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或许就是个开头
云裳满心愧疚,说道:“本该是我与沈哲去面对的事,却把您卷了进来,实在对不起娘娘。”
珉儿含笑:“看起来只是将军府多了一个妾,可难保不是有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安插眼线,事关朝廷,那就是皇上和我的事了。但将军府的家务事,我到底管不得,往后是好是歹,就看你们自己。我这儿只能和你下下棋,可不是避风的港湾。”
此时清雅来,道是已经安顿好了锦绣,灌了两碗姜汤下去。
珉儿便吩咐云裳:“一会儿送你出宫的人不少,夜里黑洞洞的看不清,若是有人说起来,锦绣今晚就是跟你走了。再过几天,让她病一场死了便好。”
云裳一脸惊愕,珉儿却不多解释:“往后她的事,和你们再没有关系,是生是死不要来问我,你们也不必在府里做得煞有其事,并不需要真相,有传言就足够了。”
清雅来为云裳领路,在云裳看来,清雅似乎早就习惯了皇后说出如此决绝果断的话,她看起来像是会怜悯弱者的人,可杀伐决断时,几乎是无情冷血的。真正有资格怜悯他人的人,才会冷静地看待自己的同情心,而大部分人自己尚不足够,对他人的怜悯,仅仅是一种自我满足。
云裳走后,珉儿才单独来见了锦绣,回暖的人战战兢兢地缩在被窝里,一见皇后,就要爬起来。
珉儿伸手摸她的头,小姑娘也是结实,并没有发烧的迹象,珉儿拉出她的手,纤纤十指到底是冻坏了,这冻疮往后恐怕年年都会发作。
“冻疮发起来,又疼又痒,希望那时候你能记得今天的事。”珉儿放下了手,冷然道,“过些日子会有人把你送走,不论去什么地方,都会安顿好你将来的生活,你可以靠着自己的绣工养活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遇见好的人嫁了的话,往后一辈子更要好好地过,留在京城你活不了,哪怕将军和将军夫人会善待你,可你也早晚会死的不明不白。”
“皇后娘娘?”锦绣不敢相信,自己竟还有活路,一时哭得哽咽难语,又瑟瑟发抖起来。
“在京城的一切,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送你走的人会告诉你该如何面对旁人问你的来历。”珉儿把一切都交代好了,最后才神情严肃地问锦绣,“秦小姐在你面前的模样,和平日里人前完全不同是吗?”
锦绣哆嗦了一下,点头:“小姐说,往后我要替他看着将军府里的事,将军做些什么,皇上交代将军什么,能告诉她的都要告诉她。”
珉儿道:“离开这里后,把这一切都忘了,好好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珉儿就走了,锦绣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人生在短短的几个月里起起伏伏,她还记得自己躲在师傅的房里,偷偷为皇后绣白裙的情形,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穿上白裙的人,会有一天救她脱离苦海。
而这一夜,秦文月在宫门外等了半宿,冻得不得不离开,也依旧没见锦绣出来,虽说看到江云裳带人离开,可她也没敢确认那人是不是锦绣。第二天一早宫里风平浪静,秦文月出门想要再到宫里一探究竟时,被陌生的人拦下。事情到了这一步,秋振宇不得不出手了。
两天后,将军府传出消息,新姨娘病重,不出三天,高烧不退的人就过世了。而此刻锦绣早已被皇帝安排人送得远远的,另外在清雅的安排下,宫里开始谣传皇后为了替将军夫人出口气而虐待沈哲的侍妾,把人活活给冻死的谣言。
一时风头都在皇后身上,人们都忘了追究,沈哲到底怎么在秦文月的宅子里,睡了她的侍女。这一日妃嫔在长寿宫请安,说得叽叽喳喳让太后头疼,等她们散了,太后才让珉儿去见她一面。
秦文月来上茶的功夫,珉儿对太后道:“原是儿臣替云裳气不过,谁知道让她在风里站了会儿,就冻坏了,的确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信以为真,特别地紧张,反而主动让秦文月退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对珉儿说:“事情已经这样了,谣言传一阵也就过去了,难道真的追究你的责任?傻孩子,别往自己身上揽。”
珉儿愧疚地说:“母后说要我们妯娌互相扶持,儿臣像是做得太过了头。”
太后却道:“事已至此,不提了。反是云裳乐意和你亲近,听你的话,珉儿你要时常劝她与哲儿和睦,若不然……一两年也罢了,将来江云裳无所出,别怪我无情为哲儿安排妾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沈家绝后。”
珉儿明朗地一笑:“是,儿臣记下了。”她的目光转向门外,一团光影落在镂花木门上,秦文月一定就站在那里,这些话她也该听到了。
离开时,秦文月已经不在门边,但是在远处看到皇后要走,还是礼貌地迎了上来。
她们之间每一次都是点头微笑,简单的问候,从没有真正说过什么话,可是这再而三地,交手好几回了。
“今天会有新人去你的家里,照顾你的起居,原本就要安排的,只是现下锦绣死了,再给你送人去,怕你心里误会。本来弄出这样的事,你是最委屈的。”珉儿客气地说着,“无论如何我和太后都会好好照顾你,不要有顾虑,开开心心地在京城过年,别想家。”
秦文月努力挤出感激的笑容,皇后太狠太直接,竟然大大方方地往她身边放人。可她心里却阴沉沉的笑着,这个女人知不知道,他的父亲早就背叛了皇帝和她,那天早晨秦文月被带去见秋振宇时,根本不敢相信那是真的,直到后来看到了哥哥的亲笔信。这京城里真是太有意思了,她很想再和皇后纠缠下去,想有一天把她从云端拉下来。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要知道出此下策,皇帝和珉儿,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倘若秦文月的出现,是秦庄的刻意安排,那么他们先有了逆反之心,通过这件事来揣测皇帝是否有所察觉,在所难免。相反秦庄若是无辜的,不过是秦文月来事,忠诚的人就只会看到表象,绝不会多想帝王的用心。
皇帝已经做好了打算,随时准备着有一天,面对秦庄的背叛,也就不在乎这一次,会不会打草惊蛇,毕竟就算打草惊蛇,也该是秦庄担心他的妹妹,惊动了皇帝。
又因为皇后明着在秦文月身边放了人,秋振宇也不敢再轻易见秦文月,而秦庄果然在年前送信来京城,要求妹妹回纪州过年。
自然皇帝好言挽留,亲自给秦庄回函,说是等春暖花开,再送秦文月回纪州。秦庄不得不给妹妹写信,命她不可再轻举妄动。这一步棋,是秦文月先走错了。
除夕前夜,因除夕到元日,祭天祭祖无数的礼节,皇帝特地抽空提前来陪珉儿,在上阳殿的长桥上堆了雪人。
项晔把珉儿冻得通红的手捂在掌心里哈气,珉儿笑道:“皇上不冷吗?”
“不冷,哪里像你这么娇弱。”项晔搂过她道,“雪人堆好了,就回去吧。”
珉儿抬头看到项晔眼底的疲倦,她本不想堆雪人的,可是皇帝说答应过的事一定要做,相比之下,她更希望项晔能好好歇一歇。
“年关将至了,还这么忙?”
“朕要尽快做出重新部署兵权的方案,来年开春,大力削弱地方兵力。”项晔目光清冷地说,“秦庄,或许就是个开头。”
“皇上要不计后果地,公开和他对立了吗?如果错的只是秦文月,而不是秦庄呢?”珉儿问。
“那也是他的命数,这话朕不是听你说过,怎么反而来问朕?”项晔道,“每一个开国皇帝,最先杀的都是助他登上皇位的人,要给后世君王除去祸根。这条路,朕也是早晚要走的,他把秦文月送来,自己捅破了那层纸,不必把他想得太好。”
珉儿笑道:“沈哲怎么样了?”
项晔睨了一眼:“关心他做什么,也不怕朕多想?”
珉儿道:“我天天在您眼皮底下,皇上能多想什么?”
皇帝在珉儿脸上捏了一把:“你又来了,朕说一句,你偏要顶一句。看来在平山,吃得教训还不够。”
珉儿却软软地一笑:“若能永远像在平山那样的日子该多好,可惜连原定的日子都没待够,马不停蹄地就回来了。这到底是皇上的命,还是臣妾的命?”
项晔目色暧昧地看着她,但这一次他学小心了,谨慎地问:“会不会有身孕?”
珉儿摇头:“这次没有。”
皇帝眼眉一挑,像是又可以大胆放肆了,珉儿笑着推开他:“不方便呢,皇上别想得美。”
两人正欢欢喜喜要进门去,周怀忽然从前头来,着急地说:“皇上,大殿下掉冰窟窿里去了,刚救上来。”
138 像个父亲
这么冷的天,孩子掉进冰窟窿里,事情可大可小,项晔不能不管,珉儿也不能漠不关心,帝后一同赶往海棠宫,路过他们方才一起堆的雪人,雪人依旧笑悠悠地守着长桥,可走过的人,已经再没有堆雪人的兴致。
这皇城里,永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并不单单因为她们是女人。只能说恰好都是女人,都是女人的是非,轿子晃晃悠悠去向海棠宫,珉儿多希望大皇子能快些长大,早早去他的封地,带着他的母亲一起走。
这样操不完的心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不是珉儿不愿操心,而是不愿为了自己爱的男人的其他女人和孩子操心。这一点上,珉儿没有做皇后的觉悟,她从一开始就不愿把妃嫔们放在眼里,她的母仪天下,只是对江山黎民。
海棠宫里,已经有太医赶来,宫人们都紧张地在院子里张望,皇帝一进门见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就烦躁,珉儿朝清雅示意,把他们都驱散了才好。
门里头,惊慌失措的王婕妤已经腿软无力地跪坐在床边,太医们正在为孩子把脉,众人见帝后驾到,纷纷迎上来,珉儿道:“太医还是先为大皇子诊治,不必拘礼。”
太医则道:“大皇子受了惊吓受了冻,不知有没有喝入冰水,眼下虽然脉象平稳尚看不出什么,但要观察几日,兴许今夜就要高烧。”
他话音一落,就听见王婕妤哭泣的声音,可不是所有女人的眼泪在项晔眼中都值钱的,至少此刻他不愿看到有人哭泣,但身为帝王岂能在人前对一个弱女子恼怒,何况珉儿常说,喜怒不形于色。
“你们再看看,便退下,派一人守在这里,仔细照顾大皇子。”项晔忍耐了不悦,吩咐后走向床边,受惊受冻的孩子双眼紧闭,他也怕死,但瞧着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显然没睡着,皇帝便唤了几声,“泓儿,是父皇。”
大皇子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满目胆怯和委屈,轻声道:“父皇。”
项晔没有大动肝火地责备他为什么会掉进冰窟窿里,等身体好了再追究不迟,好生哄了几句,让他听话吃药踏实睡,一直儿子再次闭上双眼睡去。
珉儿安静地站在一旁看,这个曾在自己面前毛躁不会做父亲的男人,不是做得很好吗?她的人生里没有父亲,哪怕看着别人家的爹,也无法想象到底该怎么做父亲,这上头珉儿帮不了皇帝,但是他越来越好了。
“我们走吧。”项晔起身要离开,瞥了眼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的王婕妤,没有责怪和抱怨,只是严肃地说,“你自己若看不好,就别怪旁人了,他正在贪玩的年纪,朕在他这么大时上天入地无事不做,男孩子淘气些才好,但你要告诉他什么是危险,别只会犯傻。年节里事多,一切礼仪都免了,先好生养着身体才是。”
王婕妤怔了怔,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在皇后身上,是因为皇后在,皇帝才变得这么温和吗?过去三年里,他要么不管儿子,要不管起来就是打骂训斥,简单又粗暴,以至于任何人都觉得,皇帝不喜欢大皇子。
不过项晔还是问了:“他怎么掉下去的?”
王氏低下脑袋,怯弱地说道:“正月里是皇上的生辰,这孩子像是要为您准备什么贺礼,具体的臣妾也不明白。”
珉儿闻言,不禁看向皇帝,他要生辰了?
项晔道:“胡闹的东西,醒来后你告诉他,正正经经念几本书,朕便高兴了。”但到底心软些,又说,“朕明日再来看孩子,你别哭哭啼啼,他不爱见你掉眼泪。”
这般说话,皇帝才带着珉儿离去,有惊无险总算都定了心,再回长桥路过那憨态可掬的雪人,才又都露出了笑容,珉儿则轻轻拉了项晔的衣袖道:“皇上要过寿辰了?”
项晔冷冷道:“这个年纪就不爱过生辰了,眼瞧着要往四十岁奔去。”他捏过珉儿的手道,“往后一年里,朕的寿辰和你的寿辰,都由你来过,这样你一年长两岁,朕原地不动,你很快就赶上朕了。”
“这是什么小孩子的话?”珉儿笑,但愧疚地说,“我没关心过这件事,宫里也没有人提起,而且自己从前也不怎么过生辰。”
皇帝问:“为什么?你们女孩儿家,不是最爱过生辰时,被众星捧月?”
珉儿摇头道:“小时候是,去了元州后,一旦过生日就想起母亲,想到她还在宰相府水深火热地受着苦,就只剩下心疼了。”
项晔安抚她:“这才是正经的,生辰时该想着母亲才对。眼下你可以放心,母亲在元州不会再受苦,不过难免会为你担心,本来这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听说上次你把秋振宇送的贺礼退回后,赵氏很久都没出门了,宰相府里的家务事也是妾室在管,秋振宇很是狠心。”
“别提他们了。”珉儿不喜欢提起宰相府里的任何人,自责道,“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们来。”
项晔有心让她高兴,便问:“既然现下知道朕的生日,你打算准备些什么?”
珉儿提起精神,笑悠悠:“自然是好好孝敬母后,感谢母后十月怀胎生下皇上,含辛茹苦把皇上养大。”
皇帝呵呵一笑,在珉儿脸上摸了把:“不要紧,朕会自己来问你要。”
眼波婉转,情意绵绵,总算又回到两人的世界,今晚虽不能尽兴**,但一盘棋一杯茶,坐着说说话,之后相拥而眠,也是难得的清净。而这天之后,从除夕到元日,光是珉儿与太后带着六宫妃嫔就要应付各种各样祭天祭祖的礼节,皇帝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两人能闲下来喝杯茶,已是数日后。
这一天,珉儿与云裳在长寿宫向太后请安,之后结伴散步,恰好遇上从梅园折梅而来的秦文月。那件事之后,他们几乎没再见过面,而秦文月也好好地坚持守在太后身边,不到被送走的那天,绝不露出马脚,太后对她依旧喜爱有加,恐怕心里还想着要把秦文月许配给沈哲。
新年正月,未嫁的姑娘穿得娇艳明媚一身喜气,珉儿和云裳不得不穿戴华贵的礼服,虽然美丽又高贵,但三个同龄人里,秦文月的确更富朝气,见了她们也是灿烂地笑着;“娘娘和夫人这就走了,不如再喝一杯茶,与太后娘娘一同赏梅。”
珉儿笑笑不语,看了眼云裳:“妹妹,要回去赏梅吗?”
云裳摇头,虽然不喜欢甚至讨厌秦文月,可已经学会并习惯了京城里人人都端着说话的姿态:“心里记挂年前那盘棋,再迟一些,妾身又要输了,赏梅还是下一回吧。”
珉儿便朝秦文月看来,她识趣地让到一旁,但是二人从面前走过时,秦文月故意道:“再过几天,臣女就要离京了,夫人若有心赏梅,这几日可一定记得来长寿宫。”
秦文月本想着,听说自己要走了,这两人一定特别开心,而这开心的背后就是对自己的忌惮。可是皇后脸上淡淡的,江云裳亦如此,她们只简单地答应下,没再多说半句话,就远远地走开了。
“秦小姐……”边上的宫女见秦文月脸上乌云密布,担心地问,“您没事吧?”
秦文月恍然醒过神,恢复平日里的温柔应道:“没事,太后娘娘等着呢,走吧。”
而这一边,走远后,珉儿才问云裳:“想回头看她一眼。”
云裳道:“最好一辈子都别再见到她。”
珉儿轻轻一叹:“其实现在想来,我处理锦绣的事,到底是太激进了,迅速把皇上和秦庄的矛盾推向风口浪尖,原本至少能再维持一两年,皇上的实力也能更雄厚。不过话说回来,由着秦文月在京城惹是生非也不是办法,事有轻重缓急和利弊权衡,总不能面面俱到。”
不过这些话,云裳就没什么兴趣了,珉儿见她淡淡的,便没再继续,但冷不丁地问:“你和沈哲,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锦绣的事之后,云裳虽然不再为沈哲的“背叛”而难过,可也找不到夫妻之间感情的入口,彼此算不上是冷战,实在见到了,问好还是有的。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交流,至少再那之前,云裳还会故意去问沈哲,有没有要向皇后交代的,或是故意告诉他皇后挺好的。
那些事看着傻乎乎,可就是她想和沈哲沟通的本意,不过是做出来,看着莫名其妙。
但现在,将军府里死气沉沉,他们夫妻谁也没先跨出一步。
项晔要珉儿旁观,不必插手,说他的弟弟傻,但是傻到头,就会悟。不过这悟道的时间也太长了,眼看着就要春暖花开。
“有句话一直没对你说,锦绣的事之后,太后亲口对我说,即便没有锦绣,若是你们一两年没动静,就不能怪她多事无情。”珉儿道,“我却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云裳苦笑:“我明白,娘娘这里不是避风的港湾,我不能辜负您。”
珉儿摇头说:“是别辜负自己,云裳,你已经半分热情和勇气都没了吗?”
139 巧
“是怕稍稍用力,他就跑了。”云裳苦笑,慢慢说起新婚之夜的事,珉儿只知道那时候的江云裳泼辣热情,逼得沈哲不敢回家,谁知第一晚竟然出那样的事,沈哲还动了手。
“他竟然对你动手。”珉儿不可思议,这兄弟俩虽不同胞,却是一个娘教的,难道是太后的错?
云裳道:“他不动手,难道被我吃了吗?”
珉儿噗嗤一笑:“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就放心了。也是看见秦文月,替你担心才着急说这些话,本不该插手的,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云裳问:“娘娘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时常不明白娘娘的做法。例如太后那么容易哄,我听淑妃娘娘说,您之前也哄得太后每天乐呵呵的,怎么现在由着秦文月霸占太后?”
珉儿神情平和,可说出的话却那么傲:“身为中宫,就要有一切都属于我的觉悟,不必和任何人争抢,妨碍到我的,驱逐就好。”她看向惊愕的云裳,说道,“你也一样。至于你姐姐,我和她友好,仅仅是和睦相处,而不是做姐妹做朋友。这样的话听起来冷酷无情,可一旦舍弃这些,有一天出了什么事,再要捡回来就难了。”
云裳叹道:“娘娘的心思实在深奥,我时常跟不上您的想法,好像您生来就是该做皇后的。”
“可我向往的生活,是闲云野鹤世外桃源,我并不喜欢这里,曾经是被被迫,而现在是我爱的人在这里,我才不得不留下。”珉儿坦率地说,“我不是生来就该做皇后,是成为了皇后,就要做好她。”
她们走近太液池边时,见一个孩子在那里东张西望,而很快就有人赶来找她,是王婕妤急匆匆跑来找儿子,没想到遇见皇后和云裳。
“泓儿,身体可好了?”珉儿见孩子向她行礼,亲切地摸了摸大皇子的脑袋,温和地嘱咐,“大冷天别在水边转悠,听宫里的嬷嬷说,今年不及往年冷,水里的冰没冻结实,不能忘上头踩。”
孩子很乖巧地答应:“娘娘,儿臣知道了。”
王婕妤在一边,谨小慎微的模样,可目光一直逗留在她儿子的身上,待皇后与将军夫人走开,她忙拉着儿子就要走,可是项泓却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上阳殿,王婕妤忍不住问:“你这么喜欢上阳殿,喜欢皇后娘娘?”
小家伙实诚地说:“上阳殿又大又好玩,皇后娘娘漂亮温柔,怪不得父皇那么喜欢皇后娘娘。”他朝着自己的母亲眨眼睛,孩子本该认为自己的母亲才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但事实和感情,终究不是一回事。
“你讨厌娘是吗?泓儿现在不喜欢我了是吗,你是不是很想做皇后娘娘的孩子?”王婕妤蹲下来,抓着儿子的肩膀,眼含热泪地问,“娘让你丢脸了是吗?”
孩子慌张地说:“不是……”他只是喜欢皇后,看到弟弟和皇后那么亲热,就希望自己也被疼爱,好不容易接近了几回,心里很满足,他除了不喜欢亲娘动不动就掉眼泪,当然是母亲最重,可这样的话,却好像说不出口。
王婕妤的心冷了半截,早就发现的苗头,果然不可遏制地疯长着,她不仅要防备别人抢去自己的儿子,也要防备儿子的心向着别人,她凭借儿子才能在海棠宫做一宫主位,实则婕妤的名分,连个娘娘都没挣上,的确是她先亏待了儿子。
“泓儿,娘会好好的,不给你丢脸给你挣体面,你要永远都做娘的儿子好不好?泓儿,娘只有你,你知道吗?”王婕妤忧愁地对儿子说,“你答应娘,不要去做别人的孩子好不好?”
项泓歪着脑袋,被母亲绕糊涂了,不得不点头算是答应,含糊地敷衍了。
这一边,云裳随着珉儿往上阳殿走,珉儿回头时,恰见云裳也正回头看,岸上远远可见王氏母子离去的身影,珉儿问:“有什么稀奇的事吗?”
云裳应声走到珉儿身边,谨慎地说:“锦绣的事,沈哲毫无记忆,是胡乱认了一笔糊涂账。那多年前,皇上和王婕妤那笔账,皇上心里是清楚的吗?”
当年的事,该从哪里开始追究,翻来翻去都是皇帝的耻辱。
真相是什么,对王婕妤而言很重要,她会担心自己是否会遭到惩罚。但对皇帝来说,哪怕和他毫无关系,既然当年认了,那就将错就错顾全体面,不过是白白养一对母子。这一点珉儿相信项晔有心胸,就算眼下把真相翻出来,他也不会恼羞成怒,对于珉儿自己,更是无所谓。
然而珉儿没想到,她和云裳几句简单的话,却是一语成谶,天下的事都是一个巧字,远在千里之外的纪州,正有人慢慢接近当年的真相。
同是这一天,秦庄从手下口中得到消息,那个不见了的逃兵已经在皇帝称帝一年后被认定死亡,但因是逃兵,不予家中任何抚恤,不过是在名册上有个去处,因为他在失踪逃跑多年,直到天下大定,依旧杳无踪影。皇帝不是没有派人去追,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做给其他士兵看的态度,不然逃跑了没事,人人都跑了。
但是那年追查下去,一直到大齐初定,这逃走的士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初在天定元年的年末,判定此人已死,因是戴罪之身,皇帝没过问,底下的人能省一事是一事,也就不会主动和家人联络了。
老太太听闻亲子已死,哭得十分可怜,倒是秦夫人心善,许了些银子把她送回家去,更请街坊邻居照看着,有什么事到王府后门说一声,秦夫人会管的。
秦庄没有责怪妻子多事,只叮嘱不要平添是非,就没再过问,但他的手下却十分殷勤,另送上一份整理出来的,当年在这逃兵消失前后,皇帝身边所发生的事,其中有一件事勾起了秦庄的好奇,大皇子的生母王氏,在逃兵失踪五天后,被发现有身孕,送回了纪州。
这些事,皇帝不往前翻,自然是不会觉得奇怪,当年的逃兵也不止老太太的儿子一人,可是现在把事情翻出来看,前后差了五天,难道真的没有联系?
秦庄心中一凛,掐指算了算日子,现下是来不及给妹妹送信了,回程的日子迫在眉睫,总不能突然反悔。妹妹做出了让帝后反感的事,做得太明显,很显然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被破坏,自己拼了命做出的苦肉计,却是逆了皇帝的性情,那个项晔,并不喜欢别人有恩于他。
好在还有秋振宇,但秦庄一拳头砸在桌上,自言自语地恼道:“可那老东西,实在狡猾。”
转眼已是元宵日,京城里从皇宫到大街小巷,都是张灯结彩,猜灯谜点花灯,过了今日,新一年的忙碌和辛勤又将开始,人人都愿得个好彩头。
而秦文月过了今天,就要回纪州了,来了一趟京城,开了眼界也掀起了波澜,虽然没能如她所愿,也不算完全白来一趟。
太后很是舍不得,一直把她留在身边,时不时地说:“明天就走吗?何不过了正月呢,不是说好春暖花开时再走?”
秦文月陪笑着,很有耐心地哄着太后,在旁人看来,她能坚持到这一刻,也实在不容易。
珉儿则从不把秦文月的一言一行放在眼里,不喜欢的人不看就是了,而她也不愿秦文月往后没事就跑来京城,之前与皇帝商议的,日后为秦文月指婚定亲,嫁到其他地方远离京城的事,并没有改变。只是秦文月提前离开了,且是他哥哥把她召回去。
元宵宴上,沈哲与江云裳都在,云裳因之前着凉有些风寒之症,精神不怎么好,而她平日里就不热情,本是无力应付人情,在旁人看来,却是故作清高,对人不理不睬。
这一切太后同样看在眼里,再看看皇后,总觉得云裳跟着皇后,学了些没必要的东西。
“哲儿,你来。”太后把侄子叫到身边,吩咐他,“你亲自送文月出城吧,外头还是冰天雪地的我不放心。”
锦绣的事,太后知道的和外人知道的没两样,可沈哲和秦文月彼此心里很清楚,几般没有捅破那层纸,大家都很明白现在是如何看待对方的,可令人意外的是,秦文月笑得那么自然,沈哲也没露出半分尴尬。
他热情地应了姑母的话:“您放心,我会好好送文月出城的。”
秦文月心里一颤,沈哲竟然没有拒绝?她勉强扬起笑容:“有哥哥在,我就不怕了。”
底下云裳看在眼里,上面的人谈笑风生,她头疼得厉害,病怏怏的无法冷静思考,心里头难免觉得不痛快,沈哲对秦文月那样的人都还能露出笑容和和气气,可是现在看到自己,目光就躲到九霄云外去。
“夫人,您没事吗,脸色这么差。”边上的宫女来关心。
“我不舒服,我要回去了。”云裳道。
140 我冷
宫女们请将军夫人稍等,一面往上头来传话,珉儿听说云裳身体不适,便命清雅亲自去送,她则来到太后身边说:“母后,云裳染了风寒,这会儿有些撑不住了,儿臣想派人先送她回去。”
太后这才拨开人群,朝座下的侄媳妇看了眼,心里有了芥蒂,便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顺眼,可太后也不能挂在脸上,淡淡地说:“让她小心保重。”
珉儿不动声色地退下了,但已听见秦文月对太后说:“太后,不如让哥哥送嫂嫂回去吧,嫂嫂都病了。”
可是太后却说:“还有王公大臣在呢,你表哥离不得,他还要帮着皇上应付朝廷上的事。”
宁愿让沈哲腾出半天空儿去送秦文月,也不让沈哲从这可有可无的宴会上退下送他患病的妻子,虽说江云裳这个侄媳妇做得的确不好,可太后在他们小两口之间牵扯上别的女人,就大错特错了。
珉儿回席时,目光与座上的皇帝交汇,这些事皇帝必然也看在眼里,珉儿一个眼神,项晔就看明白了。
底下宫女们已经搀扶江云裳离席,自然少不得有人把目光留在她身上,而太后身边秦文月和沈哲郎才女貌,更是有话题可说。淑妃见这情形,心里怎么会好受,她妹妹这是没希望了,而她自己,自从皇后出现,皇帝多久没和她在一起了?她日日保养着身体,期待着能给沣儿再添一个弟弟,可事不遂愿。
皇帝没有立刻就命人让沈哲回去,以免引起母后的反感,稍等了半刻后,才借故把沈哲叫到身边,再后来,不知不觉地,沈哲就从宴席上消失了。
太后再想起来找侄儿,林嬷嬷对她说:“皇上怕夫人身体不好没人照顾,命将军大人先回去了。”
听说是儿子的意思,太后便没再多说什么,拉着秦文月的手说:“灯下猜灯谜,好好玩儿,皇上预备了丰厚的赏赐,带些回去分给家里的孩子们,也是彩头。”
秦文月一面应着,偷偷看皇后,秋珉儿正与几位王妃谈笑风生,秦文月不知自己下一回再见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虽然她不愿承认,可这一次次的较量,她到底是输的那一个。可是哥哥一定会问鼎天下,等她再来京城时,秋珉儿就该是阶下囚了。
“文月。”太后又喊她,“有句话我还是想对你说,回去告诉你哥哥,别着急你的婚事,实在有好人家了也写信告诉我,知道了吗?”
秦文月羞赧地说:“您怎么提起这个来。”可是她心里很明白,太后这是想把自己留给沈哲。
宫外,云裳回到府中不久,才换了衣裳躺下,侍女就说将军回来了。云裳心里一动,以为丈夫是赶回来看望自己的,可是等了半天沈哲也没出现,她心里明白,今晚和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失落的人翻了个身,已经身心疲惫的人,在风寒症嗜睡的影响下,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然而沈哲就是被哥哥赶回来,让他照顾云裳的,哪怕没有心思,也要给皇帝一个交代。但他今日的确有心照顾妻子,之所以半天没出现,是去书房里找一种西洋的薄荷膏,曾经随手放的,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另吩咐侍女熬了清粥,知道云裳今晚什么也没吃。
但等沈哲翻腾出那薄荷膏,端着侍女们熬好的粥来,云裳已经睡着了。
“云裳?”沈哲站在床边唤了一声,熟睡的人没有反应。
沈哲端来烛台把床榻照亮,却见云裳双颊通红,额头上冒着虚汗,沈哲伸手摸了一把额头,十分烫手。他心里一沉,起身吩咐下人:“去宫里请太医来,夫人发烧了。”
这些丫鬟平日跟着夫人,与云裳已十分亲密,见将军大人这样在乎,一个个都不担心夫人生病,反而高兴起来,更是识趣地退在门外头,生怕打扰他们,反是沈哲追到外面来问她们要东西。
随军七年,什么事都经历过,疾病外伤看得多了,照顾发烧的病人也是熟稔有余,只是在做着那些能让云裳退烧的事时,少不得接触她的肌肤和身体,甚至看到酥软的胸脯,沈哲起初还有些尴尬,但渐渐地也就放下了。他们夫妻虽没有圆房,也曾肌肤相亲,那日自己在上阳殿外淋雨守护,回来一场高烧,云裳可是衣不蔽体地贴着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
忙完所有的事,太医也来了,所提醒的沈哲都已经做到,太医开了方子就走了。而沈哲之所以请太医,是希望宫里能知道云裳真的病了,方才皇后来向太后禀告时,姑母的神情仿佛不信,姑母和云裳的关系恶劣,多少也是他的原因。
“大人,药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好,夜深了,您去歇着吧。”侍女们也不能没了分寸,守护照顾夫人,是她们的职责。
沈哲想了想:“不碍事,等药好了,我来叫醒夫人喂她,你们不必那么多人守着,让值夜的人看火就好。”
丫鬟们互相使着眼色,喜滋滋地退下了。
江云裳依旧昏睡,睡得特别得沉,虽然和皇后在一起她很开心,但出入宫闱最大的麻烦就是换衣裳,大冬天的脱下穿上,到底是着凉了。加之除了在皇后身边,大部分时间是心情抑郁的,这病说来就来。
只是她不知道,那个能在上阳殿外守候大半夜的人,此刻也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睡着之前没能等到丈夫出现,怕是做梦也会伤心。
可今天与往日不一样,在她浑身难受口干舌燥的时候,有人在耳边不断地唤她的名字。
“云裳,醒一醒把药吃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江云裳终于睁开眼睛,看到沈哲的面容时,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梦里,她不必吝啬笑容,欢喜地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笑容,叫沈哲看住了,但侍女们已经把药送来,他立刻就回过了神。
“云裳,醒一醒把药吃了。”
还是那句话,云裳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丈夫身边还有丫鬟,才恍然发现这不是梦境,身体被抱了起来,稳稳地靠在了沈哲的怀里,一碗黑漆漆的药送到嘴边,那刺鼻的气息冲入脑门,只觉得胸前一窒,她不自觉地撇过了头。
沈哲接过手,药碗稳稳地停在面前不动,云裳僵硬地看着黑漆漆的汤汁,紧紧咬着唇,两人僵持了半天,她抬起头看沈哲,那个人温和平静地等待着,甚至说:“没事,再放一会儿就不那么烫,更容易入口。”
他们总是无法心意相通,什么时候才能像帝后那样一个眼神就明白彼此的心意?可不是吗,连话都不说的人,形同陌路的夫妻,怎么会有那一天。
云裳心里一赌气,自己碰过药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可药实在太苦,喝得太猛惹得腹中翻江倒海,一恶心没忍住,低头全吐了。
侍女们大惊,赶紧张罗收拾,沈哲更是被吐了一身,可是他却冷静地吩咐:“再熬一碗药来,夫人都吐了。”
云裳茫然地看着沈哲,沈哲见了温和地说:“你睡一会儿,药熬好了我叫你。”
侍女们上前来擦拭秽物,换了新被子,忙忙碌碌地不得不把他们隔开,但见沈哲一直看着自己,云裳越来越尴尬,许是发烧心跳得特别快,都快冲出胸膛了。
“大人,您也换衣裳吧。”机灵的丫鬟为将军捧来干净的棉衣,之后便纷纷退下,汤药且要一些时辰才能送来,夫人醒了,他们之间该有话说了。
沈哲脱下脏了的衣裳,汤药一层层透进去,连贴身的衣裳都要换了,脱下最后一件,背上结实有力的肌肉便映入眼帘,云裳脸上一红,收回了目光,可是总忍不住再看一眼。
穿着衣裳的沈哲,修长挺拔,可是脱下衣衫,高大的身形暴露无遗,特别的健壮结实,身上的肌肤反而不似面容那么白,像是过去在太阳底下晒伤后,再也白不回来了。
没来由的,云裳想起了那天皇后问她的话,问她是不是连最后一点热情和勇气也没有了,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嗫嚅了一声:“我冷。”
听见声音,沈哲转身问:“什么?”
“我冷。”云裳看着沈哲,她发着烧,视线有些模糊,但也并不想看清丈夫眼里的神情,她怕发现自己被嫌弃。
“要不要再添火炉?再加一床被子?”沈哲木讷地说着,胡乱拢起衣裳,就要去找丫鬟来。
“新的被子,怎么睡都冷,我一个人睡不暖。”云裳鼓起勇气,说了这句话。
沈哲再傻,也听明白了,那天他发烧时,是云裳贴着他的身体取暖,此时此刻妻子开口,就是要自己睡到她边上去。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云裳似乎后悔了,又或是放弃了,他转身看见虚弱的人已经躺了下去,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最后投过来一抹虚弱的目光,带着晶莹的泪花,她缓缓地翻过身,躲开了。
141 答应我一件事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但云裳早早把她最初冲向前的一大步收了回去,甚至退得更远。
锦绣的事发生之前,江云裳判若两人般的存在,让沈哲每一天都会惦记自己的妻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对她动了心,可就在想要确认的那一刻,却发生了让他无颜再面对云裳的事。
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无条件地接受了锦绣,直到帝后出面为他把事情弄明白,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怕在云裳眼里,变成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不仅仅是想对锦绣负责,沈哲更是不想让云裳看轻他,可是皇帝却告诉他,云裳和珉儿一样,根本容不得其他女人的存在,他完全没必要把锦绣的事算在云裳的头上。
自以为是的负责,说到底还是逃避。
而那之后,他们不再说话,甚至不再见面,心结停在彼此的心里,谁也不去解开。
也许,今晚是个好机会,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害怕和自己的妻子肌肤相亲?
失望的云裳正紧紧闭着眼睛,嘴里还隐约弥散着汤药的苦涩,浑身酸痛脑袋发涨,背脊上一阵阵发凉,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像飘荡在波涛汹涌中的小船,哪怕眼前一片黑洞洞,也是无法遏制的天旋地转。
可是忽然,被子被扯动,有人在她身后躺下,滚烫的胸怀贴上了她发冷的后背,有力的大手抱着自己的身体把她朝后拉,云裳浑身一软,完完全全贴在了沈哲的怀里。
还记得那个雨夜归来,倒在她身上的男人,彼时照顾高烧的人的心情,云裳到现在还记得,抱着他的身体为他取暖,也是带了一半私心,她喜欢沈哲,她为什么要不喜欢这个天底下最优秀的,名正言顺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可是沈哲不让他爱,他总是一而再地把自己推开,他能和锦绣睡一张床,能对着秦文月露出笑容,却连目光都不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便是最初他们还算和睦的时候,沈哲对待她的一切,和外人甚至和下人们都没什么两样,江云裳根本找不到自己在他眼里在他心里的位置。
锦绣被带来的那一天,云裳恨得不知道该把自己怎么办,她痛苦就是承认自己输了,她还一直想着,能在沈哲面前高上一截。
可她有自知之明,她对珉儿说怕太用力沈哲就跑了,是真心话。之所以大大嚷嚷地在淑妃面前看不惯她对于出身的敏感,是因为在这个繁华的京城里,面对风度翩翩的沈哲,她太自卑了。
一个乡下姑娘,忽然之间麻雀变凤凰,她在人前所有的骄傲,都是掩饰内心的怯弱。江云裳会对秋珉儿佩服得五体投地,是因为皇后从骨血中透出的贵气,明明她和自己,没什么两样,她也说了不过是碰巧姓秋,和宰相府压根儿没关系,她才是真正把出身和过往视作骄傲的人。
“还冷吗?”沈哲发出干哑的声音,紧张和太久没说话,让咽喉干涩了,他掩饰着轻咳了几声,再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云裳轻轻嗯了一声,但仅仅是这一下回应,也几乎叫她的心跳出胸膛,她生怕沈哲没听清楚,怕她误会自己不予回应,吃力地开口说:“不冷了。”
感觉到身后人的释怀,沈哲拖过被子,把他们俩都盖上了,但是这个姿势下,彼此的身体都别扭着没法儿舒坦,尴尬了片刻,沈哲道:“云裳,你能转过来吗?”
怀里的人明显一颤,让沈哲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云裳开始慢慢挪动身体,只是转过身的人,把脸埋得很低,这样子碍着身体的接触,沈哲来为她暖床的意义就没有了。
“你抬起头,我才能好好抱着你。”沈哲把所有的勇气都拿来说这些话了,此刻他的身体发烫,更多是因为紧张,甚至害羞。一个大男人害羞,为了这点肌肤相亲的事害羞,可是男人,总有从男孩子跨步为男人的那一刻。
云裳没有僵持,的确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泪容,直叫沈哲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呆呆地忘了片刻,到底是伸出手,轻轻抚过云裳的面颊,“你不要哭,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
然而云裳并不在乎这么一句充满心意的道歉,并不是要看见沈哲低头,她期待的,是未来幸福的生活。
“云裳,我会对你好,从很早开始我就想对你好,可是我伤害了你,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重新站在你面前。”沈哲轻轻抱住了云裳的身体,“这几个月来,我一天也没有踏实过。”
“只是因为责任是吗,因为我们是夫妻,你才这么想。”云裳脑中一片空白,但这句话却无意识地跑了出来,她还是在乎的,她宁愿形同陌路,也不愿被当做丈夫的职责来对待。
沈哲坦率地说:“也许是,但不全是,云裳,我们连话都不说,无法理解彼此心事也不能沟通,你想听的话,我能说出口,可那才是真正的违心和敷衍。云裳,我们从今天开始,重新来过可好?倘若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依旧要争吵痛苦,到时候再分开,彼此都坦然了。”
这样的话,的确比哄人的言语更打动人心,至少丈夫在认真对待和思考他们的将来,至少云裳还能有所期待。
“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云裳轻轻抽噎了一下,那个风风火火勇于扒丈夫衣裳要和他翻云覆雨的人,此刻娇弱得叫人心生怜爱。
“你说,我能做的……”
“明天不要去送秦文月好吗,不想你去送她。”
“我知道了,明天我在家陪着你。”
简简单单的几乎话后,屋子里一片寂静,沈哲正担心自己做得不对,又想着云裳是不是睡着了,怀里的人渐渐开始抽动得厉害,从原本低声的哭泣,变成了发生大哭,惊得门前的丫鬟不得不进门张望,可是看到将军和夫人相拥而眠,她们立马就退出去了。
“云裳?”沈哲不懂女人,完全不懂她们的心思,他哪里比得过他那了不起的哥哥,在失去发妻之后,在遇见珉儿之前,身下睡过数不清的女人,若是皇帝,一定知道此刻该怎么办。
但是云裳哭累了就不哭了,她病着,哪里来那么多力气,更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抓着沈哲的胳膊,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是取暖更是害怕他跑开,她的男人,自己不抓紧,还能靠谁?
这样情绪起伏的一夜,沈哲也不记得自己几时入眠,醒来时,云裳还在睡梦中,但彼此已经分开了,都在梦里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势,毕竟互相抱着睡,身体很快就会觉得不自在。
云裳睡得很安稳,白皙的脸颊上托着漂亮的红晕,沈哲恍然想起她正发烧,伸手摸了摸云裳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手了,顺势往云裳脖子里探,那里也是正常的温热,可要收手时,云裳醒了。沈哲的手,还停在她的脖子上。
“你要做什么?”初初醒来,脑中一片空白的云裳,还没记起来昨晚的事,天知道怎么冒出这句话,“你要掐死我吗?”
沈哲愕然,哭笑不得:“你在做梦吗?”
目光往下移,便看见丈夫**的上半身,满身肌肉泛着诱人的光泽,云裳心里一咯噔,昨夜昏昏沉沉时发生的一切都记了起来,退烧的人再次浑身发烫,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可是她猛地扑上了沈哲的胸膛,肆无忌惮地抓着他的胸脯,沈哲闷了一瞬,立刻捉住云裳的手道:“这是要做什么?”
云裳的眼泪不争气地扑簌簌落下,倔强地说:“我怕你跑了。”
沈哲松了口气,而云裳的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胸膛,那诡异的感觉让男人感到无法自制,他干咳了一声:“云裳,你能松手吗,我不会跑。”
“我不要。”
“你该吃药了,昨晚的药都吐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
一大早,彼此便这样胶着,不知是病了的人特别难缠,还是江云裳撒娇的本事太厉害,沈哲被她折腾得团团转,可心里并不觉得厌烦,看着她踏踏实实把药喝下去,不自禁地就笑了。
而云裳,也终于看到了和别人所见不同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在沈哲心里,开始不一样了。
其实昨晚的话,朦朦胧胧,云裳甚至觉得有些是她臆想出来的,可她决定不再放手,除非有一天,沈哲挥剑斩断他们的关系,不然哪怕是暂时的推开,她也要勇往直前。
忙碌了一上午,沈哲才想起秦文月的事,但仅仅在脑中掠过一瞬,没有深想,更不曾关心他不去送秦文月会怎么样,今天答应了要陪伴云裳,他心里只能放着妻子。自然秦文月对他来说,早就是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见的人。
皇城门外,秦文月坐上马车后就要真正离开京城了,她最后去向太后道别,可除了太后,其他半个人影都没见着。莫说皇帝皇后,连淑妃林昭仪这些曾经巴结她的,也没有出现。
这么走,还真是凄凉了些。
142 判若两人
车夫准备好了,便问秦文月是否可以动身,她答应了,抬头再看一眼这皇城门,不知几时才能再来,可再来时,今日以及之前受到的所有委屈,她都要十倍地偿还。
“秦小姐,您一路保重。”长寿宫的宫女们福身相送,不管是为了之前从秦文月身上得到的利益,还是太后的吩咐,也算礼貌到了最后一刻。但象征着长寿宫权威的林嬷嬷却没有来,而秦文月很早就察觉出林嬷嬷对她的提防。
“我给林嬷嬷赏了一笔银子,里头也有你们的,时间仓促来不及分了,你们可记得去向林嬷嬷要,这些日子多亏你们照顾了。”秦文月笑笑,最后给林嬷嬷留了个难题,她可没给林嬷嬷留赏钱,宫女们也不会敢向她要,眼巴巴等着林嬷嬷赏下来,之后迟迟见不到钱的影子,她们就该怨了。
怨了就对了,秦文月很喜欢京城这个富贵繁华,又利益分明的世界,她一定要跟着哥哥重新回到这里。
马车即将出发,沈哲始终没出现,连将军府的家仆都没来一个。秦文月冷冷一笑,吩咐马夫动身,车轮滚滚,车架奔驰而去,宫女们松了口气,其实连她们都觉得是去了一个麻烦,一个皇上和皇后都不喜欢的人,光是太后喜欢有什么用,她们都知道,太后最容易哄也最好骗。
只是她们单纯地以为秦文月走了,麻烦就远离,却不知皇帝那边,还有珉儿,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应对他们兄妹可能卷土而来的后患,赌上的是江山。
三天后,因还是正月,长寿宫里时不时仍有人来拜访太后,太后乐得有人陪她说说话,起初因为沈哲没去送秦文月而不高兴,但惦记一阵子,人不在眼前也就淡了。这天因与亲戚们言谈之间提起沈哲,才忽然想起来问:“江云裳的身体,可好些了?”
李嬷嬷笑道:“今早将军才送消息来,说夫人大安了,明日就能进宫来请安,年轻人嘛,有个头疼脑热,睡一觉就好了。”
太后琢磨着侄儿的心思,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送秦文月,是因为锦绣的事,两个孩子之间抹不开面子了吗?”
林嬷嬷意味深长地笑道:“锦绣的事到底怎么来的,就那夜三人知道,秦姑娘和将军,太后信哪一个?太后您是过来人,男人酩酊大醉的时候,真的能人道吗?”
太后嗔道:“胡说什么呢,我都守寡二十多年了,谁还记得从前的事。”
林嬷嬷却严肃地说:“秦姑娘来后,宫里的事儿可不少,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您太宠着她了,好些事都没看明白。”
太后不解:“你这是从哪里说起,她安安静静地在我身边,能来什么事?”
林嬷嬷挑起眉来:“姑娘临走时,与人说许了奴婢一笔赏银,里头也有其他宫女的,叫她们等奴婢分赏下去,可秦姑娘压根儿没给过奴婢一个铜板,您觉得她这么说图什么?”
太后笑:“她出手那么阔绰,许是记岔了,别怨她。”
林嬷嬷一叹:“可小丫头们若不告诉我,只眼巴巴地等,感情奴婢一把年纪了,还图她们几个钱,往后在长寿宫里要如何立规矩?再有一件事,本是提起来怕您伤心,皇后娘娘有身孕的事儿,当时慧仪长公主被软禁在冷宫里,侍卫们一个都没对她提起过,可是长公主跑来,直接撂倒皇后往她肚子上踢,她怎么知道皇后有身孕呢?”
太后怔怔地,她已经选择把这件事淡忘了。
林嬷嬷道:“只有秦姑娘一个人去见过,她好好的,告诉长公主这事儿做什么,长公主乱咬人,恨是皇后害死了公子,听闻皇后有身孕还能有好吗?”
太后不是傻子,事情摆在眼前了,她还是会分析利害轻重,只是她这辈子没遇见过几个坏人,眼睛里的世界,就只有好人。
“奴婢说这些话,您必然不高兴,可皇上皇后,还有其他娘娘们,心里一定另有算计,只是见您高兴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您也不必对皇后和淑妃娘娘她们提起来,这件事过去就算过去了。”
其实这些话,是淑妃教的,自然淑妃的话,是从皇后那里来的,而林嬷嬷听了秦文月临走时交代小宫女们的那番话,更相信宫里这些日子里的风波与她脱不了干系。
“太后,无论如何,儿媳妇侄媳妇才是自家孩子,秦文月不过是亲家的女儿,隔了十万八千里呢。”林嬷嬷苦口婆心,“现在不比王府了,来您面前的每个人,您都要想想他们笑脸背后会藏着什么心。”
林嬷嬷是太后几十年的陪嫁,知根知底,太后不会怪她僭越尊卑对自己指指点点,可太后心里堵得慌,敢情这宫里,就她一个人傻。那么她以后再也不能纵情欢笑了是吗,时时刻刻要提防着有人利用自己吗?
“珉儿她们,是不是看不惯我这里太热闹?”太后道,“可他们也不能时常陪我,我孤零零的除了你就没有说话的人了,年纪大了没精神到处走,我总想身边有人陪,就不必给他们添麻烦了,我怎么会把秦文月这样的亲戚,看得比他们还重呢?”
林嬷嬷自责道:“奴婢嘴笨,说不好。您只管乐您的,皇上和娘娘们会看好这个家,只是要紧的时候,您千万要听孩子们的话,那就没事了。您疼着孩子们,孩子们也最疼您呀,皇后娘娘那么好的性情,为了您不惜把流言蜚语往自己身上揽。”
如今秦文月走了,有些话就能告诉太后了,珉儿可不能让自己白白被人指责恶毒冷血,虽不是要算计婆婆,可她得让婆婆记住这里头的轻重,一些话交代给林嬷嬷传达,再合适不过。
“锦绣还活着?”太后听罢那些事,惊愕不已,更没想到,儿媳妇是为了不让宫里宫外的人再记着太后对慧仪的纵容,才害得皇后流产,硬是捏造出了自己狠毒的形象,把话题的风头转了。
“那孩子……”
“太后,您只管高枕无忧,关键时刻听儿媳妇的就是了,您和皇后娘娘和睦,最乐的还是咱们皇上。”林嬷嬷笑道,“这宫里,可要兴旺起来了。”
太后那么容易哄,林嬷嬷跟了几十年怎么会不如秦文月,很快就让她喜笑颜开,知道明天江云裳要来请安,吩咐林嬷嬷:“准备些补药,让那孩子带回去,虽是年轻也不能大意。”
如此,隔天江云裳进宫向太后道平安,这位如同婆婆般存在的姑母终于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分,但云裳忌惮太后曾经的不喜欢,还没能放开怀抱,规规矩矩地应了几句话后,太后见她拘谨,便道:“去见你姐姐,或是皇后吧,午膳让她们和你一起过来。”
云裳应下,谨慎地从长寿宫退出,而这一走,像是被放飞的雀儿,再往上阳殿去的步伐就轻盈多了。
上阳殿门外,珉儿早早在这里等候,远远就看见云裳走来,她浑身的气质和元宵那夜离开时的满身抑郁判若两人,阳光下,十**岁的蓬勃朝气熠熠生辉。
珉儿对身旁的清雅说:“皇上说他们夫妻关系转好了,可见是真的,你看云裳走路的样子都不一样了。”
清雅欢喜地说:“奴婢可就放心了,一直盼着将军能过得好。”
珉儿嗔笑:“沈哲也不容易,自己的日子过着,却要被那么多的人惦记和念叨。”
岸上,淑妃被皇后邀请小聚,与妹妹从两处走来,正好在长桥的入口相遇。几天不见,云裳令她眼前一亮的感觉,叫她好不意外,而妹妹更是大大方方地对她说:“姐姐,我和沈哲和好了,我们不吵架了,这几天他很照顾我。”
“是吗?”淑妃愣了愣,不知怎么,自己竟没觉得特别高兴,不应该这样呀,她该为妹妹高兴才对,这样自己和沣儿,将来能多一重依靠。可是……
“皇后娘娘已经在等我们了。”云裳望见了长桥尽头的珉儿,竟朝她招了招手,一是如今已经亲热了,二是这才是她曾经在纪州时,最原始的模样。
“你别忘了规矩,不要得意忘形,你在向谁招手,皇后娘娘面前不能忘了尊卑。”淑妃刻板地教训着妹妹,正要与她一同上桥,却有人匆匆赶来,请淑妃娘娘留步。
“你先去吧。”淑妃道,“告诉娘娘,我处理了这里的事,就去向娘娘请安。”
江云裳道:“姐姐可早些来。”
淑妃看着云裳兴奋雀跃地朝上阳殿走去,像是立马要去告诉皇后她现在多幸福,淑妃心里意外得,反而觉得闷得慌。
“娘娘。”可是另有一件麻烦事,找上门来了,说话的是几位美人聚居的殿阁里的管事,正战战兢兢地说,“韩美人像是有身孕了,娘娘,您看这事儿如何是好?”
淑妃眉头紧蹙:“她?哪里来的身孕?”
143 雨露均沾
这宫里,名不见经传的妃嫔太多了,当年皇帝在把王氏送回纪州后,就开始了很长一段放纵声色的日子,但凡染指的女人,都给了名分和富贵。
皇后到来之前,他虽对后宫淡淡的,除了淑妃外再没有专宠,可时不时也会拉上哪个宫女,一夜之间宫里又多个宝林更衣是常有的事。很难想象皇后对他做了什么,也不明白他在皇后身上满足了什么,突然之间,他眼里再也没有别的女人了。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淑妃没再被碰过,这宫里的其他妃嫔更是长夜难熬,那韩美人怎么可能有身孕,淑妃一时半会儿,甚至连韩氏的脸孔都想不起来。
可事情却很简单,若不是皇帝一夜恩宠,那就是韩氏偷情,眼下这情形,显然是后者。
“先把那宫里的人都看起来,不得擅动,也不能让韩氏寻死,这件事可大可小。”淑妃神情凝重,方才心里是莫名的发闷,这会儿纯粹是厌恶和烦躁了。
这边厢,云裳已翩翩而来,珉儿见她浑身喜气,自然也跟着高兴,云裳向她行礼,欢喜地说:“娘娘,我都好了。”
都好了,一句话里包含太多的意思,珉儿挽着她的手说:“往后更要好好的,你们好了,皇上和我还有太后,都是皆大欢喜。”
珉儿见淑妃还留在岸上,问:“你姐姐怎么不来?”
云裳不以为意地说:“忽然有宫人来找她,说是把事情处理好就来。娘娘,这里冷,您别等了。”
珉儿也没多想,这宫里随时都有琐事,淑妃的确辛苦,挽着云裳进门去,说道:“偌大的将军府,也是要人打理的,如今你们好了,你多向淑妃学学,她真是很了不起的,能教你很多的本事。”
云裳赧然笑:“娘娘放心,我们家没有那么多下人,请不起管家,过去在家里,我也帮着操持家计。”
珉儿道:“那就好,将军府和睦兴旺了,太后很快就会对你另眼看待,太后不是坏人,她最疼沈哲,也一定会疼你的。”珉儿看着喜滋滋的云裳,悄声问,“在一起了吗?”
云裳脸涨得通红,摇头道:“还没有,娘娘……我病着呢。现在,倒也不那么着急了,看见他就特别高兴,就心满意足。”
多好的姑娘,她本就该被善待,而那兄弟俩真是有意思,皇帝待自己,沈哲待云裳,偏都要经历这一番波折。然而她与项晔心意相通情意相投,却不知沈哲的心,是不是真的都放在云裳身上,若仅仅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为了家里的和睦,才做出的好,早晚还是会露出疲惫的。
但珉儿让自己放下这些远虑,那是沈哲和江云裳之间的事,好或是不好,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坐定后,云裳开始讲述元宵夜的事:“那天夜里他照顾我,跟我说对不起,说他会好好待我,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想不出来,就想到夜宴上太后要他隔天送秦文月出城,我心里不乐意,就让他答应我不要去送秦文月,他不仅自己做到了,连打发下人去说一声都没有,做得很干脆。”
珉儿笑道:“他也是跟着皇上走过硝烟战火的人,儿女情长的事或许含糊些,大是大非面前,也是分得清轻重的,你也不要小看他。”
云裳连连点头,眼眸里的笑容和欢喜,都要溢出来了,难以想象沈哲带给她的影响有多大,珉儿都不记得之前那抑郁伤心的人是什么模样的了。
“娘娘,他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待他好。沈哲身份贵重,在朝廷皇室举重若轻,我不会再莽莽撞撞,不会再不分场合地乱说话给他添麻烦。”云裳赧然垂下眼帘,“我知道,刚开始那会儿的自己,是糟糕了些,我也有太多的不是。”
珉儿笑:“都过去了,往后互相包容体谅就好了。”
说着话,淑妃终于来了,却不似这边两人满脸喜气,她一脸的凝重,行礼后便吩咐堂妹:“云裳你出去晃晃,我有要紧的事要私下与娘娘商量。”
江云裳知道宫闱里也有她不能听的事,忙起身应了,和殿内其他宫女一道退下,淑妃待亲眼见门合上了,才转向珉儿,屈膝道:“臣妾有罪,治下不严,叫宫里出了荒唐事。”
珉儿心里一叹,她还想和淑妃云裳一起练练纪州的花牌,好回头去陪太后打牌,哄她老人家高兴,可这宫里,就没有消停的日子
这一次,连珉儿也懵了。
其实在她的思想里,就不觉得皇帝丢下那些曾经拥有过的女人不管,是有道理的事,她也知道自己想要驱逐所有人的念头是无情的。但相反的,在她看来,那些女人又何必为皇帝守一辈子,只是这样的心思,在这个世道逆反违背了一切人伦礼教,大概连奶奶听说,都会责备她的反骨。
她在心里想想就好,绝不会对任何人说一个字。
但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
“娘娘,韩氏已经有身孕了,论罪当诛,赵国皇室的规矩里,是要秘密处决的。”淑妃眼神冰冷,她从前不过是王府的侧妃,料理琐碎家务,突然变成了一朝皇妃,竟然开始左右别人的生死。
“只有这一条路是吗?”珉儿问。
在旁人眼里,皇后时常是冷漠无情的形象,可她的内心是火热而柔软的,韩氏腹中无辜的孩子,要跟着一起死吗?的确,是韩氏不伦在先,违背了妇德,可是皇帝一夜之后就丢下她不再管,用宫墙束缚她一辈子,遏制人性的**,除了荣华富贵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她们每一个人,本都是有权利抗争……
珉儿迅速摇了摇头,她混乱了,她不能把这一切混为一谈,她要站在中宫的立场,冷酷无情地对待这些事,思想是现实之外的虚无境界,不能和现实搅和在一起。她是希望女人能像男人一样,拥有追求人生的权力,自己亦如此努力着,可牵扯到这件事里,就会变成是支持妇人们背叛自己的丈夫。
“照规矩办,不得姑息,只是要不要告诉太后?”珉儿冷静下来,不再去想那些现实之外的事,问道,“你来问我,也是为了太后吧。”
淑妃道:“这件事,娘娘和臣妾来办都不合适,皇上面对您和臣妾都会尴尬,有些话只能是太后去说了。”
既然淑妃都想好了,珉儿再干涉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就是如此,皇帝早晚要面对。她答应了,苦笑:“看样子,咱们是没心情玩花牌了。太后让我们过去一道用午膳,吃过了饭,就提这件事吧。”
淑妃答应了,不多久云裳归来,见她们心情都不怎么好,也没敢多嘴问,后来还是小皇子找娘追到这里,天真活泼的孩子才让大家舒心笑一笑。
可是珉儿抱着小皇子,看他漂亮的脸蛋,小鼻子小眼睛都像极了项晔,她没来由的心里一咯噔,秦文月作践锦绣陷害沈哲的事,还没淡忘呢,那许多年前,王氏和皇帝的那一夜,到底又是怎么过来的?
“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该去长寿宫了。”清雅来提醒众人,宫女们纷纷捧来氅衣为她们披上,小皇子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可他却缠着珉儿,拉着珉儿的手,娇滴滴地说,“要跟着皇后娘娘。”
珉儿看了看淑妃,见她没有不高兴,便大大方方地带着孩子走,一行人缓缓去向长寿宫,却不知太后听闻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日午后,皇帝在清明阁听闻母亲请他去相见,还不以为意地说:“皇后淑妃她们,不是陪着吗,朕就不过去了。”
周怀忙道:“娘娘们都已经散了,这会儿长寿宫里没有人。”
皇帝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里的事撂下,披了衣裳往长寿宫走来,路上问周怀是否知道什么事,周怀已经听说了,可他没胆子禀告,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把皇帝送进太后的内殿,才松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后宫里早晚会出这些事,皇帝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雨露均沾。
太后见了儿子,叹道:“晔儿,你叫娘怎么对你开口好,珉儿和淑妃都躲得远远的了,把事情推给我。”
项晔莫名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后让儿子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娘时常劝你,对后宫要公平一些,可你总是不管不顾,现在好了,出事了吧?你记不记得有个姓韩的美人,一定连脸都记不起来了吧?”
项晔点头,他当真没什么印象了。
太后道:“那个人,她有身孕了。”
项晔愣了愣,但很快就蹙紧了眉头,毫无疑问,皇帝终于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事,不过让太后都意外的事,他并没有大动肝火,没有震怒得要掀翻屋顶。
太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又怎么向珉儿她们交代?”
项晔冷冷地说:“照宫里的规矩就好,难道还要告诉天下吗?”
太后道:“那将来呢?你不打算为将来想一想?你喜欢珉儿,娘很高兴,可你只守着皇后一个人,怎么行?”
144 如果皇城的门敞开
听得这句话,项晔反而冷静了,但母亲想错了。
并非是他如今只守着珉儿,即便没有珉儿,他也从没把后宫的其他人当一回事。回首过去十年所承受的压力,项晔未必有勇气把那条路重新走一遍,在那十年里发生了太多如今无法想象的事,他的精神意志时刻处在非正常的状态,可仿佛命中注定般,珉儿出现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回到正轨了。
他知道自己不好,辜负了那么多的女子,唯一能补偿她们的,就是往后一辈子的富贵荣华,只要他好好做皇帝,她们可享一世无忧。但他终究无法弥补,那些女人们精神上的缺失,此刻面对连模样都记不起来的韩美人的背叛,项晔不觉得愤怒,是悲哀无奈,甚至可怜。
“母后,朕不是因为珉儿才忽略她们,但朕也不会再要珉儿之外的女人。”项晔平静地说,“朕知道您担心什么,您希望自己的儿子多子多福并没有错,可即便没有子嗣,儿子的人生也会很美满。更何况朕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母后,珉儿嫁给朕,本是她人生里最委屈最无奈的一件事,如今一切变得美好了,那就更不该把珉儿嫁给朕,看做是传宗接代这么简单的事。子嗣缘就好,该来的总会来。”
称呼上细微的变化,太后听得,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不是看不惯儿子眼里只容得下珉儿一人,她只是担心散在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们的怨气,会吞噬他们美好的爱情。谁也不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更荒唐的事,在太后看来,眼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皇帝公平地对待后宫。
“罢了,我说多了,你只当我是恶婆婆容不得你疼珉儿,却不知我也和你一样疼她,你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太后叹道,“可你真的一个都不要了吗,别人也罢,淑妃也不要了吗?她跟了你一辈子,为你操持家务,为你生了儿子,往后就只给你当个管家的?你一定觉得,这样做是对你和珉儿之间感情的忠诚,可淑妃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你对珉儿的专情和忠诚,是建立淑妃的心碎和血泪,珉儿嫁给你是委屈无奈,那淑妃付出的一切又算什么?娘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有一天淑妃彻底寒心恨透了,做出些不该做的事,那也是人之常情,你都没资格怪她。”
项晔无言以对,他曾经简单的一句,珉儿和淑妃在他心里是不同的存在,言下之意她们可以和平相处,然而事实上这根本就不可能。
“韩美人的事,我们会秘密处置,告诉你只是让你心里有个底,万一被传出去,能及时应对。”太后摇头道,“珉儿和淑妃,都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堂堂皇帝,竟然……”
其实那些话,就是做亲娘的也开不了口。
上阳殿里,珉儿独自站在水榭台上发呆,几尾锦鲤不远不近地游来游去,那么冷的天,竟也浮上来了。珉儿瞧见了,便命清雅取鱼食来。
太液池是活水,珉儿分不清每一条鱼的模样,只是瞧着都似曾相识,仿佛它们从未游出去过。
倘若皇城的大门也敞开,那些女人们,会选择离开吗?
“娘娘,鱼食。”清雅从身后出现,递过盛满鱼食的小碟子。
“清雅,倘若给你离宫的机会,你会走吗?当年皇上若不留下你,而是放你出宫,你会走吗?”珉儿问。
清雅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自然是回家最好,可奴婢这个年纪,出去了嫁人难,留在娘家要看兄嫂脸色,自己一个人过更不容易,银子用尽了,一个人拿什么营生呢?”
145 过得比我好
珉儿将鱼食缓缓撒入太液池,鱼儿们这才纷纷游过来,安静自在地饱餐一顿,待珉儿的鱼食洒尽,它们原地转了几圈,才慢慢悠悠地离去。
“娘娘,还要吗?”清雅问。
“不必了,它们自然另有活法儿,不过是来逗我高兴的。”珉儿道,将碟子递还给清雅,却是释怀了,“这太液池里的鱼儿何其多,难道是靠我活着吗?这星点鱼食能养活什么呢。你说的话不错,可真把你丢出宫外去,你一定有法子活下去,活不了的人,在宫里也活不了。”
清雅道:“娘娘说的是,奴婢虽这么担心,但这座皇城里走出去的人还少吗,难道他们都饿死在了外面。”
珉儿颔首道:“即便是锦绣,我也没许她一生,只是为她暂时安顿,让她用绣工养活自己。倒是之前放走的那些王府旧人,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是要养他们一辈子的。”
两人走回殿内,珉儿站在炭炉旁暖手,清雅则捧来清水让她洗手。
“长寿宫那里,也该散了吧,太后能对皇上说清楚吗,其实真让我说也不难,但淑妃似乎不乐意。”珉儿道,“我是打算往后有事都尽量顺着淑妃,所以她怎么说便是什么。”
清雅既然知道皇后是有心送走所有后宫妃嫔,那么她对淑妃的友好,必然另有一层意思,但是淑妃自己何尝不是,淑妃比皇后更了解太后,就是清雅也比皇后要接触得多。
“奴婢想,太后必然会劝皇上,往后要对后宫都好,防范未然。”清雅捧着水盆垂首说着,“太后的性子,出了这档子事,她一定害怕将来还会发生。”
珉儿苦笑:“这么想也没错,毕竟除此之外,没别的法子,难道像看守犯人似的,把她们所有人关起来?”
话音才落,小宫女说清明阁来人了,珉儿走出来,便见清明阁周怀的徒弟等在外头,见了皇后忙行礼,口齿伶俐地说:“皇上说今天事情多怕是要耽搁了,不知几时才能来上阳殿见娘娘。”
珉儿心里一笑,那个人是觉得没面子,要躲起来了吗?
可那小太监说话大喘气,这会儿才说后半截:“皇上请娘娘若是得空,去清明阁坐坐,皇上想一碗梨汤喝。”
清雅听了忙冲珉儿笑,见皇后点头,便应了那小太监的话:“梨汤这就煮了,你去禀告皇上,皇上若还想要什么,只管派人来吩咐。”
珉儿已经径自回到里头,站在镜子前晃了晃,而清雅再来时,已经默契地带着小宫女们,将衣衫首饰都张罗开了。
刚进宫那会儿,还不习惯沉重的发饰发冠,不习惯层层叠叠的礼服,但现在已经游刃有余,珉儿好像也不再喜欢素色白衫了。
秋老夫人虽然寡居,且性情高雅,却并非平日里清汤挂面不修边幅之人。每日整整齐齐打扮熨帖,会守着自己该有的富贵和体面,这对珉儿的影响很深,如今想来,那时候想穿清素简单的衣裳,也许是本能地对于这皇城和皇帝的抗拒。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清雅去将煮好的梨汤用食盒装了,亲自提在手上跟随珉儿往清明阁去,半道上就遇见她派去长寿宫打听消息的人,才知道皇帝没有大动肝火,他离开时只是绷着脸不说话,而太后也好好的,不伤心也不难过。
“清雅,你去告诉淑妃,这件事不着急今天办,等我见过皇上再说。”珉儿接过梨汤,“这就去吧。”
此时安乐宫里,淑妃同样在等待消息,听闻太后和皇帝好好地把话说完了,她无奈地一笑:“皇上的脾气我越来越不懂了,这三年多来,他动不动就火气大得很,叫得宫里人人都怕他,如今却越来越有涵养,什么都能藏得住了。这事儿,他真的不是生气吗?”
尔珍递给她一碗茶:“娘娘,是参茶,您今天气色一直不好。”
可就算吃下一整株千年老参,淑妃也好不起来,
“娘娘,您今天见了夫人后,好像一直都不开心,也不单单为了韩美人那件事。”尔珍心思细腻,跟了那么多年了,一个眼神就能察觉出不对劲。
淑妃好奇地看着她:“看出来了?”
尔珍笑:“反是您,很少藏得住事儿呢。”
不想淑妃却是眼圈一红,几乎要哭了似的,她的安乐宫可没有上阳殿坐拥正片太液池那样的海阔天空的自在,纵然殿门前有精致的花园,终究还是被墙高高地围起来的。她头顶的天空,就这么大。
“娘娘?”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瞧见云裳好了,反而心里难过了。”淑妃含泪笑道,“很奇怪吧,我该盼着他们好,这样我才能靠云裳来拉拢沈哲,做沣儿将来的依靠。可是呢,过去半年看见云裳过得不好,我心里会觉得,总还有人不如我呢,哪怕嫁了沈哲做正室夫人又如何,远不如我过得好。我再委屈难过,想想云裳比我还痛苦,好像就能释怀了。可现在她好了,会比我强百倍,我该把自己放在哪里?”
尔珍心疼不已,可事实是,去年夏天以来,皇帝驾临安乐宫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不留下,淑妃却勤勤恳恳为他抚养儿子料理后宫,好像一切都是应当应分,可皇上却把皇后捧在手心里。
淑妃抬手揉了揉眼睛,眼泪竟然跑出来了,她自嘲着:“我这是哭什么,我的眼泪不值钱的。”
可她抹眼睛的时候,小皇子乐颠颠地跑来,本是拿了新得的玩具要给母亲看,但见母亲掉眼泪,小家伙立刻担心起来,抱着淑妃呜咽:“娘,不哭,沣儿给你揉揉。”
却惹得淑妃越发心酸,抱起了儿子,轻轻抚摸他的背脊胳膊,几乎摸遍了全身,这是皇帝给她的全部了,她此生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骄傲的存在。
尔珍听得外头有动静,便出来看了眼,见清雅来了,客气地上来问:“云嬷嬷,您怎么来了?”
清雅说要见淑妃,尔珍有心阻拦,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清雅知道她在淑妃面前最可靠,便把皇后的意思说了,也没见上淑妃就走了。
待尔珍把话传回来,淑妃已经收敛泪容,正逗着儿子玩耍,听得皇后要她把事情搁一搁,不知用意是什么,这样的事本就怕夜长梦多,要搁到几时?
“看样子,皇后是要找皇上商量,您说皇后她会想要怎么处置?”尔珍也不得解,在她看来,皇后对此本该冷漠无情,才符合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可淑妃靠得皇后越来越近,已经开始察觉到她冷漠无情底下的柔软,淑妃道:“她该不会是想放过韩氏?这可不成,把人放出去,早晚是祸端,这种事情上,根本不该心软。”
淑妃倏然站了起来,命尔珍:“你看着清明阁的动静,我不能答应。”
清明阁里,珉儿早就到了,但正好有大臣来,她便带着梨汤等在偏殿,不久利落的脚步声传来,那人一进门就说:“朕渴了,梨汤呢?”
不等珉儿从捂着汤的笼子里拿出来,项晔自己就拿起来喝,一通牛饮好不畅快,但撂下碗又说:“想喝冷的呢,那样更舒坦。”
珉儿嗔道:“屋檐上还挂着冰棱子呢,皇上以为已经是暑热天了?”
项晔笑:“暑热天时,朕带你去避暑。”
珉儿却不在乎地说:“我可不想去琴州了,那里没意思。”
“皇陵在那里,是风水圣地,不许你胡说。”项晔嗔道,“不该记着的事,给朕都忘了。”
珉儿轻轻看一眼:“皇上好霸气。”
项晔干咳了几声,像是一大碗梨汤还不够滋润,不悦地说:“你明知道朕心里不痛快,还不说些好话让朕高兴高兴。”
“事情已经出了,何必假装没事或高兴,将来自然有别的乐子,皇上赶紧处理了才好。”珉儿坦率地问,“皇上预备如何处置韩氏?”
“照规矩,秘密处死。”项晔皱眉,“是狠了些,可朕保住她,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他想起锦绣的事,以为珉儿会心软:“让她假死离宫,后患无穷,朕不能妇人之仁。”
珉儿笑:“臣妾也不是妇人之仁,皇上这话说的。”
“那就不必再商量了,这么办便是,你也不要费心,更不用为朕担心,朕并没有那么生气,相反更可怜她,也觉得对不起她们。”皇帝的神情看起来很真诚,“可是朕帮不了她。”
“秘密处决,不如公开处决,皇上抹不开面子的是不是?”珉儿目光清冷地看着项晔,“皇上若实在无法承受,臣妾就不勉强您,立刻闭嘴。”
皇帝愕然:“公开?”
146 十几年的情分
清明阁的气氛诡异,珉儿不语,皇帝亦不说话,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半晌后项晔起身道:“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也绝不能公开,珉儿,朕不能答应你。”
“是,皇上既然这么说,臣妾不会勉强。”珉儿神情庄重,连谦称也用上了。
可是项晔却变得不自信,甚至觉得珉儿会生气,可纵然珉儿生气,皇帝也不能轻易点头,他怎么能让天下人取笑。可是珉儿的态度,她往往不说话,事情就是严重了,她这么轻易地就顺从了?
“皇上还有政务要忙,我先告退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派人说一声就好。”珉儿福了福身,就要命宫人来收拾东西走。
前后两句话,自然变换的称呼,虽然很明显是珉儿故意把她们区分开,但至少让项晔稍稍松口气,一码事归一码,事情那么突然,也该给皇帝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送来一碗梨汤,什么事也没有决定,就这么走了,在外面遇上从安乐宫来的清雅,清雅复命后,本没打算问帝后之间说了什么,反是珉儿主动道:“我想让皇上公开处置这件事,哪怕他不出面,我或是太后出面,也该办得严肃郑重,不要轻易含糊过去。”
清雅很意外,娘娘之前说的那些话,让她一直判断的是,皇后要放过韩美人和孩子,怎么突然就要公开处决了?哪怕不顾及韩美人的生死,皇帝的体面呢?
“娘娘,太后绝不会答应的,这是让皇上丢脸的事,太后会和您闹翻的,更不能指望太后愿意出面。”清雅忙把利害关系说出来,“就算皇上答应了,太后也极力反对,太后最在乎的,还是皇上呀。”
珉儿道:“是呀,困难重重,更何况皇上现在根本没答应。”
清雅焦虑地问:“娘娘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历来这种事,哪怕是平民百姓家里,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正因为遇到这种事,向来家丑不可外扬,做错了的人或许受到了惩罚,但没做的人对此就心存侥幸,对于想要整肃风气而言,毫无作用。”
珉儿说道:“诚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元州村子里见过一些野蛮粗暴的规矩,我也不是完全赞同的,但我也管不着呀,可是这事儿搁在宫里,皇上既然不能对她们雨露均沾,不能让她们有所满足,那么想要杜绝将来再发生这种事,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可是又有过不去的坎,这一顶绿帽子,他要千秋万代地戴下去吗?”
清雅眉头紧锁,在她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但想想,这还真是皇后的作风,永远猜不透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她看待事情的观点,清雅也永远跟不上,永远觉得新鲜,一次次地打破陈规旧俗,却又并不单单是为了标新立异,她是服气的。
“对了,娘娘,奴婢没有见到淑妃娘娘。”清雅道,“兴许是奴婢多虑了,但是照淑妃娘娘的个性,您派奴婢去传话,淑妃娘娘一定会亲自见奴婢。好在尔珍很可靠,她会好好向淑妃娘娘传达的。”
珉儿淡淡地说:“知道了,难道还不许人家有些心事么。”
而这一天,江云裳本是兴高采烈地来向堂姐和皇后禀告她和沈哲如今的状况,结果气氛不怎么好,虽然与她不相干,但宫里出了事,皇后淑妃要费心烦恼,扯上皇帝的话,沈哲也不见得能冷眼旁观。
夜里沈哲从外头归来,一进家门,云裳就等在门里头了,见妻子笑悠悠一脸和气,任何人都会觉得舒坦,且不论感情深浅,至少家里是温暖的了。
“我今天进宫了,太后见我很和气,往后我也会好好地孝敬她老人家。”云裳跟在沈哲身旁,两人沿着长廊走向内院,到了丫鬟仆人少的地方,云裳一把挽住了沈哲的胳膊。
被那么用力的挽住胳膊,沈哲却笑了,这才是原本那个江云裳啊,那个不顾一起扑上来就扒衣服的新娘子,总算他没有作孽,把鲜活明朗的人,逼成抑郁萎靡的怨妇。
“姑姑之前也是着急,看在她并没有把你怎么样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我会好好周全你们的关系,姑姑是很好说话的人。”沈哲温和地说,“你乐意常常进宫,我也就不怕你闷着了,我一出家门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也不能陪你。”
可云裳却只是痴痴地笑着,看不够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沈哲还不会主动对她做出亲昵的举动,亲吻或是抚摸,他好像还没有这个冲动和热血,但是看到云裳的笑容,心里觉得很满足,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她高兴。
但小妇人不得不想起今天遇到的事,关心地问:“皇上那儿有什么麻烦是吗,今天堂姐很小心地单独和皇后娘娘说话,把我支开了。那之后二位也是勉强欢笑,在长寿宫吃饭,反是我和太后挺乐呵的,吃了饭堂姐和皇后娘娘又把我支开单独和太后说话,我想大概是什么宫里的秘密,不能告诉我。”
沈哲奇道:“什么事这么谨慎?我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早朝之后就没见过皇上了,大概要明天才会听说什么,不过若是后宫里的事,他也未必会对我说。”
“最好别把你卷进去。”云裳已经很自然地,想要处处护着自己的男人。
沈哲笑道:“可除了后宫妃嫔,皇上的事就是我的事,云裳,我这一生都会效忠皇上,哪怕为他付出生命,若真有那一天,可能会丢下你,也对不起你。”
突然就说这么严肃的话,把云裳唬着了,脸色也变了样,紧紧抿着唇。
“是我言重了。”沈哲觉得自己又呆又笨,忙解释道,“我不会让自己处于险境,我才不想死,只是这么一说,我会照顾你会对你好,但若因为国事无法顾及你的时候,还望你多多包涵。”
云裳低着头,扯着沈哲的衣袖,想说的话很多,可就怕说出来人家误会她心胸窄,憋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反正上天入地,我这辈子都跟着你了。”
沈哲心里一动,有一股热流从心里流淌出去,他的手稍稍动了动,但看起来特别得僵硬,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给了云裳一个拥抱,把娇柔的人儿稳稳地抱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宠爱,把云裳从不安中完全抽离,她贴在沈哲的胸膛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激动。
“云裳,谢谢你。”沈哲说。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谢谢。
不过这会儿,惊喜异常的云裳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双手蹭过丈夫的腰肢,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身体,力气之大,叫沈哲脸上一滞,随即无奈地笑了。
然而将军府里好了,宫里却不消停,项晔和沈哲这兄弟来,好像总不能同时拥有幸福享受安逸。
夜渐深,清明阁里灯火辉煌,周怀来询问圣上何时安寝,却见他坐着发呆,直问了两遍,皇帝才反应过来,问是什么时辰,想了想道:“睡吧。”
周怀知道,皇帝今夜不想去任何地方。
但就当一切准备妥当时,项晔忽然心血来潮:“朕去看看沣儿。”
周怀默默地应下,其实皇帝说了一句掩饰真心的话,去看看淑妃,和去看看小皇子,意义安全不同,但皇帝去了到底做些什么,谁又知道呢。
蜿蜒的灯火一路延伸往安乐宫,安乐宫值夜的宫女们早就习惯了自在的夜晚,手忙脚乱地把圣驾迎入门,已经入寝的淑妃,披了件风衣就出来了,里头只有单薄的寝衣,项晔见了忙道:“小心冻着,朕突然想看看沣儿,你歇着吧,朕看过儿子就走。”
这自然是客套话,皇帝去看儿子,淑妃立刻穿戴,没多久就整齐地出现在皇帝身旁,至少身上的衣裳不会冻着了。她兴奋而不安地问:“皇上怎么想儿子了?”
项晔看着熟睡的小儿子,说道:“没来由的,突然想见见他,他又长大了。”
回过头见淑妃,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她为自己付出了全部的青春,母亲说得很对,他没资格要淑妃牺牲,不然有一天她恨透了不惜疯狂报复,也是自己罪有应得。
淑妃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面颊,忐忑地问:“皇上,臣妾来不及梳头,您就别看了。”
项晔笑道:“没事,朕突然觉得,很久没见你了。”
淑妃的笑容便凄凉了,又逞强摇头:“不是天天见吗?”
皇帝叹了一声:“你自然不同,可是朕怎么也想不起来韩氏的脸了,周怀给朕查了,朕和她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但也仅仅两年,真把一个人完全忘了。”
原来皇帝,还是为那件事心烦,不知道帝后之间说了什么,竟然让他来找自己倾诉。淑妃唯有自信,十几年的情分,怎么也该有一处,是能强过他和秋珉儿炙热的爱的。
“确认有身孕了吗?”皇帝问。
“是,臣妾命可靠的太医查过了。”淑妃应道,一面告罪,“是臣妾治下不严。”
147 她太自私了
“那么多的人,你怎么管得过来,朕也没能把朝廷官员个个儿都管得服帖。”项晔温和地说,“你就不要自责了,原是和你不相干的事,你自责,朕如何自处?”
淑妃见皇帝这样态度,心里踏实了一些,他的确没有恼羞成怒,也许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淑妃也是一片茫然。
“眼下知道的,只有几位和她住在一起的美人,和那宫里的太监宫女,要封住她们的嘴不难。”淑妃说道,“秘密处决了韩氏后,她们几位知道厉害,说出去对她们没有好处,必然不敢造次,臣妾会看紧她们。”
项晔却只听了一半,这是最自然的话,太后已经对他说过一遍了,而他思考的,却是珉儿好端端地提出要公开这件事。她不可能不顾及自己的体面,必然也是把其中的万般无奈算进去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珉儿有信心能挽回局面吗?自己要维护的何止是男人的尊严,他可是帝王。
“皇上,臣妾说的不对吗?”淑妃见皇帝发呆,小心地问,“皇上是不是另有主意?”
项晔摇了摇头:“没有,朕只是在想,这样一来你又多了一件事。”
淑妃莞尔一笑:“臣妾忙得过来,这些年已经习惯了。”
项晔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回眸看了眼依旧熟睡的小儿子,憨憨甜甜的模样,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个女孩儿似的。说起来,他有了两个儿子,却不知此生有没有缘分得一个女儿,好在他并不强求子嗣。
“朕该走了,这么晚,你快去睡吧,别着凉。”项晔说着,小心替儿子掖了掖被子,舒心地一笑,便起身要往门外去。
“皇上……”淑妃叫住了她,脸上烧出一片绯红。
皇帝驻足问:“还有事吗?”但是眼里看到的人,柔情似水,盈盈含泪,女子所有的美好她都有,曾经他们能很自然地在一起,只是现在,皇帝看到她,总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不知是对淑妃,还是对珉儿。
“这么晚了,皇上在安乐宫歇吧。”淑妃颤颤地说出这句话,十几年了,却要让她像那些年轻妃嫔似的,去挽留皇帝。她甚至伸出手拉住了皇帝宽阔的衣袖,带了几分哽咽,“皇上,臣妾屋子里,您的被子每天都会晒,蓬松柔软,可暖和了。”
项晔的喉结缓缓滚动,感觉到袖子上那只手所有的力气,他若抽回手,也就把淑妃的心抽走了。可是……
“皇上。”淑妃越来越主动,像是生怕皇帝会避开,索性自己松了手,转而推着他的身体,不由分说地往门外去,一面吩咐宫人,“皇上在此安寝,赶紧预备热水来。”
夜越深,安乐宫重新燃起的灯火渐渐熄灭,随行而来的人原路返回,只留下了当值的人,原本在安乐宫常见的情形,却是自从去年夏天以来久违了的。
然而这一夜,一贯好眠的珉儿没有睡着,她并不知道皇帝去了淑妃身旁,只当他还在清明阁冷静思考,同样的珉儿也在权衡其中的轻重,很显然她和皇帝没能达成默契。
这事儿是皇帝自己的麻烦,其实珉儿大可不必管,可她是为了皇帝考虑,为了长久考虑,在没法子把妃嫔们都送走之前,一定要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不仅仅是皇帝难堪,那些女人们更可怜。
“我又把自己的心思,和现实混在一起了。”珉儿翻了个身,自言自语道,“要狠心才行,反正这世道,绝不会有人认同我的想法,连奶奶也不会的。”
她伸出胳膊,平日里项晔在的地方空空荡荡,不过她已经不会为此感到失落,偶尔的分开和冷静,颇有小别胜新婚的意味。只是她不知道,皇帝今夜久违地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项晔不仅仅是在安乐宫留宿,淑妃豁出去的挽留,就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她一直在为孕育新生命做准备,那一晚之后,她便小心地在安乐宫里休养,连着两天都不见踪影。
转眼两天过去,韩美人的事依旧被压着,项晔在去过安乐宫后,一时抹不开面子见珉儿,至于珉儿,面上淡淡的,对清雅也没提起什么。
身为皇后,坦然大度地面对皇帝的雨露均沾,亦是她的职责。哪怕心中十万分的不愿意,露在脸上,就是她善妒狭隘。
然而这样的事,在往后的人生里,会反反复复地出现,皇帝不可能如他所想的真正放下整个后宫,珉儿很冷静地告诉自己,现在每一次的难过,都是走向愿望达成那一天的基石,她不会放弃那个梦想,哪怕要走的路很长很长。
在给祖母写的信里,珉儿很明确地向奶奶忏悔,她太自私了。可她不愿一辈子自欺欺人,不愿躲在上阳殿里暗自伤神。
就在帝后关系暧昧不清的几天里,远离京城的秦文月,终于回到了纪州,一路赶来,根本无心如之前对太后说的那般顺路到各地游览,急匆匆地直奔纪州,只是她没想到,踏入纪州城,走到王府门前时,心里的落差会这么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京城几个月,皇宫里任凭她游荡,却怎么也走不完整座皇城。她从小羡慕纪州王府的富贵,待跟随哥哥住进来后,曾一度心满意足地骄傲,谁知道这一去再回来,王府在她眼里,一下子变得那么渺小了,就连原本在眼中十分阔气威武的大门,也失去了光彩。
“妹妹,你可回来了。”秦夫人迎出来,可是小姑子气大得很,正眼也不看她,径直就闯进去了。秦夫人无奈的一笑,她是无所谓的,反正姑娘早晚要嫁出去,只是没想到她去京城一趟,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回来了,还以为她会在京城有一番大作为。
心高气傲的人闯到秦庄的书房,把几位正在与秦庄议事的人都吓了一跳,秦庄却冷冷一笑,命众人先散了,见她妹妹满身戾气,不屑地说:“这就挫败了吗,哥哥可没打算怪你,急着要你回来,是为了你好。”
秦文月坐下来,细长的眼眉看起来那么凶戾,与她在京城时判若两人:“我知道自己太激进了些,可哥哥不在京城不知道那里的情形,哥哥,你见过皇后吗?”
秦庄道:“自然见过,沈哲的婚礼上就见过了。”
秦文月哼笑:“但没交过手吧,可我这回在京城里,条条路都被她堵得死死的,这小皇后太厉害了,面上看着很清高,心里头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更要紧的是,皇帝喜欢她,就事事都顺着她,我都没怎么和皇帝说过几句话,他就不待见我了。”
秦庄眯眼看着妹妹:“你慢慢地,把京城里的事告诉我。”
秦文月没好气,但还是从头开始细数,连带着沈哲那闷葫芦让她失望都说了,若非沈哲这个人太无趣,秦文月本想委屈一下嫁给他,再慢慢除掉江云裳就是了。
“太后一心想撮合我们。”秦文月道,“京城果然不一样,人人都精明,只有一个人傻,就是太后了。”
秦庄不以为意,仔细询问:“王婕妤你可见到了,就是皇长子的生母,她被送回王府后,你时常出入,与她本是相识的。”
秦文月唏嘘:“怎么没见着,还是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哭,连见着我也是颤颤的,像是谁都能欺负她。不过哥哥你别说,我在那里见了那么多事,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慧仪那傻儿子的死,和王氏必然有关联,您不是说过,越是不显山露水的人,越要提防吗?”
秦庄回忆自己看到的情形,慢声道:“有件事没来得及在你回来之前让你去确认,指不定大皇子根本不是皇帝的种。”
秦文月长眉轻挑:“哥哥,你是说真的?”
“眼下还没有十足的证据,不过是我的推测,要想知道真假,只有在王婕妤身上找答案。”秦庄哼笑,“若是真的,就有意思了。”
秦文月轻蔑地笑:“哥哥要散播出去,让皇帝丢尽颜面?”
秦庄嘲笑妹妹目光短浅:“堂堂天子,为了这种事就抬不起头,杀了剐了便是了,天下人还敢说一个不字?可是王婕妤身上有文章可作,她才是最不希望捅破真相的人,若坐实了大皇子是孽种,她的人生就结束了。”
“哥哥是要利用王氏?可如今我都回来了呀。”
“京城大有人在,你不必操心。”秦庄胸有成竹。
“可那些男人们,便是秋宰相也不能随便进内宫呢。”秦文月开了眼界,说起京城的规矩如数家珍,“特别是皇后现在,正收紧宫里的规矩,连带着太后都不得不改一些习惯。”
秦庄冷笑:“你就等着看吧,当然了,王氏若坦荡荡,大皇子的出身没有问题,那这一切都不成立了。”
秦文月看着兄长,回忆着京城的繁华富贵,问道:“哥哥,我们还要等几年?”
秦庄道:“等?皇帝可已经开始动手了。”
148 给珉儿一个惊喜
秦文月变了脸色,不服气地问:“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他提防起了哥哥?哥哥为皇帝豁出性命,都不能取得他的信任?”
秦庄摇头:“你这件事,在皇帝和我的眼里根本微不足道,而是早在一年前,皇帝就已经动了削弱地方军力的念头,这是很难做到的事,他根基还不稳,若有人从中挑唆,局面就尴尬了。但反过来说,每一个开国之君,都会先从功臣下手,皇帝身边不需要功高盖主的人。”
“哥哥也是其中之一?”
“也许吧,但我想做的事,和他本身动什么念头毫无关系。”秦庄冷冷一笑,吩咐妹妹去休息,满不在乎地说,“召你回来,是不想他们狗急跳墙伤害你,和你做了什么并不相干,相反你做的事,给了哥哥很多提示。”
听这话,秦文月多少扳回几分面子,可以高枕无忧地去歇着了,虽说纪州王府相比京城的富贵不值一提,可哪里也不如家里舒坦,一路奔波本就十分疲倦,交代好了事情,便要去休息。
但走到门前,秦文月忽然止步,问她的兄长:“哥哥怎么看待沈哲?”
秦庄道:“若能为己所用,再好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外甥。”
秦文月却道:“哥哥还是死了这条心,沈哲对皇帝很忠诚,可以为他牺牲性命那般得忠诚。”
秦庄眼中掠过阴冷的气息,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秦文月又笑:“哥哥,京城真是好,皇城太大了,我想再去的时候,您已经是那里的主人了。”
“那是自然的。”这一对兄妹,模样不像,可身体里透出的气质,却一模一样,从富商沈员外家的亲家,一路爬到纪州王的位置,秦庄付出的也是毕生的心血。然而人的**,便是世间万物,**只有无限膨胀这一条路,只是有的人注定顺遂,便见他平步青云,可有的人却不得不和命运挣扎,伤人伤己。秦庄兄妹俩,早已被自己的**吞噬。
京城中,估算着日子,秦文月也该到纪州了,皇帝也会揣测那兄妹俩该如何算计京城里的事,甚至在纪州安插了无数眼线,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入京城。
此前王府门前一个老婆婆找他的儿子的事,也早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项晔没有轻视这件事,一直派人盯着,如今大概知道,那老太太是某个逃兵的母亲。很多时候,撼动天地的,往往是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扭转乾坤仅在一瞬之间,皇帝绝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这些日子,他另有一件事放不下,久违地住在了安乐宫,那一晚心情烦躁,身边有温柔体贴的淑妃,一时动了情,便带着她陷入**里。而淑妃不论是年纪资历,甚至在床上的柔情,都远胜于年轻的皇后,男人的脑袋一旦被**填满,那强烈的占有欲把理智抛去了九霄云外。更何况这是名正言顺的,淑妃本就是他的女人。
可偏偏会动这样的心思来安抚自己,就证明事情出现了不合理的地方,至少在皇帝心里,这是需要给谁一个交代的事。从琴州归来后,他就把自己拔高在了对珉儿专情,对她一心一意的高度上,现在事情出现了矛盾的地方,在那高地就站不住脚跟,可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下来。
原本,只是一个妃嫔私通给皇帝扣了顶绿帽子,可现在却变成了,帝后之间,帝妃之间的取舍。谁也说不清楚,心结是出现在皇帝这里,还是皇后那边,而眼下被卷入其中的淑妃却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思,她正安心期待一个新生命,能在她的腹中安家。
这一日,项晔正在清明阁,与大臣们研究大齐国境西部修建道路,与西域通商的事。自古要振兴地方,必然先要通路,而在赵国百年历史里,为了防备西域外敌的入侵,想靠天然屏障高枕无忧,一直闭塞西部地方的发展,那里的文化经济,仿佛还是百年前的状态。然而山那边的西域国却日益强大,项晔举兵后,他们甚至派人前来交涉,愿意出兵马支援项晔。
彼时项晔没有答应,他很清楚地明白,一旦利用外族势力,他推翻朝廷的意义就变味了,且必定是后患无穷。
如今天下安定,皇帝却没有忘记曾经的“友好”,很显然,他必须防备西域国日益膨胀的野心。他从赵氏皇族手中抢来江山,是要这片国土上的炎黄子孙过更安定幸福的生活,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强大,而非就此结束了使命,从此安逸人生。
君臣之间谈论得热火朝天,皇帝很是满意,其他大臣们散了,还意犹未尽地留下沈哲,问起沈哲是否愿意深入西部去开发那一片自然世界,沈哲当然壮志雄心,兄弟俩一说又没了时辰,只等周怀出现在眼前,才发现天色晚了。
“回去吧,云裳一定等着急了,朕可不能抢了她的丈夫。”项晔玩笑着,但看着弟弟却又感慨,“还是你自在些。”
沈哲没敢多问,他只是略知道哥哥和珉儿之间有了些问题,但即便是沈哲也明确地知道,宫里的妃嫔们,是名正言顺地存在着的,珉儿的容不下,才是违背这世道常理。虽然沈哲愿意支持珉儿的想法,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原本连想都不该想。
待沈哲离去,周怀才上前道:“皇上,去元州的信差回来了,只是这一次没有带秋老夫人的回信。”
项晔蹙眉:“怎么,老夫人病了?”
周怀摇头道:“老夫人好好的,信差带来消息说,老夫人带着白夫人动身往京城来了,您派在元州的人已经沿途护送,信差则提前送消息来告知您这件事,说是带的行李很少,元州家里也没有什么变动,看样子不会长久留在京城。”
“老夫人是来看皇后的?”除此之外,项晔也想不出别的事来了,可老夫人不言不语地就来了,她是原先就想好的,还是看了珉儿的信后,动了这个念头?但毫无疑问,珉儿看见祖母一定会很高兴,这大半年来,自己什么都能给她,唯独解不了思乡之愁。
“不要告诉皇后,朕要给珉儿一个惊喜。”皇帝的心情一时好了,吩咐周怀,“你赶紧安排人手去迎接,请老夫人不要急于赶路,路上安全更重要。”
周怀答应下,而皇帝更告诫他:“要给皇后惊喜,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别瞎起劲去告诉清雅,连清雅都不许说。”紧跟着来了兴致,似乎觉得有些底气了,便命周怀去上阳殿传话,皇帝今夜要过去。
在珉儿这里,皇帝要来,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但中间插了安乐宫这么一件事,她脸上淡淡的,底下清雅和其他宫人们,却反而特别紧张。像是要和安乐宫一决高下,比往日更谨慎仔细地预备接驾。
珉儿在一旁冷眼看着,仅仅是这些小事,便让珉儿心里很明白,她和皇帝之间的事,从来都不是她自己的事,是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大齐的事,她不能把私心放在大义之前,可是……连私心都没有了,拿什么去成全大义?
待夜里,圣驾到临,她一如既往地迎在门前,心里本是万千纠葛,不知见了皇帝该如何表现,但是一见面,彼此的目光都柔软了,似乎爱的人只要还能回到身边,一切就无所谓了。而皇帝看起来那么高兴,问他什么事他却只推在朝政上,虽然的确合理,但以珉儿对皇帝的了解,一定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是和她有关的。
项晔只字不提,满心盼着秋老夫人到来后,能给珉儿一个天大的惊喜,算着日子至少要忍到二月里,反正这几天,他也不会再去其他妃嫔的殿阁。
两人同床共枕,和往日无异,可灯火熄灭,彼此都冷静下来时,却都睡不着了。
并没有翻云覆雨的热情,只是在被子底下手牵着手,项晔侧过脸看珉儿,昏暗的光线下,珉儿纤长浓密的睫毛合在眼睛上,静谧安宁地就要入睡了。项晔知道珉儿夜里一贯好眠,今晚大抵也是如此。
皇帝翻了个身,面对着珉儿,可是这一下,珉儿却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皇帝。她原以为,项晔睡着了才会翻身,没想到皇帝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皇上怎么还不睡?还在为朝廷的事高兴?”
“朕好几天没仔细看你了,就想看着你。”
这句话后,殿内一片静谧,珉儿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她原以为已经不在意了,可好像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辛苦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想面对现实,还是想继续在现实里挣扎。
“我……”珉儿呢喃了一声,挪动身体往他怀里钻,“我想你了。”
项晔心中一软:“朕也是,可惜这几天……”他停了停,违心地说,“这几天朕太忙了。”
149 只有秋珉儿能影响他
有时候,最亲密的人,也不必事事都要说清楚,项晔若是坦率地说,因为留宿安乐宫心里过意不去,才尴尬了几天没能来见珉儿,珉儿又该怎么回应呢?皇帝不仅仅是为自己考虑,他的一句话,会改变珉儿所处的立场,珉儿此刻若是顺着自己的话接下去,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他怀里的人向来都很倔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时常让项晔也无可奈何,于是说完这句话,项晔心里就很不安。
“嗯。”但让他意外的,珉儿顺从了。
皇帝反而更加不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她却是贪婪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安逸地闭着双眼,如她所想的那样,是太想念自己了。
“珉儿……”皇帝开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就要入睡的人,呢喃了一声,也不像是回应,再后来项晔什么也不说,很快她就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珉儿好像没有在意这几天的事,为何反是他的心放不下?
这一晚上,皇帝睡得很浅,翌日起来脸色就不好,珉儿仰望着他的面容,担心地问:“是不是该吃些补气血的药,夜里好睡一些。”
项晔摇头:“朕还年轻,吃什么补药。”
珉儿将发冠为他戴上,笑道:“明天是皇上的生辰。”
皇帝一怔:“朕都忘记了。”这几日一尴尬,连同之前的玩笑都忘了,那会子问珉儿会给自己准备什么礼物,言语间都是情趣,可现在全忘了。
“太后要在她宫里给您庆贺,说是您不愿铺张,但也不能不在乎。”珉儿笑道,“明天可要好好孝敬太后,太后含辛茹苦,才有皇上今日呢。”
“朕知道。”项晔自己扶正了发冠,看着珉儿,她只字不提这几天的事,韩美人的死活也不关心,淑妃那儿煞有其事地准备安胎,还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项晔心里很不踏实。似乎觉得珉儿此刻咄咄逼人一些,他才能安心。
“皇上记得用早膳。”珉儿又叮嘱了一句,才把人送到门前,这样的光景日复一日地发生着,可偏是今天,觉得很陌生。
陌生的是皇帝的眼神,还有自己的压抑。
珉儿很努力地,朝着一位皇后该有的大度贤惠靠拢,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计较的连想都不要想,可是太累了,扮演不是自己的自己,委实辛苦。
然而这一切,是因为她动了情,在她把心交给项晔之前,这后宫里有再多的女人,皇帝连夜去安乐宫,甚至大婚之夜抛下她欺侮她,珉儿都不会在乎。奶奶说得不错,动了心,一切就身不由己,原本可以无视的妃嫔们,如今成了最碍眼的存在。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其实珉儿心里什么都明白,有舍才有得,她越自私就越痛苦,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
第二天,就是皇帝的生辰,太后在她宫里摆了家宴,众人齐聚庆贺,皇子们给父亲磕头拜寿,其乐融融。
沈哲带着江云裳来赴宴,沈将军还是昔日的沈将军,可她身边的夫人,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云裳进门时,如同一道阳光射入殿内,满身的喜气朝气,似乎能感染到每一个看见她的人,太后也是眼前一亮,对侄媳妇刮目相看。
谁也没想到,沈将军新婚不足一年就纳妾,而妾很快就被皇后虐待致死,发生了这么些不堪的事,这夫妻俩的感情却迅速升华,昔日貌合神离的气势,人们的眼睛皆可见,今日和睦甜蜜的气氛,也真真切切。
太后好不欢喜,破天荒地拉着云裳坐在身旁,百般爱怜。盼着小两口和睦,能早早为沈家开枝散叶传递香火,而今天,妃嫔之间还流传着一件事,便是没有来列席的淑妃,都说虽然日子很短,但淑妃像是有了。
那日林嬷嬷说,宫里要兴旺了,还真是说中了,太后再也不惦记那秦文月,只看着眼前的孩子喜欢,很顺口地就对珉儿说:“皇后和云裳呀,也要早早给我带好消息才是。”
珉儿温和地一笑,可是目光转到皇帝身上,虽然只是一瞬,但她也捕捉到了皇帝的皱眉的神情,他为什么要看着自己皱眉头?
寿宴散去后,太后关心淑妃是否真的有身孕,命皇帝去问候问候,老太太自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都是她的儿媳妇,何况是淑妃。项晔没有拒绝,他也正要为韩美人的事,与淑妃做最后的商议,这事儿珉儿不提,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开口,毕竟珉儿这边的主意很明确,要公开处决杀一儆百。
项晔亲自领着小儿子回安乐宫来,小家伙平日里见了母亲都会扑上去,可这几天尔珍告诉他母妃身体不适,他就会乖巧地走到床边,乐呵呵地说:“母妃,我带父皇回来了。”
“胡说,是父皇带你回来。”淑妃嗔笑着,见皇帝缓缓走来,欠身道,“皇上恕罪,臣妾不能起身接驾。”
项晔点了点头,打量她一番,问:“是有了吗?”
淑妃面颊绯红,那夜**至今已有七八天,太医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淑妃自己觉得这一次可能又被上天眷顾了。但现在说出来不好,不论外头怎么传,她也不能自己先张扬,只笑道:“皇上哪里听来的话,臣妾只是风寒,觉得浑身无力。”
项晔道:“你和朕之间,还不得说实话吗?”
淑妃温柔地笑着:“皇上想什么呢,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皇上不信臣妾吗?”
项晔知道,女子怀孕是很谨慎的事,珉儿没了身孕后,太后也对他念叨,是不是他们都太马虎了。民间流传头三个月要藏着掖着,自然这本意是希望孕者能保重身体,并没有那么邪乎,可出了事就变得严肃了。但淑妃怀着小皇子,不是早早就告知天下了?这里头并没有必然的关联。但是淑妃现在不想说,他也不能逼着她承认。
“韩氏的事,你们都不管了吗?”项晔道。
你们?淑妃迅速捕捉到了这个词的特别之处,猜想皇后那儿一定有什么意见是与皇帝相左,不然从那夜到今天,帝后之间在别扭什么,也轮不到皇帝轻而易举地,就在她这里找安慰。而她眼下不宜杀生,更何况韩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太残忍了。
淑妃只道:“皇上恕罪,臣妾头疼脑热得厉害,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管那些事。但不管不成,不见得让韩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项晔好不耐烦,负手道:“那就秘密处决了,朕不再过问你们,朕会安排。”
淑妃欠身道是,什么话也不多说,感觉到皇帝身上的浮躁,他被扣了绿帽子都没这么焦虑,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又露出了从前的脾气?还是皇后吗,如今能影响他的,只有秋珉儿了吗?
然而这边厢,珉儿还在长寿宫没走,伺候太后洗漱更衣,见她要入寝后才要退下,太后乐呵呵地说着皇帝小时候的事,珉儿也听得高兴。太后更因皇帝被她差遣去探望淑妃,对珉儿解释道:“你心里别不高兴,淑妃若真有身孕,想想她都三十岁了,哪能和你比呢,过几年你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太后怎么会知道,珉儿一心要独自拥有皇帝,根本不愿妻妾共侍一夫,她说这些话,在情又在理,自然珉儿也是笑着答应,不会把话说破。
“母后,儿臣有个请求。”珉儿道。
“你说,傻孩子,跟我说话还提什么请求?”太后很真诚地望着儿媳妇。
珉儿道:“韩美人虽然犯下大罪,可她到底有身孕了,万一此刻淑妃也有了身孕,宫里动杀戮,且要杀死韩氏腹中的孩子,戾气太重了。不如等一等,再过些日子,太医就能判断淑妃是否真的有身孕,若是没有也罢了,若是有了,到时候再商议如何处置韩氏也不迟。”
太后连声道:“还是你细心,我竟把这件事忘了。”她立刻命林嬷嬷亲自去给皇帝传话,把韩美人的事拖一拖,且等淑妃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议。
“可淑妃若真的有了,难道不杀韩氏,由着她把孽种生下来?这可是后患无穷的。”太后忧心地说,“将来若是被乱臣贼子拿来攻击皇上,毁坏皇上的名声……”
在珉儿来看,这点名声根本不足与帝王之气相比,皇帝完全可以压住一切,不过项晔好像不这么想,太后也不这么想。
“还是淑妃的身体和孩子要紧。”珉儿道,“韩氏的事,总有法子周全。”
但她并不是为了韩氏,才拿淑妃当借口,倘若淑妃真的再次有了身孕,她也是真心祝福的,珉儿并没有自私到了,逆我者亡的地步。
安乐宫里,忽然见林嬷嬷传来这番话,听说是皇后的主意,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才刚刚和淑妃说定,立刻秘密处决的。
但林嬷嬷说,皇后和太后,是不希望宫里戾气太重,影响了淑妃的运气。
淑妃尴尬地笑着:“太后和娘娘,太疼惜我了,我不过是……病了。”
150 将来在所难免
皇帝有些不耐烦,不愿见淑妃低调过了头显得矫情,他不是不在乎淑妃,更不是一夜贪欢后就不想对孩子负责,可压在他心头的事还没有解开,他若承认自己更在乎珉儿,也就坐实了负心。
他若想对珉儿付出专一的感情,就必然建立在对其他所有女人的绝情之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们没有为此沟通,但却在纠结烦恼着同一件事。
皇帝走了,带着几分怒气,淑妃猜不透也不想猜,若是上天真的再次眷顾了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她往后才能更有底气地去争自己想要的一切,正大光明地为自己谋取。眼下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计较。
尔珍匆匆回来,对她道:“皇上像是往上阳殿的方向去了。”
淑妃轻叹:“如今除了上阳殿,他还能去哪里。”
尔珍搀扶淑妃躺下,说小皇子已经被照顾着睡下了,算起日子来,说道:“娘娘,到二月初月信若不来,一切就见分晓了。”
淑妃闭上双眼:“我知道,这些日子任何事我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管,你留心看着就好,拣要紧的对我说,一些琐碎的就不必提了。”
且说皇帝大步流星地来到上阳殿,珉儿还没从长寿宫回来,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珉儿殿阁中的东西,也和安乐宫长寿宫不一样。
这里没有华贵的金银玉器,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那些看着就不值钱,但却很有意思的摆件,项晔平日里没留心,今天拿了几样在手里把玩,来奉茶的宫女见了,无心地笑道:“皇上,娘娘的这些东西,这些都是秋相大人送来的。”
皇帝眉头一紧,随手撂下了。没想到珉儿竟然会把秋振宇送的东西,大大方方地摆在外头,她是不避忌的吗?
当珉儿回来时,得知皇帝已经到了,还觉得新鲜,少有项晔在这里等她的光景,总是她守着自己的殿阁,期待不知几时才能来的皇帝。
“外头更冷了,你怎么不戴上风帽?”项晔见珉儿站在门前解开氅衣,脸上被风吹的泛红,责备一旁的清雅,“你们也太不讲究了。”
清雅却不言语,捧着皇后的衣衫便退下了,珉儿走来见皇帝的茶还没动,毫不客气地就捧来喝,自在地说:“吃了酒一直渴,就想喝茶。”
皇帝嗔道:“在母后跟前,一碗茶也讨不得吗?”
珉儿转身看她:“皇上今晚是怎么了,气大得很。”
“朕哪有生气?”项晔否认了。
“皇上已经在这里,那林嬷嬷可有把话传到,我和母后都以为您还在安乐宫。”珉儿自顾自地走去镜子前,把沉甸甸地凤冠摘下了。
项晔走上来搭把手,笨手笨脚地也只能帮珉儿接几件东西,但看着镜子里的人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朕商议,还要转一道手,特地去安乐宫传话?”
珉儿道:“皇上看起来,并不在乎韩氏怎么样,但是母后很在乎。何况也是今天瞧着,淑妃真像是有身孕了,我才突然想起来这事儿,顺口就对母后说了,并不是有心绕开皇上。至于传去安乐宫,是母后的意思。”
项晔看起来心情真的不好:“你一下要把韩氏公开处决,一下有要为了淑妃不动杀戮,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珉儿平静地看着他:“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事,皇上的气不顺,咱们都冷静一下,明日再说可好?”
皇帝被噎着了,不知该说什么好,目光胡乱地在屋子里转,又看到那些平日里根本没在乎的摆件,不悦地说:“你把秋振宇送给你的东西摆在外头,就不怕朕看着膈应?”
珉儿道:“皇上不喜欢,就撤了吧,只是觉得挺好看的,收在库房里太浪费。不过东西越来越多,臣妾把好些拿去赏给妃嫔们了,不知她们会不会摆在屋子里,不该让您看见才是。”
项晔恼道:“朕也不去她们的屋子,怎么会看见,你又何必说这些话?”
珉儿望着他,他也深深地看着珉儿,明明淑妃都要有身孕了。
项晔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淑妃当然……”
珉儿道:“今天是皇上的生辰,我们说些开心的事可好?”
项晔心里一沉,背过身道:“朕答应过你不会再选秀纳妃,宫里不会再有新人,可是珉儿你该知道,身为帝王,后宫的女人并不仅仅是美色,你的出现就是最好的例证。淑妃也罢了,那是十几年的情分,而将来或许更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许诺的话即便被打破了,也不是朕要对不起你,朕不能只守着你一人,还有天下百姓和这个国家。”
珉儿垂下眼帘,什么话也没说,她是开口表达自己的私心呢,还是反问皇帝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那么心胸狭窄,说什么话都别扭,说什么都不合适,错在谁?
珉儿不想独自承担,可她知道,自己的不是远比皇帝来得多,她若像云裳今晚那样,宛若阳光一般地存在,皇帝什么都不必操心了。
“皇上,今晚的酒后劲足,我想睡了。”珉儿道。
“头晕的厉害吗?”项晔回过身来,并不怀疑这是她的借口,但那些话也实在说不下去了。
珉儿眼睛泛红,像是要哭,又像是醉酒,她没有推开项晔,反而更主动地靠在他身上,哪怕有矛盾无法消除,哪怕有心结无法解开,她也不能把自己爱的男人推开。
“朕让她们给你做醒酒汤,你看你,叫你少喝几杯。”项晔把珉儿抱起来,径直放到床上去,“朕今天生辰,你什么都贺礼都没准备,朕白白等了你一天,连沣儿都知道写个歪歪扭扭的寿字给朕。”
“那我也给皇上写个寿字?”
“谁稀罕?”皇帝在珉儿额头上轻轻一吻,“朕有意见礼物要给你,过些天就能看到了。”
“什么礼物?”
“暂时保密。”
两人,都不再是初遇那会儿彼此都会不顾一切地硬碰硬,即便心里都有芥蒂,可知道要珍惜,没有因为那几件本无关紧要的事而闹得不欢而散。
但一夜过去,事实依旧摆在眼前,因为淑妃的闭门不出,宫里关于她有身孕的传言越来越热闹,也就不断地刺激着皇帝和珉儿的心,没解开的结,依旧还在那儿。
那么巧,为了西部通路的事,项晔连着几天到城外,和官员工匠们,一起研究从西部运来的泥土石块。皇帝出身纪州,纪州王府的传统就是开拓贫瘠的荒地,皇帝在这方面的能力,与他打仗的胆魄谋略不相上下,一些工匠更是惊讶于帝王对于各地土质的熟悉,赵氏皇朝的皇帝,大概只会区分金银珠宝。
皇帝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珉儿独自在深宫里无人相伴,就连云裳现在也沉浸在沈哲对她的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地来陪她下棋了。好在珉儿的性情一贯安静,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但是心里头纠结着太多的事,无人倾诉,多多少少会浮在脸上。
清雅倒是乐意听,可皇后好像并不希望多一个人烦恼,她总是希望说出来的话,都可以被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何必给别人也添堵。
一转眼,正月过去了,二月初的时候,安乐宫里传出了好消息,淑妃真的有了身孕。依着淑妃的心愿,仅仅把这件事禀告了帝后和太后,哪怕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她也不愿张扬。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对于之前丧子毫不悲伤的珉儿,突然感伤起了那个没见面的孩子。果然人的**,是要被刺激才会激发的,自己的孩子无辜地失去了出生的权力,她只能看着淑妃,欢欢喜喜地生下她和皇帝的孩子。
出月子以来,珉儿时常与皇帝亲热,可却敌不过淑妃的一夜。若说她的心里没有波动,是假的,她愿意祝福淑妃,可她也真心不愿发生这样的事。但皇帝生辰那晚说得很明白,将来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娘娘。”清雅出现在水榭台。
“我想一个人静静。”珉儿道。
“皇上请您到大殿去。”清雅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低着头道,“皇上为您准备的礼物,就在大殿里。”
珉儿淡淡地看她一眼,自己现在可不想要什么礼物,能快些平复这种要不得的嫉妒的心,才是正经,她快被自己的私心和**吞噬了。
“娘娘,去看一眼吧。”清雅劝道。
珉儿无奈,也不愿清雅难做,便离开水榭往大殿走去,本以为皇帝送来什么了不得的大物件,才不能搬进来要摆在大殿上,又或是给那空旷的殿阁添了东西。
她怎么会想到,一进门,就看见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她日夜思念的祖母,竟然站在那里。
“娘娘,老夫人来了。”清雅这才敢露出笑容,高兴地说,“娘娘,是老夫人。”
珉儿已是热泪盈眶,浑身僵硬地动弹不得,但眼见着祖母朝自己屈膝行礼,她飞奔而上,一把搀扶住了。
“奶奶……”珉儿所有的委屈,都随着泪水涌了出来,“您怎么来了?”
151 并肩前行
祖孙之间久别重逢的场景,着实叫人动容,清雅从未见过皇后这么多的眼泪,这一刻才恍然记起来,皇后年纪尚不足双十,是这皇城里小宫女之外最小的人了。
而老夫人则从容冷静,松开怀抱后便道:“请皇后娘娘上座,受老身一拜。”
清雅不得不上前将皇后搀扶到宝座,又下台阶来,想要搀扶老夫人行礼,但秋老夫人婉言谢过,她还没有老态龙钟,不需要人搀扶便能周周正正向自己的孙女,向尊贵无比的皇后行下大礼。
可珉儿到底绷不住,不等老夫人礼毕起身,已飞奔下来,亲手搀扶祖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落泪。
清雅在一旁道:“娘娘,请老夫人到后殿说话吧,这里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呢。”
秋老夫人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巍峨庄重的上阳殿,空荡荡的殿阁里,除了上首的宝座,就什么都没有了。
再看她的孙女,云鬓高髻锦衣华服,已不是昔日垂髫少女,珉儿尊贵而美丽,气质天成,分毫没有被这金碧辉煌的殿阁压住光芒。唯可惜老夫人没能亲眼看着她出嫁,没能做为她绾起青丝的人,没能亲手替她盖上喜帕。可珉儿若能一世幸福,这些遗憾就微不足道了。
一路往内殿去,宫女太监们都看见皇后的眼泪,但想到娘娘是见着了日思夜想的祖母,也都不奇怪她这一反常态的激动,任何人的心里都有软弱之处,何况娘娘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珉儿没顾及这些,在祖母面前,她什么也不想硬撑了。
走过朱漆竹桥,进了内殿,珉儿一直紧紧抓着祖母的手,本该带领她好好参观这上阳殿,可她的眼泪停不下来,什么心思都没了。
老夫人被搀扶着落座,便见珉儿要向她行礼,祖母忙拦住说:“珉儿,这就免了,奶奶心里什么都知道。”
清雅见这情形,放下茶水便带着人退下,轻轻合上殿门,只留下祖孙二人。而门外头,周怀还等着消息,见清雅出来眼角含泪,笑道:“你都这样子,娘娘必然哭成泪人了。”
清雅道:“你也是,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也好让娘娘开心开心,这些日子她心里头沉甸甸的,抒发不出来,我跟着干着急。”
“皇上不叫说,我哪里敢提,为了安乐宫,皇上近来也烦躁。”周怀道,“反是你,娘娘有心事连你也不说?”
清雅叹道:“娘娘并不是爱诉苦的人,她不乐意我天天听她倒苦水,说出来的话,要能解决才好,不能解决的事天天反复念叨,岂不是成了怨妇。”
周怀连连称是,又道:“皇上吩咐了,娘娘可请老夫人在宫内留宿,一应规矩都免了,只求老夫人别拘束就好。”
清雅朝门里看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还是笑道:“我瞧着,老夫人是不会留下的。”
门里头,老夫人正在水盆里取了帕子,温柔地为孙女擦去泪水,虽然分别时珉儿也哭了,可像这样的事,倒是要追溯到珉儿很小的时候了,她的孙女并不是爱哭的孩子,她坚强又勇敢。
“傻孩子,你再哭,奶奶可走了啊。”老夫人爱怜地搂着自己的孩子,她养了十八年的孙女,从没和她分开过一天,却远远地嫁了,她一天也看不见。
“奶奶怎么来的,皇上请您来的?”珉儿不哭了,可是抽抽噎噎着,十分可怜。
老夫人笑道:“是我自己来的,看了你那封信后实在坐立不安,只想亲眼看看我的珉儿,和你娘收拾包袱就动身了。后来一路上,都有皇上派的人护送,奶奶年纪大了,车马走得慢,耽搁了好几天。”
“这么远的路,我舍不得您奔波,早就想过,实在忍不住了,我就自己回元州去。”珉儿弱弱地说着,可眼神里开始有了坚定的光芒,“好在……不是皇上把您折腾来的。”
老夫人笑道:“若是皇上呢?”
珉儿道:“他不会,那他可就辜负我了。”
“这话听着,我们皇后娘娘可了不得了,皇上都要听您的话?”老夫人轻轻抚摸孙女的脸颊,一时也红了眼圈儿,“我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奶奶看着你的信,都不敢想象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珉儿湿漉漉的眼眸忽闪着:“我的信怎么了?”
老夫人忧心道:“那么强硬的语气,那么坚决的信念,你要皇上六宫无妃,奶奶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这孩子,从小性子急起来就听不进别人的话,哪怕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事错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奶奶怎么舍得你撞得头破血流。我一定要来看看你,把你拉回正道。”
珉儿听着心酸又委屈,依偎在祖母怀里噘着嘴又要哭,被老夫人嗔笑:“你再哭,我可真的走了。”
“我不哭。”珉儿努力让自己冷静着,可是躲在祖母的怀里,闻见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这是皇帝也无法给予她的安心,她本以为至少一两年里,都无法再见到祖母,这是惊喜,可也证明着,她失败了。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字里行间的,全传达给了祖母。
秋老夫人爱抚着自己的孩子,珉儿的气息渐渐平和,轻声问着:“奶奶,我错了吗?”
“没有错,只是你太着急了。”老夫人道,“傻孩子,你还没有好好享受爱情,就开始捍卫她。想必是我的一句话说错了,我不该提醒你爱上了皇帝,就与整个后宫为敌。要你平白无故地把人都当做假想敌,把自己陷入矛盾里。珉儿,你是后来者,哪怕尊卑给予了你不可撼动的地位和尊贵,甚至可以无视她们所有人的存在,剥夺她们的权利,可你不能不尊重皇帝的心情,你的痛苦,也是皇上的无奈,他若是不在乎你的,你也不会有这样的奢望。是皇上给了你希望,你才会有这样的念想,那么在实现你的理想之前,你不能把皇上的路给堵死了。”
“我把他的路堵上了?”珉儿迷茫地看着祖母。
“傻孩子,不论走向哪里,你都要和皇上并肩前行,这才是六宫无妃的真正意义。”老夫人摸着珉儿的脸颊,笑悠悠说,“不能和皇上同行的话,哪怕她们全部从这世上消失了,也毫无意义了。”
“可我……”倔强的人儿,哪里那么容易放下,对着祖母更不需要遮遮掩掩,珉儿就是不愿皇帝身边有其他女人,她不会动摇。
老夫人笑道:“奶奶支持你,可是别太着急,傻丫头,你这么急,皇上也会感受到的,他跟着你一道着急,可你们除了着急,还能做什么?”
珉儿软乎乎地撒娇着:“他哪里能理解我的心思。”
听这话,老夫人就放心了,她的孙女还是驭夫有道的,这种事都是天生的,旁人教不来,更重要的事,那个男人爱她。
“我娘呢?”珉儿回过神来,才发现祖母只一人进宫。
“皇上不是不允许你娘再进宫吗,不是故意膈应皇上,而是金口玉言不容亵渎,这些话就要你去向皇上解释了。”老夫人说道,“快打起精神,带奶奶看看你的宫殿,你在信里说的水榭台在哪里?方才从长桥上来,太液池的风景,真是叫人心旷神怡。”
珉儿心情好多了,起身来搀扶祖母:“奶奶若是阳春天来,能看到更美的景色。”她一面问,“奶奶离宫后,住在哪里?别庄久无人居,是住不得的,您住客栈我也不安心,我与将军沈哲的夫人十分亲密,奶奶住到将军府去可好?”
见孙女根本没打算留自己住在宫里,老夫人就知道孩子过去信中说要整顿宫闱制度,并不仅仅是看不惯太后,她自己就先克制了,是由心而发地想要让这座皇城更具天家气度。
“我是你爷爷的妻子,当然要回秋家去了。”老夫人却道,“我会住在宰相府。”
珉儿神情一怔,立时就反对:“奶奶住去宰相府,还不如住客栈。”
“不要孩子气,无论如何,天下人都只知道你是宰相府的千金,哪怕你不愿承认更不在乎,这也是你该有的体面。秋家又不是到你父亲这一代才显赫,祖上的功勋荣耀,才是你血液里的尊贵。”老夫人骄傲地说,“别忘了你爷爷,可是了不起的人。”
珉儿娇笑:“反正我也没见过爷爷,您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老夫人喜笑颜开,搂着她的心肝宝贝:“我的珉儿没变,一点没变。”
珉儿却赧然道:“可我还是让您担心了,是我不好。”
此时此刻,宰相府里,正热火朝天地打扫庭院布置卧房,三夫人站在屋檐下指挥下人手脚麻利些,就在刚才老爷极速派人送来消息,说老夫人要到了,虽说秋振宇一早就知道继母往京城来,但三夫人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一直也没着手准备,这下人到了,可不得不忙了。
但见赵氏带着侍女从远处来,三夫人理了理衣襟迎上前:“姐姐怎么出来了?您的身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