差点害了你们母子,我真是……”
云裳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要生,瞥了沈哲一眼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沈哲道:“我们都有儿子了,你不要再胡闹说这样的话,儿子长大了会误会我这个做爹的,以为他的娘受委屈。”
云裳破涕而笑,软乎乎地说:“可我不跟你闹着玩,你都懒得和我说话了,你想想这半个多月,你跟我说过几句话?我知道你很辛苦很忙,可我也……”她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好了,我有儿子了,往后你不理我还有儿子理我。”
沈哲坐近了些,把她和孩子一同拥在怀里:“没事了,皇上安然无恙,我放心了。之后的日子,我天天陪着你可好?”
云裳听闻皇帝没事,自己也高兴,因为那样皇后娘娘就不会悲伤了,但眼下什么也比不过她怀抱孩子的幸福,心思很快就转到孩子的身上,骄傲地说:“相公,我们的孩子是不是特别漂亮,我觉得他是最漂亮的孩子。”
沈哲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孩子,原来这么丑。”
云裳气得瞪他:“你是嫌我丑,还是嫌我儿子丑?”
沈哲笑道:“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我说过好多遍了。”
“那还不是我逼你说的?”云裳把襁褓递给丈夫,“你抱抱,我没力气了。”
沈将军得子的喜讯,很快会传回京城,同样的也会传到西边来,但皇帝更早的是接到了沈哲的密信,沈哲担心的事,与他所料想的一样,而明天,梁国的皇帝就要到了。
194 可喜可贺
随着梁国皇帝和赞西国君先后到达西平府境外,三国未来数十年政治与贸易的往来,将重新订下盟约。大齐以全新的国格屹立于中原土地,项晔用他强有力的军事手腕,挽回了一个日渐衰变的国家,项氏皇朝已完全赢得了邻邦友国的尊重。
三位皇帝会晤商谈的事情,涉及政治贸易,并会由各位君主邀请,共同游历各国境内风光,前后需半个月的光景,自然皇帝回京的时间暂无定数。
而项晔带人进入赞西国境时,想起了父亲曾对他说,当年赵国的皇帝为了不打仗,面对赞西游牧的挑衅,不派出一兵一卒,直接把一整片山头让给了赞西人,而赞西人,却在山里挖出了金矿。
后日,他们将进入梁国的大漠,这一片大漠守护了梁国数百年,因大漠中干旱无水,外敌轻易攻不得,仅有边境守城军所在的土地,是一片步行即可丈量的小小绿洲。但这绿洲里的水源食物,仅供边境守军生存,敌国若要入侵,即便夺下这片土地,也无力供给军队后续所需。
项晔冷静地凝视着阳光下金灿灿的大漠,要跨过这一片大漠,才能与赵**队作战,但若是从海上绕水路,还是可以侵入的。再者对于入侵者而言,大漠难以穿越,对赵**队何尝不是挑战,他们只能守不能攻。
此番三国对战,梁国就是最先退回去的,梁国的战斗力,比项晔想象的还要糟糕,而只要穿过这片大漠,境内水草粮食便取之不尽。
夜里,白天燥热不堪的大漠,突然变得寒冷起来,梁国皇帝燃起篝火,为赞西和大齐两位国君举办了宴会,歌舞升平烹羊宰牛,有皇家的细致华贵,也有迎合赞西人的粗犷,若是撇开国家政治,不失为一场令人愉悦的宴会。
一曲终了,侍女们为客人们斟酒,项晔淡淡地看了一眼来为他斟酒的宫女,就在不久前,从病中苏醒的自己,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到过这张脸,但显然这不是那位公主。
忽听得仙乐飘飘,一曲更适合中原人欣赏的琴音悠扬而起,随着琴声,似有仙女从天而降,窈窕多姿的美人,在台上翩翩起舞。若隐若现的面纱,将她的容颜遮掩,篝火辉映下,只见仙袂飘飘如梦如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坐在中央的梁国皇帝,摸着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项晔举杯浅饮,乐声戛然而止,美人莲步轻移,飘然来至帝王驾前,福身行礼,道一声:“父皇。”
梁国的大臣们都起身行礼,大齐与赞西国的随行大臣与将领,也不得不起身致意。
“这是孤的小女,前阵子擅自去大齐的军营打扰了一番,还请你不要介怀。”梁国皇帝冲项晔笑道,“今年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项晔含笑,没有言语,果然梁国皇帝便道:“朕有心将公主与大齐联姻和亲,大齐与我梁国缔结秦晋之好,有了血脉交融,往后世世代代必然能和睦相处。”
赞西国君在一旁喝着酒,他早就取了梁国皇帝的大女儿为妻,只不过红颜薄命,梁国已经不是第一次利用和亲来稳定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利益。
自从得知照顾自己的是梁国公主,项晔就料到梁国皇帝会走这一步,而他也知道,只有在这样的场合下提出来,自己才不能回绝,既然梁国决心已定,要送出公主作为礼物,他不接收,就是他的不是,是大齐的不是。
可项晔已经有了皇后,且不说他曾答应珉儿再不会纳妃,一国公主去邻邦为妾,总是说不过去。梁国并不是藩属小国,也不是人人可欺的部落,堂堂帝国的公主,要来给自己做妾室吗?
项晔必须婉言拒绝,而即便最后不得不与公主和亲,也要在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梁国的公主再如何高贵,嫁入大齐,也只能为妾。
不想梁国皇帝早有准备,和气地说:“孤知道大齐有一位优秀的皇后,她的气度风华早已传入我大梁皇廷,朕的公主愿意与皇后做姐妹,居贵妃一位便可。”
梁国皇帝看向自己的女儿:“若君,向大齐皇上行礼。”
便见窈窕美人缓缓而来,夜风习习,裙衫在她的身后飘扬,美若跌入凡尘的仙子,而她的名字,梁若君。
君者,男子?贤者?亦或是,君王?
“皇上有礼。”梁若君稳稳地朝项晔行礼,此刻的公主锦衣华服,浓妆淡抹,不似那日被挤在角落里的模样,而当日虽只是匆匆一瞥,也看得出那侍女容貌出众,亏得军营那些大老粗们,把人当奴婢使。
而林将军告诉自己,他第一次苏醒时,正是拉着人家公主的手,喊着皇后的名字,而这梁若君,竟然答应了。
“孤已经备好了嫁妆,大漠路途遥远,折返不易,不如你就把若君直接带回大齐,若君是孤最宝贝的女儿,托付给大齐的皇帝,孤也就安心了。”梁国皇帝笑着举杯,向项晔敬道,“今日这杯酒,就当是喜酒,孤不以岳丈自居,只愿大齐子民能善待孤的女儿。”
赞西的国君也举起了酒杯,大大咧咧地祝贺道:“恭喜恭喜!我三国本该和睦相处,何必兵戎相见,喝了这杯酒,从此世代友好。”
项晔没有动,便见梁若君缓缓走上前,温柔而宁静地为他斟了一杯酒,双手奉上递给项晔,道是:“皇上,请喝酒。”
大齐随行的将领和大臣们,都紧绷着脸,敢情这件事早有预谋,他们赶鸭子上架,非要往大齐的皇宫里插一脚,即便委屈自己的女儿做妾做贵妃,也要逼得皇帝答应。而皇帝今晚若不饮下这杯酒,指不定明日三国又要开战。
梁若君稳重地看着这个已经不陌生的男人,没有艳媚之态,也不卑不亢,有着一过公主的高贵气息,也有着能随遇而安的淡泊之心,她的手始终没放下,一杯酒就端在皇帝的面前。
此时,已是四月过半,大齐的京城早已春暖花开,妃嫔们都纷纷减了冬衣添新衫,女人们行走在宫闱中,花红柳绿之间,莺莺燕燕美不胜收。而正是听闻皇帝打了胜仗,且从瘟疫中大难不死,才一个个有心情赏花取乐,连太后都欢喜地淑妃张罗,在御园中摆下赏花宴。
而得知沈哲添子的好消息,沈家香火得意传承,太后真真做梦也能笑出来,唯一可惜不能立时见到小孙儿,时不时在珉儿面前念叨:“把云裳母子接回来吧,羌水关山穷水恶,别苦了孩子。”
珉儿便总是打岔说:“您惦记着侄孙子,自己的孙子就不疼爱了吗,儿臣可要替肚子里的小孙儿委屈呢。”
太后则嗔笑:“该是做父亲的远在天边,才委屈呢,皇上也真是的,怎么不赶紧回来叫我们娘儿几个安心,在西平府待着做什么?”太后更问,“那个宋渊,是不是已经走了?”
珉儿应道:“宋大人已经去往西平府,皇上也快回来了,母后不要着急,皇上能平平安安的,咱们就心满意足了不是?”
太后道:“可不是,他最好早些回来,你七月里就要生的,虽说时间宽裕的很,万一……呸呸呸。”太后自责道,“我胡说什么呢。”
此时淑妃来长寿宫,向太后和皇后禀告赏花宴的事,正说的高兴时,宫外的人来通报,说是宰相大人求见皇后娘娘。
珉儿一愣,虽说宰相府往上阳殿送东西,是隔三差五就有的事,宫里人也早习以为常,可宰相很少主动来求见,珉儿想不出来秋振宇会为了什么事急着来见她,不愿太后为自己担心,随口便应了。
太后叮嘱珉儿路上小心,大腹便便的人这才离了长寿宫,缓缓走向上阳殿时,秋振宇也被领进来了。
珉儿停在了长桥上,命人把秋振宇带来,她和气地说:“春光潋滟,是想在这里请父亲欣赏太液池的风光,父亲可不要误会我,不在上阳殿接见,对你不尊重。”
秋振宇欣然而笑:“娘娘多虑了,太液池宛若仙境,叫臣大开眼界。”
珉儿笑而不语,也不主动问秋振宇来为何事,目光宁静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忽然一阵风过,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更有几尾鲤鱼跃出水面。
“皇后娘娘,臣求见,是为了西平府传来的消息,特地来告知娘娘。”秋振宇先开口了。
“何事?”珉儿却没听到任何风声。
秋振宇似乎带着几分得意,天知道他此刻是怎么想的,也许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对一个弱女子,甚至是他自己的女儿,生出胜负的**。
“皇后娘娘,西平府传来消息,梁国皇帝将他的**进献给了我大齐,皇上已经决定与两国和亲,将册封梁国公主为贵妃,随军一同回到京城。”
秋振宇说完,笑悠悠看着他的女儿。
珉儿的脑中一片空白,但她撑住了脸上的笑容:“可喜可贺。”
195 新贵妃
珉儿的笑容,让秋振宇心内一震,可他不信珉儿是高兴的,更不信她会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宁愿选择是珉儿在死撑着体面,她怎么愿意把悲伤露在自己面前呢。
可是,秋振宇又不自信,他这女儿的心,太深了。
“是皇上给父亲送来的消息吗?”珉儿忽地问。
“是……”秋振宇答得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好像第一次能赢过珉儿似的,不等皇帝正式送来消息,就凭着自己的眼线的密函,迫不及待地来刺激珉儿了。不过皇帝早晚要告知天下,皇后自顾不暇,难道还会去和皇帝核对这一两天的差别?
珉儿对他的父亲一向多疑,就连他随便说的一句话,都会怀疑他的用心,这样虽然很累,可谁叫她的父亲是只千年老狐狸,这会子珉儿虽然心里乱成一团,还是冷静地反问来验证自己的疑心,听出些许尴尬,心里反而踏实了几分,便故意再细细地问:“皇上是否让父亲告知天下?”
秋振宇大窘,他这把年纪了,竟然栽在自己的手里,他着急什么呢。
好在有人解了这尴尬,珉儿腹中的孩子不知怎么折腾起来,珉儿眉头紧蹙,扶着肚子几乎站不稳,秋振宇生养了那么多孩子,虽是男人,也比珉儿懂得多,忙道:“娘娘不宜久站,桥上风大,请速速卧床休息。”
珉儿当然要先顾着腹中的孩子,命人送宰相大人回去,便离开了。
众人簇拥着皇后归来,将她安置在美人榻上,陈太医闻讯而来,珉儿却不让他近身,只冷冷地说:“我没事,你退下吧,我静一静就好。”
清雅和陈太医都没有勉强,而清雅方才是唯一跟在皇后身边的人,也是唯一听说皇后要册封梁国公主为贵妃的人,她记得皇后高兴地对她说过,皇帝答应她,再也不会选秀纳妃,那这与邻邦公主和亲,该怎么算?
“清雅,我渴了。”珉儿被孤零零地留在屋子里,但她知道清雅就守在门前,话音才落,清雅就把水送到了嘴边,珉儿就着她的手便喝了两口,然后继续躺下望着窗外明媚的春色。
“娘娘,宰相大人说的话,可信吗?”清雅忍不住了。
“他的话都是别有用心的,但也都是可信的。”珉儿道,“宋渊对我提过,他觉得梁国根本不想打仗,不过是被赞西人撺掇的,比起对付大齐,梁国肯定更渴望能和大齐联盟对付赞西人,他们选择联姻这条路,再寻常不过了。”
见皇后神情平静,清雅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倘若珉儿露出悲伤愤怒,她多少能劝一劝。
“贵妃啊,他们的公主倒是肯纡尊降贵,帝国的公主出嫁为妾,梁国的姿态放得那么低,皇上怕是根本没得拒绝,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在他一个人头上,我若怪皇上,就太不懂事太自私了。”珉儿说这些话时,眼中才流露出几分悲伤,“可是清雅……”
“是,娘娘您说。”清雅以为,皇后会吩咐她去做什么。
“我不会放弃,六宫无妃的心愿,哪怕来十个公主我也不会放弃。”珉儿坚定地说,“一辈子很长很长,哪怕到生命的尽头,哪怕只能享受一天,我也不会放弃。”
清雅心疼不已,可她已经无法想象,皇后要怎么去实现这个心愿。
珉儿的目光,像是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天空,这皇城的宫墙根本束缚不了她,哪怕天空仅仅是四四方方窗里的一片蔚蓝,在她的眼睛里,也可是无穷无尽的所在,心多大,眼里的世界才会有多大。
“公主联姻,背后只有政治目的,而我嫁给皇上,曾经也只有类似的意义。”珉儿不难过了,她要勇敢地面对这件事,“既然如此,三年五载,必有战事,那位公主的立场也艰难。”
不知为什么,清雅忽然放心了。
而皇帝与梁国公主联姻的这件事,皇帝始终没有发函正式告知文武百官,或是告诉太后和皇后,队伍已经动身从西平府归来,皇帝甚至见过了宋渊。
但皇帝没有明言禁止随行的官员将士们散布这个消息,于是是随着一封封家书,随着沿途百姓的口口相传,在秋振宇告诉珉儿四五天后,京城才沸腾了。
秋振宇自然有他的烦恼,他算错了皇帝的行事作风,根本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正式宣布这件事,他特地跑去告诉珉儿,显得他知道内情似的,虽然这件事,的确是他通过有故交且交情不浅的梁国皇亲和大臣挑拨梁国皇帝换来的结果,可他这一下,不是把自己暴露了么。
好在整个京城很快都知道了这件事,秋振宇到时候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死不承认就是了。而他则急于给秦庄发函,问他有没有把秦文月送来贺喜皇帝,需要有一个人,把他们的意识灌输给梁若君,而这位高贵的公主,也该比谁都明白自己的使命。
宫里头,林昭仪和孙修容,分别通过家里获悉这件事,跑来安乐宫告诉淑妃时,淑妃整个儿僵住了,还是尔珍撑着体面,以小皇子哭闹为借口,把二位请走了,但回过身时,就看到淑妃抱着小皇子落泪,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怕自己哭出声吓着孩子。
那贵妃之位,太后许诺了淑妃却不得兑现,如今白白地就给别人了,原本她只是屈居皇后,如今头上又多了一个人,她可是一心想要代替表姐代替敬安皇后的人,好不容易生下一对皇子,却落得这个结果。
“娘娘。”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淑妃伤心欲绝,可是出身微寒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上阳殿里,珉儿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听,清雅从外头归来,无奈地笑着:“宫里好些稀奇古怪的传言,娘娘想听吗?”
珉儿放下书,应道:“就当是听故事取乐。”
清雅便把那些从林昭仪几位口中传出的话复述了一遍,诸如那位公主假扮宫女在大齐军营转了一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皇上几天几夜,还在三国会晤的宴会上翩翩起舞献艺,还有她的名字叫若君,和敬安皇后只差了一个字等等,人还没到京城,人们已经对这位公主有了各种各样的想象。
但清雅道:“公主并非嫡出皇女,生母只是梁国皇帝的妃子,梁国后宫一样是分九等,她的生母仅仅在第六等,不过她有个大两岁的哥哥,是梁国的三皇子。”
珉儿问:“梁国现下有几位皇子?”
清雅应道:“四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皆是皇后所出,三皇子是公主的胞兄,四皇子还是个小孩子,是宫女生的。”
“看样子她来和亲,对她哥哥的前程会有所助益,但梁国皇后既然有两位皇子,这条路不好走啊。”珉儿冷漠地说着,“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想听皇上一个人的解释,这些闲话,就当个乐子吧。”
“娘娘,皇上没有正式宣布这件事,那我们要不要提前为新贵妃准备宫室?”清雅问。
“这倒是个难题,但宫里的事淑妃管着,让她看着办吧,我只管安胎,左右还有太后在。”珉儿道,“不过你留心着,别叫贵妃的殿阁离太液池太近,我不想看见她。”
“是。”
因皇后的淡漠,淑妃的悲伤,太后见她们都淡淡的,也不好拉着底下几位妃嫔闲扯这件事,宫里上头几位都不提,一阵风过去后,稍稍安静了些。
眼瞧着圣驾还有三天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原本日夜期盼他归来的人,心情都十分纠结,自然不乏看热闹的,都好奇会是怎么样一位公主,给这宫里带来新气象。
时间紧迫,太后不能再坐视不理,珉儿身怀六甲她不舍得惊动,只能找来淑妃问:“新贵妃的殿阁,你们怎么还没有准备。”
淑妃神情恹恹,勉强应着:“皇上没有正式的消息,不过是民间传说,万一不是呢?岂不是怪我们多事了,太后娘娘,臣妾在等皇上的消息。”
太后道:“是否多事,不过是一句话,可若怠慢了梁国的公主,就是国家大事了,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不求着你了,让林嬷嬷去办吧。”
淑妃不言语,太后见她可怜,又心软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答应封你为贵妃的也是我,现下却变成这样子。好孩子,你且忍一忍,这一次我一定求皇上兑现这件事,不论如何让你和那位公主平起平坐,为了沣儿和浩儿,也必须这样是不是?”
可是到如今,淑妃已经不在乎了,就连太后也是说为了孩子们,她自己怎么样,根本没人在乎不是吗?
皇帝心里没有她,早就没有了,她的青春,她的心血,一文不值。若不是有两个儿子,她连林昭仪孙修容都及不上。
走出长寿宫,春日的阳光都让她嫌刺眼,烦恼地往回走,半路上却见上阳殿的人来,客客气气地说:“淑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去喝杯茶。”
196 秋皇后很狠毒
“我这就去,前面带路吧。”淑妃应了,心里却冷笑,不知皇后找她做什么,这会儿她们的心境该是一样的,而皇后还怀着孩子呢,可那个对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就要带着另一个女人回来了。
淑妃快不记得自己当初是用怎样的心情迎接的皇后,可她很好奇皇后现在想什么,这个厉害的女人,会不会用对付王氏母子一样的办法来驱逐梁国公主?可人家是公主啊,出身远比皇后强上百倍,动一动就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太后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路心事重重,步入上阳殿,辗转到内殿才见了皇后。
大腹便便的人坐在水榭台上,身下是厚实的蒲团,皇后依旧那么喜欢席地而坐,亏得她这么大的肚子,能爬上爬下。而皇后一点没变,没有过度的发胖,五官相貌也不见异常,怀孕的女人还能这么美,淑妃也是服了。
“坐吧,请你来是想问问分娩的事,再两个月我就要生了。”珉儿道,“你平安生下沣儿和浩儿,想听你说说。”
淑妃愣了愣,没想到皇后是问这些事,之后说了半天,只字不提梁国公主,淑妃手边的茶已换了两拨,该说的都说完了,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她真的该走了。
然而皇后依旧不问什么梁国公主什么新贵妃,对这件事淡漠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可不是嘛,皇帝至今没有正式宣告天下,也不知道那一位是怎么想的。
可是淑妃太好奇了,她若有皇后的涵养,也许早就在贵妃之位,甚至早就代替了她的表姐。
“皇后娘娘,新贵妃就要入宫了。”淑妃起身后,忍不住问道,“宫里姐妹们,都在等您的示下。”
“等我的示下,不该是等皇上的示下吗?”珉儿淡淡一笑。
“是、是啊……”淑妃心里一沉,她还问什么呢,“臣妾告退,请娘娘多保重。”
说罢这句,淑妃便要走了,走下地毯时,宫女们蹲着为她穿鞋,她脑中乱纷纷,完全不知道之后的事该怎么办,这几个月发生太多的事,心神起起伏伏,她早就承受不住了。
先说皇帝重病,怕是不久于世,她一面悲伤,一面准备着扶持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可皇帝突然又好了,她高兴,但是儿子的事,就算翻过去了是吗,皇后再生嫡皇子,就没他们母子什么事了是吗?
“你在担心什么吗?”皇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淑妃忙光着一只脚就转身,却见皇后不知几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
“臣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淑妃敷衍着。
“不论如何,我们都该听皇上的话,那位公主代表着梁国,代表着两个国家的和睦,不是你我可以轻易决定或是否定的,相信皇上,照着皇上安排的去做就是了。”珉儿道,“我和你一样茫然无措,我们并没什么差别,只不过这样的事早晚都会发生,也许某一天,赞西人也会送来他们的公主和亲,还有皇上和大臣之间的联姻,选秀纳妾都是后宫皇室的寻常事。毕竟你我的夫君不是普通男人,是帝王,是天下之主。”
淑妃怔怔地望着皇后,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皇帝早就答应皇后,不再选秀纳妾,皇后这番话,不过是刻意说给她听的。
“臣妾谨记。”淑妃心中冷了一片,皇后都不挣扎了,她还想怎么样。
淑妃行礼离去,清雅来为皇后穿鞋,珉儿叹道:“我这是在她面前装什么呢,她心里但凡聪明些的,该在背后骂我才是。”
清雅笑道:“淑妃娘娘心思还是挺简单的,就不知新来的贵妃娘娘是怎样的人物,要说一个能闯去军营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看样子至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不拘小节是指什么呢?”珉儿苦笑,“她对我来说,什么样都一样,皇上身边的其他女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看得顺眼,她再完美也和我不相干。”
清雅道:“娘娘真是分寸不让,难怪不了解您的人,都说您狠。”
珉儿缓缓走向书桌,要给祖母写信告知这件“热闹”的事,淡悠悠道:“我不愿为任何人活着,但必须以皇后的身份,为大齐和皇上母仪天下,该如何对她,我会站在大局着想。除非……”
珉儿提起了笔,她不希望有除非的事,但她知道,这世上不可能事事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
此时,圣驾正慢慢朝京城而来,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数里,皇帝的御辇走在前头,新贵妃梁国公主的轿子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梁国送亲的使臣,在西平府就被皇帝劝回了,公主只带了十来个侍从,和梁国皇帝为她准备的嫁妆就跟着项晔走入了大齐国境。一路上几乎没有打过照面,更不要提说话,皇帝几乎是日夜兼程,但越靠近京城,反而走得越慢。
又一天过去,前头的部队突然停了,传话来,说是皇帝要绕道去琴州,请公主原地等候,两天后皇上就会来接公主继续前行。地方官员前来安排公主的住宿,自然也是好吃好喝,周到细致地照顾着。除了皇帝的“冷漠”外,并没有人任何一个人怠慢这位和亲公主。
“公主,奴婢打听到了,原来大齐皇帝和皇后成亲的日子就快到了。”梁若君身边最信得过的婢女,也是跟着她一起去照顾皇帝的人,名唤海珠,比公主大几岁,跟着梁若君十年了,一到这里住下,就去套近乎打听事,这会儿说道,“看样子,皇帝是想避开那一天带您进宫。”
梁若君问:“是哪一位皇后,皇上现在去祭奠的人,还是宫里那位。”
海珠连声道:“就是宫里那位呀,死了的人有什么好顾忌的,而奴婢一路听来,人人都说,皇帝和皇后恩爱和睦,就连秋皇后草菅人命都能不计较。”
梁若君道:“怕是谣传吧。”
海珠担心不已:“公主啊,您可不能太善良,您可是梁国的公主,虽然屈居贵妃之位,可也不能输给秋皇后,那位皇后不过是赵国宰相和婢女生的野种,赵国宰相现在在大齐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梁若君蹙眉:“你知道的真不少,不过这样难听的话,别再说了,这是大齐不是梁国,何况在梁国,也容不得你这样放肆。”
海珠问:“公主,将来您预备怎么过呢,皇帝看起来不大情愿的样子,可他一定不得不对您好,您要好好把握机会,您长得这么美,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
“海珠,进了宫千万谨慎低调,不要张口就说这么多的话,你听我的不会错,知道了吗?”梁若君谨慎地叮嘱着,“我们的路很长很艰难,公主的身份是过去的事了,进了宫,我就是贵妃娘娘。”
“是,奴婢记下了,奴婢是心疼您,公主……不,娘娘不要生气。”海珠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低声道,“奴婢这就去把衣服换了,让他们也都换了,原本是想故意给人看看的。”
梁若君颔首:“早该换了,从此我们就是大齐的人了。”
此时门外有人通报,说地方官员来向贵妃娘娘请安,梁若君应下了,穿戴整齐后便在外厅接见了这里的官员。
既是公主出身,梁若君的言行举止无不透着高贵,纵然生母在梁国地位不高,可公主终究是公主,她从小接受最好最严格的教育,学识涵养不亚于她的兄弟。
两天后,项晔果然从琴州归来,如约接梁若君继续赶路,到达京城时,刚好过了两年前与珉儿成亲的日子,很显然皇帝是故意的,但他这份用心,并不是为了委屈梁若君,或故意叫她难堪,他只是想尽可能地,给珉儿一些交代。
圣驾到了京城,皇帝才第一次宣布册封梁国公主为贵妃的事,太后选了玉明宫为新贵妃的宫殿,皇帝没有命文武大臣和后宫妃嫔迎接,简简单单地就进了城进了宫,但既然带了新人回来,总不能丢在一边,轿子停下时,梁若君看到皇帝已经站在面前了。
“朕带你去见太后。”项晔淡淡地说,“皇后身怀六甲,正在安养,过些日子再见不迟。”
梁若君颔首称是,规规矩矩地跟在皇帝身边,端庄高贵的她,甚至不侧目去看大齐皇宫的风貌,但是脚下漫长的路,已经让她感觉到,这座皇城远比梁国巍峨壮丽。
长寿宫里,太后端坐上首,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走进来,那位传说中的公主也出现了,容貌端庄举止优雅,不急不缓地跟在皇帝身后,太后心里轻轻一叹,随即露出了笑容。
“你们可算回来了。”太后客气地对梁若君道,“公主,一路可辛苦了?”
梁若君怔然,看了眼皇帝,看了眼太后,上前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一声臣妾,贵妃已经为自己的身份做了说明,太后大可不必再客气地把她当公主,但太后知道其中的轻重,只道:“孩子,起来吧,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