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抢走的够多了
赵氏高高昂着头,并不把三夫人放在眼里,冷冷说道:“家里有贵客到,难道让你去应对?”
三夫人轻哼:“老爷说姐姐要养病,三年五载地也出不来,可瞧您这精神头,是吃了千年人参了吗?千万别太勉强,一时耗尽了,不长久。”
赵氏看着她道:“但愿妹妹,长长久久。”
“那是自然的。”三夫人转身拦在赵氏身前,“家里的事有我在便好,姐姐回去养着身体要紧。”
边上赵氏的丫鬟替主子出头道:“三夫人,客人都要到门前了,您把家里弄得这么乱,还是让夫人来应对得好,回头怠慢了客人,老爷脸上也过不去。”
三夫人被激怒,反手一巴掌打在她丫鬟脸上:“贱婢,几时轮到你说话了?也不知谁的脸上过不去,不要给脸不要脸。”
“你们闹什么?”却见不远处秋振宇出现,他像是赶着回来的,见家里这光景,也是皱眉头,走上前来,看了眼妾室,又看了眼妻子,冷冷道,“你退下吧。”
赵氏面色一窒,心里已是恨绝了,三夫人则趾高气昂:“姐姐,赶紧回去吧。”
不想秋振宇却对妾室道:“是叫你退下,把家里弄成这样,还不快退下?”
“老爷?”三夫人大窘,可惧怕秋振宇的威严,不敢为自己辩解,直咬牙切齿地瞪了眼赵氏,愤愤然走了。
赵氏冷不言语,只身上前指挥下人该怎么做,一面就要去查看为秋老夫人安排的卧房,秋振宇跟在她身后,侍女们离了身时,他冷幽幽地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由你去办,你身体养好了吧?”
赵氏瞥了秋振宇一眼:“只怕老爷嫌我碍眼。”
秋振宇叹:“是为大局着想,才不得不委屈你些,你我夫妻几十年,难道你还不明白我?”
赵氏不言语,秋振宇道:“我答应过你,将来事成之后,必定会把她们交给你处置,你就不能耐心等一等?我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你答应我的事呢?”
“老爷说的重要的事,是什么?”赵氏也不废话,应了便应了。
“等老夫人走后,我便交代你,眼下你一心一意伺候她,权当是做给皇后看,做给皇帝看。”秋振宇简单利落地说完,见侍女们也回来了,便转身走了。
而赵氏果然比三夫人更有手腕,三夫人或许会哄男人,家里的事完全不上道,赵氏出面不多久,很快一切就井井有条,赶在了秋老夫人的马车到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
秋氏族人都盛装华服地聚集在一起,等待迎接秋老夫人。论地位,秋老夫人在这家本是举足轻重,秋振宇也并不曾亏待她,是老夫人自己要离开大宅,去别庄去元州,离这一家人远远的。
马车从皇宫缓缓而来,秋振宇亲自迎在门前,秋老夫人和她几乎一般年纪,当年续弦嫁入秋府时,不知道的人,把她当做少夫人也不为过。自然继母和继子之间是清清白白的,秋老夫人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秋振宇也在乎名声,他可以**侍女,也不会要动继母的念头。
“母亲一路辛苦了,没能到城外迎接,还望母亲恕罪。”秋振宇躬身作揖,又让出道路,“家中已准备齐当,请母亲安心住下。”
秋老夫人淡淡看了一眼宰相府的门匾,就快记不得初嫁时是什么模样了,丈夫过世后,这里的一切与她再无关系,她没有儿女子嗣,也就无立足之地,虽然珉儿的生命是因为白氏承受了痛苦,但不论如何也是秋氏的血脉,能为丈夫抚养孙女,老夫人的晚年总算有一丝安慰。而那孩子命格果然与众不同,躲到乡下去了,还照样会被找出来,成龙成凤的人,必定是上天早早就选定的。
“辛苦你了,宰相大人也要保重身体。”老夫人很客气,又何必对年纪相仿的继子,做出长辈的姿态。
再见锦衣华服的赵氏跟在秋振宇身后,她也客气地说:“夫人别来无恙,依旧那么年轻。”
“母亲。”赵氏福身行礼,这一声娘也叫得实在膈应。
秋老夫人没多说什么,她回来宰相府住,是为了珉儿着想,若是为她自己,哪怕风餐露宿也比回来这家宅强,便是如今,也因为珉儿他们才这般毕恭毕敬,当年她搬离去别庄时,谁又曾送过她?离开京城前往元州时,也只秋振宇碍于颜面,露了个脸。
想当年,自己无数次发现有人在她的食物茶水里下药,就怕她这个继室生儿育女,将来仗着丈夫的宠爱,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家族的继承人。想到珉儿如今的处境,他们祖孙俩竟都做了人家的继室,并非老夫人看轻淑妃的心胸,做母亲的,哪有不为自己孩子的前程着想的。
“白氏……没有和您一起来?”秋振宇左看右看,也不见白氏的身影,但明明探子回报,白氏是跟着秋老夫人一起入京的。
秋老夫人淡淡地说:“她也不是这家的人,自然有她的去处。”说罢就往门里去,毕竟生活了几十年,她对这家的一切,还是熟悉的。
赵氏故意看了眼秋振宇,冷冷一笑,意思是他自讨没趣,秋振宇绷着脸,一言不发。
然而此刻,白夫人已经被送到将军府了,在珉儿的安排下,希望云裳能代替她照顾一下生母。而云裳知道自己能为皇后做什么,很是兴奋激动,一面命家人收拾客房,早早就徘徊在将军府门前,不想沈哲也赶了回来,云裳毫不顾忌地揶揄他:“我娘若是来京城,你也这么殷勤吗?白夫人又不是你的岳母。”
彼此已经没什么话不可说了,沈哲自然不会动气,见云裳笑意灿烂的,自己也笑道:“岳母来京,我必然到城外相迎,还用你说吗?白夫人不是我的岳母,可她是皇上的岳母,你觉得我能怠慢皇上的岳母吗?”
云裳傲然道:“反正你脑子比我好使,怎么都有道理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入京后母女俩就分开,老夫人一路往宫里去,白夫人则由侍卫们守护着歇在客栈里,本不该如此怠慢,可就连皇帝和沈哲都认为,白氏会随秋老夫人一同入宫,项晔早就把自己曾经说岳母不可以再入宫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回过神来,立刻吩咐人只会沈哲,替皇帝代为照顾。
项晔托了沈哲,珉儿托了云裳,也是心有灵犀了。
“夫人好年轻呀。”云裳一见面,就禁不住赞叹,“难怪皇后娘娘天仙一般,全是从夫人这里来的。”
“云裳。”沈哲嗔怪了一声,客气地对白氏道,“夫人一路辛苦,请安心住在家中。”
白氏一贯的谨小慎微,特别是进了京城后,待人接物又战战兢兢起来,受了十年的虐待,这京城对她而言,就是地狱一般的存在。好在不必见秋家的人,不必见到秋振宇和赵氏,白氏并没有复仇的心,珉儿能好,自己能安安生生过完下半辈子,就足够了。
“将军夫人。”白氏欲向云裳和沈哲行礼,被云裳拦住道,“夫人,您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就和我的母亲一样了。您叫我的名字云裳就好,我也不客气,喊您一声姨母行不行?”
白氏欣然道:“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这边其乐融融,秋府里也一切都安顿了,秋老夫人拒绝了秋振宇为她接风摆宴,聚集的族人们也都散了。
深宫里,皇后祖母入宫的事已经传开,且老夫人在上阳殿待了很久,更由皇后亲自带着去长寿宫见了太后。
太后最爱有年纪相仿的人说说话,老夫人从来都是蕙质兰心,又早早在珉儿的信函中了解了这位太后,说的话得体又合太后心意,亲家之间相处得很是愉快。
这些事零零碎碎地传开,安乐宫里,淑妃也听得一二,尔珍描述秋老夫人是雍容华贵气质非凡,赞叹:“皇后娘娘一个元州小地方来的人,能有这样的气质风华,如今看来也就不奇怪了。”
淑妃冷冷看了她一眼:“是吗?”
尔珍知道主子心里为什么不高兴,忙陪笑道:“娘娘心里明白的,奴婢并不是那个意思。”
淑妃叹:“可我也知道,我比不过皇后,我在她这个年纪时,什么也不是,而十年后她到了我现在的年纪,也一定会更了不得。”
她轻轻护着自己的肚子:“但是孩子,我的孩子绝不会输给她。”
尔珍则道:“皇后小产后,皇上诸多疼爱,还不辞辛苦去平山泡温泉,可是皇后也不见动静。莫不是太医说得好听,其实还是伤了身体?”
淑妃怔了怔,恶念从心里溢出来,可她不能这么想,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呢,只冷冷道:“谁知道呢,可我希望她,别再抢我的东西了,她抢走的已经够多了。”
153 杀一儆百
尔珍谨慎地说:“娘娘,皇后娘娘很厉害,咱们都算领教过了。”
淑妃颔首:“所以我才说,十年后的她会更加了不得,我不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可我自己输了也罢,我不能再让沣儿输了。”
“娘娘您打算怎么做,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如今将军夫人也一心和皇后娘娘好,夫人她那么单纯,倒也不是趋炎附势,看得出来,是因为皇后娘娘说的话做的事,能中她的心意。”尔珍提醒道,“再加上沈将军对皇后那点旧情……”
淑妃紧紧蹙眉,但想到腹中胎儿,立刻又松弛下来:“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我要再多一个孩子,孩子最重要。”
这一夜,珉儿因白天流了太多眼泪,夜里等不及皇帝应付了朝务赶来,就早已眼皮子打架,独自先睡去了。项晔披星戴月地来,榻上的人已经进入了梦想,像是因为见过了祖母心满意足,睡得那么踏实安稳,拿一盏灯笼照在床边,也没有被亮光惊醒。
珉儿的眼睛微微红肿,又可爱又可怜,项晔忍不住吻了上去,却是他的胡渣刺在珉儿的面颊上,把她惊醒了。
睡眼惺忪的人,慵懒一笑,万千妩媚,绯红的眼眸让卸了妆清秀素面的人别具风情,项晔道:“朕说了晚些来,你就等不及了,这么累?”
珉儿点头,挪了挪身子给皇帝腾出地方,可皇帝却没打算躺下,说道:“朕身上凉得很,烤一烤火再躺,你接着睡,朕并不想把你吵醒。”
“我醒了。”珉儿道,伸手摸摸皇帝的下巴,胡渣微微扎手,却是熟悉的感觉。皇帝到这个年纪,依旧不喜欢蓄须,本以为战场上走来的人,会粗矿威武,可项晔却还有很多细腻的地方,他和世人想象的并不一样。
“周怀说你哭得很厉害,朕很心疼,可又明白你是开心的。”项晔道,“可也哭得太厉害了,瞧瞧你的眼睛。”
珉儿说:“那是存了大半年的眼泪,受委屈的有,想祖母和母亲的也有,当然大部分还是因为受委屈。”
皇帝虎起脸来:“哪个给你受委屈了,朕?”
“嗯。”
屋子里静了一瞬,皇帝麻利地脱了外衣往被窝里钻,宫人们迅速撤下灯火退出殿外,屋子里发出皇后轻微的娇吟,两个人在被窝里缠斗了半天,直间珉儿眼睛湿漉漉起来,项晔才松了手,嗔道:“朕挠你痒痒,你也要哭?”
“因为你只会欺负我。”珉儿软软的一声,哪里看得出她平日里坚强冷酷的气势,而她也渐渐感觉到,深爱着昔年敬安皇后的皇帝,对于美色的喜好,更偏重于柔软,但离开床榻,身为帝王,他又会为自己身上的坚强果敢而倾倒。
但珉儿并不是为了项晔才让自己变得娇柔,她本就是在祖母膝下承欢的小孙女,会撒娇会淘气,至少过去的十八年,连祖母也没想到她与生俱来这般气质。相反的,是珉儿不愿模仿敬安皇后,不愿让皇帝在自己身上找到发妻的身影,才克制自己,可现在渐渐放开了,皇帝并没有因为喜欢他的若瑶,才喜欢这样的自己,纯粹是珉儿臆想的。
奶奶说,她一下子就把后宫所有人都视作假想敌,其实皇帝也时不时站在敌对的一面,珉儿为了保护自己,无意识地,总是用审视的目光看待所有人。
项晔的吻,让珉儿眼睛上的绯红蔓延到了全身,项晔气息沉沉已是难以遏制自己:“朕给你的礼物,可还喜欢?朕的生辰,你却什么都没有。”
“是奶奶自己要进京,皇上最多是借花献佛。”珉儿笑着,双手却抚摸过了皇帝的胸膛,“可是我的礼物,早早就给皇上了,皇上自己不珍惜。”
项晔像是明白了,几乎贴上她的脸问:“你的礼物朕这会儿,是不是正抱在怀里。”
珉儿别过脸去,但又转了过来,退去几分娇柔,正经地说:“我再也不和你闹别扭了,皇上,以后有心事,我都跟你说。”
项晔愣了愣,但很快就欣然道:“看样子,朕该把老夫人留在京城才好。”
珉儿腾起身子来,在皇帝唇上轻啄:“礼物可给了,再不许问我要了。”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撩拨得皇帝热血沸腾,那之后翻云覆雨,万物隐隐抽芽复苏的时节,上阳殿里早已春意浓浓。
时间点滴过去,好不容易夜深人静,值夜的宫人们打算偷懒打个盹,宫里却出事了,所幸上阳殿远离岸边,话传过来时,那里已经消停。
隔天一早,珉儿就和皇帝一起听周怀站在门外头说:“昨晚韩美人企图逃跑,被侍卫抓获,已经送押回去,等皇上发落。”
“太后那里说了吗?”项晔冷着脸,大好的心情醒来,迎头就是一盆冷水,至于绿帽子什么,他也没把韩氏当自己的女人,内心当真不在乎,只是过不了面对天下和大臣的体面。
“不敢惊扰太后。”周怀应道。
珉儿手脚麻利地为皇帝系上腰带,手里稍稍用了劲,把皇帝勒了一下,惹得他恼道:“做什么,故意的?”
“勒着了?”珉儿却茫然,反念叨,“皇上是不是胖了?”
皇帝轻咳一声,冷着脸说:“韩氏的事,淑妃有了身孕,她是断然不肯出安乐宫的门了,难道你要交给林昭仪去管。”
珉儿随口道:“那也不错啊,林昭仪也挺能干的。”
项晔搂过她的腰肢说:“昨晚说什么来着?”
珉儿却道:“那是两回事,如何处置韩美人,我早就给皇上说明白了,公开处决,杀一儆百。”
项晔眉头一紧,他也认真地说:“可是朕的颜面呢,让文武百官在背后嘲笑朕的皇冠带绿?”
珉儿神情坚定,目光里透出高贵的冷酷:“谁敢,也杀无赦。皇上本是以绝对的武力和威严治天下,这件事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必顾忌任何人。”
周怀在边上,听得一头汗,这样下去难道又要不欢而散,难不成皇上又去找哪位娘娘抒发郁闷,然而再弄个孩子……他深深低着头,可不敢瞎想了。
但让人意外的事,皇帝答应了。
“朕就不再过问,如何审如何杀,是杀一儆百还是秘密处决,最后给朕一个结果就好,朕绝不干涉也绝不过问。”项晔郑重地说,“这件事,朕交给你了。”
珉儿脸上露出傲然笑容:“若是办好了,皇上可有赏赐?”
项晔在她脸上请揉一把,气息平和多了:“先惦记着办不好,朕怎么罚你才是。”
珉儿傲然转向周怀:“时辰不早了,快送皇上去宣政殿。”
圣驾浩浩荡荡离去,珉儿带着清雅站在上阳殿门前瞩目,皇帝的身影刚刚消失,她便命清雅:“传召六宫到上阳殿,告知太后一声,别叫太后吓着了。”
清雅紧张地问:“娘娘真的要杀韩美人,那个的孩子……”
珉儿道:“让妃嫔们站在岸上等,等我先问过韩氏,再让她们来见我。天冷得很,你准备些手炉热茶,别说我又虐待她们。”
“是。”清雅领命,吩咐了谨慎的宫女为皇后穿戴梳头,自己离开上阳殿忙碌去了。
半个时辰后,六宫妃嫔已聚集在太液池边,依旧是大婚后前来觐见皇后时的衣香鬓影繁花似锦,但她们看待上阳殿女主人的态度,已全然不同。
眼看着韩美人被人送上长桥,她一步一停,走得很艰难。女人们窃窃私语,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位与她同居一宫的,则被围在一旁。
林昭仪烦躁不已,骂道:“吵死了,都闭嘴行不行?”
孙修容轻轻拉过她的衣袂,低声道:“皇后娘娘这气势不一般,咱们别引火上身,姐姐消消气。”
说话间,韩美人已经走到了上阳殿门前,这并非她第一次来这里,可却像步入阎王殿般沉重。宫门徐徐打开,金灿灿的宝座上,已经坐了威严庄重的皇后,韩氏还没跨进门,腿一软就跌下去了,这情形引得岸上一阵惶恐。
宰相府里,秋老夫人已经起身,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很仔细谨慎,老夫人性情好相处,彼此不说话,总算一切安生。
早膳被送到房里来,赵氏带着侍女尾随进门,桌上摆了琳琅满目的清粥小菜和各色糕点小吃,都是刚刚出锅,每一样都热气腾腾。家里厨房所有的炉灶,都用来为老夫人准备早膳,完全不亚于宫里太后的待遇。
记忆里,先夫还在时,秋老夫人也没受过儿媳妇这样的待遇,那时候的赵氏是皇室郡主,眼里没有秋家的人,如长公主般自命不凡,根本不把公婆放在眼里。
“除夕贺礼,是底下的奴才不小心,掺杂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赵氏竟跪下了,对秋老夫人道,“这早膳,是妾身早早起身带人准备的,还望母亲享用,千万不要为了那点事,对妾身起疑心,妾身是冤枉的。”
154 像你一样获得自由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快起来吧。”老夫人十分和气,在膳桌前端坐,笑道,“只是不必准备这么多的膳食,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早晨清淡些就好,你们吃什么,给我这里送一份就是了。”
赵氏称是,又道:“母亲,孙媳妇们和家中姨娘们都在院门外等候,像要向您请安。”
老夫人已经动了筷子,笑道:“不如请孩子们进来一起吃,这么多东西放着凉了多浪费。”
赵氏这一次却没有顺从,她精心准备的食物,门外的人哪里有资格吃,就算自己的儿媳妇孙子们她舍得给,这会儿也不合适。
老夫人没有坚持,只道:“我还要叨扰你们几天才回元州,若是天天这样该招人怨了,你也不必来我跟前伺候,孩子们更是自在些才好,一切都免了。”
“是。”
“其实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只不过一别十年,中间再无往来,看到你很自然地就只能想起当年的事。”老夫人淡淡地看着,气质风华与上阳殿上的珉儿如出一辙,“不过你放心,我早就不在乎了。”
赵氏目光定定,不在乎?不在乎何必刻意提起来,她这是故意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十年前对她们做过什么是吗?上阳殿那小贱种,果然是这老东西教出来的,这不温不火地说出刀子一般的话,看似亲和,实则只把人视作尘埃,祖孙俩,当真是一模一样。
“要一起吃吗?”老夫人问,“不然去忙吧,家里那么多的事,我吃完要出门,你更不必陪着我了。”
赵氏僵硬地问:“母亲要去何处,妾身为您预备车马,您可是要进宫?”
老夫人淡淡:“去将军府。”
祖母原想多说一句,今日宫里会很忙,但觉得没必要对赵氏提起,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有早饭,也不过是略略动了几口,不是怕赵氏下毒,也不是没胃口,就是故意膈应着她,反正不做这些事,赵氏也会把自己视作死敌。
而今日宫里,的确忙,这会儿韩美人刚刚进上阳殿,王婕妤才紧赶慢赶地来,众人都紧张不安没好气,林昭仪便呵斥:“你可越来越有架势了,敢情今日淑妃娘娘不来,你眼里就没有我们了?”
王氏低眉顺眼地说:“泓儿早晨闹了一场,那孩子越来越倔强,臣妾……”
“你不显摆你有个儿子,嘴巴会烂掉是不是?”林昭仪恨得要动手,被孙修容拦住,之间清雅带着宫女来了,捧着手炉茶水,笑道,“娘娘们来得忒早,且要等一等,待皇后娘娘与韩美人说完话,奴婢立刻为各位娘娘领路。”
林昭仪拢一拢身上的氅衣问:“云嬷嬷,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得出来,韩美人的事淑妃还是牢牢地封锁了,不可否认淑妃娘娘治理后宫有一定的手段,只可惜在利益上,她注定和皇后娘娘站不到一起。然而此刻清雅已经得到珉儿的嘱咐,大大方方地说:“韩美人与人私通珠胎暗结,皇后娘娘要审查此事。”
一语出,四下哗然,只等清雅干咳了几声,妃嫔们才安静下来。她看见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是死罪,岂能不怕。
“真的?”林昭仪不敢信,可是顺着孙修容指的方向,那几位被本被牢牢“看着”的与韩氏同居的美人,都松了口气甚至哭了起来,不然被逼着保守秘密,又担心旁人泄密牵连自己,她们往后一辈子都不能安生了。
“云嬷嬷,韩美人会怎么样?”孙修容问道。
“娘娘们一会儿就知道了,奴婢也不好说。”清雅说着,命宫女们奉上热茶手炉,供各位取暖。
此刻的上阳殿里,珉儿缓缓走下台阶,殿门已经关上,寒风不会再灌进来,可是上阳殿太大,若要如寝殿般温暖,需费大量炭火,珉儿很少在这里升座,今天还是清雅事先打点,偌大的殿阁才不至于冷若冰库。
可是珉儿走到韩氏面前,只见她瑟瑟发抖,好像特别得冷。
身后有宫女出现,她们在宝座下摆了一张椅子,椅子边上安置了暖炉,又搁下一张高几,在茶几上放了一些东西后,不等皇后吩咐,就迅速退下了。
“来坐吧,不要跪在地上,地上太冷了,对你的身体不好。“珉儿很和气,甚至拉起了韩氏的手,其实她根本就不认得这一位,只是见到了,才有印象曾经在妃嫔之中见过。几乎陌生的人,她却要决定别人和她腹中孩子的生死。
“娘娘……”韩氏颤颤地出声,但还是被带到了椅子上坐下,她看到桌上摆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心里猛地一紧,椅子上像是扎了针,她立刻站了起来,想要远远地躲开。
“坐下吧,你身体不好,听说这些日子饭也没好好吃。”珉儿只是看着她,分明她才是年幼的那一个,可是韩美人看起来太可怜了。
韩氏不得不顺从,紧张地坐了下来,可她才坐下,珉儿就到:“其他人都在岸上等着,我们不能耽搁太久,你的事立刻就要有个结果,但怎么选在你。”
“皇后娘娘,臣、臣妾还有的选吗?”
“这碗堕胎药,你喝下去,我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珉儿指着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说,“你肯舍弃孩子,就能救自己一命。”
便见韩氏连连摇头,晃得发髻上的簪子都要落下了,她再次起身退开,可是立刻又扑了上来,跪在地上抓着珉儿的裙摆哭道:“娘娘,能不能让孩子生下来,等她生下来您就杀了我,求求您不要杀我的孩子,求求您……”
“那个人呢,你怎么不问问那个人的生死?”
“他是比您更早,给臣妾送堕胎药的……”韩氏哭得伤心欲绝,“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珉儿朝后退开,冷静地说:“这孩子生下来,你死,然后这孩子怎么活?你以为自己赋予了孩子生命,不是的,你是让孩子来人世受罪。”
韩氏虚弱地匍匐在地上,凄凉地说:“其他人都说,娘娘您失去了一个孩子,却一点都不伤心,我本是不信的,可现在我信了。娘娘说的道理,臣妾也懂,可是孩子就在肚子里,要怎么狠心才能舍弃他,娘娘或许做得到,可是臣妾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能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舍弃他。”
“皇上呢?”珉儿问,“你如何对得起皇上?”
韩氏紧紧咬着唇,憋着哭的脸看起来满是痛苦,终于张开嘴时,却道:“只怕皇上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臣妾这一个人,我是被州府大人献给皇上的,娘娘……原本我可以活得比现在好。”
当年皇帝带兵路过无数州县,宫里很多女人就是这么一路带到京城的,她们没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嫁给皇帝的,只不过有的人安于现在的荣华富贵,但韩氏这样的,心依旧向往着曾经自由自在的生活。
珉儿已经无心去追究韩氏与侍卫的情意,那个侍卫是必死无疑的,但是眼前这个人,她若是选择喝下药保自己的命,珉儿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交给律法处置,但她宁愿十个月后死去,也想生下孩子,即便不合情理不考虑孩子的将来,好歹她对自己的人生,尽到最后一分责任了。
珉儿轻轻一叹:“我让你活着离开皇宫,但是你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死去。”珉儿说着,端起桌上的药喝了一口,韩氏惊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可珉儿却道,“这不是毒药,兑了黑米汁的红枣汤,很甜很好喝。”
见韩氏愣愣的,珉儿又拿起边上的东西给她,说道:“把这个含在嘴里,等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灌下这碗汤后,咬破了把血吐出来装着晕过去就好,会有人把你拖走的。然后你就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远走高飞,不过孩子的父亲,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你在家乡的亲人也永远不能相见。”
韩氏咽了咽唾沫,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娘娘您这是,要放过臣妾。”
珉儿道:“不然呢?我不怕你到外头去招摇惹事,因为那样就是你自作孽,不用等皇上或是我动手,你就活不了了。”
韩美人终于醒过了神,连连向珉儿叩首,哭得涕泪滂沱,说是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皇后。
珉儿只淡淡地说:“起来吧,别太激动,对你的孩子不好。我不杀你和你的孩子,也是为我自己逝去的孩子积福。”
她再问:“准备好了吗?”
韩氏忽然变得果敢起来,她昨夜偷偷逃跑,也是豁出性命的,此刻大门敞开让她走,她岂会犹豫。
看到柔弱的女人露出坚强的神情,珉儿心里反而自在了,露出了一抹笑容道:“但愿她们,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样,获得自由。”
这话韩氏听不懂,珉儿已经唤来宫女撤下椅子暖炉,把汤药摆在地上,而她高高端坐上首,将上阳殿的大门打开,传召在岸上冻了半天的妃嫔们进殿。
155 先下手为强
半个时辰后,韩美人“死”了,带着她腹中的孩子,死在了六宫妃嫔的面前。
柔弱的身躯染着鲜血一路被拖出上阳殿,林昭仪看着那残存在地上的狰狞血迹,回忆方才几位宫女死死摁着韩氏掰开她的嘴往里灌毒药的情景,忽然膝盖一软,摔了下去。
但此刻,皇后已然起身,那么小小的身体里,却能凌驾如此宽阔的大殿,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所有人都心怀畏惧地仰望着皇后。
将军府的新姨娘被皇后活活冻死,还只是传言,没有人亲眼看见,但此刻,皇后雷厉风行地,在她们面前毒死了私通的罪妃,她看起来那么神圣,怎么会如恶魔一般毫不留情地结束他人的生命?
“今日只是韩氏一人死,不累及家人。”珉儿冷然道,“再有违者,祸连全族。”
众人像一尊尊石像般定在底下,半晌也无人反应,珉儿淡漠地看着她们,眼神没有一丝虚晃,终于有人醒过神,孙修容战战兢兢地应道:“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其他的人纷纷响应,跪伏在皇后的凤袍之下,而地上,还残留着韩美人挣扎时洒出的毒药,和她吐出的鲜血。
“都散了吧。”珉儿转身,但又想起一事,“淑妃安胎,不得去打扰,六宫的事,有林昭仪和孙修容共同打理。”
林昭仪惶恐不安地说:“娘娘,您知道的,臣妾……做不好。”
珉儿淡淡:“不碍事,遇事你和孙修容商议,商议不成就来问我,淑妃若是精神好,自然也会帮你们,并不是从此不过问她,只是不要打扰淑妃安胎。”
眼看着皇后离去,众人的身体都瘫软了似的,纷纷往后退开,远离残留在地上的恐怖,眨眼之间,她们之间就少了一个人了。这上阳殿,不是神圣地所在吗,皇后竟然让一个私通的妃嫔,死在这神圣的大殿里。
“姐姐,我们走吧。”孙修容搀扶林昭仪,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妃嫔们纷纷起身依序离开,没多久,上阳殿里便空无一人,清雅从暗处显出身影,吩咐宫女们迅速清理殿阁上的残血,自己则回到内殿中,在水榭台上找到了皇后。
“娘娘,奴婢留心看了,王婕妤和旁人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惊慌一样的害怕,走时也没有回头,迫不及待地就走了。”清雅说道。
“我知道了,不过往后还是要派人留心她,就算是我多心好了。”珉儿说着,“现在事情就要传出去了,我都没和皇上打过招呼,他不知会怎么想。”
清雅问:“要不要奴婢让周怀留心送些消息来?”
珉儿摇头:“我和皇上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说清楚。”
清雅便想说些能让皇后高兴的事,道:“今天老夫人去将军府做客,午后就要一起进宫了。娘娘,老夫人爱吃什么样的点心,奴婢这就派人去准备。”
珉儿这才展颜,但笑道:“不必准备,她们一定会带我娘做的点心来。”
此刻,消息传到了清明阁,听说珉儿就这么迅速地处决了韩氏,项晔目瞪口呆。奈何几位大臣正在等候商议西部的事,他只能先应付朝务,而他算得不错,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大臣们的非议,哪怕是十恶不赦,皇后这也算是滥用私刑了。
那之后,只有沈哲察觉到兄长面上的不安,而他已经听说,珉儿毒杀了与侍卫私通的妃嫔,他同样不敢相信,珉儿会做出这么决绝狠毒的事。
宫里气氛变得肃杀沉重,长寿宫里太后同样难以置信,虽然这是必然的结果,可珉儿下手太快了,正如之前锦绣的事,眨眼之间,就什么都过去了。
太后不安地问林嬷嬷:“皇后这么做,可以吗?”
是否可以,是否滥用私刑,过些日子皇帝和大臣们必然免不了一场辩论,但皇后杀一儆百的效果达到了,衣食无忧的妃嫔们,眼睁睁看到这么残酷的事,才记起来这世上还有地狱,做了恶,就只能去那里了。那么皇后的行为,算不算恶?
海棠宫里,王婕妤怔怔地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手里捧着儿子早晨闹别扭不肯穿的小棉袄,她被儿子气得要哭的时候,真的恨不得从没生过这个孩子,可是看到韩氏就那么死了,她才开始后悔早晨没能更温柔地对待她的孩子。
王氏把小棉袄紧紧抱在怀里,浑身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那碗毒药会不会有一天灌进她的嘴里,甚至……灌进泓儿的嘴里,皇后太狠毒了,那个女人绝不会心软的。
不知过了多久,香薇从门外进来,见主子吓成这样,即便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想想上阳殿里发生的事,王婕妤这样紧张,实在正常,而香薇则大惊小怪地说:“消息才传出去,立刻有人上折子参皇后娘娘了,说中宫滥用私刑草菅人命,连带着将军府新姨娘的命,一并算在了皇后娘娘头上。”
“和我不相干。”王婕妤瞪着双眼,“香薇,去告诉底下的人,从此要更老老实实地做人,派人去书房外等着大皇子,一下学就回来,不要出去淘气闯祸。皇上一定在气头上,惹不得。”
“是,奴婢知道了,可是……”香薇觉得王婕妤不太对劲,但又合情合理,只叹了声,“皇后娘娘太厉害了,一次比一次狠,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谁倒霉。”
这话刺痛了王氏,她不要做下一个倒霉的人,她不要和任何人拼命,她只要自己和儿子好好地活着。若是皇后真的要妨碍他们活着,那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她只是想活着,想让她的儿子活着。
大臣们参奏皇后失德的折子纷至沓来,让项晔头疼的是,因珉儿宰相府的出身,更多的事那些追随皇帝打下江山的人,开始担心皇后过于厉害,会最终联合秋振宇,重新掌控朝廷。
那些跟着皇帝冲出硝烟战火的人,皇帝无法大声严厉地呵斥,也不能强行驳回他们的奏折,因此,这也是皇帝要削弱功臣势力的原因之一,在这种事情上,完全体现出来了。
而令项晔意外的是,似乎并没有人在乎皇帝被戴了一顶绿帽子,果然大臣们没那么闲要看皇帝的笑话,比起这种在历朝历代后宫都会发生的事,他们更在乎每一件事情背后的利益冲突,要在其中找到最利于自己的意义。
项晔不知道珉儿是不是参透了这一点,才竭力要求公开处决韩氏,若是碰运气也罢,若是她早就预见到了,她这个年纪,到底从哪里来的本事?
但珉儿的确是碰运气,不,不该说是碰运气,她的初衷是希望皇帝不要在乎大臣们的目光,她也同样认为,皇帝会因为这件事被耻笑。只不过选择了当初一样的法子,把矛盾引在自己身上,她的心狠手辣,一定也会刺激到大臣。
这些事,就要事后再与项晔沟通了,眼下奶奶好不容易来了京城,珉儿可不想浪费宝贵的时光,待到午后,不等宫外来人通报,她已早早地等在上阳殿门前了。
然而这边,云裳本是兴高采烈地想要带着老夫人一同进宫,一上午还跟着白夫人在厨房忙活半天,不想传出这样的事,这会儿和老夫人同行,老夫人镇定自若,她却十分地不安,忍不住问道:“老夫人,皇后娘娘过去,也是这样的吗?”
秋老夫人笑道:“只是个小孙女是个孩子,哪里会遇见这种事?”
云裳摇头:“然而皇后娘娘看起来,像是从小就接受了成为皇后的教育,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老夫人笑道:“可是夫人远比皇后娘娘自由,这是千金难换的。”
156 你是大齐的皇后
云裳笑道:“皇后娘娘也这么说,要我好好珍惜。”
秋老夫人笑道:“夫人本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自然是惜福的,不必太强求。”
“您也像姨母那般直接唤我的名字可好,您是皇后娘娘的祖母,也就是我的祖母了。”云裳亲热地说,“虽然与您和姨母是初见,许是娘娘的缘故,觉得很亲切,一点也不陌生。”
老夫人颔首道:“出了宫如何亲热都使得,但在宫里,咱们不能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云裳会意:“您说的是,我把这个给忘了,我就是不如娘娘谨慎。”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太液池边,昨日进宫匆匆,想见珉儿的心更重,虽然也被太液池的风光所震撼,并没有真正仔细地看上一看,此刻再见这屹立在水中的上阳殿,纵然是白天,也丝毫不掩盖熠熠生辉的光芒,不禁赞叹道:“我年轻时也曾进宫,那时候的太液池不过是一汪湖水,如今却因为这一座宫殿,变得不一样了。”
云裳笑道:“也因为里头住的人,与众不同。”
老夫人笑而不语,她们已远远看见皇后等在殿门前,忙往桥上去,而珉儿也是等不及地一路迎到长桥上来,老少三人有说有笑,直到在内殿坐下,云裳便很有眼色地说:“太后请老夫人不必去行礼,可我还是要去见过太后的,再要去探望堂姐,还请皇后娘娘和老夫人好好说话,但若是有趣的事,一定等我回来再说。”
珉儿含笑送云裳出去,在门前看了会儿,回过身,却见祖母正凝望着自己,她面上一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衣衫,问道:“奶奶看什么?。”
然而昨日太过激动流泪不止,今天难免双眼浮肿,珉儿跑去镜子前又看了看,便躲在祖母怀里娇滴滴地说:“奶奶,我是不是变得丑了?”
老夫人爱怜地搂着自己的孙女:“小的时候去泥地里打滚,摔破了鼻子都不哭,也不怕丑,现在这么在乎了?难怪人常说,女为悦己者容。”
“哪里有。”珉儿撅着嘴,娇然一笑,显然是被说中了。
“可是梳妆打扮的事,云嬷嬷她们会为你张罗,并不需要你操心。”老夫人神情渐渐郑重,“珉儿,还记得你离开元州时,奶奶对你说的母仪天下吗?”
珉儿颔首:“我记得。”她更记得,与皇帝初见时,就把这四个字丢给了皇帝,但当时十足地将皇帝激怒了。
“珉儿,接下来的人生里,你想做什么,仅仅是和妃嫔们周旋,想法设法地要把她们赶出去吗?”老夫人直白地问着,“你寄给我的信函,字里行间都只提了这一件事。”
珉儿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没再敢依偎着祖母撒娇,她们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珉儿不是完美无缺的孩子,她会淘气会犯错,受罚挨训的时候,祖母身上就会散发出这样的气场。她做错了吗?
“这样的心愿并没有错,可是珉儿,奶奶从没想过你有一天会成为皇后,以你的心智料理一个家是足够了,可你却突然成为了皇后。”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为一国之母,眼中要有大世界,胸中要有大丘壑,你肩上的责任,是支持皇上治理朝政,是为发展弘扬齐国的文化,对外象征着大齐,对百姓是他们的依靠。你所向往的,女人不屈服于男人的价值和意义,不仅仅是打破这三宫六院的旧俗,六宫无妃对于百姓和国家而言,不会带去任何影响。”
“奶奶……”
“你还小,可你总有一天要长大。”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你可是大齐的皇后。”
157 **真是可怕的东西
“奶奶,我太狭隘了是吗?”珉儿低下了头,“您这样看待我,皇上他是不是也会如此看待我?”
“皇上是开国之君,注定非凡,为君为后你们都是一张白纸,身上有很多共同点,但能否携手开辟盛世,仅仅相亲相爱是不够的。”秋老夫人示意珉儿坐到身边,很快又要分别的祖孙俩,她舍不得珉儿离她那么远,大义之下,是珉儿要付出一生的心血,她又怎么舍得责备自己的孩子。
珉儿道:“这话皇上也对我说过,当年打仗他只想着要赢,却没想过要成为帝王。”
秋老夫人细心为孙女将发髻上的凤簪扶正,说道:“现在的你,被正室的尊严蒙蔽了双眼,想当然地不把其他妃嫔放在眼里,可是你的背后一无所有,你手中的权力来自皇帝喜爱,半年多来你已经做了些了不起的事,可中宫的尊荣并不是你独自撑起来的。当你真正成为一位受人敬仰的皇后,把目光放在江山天下,那个时候,你对六宫的不在乎,就不单单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那么简单,而就算到时候你依旧希望把她们都送走,你也会比现在更有底气更有办法。”
“奶奶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才特意赶来京城的?”珉儿感激地望着祖母,祖母的一番话,好似醍醐灌顶,而这宫里,并没有祖母这样的存在,来教导自己什么。太后是个享福的人,淑妃与她根本上是对立的,至于皇帝,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是,怕信里说不明白,又叫你误会了。你看奶奶提醒你,一旦爱上皇帝,就是和这个后宫为敌,你就真的和人家为敌了。”秋老夫人笑盈盈,在珉儿脸上轻轻一点,“到底还是个糊涂的小东西。”
珉儿窝进祖母的怀里撒娇:“多想您永远留下来陪在我身边,可是不行,我更希望您在元州过清静安宁的生活。我还是会给您写信,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告诉奶奶,若是又察觉我笨了傻了,奶奶也一定写信来斥责我。至于上京,我很想见您,但是路途遥远,您上年纪了,能不来就不要来……”
话到后来,已是哽咽,珉儿不舍地说:“相见总要别离,别离后的惆怅太难熬了。”
“傻孩子。”老夫人轻轻抹去她的眼泪,故意逗着孙女,“其实来的路上和你娘说,咱们是不是不该来,现在珉儿眼里一定只有皇上了,那里记得祖母呀亲娘呀。”
珉儿被逗得又哭又笑,羞得双颊通红,赧然轻语:“奶奶,皇上待我可好了,虽然一开始他可劲地欺负我,但是他特别后悔,也全都改了,现在只有我欺负他了。”
“大胆,敢欺负皇上?”
“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夫妻。”珉儿骄傲地说,“虽然您说这上阳殿的门楣不是孙儿独自撑起来的,可也不能否认,皇上对我的情意里少不了我那一半。面对大是大非,孙儿的确狭隘了,没能把目光放长远,也没有真正领悟母仪天下的意义,可是情感的事,我相信只有我和皇上之间能说的清楚。孙儿并不是肆无忌惮地利用皇上的情意,是互相都有所付出,您放心,珉儿不糊涂。”
秋老夫人颔首:“我的孩子当然不糊涂。珉儿,往后多念书多看看天下,关心黎民苍生,为皇上分忧朝政,但要把握分寸不要僭越前朝后宫的界限,奶奶相信你会成为最了不起的皇后。”
珉儿郑重地答应:“孙儿记下了。”
老夫人又道:“还要保重身体,千万保重身体,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这话勾起了珉儿的担心,一面答应着祖母,一面问:“您住在宰相府可还好,赵氏有没有待您不好?”
“因为你,府里人人都对我毕恭毕敬,赵氏更是一早起来张罗早膳,从前我可是连一杯茶都喝不到的。”老夫人淡淡道,“如今赵氏皇族被灭,她所有的骄傲都没了,换做旁人可能会珍惜还能享受的荣华富贵,但以她过去的个性,和我们的恩怨,必定难以消停。珉儿你要小心。”
祖孙之间有说不完的话,老夫人就怕自己忘记叮嘱什么,但她能说的终究有限,将来的路还是要孙女自己去闯。道理是从书和历史中悟出来的,毕竟老夫人也没做过皇后,相信用不了多久,真正身在高位的珉儿不再需要她的提点,她也愿意有一天,真正仰视着自己的孙女。
这一边,淑妃在安乐宫里见到了堂妹,说起秋老夫人的事,云裳两眼放光,昨日尔珍的形容让淑妃不愿信,可是看到她们一个个都这样膜拜一位老人,淑妃就不得不信了。
“堂姐,韩美人的事您也知道吗?”但此刻,云裳对那个被毒死的妃嫔也很好奇,方才从是上阳殿去长寿宫,太后精神懒懒的,听说就是为了皇后毒死韩美人的事。
“我当然知道,赶上有了身孕,不能处置这件事。”淑妃满脸不悦,冷然道,“我不敢说娘娘的不是,可娘娘这样做丝毫不体谅皇上的颜面,也是闻所未闻。”
云裳见她们立场有矛盾,自己就不该多嘴了,故意说些有的没的,把话题岔开,而小皇子也来找小姨玩耍,云裳不过是想打发时间,并不想和堂姐谈论是非,满足了好奇心,自然就远远地躲开了。
很久之后,算着该回上阳殿,要走时却被淑妃喊下,堂姐开门见山地问她:“你现在和皇后娘娘好,将来是不是有什么事,都会站在上阳殿那一边?”
云裳垂首道:“站在有道理的那一边,又或是置身事外,无法抉择的时候,我就听沈哲的。姐姐,您该了解我,从一开始,我就不愿被家族和您利用,而我又笨又不懂人情世故,不给您添麻烦已经是尽全力了。”
淑妃冷笑:“你这不是把话都说清楚了,你要知道,你不帮我就是帮了别人,哪里能置身事外这么容易?”
云裳淡定地看着堂姐:“娘娘还是先安胎,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眼下您占尽优势,为什么反而惶恐不安,前些日子我们三人在上阳殿下棋打花牌的时候,多好啊?娘娘,**真是可怕的东西。”
说罢这句,云裳行礼告辞,出门时见小皇子在屋檐下和宫女玩耍,天真又可爱,之前皇后在她面前说过,大皇子虽然本性不坏,但从小属于教养,现在要把性子掰回来很难,小皇子不能重蹈覆辙,她会请皇上多多关心幼子,为小皇子请最好的师傅。原本云裳很感动,还想告诉淑妃,现在看来是说不得的,堂姐一定会胡思乱想,以为皇后娘娘要打小皇子的主意。
“小姨走啦?”小家伙跑上前来,撅着嘴说,“小姨再陪沣儿玩。”
云裳摸摸他的脑袋说:“二殿下要好好照顾母妃,我们二殿下就要做哥哥了。”
待她一路回到上阳殿,却见老夫人正与皇后下棋,云裳心头的阴影立刻散了,站在老夫人身后说:“您一定要赢了娘娘才好。”
珉儿嗔道:“你的出息呢,怎么不说你自己赢了我?”
云裳爽朗地笑:“沈哲说,他会慢慢教我下棋,总有一天能赢了娘娘,不顾现在就别来丢人现眼了。他说本以为是娘娘棋艺太精,没想到是我下得太差了。”
珉儿故意道:“这话说的,可见是瞧不上我,且看他有没有本事,把你教得能胜过我。”
说话的功夫,清雅说皇上圣驾已经在太液池边,珉儿立时起身,搀扶祖母,带着云裳一同迎到门外,项晔见她们行礼,便亲自搀扶老夫人起身,说道:“昨日分身无暇,未来向老夫人问候,还望见谅。”
“皇上说这话,是要折煞妾身了。”老夫人恭敬地笑着,但见天色不早,便主动说,“妾身该离宫了,改日再来向皇上问安。”
项晔道:“朕原是来问候一声,这样倒来的不合时宜,打扰您与皇后相聚。”
珉儿落落大方:“皇上就依了祖母吧,祖母和臣妾已经说了好久的话,祖母也累了。”
见祖孙俩没有难分难舍,项晔便不再勉强,吩咐云裳:“好好送老夫人回宰相府,白夫人在你家中,也要好生照顾。”
云裳欣然应下,便与秋老夫人一同告辞,她们缓缓走出长桥,珉儿和皇帝站在殿门前目送,分别终究是不舍的,纵然明日还能再见,但祖母一旦离京,相见就难了。
“朝务总有闲时,朕带你去元州,朕知道你舍不得祖母长途劳累。”项晔搂过珉儿的肩膀,“不要难过,朕会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珉儿恬然一笑,安慰地说:“我知道。不过眼下,我是不是又给皇上惹麻烦了,韩美人的事,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了是吗?”
项晔干咳了一声:“他们疑你滥用私刑。”
珉儿道:“的确是不合理的,不过皇上……”她轻声在项晔耳畔说,“韩美人没有死,您心里会膈应吗?”
158 我变得更丑了
回到内殿,珉儿告诉了皇帝韩美人被毒死的真相,听闻韩氏还活着,像之前安排锦绣一样,仅仅是要把她送去远方,项晔的心定了。他本就不相信,珉儿会心狠手辣活活地毒死一个人。
“锦绣的事事先与皇上有过商量,但这次是临时起意,后面的事尚未安排妥帖,还望皇上能派人周全。但皇上若心里过不去,非要杀韩氏,就不要告诉我了。”珉儿认真地说着,“但愿皇上能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您连韩氏的模样也想不起来了吧,权当没有过这个人成么?”
项晔淡淡笑:“如你所愿。”
珉儿欣然:“那我就安心了,方才祖母还责备我独断专行,年纪轻轻却这样自负,再往下去变得刚愎自用,就收不住了。”
项晔一本正经道:“到底是老夫人,朕说不得你,总有祖母能教训你,你也该叫人管管了。”
珉儿推开他的手,转身走开说:“没意思,我做了恶人,没的谢没的赏,还要被人这样说。”
“回来。”项晔命令,见珉儿鼓着嘴一脸不服气,但还是一步步挪回来,他忍着笑道,“坐下,还长脾气了?”但说着已经伸出手,把人揽在身边,叹道,“你以为朕好过,参奏你独断专行滥用私刑的折子已经铺满了桌子,都是和你爹分庭抗礼的派系势力,他们可不管你们父女是否决裂,你的言行就是代表了秋振宇,再惹急了他们,怕是要逼着朕废后,当然朕绝不会给他们这个胆子。”
珉儿正经问:“很大的麻烦?”
皇帝却笑:“朕真没想到,还能这样利用你,朕只知道你和秋振宇无父女情分,想着你们不相干就好。可现在不用等着朕向他试压,旁人就容不得他了,大臣们看到你越来越了不得,自然要担心你会成为宰相府新的靠山。原本你只是代表旧朝势力来向朕示好,甚至如人质一般的存在,可你却成为了真正的皇后,不论哪一派的人,都不得不对你有所忌惮。”
珉儿问皇帝会如何处置,项晔道:“明日朕会在朝廷上提起这件事,看看秋振宇的反应,过后找合适的机会,你们父女再见一面,哪怕见面不说话,也要让外面的人看看,他们不知道你们父女说什么,就会胡乱猜测,只要他们互相咬着,朕就能从中获利。”
“是,需要我做什么,皇上只管吩咐。”
“这些事急不来,反是……淑妃那里。”项晔终究要提那件事的,愧疚道,“珉儿,你心里若不自在,就发发脾气,别憋在心里。”
“皇上若这样想我,我又该被奶奶训话了。”珉儿软乎乎地笑着,温柔地说,“淑妃的孩子,我会好好疼爱的,至于吃不吃醋,就看有的人怎么对人家了。”
她转过身去,但腰肢已经被束缚,耳畔是热乎乎的气息,皇帝道:“珉儿,朕也给你说个秘密可好?”
“秘密?”
项晔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眼,轻声道:“清雅曾对你说,朕斩杀建光帝,血溅宣政殿。”
珉儿的神情忽然就严肃了:“好好的,皇上提起这来做什么?”
项晔道:“建光帝并没有死,朕把他幽禁起来了,无论如何,朕也无法斩杀一个七岁的孩子,只是让他受了重伤,看起来像是死了。”
珉儿愕然地看着皇帝,继而慌张地四处看,确认隔墙无耳,才很轻很轻地说:“皇上,这叫秋振宇听见就了不得了,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项晔欣然:“你这样警觉,朕更放心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宋渊要见你,你见不见?”
珉儿愣了愣:“他又想做什么?”
皇帝笑道:“朕已恩准他辞去史官一职,后日就要启程派往西部修建道路,并命他接任管辖边境驻军,责任和官职都比过去大得多了。”
珉儿讶异地问:“皇上竟然派一个文官去带兵?”
皇帝却道:“宋渊通晓古书典籍,兵书兵法同样烂熟于心,朕在翻阅他递给你的那几册书时,就在他UU小说看到了一个武将的智慧,不仅仅是文笔好那么简单,朕在那时候就动心了。但打仗不能靠纸上谈兵,还要实地历练,给他机会去开荒,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其他大臣不服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兵要服。实在不成了,朕大不了把他叫回来继续编书,是人才,就要大胆地用。”
珉儿听得心内澎湃,她一直都很崇拜自己的丈夫,大婚当夜初见,她就问自己,进来的人是魔还是神,那时候虽然怕的要死,可还是觉得,他更像天神。
“那就让他来见吧,不过他要见我做什么?”珉儿问。
“说你对他有知遇之恩,给了他勇气,一定要当面谢谢你。”项晔不屑地说,“朕还是要让他吃些苦,好好磨一磨他的棱角,胆子真是大,动不动就要见皇后。”
珉儿笑道:“皇上小气。”又问,“只是皇上那么重视西部通路的事,为何不交给沈哲?”
皇帝眼中掠过些许异样的光芒,一时淡淡:“朕另有打算,先把韩美人的事,交给他去周全。”
如此,沈哲得到命令,秘密安排人手送韩美人离京,忙完这些事回家,已是华灯初上。难得没见云裳在门前迎接他,一路回到卧房时,也是静悄悄的,侍女们都在门外站着。
“怎么了?”沈哲奇怪不已,“夫人不舒服?”
侍女们都道:“奴婢们也不知道,夫人送秋老夫人去宰相府归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不让奴婢们进去。”
沈哲担心起来,站在门前问:“云裳,我要进来了。”
“你别进来!”
听见里头有回应,沈哲心里一松,但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他不得不再问:“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你别进来。”那声音含糊不清,好像嘴巴变得不灵便了。
沈哲与边上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小丫鬟说:“大人,夫人都在里头折腾好久了。”
“我进来了。”沈哲还是放心不下,推门而入径直闯到房内,却见云裳正坐在妆台前,乍然见丈夫闯进来,立刻起身离开了镜子前,捂着脸背过身,不让沈哲看。
“云裳,你怎么了?不舒服?”
沈哲走上前,可云裳恨不得把自己镶嵌进墙里,口齿不清地说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到底怎么了,云裳?”沈哲拽过妻子的胳膊,硬是把云裳的身体掰了过来,赫然入目一张像是糊了石膏风干后龟裂的脸,惊得沈哲心里一阵乱跳,好在他够稳重,没慌了阵脚,惊诧地问,“这是……”
云裳这才开始哭,吓得不知所措:“我弄不下来了,这个东西贴在脸上了,要把我的皮都扯下来了。”
沈哲伸手要替她揭,云裳吓得大哭:“疼,别扯,我的脸要毁了……”
“来人,去请白夫人来。”沈哲大声吩咐。而他似乎知道云裳捣鼓什么,可女人的事他不懂,好在有白夫人住在家里,她年长些,应该有经验,也不至于让云裳在下人面前丢脸。
白氏被众人请来,一见云裳也是吓了一跳,但她从前在宰相府也伺候过夫人们敷脸,知道该怎么处理,立刻安抚云裳不要怕,取来热水白酒,慢慢地帮云裳把脸上的东西化开。
原来云裳送老夫人去宰相府,受到宰相府的人热情接待,那些漂亮的夫人少夫人们,送了好多东西给云裳,正好脂粉店送胭脂水粉去,那位三夫人就送了云裳一盒敷脸的膏。
回家后,想着那位三夫人上了年纪,还那么细皮嫩肉,自己也要学着保养,学着过贵妇人的生活,就自己抹了一脸。抹完累了,躺着不知不觉睡过去,一觉醒来,脸上硬得跟石头似的,全浆在皮肤上了。
白夫人替云裳处理完后,虽然没有把脸毁了,可皮肤难免红肿,且有几处被云裳最初用力撕扯,下巴就破了几块皮,不得不贴上纱布止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四五天都出不了门了。
沈哲再来时,云裳害羞地背过身去,不敢让丈夫看见自己这个样子,白夫人笑悠悠道:“没事的,下回记得及时洗了,就没事了,这本是好东西,宰相府里的夫人们都用的。”
“多谢夫人。”沈哲向白氏作揖,白氏却指了指云裳,轻声道,“大人好生安慰夫人吧,吓坏了。”
白氏离去,门外的侍女们也散了,幸好没让她们看见夫人方才的尊容,不然一定会是一辈子的笑话。不过沈哲看见了,那触目惊心,也的确够他记一辈子了。
“还疼吗?”沈哲上前来问,手还没碰到云裳的肩膀,她就微微颤抖了。
“你哭了?傻不傻,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沈哲转到她身前,看着她道,“没事了,夫人说过几天就好了。”
云裳抽噎着:“你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我变得更丑了,你更不会喜欢了。”
159 我喜欢你
“你原本很漂亮一点都不丑,现在只是变丑了,不是更丑了。”沈哲玩笑着,可见云裳绝望地看着自己,忙道,“如果你想听我说喜欢你,那我就对你说,但不说也不能让你感受到的话,那就是我的不是,云裳你再给我些机会好不好?”
云裳知道丈夫的前几句话是玩笑,可她没想到会听到后面的话,什么叫自己没感受到?
“我现在开始喜欢你,来得及吗?不过也不是现在,早些时候起就喜欢了。”沈哲温和的笑着,那是与他对待旁人的温和完全不一样的神情,也许此刻说的话,有一些是为了哄云裳开心,但是他想想让云裳开心的心情,已经有了更深的意义。
云裳眼中含泪:“我本来是想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些,才弄这个的,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子,我们家没有这些东西,我虽然见人家用过,可是……”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和此刻完全不相干的话,仿佛怕自己多问一句沈哲是不是真心的,都会把喜欢那两个字从自己的生命里驱逐。
“还是很漂亮,因为平时是太漂亮,现在是普通的漂亮。”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就跑出来了,男人哄女人的技巧,大概从娘胎里带出来就有,只是有些人过早地就被启蒙了,而沈哲这样的属于开窍太晚。
他自己也笑了:“我在说什么?”
云裳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可是脸上太难看,让她变得极不自信,撅着嘴想了半天,说:“你别告诉别人我做了这样的傻事,皇上也不要说好吗?”
沈哲点头,但是看着妻子的这张脸,皮肤一块一块的红肿,颧骨上两块红得像涂了胭脂,要说漂亮真是违心,可实在是可爱极了,沈哲忍不住笑了,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看到云裳这个样子。
“你别笑。”云裳朝他胸前用力一推,“你快出去。”
“那我真的走了?”沈哲问。
云裳不舍地看着他,可又为自己的脸感到自卑,不知该如何开口,丈夫却走上来抱住了自己。
“你喜欢叫我相公的话,往后就这么叫。”沈哲忽然提起那件事来,“只做你喜欢做的事,开开心心的可好。”
云裳愣了愣,在她彻底放下奢望和念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后,她几乎没有再关注过沈哲的任何事,哪怕那时候看到秦文月和他亲昵地拉拉扯扯也不让自己难过,于是她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丈夫的眼睛里。他开始重新看待这段婚姻,重新看待他的妻子,也许秋珉儿仍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但云裳对他而言,早已是想要珍惜的人。
只是这一切,都在沈哲的心里,而云裳什么都没察觉,也看不见。
浮肿的脸颊被亲吻了一下,云裳身体一震,紧跟着又是一下,再慢慢地就挪到了她的双唇间,心中荡漾,不由自主地吸吮起来,令人心颤的热流迅速游遍全身,唇齿松开时,彼此都急促地呼吸着,目光迷离。
他们还不曾在一起,半年了,云裳还是完璧之身。
“云……”沈哲刚要开口,只见妻子脸色一变,那熟悉的气势从她身上蒸腾起来,自己猝不及防地被她往后一推,正好跌坐在床榻上。而云裳已经扑上来扯开了他的衣襟,扯开了他的腰带,用浑身的力气压着自己躺下去,双手乱摸着,连沈哲的裤子都要被扯下了。
新婚那一晚的情景再现,沈哲哭笑不得,可他到底是男人,那么高大有力的男人,怎么好叫弱女子压在身下,不过稍稍用力腾起身子,云裳就被掀开了,等云裳回过神,丈夫已欺身而上,把她压制在了床榻上。
云裳气喘吁吁,胸前起起伏伏,但下一刻,那里就守不住了,春光乍泄的一瞬,她才感觉到害怕,但是这样的彷徨很快就融化在了丈夫的柔情里。
“再也不许扒我的衣服了,听见吗?”沈哲在云裳神情迷离时,问她这句话。
云裳有些承受不住,紧紧抓着丈夫的肩膀,结实的肌肉陷下深深的指印,沈哲温柔地吻去她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云裳,我喜欢你。”实实在在地说出这句话,沈哲没有感觉到勉强,此时此刻,更是忘情的话语。
“相公……啊……”
初历人事,云裳才知道,夫妻相和不仅仅是扒了丈夫的衣裳那么简单,她瘫软地化在了沈哲的怀里,以至于那晚一场梦里,还在翻云覆雨。
醒来时,天已大亮,沈哲早已不在身边,丫鬟们说她们已经来看过好几次,但夫人睡得太沉了,而将军交代不要打扰夫人休息,这一等,已经日上三竿。
真正的**之后,再由下人们收拾床铺,云裳觉得很不好意思,而即便早晨起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一想到她的初夜竟然顶着昨天那张浮肿通红的脸和沈哲翻云覆雨,云裳就陷入了深深的打击里,但她记得很清楚,相公说,他喜欢自己。
那一整天,下人们就见夫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唉声叹气,连白夫人也是一脸莫名,但有一件事终于明朗了,怎么看都知道,将军大人和夫人昨晚做了什么事。到底是新婚之夜圆房的,还是昨晚圆房的,府里的人并不在乎,可是宫里的太后会在乎,她留在将军府里的人,就迅速把消息送去了长寿宫。
彼时秋老夫人正和珉儿一同陪太后说话,林昭仪孙修容几位也陪坐一侧,消息传来,林嬷嬷在太后身边附耳相告,直叫老太太喜笑颜开。不久后,太后就借口屏退了林昭仪几人,对珉儿道:“那两个家伙,昨晚圆房了,谢天谢地,我总算能少操一分心了。”
祖孙俩退出长寿宫后,珉儿带着祖母逛一逛皇宫里的花园,园中树木眼下已有隐隐绿意在枝头萌芽,冬雪过去,一切都重新开始。
“珉儿,奶奶打算明天就走了。”秋老夫人道。
“明天?”离别在即,纵然满目春色也无法抵消愁绪,珉儿眼眶一红,可这是在外面,她忍耐了。
“不然你天天陪着我吗?傻孩子,你希望整肃宫规,其中一条就是不让妃嫔甚至太后随意在宫中接待外客,你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秋老夫人说道,“我留在京城不见你也没意思,不如直接回元州去。”
珉儿垂首不语,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想哭,多希望能一直和祖母在一起,在祖母身边,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个弱小的自己。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低头,在任何人面前,都要高高昂起头来。”秋老夫人温和地说,“看见你好,奶奶就放心了,珉儿,往后要保重身体,一切小心。”
珉儿忍着悲伤,点了点头,伸手握起了祖母的手,这双手带着她蹒跚学步,带着她避世元州,教她写下第一个字,带着她拨动第一根琴弦,珉儿的一切,都是祖母赋予的。
“奶奶要保重,我和皇上回去元州看望您,皇上答应我了,您别说这不合适,如果一个国家的皇帝和皇后都不能做想做的事,百姓们还怎么活?”珉儿到底没忍住,她实在舍不得祖母,含泪抱着老夫人道,“我不想和奶奶分开。”
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撒娇,只是含笑安抚:“娘娘,这可是在花园里,要被人看见了。”
珉儿当然知道,可今天之后,祖孙就要分开了,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您一定要保重,长命百岁地等着看珉儿成为真正的皇后,让您很骄傲很骄傲。”
“娘娘也一定要保重身体,纵然国家大意为先,也不能累坏了身体。”
三天来,老夫人提点了孙女那么多大道理,可是到最后分别时,唯有担心孩子的身体。珉儿更是不久前才失去一个孩子,她替白氏带了好些补药进来,宫里什么都有,可她们还是放不下心。
但正如老夫人所担心的,她们光明正大地在园子里话别,难免会被人看见,花园深处,王婕妤带着香薇正躲在树丛后,她们原是来这里剪树枝想带回海棠宫里养,谁知半当中皇后到了,王婕妤怕碍着皇后,只能带着香薇躲起来。于是这温暖的祖孙情,都看在了眼里。
当皇后与祖母离去,王婕妤才和香薇从里头走出来,香薇啧啧不已:“皇后娘娘平日里高高在上,奴婢都不敢多看一眼,没想到在祖母面前,这么娇柔弱小,不知在皇上面前,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
王婕妤捧着手里的花枝,一把剪刀还在她手上拿着。
香薇看了看她的模样,心里也明白,论容貌自家主子在宫里连名头都排不上,可既然她能被皇帝看中,更生下长子,一定当年也该有过人之处。
香薇轻声道:“听说敬安皇后,是很娇小甜美的人,主子是这样吗?”
王婕妤冷冷地说:“我过去只在厨房打杂,敬安皇后到死,我也没怎么见过。”
160 收为己用
香薇跟了王婕妤几年,不是不知道在她面前的忌讳,是方才见皇后祖孙情深,一时动容给忘了,又提起了纪州王府的往事。提起那些来,就意味着提起王氏过去是厨房丫头的出身,因为这一出身她受了多少欺负。
“我只要平平安安过日子,泓儿健康长大,就足够了。”王婕妤自己主动开口,对香薇道,“我的事你有知道的,咱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我不能让你像云嬷嬷那样风光,可也不会太糟糕,毕竟我们还有泓儿。所以即便海棠宫不算好去处,你也不必替我操心,我守着泓儿就比这宫里的人强百倍,来日方长,恩宠终究是不长久的,等泓儿长大成人有了出息,你照顾他长大,必然会跟着风光。”
香薇紧张地说:“主子恕罪,奴婢并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王婕妤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只要跟着我就好,要不要争要不要抢,我自己心里很明白,你跟着我就好。”
“是。”香薇叠声答应,她已经别无选择,虽然周觉的死王婕妤连她都没说,但之前的那些事,香薇都是清楚的。她更明白,若是卖主求荣,新主必然转身就翻脸不认人,谁会留一个出卖主子的人呢,跟了王婕妤,这辈子就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
她们匆匆而去,但因走得不远,到底叫人瞧见了。原是清雅掉了一只耳环,命手下的小宫女折返来为她找一找,小宫女却见王婕妤和香薇仿佛从园子里出去,便也无心找什么耳环,麻利地回去告诉了清雅,清雅记在心里,此刻老夫人正要与皇后分开,不宜提起这些事。
皇帝得到消息,竟亲自赶来相送,这让老夫人和珉儿都很意外,项晔却是道:“祖母一路保重,日后闲时,朕会带皇后来看望您。”
珉儿笑盈盈地站在一旁,已不见方才的难分难舍,毕竟项晔在身边,即便祖母离去,她也依旧有人可以依靠:“奶奶您看,我没骗您吧。”
老夫人向皇帝行礼,站直身子后却说:“皇上,娘娘年华不足双十,原是在家承欢撒娇的女孩儿,妾身疏于教导,身上有太多的不足,不足以承担中宫之重,还望皇上多多包涵体谅。”
珉儿听得眼眶微红,但忍着没有哭,她不愿祖母为自己担心,她更想让祖母放心地回到元州。想让祖母知道,她的身边有了项晔,有了这个天下最威武的男人,她一定会好好的,比从前更幸福。
项晔宠爱地看了眼珉儿,对老夫人应道:“皇后会与朕并肩共览江山,也会在朕的身边撒娇,请老夫人放心把皇后交给朕。”
秋老夫人感慨不已:“多谢皇上。”
眼见祖母拜倒,最后向自己与皇帝行大礼,更赫然在她的头顶见到了白发,以为祖母永远不会老的人,内心受到了震撼,珉儿紧紧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可是项晔却朝她努了努嘴,摇头,在她腰上轻轻一拍,不叫她哭。
“准备暖轿送老夫人出宫。”皇帝吩咐着,便与珉儿一同送老夫人走出长桥
直到太液池边,轿子已准备齐当,祖孙之间依依惜别,待轿子渐行渐远,项晔揽过珉儿的肩膀,温和地说:“想见奶奶,朕随时就带你去元州,不要思念过甚,连朕在你面前也看不到了。”
珉儿含泪道:“是因为皇上在身边,我才会只是在心里思念祖母,若没有皇上,就要疯了。”
“不许说傻话,这几日祖母没有好好提点你吗?”项晔笑悠悠,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在珉儿额头上落下一吻,“有朕在你身边。”
“皇上……”
“嗯?”项晔语气温和,轻轻擦去珉儿眼角沁出的泪花。
“我会好好的。”珉儿动容地说,“我也会一直在皇上身边。”
项晔最怕的,就是珉儿会像若瑶那般离他而去,而他也怕自己年长于珉儿,不能守她一辈子。许诺的话说来简单,真正要去实现,将来的事谁也猜不到,该珍惜和努力的,是当下。
“朕知道。”皇帝欣然一笑,挽起珉儿的手,亲自送她回上阳殿。
而帝后在太液池边与秋老夫人话别的一幕,被远近无数路过的宫人看在眼里,皇帝如此客气亲切,显然是因为对皇后的爱。而传说着帝后佳话时,人们几乎都忘了,大婚初初,宫里和帝后之间诡异的气氛。
皇后赋予了自己,不同于世人想象的人生,秋珉儿成了大臣们心中不敢轻视的存在,但原本,她仅仅是一枚棋子一件礼物。
第二天,秋振宇带着家眷恭送秋老夫人离京,总算见到白氏,沈哲亲自护送白夫人来与秋老夫人汇合,但白氏一眼都没往这边瞧。纵然她如今因为女儿,远比赵氏尊贵体面,可被足足虐待了十年,又生不出强硬的复仇的心,惹不起只能躲得起。而正是她这般柔弱,人人都不敢相信,她生出了皇后那么强势的女儿。
马车渐行渐远,宰相府的人没有跟随,沈哲带人策马送出城去,秋家的人都松了口气,等着秋振宇发话,便要散去。
秋振宇亦是叹了声,便进门了,三夫人眼见老爷什么话都没说,就挤上来排开赵氏,如丝媚眼露出鄙夷的神情:“没想到白氏如今这样光鲜体面,看她的脸,也就难怪老爷十九年前要和她好了,若是性子再强一些,恐怕早已在这府里有一席之地,我和姐姐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想来过去,我总算没虐待过她,与她算得上是无冤无仇,姐姐可就要小心了,听说人死了魂魄会复仇索命,但活着的生魂,更可怕。”
赵氏也是被方才白氏出现的情景恶心到了,那个曾经被自己随意蹂躏的贱婢,竟然穿着比她更华丽的衣衫,沈哲也罢了,连秋振宇都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元州夫人”,呸……她心里无数遍的唾骂,更是恨不得撕碎三夫人的嘴脸,但赵氏忍耐下了。
“老爷正等我去书房说话,妹妹这是要拦着我的去路吗?”赵氏冷然道,“或是跟我一起去书房?”
果然见秋振宇身边的人来请夫人,三夫人很是不悦,但赵氏傲然从她眼前走过,三夫人在背后啐了一口,恨恨道:“慢慢来,有小皇后在,你以为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好果子吃?”一面就对身旁的丫鬟说,“传话出去,就说她在白氏面前倨傲自大,目中无人,皇后最听不得的,必定是自己的母亲被嫡母欺负。”
且不知三夫人的造谣会带来什么影响,此刻书房里一片死寂,秋振宇沉默无声地站在书桌前,待他的妻子悄无声息地走进门,秋振宇微微皱眉:“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
赵氏冷笑:“这些年怕吵着老爷办公务,端茶送水从来都是脚下无声,原是老爷不曾正眼瞧过。”
秋振宇不屑地睨了一眼,便命下人关上门,亲自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对赵氏道:“有一件事,且要你去办,若是办得好,你我手里又多一颗棋子。那个秦文月你可知道,张扬跋扈的小丫头片子,还以为秦庄派了多精明的妹妹来,结果搅得一团乱,差点曝露了她哥哥的野心。”
“原来老爷,和秦庄搭上了?”赵氏眼角一抽,恶意地笑着,“皇帝还真是倒霉,遇上了这样的忠臣良将。”
秋振宇冷笑:“你只管做好我交代的事。”
“何事?”
“眼下找不到什么证据,只能试探,你去试探一下王婕妤,看看大皇子是不是孽种。”
赵氏霍然来了精神,眉毛挑得老高:“竟然有这种事?”
秋振宇颔首道:“若是真的,最好能把王婕妤收为己用,且不说她平日里什么模样性情,能守着孽种心安理得地活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必然不简单。但若无法确认这件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逼急了老实人可不好办。”
赵氏欠身道:“老爷放心,我自有主意,只是如今进宫不易,且皇后对我多疑,还望老爷能耐心等候。”
秋振宇道:“我一向不心急,更何况现在还没找到建光帝,算来那孩子,也有十一岁了。”
他瞥了眼赵氏,见她目光里透着凶气,便道:“你也看见白氏了,待日后事成,你亲自把她身上的华服撕碎,岂不快哉?老夫人连同珉儿,我都会交给你处置。”
“一言九鼎。”赵氏傲然昂起了头。
且说珉儿和云裳再见面,已是三日后,云裳脸上的伤痕都退下了,还原本来一张漂亮的脸蛋,她本是来告知皇后,沈哲好好地把老夫人和白夫人送走了,但就连皇后都从太后那里听说他们圆房了,如今无话不说的人,难免会提起来。
云裳涨得满脸通红,赧然道:“我竟然就那个样子……他该记一辈子了。”
珉儿笑道:“这不是挺好的,水到渠成,你们谁也不必勉强谁。”
161 沈哲很失望
云裳低头搓弄着手里的丝帕,赧然道:“还是我主动的,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我推开,也没把我打晕。”
珉儿笑道:“要是他再把你打晕,皇上就该把他打晕了。云裳,沈哲是好男人,他会好好对你,你更是好姑娘,不比任何人差。”
云裳感激不已,这半年来,若不是皇后主动来接近她开导她,她可能已经和沈哲碰撞得头破血流,太后可能已经对她不客气了,是皇后给了她希望,让她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娘娘,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吗?”云裳问。
“这是什么话?”珉儿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云裳,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没有吃,低着头像是在犹豫什么话该不该说出口。珉儿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不是已经无话不说了?”
“是。”云裳应着,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珉儿,“娘娘,您将来会利用我吗,我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吗?”
珉儿愣住了,失笑:“怎么想起这个来,我利用你什么?”
云裳却严肃地说:“可是堂姐她,淑妃娘娘和家人,把我当棋子。”
珉儿颔首:“我明白了,不过接下去的话,你不必说,放在心里就好。至于我,不知道‘利用’到底该怎么算,只是将来我若需要你或是你的丈夫,我会正大光明地来求助,所要做的事,必然也是正大光明的,我只能说是这样,你再要问,我也答不上来了。”
云裳却释怀了:“娘娘,堂姐终究是我的堂姐,倘若她要我帮什么,只要不会危害到您的利益,请允许我帮她。同样的,只要不是让堂姐受到伤害的事,刀山火海云裳也愿意为您去闯,请一定要叫上我。”
珉儿笑得眼眉弯弯:“我一定记着,不过眼下太平能有什么事,赶紧教教我打花牌,我们想些暗号出来,和太后打牌时能让着些。”
云裳来了精神,忙道:“打牌可比下棋有意思多了。”
相比之下,珉儿更喜欢下棋,只是太后喜欢纪州的花牌,她总要有些哄婆婆高兴的本事,所幸云裳是个高手,跟着学了几回,也算摸清门道了。而打牌比下棋轻松,可以天南地北地闲扯,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皇帝新派去西部通路并带兵的宋渊,云裳不可思议地说:“皇上竟然派了个文官去做武将。”
珉儿则在意不与其他人往来的云裳,是如何留心这件事的,便问:“你们在家也提起过?”
云裳说:“沈哲他一直以为皇上会派他去,我曾见他收拾书房里的书,问他做什么,他说可能会出远门。”
“皇上很重视西部,我也以为皇上会派沈哲去,不过去了一年半载也回不来,留下你岂不可怜。”珉儿把话题扯到了云裳的身上,朝务的事,不该是她们之间的闲话。
不想云裳却道:“我自然跟着她走,年纪轻轻的哪儿不能去,我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珉儿笑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
云裳则想了想,轻声道:“娘娘,您别怪我多嘴,毕竟他是我的丈夫。好像为了这件事,沈哲有些失落,而且皇上近来总委派他一些琐碎的事。”
珉儿问:“是沈哲自己说的?”
云裳摇头:“我听府里下人说的。”
珉儿放下花牌,严肃地说:“云裳,沈哲若真有什么心思,你一定要从他嘴里亲耳听见才能当真,更不该把从下人嘴里听到的话来对外人说,会给沈哲惹麻烦。”
“是……”云裳紧张了起来。
“不是责怪你,我自己也不见得比你强多少,但有任何事,要先和沈哲商量,你们之间才是真正无话不说的。这皇室里,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便是对我说的话,也一定要想清楚再开口。”珉儿见云裳紧张极了,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你看看你的牌,我可要赢了。”
云裳见自己擅长的牌也要输给新学的皇后,实在哭笑不得,皇后说她不比自己强多少,可是云裳却觉得,倘若能有皇后三分本事,她在沈哲面前会更自信。
之后她们一同去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再散了后,珉儿将太后预备的补汤送到清明阁,和忙得脚不沾地的皇帝说了两句话就离了,白天里的事总算都应付完,她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看书。
新堆在书桌上的书,都是宋渊送来的,他出发前由皇帝安排进宫来向自己谢恩,珉儿是在长桥上见的他,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而宋渊这次再也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只是道谢,禀告了宋玲珑出嫁的喜事,再送上他为皇后挑选的史书典籍,毕竟那本是他最擅长的事。
宋渊再回京,要一年以后,珉儿没来由地想起云裳那些话,虽然她提醒云裳一定要好好和沈哲相谈,而不是听下人道听途说,但显然真是有那样的苗头,才会传出这种话。而她想起了项晔对自己提到要派宋渊去西部,自己问为何不是沈哲时,皇帝眼中掠过的异样光芒。
珉儿觉得有些沉重,她想到了不该想的事,摇了摇头自责:“我何必多心,他们可是能交换性命的兄弟。”
皇帝夜里归来时,见珉儿秉烛夜读十分专心,不乐意地说:“朕要忙天下事,脱身不得,你做的什么学问?”伸手就要夺走她的书,珉儿却按下来,顺势吹灭了蜡烛,扯着皇帝的衣袖往内殿去,一路将蜡烛都吹灭,昏暗的烛光里,听得见她在说:“自己来了不叫人通报,而我独守空房一个人,不看书打发时间,怎么过。”
“你把蜡烛都吹灭了做什么?”
“皇上说呢,要做什么?”
“珉儿?”皇帝像是吃了一惊,而那之后的事,便提不得了。珉儿只是想试试看,像云裳那样勇猛是怎样的滋味,可惜他的丈夫没有沈哲那么温柔,珉儿是失算了。
随着日子在耳鬓厮磨里度过,帝后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然而甜甜蜜蜜的**不断,珉儿的身体却没见什么动静,安乐宫里淑妃的肚子,顺顺利利地大了起来。
转眼已是夏天,夏衫单薄,身姿尽显,项晔像是为了弥补去年大婚时对珉儿的亏待,特地办了一场庆贺帝后大婚一年的宴会,而在此之前,皇后虐待宫女,毒杀妃嫔的事,都被皇帝压在了朝堂之上。他宠爱皇后是其一,皇后的父亲当朝宰相权势滔天是其二,至于反对的大臣们,恨的自然是秋振宇了。
但是春天里,经验丰富的秋振宇,漂亮地为朝廷解决了向西部运输物资的麻烦,了却皇帝心头一桩大事,那些反对旧朝势力的大臣们,也只能干着急,他们大部分人是武夫出身,智谋仅在刀枪上,一旦牵扯细致的事,就都没法子,秋振宇却恰恰擅长于此,而眼下国无战事,当真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今日庆贺大婚一年的喜宴,在珉儿的再三要求下,总算没有过分铺张,安泰殿内歌舞升平,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皇亲国戚,比起旧年婚礼时的规模要减少一半。皇帝对珉儿说:“什么都能减,唯独烟火要和去年一模一样,朕那时候亏待了你,让你错过了本该是一生里最美的光景。”
珉儿却觉得,错过烟花歌舞都不要紧,只要没错过对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燃放烟火时,珉儿本是和皇帝并肩而立,可小皇子却钻到他们中间来,娇滴滴地捂着耳朵说害怕,项晔见珉儿很喜欢这个孩子,也就没在意,抱起来拍拍屁股说:“男孩子怕什么,不许把这个字挂在嘴边。”
珉儿却温柔地替沣儿把耳朵捂住,哄着他不要害怕,渐渐的孩子习惯了轰隆声,就兴奋起来,指着漫天绚烂的烟花哇哇大叫。
如此和谐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挺着肚子站在一旁的淑妃,也是看傻了眼。倘若沣儿真是他们的孩子,皇帝眼里,还会有别人吗?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把小皇子带回来?”尔珍见淑妃脸色不好,自责道,“殿下太灵活了,奴婢一转身,他就……”
淑妃摇头:“不必了,他们开心就好,儿子终究是我的儿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论如何,也要给沣儿生个弟弟才好。”
轰隆声掩盖了话语,忽明忽暗的光线也让人看不清周围的人,随丈夫赴宴的赵氏,带着两个儿媳妇不知不觉地蹭到了王婕妤这一边,王氏察觉到,客气地颔首示意,把自己的儿子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赵氏趁机仔细打量着王氏,此刻还没打算试探,只是想看看这个自己并没有特别在意过的女人,是什么样的。而这半年来,她今日才刚刚有机会,大大方方地进宫。好在秋振宇不着急,说是慢慢来,他也正努力寻找建光帝的踪迹。
“母妃,我也想去父皇身边。”大皇子看着父亲那边疼爱弟弟,很是羡慕。
王婕妤朝赵氏尴尬地一笑,对自己的儿子说:“就快结束了,一会儿你再去请安吧。”
162 不信任你吗
项泓显然很失望,怪只怪自己是大哥,是大孩子,不能像年幼的弟弟那样撒娇,可是他在弟弟这个年纪的时候,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
赵氏示意两个儿媳妇留下,自己悄悄地退开了,年轻人说话更容易些,而儿媳妇们早就受到婆婆的指示,不该说的不说。王婕妤见她们不过是客气,渐渐就放下了戒心,不过拉着儿子的手始终没松开,韩美人的事之后,她希望自己和儿子能尽可能地远离皇后,那个女人太狠了。
但这一边,珉儿逗着小皇子时,却在烟火明暗之间,看到了项泓渴望的眼神,虽然他的手被母亲紧紧拉着,容不得他造次,可孩子目光里的向往之情,叫人心疼。
“皇上……”珉儿牢牢记住了祖母的教诲,她正努力摆正自己的位置,只是心中的愿望绝不会放弃,她永远都不愿和这些女人共存。但孩子,是无辜的。
项晔听得珉儿低语,装作不经意地朝项泓那里看了眼,孩子虽然没望着自己,可低着脑袋似乎很失落。
“朕知道了。”项晔欣慰地说,“还是你细心,朕总是顾此失彼,统共才两个孩子都忙不过来。”
不多久,珉儿就抱过了小皇子,可小沣儿却很懂事,说他长个儿了,皇后娘娘抱不动,乖乖地站到地上,牵着珉儿的手,父皇不在身旁,他就说自己不怕了。
珉儿好喜欢这个孩子,可惜淑妃一定不愿意她这么想。
那边厢,内侍们奉来点燃烟火的长棒,等皇帝去点燃最大的烟火,项晔走上前,转身朝长子看去:“泓儿,来。”
这边大皇子怔了怔,王婕妤也是惊讶万分,可儿子再不等她答应,自己就挣脱开,兴奋地朝皇帝跑去。
项晔把着儿子的手,一同点燃了最后的烟火,将黑夜照亮如白昼。地上是皇帝高大的身形,边上跟了小小的皇子,如此美好的景象,正是寓意着皇室的传承。只可惜,大皇子出身低微,只可惜中宫皇后一年来无所出。
这一场宴会,是皇帝特别为皇后举行的,秋氏全族都被邀请列席,在大臣们看来,皇帝本该地方旧朝势力的膨胀,却因为爱上了一个女人,正将秋振宇推上顶峰。
可这一切在秋振宇看来,都是皇帝正企图慢慢地将他杀于无形之中,他们之间的敌视从未消失。
宴会散去,大皇子欢天喜地地跟着母亲回到海棠宫,王婕妤默默地为他洗漱换衣裳,儿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晚的事,王婕妤忍不住问:“泓儿,你那么喜欢父皇吗?”
项泓点头:“当然喜欢,我的父皇是天下最伟大的英雄,我也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王婕妤迷茫的看着儿子,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啊,若是血脉相承的天然的亲近也罢了,根本就不是父子,儿子只是单纯的崇拜是吗?她惆怅地看着儿子的面容,他越来越像他的生父了,好在没有人会记得他父亲的面孔,也永远都不会有人看到他。
“泓儿,父皇很忙很忙,你要有分寸,不要时时刻刻缠着父皇。”王婕妤道,“你的弟弟还小,就算错了父皇也会念他小,而父皇一定更希望,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您放心。”又长了一岁的孩子,比去年这会儿要懂事多了,乖乖地上床去睡觉,还提醒王氏,“娘也早些休息。”
王婕妤拿着扇子为他驱热,拍着儿子看他安宁地睡去,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她反而开始害怕了?
上阳殿里,皇帝正沐浴,珉儿嫌热不肯陪着他,自己正由清雅为她擦干头发,说起今晚的夜宴,清雅眼睛没闲着,她看见了赵氏带着儿媳妇接近王婕妤,而那么巧,皇帝要长子虽他点燃烟火时,所有人都看到宰相府的两位少夫人在王婕妤身后。
清雅道:“若是随意走在一起也罢了,可奴婢是看见赵氏带着她们故意走到王婕妤身后,您知道的,其他娘娘们都不乐意和王婕妤在一起,她总是带着大殿下孤零零地在一旁。不过旁人看起来,可能只是凑巧,也未必留心。”
“真奇怪,若是故意接近,她想在王氏身上打什么主意?大半年没进宫了,一进来就找王氏?”珉儿摇着团扇,吩咐清雅,“继续留心着,但不要打草惊蛇。”
而此刻,洗了澡的项晔满身热气地闯了进来,清雅立刻退下,见皇帝热得毛躁,珉儿摇了扇子上前来,好生道:“心静一静就好了,宫里可没有比上阳殿更凉爽的地方。”
项晔扯开睡袍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脯,往风口里站着,说道:“几年了还是不习惯京城的夏天,纪州的夏天就很凉爽,你看天都那么晚了,还热烘烘的。”
方才在众臣面前,皇帝可是气定神闲,这会儿却像个浮躁的孩子似的,珉儿耐心地为他扇风驱热,擦干他的头发和汗水,项晔又喝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总算消停了。
而他的手摸到珉儿的肌肤,冰凉嫩滑,叫人忍不住就想靠上去,却被珉儿用扇子打开:“皇上明天一早就要出城,今晚睡不好,明天可要在马背上中暑了。等明日回来,明天可好?”
皇帝懒懒地应着,但想起今晚的事,高兴地说:“总算弥补了朕心里一些缺憾,珉儿,竟然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有你在身边,比过去几年踏实得多,朕可以慢慢地为朝廷做些想做的事。”
珉儿心里却一咯噔,她今晚留意到,只有云裳在安泰殿享宴,烟火燃放时,她也一个人站在太后身边,沈哲不见踪影,而事后清雅就告诉她,沈将军带着侍卫在宫里巡查。
这么琐碎的事,皇帝又丢给了沈哲,开春至今,沈哲手上一件大事都没有,无外乎这些巡查守卫的小事,或是对皇亲国戚的送往迎来,而珉儿刚入京的时候,沈将军在朝廷可是举足轻重。
见皇帝淡淡的,根本不打算提起这些事,珉儿也不能自以为是,静观其变就好,太后都还没着急,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
将军府里,比丈夫早到家的云裳,还没换下礼服,一直等在家门口。好半天才把沈哲盼回来,果然被责怪:“这么晚了,站在这里喂蚊子呢?”
见丈夫心情不坏,云裳松了口气,但忍不住抱怨:“今天那么喜庆的时候,皇上为什么把你派去做巡查,你可是堂堂的大将军呀。”
沈哲笑道:“守护皇上,本就是我的责任。”
云裳跟着他一同回房,沈哲已热得将外衣脱下,她却站在一旁不搭手,更命侍女们退下,认真地说:“相公,其实你心里很憋屈的是不是,对我就不要忍着了好吗?这半年来,皇上对你特别奇怪不是吗,你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成,恕我直言,你做的那些事,皇帝身边的周公公也能做吧。”
“胡闹。”
“你以为你真的没露在脸上吗?”云裳太心疼了,“皇上和你不和睦了吗,和我有关系吗。”
“怎么越发胡思乱想了,和你没关系,进宫也不要胡说。”沈哲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只能对你说我没事,若是有心事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云裳摇头:“你不会说的,我知道。”
屋子里静了片刻,沈哲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终于开口道:“任何一位开国之君,都是从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下手的,云裳,你心里要有准备,我也许不会再像从前那么风光,但我不会让你受苦,这是必然的。”
“皇上会把你怎么样?”云裳揪心不已,“想必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吧,太后呢,太后为什么不帮着你。”
“太后在深宫享福,只要没人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你做的很好。”沈哲叮嘱妻子,“千万不要进宫乱说话,记着了吗?”
云裳眼中含泪:“你可是愿意为皇上舍弃性命的,皇上也不信任你吗?去年还让你享受亲王的待遇,怎么一转身就变了?”
沈哲摇头:“云裳,我若说没有变,你信不信呢?别胡思乱想,你跟着我就好,我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让你受苦,我和皇上之间的事,几天几夜也说不清楚。攻城容易守城难,云裳,你也要体谅皇上的难处。”
“最糟糕……会怎么样?”云裳的心悬了很久,今天终于说破了,反而坦然了。
“有太后在,能怎么样?”沈哲云淡风轻,但是眉宇间的气息却不是开玩笑的,他已经从过去三年风光的位置上退下了,退到了自己也无法想象的位置,新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皇帝大胆地启用新人乃至旧朝势力,半年光景,朝廷的局面已大不相同。
让人更无法理解的事,皇帝给予了秋振宇一派势力,越来越多的权力和利益。
“相公。”云裳的声音更加柔弱了。
“你说,别难过。”沈哲好不温柔。
“我好像怀孕了。”
163 唯有兵权是王道
沈哲呆呆地望着妻子,初夜之后,他们恩爱有加,虽然早已做好了随时会成为父亲的觉悟,如今孩子真的而来了,到底有些回不过神来。
云裳满脸通红,低着头将披帛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轻声呢喃着:“算着日子像是有了,只是我一点儿也不难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找大夫瞧瞧,又怕若是没有,会叫人笑话。”
“不会有人笑话你的。”沈哲上前来,抱住了云裳,“却是我要让你受苦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不是我自己的孩子,就是……”云裳楚楚可怜地望着沈哲,柔软的手在他胸前轻轻摩挲,“我们要有日子,不得亲热了。”
沈哲嗔道:“这会子还想这个事呢?”
“那当然啦。”漂亮的脸上飘起红晕,越发娇美怜人,云裳柔情万分地说着,“我现在幸福得就算立刻死掉,也心满意足了,你这样疼我爱我。”
沈哲哭笑不得:“你若是立刻死掉了,我岂不是白白付出?安安心心保重身体,不要为其他的事烦恼,就算刚才说的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和哥哥在一起二十多年,不论发生什么,我能为他舍弃性命,他也能为我放弃天下,你信我便是了。”
“我知道了。”云裳连连点头,又道,“若是大夫来瞧了,我没有怀孕,你不能笑我的。”
沈哲在她鼻尖轻轻一点:“那岂不是称你心意了?”
云裳愣了愣,越发笑得甜美暧昧,抱着她的丈夫爱不释手,她有过好一阵子恍惚,觉得生活得不真实,沈哲对她越好,她心里就越担心自己是被应付着,其中一大半是出于本身的不自信。
但是有天夜里她没还睡着,沈哲以为她睡着了,为她盖被子时轻声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踢被子。”更在她面上轻轻一吻,那一吻的甜蜜,到此刻想来依旧会热血沸腾,江云裳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比任何人都幸福。
“好好坐下,别像个猴子似的挂在我身上。”沈哲无奈地抱着云裳把她放在椅子上,便到门外命下人请大夫。
这一夜,将军府里有了好消息,更是被马不停蹄地送到宫里,太后在梦里被林嬷嬷催醒,听得云裳有了身孕,真真喜极而泣,连夜带着林嬷嬷到佛堂还愿祝祷,她沈家终于有后了。
第二天沈哲带着云裳进宫,太后又欢喜又责备,说是不叫云裳再出门,不要她再进宫,更派了得力的太医去照顾,大把大把的赏赐往将军府里送。
珉儿在一旁含笑看着,皇帝来时,拍拍弟弟的肩膀,沈哲也露出了几分难得见到的腼腆,兄弟俩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不久就一道走了,还被太后嗔怪:“也不等让哲儿送云裳家去,又要差遣他,哪里就有那么多的事,昨夜晚宴上也见不到人。”
可珉儿和云裳却挺高兴的,彼此目光交汇,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之后淑妃、林昭仪等纷纷送来贺礼,淑妃如今胎儿安定了,时常出门走动,当然要亲自来祝贺堂妹,太后见她们姐妹俩都如此兴旺,欢喜地说:“本在纪州时,江家就是人丁兴旺的家族,你们姐妹俩都这么有福气。“
林嬷嬷轻咳了一声,示意太后留心皇后就在一旁,太后尴尬地一笑,没再继续这样的话。便是其他人也能感觉到,这样的气氛下,皇后的处境不妙,就连清雅都担心珉儿会不高兴,却在事后被珉儿告知,她还没打算做母亲。
“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也还想和皇上多亲近,有了身孕一年半载地疏远,皇上正当盛年,叫他怎么办。”珉儿自信地对清雅说,“皇上也不是着急子嗣的人,我们俩脾气最合得来。”
果然如珉儿所想,所有人都认为江氏姐妹纷纷怀孕之下,皇后会为自己的无所出而自卑难过,皇帝也会因此着急。但事实上为沈哲夫妻高兴之余,项晔只字不提珉儿自己如何,他有一半的心思是不愿珉儿尴尬难过,而另一半,是真的不在乎。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为了生儿育女。
而那之后,酷暑炎炎,人人都闭门不出躲避烈日,宫里宫外也少了是非,淑妃静心安胎,云裳则在家被百般呵护,太后原说要请她母亲上京来帮忙照顾,但云裳考虑到母亲在将军府,沈哲必然诸多不自由,到底谢绝了。而她身边有的是太医侍女围绕,根本不用担心,相比淑妃的小心翼翼,初孕的人却是大大咧咧。
转眼间,已是秋风扫落叶,宫闱的生活太枯燥,人们会从最初的度日如年,到后来感觉不到时间的消失却已经从指缝溜走,恍然之间天增岁月人增寿,最令人感慨的,便是孩子们的忽然长大。淑妃的小皇子,从牙牙学语,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孩子,说话想事情都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而淑妃的肚子,也已经高高隆起。
而她怀孕的这些日子里,皇帝没少到安乐宫探望,偶尔是坐着喝杯茶,偶尔还会在那里留宿,自然其中不少是珉儿的提醒,不论如何一个女人正在为皇帝的血脉承受辛苦,珉儿还没有那么小气。
这大半年里,珉儿把宋渊送给她的书,全看完了。
这日秋色宜人,珉儿久违地邀请了宋玲珑进宫,昔日腼腆的应选秀女,如今已嫁做人妇,她的夫君官阶不高,玲珑身上的衣衫虽体面,比起宫里的妃嫔和贵族妇人们,要朴素得多。可却是这样的人,满身朝气,喜气洋洋地出现在珉儿面前,叫谁看着都喜欢。
近一年不见,玲珑的模样长开了些,又盘发又涂抹脂粉,和最初相见时不一样了,珉儿也分不清此刻的宋玲珑还像不像敬安皇后,反正皇帝那儿忙得连轴转,也不会来看一眼。
“这是哥哥来信,让妾身为娘娘准备的书籍,家里的书房里书多的数也数不过来,听说是为娘娘准备的,一个个儿都殷勤地钻进去找呢。”宋玲珑笑盈盈地说,“哥哥之后还来了信,问送没送进来,但是那会儿天太热了,街上都没人走,妾身若是闯进宫来,也太招摇了。”
一年不见,哆哆嗦嗦的小姑娘不见了,玲珑成为了自信又大方的小妇人,必然是在夫家过得幸福又快活,且要为自己和丈夫打理一个家,谁都会成长的。珉儿很高兴这样的人没有留在宫里,她也始终不明白那会儿淑妃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找一个人去代替她的表姐。
“你哥哥在西平府可好?什么时候回来?”珉儿随口问着,而西部通路的工程十分顺利,早在夏日里,皇帝已经将那里改名为西平府。
玲珑说道:“哥哥来信是说一切顺利,夫君他也说朝廷开脱西平府的工程比先前预期的更好,具体的事儿妾身就不知道了,听家里人的口气,哥哥如今是施展了拳脚,做着他喜欢的事情,也要多谢皇后娘娘的提拔。”
珉儿不以为意,随手翻阅着宋渊为她准备的书,竟然有一半都是兵书,她笑道:“真是你哥哥叫你准备的?”
玲珑道:“妾身也疑惑过,可白纸黑字的写着,都是哥哥的笔迹,我们只能照着办了。”
珉儿笑道:“只怕我看不下来,不过有皇上在,倒也不碍,再没有人比皇上更懂兵法了。”
她抬起头看着玲珑,问道:“日后有时间,常来坐坐。”
不想宋玲珑却摇头:“哥哥早就叮嘱,不要和娘娘走得太近。”
珉儿微微蹙眉,玲珑正经地说:“走得太近,就该惹人注意了,没得给娘娘添麻烦,我们家也不能为娘娘做什么,这些书是最容易的事。也许将来哥哥真能成为一名武将,当他手握兵权时,意义就大不一样,不论如何我们宋家,是一定会效忠娘娘的。”
玲珑是自幼读书的女孩儿,见识必然不少,去年她是被吓着了,不然好好的人儿,就该是这样的谈吐气度。珉儿颔首道:“你和你哥哥的心意,我收下了。”
那之后半天,珉儿整理了宋渊送来的书籍,分门别类,给自己定下了看书的计划,皇帝夜里归来时,见书桌上的书又堆得高了些,故意说:“你看看这里乱的,朕想摆几本折子都腾不出地方来。”
珉儿不屑地说:“再摆一张桌子就是了。”
项晔嗔笑:“你看书看得多了,顶嘴的本事也见长。”他随手翻着,漫不经心地说,“宋渊真是不忌讳,他本是有妻儿的人,他家夫人就不担心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想着皇后?”
“皇上?”珉儿虎着脸,“您若不喜欢,直说就是了。”
项晔忙笑:“朕是开玩笑的,你有这么小气吗?”他道,“你也不想想,朕为什么那么提拔宋渊,难道仅仅因为他崇敬你?提拔一个文官带兵,朕承受多大的压力。”
珉儿把书理起来,没当一回事,却听皇帝说:“你背后什么都没有,朕要给你培植足以支撑你的势力才好,而这天下,唯有兵权才是王道。”
珉儿一怔,感受到了内心的震动。
164 退出权力的中心
“皇上要给我兵权?”珉儿难以想象,项晔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
从来没有哪一个皇帝,会把兵权实实在在地交在后宫女人的手上,历朝历代的后宫女人,若有沾染兵权的,无不是帝王已经不在,或是与帝王反目成仇。
项晔丢下了宋渊送来的书,走向珉儿道:“除了朕,你一无所有,现下所谓的靠山宰相府,也很快就会成为逼向你的利剑,朕要做万全的打算。做皇帝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刻也不得放松,若有一日朕遭遇不测,沈哲一人之力无法力挽狂澜,必须有更多更强大的势力来支持你。若不然你处于弱势,会活得很辛苦。”
珉儿神情庄重,不是撒娇更不是玩笑:“皇上为什么要遭遇不测,皇上说过一辈子都会守护我。”
项晔含笑摇头:“许诺的话若能实现,是你我的福气,但实现不了呢,人要活得现实一些。居安思危方能长久,你心里有个底就好,不必真的为此难过,万一的万一有那么一天,不要慌乱,去寻找可以支撑你的势力,为朕守护这个家,也是守护你自己。”
珉儿背过了身去,怕自己看着皇帝那沉重地却又带着笑容的脸,会难过地落泪,虽说是居安思危,可言语间描述的事太现实了。而皇权崩塌,也常常是一瞬之间,虽说项晔走到京城花了七年,可在他提剑踏入宣政殿的那一刻前,赵氏皇朝的人也一定幻想着他们可以扭转乾坤,真正的消亡,就是血染宣政殿的那一刻。
“珉儿,朕吓着你了?”项晔从后腰保住了她,玩笑着,“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朕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难道我有怕的事,往后皇上天天吓唬我?”珉儿摇头道,“我不想有那一天,我看这些书,又不是为了要治理天下,我宁愿不看了。”
项晔笑道:“要不借给朕,这里头有几本书,朕也没瞧过。看样子该走一趟宋府,宋渊家里一定藏了很多好书。”
珉儿朝桌上看了一眼:“不借的,要看就坐在这里看。”
项晔在她脖子里呼了口热气:“可是在这里只想看你,哪里看得进书?”
珉儿转身来,呢喃着“反正不借”,但又将心定下来,勇敢地说:“在一起就好好的,真有一天要皇上独自面对,或是我独自面对时,我们也要都勇敢地继续活下去,皇上怕自己遭遇不测,我何尝不担心自己呢,这就说好了。”
项晔点头,捧起珉儿的脸颊就吻上来:“说好了,那就再也不要提起了,朕相信永远也不会发生。”
“嗯。”珉儿的心情总算好些了,纤纤玉指划过皇帝的衣襟,细声低语,“今天看到弟弟就要做父亲了,皇上心里是高兴,还是羡慕?太后看我的神情都变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着急,请皇上也别着急,随缘就是了。”
项晔抱起她来,不屑地笑着:“朕有了你,还有什么可羡慕的,该是他们羡慕朕。至于孩子,朕不强求,若是能让你身强体健,咱们一辈子不要孩子都成。”
清雅奉茶来,见皇帝抱着娘娘往里头去,忙就退下了,虽然听得半句说什么不要孩子都成,可他们日日夜夜地分不开,孩子必定早晚会来的。她端着茶退下来,见周怀在外头,便说:“喝茶吗?”
周怀嗔笑:“胡闹什么,这是皇上喝的茶。”
清雅道:“那也是泼了浪费的,你不喝就算了。”
周怀叹了一声:“谁在乎一口茶呢。”
清雅听见他这语气,便问:“这是怎么了,唉声叹气的,不是一切都好好的?”
周怀摇头:“你在内宫没察觉,我天天在宣政殿清明阁之间行走,看得多听得多,沈将军手里的权力正被皇上一点点削弱,今天那么高兴的喜事,皇上把沈将军带去清明阁,却是让他拨出二十万大军,将由皇上重新编制。”
清雅捧着手里的茶,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在侧,才敢继续问:“这是什么意思,这一下,沈将军手下还剩多少人?”
周怀道:“原不该对你说这些话,你最好也别告诉娘娘,只是你我的性命是沈将军救下的,这辈子也要惦记着报答他,我才忧心忡忡。将军若是交出二十万大军,手中的兵权几乎所剩无几,也不知道皇上会把这二十万人编制在哪里。如今天下太平,又不打仗,我这样的人,怎么猜得透。”
清雅冷静地想了想,问周怀:“你没在皇上面前多嘴吧?”
周怀摇头:“我敢?”
清雅道:“这不是你我该干涉的事,皇上若要对娘娘说,自然也会亲口说。周怀,往后哪怕对我,也要闭紧嘴巴了,伴君如伴虎,皇上若发现你心里那么在乎沈将军,你的下场可想而知。不是我挑拨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你若忠心,皇上必然以诚相待,可你若不忠心……”
周怀忧愁地看着清雅:“我不是不忠,我愿意为皇上刀山火海地去,可是沈将军怎么办?”
清雅摇头道:“二十几年的兄弟,他们之间一定有默契,我们各自做好分内的事,就是对将军最大的帮助。”
周怀颔首:“我听你的,我也只能这么想,只是心里太难受了。你且等着看,之前的事没什么动静,可这二十万大军一动,朝廷就该热闹了。”
夜色渐深,将军府里的灯火渐渐熄灭,沈哲从书房回到卧房,云裳已经睡着了,秋寒已至,她却像是夏天怕热一般,只把被子缠在腰里,腿脚都露在外头,十足像个孩子。听说贵族人家的千金小姐们,从小连睡相都会被严格教导,可是沈哲他更喜欢云裳这样天然质朴,原原本本的人。其实云裳和珉儿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她们又是完全独立的,沈哲并不能把云裳看做是珉儿的替代。
“相公……”就在沈哲为她拉扯被子时,云裳醒了,慵懒地笑着,“朝务处理完了吗?什么时辰了?”
“就快子时了。”沈哲给她盖好被子,说道,“听说肚子大了,会行动不便,你到时候睡觉也这样子吗?”
“你不在我才这样,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是老老实实的?”云裳拉着丈夫往身边躺下,埋怨道,“又是什么事,怎么这么晚才忙完。”
沈哲躺了下来,神情凝重地说:“有很重要的事,原本我可以潇洒地应对,可是现在你有身孕了。”
云裳一下子清醒了,更坐了起来,看着丈夫问:“是我拖后腿了吗?”
沈哲连连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舍不下你。”
这话听着心里甜,可眼下不是甜的时候,说到底还是为了皇帝是吗,皇帝又要把她的丈夫怎么样?
“云裳,我要离开京城,可是你现在的身体,能跟我走吗?”沈哲问道。
“能,怎么不能,你看我一点也不难受。”云裳抓着沈哲的胳膊,“天涯海角我都要跟你走的。”
沈哲摸摸她的脸颊,舒心地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明后几天,你在家等我消息,不论要去哪里,我都带你走。”
云裳伏在他胸前,坚定地说:“就算你有一天什么也不是了,连自己也养不活了,就是带着你回我娘家去蹭口饭吃,我也会挡在你身前,不让我爹娘他们看不起你的。”
沈哲哭笑不得,一时沉重的心情也散了,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落魄吧,你呀……”但是笑着笑着,脸上的神情就沉重了,一贯温和的人,眼中露出锐利的光芒。
明天,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估。但当年十五岁的少年义无反顾地跟着哥哥走上这条路,往后的路,再多的坎坷荆棘,也会追随他走下去。只要那个人,还相信他。
安宁的一夜度过,翌日天未亮,朝臣们都纷纷走在了上朝的路上,静谧的街道上车轮滚滚,马蹄阵阵,一切井然有序,谁又想到,今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于旧朝势力,和大齐将来的国运,皇帝要正式切下第一刀了。
珉儿送皇帝上朝前,亲手为他戴上了冠冕,退后几步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地说:“英武非凡,祝皇上今日一切顺利。”
项晔笑而不语,盎然阔步地走了。
珉儿怎么也没想到,她之后又休息了片刻,再起身梳头上妆,发髻还未盘起时,就从宣政殿里传出惊人的消息。沈将军自愿交出手中兵权,要离开京城,前往羌水关带兵驻军。
沈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温和的他,手里握着大齐最重的兵权,但如今,他要把一切都交出来,退出权力的中心。
珉儿神情凝重,手里的梳子也放下了,清雅站在一旁道:“娘娘,奴婢昨夜听周怀说的时候,还是二十万大军,怎么一夜过去,变成全部了?”
“那么去羌水关,是皇上的意思?”珉儿眉头紧蹙,昨夜皇帝那么高兴,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165 英雄惜英雄
清雅只是摇头,她不知道羌水关的事,也不敢多嘴,生怕皇后怀疑她和周怀有异心,还把对周怀说的那番话也告诉了珉儿,说他们虽然心系沈将军,但一定会忠于帝后,死而后已。
“没这么严重,皇上也不会多心,只是沈哲这一走,皇上等于是失去了臂膀,即便已经重新培植了新的势力,年轻的官员们羽翼未丰。”珉儿轻轻一叹,“这一下,是不是太着急了,就连宋渊也带兵远在西平府,京城里若有什么事,一个在羌水关,一个在西平府,赶回来也来不及了。”
清雅为皇后将青丝盘起,提醒道:“只怕太后那里,是一道关。”
珉儿道:“是啊,沈哲这一走,云裳又该怎么办?”
待得日上三竿,宣政殿的朝会散了,皇帝是否允许沈哲离开,尚无定论,不论他们兄弟之间是否为此达成默契,一下子在朝堂上就决定这么大的事,看起来也太不自然了。而有了这样一段缓冲的时间,各方各派的势力都要争取时间,以便在这件事上为各自谋得最大的利益。
长寿宫中,太后亦想最后为侄儿争取些什么,可是面对皇帝的沉默,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珉儿缓缓到来时,太后像见了救星,拉着儿媳妇说:“珉儿,你劝劝皇上,不要放沈哲去羌水关,那里南蛮出没山穷水恶,我往后日日夜夜都不能安心了。”
珉儿看了皇帝一眼,昨晚他什么都没说,显然是心中早已做下决定,不需要对任何人商量,而连自己也不说,想必是不愿多一件让她心烦的事,走便是走了,还能怎么样。
“母后,这是沈哲自己的决定,儿臣想,皇上一定也很为难,皇上若不放弟弟走,往后日日相见也尴尬。”珉儿道,“男儿志在四方,沈哲或许是不愿在京城安逸享乐,才想要为皇上去镇守边关。”
太后痛心疾首:“我沈家,就这一脉香火了。”
项晔却开口说道:“哲儿会带着云裳一起去羌水关,他们的孩子也会在那里出生。”
太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对儿子道:“晔儿你坦白说,这些日子来,我听谣传你在削弱哲儿手中的权力,可我见你们兄弟和睦,一直不相信。你说,是不是真的,并不是哲儿主动要去羌水关,是你逼的,是你把他逼的不愿在京城留下去了是不是?”
项晔冷漠地看着母亲:“没有这样的事,您不要胡思乱想。”
太后却怒道:“你是我生的儿子,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我从很早就开始担心,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果然这一天还是来了,你连七岁的孩子都能痛下杀手,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弟弟手软?我知道,做皇帝要冷酷无情,难道真的……连一点点情意都不讲了吗?”
项晔一脸沉默,珉儿在旁垂手侍立,殿内只能感受到太后的愤怒,她含泪道:“好啊,哲儿要去羌水关,带上我,风餐露宿我陪着他。我要对得起他死去的爹娘,你们项家,我已经高攀不上了,我只要护着我沈家的儿孙。”
太后愤怒地起身来,指着林嬷嬷道:“替我收拾东西,我这就跟着哲儿走。”
项晔严肃地说:“母后,后宫不得干政,您不要搀和在这件事里。”
“后宫……我现在都成了你们的后宫了?”太后怒极,一口气没接上,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重重地跌回了坐榻上。
珉儿敢上前搀扶,问着:“母后您怎么了?”
还记得去年在琴州,太后得知皇帝要把自己送给沈哲,气得“昏过去”,在自己搀扶的一刻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没事,但这一次,太后是真的气倒了,脸色苍白牙关紧咬,还有止不住的眼泪。
之后太医也来了,但太后为了能挽回局面,当然即便没事都会装出有事,一时半会儿难分真假,而皇帝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不可能在这里陪伴,这种时候,只能把一切都交给珉儿了。
开春以后,宫里风调雨顺,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久了嫌腻歪,突然来一场大风大雨,才知道平静的美好。不过珉儿并不那么想,相比波澜不惊的平淡,她更喜欢看风雨过后的晴天彩虹。
“母后的身体应该无大碍,之后朕会安排沈哲和云裳来见她。而你陪在身边,不要随便答应她什么,回头做不到她反而怨你。”项晔要走了,在长寿宫门外对珉儿说,“事情总会过去,朕将来也会对你解释,眼下说来话长。”
珉儿颔首:“皇上放心,我会照顾好母后。”
项晔点了点头,走开几步,又折回来问珉儿:“你会不会和母后一样看待朕的冷酷?”
珉儿摇头,伸手为皇帝扶正衣襟:“我和皇上本是一样的人,英雄惜英雄。”
项晔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在珉儿额头轻轻一弹:“你算哪门子英雄?”
再离去,皇帝的背影看起来轻松多了,珉儿知道皇帝当年没有杀七岁的建光帝,他从来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天下大义,连自己的弟弟都容不下,他们之间一定另有默契。即便真的到了决裂的那一步,皇帝也会手下留情。
而珉儿退回太后身边没多久,大腹便便的淑妃就被拥簇而来,毫无疑问,沈哲的离去,对她而言也是一大打击,眼下还没能把这一股势力笼络在手,难道摸也没摸一下就要失去吗?
淑妃既然和太后站在同一边,珉儿就被对立了,太后挽着淑妃的手道:“你那妹妹要跟着爬山涉水,去羌水关那不毛之地生儿育女,她那么柔弱的身子,如何吃得消。”
珉儿默默地退了出去,接过宫女送来的汤药,为太后将药渣滤尽,并不去理会太后的诉苦,而太后见珉儿不理她,也就把淑妃的手松开了。
她知道淑妃改变不了什么,这世上从来就没几个人能让皇帝改变主意,秋珉儿算是特例,可她的心却全都在皇帝身上。
淑妃忧心忡忡地问太后:“真的不能把云裳留下吗,好歹留下云裳,沈哲还能想着回来,把家都搬走了,他……”
太后眉心紧蹙,捂着心口道:“我操碎了心,他们也不会理会的。”
珉儿在门外听着,命宫女把汤药送进去,没来由的,想起了在护国寺时,宋渊对她说的话。皇帝以绝对的武力和权威治理天下,是不长久的,皇帝必然自己也早有觉悟,所以他才要开始改变。
丈夫脚下的每一步路都不知会通往何处,而她该做的,是陪在他身边勇往直前。
不久后,淑妃出来了,再两个月就要生产的人,肚子里好像塞了两个枕头那么大,没有经验的珉儿觉得一定会行动不便,但淑妃看起来还挺好的,只是此刻气色不好,为了她堂妹的事担心。
“身体还好吧?”珉儿问。
“是,多谢娘娘关心。”淑妃垂着眼帘,忽然抬起头看着皇后,可到底少了几分气魄,欲言又止。
珉儿则看透她的心思,自然此刻事情摆在眼前,淑妃想什么本就容易猜,她神情严肃地说:“沈哲和云裳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太后这儿唠叨几句,且听一听便罢,不要煽风点火,不要乱出主意,最好是这些天别再来长寿宫,你在安乐宫安胎就好。”
淑妃心里一闷,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下了,不过她也该习惯了,皇后不是一贯如此吗,她的行事风格,其实和皇帝一模一样。
好在沣儿还小,腹中的胎儿也才将要出生,如何影响储君之位,且要等十来年后,这十来年,皇帝和沈哲之间的问题,也足够弄明白了。让若沈哲真的不被皇帝所容,她也无能为力,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该去寻求更多的帮助。
“是。”淑妃忍气吞声地答应下,扶着尔珍的手走了。
三日后,皇帝正式下旨,接受了沈哲的请求,但并没有接收他手下全部兵马,抽调二十万重新编制,剩余的全部由沈哲带往羌水关,要在两年内,在南蛮割让给大齐的土地上,建立新的边城。
太后为此伤心欲绝,舍不下侄儿去边疆受苦,磨了许久,最终也只求得让沈哲在京城度过中秋后,再离开京城。而中秋就在眼前,这一次淑妃待产不得张罗,偏偏太后要为侄儿举行盛大的宴会践行,林昭仪和孙修容不敢接,珉儿只能亲自张罗,而她善于用人,不如淑妃那般喜欢亲力亲为,不同的行事风格下,也照样办起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宰相府族人受邀列席,赵氏随秋振宇进宫时,秋振宇叮嘱她:“这一次,务必要从王婕妤身上打探出线索,大皇子是不是孽种,要有个定论才好。”
赵氏犹豫:“只怕皇后派人盯着我。”
秋振宇却冷笑:“盯着你又如何,她会想到这种事吗,而你不觉得,王氏也很有本事?”
166 怎么可能还活着
赵氏带着狐疑地目光看着她的丈夫,毫无疑问,若有什么事,这个男人一定会最先抛弃自己,也许光复了赵国后,他的确会兑现许诺,可有没有自己去分享他的荣耀,对他而言本身没有差别。
“您的女儿,可比您想得要厉害得多了,我怎么觉得老爷,像是乱了方寸?”赵氏冷静地说,“皇帝削弱沈哲的兵权,对您的影响这么大?”
此时已有其他人,见到宰相驾临,上前来行礼问候,秋振宇应付了几句,带着妻子走开后才低声呵斥:“这是什么地方,你说的什么话?”
赵氏道:“老爷想要的答案,我一定给您想法子找,可我另有一个主意,毕竟若是我亲自去接近王婕妤,一定会让皇后起疑。她做事雷厉风行,若是发现可疑之处,一定会迅速出手,根本不给您考虑的机会。”
秋振宇冷下脸来:“你有什么主意。”
赵氏早已有算计,她不想白白牺牲自己,让自己去做皇后的靶子,不是怕了那小贱种,可她是皇后,真要发狠弄死自己,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赵氏还想好好活下去,笑着看她们去死。
中秋宴在安泰殿内,王公大臣们悉数到齐后,大腹便便的淑妃也被人拥簇而来,人人都向其道喜问候,淑妃也是红光满面。但目光落在沈哲夫妇面上,到底是失落了,堂妹一直躲着自己不肯见,想劝她几句也说不上,此刻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副对新生活十分向往的模样。
淑妃落座不久,内侍高呼,帝后与太后驾临,太后的气色并不好,勉强用华服金簪支撑着体面,皇帝与皇后则是言笑如常并无异样。
而太后早已对外言明,今日中秋宴,是为侄儿沈哲践行。她从不干预皇帝的朝政,亦无力干涉,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反目,哪怕维持表面的和睦,也总还有个盼头,至少也要让世人看来,皇帝和沈哲之间仍然有兄弟情,但太后能做的事太少太少了。
此刻沈夫人江氏已经被太后唤在身边陪坐,俨然与皇后这个儿媳妇同等待遇,甚至更高一些,而江云裳腹中正怀着沈家的血脉,反是淑妃肚子里那一个,被生生比下去了。
但今日是中秋,皇亲国戚与大臣们,惯例都要向帝后妃嫔们献礼,体面如宰相之辈,当然可以亲自奉送给帝后与太后诸人,稍低等一些的官员,则会由内侍将礼单送上,贺礼也会径直送去各宫,在宴会上不过是走个形式。
这边厢,送给王婕妤的礼单正由香薇接了,一一递给王氏过目,她才看了眼鸿胪寺少卿的礼单,就被坐在旁边的林昭仪盯上了,王氏尴尬了一下,不得不把礼单递过去,林昭仪瞥了两眼,又丢回来道:“果真是你体面,母凭子贵,这些官员们都冲着大皇子送礼,我们这些冷宫里的娘娘,可就没这么体面了。”
王氏低声说:“娘娘若有喜欢的东西,臣妾回头让香薇送到昌平宫去。”
林昭仪讥笑道:“我什么没见过,还会稀罕你?”
王婕妤欠身称是,又怕别人看见她这副懦弱的模样,怕坐在身边的儿子也瞧不起自己,便伸手捧了酒杯,想饮酒来掩盖脸上的尴尬,可酒杯才到嘴边,香薇像是不服气林昭仪的刻薄,故意显摆她家大皇子受人重视,再次奉上一张礼单,朗朗念道:“主子,这是大理寺右丞郭高全郭大人的礼单。”
可却听得一声清脆,恰好台上一曲终了,正是一瞬的安静,所有人都听见这动静,目光朝这边寻来。但见王婕妤呆若木鸡,而她手里的酒杯,早已在地上摔得细碎,未入口的酒水也洒了一裙子,好不狼狈。
林昭仪见众人都往这边看,忙起身为自己开脱,对上首几位道:“皇上,王婕妤毛毛躁躁的,一面喝酒一面又想鼓掌喝彩,忘记手里的酒杯就拍巴掌,不小心把酒杯摔了。”
众人一阵轻笑,看了几眼都没多在意,台上又一曲歌舞翩翩而起,大皇子被太后叫去,也就没人再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婕妤了。
香薇已经撂下手里的东西,忙着收拾地上的碎片,又要请王氏也去把裙子换了,王婕妤僵硬地被她摆布着,可就要离去的时候,阔袖轻轻扫过桌面,等她起身离开,方才还被香薇撂在桌上的礼单,已经不见了。
一张礼单,便是坐在边上的林昭仪都不会在意,更不要说坐在其他地方的人了。可是却有两道目光毒辣辣的,总在旁人不经意间扫过这一边,既没有让别人察觉,也没有漏掉该看的事,秋振宇和赵氏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果然有蹊跷。
眼下,大理寺右丞正空缺,根本没有什么叫郭高全的人。但是多年前,跟随皇帝出征的亲兵队伍中,有一个逃兵,叫郭高全。
退下去换衣裳的王婕妤,没有再出现在安泰殿,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妃嫔,后殿里不会提前准备她需要的东西,或是等香薇回去取,或就是自己回海棠宫去,王婕妤选择了自己回去,因为她要去亲眼看一看,那个名字下的人,给她和儿子送了什么东西。
香薇不知道主子怎么了,一回去也不着急换衣裳,就翻腾那些摆在殿阁外屋檐下的贺礼,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送给大皇子的文房四宝和一些小玩物,再者几支平平无奇的簪子,王婕妤自己也常常看不上眼。可是今天,她却翻箱倒柜的,一件件摸过去。
郭高全的礼单从她的袖口落下来,香薇要捡,被王氏呵斥:“别动,不许碰他。”
她惊慌失措地捡起了那礼单,到灯亮的地方展开看,她识字少,但那三个字,她认得。
“主子,您怎么了,方才在安泰殿就……”
“明天你去查问一下,不不,不能去。”王氏语无伦次,反反复复,但最终还是说,“明天你去查问一下,大理寺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郭高全的大人,问问他几岁了,是哪里人,什么出身。”
香薇奇道:“您要知道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
可王婕妤却抓着她的胳膊,厉声道:“我叫你去问,你就去问啊。”
但是看到香薇惊恐的眼神,她心里猛然一颤,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么多年都绷得紧紧的,怎么只看到一个名字就慌了?那个人死了,是她亲手杀的呀,根本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
“主子,奴婢明天就去问,您别着急。”香薇战战兢兢地说。
王婕妤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别弄出什么动静,悄悄地问,哪怕迟几天也不要紧,别让人察觉了。”
但香薇还是好奇:“主子,这个人是?”
王婕妤随口敷衍着:“是老乡,从前王府里有个下人也叫这个名字,后来赎身去念书考科举,我想着是不是……”
香薇眼眸一亮,她以为,是王婕妤过去的相好,不过这事儿在宫里提起来,可是死罪,她背过身吐了吐舌头,命其他人一起把乱了的礼物都整理起来。
而王婕妤则说:“我累了,不去安泰殿了,你回去跟着泓儿就好,没人问起我,你也不必提,他们根本不会在乎的。”
此刻的安泰殿,依旧歌舞升平,太后拉着云裳千叮万嘱,可头几个月留让她跟着沈哲去车马颠簸,太后想起来就心疼,问道:“过几个月再走不行吗,你让哲儿先过去安顿,至少你去了,还有个安生的窝。”
云裳爽朗地笑着:“太后,他可是去造福一方的,是去为皇上守边关保护百姓,又不是发配充军,早早有人去安顿了,还等我们去了再动手吗?我的身体也好得很,路上走得慢些,不打紧。”
太后叹了一声,见皇帝听见笑声朝这边看,她立刻投去了恳求的目光,但是儿子淡淡的,稀松平常地就转过身去了。不止皇帝如此,珉儿、沈哲都是这副模样,好像全天下只有太后一个人放不下。
最后的最后,太后只能对侄媳妇道:“就当是姑母求你的,云裳啊,你若是察觉沈哲与皇上之间有了矛盾,若是察觉兄弟不和睦了,一定飞马快信给我送消息来,知道吗?”
云裳笑道:“怎么会呢,您别担心。”
这些话,隐隐约约,能传到皇帝和珉儿的耳朵里,两人相视一笑,也体谅太后的心情,不去过问便是了,反正太后也改变不了什么。
珉儿的目光淡悠悠地扫过座下的人,见王婕妤的位置空着,方才去后就一直没回来,她顺势朝身旁的清雅看去,清雅冷静地点了点头,她早就留心了。
待得宴会结束曲终人散,秋振宇带着家眷离宫而去,一路上没有说话的机会,一直等进了家门,赵氏跟着他往书房去,等在门里未能进宫赴宴的三夫人看在眼里,愤愤啐道:“这老女人,最近怎么长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