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一章:何谓正常(求推荐)
夜莲默然半响,说道:“这样算不算是被利用?”
十三郎平静说道:“是人都会被利用,关键在于值不值。”
“道理如此,你就不怕......”夜莲欲言又止。
十三郎笑起来,回答道:“整个事情的关键在于:我同样不是好惹的。”
这句话很狂,下面一句更狂。
“眉师知道我不好惹,但没有亲眼看过。”
十三郎淡淡说道:“我要证明这件事。”
夜莲讥讽说道:“相互利用,实力、资格都要对等,这个道理我懂。”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利用谁。”
夜莲神情更冷,说道:“虚伪也要有个限度。”
十三郎诚恳说道:“是真的。”
这样坚持,夜莲有些意外。
十三郎说道:“大凡利用,谈不拢多半就算了,可以放弃,可以等待下次机会,或者别的什么。我不同,不管有没有眉师默许,我都要做这件事。”
话至中段,十三郎的声音已带有杀意,神情淡漠而坚决,不容丝毫置疑。
万世之花内心微颤。
假如那种情况发生,十三郎与眉师正面冲突,结果将会如何?
夜莲不能想象,但她明白,与那种情况相比,进丹楼这件事,后果小到不值一提。
“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没疯。”
好似看出其内心想法,十三郎说道:“我有备案,有把握出不了大乱子。”
必须承认,不管十三郎做过多少“好事”,哪怕“放”过、“救”过夜莲的命,每当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让夜莲觉得厌憎,当然还有无奈。万世之花心里明白,有许多强大的人与自己的感受相仿,区别在于他们多数都死了,自己还活着。
应该庆幸吗?夜莲不确认。按照往日性情,道心坚定的她遇强愈强,决不允许出现类似“怯弱”“认输”等等情绪。在与十三郎有过多次交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之后,夜莲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习惯这种“他更强”的思维,变得不太排斥。
习惯的力量如此强大,万世之花早就有了警觉,也曾奋力抗争过,仍不能阻止自己一天天变得习惯,习惯那个让她觉得羞耻的习惯。
更可怕的是,外域返归,一路同行,连羞耻感都在慢慢褪去,这让她觉得,自己正在堕落。
沉默半响,夜莲幽幽说道:“为何与我讲这些?”
不出意料,十三郎回答道:“当然是为了帮你,帮你变成正常女人。呃,要是觉得不舒服,你可以把它想成帮我自己。”
因为有过多次先例,夜莲知道十三郎会这样回答,甚至连其讲话时的神情、眉眼唇撇出多少角度都一清二楚。同时,这次询问让夜莲意识到,她跟本是主动送上门去,好像很想听到。
这种感觉太让人恐惧,简直是绝望。
“你这个人,极度自私而且无耻,恨不得整个世界围着你转。成天说什么正常女人,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叫正常?”
决心要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夜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冷冷说道:“难道像霞公主、黄花女姐妹那样花痴,恨不得为你......才叫正常女人?”
本性使然,有些话夜莲实在讲不出口,多少有点虎头蛇尾。
仅仅虎头也足够强大,可惜十三郎不为所动,仅仅耸肩表示无辜,连一句回应都懒得给。
忍了半响,夜莲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对不起她们?”
十三郎平静回答道:“不觉得。”
夜莲难抑愤怒,深深呼吸才能让心情保持平静。
十三郎有所察觉,及时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又来了。”夜莲内心哀叹。
“时间有限,我尽量简短些。”十三郎补充道。
“还算好。”夜莲稍感安慰。
“我去过一个地方,嗯,你知道的,那个地方你找不到,只有我见过。”
一段从不改变的开场白,很奇怪十三郎从不觉得腻味,每次都会重复。
“那个世界主张男女平等,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女人都可以做;男人不可以做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做;男人能得到的东西,女人都能、不,应该说都有机会得到,只要付出相当,数量一点不比男人少。”
“那里有女王,与其它国王见面不会受到歧视,相反会得到更多尊敬。那里的夫妻,女人当家比男人的比例大得多,常有男人因为一点小事被罚、甚至跪地求饶。”
“遇到灾害,尤其生死攸关需要逃命的时候,那里与这里重视壮丁的习惯不同,讲究妇孺优先;如果出现男人不顾女人逃命,会被整个世界唾骂,极为不齿。”
讲到这里,十三郎正色说道:“强调一下,我说的这些是风气,是一种被大家所接收的规矩,或者叫约定。也就是说,不管男女......实力如何,多数都是这样过日子。”
夜莲听得发楞,茫然说道:“然后?”
十三郎说道:“按理这样的地方,女人不会再像别的地方那样,为了合理的权利而争,对不对?”
夜莲唯有点头。
沧浪星上,修真世界与凡间并无本质不同,整体以男子为主导。一方面原因在于数量,男修占了大多数,此外必须承认,凡间才是道家根本,男尊女卑的观念也影响了修家。
相比之下,就女子地位而言,十三郎所讲的那个世界无疑好得多。
“事情不是这样。”
话锋微转,十三郎说道:“女人有一样难以回避的弱点:生孩子,随后会带来很多麻烦;因此在实际情形中,大多好的机会仍被男人得到,男性君主比女性君主数量多得多,其他职位、尤其是一些重要职位,情况也都如此。”
不待夜莲发问,十三郎继续说道:“于是一些女人觉得不平,宣称男女还是不公道,自己被不公平对待,男人无故欺压女人,等等等等。”
“......”夜莲想插话,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十三郎说道:“上面那些还算正常,有些女人的行为比较极端;她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受欺压’的最根本原因:生育,于是开始排斥,痛恨,或干脆拒绝。”
十三郎望着夜莲,说道:“现在有问题要问,假如女子失去生育能力,再不用为这个事情头疼发愁,好不好?”
“不好。”夜莲心里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一时又想不出来,回答极为艰难。
“为什么?”
“......女子若不生育,时间一长,世界岂非要垮掉。”
“还有呢?”
“还有什么?”
“还有秩序。”
十三郎认真说道:“女人若不生育,那个世界的风气就会彻底转变,再没有什么男女平等,没有什么妇孺优先,没有女子当家;也就是说,女子之前拥有的东西通通都会失去。先天力弱,这样的她们与男人竞争,恐怕会变成奴隶,甚至被灭绝。”
是这样吗?夜莲不知道,她甚至不敢去想。
沉默中,十三郎感慨说道:“对世界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维持秩序更重要的了。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做过一点事情的话,根本就在于此。”
言罢,十三郎仍看向夜莲,说道:“那么在你看来,生孩子这个事情,对女人而言是不是弱点?”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理由。”
夜莲脸色发白,说道:“胡扯一堆,与你、与我、与她们毫无关联;你难道是想告诉我,她们应该为你生......”
放在以往,能将万世之花逼到如此囧境,十三郎非得大肆得意、并且嘲笑不可。
这次没有。
“你啊你......唉!”
十三郎静静地望着夜莲,目光怜悯。
“你,你看什么。”夜莲面色发青。
“你什么你喔,你就是个女人,是一个、听到别人说你是女人就生气、认为那是轻视的女人。”
十三郎说道:“男女之间公不公道,平不平等,既不在于风气制度,也不在于生理,而在于自己的心中怎么想。”
十三郎说道:“调换一下,我是女人,公主她们几个是男人,那么无论我怎么样,他们怎么样,你都不会觉得不公,甚至沾沾自喜,与有荣焉。”
“我没有!”夜莲面色泛紫。
“好吧,你没有。”
话锋轻转,十三郎说道:“这个世界,仰慕万世之花、愿为其舍弃一切的男子多如牛毛,仙子准备如何对待他们?”
万世之花张口结舌。
十三郎说道:“聚散离合,这种事情很寻常。拿我自己来讲,有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注定什么人都不能留在身边,一辈子孤独飘零。他们的话听上去有道理,实际上是狗屁,嗯,我当他们在放屁。”
“所谓正常的女人,就是该喜的喜,该厌的厌,想恨的狠,想爱的爱。女人天生就是感性的,非得为这种感性增加道义负担,或者把自己看成男人,非得和男人比个高低,非得想着要替女人争口气,这些都不叫正常。”
十三郎说道:“公主她们几个不如你强大,但比你看得清、看得透,所以正常,所以快乐。”
夜莲撇嘴,说道:“自欺欺人。”
十三郎严肃说道:“我与那几个女孩之间,很纯洁。”
“不要脸!”夜莲愤而冷叱。
“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随你了。”
十三郎甩甩袖子,叹了口气,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大步向前。
丹楼到了。
......
第一一二二章:图穷(求推荐)
从书楼到女人,由不正常到快乐,再到不要脸,这个因丹楼引起的话题、因为丹楼就在眼前而终止。不管是有意诱导、还是真的存心相助,十三郎没能让夜莲变成正常女人,但也成功在其心里投放又一片阴影。
装着这片阴影,万世之花追上十三郎的脚步,抓紧时间问出最后的话。
“你这样做,是不是还为了谕令,大令?”
“一部分是。”
十三郎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与眉师出发点不同,就像两条走往不同方向的线,暂时相交罢了。”
夜莲讥讽、亦或自嘲说道:“我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
十三郎摇摇头,诚恳说道:“现在的你是一锅夹生饭,等到完全变成一个正常的女人,所有智慧都能回来,之后会更加强大。”
是夸奖还是贬低,是安慰还是陷阱,夜莲已没有心情分辨,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神情忽又变得讥讽,说道:“按照你的逻辑,眉师岂非不正常。”
听了这句话,十三郎回过头,朝依然有光芒闪耀的书楼方向看了看,微微叹息。
“坐在那个、与那个相似位置上的人,都不正常。”
稍顿,十三郎转回身,默默低头说道:“院长大笑又大哭,不止因为剑尊。”
言罢,十三郎抬头,将一切不宁扔在脑后,朝丹楼里走出的那个人抱拳。
“您好。”
“先生好,仙子好。”
黑乎乎的夜晚黑乎乎的楼,黑乎乎的楼里出一个黑乎乎的人,黑乎乎的人明显不高兴,脸色沉重如黑铁。
“抱歉,先生不能进楼。”
......
......
“又是一天过去了。”
时临午夜,丹房禁门开启,结束一天“工作”的莫师从丹房内走出,舒展双臂抬头看看天空。神情有些疲惫。
丹师炼药,通常没有早晚日夜之分,修真世界经常能听到有丹师炼丹成魔,数月、乃至数年不离丹房一步;有些时候,为了将丹药提升一点品质,丹师很可能需要经年累月进行研究、尝试、调配、对比,最后的炼制过程更是寸步不离。哪里顾得了多少天。
辛劳没有高低之分,无论刚刚入门的药童,还是那些受人尊敬的丹师、甚至宗师,想在丹道有所造诣,非得具有忘却时光的品质不可。比如当年,童埀因表现出众被内院额外录取。其出众处不仅仅在于对其药性天赋,还因为他有一股疯魔精神,进入丹房便能忘记一切,全身心投入。
丹道艰难,丹师受人尊敬,原因正在于此;他们作用巨大且无争世之念,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在为修真界的繁荣做贡献。任何地方,任何宗门、势力内,拥有一个丹道高手都是极为幸福的事,当宝贝一般对待。
莫师不是高手,他是宗师,处在炼丹界的最顶层。
仅以炼丹道造诣而论,灵域数得着的名家,莫师可排在十名以内。初听这个名次并不是太高。很难让人敬佩;道院名列三大势力,紫云道院为第一分院,主持丹楼的莫师仅列前十,有些说不过去。但如考虑一些场外因素,这个排名就变得极为可怕,难以置信。
出道以来,或说成名以后。莫师一直保持着洁身癖好,无论什么时候都衣衫整洁,清清朗朗,彬彬有礼。一丝不苟;整体而言,他与常见丹师邋遢模样完全不同,倒像个专门教导那些王族子弟的礼仪先生。
这不算什么,莫师还有个令丹师不解、惋惜、同时有些敬畏的习惯:他极少熬夜!
应该说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自百年前开始,莫师已不是极少熬夜,而是根本不熬夜,再不为炼丹熬夜。
不熬夜,时间至少减去三分之一,因为记挂着白天还是黑夜,炼丹的时候必定无法安心。不仅如此,既然莫师不肯熬夜,当其炼制那些耗日长久、非一朝一夕能出成品的丹药时,需要找人代其看管丹炉,出现问题的几率大大增加。
炼丹如战斗,时刻游走生死间,毫厘之差,谬之千里,等到看炉的人发现不对,炉子里的丹药兴许都变成了炭,怎来得及挽救。从价值角度考虑,但凡值得莫师出手的丹药,一炉往往值百万、甚至几百上千万灵石,再大的势力也不能完全无视。
如此等等道理,没有人比莫师的理解更透彻,可他还是不熬夜。
照理说这些习惯真的很奇怪,首先修士不同于凡人,不会因为脏一点就受人歧视,不会轻易健康受损,也不会因为几夜不睡觉便起黑眼圈,至于风度礼仪之类......说真的,丹师给人的印象就是捧着药罐子疯疯癫癫老家伙,那些繁杂、无聊的玩意儿最为其厌憎,走遍大陆,丹师中找不出几个讲礼识礼的人。
为什么呢?
“日为阳,夜为阴,日作夜寐,阳生阴死,此为天道。”
这是莫师的话,当然也是他的理解、并为之坚持的道理,只是认可的人不太多。
莫师行为令人不解,别说普通人,连他的老师、已故去的老院长都有不满,曾警告说即便你的天赋再好,但若因此自傲懒散,没有足够勤奋精神,终难有所成就。那个时候,莫师的主要工作是学习,自主余地很小,因此不能不听老院长的话;待其修行有成炼丹成了名堂,这个老习惯很快就被捡回来,一直延续到现在。
爱洁净,讲礼仪,重风度,还不熬夜,四样相加,莫师还有今日修为,丹道更入宗师之列,靠的是高效与缜密,其资质天赋更非了不起所能形容,堪称绝无仅有。
由此可知,莫师非但不懒散,且极其坚韧。
......
......
“晚了?”
明月高悬将临头顶,舒展之后莫师发现,自己居然延误了时间,比往常出关晚了一刻。
这种感觉令莫师不喜。因为只有老人才会出现“衰退”情形,不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所为。莫师进阶比眉师略早,按照凡人类比约相当于四十许,正当壮年鼎盛的时候,怎会出这样的错。
按往常的习惯,结束一天辛劳后,莫师不会马上休息、或者做别的事情。而是会默默望着天,对那片令人向往的浩渺星空凝神。这段时间内,莫师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任凭目光与星空交错,静静感受。直至心神真正空明。
修行高人,通常都有自己的一套静心之法,莫师的法子便是观星,虽然他不懂星算推衍,甚至有些鄙夷此道中人,但不妨碍其表达向往,当然还有寄托。对莫师而言。那是一片充满神奇、足够辽阔、足够宽宏的地方,无论脑海中有多少杂念,有多少不能排解的忧患,都能容纳得下。
子时半夜,星空最最鼎盛之时,往常这个时候,莫师刚好静心完毕,可以毫无牵挂离开。如由现在开始。则正好赶上星天衰落、白昼将起的那个点。
有点不舒服。
坚持了几百年的习惯,莫师认真想了想,决定不能因为一次延误而改变,更不能因为一点心障生魔,于是他抬起头,以近乎虔诚姿态望着天空,静静沐浴着星辉。
距离子夜还有点时间。如能抓紧的话,未尝不能以空明触摸鼎盛,仍如从前。
今夜注定不寻常,莫师很快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天星乱眼,往日安宁的它们不知为何总是晃动,仿佛一群想要看戏的孩子,因站得太远、不得不总是调整角度,结果又总是徒劳。受害的莫师非但无法静心,本就有些不喜的神海平添三分躁意,更填淤堵。
天如此,地也如此,夜半丹楼,往日里绝对宁静的所在,不知为何竟能听到人声,似乎还有争论。
这种感觉太坏了,不,应该说,太让人厌憎!
莫师微微皱眉,随后想到这样不利于心境忙有松开,松开之后觉得强扭心意不为自然,忍不住又皱上,来回两三次,终于叹了口气。
“春风愁雨,小儿竖子,何苦来哉。”
星空万盏,朗朗天空,这是莫名其妙的话,或许只有莫师才能明白其意。奇妙的是,讲完这句话之后,就好像一直憋着那股浊气被吐了出去,莫师心境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时间也刚刚好。
星空定格,繁盛当时,莫师满意地笑了笑,没有再做多余的事。
背身束手,转身下楼,楼下有屋。屋有门,门有禁,破禁入屋,屋内有人。
一位看起来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人。
“师兄,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迎面走向那位半趴在地上的老人,莫师能够看到他,也能看到墙壁镜子中的自己;因为镜子没有远近,感觉就好像,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背上。
随手摸出一颗药丸,莫师怜惜说道:“师傅还不知道,外面发生很多与师兄有关的事......嗯?”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别多;也许是目光过于专注,心绪过于担忧,行走间莫师没有注意到,地面不知何时被弄得坑坑洼洼,竟然绊了他一下。
这太荒唐了!
没等想明白这一切如何发生,地面那位老人缓缓抬头,往日精光四射的双眼昏暗呆滞,彷如失了魂。
“发生了什么事?”
“呃......”
迎着老人的目光,望着那张已快要认不出的面孔,莫师重新平静下来,并且坐了下来。
“十三回来了。”
......
......9
第一一二三章:匕见(求推荐)
近二十年来,十三这个名字在道院渐渐成为一种昵称,用意表达亲近,并有荣耀的意味。
类似情形,道院早就有过,远的不谈,大先生是最为人熟知的一例。道院从未有过将教习做排名的传统,九尊高低也只在人们心里,不存在大尊、二尊之说。大先生之所以比剑尊叫得更响,是因为人们觉得这个名字更能拉近距离,叫起来舒服。
修真世界等级森严,依据修为高低,每个人都有固定称号,被安排在会会移动的格子上,努力向上攀登。比如一家拥有大修士的普通宗门,门下通常分为十余个等级,上下之间相遇有着严格的礼仪规定,丝毫不容错乱。
这是秩序,用来维护宗门稳定的重要工具,马虎不得。
相比别的宗门势力,道院开明程度高得多,不管学子还是教习,出名的人均有类似绰号,区别仅在于知道的多寡,与蕴意褒贬。比如器楼主事,位高权重修为强大,因其脾性被学子们冠以“黑面神”的绰号,时间长了,其原来的名字竟被人遗忘。
这也是秩序,独属于道院、或者说紫云的秩序。
十年修行,百年漂流,经过一个世纪的打拼,萧十三郎拥有了自己的号:十三。
谷溪不知道这件事。
“十三?”
浑浑噩噩,谷溪只觉得这个名字、或者叫数字听上去很熟悉、很亲切,忍不住要想那会是谁,可又想不出来。
“十三,十三......”
嘟囔几次仍无结果,谷溪用力抓抓头发,有些着急。
“十三是哪个?”
十八年封禁,谷溪半蜷的地上几乎没有移动,活脱脱像个泥猴子;心里觉得这个名字意义不凡,谷溪想得认真,抓得用力,残发凋零,混着灰尘泥土扑朔掉落,那张本就模糊的面孔仿佛被雾气遮挡住一样,越发看不真切。
“是你的学生,百年前大比第一,修习禁术的那个。”
莫师回答着谷溪的话,神情越发怜悯。
“师兄常和我说,十三是你最有出息的弟子,忘记了吗?”
“学生,百年,大比......只是学生啊......”
谷溪似乎记起了什么,同时被“学子”两个字触动,目光瞬间黯淡。
“有什么用呢。”
道院、乃至所有修士都明白一条至理,禁术是最容易上手、也是最难有真成就的一门分支,道院四楼,禁楼学子人数最多,偏又最为没落,极少出现大家。
原因很多,最根本处在于禁术本身。看书能够答疑解惑,炼丹能够提升修为,炼器能够增加战力;相比之下,禁术能做什么?
修为别想了,修禁修到极致,也不能帮修士提升境界;战斗方面,禁术对低阶修士而言作用巨大,一旦突破结丹关口、修士可运用法宝后,禁术便成为鸡肋般的角色,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禁术本质属神通,正常情形,修士突破化神之前,神通都不能与法宝相比。实际运用中,它更多用在对付那些失去抵抗能力的对手,防止其逃跑、生乱之类。
需求是导向,修士对禁术的喜好往往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淡化,够用就行,不会苛求太多。仍以四楼做例子,其余三楼,入楼学子无不希望登临顶层,唯独禁楼不是这样,均把登上三楼作为极限,之后再无多少兴趣。等他们修行有成,回头再想修习禁道的时候,谷溪已没有资格再行教导之责,彼此同辈相称了。
这不是规矩,但关乎面子;让一名大修、甚至化神修士跟着大修学习,岂不成了笑话。
主掌禁楼数百年,谷溪见过无数学子,其中不乏天赋卓绝之人,只是很可惜,从无一人真正潜心修禁。道院规矩,修行自愿,任何人不得勉强学子修习那个门类;这便造成一种结果,谷溪主持三楼守候,见到人,教导一番,很可能没有下回。
修真残酷,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难在寻找名师,然而在紫云,在这个永远不缺少好老师的地方,在那个偏居一偶的角落里,禁楼主持的情形完全反过来,苦守数百年,满眼皆是奇才良才,竟无一名真正传人。
何尝不是悲哀。
这种情形持续久了,谁都难免失落惘然,谷溪从来都不是一个能看得开的人,脾性古怪难伺候,最令学子畏惧、也最最不喜与之碰面。如把四楼主持的成就、造诣、以及在学子中的印象做个对比,眉师第一无人可撼动,接下去,莫师威严、黑面神严厉,各有各的长短,各有各的支持;唯谷溪最不为人喜,方方面面倒数第一,无法动摇。
“糟老头子。”
“老疯子。”
“老怪物。”
连十三郎都能混出称号,谷溪又怎样例外,以上便是学子对谷溪的昵称......但无亲昵,只有畏惧、甚或厌憎。
谷溪习惯了这样。本就心胸狭隘的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枯守中等候,性情越发孤僻,所为愈发变本加厉;有些时候,他根本毫无道理,变着法的“折磨”那些登楼学子。往日道院内,每日都有学子从禁楼里连滚带爬地逃出来,狼狈不堪,假如哪天一直安静,反会成为稀奇事。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久,直到十三郎进楼。
一次巧合,一场偶遇,演绎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过程无需详表,十三郎以其独特的修禁方式引起谷溪注意,最终成就一段真正的师徒缘。
短短十年相处,谷溪变了很多;外域开放之后,丹楼封禁之前,禁楼极少见到学子被驱逐,难得听到令无数人恐惧咒骂的咆哮声。伴随而来的结果是,禁楼修行慢慢恢复,登上三楼的学子越来越多,日渐兴盛。
百年时光,足够改变很多人,很多事;禁楼兴盛,主事教习名声日渐好转,但比较奇怪的是,人们只觉得那位古怪的老人脾气变得温和,却很难在其脸上找到开心的意思,遑论笑容。
谷溪不再咆哮,不再愤怒,无论求教的学子多么愚笨、看上去多么不争气,他都不肯开口训斥,而是一遍接着一遍重复,重复那些枯燥无聊的话。相比之下,这位老人叹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每开口,给人的感觉好像只剩下一口气;其脸上神情长年凝重,好像背后背着一座大山,疲惫不堪、但又一直坚持着,忍耐着,不肯放下。
于是人们开始议论,谷溪快死了。
迟迟不能破境,这位主持一楼时间最长的教习修为不足,寿元临近大修红线;最关键的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丝毫没有搏命求活的打算。
是的,谷溪快死了。
......
......
“学生,百年,大比......”
将死之人封禁十八年,谷溪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脑子难免有些糊涂;片刻黯然,谷溪又将这三个词念一遍,似要从中寻找宝物、或者希望。
结果只有失望。
野兽尚有本能智慧,何况修士。教导学子数百年,许多基本规则早已刻入谷溪的骨子里,再浑也不会忘记。他太清楚这些字眼相加起来的意思,大概推算的话,约等于元婴初;假如遇到那些拥有绝好天资的奇才、足够刻苦、机缘又足够好的话,或可进阶元婴中境。
“太弱,太弱了......”
不知什么缘故,谷溪突然变得暴怒起来,双手撕扯着头发仍得到处都是,声声低吼。
“简直是废物,废物!”
“师兄错了,十三不是废物。”
一直望着谷溪的举动,莫师神情越发不忍,默默低下头。
“多年前我就对师兄说过,十三距离天人之境仅差一步,随时可能突破。”
“有吗?”谷溪眼神微亮,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力思索。
“师兄日夜操劳,一时想不起来,也算正常。”
“喔......”
经过一番努力,谷溪发觉莫师讲的是实情,无奈只能放弃努力。
“现在呢?”
“现在?”
“那个十三......可曾突破?”
“哪有那么容易呵。”
莫师连连摇头,说道:“师兄想想,百年达到这种境界何等不易,再突破......还能叫人吗?”
修真有矩,深刻灵魂的规则发挥作用,谷溪刚刚明亮的眼神再度黯淡,陷入沉默。
莫师静静地望着他,等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小弟本以为,这条消息能让师兄振作起来......”
默默叹息,莫师伸出手,说道:“师兄,吃药吧。”
谷溪没有去接,自语般说道:“没突破,那他回来做什么?”
莫师沉吟说道:“我想,他是要来带师兄出去。”
谷溪抬起头,茫然说道:“带我出去,去哪里,做什么?”
莫师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如何能知晓。”
谷溪越发迷惘,说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莫师想了想,回答道:“猜的。”
谷溪听不懂这句话。
禁术严谨,心神混沌,谷溪忘记了“猜”字怎么写,无法理解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能提前知道。现在的他,脑子里只能容纳事实,猜测等于不会......就好像百年不能化神,结丹打不过元婴一样,板上钉钉。
“原来是假的。”
长长叹息,谷溪伸手去接药丸,半伏的身躯歪了一下,差点摔倒。
“师兄小心。”莫师伸手去扶。
“不用。”
谷溪撑住身子,伸出那只干裂、沾满灰尘、并有几根脱落毛发的手,从莫师手里捻起药丸。
“你的手干净,别弄脏了。”
莫师一愣,低头看看自己那只干净、整洁、修长,指甲修剪一丝不苟的手,神情刹那恍惚。
片刻,莫师重新起抬头,目光清透,神情淡然,透出几分悲伤意味。
“吃药吧师兄,最后一颗了。”
......
第一一二四章:三角(求推荐)
望着手里的药丸,谷溪目光愣愣没有焦距,像思索,像回忆,又像什么都没做。
卑微蝼蚁尚且贪生,遑论万灵之长的人?修家一生修行,与天斗求改命,图的便是长活、至少多活些时光;然而天道无情,修行之人也难与之抗争,终有老去死亡的那一天。
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谁能不生感触。
莫师明显察觉到什么,脸上悲郁的神情浓重了些,轻轻说道:“师兄别想太多了,小弟还在努力,也请你不要放弃。”
似对人族格外恩赐,与其它生灵相比,人类只要不是暴亡,逝前通常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候;生命之火不甘心熄灭,于是奋力爆发最后的光辉,格外明亮,格外绚丽。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修为精深、堪堪抵达天人之境的大修士。
谷溪呆坐的姿势不变,眼神却慢慢变得清亮起来,一股昂扬之意慢慢升腾,将之前渗透满屋的腐朽气息驱散。顷刻之间,禁楼主持好像换了个人,不,人未变,只是时光倒退两百年,精、气、神皆不能同日而语。
他将药丸从掌心捻起来,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还抽动鼻子,用力闻了闻。
苍老面孔如百年树皮,因有太多灰尘,那些如年轮一样的沟壑被填平,乍看似乎能随着抽鼻子的动作掉下来。望着谷溪巨大变化、与滑稽举动,莫师眼里闪过一丝追忆的神情,随即被忧虑所替代。
“记得当年,老夫就是这样,逼着你炼丹。”
谷溪越发清醒了,脸上迷茫的成分愈来愈少,得意洋洋说道:“还记不记得?”
莫师笑起来,回答道:“炼不好我自己吃,炼得好的给师兄。炼出上品孝敬老师,若出极品......”
“偷藏起来,留着下聘礼。”
谷溪大笑,接过莫师的话说道:“知不知道,为什么给你制订这个规矩?”
莫师疑惑说道:“小弟以为,这只是师兄的玩笑。”
谷溪摇头说道:“不是玩笑,是老师为你量身设计。老夫监督执行。”
莫师微微皱眉,说道:“为什么?”
谷溪说道:“你资质出众,性情坚韧不拔,对炼丹的领悟力极强,天生就是做宗师的料。只可惜,你有一样致命缺点。若不及时纠正,仍难有所成就。”
莫师微微挑眉,说道:“小弟的缺点,是什么?”
谷溪淡淡说道:“你是一个自私的人,自视高而肚量小,小必生嫉,嫉后生乱。乱而生祸,祸至无可挽救,有横死之险。”
每说一句,莫师的脸就白上一分,等待这番话讲完,莫师冠玉般的面孔已变得发青,双眉紧锁。
勉强一笑,他说道:“师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谷溪平静说道:“老师原话,一字未改。”
莫师极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这样的话,小弟越发想不明白。”
谷溪说道:“你说。”
莫师说道:“师兄是否记得,自从有了这个规矩,小弟炼丹总会追求极致,轻易不开炉。但凡开炉,心里多少都有出极品丹药的把握。”
谷溪说道:“当然记得。”
莫师说道:“小弟缺点如为自私,老师想纠正,让我将炼出的丹药献出。又为何会留下余地,允许我将最好的留给自己?”
谷溪说道:“你觉得呢。”
莫师微讽说道:“小弟觉得,老师制订的这个规矩,是在加重小弟私心,祸上加祸。”
谷溪长叹一声,说道:“你真是太蠢了。”
莫师神情漠然,说道:“请师兄教诲。”
谷溪沉默半响,说道:“你知不知道,丹师之中,你是一个极其另类的存在。”
莫师微楞,回应道:“师兄指的是......”
“就是你的那些坏习惯。”
“习惯......”
“洁癖,你的洁癖!”
谷溪抬起头,厌憎说道:“看看你的手,你的脸,你的衣衫你的人,有必要弄的这么干净,非得穿得整整齐齐,一条多余褶子都没有?”
莫师彻底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倒不是真的没话讲,而是他怀疑谷溪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话题思想漫天飞,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还是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谷溪知道他的想法,痛惜说道:“丹道玄奇,有太多变化太多需要琢磨的东西,老师知道你的本性无法更改,因此制订这样的法子,就是希望你专注于炼制极品丹药。因为按照正常情形,接下去你应该会逐渐痴迷,真正将心神全部投入到提升丹道上,没有多余精力谋求别事。”
听了这番话,莫师微微变色。
谷溪说道:“丹师珍贵,宗师价值无可限量,你若专注于丹道,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无论你的心性多么自私,多么悭吝,无论你在道院,还是到了别的地方,都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不,应该这样说,假如你将全部精力投入,大陆第一宗师没你莫属;介时就算惹了祸,干了不该干的事,也没有人舍得杀你。”
伸出空着那只手点着莫师,谷溪叫喊般的声音说道:“老师这样做,是为了救你的命啊!”
痛心疾首、亦或情真意切,莫师没有分辨不出也没有心情分辨,他的脸色随着谷溪的话而变幻,青一阵红一阵,没有片刻定型。
“只可惜......唉......”
一口气讲完要说的话,谷溪精神有些不济,停下来稍稍喘息。
莫师等了一会儿,冷笑说道:“如此说来,老师的计划终究没有成功......”
谷溪挥手打断,说道:“老师的计划是成功的,可惜你自己无可挽救,终究走上邪路。”
莫师神情渐冷,说道:“这番话小弟听过了。不想再听第二次。”
谷溪洒然说道:“你觉得,老夫会在乎吗?”
这是实话。
莫师无奈说道:“那就请师兄说说,小弟如何走上邪路。”
谷溪幽幽说道:“何须我来说,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是因为师妹。”
莫师神情再变,苍白的脸色骤然变红,血一样的红。
谷溪说道:“当初。为了不让老夫、还有老师分享,除了那些材质一般的丹药,你都会尽力炼制出极品;时间长了,你的确按照老师预想的那样,心神日趋专注,逐渐忘记周围一切。再后来。你开始不修边幅,不怎么爱干净,穿衣乱七八糟。”
稍顿,谷溪感慨说道:“可惜啊,自从师妹进了紫云,一切都变了。”
听了这番话,莫师身体开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遏制。
谷溪说道:“你痴恋于师妹,苦心求其心意,将最好的丹药送给她,帮助她修炼。”
“师妹是女子,当然不喜欢邋遢之人,你本就有这样的习惯,于是重新捡起来。整天把自己弄得一尘不染。”
谷溪继续说道:“师妹身负血海深仇,大先生去晚一步,姐妹三人只能救下一个,自己还负了伤。你找到剑尊,向其打探详细情形,还屡次鼓动老师,要为师妹报仇。”
谷溪轻叹说道:“事事用心。处处打算,你做了你所能做的、所能想的一切,只想得到师妹青睐。”
“可惜,师妹倾心于剑尊一人。就好像你倾心于她一样,誓死不改......”
“够了!”
一声怒吼,莫师豁然起身,全不顾平时文雅姿态,大喊道:“男追女爱,天道如此,这些事情有什么错?”
谷溪冷漠说道:“放在别人身上自然正常,对你而言,便是大错特错。”
莫师怒吼道:“为什么?”
谷溪淡然回答道:“因为你自私,男女之道,对你而言从来不是欢好和睦,而是拥有,占据,不容任何人染指。”
莫师冷笑嘲讽道:“这有什么不对?难道在师兄眼里,自己的女人也能与他人分享!啊哈,小弟忘记了,师兄这副样子、脾性,没有那个女子会喜欢;对了,师兄常说自己不喜女子,莫不是身体有什么残疾,会不会......不能人道?”
恶毒言辞如刀似剑,谷溪默默地听,默默地看,直到莫师发泄完毕、稍稍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
“师弟啊,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师妹蕙心兰质且修灵犀法目,观人直入根骨灵魂,我们能看出来的东西,她怎会看不明白?”
“看出来什么......”
莫师先楞了下,神情突然变得诡异,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谷溪回答道:“你已经想到了,何苦非要我说出来。”
莫师用力摇头,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摇下来。
谷溪望着他的举动,怜惜说道:“你毕竟是丹道宗师,师妹对你不迎不拒,有利用成分。”
莫师不再反驳,只死死盯住谷溪,素来温和的眼睛里射出饿狼一样的光。
谷溪说道:“师妹所为,公平讲并不算错。无论换成谁处在她的位置,都会想尽办法提升修为,以图能够亲手复仇。”
“师妹倾心于剑尊,剑尊似有心忧,非但不愿接纳,还有意撮合你们两;你初始感激,后因私念生妒至恨,心神扭曲,直至走火入魔。”
长叹一声,谷溪说道:“师妹低估、错估了你,悔之晚矣。”
莫师彻底沉静下来,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谷溪仰起头,说道:“大先生的毒,是你故意下的。”
莫师冷笑,回应道:“你觉得呢?”
谷溪平静望着他,说道:“那幅画,是不是在你手里?”
莫师猛然呆住,说道:“你怎么知道?”
谷溪淡淡回应道:“你觉得呢?”
......
......9
第一一二五章:机关算尽(求推荐)
“师,妹!”
从牙缝里崩出这两个字,莫师额头青筋狂跳,如一群纠结扭动的蚯蚓。
“师兄的意思,封禁是师妹与你约好,故意为之?”
“算默契吧。”
谷溪说道:“眉院没有要求,我也没有提出,只是这样做了。”
莫师疑惑说道:“为什么?”
谷溪回答道:“因为老夫想看看,眉院也想知道,你会不会下手杀我。”
莫师问道:“然后?”
谷溪淡淡说道:“剑尊身亡,我主张彻查此事,你若杀我,便证明剑尊中毒是故意。”
莫师大笑,笑声悲怆渐有疯癫意,讥讽说道:“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师兄不惜搭上性命,就为了证明有意还是无意?”
谷溪平静说道:“一事无成,半条老命,能做到这些也不错了;况且老夫比较贪心,还想多做点事情。”
莫师好奇说道:“师兄还想做什么?”
谷溪挺了挺并不雄壮的胸膛,说道:“结果有了,当然要杀掉你。”
莫师楞住,之后忍不住笑了,说道:“师兄莫忘了,你并未证明什么。”
谷溪不说话,捏着那颗药丸朝莫师示意。
莫师莞尔,说道:“那是救命的药。”
谷溪平静说道:“三百六十周天杀。”
莫师神情微僵。
“前三百五十九颗,颗颗都是续命良药,同时也是埋伏。最后一颗是引子,杀人无形,看去好似生机流尽,任谁都难差出究竟。”
仔细将那颗药丸收好,谷溪朝莫师笑了笑,说道:“老夫打赌,这颗一定能验出结果。”
莫师没有回应这句话,像木桩一样呆了半响,忽爆狂吼。
“贱人,本座早该知道,那是个贱人,贱人,贱人......”
“别骂了,骂又改变不了什么。”
谷溪幽幽叹息,说道:“你费心苦心研究此术,目的是想让师妹知道,你虽然没有剑尊那样强大的战力,却能杀人于无形。”
“师妹一心复仇,但对这种法子难以抉择,于是将其透露给剑尊;剑尊觉得此术过于阴毒,自此熄了撮合你们的心思,且将此事汇报给老师,老师再告诉我,并让我留意你的心性变化,不要过于偏激走上邪路。”
“可惜,最终你还是......”
“闭嘴,你闭嘴!”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态,莫师仰首望天,贴住身体的双手紧紧握拳,半响才得平复。
“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贱人惹的事。”
徐徐吐出胸中郁气,莫师说道:“本座为她付出一切,她却将我当成傻子,只知利用,丝毫不明白本座苦心。”
谷溪淡淡说道:“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不知悔改。”
莫师咆哮说道:“本座没错,不需要悔改。”
谷溪平静说道:“你错了,死有余辜。”
“本座没错,错的是你们。”
莫师转回目光,冰冷的脸上再无一丝表情,缓缓说道:“师兄错了,老师也错了,大先生更是错上加错,错无可错。”
话至尽头,谷溪唯有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世间事,世上人,情字一关最难看破,凡人如此,修士何尝不是如此。假如沧浪不是遗弃之地,假如修士飞升有望,或许这种念头会弱一些;如今这个特俗的地方,长生大道更像是悬浮在空中的飘渺楼阁,给希望却又看不到,最最折磨人性。
站在莫师的角度,的确有理由说自己没有做错;上天给了他绝世超群的天赋与才华,但没有给他足以容纳这种天赋的心胸,焉能长久得了。
今日眉师,他日便有李师王师,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也可以是功法材料、甚或某种丹药;只要足够动心,偏偏又是莫师无法得到的东西,迟早会为之付出一切。
话说回来,这样有错吗?修真世界残酷冰冷,到处都是这样的事、这样的人,相比之下,道院比外面的世界纯粹得多,加之历任院长足够强大,才让这样的行为显得突出,变成不可宽恕。换种说法,如把莫师放在别处,了不起称之为碎心之人,连枭雄都算不上。
谷溪是这样想的,心情难免有些郁郁,说道:“你可知道,老师、师妹,为何不肯杀你?”
莫师冷笑,反问道:“是不是还有其它罪名,都要靠英明神武的师兄调查明白?”
谷溪摇了摇头,说道:“是有些事,但不是因为这个而不杀你......罢了算了,不重要。”
莫师平静下来,说道:“小弟倒想听一听。”
谷溪说道:“你会回答?”
莫师说道:“师兄不问,难道指望小弟自己交代?”
谷溪沉默片刻,说道:“有道理。”
整理思绪,谷溪问道:“当年火尊之事,与你是否有关联?”
语若惊雷,只可惜莫师已度过最难过的那场心劫,神魂宁静,再无波澜。
“师兄请继续讲。”
“小红父母遭山君弟子所害,和你有没有关系?”
“还有么?”
“师妹仇家踪迹难寻,剑尊的伤是妖兽所致,此事是否与山君弟子有关?”
“师兄为何不再说与我有关?”
“道院中人,不可能存有妖兽血脉,你做不了山君弟子,最多与之勾结。”
“那可不一定。”
谷溪微微皱眉。
莫师微笑说道:“师兄一定不信,道院之中藏有山君弟子,且不止一个。”
谷溪不屑说道:“十三身边那头驴,灵机那只小老鼠......”
莫师连连摆手,说道:“不是他们,是大家伙。”
谷溪双眉渐紧,说道:“是谁?”
莫师欣然说道:“看起来,师兄并未得到老师全部信任。”
谷溪为之默然,半响无言。
“到底是谁?”
“话说到这个份上,今日你我注定只有一个能活;小弟相信师兄会是死的那一个,这些问题,还是留着去问老师吧。”
如此回应谷溪的话,莫师幽幽说道:“师兄还有什么疑问?若没有,小弟便送师兄上路。”
谷溪没有回应这句话,默默从地上站起。啪啪,被封禁以来,谷溪首次拍打身上泥灰,显得格外认真,格外仔细,用时也格外长。
莫师静静望着他的举动,微讽道:“学小弟那些坏习惯,似乎有点晚。”
谷溪不答,默默做完手里的事,催动法力在身体内流转一周,尽情荡涤积累十八年的污垢。
修士就是修士,不用一滴水也能将身体洗得干干净净,从这个角度看,莫师喜爱清洁的习惯其实没什么,一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二来不会浪费资源,三则能让自己心情舒畅,何乐而不为。
片刻后,谷溪把自己打扮一新,除了那身衣物仍旧肮脏,整个人的面貌为之一新,神情气度也随之大变。
生死将现,莫师好整以暇望着谷溪,生平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陪伴了近千年的师兄,不禁有些感慨。
他现在才发现,这位以邋遢著称的老人,面目原来生得颇为俊朗......没错,就是俊朗,用来形容年轻人时候才会用到的词汇,神采奕奕。
“燃烧精元啊......”
莫师无奈摇了摇头,怜惜说道:“杀我之心可谓坚决,可惜师兄莫要忘了,元婴化神天堑之别,而且选错了战场。”
谷溪仍不做回应。
周身上下打理妥当,俊朗老人最后理了理头发,徐徐挺起胸膛。
一股强大气息四方蔓延,足以令化神为之动容。
莫师没有动容,原因很简单,这里是丹楼,他是丹楼的主人。
谷溪当然知道这些,神情漠然像个准备上邢台的人,缓缓说道:“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师弟能如实回答我。”
师弟。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看着谷溪的脸,莫师内心不知为何颤动了一下,抱拳诚恳说道:“师兄请讲,小弟知无不言。”
谷溪神情漠然,说道:“十三,真的回来了?”
莫师沉默,半响不言。
谷溪冷冷望着他,眼中渐有火焰升起。
“你说过会如实回答......”
“小弟来的时候,他与夜莲携手而来,目的就是丹楼。”
莫师长长叹息,说道:“小弟早就说过了,只是师兄不信我。”
谷溪稍显错愕,心里不禁浮出一个念头,这个天资卓绝的师弟,到底因为什么变成这样?
“无论小弟说什么,师兄总有三分疑虑,不肯真正信我,还有老师、剑尊、师妹等等,从来都是如此,从没有真正信过我。”
叹息之后神情转冷,莫师说道:“师兄放心,十三进不来,所以他不会死。”
谷溪默默低头,片刻后重新抬起,目光湛然。
“师弟,你且看看脚下。”
“看什么?”
莫师笑起来,说道:“师兄是不是想说,让我看你装疯刨出来的那些坑,装晕画出来的那些符,还有装傻从头上拔下来的那些头发?”
如被天雷击中顶门,谷溪神情大变。
“师兄啊师兄,当真以为小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魂禁......”谷溪怒吼,伸手朝两侧急抓。
“师兄啊,这算什么魂禁。”
莫师初始一惊一愣,随后便看出什么来,神情讥讽。
“糊弄小弟大半辈子,临死还想吓唬我。”
......
第一一二六章:太聪明(求推荐)
大凡纯正修士,少有人喜欢在狭小空间内作战,原因很多,首要在于空间狭小意味着躲避余地有限,对方只要将法术笼罩一定范围,任你身法通天也无用。
躲不了,双方唯有硬拼硬耗,这样的战斗,除非一方拥有压倒优势、或拥有威力强大的法器神通,否则都会很辛苦;但若真有那样的情形,双方根本打不起来,等于白说。
总而言之,修士之间的战斗,极少在密封的狭小空间内发生。
关押谷溪的这间密室并不是牢房,空间着实不算小,高四丈,宽阔三十丈左右;由此判断,莫师不仅将此地作为打坐之地,还会演法琢磨神通,做些推衍之类。
百米空间,听上去很大,然对大修以上修家而言,抬腿便可抵达彼岸,还需当心别碰了头。
人如此,神通道法更加不用说,真正瞬发即至,留给人反应的时间无限接近于零。
“魂禁!”
断喝声响起,谷溪的身体仿佛炸开成碎片,千万蕴含着恐怖气息的黑色丝条八方怒射,就像一颗黑色的太阳升起。与此同时,静室内地面不知为何动起来,那些坑坑洼洼随之活了过来,每一处皆有符文闪烁,腾空与黑丝交并成团,写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篆文。
禁!
禁禁禁禁禁......
无数个“禁”字飘荡空中,地面又有火光闪烁,一条条、无数条像火线徐徐升空,将那些融合黑丝之后“禁”字串联起来,构成一个个圆环。
以燃烧精元来催动,以自身元神为勾勒禁丝的线,符文阵法增加威力,最后以自己的毛发做媒介,才绘出这样的禁环。
所谓魂禁。并非用魂魄去封禁什么,而是赋予一地以规则,好比生魂。圈出一块地方,将其与世界隔开,成为与自己魂意想通的存在,就是一地一魂。禁字由心,意由我定。达到这种程度,就是专攻禁术的修士必须领悟天人境。
一地一魂,组一环,即称一处世界,环内环外,再无相通之法。纯由理论上讲。一地一魂可达化神,如将一地规则通通掌握,等若变相实现与神域相似的效果,区别在于神域因自身法相而起,纯有心意掌握,魂禁则需消耗魂力,本质是一门神通。
谷溪一次施展了不知多少次化神修士才能施展的神通。岂不是逆了天?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真正魂禁着重一个“生”字,几颗看成赋予生命,谷溪所用未伤敌先伤己,哪有半点生之意味。
但它的威力大,很大,非常大。
......
......
“禁!”
以文字描述神通,看上去花费了很多时间,实际情形是。谷溪声音落定的那一刻,第一道禁环已然成型,谷溪毫不犹豫指向莫师,禁环即刻临头。
“同门之中,师兄与我的情分最重也最真,小弟让你三环。”
禁环当头落,莫师身体顿为之一紧。不是绳索捆绑的紧,而是从里向外,从头到脚,每根骨每条筋每一处脏器都被捆缚;那种力量无处不在。无所不至,似连血液都可凝固,魂魄都能分割。
静静感受着内外交困的滋味,莫师神情赞叹、同时带有怜惜的意味,温和一笑。
“师兄大才,明明不是化神,却能用这样的法子施展出来,着实令小弟叹服。”
只言片语,又有三道禁环当头而落,莫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也罢,四道就四道,谁叫你是师兄呢。”
“再让我一击!”
勉强开口,换来一声雷鸣般怒吼,谷溪咆哮着挥舞双手,一抓一提再一抛,宛如仍过去一颗铁球。
八方齐聚,近百道禁环汹涌如潮,尚在中途便开始爆裂,掀起阵阵狂涛。相应的,每有一道禁环破碎,谷溪便会喷一口血,身躯随之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元神做禁,禁崩等于元神受损,谷溪尚未伤敌分毫,自身已然重创。
他毕竟不是化神,施展的也不是真魂禁,当然要付出代价。
“师兄啊,你太贪心了。”
莫师感慨,因被四重禁环封锁,声音听上去好似门缝硬挤出来,有些破,有些散,有些失望。
“贪心即是狠心,现在小弟相信,师兄真想杀死我。”
满眼皆是黑色大字,莫师身形依然不动,舌绽春雷。
“三,五,九!”
三个数字,连在一起还是数字,三百五十九。
三字如雷,室内,不,谷溪的身体响起三百五十九声霹雳,出现三百五十九处创口,喷射三五十九道血泉,有些向外,一部分朝里。
一个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顷刻间三百五十九声连爆,谷溪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三字过后,瘦小老人变成血人,筋脉寸断,骨头也碎成千万份。
“师兄、老师、还有剑尊,你们都小看我了。也难怪,丹师么,除了炼丹给别人享用,能有什么厉害本事。”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语数句,咆哮几声,目光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犹自挣扎不肯咽气的老人,莫师忽觉得有些悲伤,声音寥寥。
“小弟的续命丹,不是那么好吃的。”
起始艰涩,中间断续,末尾变得畅通无阻,莫师顷刻恢复自由。禁楼主持付出如此大代价,由其主导的魂禁之术不攻自破,至于法术崩溃引起的余波,岂能奈何得了化神。
一败涂地。
......
......
“为......为什么?”
谷溪还没有死,与许多机关算尽反误性命的人一样,垂死的他极不甘心,挣扎想要知道原因。
莫师回答道:“三百六十周天杀是杀人之术,不需要什么引子。”
谷溪的舌头烂掉了,双目皆盲,血也流得差不多,说话更是含糊不清;莫师一面猜着他的想法,温和说道:“出于谨慎考虑。小弟没把实情告诉师妹。”
“不是......”谷溪胡乱挥手想抓住什么,结果当然徒劳。
“不是?”
莫师略作沉吟,说道:“此丹本为剑尊准备,后来恰好碰到二叶草,效果相似且更加霸道。师兄以元婴之身死于此术下,也算值了。”
谷溪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又不是?”
莫师仔细想了想。说道:“之前师兄所讲的那些事,一部分是我做的。”
谷溪依然摇头。
“还不是?”
莫师无法理解,想想觉得没什么意义,索性放弃。
“同门一场,相处半生,师兄有什么遗愿未了。力所能及之内,小弟无不可为。”
“十,十三......”
“十三?”
莫师皱眉说道:“到这个时候,师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谷溪拼命摇头,用力地摇,幅度依然不大。
“其实,十三与小弟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莫师想了想。安慰说道:“没来得及通知师兄,剑尊那件事,几年之前就有了定论;别的方面,童埀是我亲传弟子,当初他拿一本毒经来向我请教,小弟猜到那是十三的主意,并未加以留难;我心坦荡如斯,十三郎焉能看不出来。”
稍顿。莫师说道:“小弟了解十三,本领强性情毒,但他重情胜过重理,可算唯一缺点。”
说到缺点两个字,莫师神情有些自嘲,微微叹息。
“谁能没有缺点。”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追究到底原因只有一个:莫师的缺点。或者叫谷溪老院长等人认为他有缺点,否则便没有那么多追查,谷溪不会入丹楼,当然就不会死。
莫师感慨说道:“这些都只是辅助。小弟不会妄自菲薄,十三如果够聪明,就不会拿本座当对手。”
说到对手两个字,莫师不知又想到什么,目光微凛。
“有必要与师兄强调一下,将来雷尊必杀十三。雷尊这个人,小弟不愿招惹,如果师兄想求我的事情与十三有关,还是免了吧。”
讲到这里,莫师低下头看了看谷溪,发觉其脸上仍有不甘。
“让一个人安心去死,还真难。”
莫师无奈说道:“师兄放心,十三郎现今声望奇高,便是站在这里让我杀,小弟恐也不敢动手。可我不能让他进来,更不能让他把你带走......谁叫师兄这么固执,非得要对付我。”
“小弟托黑面神在门口拦住他们两个。呵呵,黑面神那个家伙,看起来老实巴交,实际上精得很,师兄一定想不到小弟如何说服他做这件事。”
轻叹一声,莫师伸出手说道:“不重要了,反正他们进不来,一会儿师兄去了,我再帮你打扮打扮,不枉这一世情谊......嗯?”
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巧,“进不来”三字刚刚落定,被重重封印的静室之门忽然大开,门外露出三个人,三张脸,同时张开三张嘴。
“莫兄......啊?”血意冲头,黑面神的脸不再仅仅是黑。
“嗬!”万世之花先是惊呼,绝美面容顷刻间变冷,脚下生花。
“三生境!”
点点星光,皎洁莲台,充斥着让人心醉的神圣味道,神圣之中突见血色,刹那间砸烂所有庄严,伴有一声痛绝干嚎。
“不......”
......
第一一二七章:怎惜卿卿性命(求推荐)
满目皆红,染红了眼,刺痛了心,透出浓浓凄厉意味。
百色之中,红是一种向上的颜色,大多时候,它给人的感觉是蓬勃与昂扬,视之便觉得斗志高昂,活力十足。鲜红欢快,大红奔放,嫩红娇羞,粉红妖娆,各有其意,各具神韵,难以书写,唯用心作画才能绘出魂。
形容美好事物的时候,人们用到最多的便是红,比如少女含羞颊鬓红霞,小儿稚嫩点点丹唇,枝头粉瓣蝶飞蜂舞,高山雪岸一点绛朱。再如兵戈之上煞气渲染,猛士眼中血丝豪莽,"qing
ren"离别心红带泪,忠勤殿前撞柱警声。
这些都是红,都有红,红得热烈,红得悱恻,红到令人期待。
眼前皆红,完全不一样的红。
禁楼教习半疯半傻,用双手在地面刨出无数的坑,有坑必有泥,战斗中尘土飞扬,铺了厚厚一层。战斗之后老人的血四下流淌,很快被灰尘吸尽、变成泥巴、沾在身上,与碎肉一起涂满脸,酱紫中点缀片片惨白。
遍地灰尘中央一片斑驳,斑驳中一名垂死老人,老人瞪着空洞的双眼,蠕动着,挣扎着,竭尽全力竖起耳朵。旁边一名青衣书生,纤尘不染,微须整齐,垂下来的双手素白干净,仅面色稍有些发白。
直到静室之门被打开,情形就是这样。
现在变了,老人身旁多出一名青年,正手忙脚乱试图挽救......
一人大小,里外三百五十九处重创,该从哪里着手。
......
......
满身皆伤,神魂破碎,谷溪救无可救。十三郎所能做的,仅仅是将其元神草草封印,让剩余不多的鲜血不再流,最后用丹药吊住一口气。
暂时的。
匆忙做完最紧要的事。十三郎回过头给谷溪检查身体,只简单扫了几眼,便将处理创伤的打算放弃。
“我在岭南惹是生非,那时候你还没有被关起来,应该知道消息。”
老院长点明莫师的缺点是自私,其实老一辈的人心里都明白,这种话对谷溪同样是警告。只不过自私与自私也有不同。谷溪心胸狭隘而且偏执,最最纠结难缠。传功崖上一番争辩,起因是剑尊,引子是十三郎,然而道院不止剑尊与十三郎两人,谷溪那般胡搅蛮缠。何尝不是自私。
古往今来,自私的人必然惜命,谷溪也不例外。与三面崖时夜莲不同,这个不顾大义的老头子一点不缺少“活下去”的**,相反,如有办法延长寿元,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当今世上。放眼天下再无人比十三郎拥有的人脉更多,但凡有办法、药物能够挽回谷溪的命,他都有办法弄来。
按理救得活,实际救不活,不需要询问任何人,十三郎粗看一眼便知道结果,顿时熄了念想。
“我现在很强,比你更强;我有很多朋友。身边很多帮手,有许多力量可以借用,还有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强大宝物。”
世间总有无奈事,再玄妙的神通,再神奇的丹药,效果总归有个限度;谷溪严格来说已经是个死人,如非那股不甘之气撑着。早该魂飞异界,成为一缕无意识的亡魂。
“做事得有先后次序,越是大事越不能乱来,需要谨慎、周密。得一步步地做。一把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
像对待初生婴儿样,十三郎坐下来,小心翼翼将谷溪抱到腿上,低头对着那张污秽不堪的脸,默默说些埋怨的话。
“忍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忍几日,多等一天?”
......
......
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谷溪嘴角牵动几次,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举,似在指引什么。
“玉......简......玉简......”
“玉简?”
十三郎看到了谷溪的举动,也听到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懒得理会。
“我的力量攒够了,事情也已经弄明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已经没必要知道。”
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十三郎低下头、凑到谷溪耳边说悄悄话,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
“雷尊之流,我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不计十三郎,静室内总共四个人,四人都听到了十三郎的话,都能听出那句话中包含的狰狞血意。
十三郎冲得太快,黑面神落后三丈,僵硬地站着,神情茫然。
夜莲默默守在门口,莲台尽展保持警惕,目光复杂。
莫师本想说点什么,又或做点什么事,突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变得僵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杀雷尊如蝼蚁......从何说起?
谷溪同样听到了那句话,表情很奇怪,似茫然似惊奇,伴有几分难以置信,透着些许悔意。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不会那么做。”
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十三郎伸出手、将沾在谷溪脸上与血肉交织一起的几缕乱发拨至脑后,再捏一团纯净水球,将谷溪脸上、身上血污洗净。
“你啊你,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个干净模样都保持不了,何苦在这件事里瞎搅合?”
“劳碌命,老不闲,逞强,看不开,不自量......这些坏毛病,真的就那么难改?”
“你一定想不到,给三山的那颗生灭丹只是准八级,我还有一颗八阶上品,专门为你准备。”
“化神算什么,这次我带回来几件宝贝,里面带有神域气息,燕山他们人人有份,这会儿正在用功感悟,努力再做突破。”
一边洗,一边擦,一面想,一面说;十三郎俨然忘记一切,絮絮叨叨,尽情沉醉在自己圈出来的那方世界。
少年离家,心中难免会有一份耀祖念想,历数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真正让十三郎觉得安逸、可放心不考虑安危敌友的所在,只有道院,唯数紫云。
不涉江湖,教化天下,不过是一群怀揣理想的人的一个梦;对此,十三郎比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看得更清楚,曾经多有不屑。但他不能不承认,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守护的这个地方,江湖、恩仇、长生、争斗等等,皆被最大限度弱化,几可忽略不计。
一句话概括紫云岛:假如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外面的世界就像油锅一样难熬,天地之别。
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
“我有掌天弓,有天绝剑,有困仙索,有封魂链;我有化神分身,有胭脂鸟,有金乌神魂,有它的爪子,还有比灵宝更强大的血鼎。”
游子归家,请安之后最想做的不是清洗疲惫,也不是回忆儿时趣味,而是卖弄自己辛苦博来的成就,宣泄心中的孤苦、委屈、得意还有长短,收获后辈的仰慕渴望,同辈的惊叹嫉妒,与长辈的几声夸奖,偶伴喝责。
但不是对谁都这样,通常讲,越是强大的人,可倾诉的人就越少,成反比。
四方驰骋,八面纵横,遇到那么多人,解决那么多事,能被十三郎视为亲长的人没有几个。塔山夫妇早亡,鬼道亲近但相处的时间太少,剑尊、老院长身处高远,与彼时的十三郎心有距离;算来算去,真正相处得久、看得最多、无丝毫隔膜感受的长辈,还数这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头。
“我懂生死,明阴阳;我有比武尊更强横的身体,会定字决;我见过真灵,我朝真灵出过手,我的朋友遍及天下,随便拧出一个,都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大概是因为血流得太多,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到仿佛要飘出去;十三郎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语速变得更快。
“我有大灰,有胖胖,小白,哑姑,有妻子兄弟姐妹,还有女儿......”
提到小不点,十三郎赶紧将她放出来,吩咐着。
“给爷爷磕头。”
“爷......爷爷......”
小不点不知所措,发觉爹爹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便跪下来,双手扶地,朝那个不成人形的老头连磕三个头。
漂亮的碎花裙弄湿弄脏,清纯干净的小脸染上不少血污,还有泥垢,小小女孩微微狼狈。
“没取过正经名字,一直叫小不点。”
帮谷溪擦了擦脸,十三郎伏下头说道:“小不点的身子不大好。咱们老家有个说法,像她这样,最好能请苦命老人帮忙取个贱点的名字,镇住邪气才能活得结实。本来这个事情归鬼佬,可他化神成功了,我想着他既然得了富贵、或许不再合适,所以就留了下来,专等着你来做。”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话可以说。
漂流百年,世纪闯荡,平均一年积攒一句,加起来也有百言,怎会就这么失声?
等了一会儿,忍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原因,慢慢把头埋进老人胸口,哀哀失声。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错。”
......
......9
第一一二八章:送走一个老头(求推荐)
绝望哀声,时间并未持续太久,但将无边痛楚长留。
二次生命,十三郎比别人更有资格谈论“看开”,对很多常人在意的事情付之一笑。除非演戏,他从不刻意掩饰情绪,不会用“不哭”显示坚强,不因“哭”而羞惭。
在他看来,长生短生,天道人道,神仙还是妖魔,畜生还是活生生的人,最后原点绝不是活着,而是:怎么活?
悲伤便哭,欢喜就笑,有仇报仇,有怨还以怨,想爱就去爱,愿意承担就去承担。对夜莲讲述的那番“正常人”,不仅仅是劝告,也是他用以自律的格言。
做个正常人,认真而快乐的活着,如还有余力,为这个世界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就是人生。十三郎找到了自己的那份答案,于是坚持,于是前行,所以强大。
正常人遇到伤心事,十三郎很想大哭一场,哭出恨,哭出悔,哭出悲伤,哭出愤怒。
但他哭不出来。不是刻意忍耐,没有刻意压制,就是哭不出来。
哀泣低吟不是哭,更像强行挤出来的喘息,压抑如孤狼默默哀嚎,是警告。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黑面神不敢,夜莲不敢,连莫师都不敢。
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自从三人闯进密室,除十三郎忙活不停、自语不停,其余三个都像呆子一样杵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其中,黑面神震惊可以理解,夜莲封门有其道理,莫师算怎么回事?
不战不逃,不杀不辩,莫师静静地等,默默地看,仿佛眼前这一切与其谷关。没事儿人一样。
直到现在。
十三郎再度陷入沉寂,旁边,莫师认定他的情绪稍稍平复,有所举动。
将目光投向器楼主持,莫师说道:“为什么?”
黑面神惊醒回望莫师,神情异常复杂。
视线中,莫师显得很平静。平静中透出几分失望。
拦不住两人也就罢了,这间密室的门如此轻易被打开、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如论如何都显得不正常。
很明显,这里隐藏着无数秘密,话至长久方可说明白。
强大的人总能抓住重点,莫师直接问道:“你傻了。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黑面神叹了口气,想回答,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阴谋阳谋,老实聪明,此刻都没有意义,最最重要的是怎么办。谁都知道十三郎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越是忍耐,接下去爆发的怒火便越烈,或将一切化为灰烬。
需要决定立场。
“你慢慢想。”
留下时间给黑面神慢慢思考,莫师转向夜莲。
“仙子......”
“你已经死了。”
万世之花神情冷漠,一句话堵回所有话。
“本座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莫师手里出现一面阵盘,平静说道:“这里是丹楼,只有我杀人。没有人杀我;仙子若还不信,可以问问他。”
话音落,光点起,淡淡又粘稠的阵意四面席卷,看似温和,实则威慑八方。身在莲台之上,夜莲的感受较他人更加明显。与神辉光芒相比,那些星点如皓月旁的烛火,看上去弱不禁风,却能穿透神辉。直达心魂。
道院四楼,楼楼有大阵,主事便是主持;夜莲刚刚才从眉师那里出来,此刻再一次体会,不需要黑面神证实也能明白,莫师绝非虚言恫吓。
起阵、但不发动,莫师说道:“有他指引,仙子进来容易,想出去,需要本座同意。”
黑面神默默点头,面容苦涩。他对大阵了解更多,看出莫师的确没有暴起杀人的**,因而根本没有施法抵抗。
“事情闹成这样,实令本座有些难办。”
不等夜莲回应,莫师继续说道:“不杀你们看起来不行,若杀了你们,别说道院,天下再无本座立足之地。”
稍顿,莫师诚恳说道:“不仅如此,你们、尤其是她......本座担心杀不了。”
丹师被称战力不强,做比较的是强者,身为正牌化神,眼光怎会差;莫师一眼看出,在场五人最强者不是十三郎、不是夜莲,也不是黑面神与自己,而是那个刚刚冒出来的小女孩。
刚刚精神受到刺激,小不点身上爆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强大气势,险令莫师魂飞魄散。在他看来,那是堪与九尊相较的人才能拥有的威慑,且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意味,应该是某种特殊道法所致。
时至如今,已有不少人知道小不点专精空间,莫师便在此列。他明白这个小女孩难缠,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强大,强大到让主持一楼的他都没有信心。
当然,莫师没有信心将小不点杀死或者留下,不代表害怕被反杀;正如眉师介绍的,一楼大阵开启,强如剑尊、老院长都不能保证来去自如,遑论在其中杀人。
再一则,大战爆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整个道院、包括内院都可能被惊动,到那个时候,莫师便是将四楼都拿在手里,也无半点生机。
真的为难,很为难。
“不瞒仙子,本座原打算远走高飞,暂时离开这个地方。本座身为丹道宗师,门生遍布天下,有的是地方可以去,有的是势力愿意庇护。”
再看小不点一眼,莫师叹息说道:“十三先生不提,有她在,本座一旦离开此楼,怕是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话至转机时,万世之花不予回应,黑面神却为之精神一振,说道:“现在呢?”
莫师回答道:“现在,本座想与各位做个约定。”
“白痴。”夜莲终于开口,神情讥讽。她心里明白,莫师的这番话,与其说是与自己谈条件,倒不如说是讲道理给十三郎听;只不过,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事情发生了,总要有个解决之道。”
莫师丝毫不动怒。缓缓说道:“四百日为限,期间本座不会离开丹楼半步,各位只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在那之后,不管十三先生还是仙子,假如还想复仇,本座不做任何抵抗,甘心受死。”
听了这番话。黑面神连连摇头叹息,夜莲神情变得更冷。
“你与雷尊......嗯?”
疑惑中三人齐齐转头,随即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谷溪动了。
......
......
谷溪忽然颤抖起来,嘴里呼呼喘着血沫,竭力将头颅扭向小不点所在方向,伸手似在寻找什么。小不点楞了下。伸手将谷溪一侧的手捉住,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做。
三只手掌叠在一起,两只粉嫩像刚刚绽放的花苞,一只是从枯树上脱下来的皮,完全两个世界。
三代体温远比二代法力更有效,谷溪有了温暖的感觉,神情变得宁静。紧皱的眉头也为之舒展开。
与莫师相似,十三郎头一次这样认真去看谷溪的脸,惊奇发现他居然颇为英俊,眉间隐见当年峥嵘。
“同辈中人个个比你聪明,难怪你混得这么惨,连真脸都不敢露。”
那方三人谈得热烈,莫师将道理讲得极为透彻,并且提出建议。公道地讲。在没有两全之法的情况下,这条建议是避免两败俱伤的唯一办法,很合理。
十三郎没有理会,甚至没有去听;他的精神自始至终集中在谷溪身上,时刻不忘分出一丝心神。
半响沉寂,十三郎黯然开口忏悔,但其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像人。
“我错了。错在不该把你想得那么聪明,尤其不该把你想成我。话说回来,其实你长得不错,资质也还好。用点心、再向我请教几招,未必不能抱得美人归。”
仔细辨别谷溪每一个举动,没一点神情变化,十三郎心里猜测着那些变化的含义,微讽说道:“剑尊身亡,大好前途,何苦非要寻死、殉情?”
能把死人气活过来的话,能听懂的人很少,谷溪是其中之一。
快要死的谷溪愤怒起来,刚刚清洗干净的面孔扭曲而歪斜,配着两只空荡荡的眼窝,看着格外恐怖。
十三郎没体会到恐怖,只觉得心疼而且滑稽,忍不住要笑。笑容扭曲而且狰狞,并有一股无奈无助的味道,看着不比谷溪的脸好多少。
“逞能弄成这样,你一定很后悔。”
“小不点,这个名字......也不错。”
谷溪终能发声,握着小不点的小手,怎么都摸不够,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十三郎愣住,稍后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诓骗的话,竟然成了谷溪最牵挂的事。
过了一会儿,谷溪挣扎说道:“几岁了?”
十三郎呆呆无语。
小不点几岁?
女儿的岁数都记不住,有资格谈论人生?
小不点很懂事,代父亲回答道:“小不点不大,四十七了。”
“四十七......”
谷溪愕然半响,似乎明白了什么,叹息说道:“这样不好啊......”
什么不好,怎么才算好?十三郎不知道。他觉得像被什么东西很揪了一把,钻心的疼,疼得无法忍受,疼到泪流不止。
“算了算了......把玉简拿出来,绿色的那个。”
不知是二次回光返照,还是之前那些手段生效,又或干脆因这几句对话而愤怒,谷溪精神见长,挣扎着抽回手。
“魂禁之法,还有莫离山说的话,都在里面。”
“......”
十三郎从谷溪手上取下戒指,轻松抹去烙印,很快找到谷溪念念不忘的那枚玉简。
千年修行,十八年苦研,第一次施展的体悟,谷溪将自己对魂禁的一切记忆留在其中,还有适才与莫师的对话。
神识横扫,十三郎擦把脸,想哭但觉得不该哭,想笑又笑不出。
“还惦记着这个......”
“尽说昏话。”
谷溪抓住十三郎一只胳膊,谆谆告诫说道:“艺多不压身,老话,可是在理。”
父母心中,孩儿行囊永远填不满,良师眼里,弟子本领永远有欠缺,满满都是心血。
“知道了,我会好好学,还会把它传下去。”十三郎默默回应,珍而重之将玉简收好,再度开口。
“还有什么?”
“听说你身边女人不少,切记红颜祸水,前车为鉴......罢了,老子没资格说这个。”
谷溪咧咧嘴,露出一个完整的、得意的、捉狭的、解脱的笑容,之后长长叹息,留下最后一句话。
“眉院不易,不要怪她。”
语罢,身凉;人灭,魂消。
静谧幽室内,骤然爆出了一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怒地怨,哭得隆隆雷声响鸣不定,哭到旁人不忍、不敢去听。
......
......9
第一一四十七章:白与黑,仁与毒(求推荐)
沧浪星历史远不止万年,出现过无数精修大能,新纪战前还曾有超出化神的存在,可谓之繁盛。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历史,出众乃至杰出之士不知凡几,怎么会甘心做奴才。
和尚的话听着简单,内里实包含无尽豪迈,当然,更多的是酸苦。
新纪后万年,沧浪灵魔一分为二,衰落的不仅仅是一两个境界,更重要的是从此不再安宁,再无合力对抗外辱的时候。
什么是外辱?山君是,金乌是,四足、甚至涅祖都可算成其中一份。相比这个星球上的巅峰大修,他们太强大,强大到让绝望,虽看起来被封印于地下,威势仍如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悬在脖子上的屠刀,让人不得喘息,不敢反抗。再加上灵魔相互仇视,彼此纠结不分高下,两域虽有无数英才,仍不能不生忍下来。
若非如此,山君弟子何以威慑天下,区区几十名兽血修家,何以能够得到“可杀不可辱”的荣号。
反过来想想,假如真灵真的能够无所顾忌,又何须那个“不可辱”,干脆来个“不可杀”,更加显得真修威严。
即便如此,万年中仍有桀骜之才行豪杰事,试图将山君从自己的头上抹去,哪怕为此身灭道消。
比如大先生,假如有机会与山君一战,剑尊想必能够开怀大笑,奋击此生最最绚丽的一剑。比如老祖宗,当初如有机会为子报仇,哪怕机会只有万一,那名烈女子也会义无反顾,行逆天之搏。
知道的有这些,那句“都死了”,隐藏着多少豪情,多少悲壮,多少无奈与鲜血,谁又能知道?
活佛说道:“想当年,昕昕施主救子无门,竟然穿过灵魔分界找到落日塔,希望借助佛门的力量破解邪术。可怜天下父母心,历尽千辛万苦,等她的只可能是降魔手段......幸好遇到了我。”
听到的人面面相觑,暗想这件事若是传出去......
活佛感慨说道:“落日塔居然来了个魔修,和尚真真吓了一大跳,我俩先是打了一架,昕昕施主真正大才,和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犹不能轻松。施主她一边打一边说,打着打着,和尚就打不下去了。”
这番话说的含糊,但能想象当初老祖宗情势如何艰难,好在她遇到的是活佛,假如是另一个与之修为相当的僧人,恐怕已没有今天的魔宫掌座,也没有那个会失忆的小宫主。
“和尚无能,破不了山君邪术,只好随便糊弄几句,传了几篇净心经文与法咒,又给这孩子赐一个‘安’字。”
一下子简略大半,活佛唏嘘说道:“其实那些东西啊,和尚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
“大师所传,家祖一样都没忘,安安自从有了记忆,也在修行。”小宫主早已压抑不住,埋在和尚怀里哭到抬不起头。
能让老祖宗如此挂念,可以想见活佛所传绝非几篇经文那么简单,只是传法于魔不能宣告,便是活佛也需顾忌悠悠之口。
“不哭不哭。”
和尚神色怜爱,安慰说道:“当年和尚对昕昕施主说,这孩子不是夭折之相,命中必有贵星出现,你看你看,这不是应验了吗。”
噗嗤,小宫主哽咽中忍不住笑起来,梨花带雨更惹怜惜。
贵星就是我?十三郎不知怎么做才好,咕哝道:“大师,您刚刚还说不会算命,也不信那个。”
“有吗?”和尚大气挥手,说道:“有就有吧,小事情,无所谓。”
无所谓?
对着那张坦然坦荡的脸,燕山等几名大佬纷纷收敛敌意,郑重施礼。
“多谢大师指点。”
何谓看开?什么叫心境空明?什么叫粪土功名身后事?
什么叫强大?
这就是了。
一样的行为,放在普通人身上叫无信,然对这位享誉千年的活佛而言就是高妙,是地地道道的逍遥。如果说之前活佛袭杀十三郎显得荒唐,现在大家对其看法完全不同,多了理解。
当然,这样讲并不意味着立场转变,假如活佛持旧意杀人事,大家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断不会手下留情。
相比几名大佬,十三郎留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内心微凛。
之前那场片刻交锋,活佛受袭四面八方,一手持杖应付群修,同时还以单掌对双拳,与十三郎连碰十三次。看似以一敌二,实际情况远远不止,活佛刚刚施展过大神通,还要分神兼顾八方,纯以金刚法体作战。十三郎则全力以赴,法体同施用尽手段,最终才得惨胜,打断其一条手臂,自己也遭重创。
如果还不够,眼下仅仅过了片刻,十三郎肌肤尚未愈合,活佛那条断臂却已经行动自如,恢复能力哪是强悍所能形容,几可称得上非人。
几者相加,活佛说他太弱,一点都没有歧视狂妄的成分,大实话。
目睹如此,想到这些,十三郎越发后怕,同时也有后悔。
后怕因为生死一线,后悔的原因就多了,主要在于他觉得自己对这位大师太过分。一个连魔族大拿都不愿杀的灵域和尚,怎么看都称得上慈悲为怀;作为经常穿梭灵魔之间的那个人,十三郎最能体会到灵域敌意,尤其知道这样的作为对和尚而言有多难。
老祖宗与十三郎的关系算得上亲近,可即便是这样,也不敢透露半点关于活佛的那段往事;因为她明白,相比一言九鼎的她,活佛看似声望更高,实则受到的制约更重,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后果不堪设想。
总而言之,活佛不愧是活佛,真正的慈悲大德......可偏偏对十三郎下手这么狠,差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心中复杂,十三郎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谈了谈,谈着谈着居然谈到一块儿去,我俩都想试试前人没做成的事:杀掉山君。”
活佛的表情随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听到的人心情郁闷,尤其他刚刚还试图以杀人手段阻止十三郎,更加显得滑稽。
滑不滑稽别人说的不算,活佛觉得应该那样做,就能为之舍弃一切;从这方面讲,似乎所有意志强大的人都差不多,想做便去做。
又或者反过来,想做便能去做的人,才称得上强大。
不管众人何思何想,活佛继续说道:“谈谈说说,我俩觉得这件事情很难,要分几个步骤,要做很多事,急不得。”
这句基本是废话。
活佛说道:“首先当然是力量,刚刚你说到罚天大阵,和尚估计,你只是一知半解。”
十三郎苦笑说道:“您太过奖了,晚辈只知道有这个名儿。”
活佛说道:“知道名儿也不错了,整个沧浪,如你这样知道各宗最高机密者,不会超过五十人。”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活佛说道:“罚天大阵起始为了对抗天灾,比如陨星、落石之类,想用它弑神,需要具备很多条件,做出很大改动才行。”
“这很难,难如登天......算了,以你的道行,说了也不会懂。”
天星坠地,威力可能不比真灵差,但那是死物,远不能与活人狡诈相比。活佛的话其实是在提醒十三郎,你还嫩着,想事情过于理想化。
十三郎没法反驳,只好默默听着。
活佛又说道:“魔宫立足时间短暂,那时候的昕昕还不是掌座,根本不知道魔宫有没有类似阵法。因为与我的那次交谈,其返回后开始朝此方向迈进,为的是掌控魔宫,进而才谈得上汇集群力。和尚这里当然也没闲着,询师问友、里外里忙了些年,也算作了一点事情。”
换个说法,十三郎在做的事情,灵魔两域早就有人在做,从来没有停下。
活佛继续说道:“力量的事情需要慢慢积累,一代、几代,总之传承下去就是。事情最难难在山君本身,一不知其身在何方,二没见过修为高低,三不知其能否化身......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连其门下弟子都有几条性命,遑论山君自己?”
听到这里,十三郎眼神微亮,面色慢慢变冷。
“所以......”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从其弟子身上着手。”
活佛接下去说道:“有点巧,事隔不久发生两件事,让这个全无头绪的事情变得有些眉目。一是陆放天,他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再者是魔域出了个血千愁......”
深深叹息,活佛神色满是悲苦,怜悯说道:“唉,挺可怜的孩子,遇到那么悲惨的事,还要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利用。”
十三郎哑口无言。
至此,千愁公子一事才算得上真相大白。操纵他的既不是道盟也不是战盟,而是这些心怀大志、真正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最最可悲的是,老祖宗也是其中一员。
当初群魔逼迫千愁公子杀妻,背后有没有魔宫的影子,老祖宗是不是默许,甚至主动促成其发生?
千愁公子誓言灭魔,却不知他就像一根风筝,捏线的人可能就是魔宫掌座......该说什么好。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条线至今都没有断,且马上被提到。
“血千愁之妻是九子,理应知道山君机密,可惜啊,她......”
活佛顿了顿,忽问道:“仙灵殿圣女,如今和你在一起?”
极为突兀的问题,十三郎心中已有所料,神情顷刻间变得冰冷。
“我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
“佛祖慈悲......”活佛念佛,眼中悲苦之色愈浓。
“若无九子,如何找到山君?”
......
第一一四十八章:弑神之道(求推荐)
山君门下传承不灭,欲除其害,何不深究其根。
十三郎能想到的事情,先贤大能一样想得到,非但想到,且早已着手。
无九子,何处觅山君。
身怀无上修为,坐拥天下门徒,如活佛同样强大的几个人联合起来,做出的结论无人可质疑。
十三郎也不能。事实上,十三郎比活佛等人了解得更清楚,山君门下即便被称为核心的前十子,也不是人人有机会亲见其容。
能见到又如何?似山君这样的存在,弄个化境传送再容易不过,召唤时直接拉进去,离开时顺手扔出来,谁知其真正藏身地。
道理很简单,找不到就杀不着,成与不成,根本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追索千年,我们有理由相信,九子是山君门下最最重要的一个,有极大可能常受其召见;对人间而言,‘培养’出一名九子,是做成这件事的唯一希望。”
活佛语焉不详,比如如何顺着线索追查山君,如何保证九子配合,事后又将怎样等等。但他道出了人间弑神最难点:连对方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谈何谋划大业?
为了这件事情,活佛弃慈悲心为恶毒事,心难远比看起来更沉重。
活佛说着忍不住叹息,轻声道:“夜莲这个孩子,和尚很想亲眼看看她,可又一直没那么做......”
等了一会儿不见其声,十三郎微讽说道:“你怕什么,心中有愧么?”
利用过老子再算计女儿,怎么看都是阴毒缺损;若换成别人也就罢了,比如剑尊,比如老院长,十三郎此前已隐约猜到他们知晓真相,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自己“夜莲这孩子不错,来历不凡”之类的话。
老院长身背丧子之痛,剑尊险有失魂之危,两人与山君之间都有解不开的私仇,其所做所为更容易被理解;况且两人在世的时候,夜莲距离九子的距离像天地那么远,真正临头时态度怎样,还是两说。
退一步讲,十三郎到底与院长剑尊更亲近,难免为其寻找千般理由,比如“一时想不开”“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最终肯定会收手”等等。
活佛呢?
刚刚才被看成慈悯天下的圣人,掉过头来即成魔头,这样的作为最让人不齿。此外还有,今天的事情从突袭到解释,从解释道慈悲,突然又从慈悲转变成阴毒,十三郎自诩看透人心,此刻也不禁被这位佛爷弄花了眼,已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
佛魔一线差,这句话说说很容易,且带有诸多高妙意味,但若真把这样一个人摆在面前,有谁承受得了。
视线中活佛神情慢慢沉寂,平静说道:“此事成与不成,和尚都该进入阿鼻地狱,赎罪万世轮回。”
以活佛身份说出这样的话,还能怎样。
强悍一点的说法是,谁还能拿他怎样。
十三郎沉默很长时间,问道:“既然是这样,为何不见?”
活佛回答道:“不是怕,也是怕;和尚担心她不够优异,或者有什么不符山君标准,最终无选。”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你知道袁朝年吗?”
活佛笑起来,说道:“那个人啊,陆放天与卓荦都觉得好,和尚知道他们看错其人,看歪其心,看高其力,看偏其志,必定受其蒙蔽。”
十三郎疑惑说道:“既然明白,为何不点醒他们?”
活佛洒然,说道:“既然你这么问,表示和尚说对了。”
十三郎无奈说道:“袁朝年是山君十子,专门负责筛选门下,照我估计,院长、剑尊,还有战道双盟,对此均不知情。”
活佛目光微亮,说道:“他做这个的确很适合,其后如何?”
十三郎说道:“他找到夜莲,道明往事,要其继承九子之位,受山君点化。”
“这就是我们一直等待的事情,其后又如何了?”活佛急忙追问。
“其后,其后我把他杀了。”
“杀......把谁杀了?”
“袁朝年,山君十子。”
“......”
活佛楞了好半响,近乎颤抖的声音问:“夜莲呢?可曾......”
“她活的好好的。”
“这我知道......她可有继承九子之位?”
“当然没有。”
“啊!”
“啊什么啊!啊个屁呀啊!”
不久前才后悔不该对这位佛爷太过火,此刻十三郎又觉得对他太仁善,反反复复,心头越来越厌烦。
“记住我刚才的话,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似觉得不够,十三郎稍微停顿,刻意补充了两句不容易连上的话。
“你有害怕的事。我会灭你落日传承。”
......
......
普天之下,人修之中,若论对山君弟子的了解程度,找不出一位能与十三郎相比。
老院长不能,老祖宗不能,剑尊不能,活佛也不能。
普天之下,人修之中,各方势力,没有谁敢说灭掉落日塔这句话。
道院不能,道盟不能,战盟不能......十三郎能。
不用阴谋诡计,无需强大修为,十三郎要做的仅仅是活下去;只要活过三百年,就能轻松将其抹平。
那座佛塔屹立千秋,在人间拥有至高无上的尊崇,然而对阴间判官而言,它与寻常宗门、甚至几个平头百姓毫无区别,抹去无非多出几条亡魂。
有底气的话才能有力量,活佛听出十三郎话语中包含的力量,能体会到他的强大信心与决心,不免有些茫然。
相比活佛,其余人心中更多担忧,生怕因为这句不靠谱的话、将本已缓和的局势弄到不可收拾。
今日在场的人,都还不知道的发生在丹楼的那件事,除参加过秋猎的几位隐约能够猜到真相,余者尽皆不知所措。
“大师莫怪,先生他......”
“不怪不怪,和尚痴迷,和尚历劫,和尚自取其祸。”
燕山老祖试图圆场,但被活佛阻止,合十说道:“先生免我心厄之苦,当谢!”
佛门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意指无人不可超度。活佛原本就是佛,为弑神之事偶染心魔,如今说他自愿也好,被迫也罢,只要放下,玲珑佛心顿时回转。
立地成佛,活佛眼中带着欢喜,徐徐说道:“和尚告知一切,放下一切,当请教先生计划。”
阴谋诡算,钻营利用,摆布弱女,这些都不是本意;活佛一面表明心迹,顺带要问一问十三郎,既然他追求光明磊落,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旁边大灰一个劲儿撇嘴,说道:“大师果真是大师,踢得一手好球。”
踢球二字有些混不吝,活佛不去计较,温然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道相通一切可谋,先生乃做大事的人,何必斤斤计较。”
“无耻!”黄花女按压不住厌恶,愤而开口。
“......”活佛深知女子不可相争,牢牢闭嘴。
“大师说得对,我与你们目标一致,没什么矛盾不可以协调。”
内心同样觉得和尚无耻,十三郎的感觉与黄花女完全不同;他认为这样就对了,至少比刚才那样容易接受。
“不同的地方在于,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人修能够找到办法对付山君,但我从不相信人类能够单独做这件事。”
稍顿,十三郎缓缓说道:“我的办法很简单,把金乌放出来帮忙。”
山君难觅,但又何须人去找?金乌神目绽开的那一刻,就是山君现形的时候。
道理真的很简单,活佛与诸多先贤怎会想不到?
活佛听后平静点头,说道:“驱虎吞狼,道院一直在做这件事。”
“什么?”周围人大惊。
“很奇怪吗?”
活佛独望十三郎,说道:“难道你认为,道院这么多年把最优秀的学子送上须弥山,只为了试炼?”
十三郎默默说道:“有过猜测。”
大比之后踏须弥,这是道院坚持数千年的传统,按照活佛的说法,这样做并非是为了学子,而是为了给金乌送人......直到找出能与之沟通、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人类智慧果然无穷,当然,腹黑之术也是天下无敌,再找不出那种生灵可与之相比。
看出众人所想,活佛说道:“与先生想的不一样,道院不想释放金乌,只想得其传承真火。”
“这样,是不是太......”黄花女心想道院看来不是什么好地方,十三为什么那么挂念,拼了老命维护。
“如依着和尚的想法,这样做等于折辱金乌,还不如按照先生的法子,直接把它放出来。”
活佛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可是不行啊!先不说那只虎会不会听话,要紧的是后果。”
金乌被镇压须弥山下,道院时常为其加固封印,一旦让其脱锁出笼,想来不会感激人类这么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怕比山君危害更大;到时人族偷鸡不成,反要面临灭顶之灾。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神情微敛,认真回答道:“吞狼是本意,金乌与山君来死敌,只要有可能,我相信它一定不会放过灭杀仇獠的机会,至于后事......”
略顿了顿,十三郎说道:“我有些准备但没把握,关键在于夜莲愿不愿。”
“呃......”活佛闻之长长叹息,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暧昧,有些赞叹,还带有几分鄙夷。
“觉得我和你一样?”十三郎随口问着。
“难道不是?”活佛罕见起了凡心,要与之认真争辩一番。
“当然不是。”十三郎断然回答。
同一时间,须弥山上,十三郎本尊正说着同样的话。
“当然不是。”
......
第一一四十九章:碰壁(求推荐)
山还是那座山,阶也还是那条阶,尸体看上去仍是那个尸体,当然——是假的。
百年前须弥一游,夜莲带走金乌传承,十三郎带走了金乌的爪子,还有钉住它的封神钉;自那以后,金乌便已莫大法力隔着封印操持幻像,以此蒙蔽内院耳目,进而让自己拥有足够充足的时间。
彼时相约百年,如今时间到了,十三郎发现须弥早已不是那个须弥,金乌也早已不是那个金乌。
这很正常,因为他已经出来了。
“不是什么,不是利用?”
凶蛮巨汉身体晃动如汹汹之火,目光睥睨,神情讥讽。
“本神纵横星空,历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小小人修,居然对本神指手画脚。”
虽无浩荡法力,真灵凶威丝毫不减,巨汉身前,十三郎与夜莲牵手而立,如同两只待宰羔羊,风中落叶,凄惨,无助,可怜。
两人心里都明白,火焰巨汉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只是个空壳;它可能只是一种幻术,是金乌为了交流方便弄出来的戏法。
那又如何?
真灵就是真灵,星空中神一样的存在。超出四大境,好比化神老怪对着两个炼气期的杰出后辈,举手投足、咳嗽一声都能吓到他们半死。
相比真灵威严给人的威慑,更沉重的打击来自于心理。一路登山,十三郎一路与夜莲商议策略,设想过无数种局面。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预想中的情形一样都没有......应该说最最无奈的情形出现,金乌什么都不认。
任你千般妙计,徒然舌绽莲花,一概不理。
巨大的落差让两人意识到,与真灵论谋,何止是与虎谋皮,简直就是谋它的心,幼稚到了极点。
失望绝望,人间最杰出的两人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里想着同一件事:太小。
没有能够制约对方的力量,商谈只能是笑话,古往今来,星空宇宙,无论何时何地,莫不如是。
“失望了?害怕了?还是生气了?”
对着这两位连真灵都不能不赞一声优秀的人修,望着他们脸上无奈绝望的神情,火焰巨汉好整以暇,观望、欣赏,并且享受着。
被分尸且被封印万年,暴躁金乌积累的怒火足以焚尽星空,急需一次痛快淋漓的宣泄;两名人修显然不能满足此要求,只好换个方式。假如折辱能给人带来快感,那么所施为的对象越强、越优秀,这种快感便来得个越强烈。十三郎、夜莲的力量对金乌而言不值一提,但其修炼的速度、战力与修为之间的对比,足以让真灵为之震惊,甚至有些羡慕。
沧浪号称遗弃之地,没有人比金乌更明白取得这样的成就有多难,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感觉到开心。化神还是元婴、甚至是筑基、炼气,对金乌而言尽皆蝼蚁。十三郎与夜莲也是蝼蚁,与别的蚂蚁相比,其特别之处不在于力量大小,而是它们长了翅膀。
这就可以了,有资格拿来乐一乐。
“山君为祸人间,为祸就为祸好了,与本神何干?这个地方其实不错,远离尘嚣还能避开山君之眼,本身暂时不想出去。”
“是出不去吧。”十三郎忍不住反驳。
“是不想。”
巨汉严肃纠正,再认真补充道:“暂时的。”
就像血域内十三郎看到的那样,金乌已能突破封印,神识化形。之所以没有本体破关,一来没有完全恢复,再则封阵仍有效果,金乌想要脱困,还需付出代价。
须弥山到底不是血域,与涅祖掌控全域相比,金乌虽能化形以示人,但他还不是主宰,只是个能说能动的形体。
此外大概还有第三条,百年之期转瞬及至,真灵自有骄傲,不愿因这么点等待先毁誓。
没有封神钉镇压,得到百年缓冲,金乌已不受人间限制,脱困只凭心意。
同地不同时,感受如何,只看身在其中时的心情。就好比一座软禁的院子,没有自由的时候觉得其孤独无可忍受,假如自由随时能得到,院子马上变得鲜活且清净,自有乐趣幽远。须弥山虽是牢笼,但被金乌浸锻万年,早已变成火窟中的极品,走遍沧浪再找不出一地与之相比;与其大耗法力突破樊笼,还不如留下来修养。
百年期至,十三郎修炼有成且已归来,得其在外相助,金乌脱困事半功倍,或可省去海量法力、千年之功也不定;如再考虑到夜莲,能得到的更多。
那又怎样?
“本神是真灵,是星空昊阳,不想再领你的情。”
百年千年,对金乌而言不过一瞬,留下来舒服还是难受,全看金乌自己怎么想。以他的能力,现在根本不担心人修......准确讲是十三郎会不会反悔。
从这个角度讲,对道院乃至人间而言,一开始十三郎就是个实打实的叛逆,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谢罪。
沧浪人修恢复不了大阵,封神钉再难插回原地,有此两条,金乌已获真正自由,哪管人间如何。为了这个目标,金乌不是没付出代价,比如碧落,比如他的爪子,再比如夜莲带走的火种,都应算作妥协。
真灵也有求全时,那又如何?
真灵也会耍无赖,那又怎样?
自以为做了足够坏估计、最全面打算,到头来发现一切落空,十三郎内心空空荡荡,就像踩在悬崖边随时可能摔落、偏又怎么都掉不下去。
“人间孱弱不值一文,山君的真正目标应该是你。”
说着自己都觉得牵强,十三郎愤而言道:“别是怕了吧?”
巨汉嗤的一声笑,回应道:“多少人跳脚骂天,你可曾见过老天因此发怒,降下雷霆将其劈死?”
激将亦无效,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巨汉满意其这样的表现,继续说道:“本神当然会杀掉山君,但不是现在。另外告诉你,三生六道只是传言,他们几个深信不疑,本神从来没有真正当回事。”
指指面色苍白的夜莲,巨汉轻蔑说道:“别指望拿这个女娃增加筹码,本神知道她是三生族,可我选她只是随大流,可有可无的事情。”
万世之花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身形微颤便欲发作,旁边十三郎目光微闪,拉着夜莲的手紧了紧,送过去一股红芒,并带一道神念。
“忍,等。”
都这样了还忍?等的又是什么?夜莲不明白,但没有再动。
巨汉没有能察觉到这一幕,继续得意说道:“山君坑我害我,人修落井下石,比它好不到哪里。单说一条,道院常送人来寻找机缘,以为本神不明白?”
“至于你......本神必须承认,你帮了我不小的忙。”
“本神以真灵之火作回报,人间万万代别想得到的大机缘。”
“碧落在你体内养魂,这是另一桩功劳,本神赠你金乌神足,足以补偿。”
“你是人族,又是道院学子,本神额外奉送一条,这些年道院对本神所为,包括沧浪修士亵渎神躯之罪过,通通不再追究。”
到底憋得久了,不说便罢说起来就停不下,一口作气说出这么多话,火焰巨汉竟有些气喘,呼呼气息如同风箱推动,灼热直扑两人面门。
“如果还想不通,本神再给你些安慰。”
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神情,巨汉说道:“紫依才是本神真正传人,本神会好好栽培她,为其洗髓伐体淬炼称仙,笑傲星空。”
稍顿,他说道:“紫依是你的老师,算起来你是本神徒孙,为我做事理所当然。本神不把你当传人,所赠所为,就当送给后辈的礼物了。”
这是安慰吗?金乌说是它就是,谁能反驳。
十三郎也不能,于是他问道:“老师呢,被你藏哪儿了?”
“什么叫藏!”
金乌得意说道:“本神知道你能哄善骗,我那徒儿心软,为免麻烦,本神将其沉入化境,不与你碰面。”
这应该是夸奖了。十三郎无奈摊手,讥讽说道:“堂堂真灵学小儿斗气,不嫌丢脸。”
金乌哈哈一笑,大气挥手:“尽管说,继续说。”
“无聊。”
十三郎懒得再纠结,轻轻松开夜莲的手,说道:“求人帮忙是不成了,谈笔生意吧。”
巨汉微楞,神情戏虐说道:“本神很乐意谈......你有什么呢?”
十三郎反手拿出血鼎。
“认不认识?”
“九转魔莲,莲心合一!”
巨汉神情豁然转正,凝望足足半响才抬起头,目光复杂。
“涅祖那个老鬼,当真舍得本钱。”
“换你出手一次。”十三郎说道。
“......”
巨汉默默沉吟,严肃问道:“你与山君相差十万八千里,为什么非致其死地不可?”
将十三郎提到可参与真灵事务的高度,对沧浪这种地方的修士而言,单此态度变化,便称得上至高荣耀。
端正目光,巨汉说道:“别再鬼扯,本神不在乎人间如何,你也是。”
“我知道,我明白。”
十三郎不觉得荣耀,神情平静,透着几分冷意。
“我杀它,是为报仇。”
“什么仇?”
“不共戴天之仇。”
“......”
巨汉轻轻皱眉,有心追问,想了一下止了念头,平静而坚决的摇头。
“不行。”
......
第一一五十章:用谁的(求推荐)
听到金乌说出“不行”连个字,夜莲的心沉到谷底,因她事先便知道,这是十三郎拿得出的最高筹码。
交情不成谈生意,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意而论,十三郎并不是那种认为“一切皆可买卖”的人,但他相信“杀君”这件事情对金乌而言本就合乎心意,自然能够拿来交易。
夜莲赞同这种看法,但不认同这种做法,关键在于筹码。
沉寂中,金乌感慨说道:“轮回法器虽好,总不能与本神法体相提并论,我连它都可以送给你,岂会在乎这个。”
脸已撕破,十三郎微讽说道:“你把爪子送给我,未见得就是为了我,想炼化它不知需要多少年,在此之前,你随时能再拿回去。”
金乌并不否认,冷漠说道:“难道你会幼稚到认为,涅祖的东西那么好拿?”
十三郎为之默然。
四鼎合一是好事情,涅祖声称将此鼎当做奖励,十三郎半信半疑。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考虑过涅祖在此鼎上做手脚,然而反过来想想,假如涅祖一定要做点什么,十三郎根本无从抗拒,不如落个大方。再一则,血鼎毕竟是无上至宝,真把它白白扔掉,又有些舍不得。
今日送鼎金乌,一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血鼎相提并论,十三郎心里未尝没有借其法眼参考的意思,可惜金乌语焉不详,又或者连他也无法断定涅祖有没有暗手,总之仍无结果。
思忖良久,十三郎说道:“山君到底有多难杀,让你这么为难。”
这话问在点子上,假如杀山君对金乌仅是举手之劳,何苦翻脸白做恶人;说到底还是代价大小,甚至可以理解为:做不做得到。
金乌不再“嬉皮笑脸”,正色回答道:“杀之不易,除根更难,关键在本神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不能轻易冒险。”
十三郎说道:“整个人间之力相助,还不行?”
金乌轻蔑说道:“就是你说的那些所谓的罚天大阵?”
十三郎说道:“蚁多咬死象,再则你也说了,山君不是当年的山君,万年远远不能恢复。”
金乌说道:“万一它恢复了呢?”
十三郎说道:“山君十大弟子快要被我杀干净,它若伤势全复,我怎么活得了。”
金乌摇头说道:“也许它还差一点,也许是不在乎,再或者觉得你有点意思,先玩玩再说。”
这话太过分了,但又很正常。金乌被封印的时候,世间还没有山君弟子这一说,自不理解他们对山君有何意义;换言之,山君十大弟子威震天下,令沧浪修士忌惮足足一万年,然而金乌来讲,他们不过是些猪狗畜生,大概是山君养伤无聊,随便弄出来的玩物。
被人当玩物的感觉不好过,十三郎愤怒说道:“堂堂真灵,昊阳一族,你就这么怕它。”
金乌漠然说道:“本神不是害怕,只是不像当年那样冲动。”
十三郎无奈撒波,说道:“你不帮我对付山君,小心我帮山君对付你。”
啊!旁边夜莲吓了一跳,金乌却丝毫都不生气,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干?”
十三郎一点不含糊,振振有词说道:“我把你快要脱困的消息说出去,传遍世间每个角落,山君总有办法知道。”
“白痴!”夜莲连拉带拽都不能阻止十三郎,急出一头汗。
“别急别急,他精着啦。”
金乌哈哈大笑,抬手做一个请的动作,说道:“去干吧,及早。”
夜莲呆了一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一想,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金乌忽然沉下面孔,转头对夜莲说道:“好歹是本神选中的人,怎么可以这么笨。”
万世之花面色微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金乌嘀咕一句便不再说,回过头、仍以好奇的目光望着十三郎。
“怎么不去做?”
十三郎没走,也没失望,相反眼神有些发亮,对着金乌嗨嗨冷笑,像个发现宝物的孩子。
“原来你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不想去找它。”
“为何?”
“这个地方被你经营了一万年,连碧落之魂都能送出去,可想而知布置了多少手段;你想让山君找到这里来......”
一番长吁短叹,十三郎幽幽说道:“一世英名,怎么可以这么狡猾。”
金乌微微一笑,说道:“出去杀还是等着杀,总归都是杀,岂不正合乎你的心意。”
十三郎苦笑说道:“我能想到的事情,山君何尝想不到。”
金乌说道:“那你就想办法让它想不到,主动找上山门。”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我没办法。就算山君相信,也肯定不会亲自上山。”
金乌想了想,说道:“没错,它可以利用人类来做。”
又一次谈到死胡同,十三郎默默低头,黯然说道:“真的不肯帮忙?”
金乌洒然说道:“不是要谈生意,现在又变成帮忙。”
十三郎诚恳说道:“算我求你还不成?”
这话真有意思,金乌明显呆了一下,之后嘎的一声怪笑。
“求我成不成......你谁呀?”
“我是萧十三郎。”十三郎认真回答。
“好大的名头呵!”
与别的真灵相比,金乌最大的特点是其心情性情都很真,喜怒哀乐从不掩饰,还天生带有几万玩性。比如历史上曾有过传说,十只金乌结伴化阳,一路横冲直撞到达某个世界,险些把那里烤成焦炭。结果惹恼了隐居在那里的某位武道圣尊,持弓接连射落九阳,这才解除亿万万生灵之危。
结果很搞笑,时候圣尊得知那几只金乌并非有意屠杀、而是为了玩的时候,因为内疚,竟把自己最宠爱的美妾送给最后那只金乌,又因昊阳过于炽烈,圣尊挪来一座星球,并在其中修建广寒宫隔绝昊阳之力,最后将那名美妾安置宫内、与昊阳长年相望,万万年独守空闺。
这就是月亮的由来。
烤焦世界好玩吗?鬼才能知道。也许对金乌而言,这种事情和烤煎饼没什么区别,确实好玩也不定。
传说只是传说,但可说明金乌的确爱玩,只不过,并非什么事情都值得金乌去玩,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陪他玩。
十三郎显然具备这个资格,因此在听到如此气壮山河的回答,金乌瞪大眼睛做惊恐状,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有多害怕。
“哎呀呀呀,萧十三郎都来求我了,这可怎么办......”
“不用求他!”
万世之花突然开口,反手探身开口喝道:“生意就生意......做什么?”
十三郎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动作很用力,态度很坚决。
“不用。”
“不用?”
万世之花身躯轻颤,讥讽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就说不用。”
十三郎平静说道:“不管是什么,都应该先用我的。”
两道目光空中交汇,一道冷漠凌厉透着难言羞耻,一道温和深透似含无限包容。
良久,夜莲慢慢沉寂,默默低头。
“你带我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十三郎斩钉截铁回答。
“那是为了什么?”
“我本想请你配合一下,做一名真心实意的被选者,既然金乌自己都不在乎,当然就不用了。”
“......”夜莲想要再问,但不知为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嘎嘎!好感动啊!”
一声怪叫打破沉寂,自从夜莲开口,金乌便呆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连连冷笑不已。
“看不出来,本神选了个了不起的人物。说吧,尔等若能拿出值得让真灵出手的东西,本神就破例冒一次险。”
“那就睁大你的眼睛看着。”
十三郎平静收好血鼎等物,开始解衣。
金乌微怒说道:“好啊,本神是要看一看......你干什么。”
戏耍是乐,金乌很愿意看到这个人族修士苦寻出路的样子,但......他脱衣服干吗?
十三郎不理他说什么,解去衣衫赤裸上身,同时催动法力并施双掌,连扣五次。
氤氲之光冲霄而起,已快要变成桃子模样的星痕显露在十三郎的胸口,形状慢慢清晰。
“这是什么......”金乌疑惑望着十三郎的变化,神情由轻蔑慢慢变得凝重。
“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比你更高端,而且很有用。”十三郎回应着他的话,双手交替握决轻点,黑白之气怒射当空,渐化阴阳图。
“生死意境化出真形,你呀你的确很了不起,可......嗬!”
惊呼中,天上的图与胸口的印记交相呼应,渐渐连城一片;在融合黑白之气后,那颗星印再生变化,点点闪烁如隐藏千万颗星辰,当面却如一面镜子对着巨汉的脸庞,照出一只鸟。
高冠鸡首,凤尾三足,通体火焰盘旋缭绕,引颈长鸣。
“我的个天啊!”
看到自己本尊形体出现在星印内,金乌所化的巨汉像被重锤砸在头顶,脚步踉跄随后猛地扑上去,张开双手想要抱住那团玄奥莫测的光,但是又不敢。此时的他模样看上去滑稽而且紧张,就好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想从火焰中取出烙饼,爱财的人想从油锅内捞出金子,但又害怕烫伤了手,甚至把自己烧成了灰。
“难道是它,这难道是定星......”
堂堂真灵,纵横星空从无所惧的金乌凄厉尖叫着,嘶吼着;其神情狂喜并有贪婪,同时还带有无边惊恐,奋力朝十三郎大喊。
“收起来,赶紧收起来!”
......
第一一五一章:誓杀引出识货人(求推荐)
自修道,应说自从不足六岁活过来开始,十三郎便要学会保守机密,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这颗星。
五六岁的娃娃,纵然拥有成年人思维,保守机密也是极难的事情;因为星印不是信息,会随着修行显露出来。那时候的他有过一段简单幸福的生活,刚开始修行父母当然不敢放手,一举一动都很着紧,生怕出差错。
十三郎想过告知父母真相,可他并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思来想去......总之没有那么做。
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可想其后来会谨慎到何种程度,修行百年,十三郎也有过几次不受控制的时候,但对这颗星印自始至终守口如瓶,从未对谁提及。
随着境界提升,十三郎对这颗星的认知也有过程,总体而言,修为越高越是觉得其神秘,直到与真灵有过几次接触,生死意境慢慢加深,十三郎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远超其想象的神秘东西,或有可能通达天外。
怀璧其罪,十三郎知道这句话的真意,越发小心守护机密,直到今天。
为何今日泄露给金乌?原因只有一个:必杀山君。
在公在私,十三郎非杀山君不可,越早越好,越快越安全,越彻底变越能安心。十三郎无法了解山君沉眠是个什么状况,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醒转,又或已经醒转。山君十大弟子,或死或走已去其九,个个与十三郎有关;这种情形,指望山君对十三郎有什么好印象,显然是妄想。
一路修行,山君整个名字始终陪伴着十三郎成长,塔山夫妇,大灰、灵机、十三娘、剑尊、老院长,小红、老祖宗、小宫主......太多了,这些名字与都与其有关联;山君就像一团魔影笼罩十三郎头顶,挥之不去,避之不及,日甚一日,年复一年。
不共戴天之仇!
没有谁忍受得了这种压力,没有人长受此种折磨而不发疯,十三郎也不能。
假如有办法逃走,十三郎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他走不掉,至少暂时不行。最近的一次升仙飞升在百年后,先不说能否及时赶上,便是能,他如何保证百年平安?
百年啊!期间山君但凡睁开眼、伸个懒腰,有意无意朝人间投上一眼,十三郎便无所遁形。
他受够了,决心不管真相如何,非杀山君不可。
山君强大,十三郎休说与之战斗,连正面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如果说,这种强大原本只是存在于纸面的某种概念,在与几大真灵接触后,十三郎渐渐意识到自己与山君的差距如天堑,人修根本无从跨越。直到梦离一战,体会到美判官的强横无匹,这种认知越发清晰,十三郎坚定地抛弃了“联手人间对抗山君”的想法,非找真灵做主力不可。
人力有时而穷,这是十三郎与活佛等人的区别,也是那些曾有志于山君先贤所不具备的条件:说服金乌。
为此目标,他可以不惜一切。
十三郎是个能决断的人,他相信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星印虽好,无福消受总归枉然。换个思路,这个东西留在身上,等于体内埋着一颗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要命。
如今的他,拥有其他人做梦都得不到的诸多宝物,等于领先了好大一段路,凭什么不能稳步前行。
超越真灵之宝又如何?只要能换来足够多时间,十三郎相信自己也能成长起来;待将来,在拥有了足够力量之后,才可得到更多。
人性有缺,最难克服一个“贪”字,多少人因此饮恨半途,十三郎能够强迫自己不贪,可称真强大。
弃宝需要时机,要换来足够多补偿,关于这个,十三郎知道境界越高,值得出手的宝物便越难寻,修真世界,法宝数量与普通法器对比,数量不足万一;越往上,这种比例下降的越明显,对真灵而言,宇宙里能称之为“宝”的东西已经不多。
基于这么多想法,十三郎主动将星印展示给金乌看,相信它一定会动心。除此之外,十三郎还有个必须解决的麻烦,他只能通过催发让星印“转活”,无法将其主动舍弃,要做到这一点,可想到的途径仍只有真灵......不找金乌,难道去和涅祖、四足之流商量?
没得选择的选择,就是唯一的选择。
十三郎做了选择,结果出乎意料。
......
......
“收起来,快收起来,快快收起来!”
很难形容此刻金乌什么样,一方面贪婪恨不得将其抱在怀,吞入腹,融进身;另一方面极为惶恐,就好像遇到天敌的妖兽,哀鸣恨不得钻地远走,片刻不敢停留。其脸上眼中时而惊喜,时而决然,时而张牙舞爪作势欲扑,时而又像被火焰烧了手的孩子,畏避不前。
十三郎没按他说的做,不是不想,而是脑海没了想法,失望茫然。
定星......金乌的话没说全,说全也就是个名字,十三郎不在乎、无从理解其意义。真正让他意外兼后悔的是,看来金乌很想、但又打算拿走这颗星?
这样的话,十三郎何苦将其显露出来,白白增加无穷风险?
财不露白便不为财,比怀璧更可怕的事情在于被人知道怀璧,如果说星印在身风险为五,暴露一次便会成倍增加......无数先例可证明这件事,千万别相信谁谁保守机密的话。
内心极度失望,十三郎问了句很蠢的话。
“这也不要?”
“要,当然要!”
金乌本能地接了句,神情忽又变得懊恼,大吼道:“蠢货,先收起来啊!”
“好吧......”十三郎暗想金乌大概需要某种复杂程序才能将其拿走,或许还要准备、甚至本体脱困后才能进行,倒也稍稍放心。
心动收法,阴阳图案徐徐收敛,星印像个乖宝宝般重新蛰伏,慢慢恢复原状埋进被其当成家的胸口,直至彻底消失。做惯了的事情,十三郎自己没觉得什么,但他留意到,此期间金乌神情极为紧张,双眼一眨都不眨望着星印变化,不肯放过哪怕一丝细节。
相比之下,万世之花神情不像金乌那么激动、但是更加复杂,虽也观望不肯挪开目光,但若有人冷眼旁观的话,会发现夜莲看的并不是那颗星,而是怀着那颗星的人。
毫光渐熄,氤氲之意消散,随着最后一丝微光褪去,须弥山顶恢复宁静,留下三人彼此相望,半响没有人说话。
宝已经献了,是好是坏只能认命。十三郎不理他们怎么想,默默穿好衣衫等了一会儿,发觉金乌仍拿“见鬼了”的目光盯着自己,终于愤怒起来。
“看够了没有?”
“嗯?”
“再来一次?”
“不要!”
真灵金乌终于醒转,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连连摆手。
“别再动它,千万千万,千千万......”
叠声警告不是为了强调,金乌的脑子太乱,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需要时间整理。
金乌直视着十三郎的眼睛严肃说道:“我打赌,你一定不知道它是什么。”
十三郎默默回望,幽幽回答道:“这句话,我说过。”
“有吗?”金乌懊恼,抬手用力拍打脑袋。
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知道它是什么,只想问你,这个东西换你出手,行不行?”
“不行!”
金乌一声大吼,十三郎的心顿时沉入谷底,没等摔碎,金乌又是一声大喝。
“不是不行,是不能换,更不能送。”
“......”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算了算了,这样讲不清楚......让本神静一静,好好想想再决定要不要和你说。”金乌说道。
“你慢慢想。”十三郎回了一句,盘膝坐倒。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激发星印亏耗大量法力,十三郎不再理会金乌何思何想,自顾调理气息。在其身旁,万世之花不知为何也静坐下来,且释放出莲台,闭目凝神,似在感受着什么。留下金乌一个人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抓耳挠腮,嘴里喋喋不休。
“是真的啊,看来是真的啊!”
......
......
半个时辰后。
“已经过去了,追不上的,再打坐也没用。”
以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作为开场白,金乌唤醒两人,目光望着的不是十三郎,而是夜莲。
顺着金乌的目光看夜莲,十三郎发现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居然还点了点头。
十三郎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什么跟什么?”
金乌回答道:“是效果,你体会不到的。”
十三郎越发不解。
金乌不理他,问夜莲道:“说说看,发现了什么?”
夜莲默默摇头,回答道:“说不清,只觉得周围好像多了点什么,很重要,难以捉摸。”
金乌感慨说道:“你才刚刚化神,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不等两人发问,金乌回身望着十三郎,说道:“先前你说过,近来沧浪有修士突破化神,已有人摸索到生境边缘,甚至凝出神域?”
十三郎茫然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可,你不是说没用?”
金乌摆手说道:“指望他们打架当然不行,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之前万年从无人做到这件事情,现在却能先后发生?”
十三郎摊手说道:“日积月累,先贤传承,资质突出,勤奋修行......不是吗?”
金乌冷笑,说道:“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十三郎微微皱眉,心里体会着这句话的意味,神情慢慢发生变化。
“你的意思难道是......它?”
“就是这样了。”
金乌长长叹息,说道:“你的那颗......它改变了这个世界。”
......
第一一五二章:星空奥秘(求推荐)
“它改变了这个世界。”
轻飘飘的一句话,带来的是无穷震撼,入耳始如雷霆轰鸣,久久不绝。
“世间万物皆有兴盛衰亡,世界亦如此;本神走遍星空,亲眼目睹过世界幻灭,不知多少星球从繁郁走向衰落,直至生机彻底耗尽,变成一颗死星。”
“这是规律,也是必经之路,小至生灵个物,大及星空宇宙,下起凡人走卒,上至真灵神魔,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例外。”
“整体规律不容篡改,实际发生又有很多因素可以影响其进程,或加速或延缓,或涅槃重生如似轮回,不能一概而论。这其中,灵魔两气便是最能影响其变化的一种,效果是加速。”
“原本这里是个很不错的世界,以真灵的眼光看,它一点不比四大星域内那些所谓的灵川秀地差。对照生命的进程判断,它距离衰落还差得很远,以凡人作例好比三四十岁,正当壮年鼎盛时候。按正常趋势发展,短短万年时间,还不足以让本神察觉其衰落,其之所以变化如此剧烈,原因主要有两点。”
讲到这里,金乌微微停顿,叹息说道:“其一,真灵降世,纵被封印仍有无穷巨力。比如山君、四足、还有我,疗伤修行所需要的都不在仅仅是灵气魔气,还包括这个世界的本源。这么小的一块地方集中三位真灵,且个个带伤,结果可想而知。”
这话实在,实在到让十三郎愤怒无以复加,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金乌摆手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本神并不想待在这里。而且我告诉你。如真灵这样的存在、活着固然会掠夺世界本源,死后也会反哺更多,假如我们几个最终耗死在这里,沧浪必定会成为修行圣地,惠及千万代。”
十三郎无话可说。
生灵求活是本能。金乌受创封印在此地,要他不疗伤闭目等死以成全人族......可能么?
金乌继续说道:“若只有真灵,此地依旧不会衰落得这么快,更重要的是灵魔共存于一地,彼此厮杀时刻消耗,已经动摇了这个世界的根。”
又是一句大实话。十三郎曾多次穿过灵魔界限。当然知道灵魔两气之间的战斗多么剧烈,规模有多大。最可怕的是,那种争斗从无停息,每天每月每分每秒,整整持续了一万年!
一万年啊!
一条小河不停的流,一万年能灌出多大一片海?反过来。灵魔亿万里疆界缠绵万年,沧浪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已经算得上奇迹。
金乌估计也是这么想,感慨说道:“自万年前那场大战起,这座星球就开始走上下坡路,灵魔相互消耗,被消耗掉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这方世界的根。”
十三郎与夜莲默默听着,不能开口、也不好开口。
金乌说道:“本神虽被封印在此地,但不曾真的与世隔绝。每隔一段时间,道院都会送来学子寻求机缘,本神不在乎人修那点私心,如真有好苗子,并不介意送些好处。”
“正因为如此,本神得以拿人修的变化来验证猜想,越发断定此星命运。”
稍顿,金乌继续说道:“整体而言。这个世界灵魔交织,气息污浊灵慧渐无,修士们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个顶个的突破艰难。如此你再好好想想,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突然出现如此多天才。那些本无希望看破门径的蠢货们,为何突然变得聪明起来?”
结果显而易见,继真灵与灵魔之后,又有其它外力改变了这颗星球。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金乌的意思明摆着,外力便来自十三郎身上的那颗星。
以真灵的身份做出的结论,区区人修本无资格质疑,可......一个人身上的一颗小星星,改变一整颗星球的气里环境,让人如何相信。
出道百年,十三郎无数次研究、推断、猜测、甚至梦到过这颗星的来历,知道它必定不凡;然而,纵使再让他想一万次梦一万回,也绝对不敢朝这个方面去思索。
茫然中,十三郎下意识地催动法力,想再次感受一下。
“别动,千万别乱动!”
金乌厉声断喝阻止,凝重说道:“它已经被你弄醒了,盲目乱搞不定引起什么后果,千万千万要小心。而且我告诉你,旁人、比如本神,还有她能够感受到的气息变化,你是它的宿主,绝无可能察觉得到。”
有了前面的铺垫,这句话并不难理解,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久居茅房不识其臭;此星就在十三郎身上,无论带有何种效果,他都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甚至带有与之相似的气息。
此时十三郎想到一个问题,当初斩断生死契约的时候,这个星印稍稍有些动作,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让冥界大判察觉到什么,进而才让美帅追查?进而思之,丹楼内十三郎曾想搏命,险些尝试把它生挖出来,美帅明显有所察觉,岂非越发麻烦?
默默收功,十三郎无奈说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既然这么强大效果又这么好,为什么会找上我,又为什么不能惊动?”
问题很多,金乌似乎很为难,说道:“任何关于它的事情都是传说,根本无从考证;我也只知道大概,不,只听过一些皮毛事,全部说给你听着,切记不可当真,但又不能不相信。”
“那可真麻烦。”十三郎轻声咕哝一句,倍感无奈。
金乌说道:“万物有灵,生死为大,生灵皆不甘心死亡,修行为的便是活着。将这个概念放至无穷大,就是整个世界不甘心崩溃,想找出一种长生方式。”
想了想,金乌强调说道:“这里的世界不是指沧浪,也不是四大星域,而是真正的界,大界!”
十三郎好奇问道:“有多大?”
金乌认真回答道:“很大,非常大,要多大有多大。”
十三郎无奈,心里想这是鬼扯,干脆说整个宇宙得了,反正摸不到边。
金乌看出其想法,说道:“你还小,知道太多不能理解的事情未必是好......这么讲,所谓真灵,境界如何不谈,衡量其实力的大概标准为:鼎盛时能够穿梭界面,到达另一个世界。”
距离太远毫无意义,十三郎懒得听下去,随意摆手。
“很大很大的世界不想死,然后?”
“然后它凝聚出一颗心,心脏的心。”金乌回答道。
“一颗心,心脏的心......”十三郎重复着金乌的话,忍不住去摸自己的心,暗想这东西送走还能活着,大界果然够大。
“与普通生灵的心不同,界面之心非但不能帮助界面活得更好,相反会受到本体克制,一旦凝聚成功,就不得不远远送出去,变成飘荡在无限空间里的一颗星。”金乌又说道。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
“传闻中,变成星之后的心才有自己的名字,叫定星之心,也叫定心之星,还叫定星盘......”
“这个名字好。”十三郎赶紧叫停,怕他再说出一堆绕不开头绪的心和星。
“好什么好啊!”
金乌莫名伤感起来,神情透着一股哀伤的味道,问十三郎:“可曾听说过星劫?”
十三郎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脸莫名其妙。
旁边夜莲神情忽变,开口道:“晚辈倒是听过。”
金乌有些意外,望着夜莲的目光有些变化,说道:“讲讲看?”
万世之花神情庄重,周身辉光缭绕氤氲,满满神圣的味道,缓缓开口。
“传说存在一种星盘,能够预测星空葬灭;其上有三颗针,一长两短绕盘而行,如遇三针交汇与一地,表示有星空面临崩灭,被称之星劫。”
“末日钟?”十三郎脱口而出,心里想难道这个世界也有核战?那可真有意思。
“什么?”夜莲问着,金乌也被吸引目光。
“没什么,你继续。”十三郎连忙推诿。
“我说完了。”夜莲神情淡淡,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小小年纪,能有这份修为,还有这份见识......”
金乌连声夸赞,看其神色,似有与之缓和关系的意味,可惜夜莲与刚来时不太一样,任凭周围发生何事,她都一副淡漠神情,若即若离。
金乌并不在意,回头说道:“定星盘就是象征星劫的那个盘,之所以能够提前预知,是因为那片崩溃的星空就是其本体。本体崩溃后,星盘失去制约之力,反倒能够重获新生,逐步演变成一片新的世界。”
金乌说道:“星空重生不易,如何演变没人知道,但能肯定一条,它所包含的本源之力无穷无尽,随便露点气息都是无上之宝;别说影响区区一个沧浪星,便是四大星域、乃至更大的星空,统统不在话下。”
这么神奇啊!
听完金乌的话,十三郎感慨忍不住又去摸胸口,内心感觉无可形容。
一句话形容: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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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三章:送客难(求推荐)
“你好像不高兴?”
金乌一直留意着他的表情,此刻忍不住问道:“还是不相信我?”
自从看到定星盘,金乌的态度明显发生变化,最明显的差异是他不在自称本神,语气神情更称得上和蔼,不能不让人唏嘘。
真灵又如何?鼎盛不过穿梭大界;如其所讲无误,定星盘自身就可看成一界,相差怎可道理计。
奇妙奇怪的是,十三郎的表现一点不想金乌预料的那样,非但没有欣喜若狂,脸上一点高兴模样都没有。
暗自揣测着其想法,金乌说道:“怀璧其罪这句话没错,但要分不同情况而论,如你这......”
十三郎默默摇头,打断说道:“我相信,也高兴,但是不关心。什么星空崩灭、什么预测星劫,什么重生什么大界,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关心的只有一条,谁能把它拿走。”
金乌愕然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要,傻了不成。”
十三郎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你,拿走吧。”
金乌呆愣了好半响,骂道:“能拿走的话还用得着你说,本神都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选择你。”
这句话道出残酷真相,假如金乌有办法取走定星盘,恐怕不用十三郎去催,也不用谈生意还是交情,早就拼死从封印里蹦出来。
事实上金乌有些话没说完,境界到他这种程度,什么法力灵力魔力都已经是次要的东西,包括意境也只是辅助,如想继续成长强大。需要的便是本源,大量、特定、需满足各自独特要求的本源。
一界之本源......那不是数字,只能是概念,是一个庞大的、美妙的、让人疯狂的、根本描绘不出的宏伟蓝图!
有一位“小朋友”,身上带着一界之源到处玩耍。这种事情想想都能让人发疯。平心而论,现在金乌比十三郎更喜欢他能快一点强大,只有那样才能慢慢尝试着从中引出本源,甚至做筛选、挑出对他有用的那些。
当然那是后话,当前情况并未改变什么,金乌还是那个连身体都没有的魂。且被封在地下;十三郎还是那个尚未化神的小修士,定星盘所释放的气息能够改变世界,对金乌没有丝毫帮助。
生怕十三郎胡闹,金乌严肃说道:“留是一定要留的,除非碰到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或者比我强出很多的老怪物。一般人绝不敢打它的念头。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知道马上解释给你听,不知道将来慢慢查。有什么难处也直管讲,群策群力,总能想到办法。”
堂堂金乌真灵,居然要和一个人族小修士说出“群策群力”这样的话,传出去不知会吓死多少人。
“我也想留啊......你先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十三郎满面愁容,原因不方便说,说出来恐也没人相信。
他知道一个连金乌都不知道的事实,这个所谓的定星盘,能够预测星空崩灭的末日钟是个残次品。
是个次货!
相比不着调的金乌,梦中那位老乡或能强出千万倍,所说的话靠谱得多;他说这东西不完整,那就一定是。
那又如何呢?
十三郎不能告诉金乌,说我认识一位能做你祖宗的老乡,不如今后你跟我混。将来碰到他,哥替你美言几句,提携提携,帮衬帮衬......谁信啊!
缺东少西需要慢慢弥补的东西,由此解释了为何这个星印需要宿主。又为什么需要抢夺十三郎的法力与修为,成长基本与之同步。
按说这不算坏事,一来因为有星印,十三郎的法力比同阶修士精纯太多,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法力精纯,反过来又促进十三郎破境的难度被降低,只要数量达到要求,往往比其他人更容易冲过各层关卡,效果也好得多。
如此多好处,为何要犯愁?
原因在于那个“缺”字!
保有星印百年,十三郎很清楚它和自己一样,在从头开始修行。
注意,是修行而不是金乌所讲的演变,本质区别。
它就是一个没有真正孕育成功的婴儿,藏在十三郎身体内,每天等着喝奶。
问题随之而来,它是一界而不是一个人,境界怎么划分?每个层次需要怎样才算数?需要多少法力,多少时间,还有什么特殊条件?
之前经历证明了这一点,星印不仅需要海量法力,还要灵魔二气,五行阴阳,元磁之力,直到最近十三郎生死意境有成,这个无所不吞的吃货竟也跟着闹,这才吓得金乌失色。
因为它不稳,泄露出来的气意恐怖,如夜莲之类稍有感受,美帅被震撼生出警觉,到金乌这儿花容失色,差点被吓死。
越强大的人越能看出其强大,越强大就越怕它,而且越难遏制住贪婪。
万一十三郎不小心,修行过程中把这东西弄到崩溃,结果会怎样?万一今后被哪个不长眼的老怪发现,不管是抢还是别的什么,结果会怎样?
提出与金乌做交易,因为十三郎觉得它是一颗炸弹,现在想想它哪里是炸弹,分明是一颗原子弹,超大号的那种。十三郎不知如何规避危险,金乌也不懂,但有一条肯定,真灵能提前察觉到危机,且在一定范围内有能力避免、甚至强行封住。
星印毕竟是个“婴儿”,一切懵懂不知所谓,真灵拥有强大力量,只要小心点伺候着,危机爆发的可能性不大。
换成十三郎如何?
还是不要提了,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不考虑危险,只考虑成长又如何?
化神之前十三郎速度迅猛,但那不是因为他的天资与勤奋......当然他的天资很不错、也的确勤奋,但那并非最重要的,主要原因是他遇到的机缘太多,个顶个的千载难求。
今后呢?谁敢说还有那么多机缘等着他,就算有,难道还想如现在这样,动辄从真灵嘴边夺食?
扯淡么!
修行道路先易后难,对人如此,对世界想必也一样。十三郎的道路越走越艰难,星印同样如此,而且它是一个界面,几何增长倍数大到不可想象。之前这几次突破,十三郎有理由认为是它本质便有厚实基础,就好比一头大象幼崽,出生时发育不好,喂奶成长与一头猪没多少区别;等其长到一定程度开了胃,就变成一天需要吃掉“好几头猪”那么恐怖......再下去,它会变成一条鲸鱼,一只洪荒怪兽,胃口越来越大。
十三郎拿什么去供养。
退一万万步来说,就算他养得起,也断断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陪!
“太......玄......生......道......难!”
不知不觉就想到这几个字,十三郎好生懊恼。他恨自己当初为何醒得早了点,漏了很多关键字。
那位强悍老乡的话,十三郎能记得的只有两点,一就是这个东西是个次品,现在知道其成因出处;在就是这几个断行字,没头没尾、蕴意根本无从猜测,十三郎本能的认为应该是关键,偏偏无法可想。
再梦一次?
呵呵......也只能呵呵了。
思来想去没什么办法,十三郎严肃说道:“实话回答我,有我主动配合,你怎会没办法把它弄走。”
空对宝物而不能拥有,金乌自己也觉得愤懑,无奈回答道:“它选了你自有其道理,动不得。”
听上去有门儿,只是金乌不乐意干,十三郎说道:“不要太迷信,也许它就是碰上我,弄走就弄走,没什么大不了。”
“胡说!”金乌愤而怒叱,说道:“这么和你讲,假如我死了,附近刚好有合适的火源灵兽,死前我会想办法留下一丝残魂藏身其中,再遇到合适的机缘仍可觉醒、甚至真正复活。换个说法,连我的一丝残魂都懂得筛选宿体,一个大界之心,你觉得它会不如我?”
“这也能比?”十三郎有些无语,神情越发怀疑。
“当然可以!”
金乌断然回答,踌躇半响忽然收敛神情,和颜悦色说道:“好吧好吧,实话和你说,本神能否......那啥那啥,就着落在你身上。”
“什么那啥?那啥又是啥?”十三郎一头雾水。
金乌神情难决,咬牙皱眉抓耳挠腮,折腾半响丢尽真灵的脸,才用力跺脚。
“这么说吧,我已经被它收入界源烙印,不可能充当宿体。”
“真相要来了。”十三郎冷冷望着金乌的脸,心里暗暗想着。
果不其然,金乌忍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传闻定星盘空有本源神力,要成长为真正一界,需要收集构成一个界面的基本要素。别的我就不谈了,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各类生灵,比如人鬼妖魔花鸟虫鱼,等等等等。”
金乌说道:“刚刚你也看到了,星盘照出我的本体模样,这就意味着,假如那个世界能够演变成功,金乌一族先天存在,而且......”
稍稍停顿片刻,金乌得意说道:“我会是金乌一族的祖先,最最最早诞生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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