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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兵扛老枪     锻仙txt下载     锻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三十四章:大能酣战,祸及一头小狼。

    妙妙!

    二字如雷,十三郎好似被鞭子猛抽的倔驴,狂跳而起。

    披风沐火,雷光灿烂,火焰狂猛,剑意纵横,十三郎就这样一跳跳上半天空,赤红着双眼挥舞双手,抬腿踢出一道霹雳金芒。

    身不由己。

    金芒如电,似神通非神通,如意志但又不是意志,于空中化作一只苍老面孔,径直飞向远方。

    “院......院长?”

    十三郎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望着院长的面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出天际,飞入某个轰鸣声声的战场,发出此生、死后也不甘的最强之吼。

    “陆放天,果然是你!”

    “陆放天,怎么会是你?”

    两声惊呼,一道惊讶而欣慰,一道凄厉带有难以置信,同时在半空炸响。随后便是一声惊天咆哮,视线中,高空突然降下一座千丈巨山。

    一座纯以神通与怨怒凝聚出来的山!

    山上有人,凤冠宫裙,眉目发稍尽含煞气,脚踏巨山如苍穹临世,恶狠狠砸向下方。

    山下有人,美面蛛身,八肢纵横如刀,滚圆的肚皮足有百余丈,脐下吐丝,编织出一张承天大网。

    山砸下,网托住,二者相接烟雾染空,瞬间将人与蛛通通笼罩其中,再也难以看到其中。法术交汇,彩霞与毒烟以爆炸的方式喷射向四周,轰轰荡荡,宛如整个世间要为之崩溃。战斗给人的感觉极不真实,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眼前。

    只是看一眼,包括十三郎在内的所有人便都明白,这是远远超出他们层次的战斗,不要说插手,多看几眼都觉得神魂散乱,难以护持身体。

    “老祖宗!”小宫主的哀呼淹没在轰鸣中,叫过一声后仰头便倒,原因不明。

    “少爷!”

    “先生!”

    “少爷!”

    “呱呱!呱......”

    三卡在叫,土蚌长老在叫,大灰在叫,天心蛤蟆也在叫,连哑姑也忍不住发出嘶吼,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张不开嘴,也移动不了脚步。半空中,

    十三郎仿佛石头一样坠落,好似瞬间失去了全切力量。天威般气息肆虐周围,没有人能够站得住,没有人能够反抗。

    化神顶级大能的战斗,足以引发天地为之响应;天威浩荡,虽发生在百里之外,这里的人却被死死压在地面,怎么都抬不起头。

    抬不起头,也要看到结果。十三郎身体如流星坠落,赤红双眼牢牢盯住战场,努力分辨着其中一切。老院长全力一击发自他的身体,十三郎承受的威压也最大,遭受的反噬也最强。

    感觉好似回到十几年前,重新站在金山上空,目睹那颗罗桑古木以掠夺的姿态四周疯长,震慑千万修士豪强。那时有碧落为提供守护,十三郎真实体会到的微乎其微,方能够谈笑自如。如今三名大能全力厮杀,碧落沉睡,谁有空理会他的死活。

    之前击溃一缕蛛丝,灵妙之声随即撞入心神,如非老院长埋入的气息苏醒,此刻十三郎怕是已陷入沉睡,根本不可能醒。此时的他虽然醒了,脑海中却好像有千万张巨鼓同时敲响,身体里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狂冲乱突没有片刻安宁,难以凝聚出力道。

    几声狂吼,一声轻鸣,几大宠物妖鬼齐齐现身,胭脂鸟不唤自来,火红身影在十三郎身体里来回穿梭,全力以赴为其争取片刻缓冲。

    十三郎没有理会这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方的战场,仿佛踏上敌方战场的死士,宁可千刀万剐,也好看一眼那插入地面的旗。

    战场强光不断,轰鸣如雷,无数线条状的光芒刺入眼帘,无数巨石般的神通崩塌,十三郎的眼睛在流泪,流血,几乎难以睁开。

    便在这个时候,老院长的脸冲入战场,如野兽一样恶狠狠张开口,直接咬向那头蜘蛛,那个生着一张美艳无法形容的脸。

    与此同时,宫装贵妇一声清叱:“妖妇,受死!”

    巨山轰然崩塌,化作千万道枪锋;灵魔两域,一死一活两名站在人类最顶尖的大能,齐战法尊!

    “嗷!”

    一声凄厉至极的咆哮,一声怨毒至极的诅咒,一声愤怒千年的清喝,一座疯狂下落的巨山。下一刻,一片血海,几条残肢,无数条绿色的光,将整个天空占满。

    “君,临,天,下!”

    ......

    乱舞城中一片安静,某个角落,几名正窃窃交谈的妇人突然停口,身体为之软倒;另一处庭院内,一名大汉正默默诵念着什么,突然间大吼一声弹起,再重重跌落,七窍流血而死。

    杨树下,城墙边,饭桌旁,赌台前,无数人悄然间死去,死状千奇百怪,最终模样却极为一致,身体仿佛被抽取全部精华,成为干尸。

    事后经官方统计并公布的结果,因天威骤变,乱舞城三千八百六十二名居民被活活吓死。至于此事到底如何发生,严禁议论,更不得外传。

    违令者:斩!

    ......

    ......

    “好!”

    园中园,仙讯台上,十三郎狂吼一声,喷血落地,坠地,砸地,夯出一个人形巨坑。

    需要怎样的怨毒,才能让老院长那样的人以嘶咬的方式攻敌?需要怎样的隐忍,才能让他藏一道神通在十三郎体内,死后仍不消散,累遇危局而不露。

    若不是妙妙出现,这道神通永远都不会发挥作用,十三郎不知修炼到何种程度才能察觉,也许是永远。

    落地的那一刻,十三郎想到了很多事,回忆起许多画面,也明白了许多难以解释的环节。

    南海潮汐,门前一声随意托付,十三郎猜测过无数次因果,均不得要领。金山首次打探,他知道那个被老院长念念不忘的名字必有着难以想象的来历,远非当时的他所能面对,更不要说诛杀。泗水河上一声长叹,十三郎在“妙妙”这个名字上再刻一把尖刀,用心将其铭记。

    上下两代血仇,非杀不可!

    乱舞之行本属意外,十三郎从未将这个地方与妙妙联系到一起,直到他看到小宫主、并从三圣子口中知道其来历身份之后,情不自禁浮现出一丝联想。

    小红,小宫主,似乎有点像......

    这种想法初看很无聊,但它的的确确影响到十三郎对小宫主的态度,将其视为某种寄托,某种念想。有此为基础,十三郎很快联想到另外一件事,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又不能不去怀疑的事。

    当世中,能让老院长无能为力,魔宫掌座也没有办法解决的人,除了山君门下,还会是谁!

    还能有谁!

    这种猜想毫无实际根据,纵然老院长复生恐都很难采信;十三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凭着感应摸索,不断努力。

    本就没有方向,不如此,还能如何?

    十三郎不知道老院长在自己身上做了手脚,但当他真正看到老院长的脸,看到那不惜一切甚至不顾惜十三郎性命的一击后,很快明白了不少事,由衷感慨,且感激。

    有疑惑,但没有埋怨,只有感激。

    首先能够想到的,老院长知道十三郎必入魔域,假如妙妙藏身其中,以十三郎的执拗性情,迟早会有与之撞面的一天。现在可以明白,老院长声称不知道妙妙的任何事,显然是故意不讲出来;他不但知道,甚至可有能与之交过手,深知其何等可怕。

    老院长生恐十三郎准备不足,悄悄埋下这道神通以庇护,非察觉到妙妙的气息不肯激发,用意深远。从他的角度,没有哪个敌人比妙妙更可怕。若再想得远一些,宫装贵妇、或者就是魔宫掌座既然能把老院长认出来,说明他们早就打过交道,或许还交过手。那样的话,这道神通有没有可能是另一种作用,让十三郎多一道护身符?

    十三郎遇到四足,败浮魔......这种事怎能预料,是天意。

    还有一种可能,老院长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无任何途径。封印神通本就有限制,如果不是用来某种极其特殊的法子,怎么做得到死后还能将其激发?老院长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撑不到爱徒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那一天,于是才用了这种方法,妙妙的气息就是打开封印的途径,且是唯一。

    至于十三郎承受不了反噬......他如何想得到。按正常情形推断,当十三郎有胆量去找妙妙,自认为有把握对付她的时候,其实力断不会孱弱如斯。

    起码再强十倍!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老院长离开十三郎的身体,本能地带走了十三郎的法力、体力还有精神,若非感受到胭脂鸟与十三郎性命相关,恐连它也要一起吸空。

    此时的他不是院长,不是什么灵修前辈,只是一名恨透苍天的老人,一名矢志复仇的老人。

    “自不量力呵,又一次!”

    十三郎由衷感慨,为自己的狂妄而自嘲;如今他才明白,那头山猿一点都没有说谎,灵妙法尊何止能横扫乱舞,假如她真想那样做,不费吹灰之力。

    战斗的结果不明,他的视线已变得模糊,看不清,看不透,直至看不见。身体在空中坠落,耳边响起无数声惊呼呐喊,十三郎心里闪过无数道念头,无奈合上双眼。

    再睁开,已年后。

    ......

第七百三十五章:三年再造,不及旧时沉重

    星云,漩涡,绝壁;咆哮,呐喊,哀呼。

    白袍,大剑,两只手;目光,苍茫,一颗心。

    幻象重生,凌乱毫无规则可言,仿佛无数个世纪、无数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与画面叠加起后通通涌进脑海,头疼欲裂。

    轰的一声,画面斗转,视线中出现一片星空。六颗颜色各异的恒星云团组成一个巨大圆环,三块狭长的漩涡构筑出一根针,刺透圆环指向虚无,构成一颗形状怪异的心,或者星。

    心或星无声无息中漂流,穿透一片片苍茫,越过一道道边界,似沉睡,又像在寻找。

    生与死的交替,岁与纪的流转,唯有时间才是永恒。星空浩瀚,星痕虚渺,无尽岁月中流过无尽苍远,见证无数生灭荣枯后,那颗星逐渐变得衰竭。

    它看到了太多,见证了太久,近乎无尽的生命终抵不过真实无尽的时间的消磨,身体开始崩溃。

    带着疲惫,携着希望,心形星努力维持着身体,徒劳前行。

    终于有一天,随着一声世界崩塌的巨响,星痕溃散,分射为亿亿万万颗大小不等的云团,于苍茫中构成一个全新的界。

    那是混乱之始,也是界中生命诞生繁衍的开端。

    迷茫中,混乱中,轰鸣中,无序中,九道,不,十道光芒散射周围,其中九道颜色各异的光团消失在天际并且隐藏,唯有第十道更加黯淡却似乎更加执着的光团光团呼啸而去,延着之前前进的方向......

    继续走。

    巨大无朋的星痕变成一颗小小光团,速度快了不少,显得更焦急,更无奈,也更加迷茫。光团走后,那个全新的界内发出九声震天轰鸣,如挽留。似眷念,又好像愤怒的咆哮与呐喊。

    光团没有理会,闪烁中穿透苍茫而去,一去不回头。

    又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了多少如它的身躯一样构成的界,看到数之不尽的生灵种族,经历无数凶险。

    每经历一个世界。光团都会停顿下来,仔细地看,小心翼翼地听,认认真真地感受,似在寻找。每经历一个世界,总有一些强大的存在察觉到什么。以磅礴不可想象、足以毁灭一方星空的力量横扫四方。有几次,光团被某些存在发现,随即被无数生灵追捕,不得不从有限的力量中分出一部分,抵御强敌,然后逃脱。

    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星空浩劫。

    又不知过了多久。光团的力量临尽枯竭,周围的世界依旧黑暗无边,似没有尽头。

    于是它知道,自己要死了。

    光团仍在苍茫中前行,在黑暗中穿梭,但已只剩下本能,再无余力做别的。此刻如遇到之前那样的强敌,它将毫无反抗之力。任其为所欲为。

    时间冰冷地流逝着,空间依旧在延续,光团在流逝与延续中变得黯淡,直至熄灭,变成随处可见的微粒,变成周围亿亿万尘埃中的一个。

    黑暗,冰冷。寂寞,永无止尽。

    直到有一天,前方出现一团金光,一团仿佛能照亮整个的光。

    光芒那般炽烈。让“已经死掉”的那颗尘埃感受到一丝温暖,随之跳动了一下。

    很轻微的弹跳,微不足道,出现在死寂不动的世界里,足够被人察觉。

    “又有一个,咦!”

    金光中出现一个人。带着一丝诧异与惊喜,那人一步来到尘埃边,伸出手......

    世界开始崩溃,画面出现崩塌,幻象自眼前消散,塌上的人剧烈挣扎,茫然中听到一声失望自语。

    “太残......生......道......难......”

    黑暗世界里出现一缕光,沉寂的周围响起一声唤,十三郎豁然睁开了眼。

    “醒了!”小宫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欢喜的泪,第一个跳入眼帘。

    “奶奶,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刘奶奶嘴里念着佛,端着一只碗走进来,目光慈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刘奶奶比以往显得年轻了,本已开始干瘪的面孔变得丰润,还透着异样的红。

    十三郎望着刘奶奶,试探问道:“老祖宗?”

    小公主一愣,疑惑说道:“老祖宗?谁是老祖宗?奶奶,他是在说你吗?咦!为什么我听着耳熟?”

    刘奶奶面色微黯,抚着小公主的头怜爱说道:“耳熟就记着,将来没准儿会有用。”

    小公主茫然不知所谓,十三郎意识到什么,本能地尝试运转法力,检查身体与兽环,看看自己与几大宠兽是有何异状。

    一切正常,但又不太正常。首先大灰与胖胖均无大碍,发觉少爷醒转一片欢腾想要跳出来庆祝,十三郎嫌麻烦干脆没有答应,任凭他们在里面闹。哑姑本就守护在影子里,虽激动但不想两手憨傻妖兽那样狂放,传出讯息后自去鬼母环修炼。至于蚁后,它还是那只贪吃爱睡的大肉虫,此刻似处在某个紧要关头,动都懒得动一下。

    三卡不在身边,十三郎倒不怎么担心,看万宠物收回神识,查看自己的身体。

    没有任何伤患,强壮程度令十三郎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他的修为明显增长了一截,很大很大的一截。

    修为提高是好事,十三郎却没有因此而高兴,相反他皱起眉,眯起眼,沉声问。

    “多久了?”

    “三年,三年了!”小公主忙着献宝,又似炫耀功劳。

    十三郎大吃一惊,神识微动取出一枚灵符,感受片刻后默默放回去,神情略有舒展。

    “才三年而已,不着急。”

    刘奶奶将手里端着的碗推到十三郎面前,说道:“先喝药。”

    十三郎想了想,接过碗一口喝尽,诚恳说道:“谢谢奶奶。”

    小宫主大为不满,撅起嘴巴说道:“还要谢我。”

    刘奶奶宠溺说道:“一家人,什么谢不谢。”

    ......

    ......

    吃过药,十三郎精神愈长,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为之舒缓不少。加之身体毫无病患,遂起床下地,被小宫主牵携着出了门,来到屋外。

    这是一处小山村,背山面水风光清秀,十三郎抬头看了看,神识放出大略一扫。发觉这里是五狼山新建的一处定居点,内心更加安定。

    正是初夏,五狼山域一片宁静,但不是那种死一样的安静,而是充满祥和喜乐气息的安宁。周围清风幽幽而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衣衫在浮动;空中间或传来几声啾啾鸟鸣,听不到焦灼看不到急迫,只有平和与安闲。

    淡淡的,湿湿的,足够让人体会到。

    门前一处小小院落,一圈矮篱几株桃花,偏侧一颗梨树长势喜人。树下一台三张椅,但不知上面常坐几人。

    与任何大病初醒的人一样,十三郎此时此地见到此种景致,内心由衷感到喜悦安宁,微蹙的眉头彻底舒散开,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好地方。”

    “那当然,奶奶和我亲手布置。”

    小公主拉着十三郎的手,来到树下将他按在最宽那张椅子上。自己在旁边坐下,双手托腮说道:“你的病刚好,奶奶说还需要休息;这是特意给你留的位置,舒不舒服?”

    内心讲,十三郎此时最想做的是跑步三千里,好好活动一下快要生锈、偏偏强壮如牛的腿脚。望着小宫主期待的摸样,他举起手揉揉眉心。微笑叹息道:“还真是。嗯,坐在这儿感觉好多了。”

    小宫主大为满意,说道:“那还用讲,是我做的椅子。”

    小宫主学会做椅子?十三郎分不清自己是何感受。抬起头看向刘奶奶。

    “她......”

    “我叫如花!”小宫主叫起来:“还是你给我取的名字,怎么连这都忘记了?”

    刘奶奶笑了笑,说道:“何你讲过了,他的脑子受到重创,一时想不起也是有的,不用急。”

    “呃......”十三郎赶紧揉搓眉心,说道:“是啊是啊,头还有点疼,一会儿......过两天就好。”

    小宫主神情微变,柔声安慰道:“可怜的孩子。唉,奶奶你说他能好吗,会不会失忆?”

    “......”刘奶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宫主似也没指望得到解答,转过头说道:“别怕别怕,失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来照顾你。”

    “......”十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跟你说啊,这三年......”

    小宫主还想再说,十三郎挥手阻止,忽然开口问道:“还写日记吗?”

    小宫主一愣,说道:“日记?很耳熟呵,是什么?”

    旁边刘奶奶也为之一愣,神情透出异样。

    十三郎抬头看一眼刘奶奶,叹了口气,回身温和说道:“你的本本在我这里,每天都要写东西的,忘记了?”

    “本本,什么本本?”小宫主一头雾水:“我的?”

    十三郎随手翻出一个小本子,递到小宫主手里柔声道:“去里屋看,不许哭。”

    “才不会。”

    看本本会哭?小宫主不明白这句话。看着十三郎一本正经的摸样,她接过小本子站起身,蹦跳跑向里屋,临了不忘回头扮个鬼脸。

    “我才不会哭。”

    “不哭就好。”

    十三郎应着,待其消失在屋内后转过头,迎着刘奶奶探寻的目光说道:“这是翻抄本,原件在三元阁,估计拉下了。”

    刘奶奶若有所思,说道:“做什么用?”

    十三郎回答道:“把每天发生的事情用笔记下来,留做备用。”

    刘奶奶怅然若失,呆立良久后苦笑摇头,说道:“这么简单的法子,我居然没想到......”

    小手段嘛,越强大的人越容易忽略。十三郎心里转着念头,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向刘奶奶恭敬施礼。

    “道院学子萧十三郎,多谢老祖宗再造之恩。”

    “道院学子......”

    刘奶奶望着十三郎,嘴里反复念了几遍,神情有些感慨,还有些自嘲。

    “陆放天,到底还是你的运气好些,本事也比老身强。”

    ......

第七百三十七章:恨绝与无奈!

    老院长夫妇抛开一切,寻着气息一路追杀罪魁,直到发现那是一只名叫妙妙的化形蜘蛛所为。

    当时的妙妙远不像今日这般强大,境界仅与老院长相当。怀着刻骨之恨,夫妻二人与其展开激战,第一次感受到灵妙玄音的可怕。

    老院长道侣实力较弱,最终玄音入脑,在失去神智前自爆攻敌,给妙妙以重创。老院长雪恨不成再添新仇,因此片刻白头;悲愤下一直追杀受伤的魔蛛进了魔域,誓要杀个地老天荒。

    魔域不是灵域,老院长追着追着,追丢了人面蛛,却碰到了与之情形类似老祖宗。不同的是,老祖宗丢的是道侣,老院长失去的是儿子,均为不共戴天。

    两人交了手,经历一番周折最终弄清了因果,遂抛开身份之别,同战人面蛛。

    老祖宗是魔修,有老院长提供的气息为引,两人最终找到人面蛛与另外一只妖物,并再次与其激战。

    其结果,三方俱败。灵魔两大天骄身负重创,与人面蛛相伴的妖物身亡,人面蛛亦遭到重创,狼狈而逃。

    按照道理讲,老祖宗的实力远胜院长道侣,且已知道人面蛛所长,不致被其妙音偷袭。造成此果的原因很简单,老院长本就带着伤,在魔域修为受限,且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调养。老祖宗更悲哀,她已怀胎八月,即将诞生子嗣。

    经过这么多次厮杀,两人再疯也已明白事不可为,不得已各自回归,试图治好伤势提升修为,徐图复仇之策。临别前两人互许约定,此生必携手诛杀妙妙,若不能则托付给下一代,直到能够如愿的那天。

    更悲哀的事情在后面,两人回归后很快发现。人面蛛不仅啃食交合对象,还对其施展了诅咒。

    山君门下独有的诅咒,随血脉延续的诅咒,连他们都无法化解的诅咒!

    每当子嗣成长到一定时候,其经脉便莫名其妙开始枯萎,精元徐徐消散无法阻止;仿佛冥冥中存在一股力量,隔空将其吸成人干。

    老院长这边。其子媳修为有限,资质与院长相比只能算一般;在听闻婆婆身亡、父亲都不能复仇成功,子嗣又带有如此绝症后很快因此而绝望,郁郁而终。老院长悲愤莫名,一面要提升修为,一面又要费尽心机为后世解除诅咒。哪还有精力复仇。

    老祖宗情形与之类似,发现端倪但心无旁骛,加上人面蛛自此隐匿无踪,这件撼动两域的大事也随之被按下,慢慢平息下来。

    世间流逝,转眼数百年,两大天骄修为日深。始终没有办法彻底消除血脉诅咒。直到他们各自达到化神后期,且一个称为魔宫掌座,一个成为道院自尊后,才各自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老祖宗这边,试用了无数灵药神通,最终搜索典籍布置九宫大阵,直到小宫主这一代才将诅咒压制。老院长那边用的办法不一样,首先考虑的是延续后代。其子、孙成年后便要娶嫁生子,数百年后仍只余小红一根独苗。好在其修为此时达到巅峰,找出某种办法以封印之术定其神魂。

    以神通代替阵法,老院长显然比老祖宗更高明,付出的代价也更高;老祖宗十余年前魔宫得到院长坐化的消息,由此及彼推断出,他多半为后辈牺牲了寿元。

    也就是说。老院长根本不是小红的爷爷,其辈分比小宫主与老祖宗之间相差甚远,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

    由此可知,老院长死前托付十三郎杀死妙妙。恐已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仍怀着某种担忧,不能不给后代留下一丝极为渺茫,但又不能、也不忍不留下的希望。

    两位老人都明白,诅咒之力虽经压制或者破解,但仍留下了遗患。比如小宫主的记忆轮回,每隔十年记忆便清空一次;小红那边不知怎么样,十三郎久未回归道院,无从得知。

    要将诅咒根除彻底,便要从源头着手,办法很简单:杀死妙妙!

    只不过,妙妙又岂是那么好杀?

    ......

    ......

    “灵妙玄音中者无解,妙妙因此最不惧怕群战围攻,尤其不害怕修为比她低的修士。陆放天身为道院之长,手下有九尊可以调用,仍不敢、也不能大肆兴兵,原因便在于此。此外还有一点,他做了院长后心性有变,往日恩怨渐渐淡漠,虽不致遗忘,也不像过去那般强烈。”

    回忆往日峥嵘,老祖宗气势渐盛,不甘愤怒说道:“本宫与他不同,此生不能杀死妖妇,誓不罢休!”

    女人更记仇,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十三郎明白但不敢指出来,当然也不忍这样说,只好认真听着。

    “两百年前,花儿出世,本宫修为也渐渐达到化境,再无法寸进。自那时起,本宫便开始安排魔宫后务,自身精力只集中在两件事:如花和血域。”

    讲至这里,老祖宗停下来说道:“本宫这样做,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神情不变,默默点头应是。

    按正常情形,修炼到老祖宗这种地步,接下去的路只有两条,一为找出途径飞升上界,再就是慢慢老死。灵修还有升仙台可以闯,虽凶险但非毫无机会,魔修只有血域,若不能将其打通,便只有等待归墟一途。

    老祖宗叹息一声,忽然说道:“你想错了。”

    十三郎微微皱眉。

    老祖宗说道:“两件事,目的都只有一个:杀妙妙!”

    十三郎微微挑眉。

    老祖宗说道:“任何诅咒皆有两面,只要破了它,妙妙就需承受反噬之苦。”

    这是其一,十三郎点头表示明白。

    老祖宗说道:“本宫调查数百年,耗费无尽人力物力与性命,得出一条结论:妖妇当年进过血域,用的便是林家这只血鼎;林氏血鼎之所以随血脉传承,很可能与其有关联。”

    十三郎大吃一惊。

    吃惊过后便是明悟,七百年前林家老祖传下血鼎,若不是三生命轮之效。便只有妙妙有此能力,且最合理。

    明悟之后还是吃惊,十三郎很快想到下一个问题:妙妙为何要这样做?

    “难道她......”

    “没错,她与这只血鼎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还会再次用它进入血域。”

    “怎么可能!”

    宛如雷霆劈在脑海,十三郎惊呼道:“难道她不怕空间崩溃。”

    老祖宗神情淡淡,说道:“谁告诉你。她会以本体进入?”

    元神也不行啊!十三郎心里这么想,但没有马上提出质疑。此时的他已冷静下来,联想到更深远的一层。

    乱舞之变,归根结底在于灵妙法尊、也就是妙妙提前发动。正如十三郎所疑惑的,假如她不急于什么事,大可等待血域之门开启。乱舞变成真空后再行传道,阻力会小很多。反过来想一想,既然她这样做了,所图之事必定近在眼前;除了血域,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重视。

    老祖宗说道:“无论妖兽还是魔兽,身体强悍天赋惊人,但其化形关口极难突破。且修炼速度却远比人类慢,绝无与我齐头并进的道理。妖妇显然不是这样,当年它的境界比我和陆放天还稍低一些,几百年后竟与我相差无几,绝非正常修炼所能拥有。”

    这话很在理,十三郎身边有两大上古异兽,自然清楚他们进阶有多难。比如大灰,自从跟了十三郎。那头蠢驴简直是泡在药罐子里修炼,速度只能算一般。胖胖情形与之类似,贼吃海喝不知吞了多少珍惜之物,连真灵之脑都沾了一点,至今只是六级。

    当然这要看和谁比,数十年跨越两大阶,假如别人知道十三郎嫌弃那两头宠兽升级慢。恐会愤恨到想咬死他。

    “本宫原本认为,以我如今的修为,找不到她便罢,只要能将其找出来。一定可以手刃仇敌,将其化成飞灰。然而......”

    后面不用讲,有老院长全力一击相助,妙妙依旧半身而退,其实力丝毫不弱于老祖宗,甚至有过。

    老祖宗叹息说道:“刚才说妙妙虽为山君二弟子,其实力却是最强的一个,你现在明白了?”

    十三郎默默点头,明白她指的是妖兽的天然限制,虽寿元比人类超过很多,修炼速度却是天堑,难以快速突破。

    老祖宗说道:“狂信者并非只出现在乱舞城,魔宫早就做过追查,最终让本宫追到这里。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数百年内才出现,其幕后都是灵妙法尊。”

    她说道:“调查数百年,根源只能归结到血域。本宫猜测,妖妇曾在其中得到过某种逆天机缘,不但因此突破化形瓶颈,还得到不可思议的修行办法,掌握了某种信术。”

    话讲到这里,十三郎已可自己推断下去,不能不赞同老祖宗的话。

    老祖宗说道:“信术这种东西,听着可怕用起来难;不管妖妇在血域得到了什么,不管她是想飞升还是寻找机缘,都一定会再次进入血域。最大的可能还是那只血鼎,证明起来很简单,假如事实如本宫推测的那样,它只能融入九人精魂,而不是满员。”

    十三郎同样想到这一层,抬头望着老祖宗问道:“如果是这样,您的打算是......”

    老祖宗望着他,说道:“本宫要你持鼎进入血域,替我杀了她!”

    “我......”十三郎瞠目结舌。

    老祖宗又说道:“假如做不到,干脆替本宫摧毁飞升通道,让它无路可去。”

    “你......”十三郎哑口无言。

    老祖宗不理他怎么想,怨毒之极的声音自语道。

    “就算杀不了她,我也要让她老死!”

    ......

    ......

    因果解开了,几百章之前想这段的时候,揪断不知多少头发,好累。

    各位,给点鼓励吧。

    ......

第七百三十八章:一气三清

    此恨绵绵无绝期,可采苍天化作坟;只要能复仇,哪怕世界因此崩塌,不问身后洪水滔天,大抵便是老祖宗这类人。

    听其道出真意,十三郎未忙于愤怒,心里想到很多事,生出许多感慨。

    世人常争,种群常争,对沧浪星上的人来讲,最大的争无疑来自灵魔。灵修说魔修残虐暴戾,魔修认为灵修虚伪做作,灵修反过来说魔修贪婪成性,魔修再道灵修阴险狡诈,彼此不肯想让,绵延万年不肯停歇。

    十三郎身带灵魔,首先不在乎的是身体,至于上面双方对骂的那些“优良”品格,他在权衡后发现自己通通具备,不好意思鄙视哪一方。

    因为此,十三郎眼中不分灵魔,只有沧浪星。

    这种观念伴随着他,于无形中决定了其行事风格,直到刚才那一刻。

    听老祖宗说出摧毁飞升通道那句话,十三郎认识到魔修的确与灵修有所不同,其性情中具有格外偏执的一面,极为普遍。

    林如海如此,老祖宗同样如此;站在她的位置,无论什么理由,摧毁血域内的飞升通道这样的想法都只有八字可以形容。

    大逆不道,背族灭祖。

    不是说灵修就一定不偏执,但在数量上肯定不像魔修这般普遍,程度也稍轻。比如老院长,不愿牺牲道院之力对付人面蛛便可作为一例。还有灵域宗门更多,各大势力无法统一固然有其根源,若从性情上讲,那些顶端之人不肯真正用心或许是一条理由。

    比如当年的紫云,以他的本事,既能凭空建立道院与道盟分庭抗礼,若加入道盟成为至尊,未常没有机会统一天下,成为类似魔王宫的存在。

    这可以理解为不偏执,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偏执,不管怎么讲,灵修在心性上的表现更多样,道法门类也更丰富,毋庸置疑。

    心里这样想着,十三郎淡淡说道:“晚辈本就有此打算。但我不明白,前辈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杀掉妙妙。”

    话只说一半,顶着道院学子的名头,十三郎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他打算绝了魔修的路。

    摧毁飞升通道,不谈能否做到,关键是他的决心还不够;十三郎内心始终有个感觉,这样的做法并不妥当,会带来极大后患。

    莫名其妙的想法,十三郎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想,但可肯定的是,面对这等大事,假如没有足够理由,他肯定不会轻易去做。目前而言,他的打算是走走看,一边思索一边做,实在不能决断,把它当成一次寻宝之旅也未尝不可。

    话说回来,魔修一万年没做到的事,十三郎不认为自己那般好运,只是想一想,倒也不会因此有什么负担。

    老祖宗说道:“先告诉本宫,你进入血域,是否为了摧毁飞升通道。”

    十三郎只是笑笑,不否认,不承认,任凭她自己去想。

    恩归恩,义归义,十三做事自有打算,不需别人指手画脚。

    哪怕她是魔宫掌座,哪怕她是如花的老祖宗。

    这样的表现,落在老祖宗眼里等于否认。了解十三郎的人都明白,假如他决定应承下来,此刻毫无疑问是敲竹杠的好时机,既然他没有提要求,便证明了某些事。

    得不到回应,或者说明白了十三郎的意思,老祖宗轻叹一声,神情有些复杂。

    她是魔宫掌座,身负亿万魔修之望,可想而知这件事对她来讲是怎样的煎熬,需要承受多少挣扎;如今看到十三郎、一名“灵修”犹豫,焉能不为之触动。

    同样因她是掌座,听出十三郎的冷漠但不屑解释,说道:“先放着吧,本宫与你说说其它。”

    所谓其它,指的自然是杀妙妙,除此外,世间没有多少世值得老祖宗关心。

    老祖宗说道:“以你三年前的修为,竟能承受灵妙一击不失神智,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具备的优势。”

    十三郎点头说道:“所以您费力为我提高修为。”

    老祖宗说道:“陆放天对你有师徒之恩,替他报仇是你的份内事。至于本宫,我不要你的感激,只要你对如花好一点。”

    十三郎无话可说。

    老祖宗说道:“你的修行极其......怪异。”

    怪异这个词,通常意味着没办法理解。从她口中说出来,可看成天下再没有人看得懂十三郎,无法分辨他是个什么样的怪胎。十三郎心知肚明,老老实实回答道:“晚辈没有小境界关卡,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明白。”

    老祖宗大为感慨,说道:“难怪如此。”

    “从法力上看,如今你已修至中期元婴,甚至有临门突破之兆,看上去还是初期境界......实在是......”

    身为魔宫掌座,老祖宗这辈子很少遇到过真正解不开的题目,此刻竟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说道:“年纪轻轻有此修为,难得。”

    十三郎试探问道:“您当年......”

    老祖宗冷冷说道:“本宫不及你,但不要因此而得意。灵魔两域天才无算,万年中不乏百年突破化神之绝代天骄。与那些人相比,你还什么都不是。”

    修道越往后越难,十三郎不会不明白;现在是天才,几百年之后也许就是废材,谁也无法作个定数。心里想‘我又不是和他们比,’十三郎未做回应。

    老祖宗说道:“你的战力远超实际修为,本宫是知道的。那几样神通威力不凡,如今的你修养好身体,寻常手段也可与大修一战,仅以此点看,称得上万年第一。”

    十三郎谦逊说道:“是您的药厉害,省去晚辈百年苦修。”

    那碗药汁不知是什么灵材炼就,给十三郎的感觉喝一碗抵得上半年苦修。昏睡三年,十三郎不知道她给自己喂了多少碗,假如每天一次......岂非等于修炼好几百年!

    老祖宗一愣,随即失笑说道:“讲的什么昏话,你当修炼是喂猪?”

    十三郎心里想睡觉都能增加修为,可不就是喂猪,不,连喂猪都不如。

    老祖宗说道:“你的身体特异,不知为何对法力的吸收能力特别强;本宫试探后才敢放心喂......养,不过没有你想的那么离谱。”

    喂养这个词儿实在不算好话,十三郎得了便宜不敢反驳,讪讪赔笑听着。

    老祖宗说道:“你现在的法力过于充盈,有不少堆淤尚未真正消化吸收成为己有,所以才会有修炼了很久......好几百年的感觉。”

    语调微转,她说道:“假如你一直不醒,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迟早会应为法力拥堵经脉全结,变成一块人形魔晶。”

    十三郎大愤大怒,说道:“那样的话,晚辈不是死定了?”

    老祖宗漠然说道:“醒不了就是废人,死掉就死掉,有什么大不了。”

    魔修到底是魔修,全无人性可言。十三郎腹诽不已,心里想你来试试,只要舍得喂,小爷我可劲儿吸。他知道老祖宗再厉害也察觉不到那颗心印,有它帮忙吸收法力,别说三年,三十年也未必害怕。

    老祖宗说道:“既然醒转,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修炼,将其真正化为自己的东西。待成功后,即便抵不过百年苦修,想来也差不离。”

    但是还不够,十三郎心里想你研究的再仔细都没用,我在妙妙面前什么都不是,哪怕她只是分身分魂。

    老祖宗说道:“眼下还有时间,你有机会继续提高;加上妖妇本体溃灭实力大损,血域之行,你持鼎增加两成护身之力,笼统算起来......”

    说到这里,老祖宗忽想起一事,随手翻出一枚戒指交给十三郎,说道:“那枚令牌和灵符本宫已让陆默他们带走,这是你要的伺虫之物,数量足够,品质也绝佳。”

    这是实打实的好处,经老祖宗亲自过问,品质数量岂能差得了。十三郎接过戒指,看也不看收入怀里,连声称谢。

    主要是不敢。假如换了牙木这样做,势必被揍成猪头。

    “尽快提高实力,进入血域后若能将妖妇分魂灭杀,势必令其再遭重创。三年前那一战,本宫虽未尽全功,但也大致摸清了妖妇的能力。在我想来,所谓化身千万也有限制,其真正起作用的分魂相当有限,有点类似于传闻中的一气三清之术。”

    “一气化三清?”十三郎吓了一条,心里想那样可不对啊,她都成圣人了,还玩个什么玩。

    老祖宗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冷笑说道:“很了不起吗?三清之术虽然厉害,分魂无需修炼也能拥有本体三成法力。可你不知道,一旦其分魂被灭掉,本体损失同样不可弥补,后果相当严重。本宫会着人在魔域仔细搜索,绝不容她有喘息之机。”

    这话好懂,寻常修士分魂修炼,其分身相当于独立个体,一步步慢慢成长。老祖宗所言的三清之术显然不同,随便找具身体就有本体三成威力。灭掉等于本体失去三成,人面蛛如今状况恐不及全盛时的一半,再去三成的话,遇到老祖宗必定死路一条。

    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老祖宗一时没了话,想了想,说道:“乱舞城的事情,办的还不错。”

    可算等到这句话,十三郎赶紧接过来,问道:“您的意思是,这样的局面可行?”

    老祖宗看了他一眼,说到:“你以为你是紫云,可以通过建立学院制衡魔王宫?”

    十三郎立即举手发誓,声称自己心怀坦荡,只想解除民间疾苦,一心为亿万魔民谋福,消除内斗携手对外,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共同创造美好明天。

    “够了够了,嘀咕什么东西。”老祖宗听得犯晕,皱眉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讲来。”

    “老祖宗明察秋毫,晚辈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您。”

    十三郎奉上赞美,小心翼翼说道:“关于三王......老祖宗有何吩咐?”

    ......

第七百三十九章:谁无怨

    老祖宗贵为魔宫掌座,千万人生死一言可决,如果不是因为妙妙和小宫主,其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乱舞城这种小地方,遑论屈尊降贵,亲身踏足。

    连番激变,灵妙法尊败逃无踪,短期、或永远不会再出现;乱舞城大局已定,再难有何波折。但对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八指先生来讲,最大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时间过了三年,林如海死期再近一步,或许下一刻十三郎就要面对换鼎之约,需和实力不逊化神的枪王一战,岂能不为之忐忑。

    老祖宗就在眼前,且“有求于他”,这样的机会不利用,十三郎不应该叫十三郎,应改名为十三点更合适。仔细斟酌言辞,十三郎用“吩咐”这个词作为试探,实际可理解为要挟。

    前辈嘛,长辈嘛,讲话必须注意分寸,免得刺激到她老人家,理解成假公济私,或者假私济公。不管怎么讲,十三郎觉得自己时机掌握的不错,现在的他“大病初愈”,又被寄予厚望,正方便提出条件。

    结果迎来一瓢冷水,冰凉凉寒寂寂,毫无人情味。

    “你与三王间的约定,本宫不插手。”

    ......

    ......

    “不插手?”

    十三郎一时茫然,反问道:“什么意思?”

    老祖宗神情淡淡,回答道:“意思就是随你们怎么样。”

    十三郎呆了半响,再问道:“我死了怎么办?”

    老祖宗漠然说道:“死了就死了,还能怎么办,凉拌。”

    十三郎大怒,说道:“这叫什么话。”

    老祖宗微合双目休养心神,连话都省了讲。

    十三郎无奈,低声小意说道:“您不是让我进血域,杀妙妙......”

    老祖宗淡淡说道:“连他们都打不过,哪有资格诛杀妖妇。”

    “......”十三郎张口结舌。

    可不是吗!假如他连三王都斗不过。哪有资格叫板法尊,哪怕只是分身。反过来想,三王看似名头响亮,但对老祖宗这类人而言,恐不比三只蚂蚁更出众,何须为之操心?

    三王只想寻求大道,一不肯为魔宫效力。二不愿进入外域闯荡,空顶个魔修名头全无用处。可以想象,只要沧浪星不发生灵魔大战,他们甚至不会露面,与自生自灭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真正的上位者,讲究胸怀天下。一思一念均着眼全局。如果在乱世,三王这样的人可称之为魔族底蕴;眼下正值太平盛道,灵魔因外域走向联合,可预见的将来难起烽火;所谓三王,也不过三头稍稍肥壮一点的猪,杀之可惜,弃之不忍罢了。站在老祖宗的位置。三王白白消耗资源不干正事,如能拿他们作为磨刀石用一用,似也算得上物尽其效,为魔族、还有她尽份力。

    片刻间想明白这些因果,十三郎连连苦笑,暗想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能看破。

    “是我多想了,嗯。是我太蠢了。”

    这是自污。非是十三郎不够聪明,只因为他的高度还不够。他忘记了老祖宗不单单是老祖宗,还是魔宫掌座,是领导魔王宫与整个灵域僵持数百年不落下风的绝顶人物。同理,老祖宗不在乎的人,撂他这儿关系到生死全局,岂能轻易罢休。

    “不净是您的人。如今您对晚辈爱惜有加,他还敢......”

    “谁说他是本宫的人?”

    “他......您说什么!”

    十三郎大吃一惊,追问道:“那他是谁的人?”

    老祖宗神情淡漠,不屑说道:“三只蝼蚁。管他们是谁的人。”

    十三郎正想回应,老祖宗接下去又说了一句话,令他彻体冰寒。

    “也许他们真是不知轻重的野修,也许是灵域奸细,还可能是山君门下,有何不可?”

    “我......”

    十三郎再也无话可说,心里想去你妈啊去你妈,这叫什么事儿!

    老祖宗的身份决定了她不会对十三郎撒谎,不需要也不屑于那么做。既然她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问题在于其否决的方式,足以证明魔宫曾对三王做过调查,甚至怀疑过他们是灵修奸细!

    更奇妙的是结果,魔宫的结论居然是,不知道!

    老祖宗说道:“灵魔互斗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本族修士被对方蛊惑甚至策反。三王是魔也好,是灵也罢,就算他们是山君弟子、外域之修,都没有什么关系。”

    连魔宫都查不出究竟,其背后如真有秘密的话,可想而知其隐秘幽深到何种程度。当然,隐秘深不等于实力强,三王终究只是三王,老祖宗只当他们是三颗弄不清来历的杂草,冷眼旁观懒得搭理。他们如是普通魔修,什么关系都没有;假如他们玩花样,魔宫自有无数反策等着,根本不担心。

    十三郎呢,他该怎么办?

    经历了这么多,十三郎一度以为自己弄清了因果。首先魔宫察觉到乱舞城有狂信之徒出没,遂派出强者、但又不至于让法尊警惕的强者坐镇于此;直到林家放逐,十三郎出现,老祖宗随之安排一切,顺势而为逼出妙妙。最终虽未得偿所愿,原因仅在于她对妙妙的实力有误判,非谋略之过。

    一切都合情合理,从十三郎的角度,三王至少有一个是老祖宗的人,没有第二种可能。如今听她这么讲,内心顿起无边波澜,好生感慨无语。

    左思右想仍无法理解,十三郎问道:“他们要去血域,您不担心?”

    老祖宗轻蔑说道:“担心什么?担心他们摧毁飞升通道,还是摧毁整个空间?”

    十三郎无言以对。

    之前老祖宗主动要求十三郎这样做,假如他答应,非但能获其欢心,或许还能得到一些指点。如果其它人做成这件事,没准儿正遂了她的心意。至于摧毁整个血域,那根本是笑话;血域意志不准化神以上修士进入,凭几名大修想要摧毁空间,三十王、三百王也不行。

    老祖宗说道:“灵修早就知道血域存在,一直试图将其摧毁。为此目的不知想了多少种办法,做过多少尝试,死了多少人;万年下来,结果通通徒劳无功。他们不明白,血域几乎算得上一个完整的界,其意志之强哪里是修士所能想象。既然他们愿意送人去死,本宫不会干涉。”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忽然想起一事,顿时如坠冰窟,为之不寒而栗。

    蛊惑策反一名高阶魔修,不用想也知道其耗用无度,不但要用在刀刃上,还需考虑其意愿。对灵修来讲,血域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一个选项。

    之前十三郎曾有过设想,以灵修大能以死士身份进入血域,寻求与其同灭;此时想起来,十三郎忽然意识到这种想法是何等幼稚,何等可笑。

    原因很简单,血域临近崩溃是魔修所言,谁能判断真假?

    假如这是圈套呢?假如血域的确具有抹杀大能之力,但实际上很稳固呢?

    假如是这样,灵修花费无穷之力培养出魔修,暗携手段进入血域,魔宫当然不会有意见。血域或许是一个完整的界,需要死多少人才能令其崩溃?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魔修越是宣扬血域不容灵,灵修就越是想进去看一看,看了就死,死了再去,只想看到血域崩溃。反过来讲,血域一日不崩,灵修不明就里,便只能源源不断朝火里添柴,每隔几百年就送些大能去死......

    这是真正的间!这才是真正的种族之斗!

    无所不用其极,毫无怜悯仁慈可言。

    思虑中,老祖宗的神情略显冷淡,缓缓说道:“怎么,你在替他们可惜?”

    十三郎不知该怎么回答,敷衍道:“连您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替灵修办事,晚辈可惜什么。”

    老祖宗淡淡说道:“假如是真的呢?身为魔修背宗忘祖,该不该死?”

    十三郎无奈说道:“您要杀他们不过一句话,何苦非要问我。”

    老祖宗望着他,神情渐渐变得失望,说道:“灵修对你就那么重要?别忘了,你身上也有魔族的血。”

    同样的问题,早在二十几年前十三郎就曾面对过,当时的他不肯回应,未给木长老任何回复。今日从魔宫掌座嘴里听到这句话,意味有些不一样,十三郎无法再沉默。

    “爹娘死的时候,我只有六岁。”

    “本宫知道。他们是在灵域、被灵修所杀。”

    “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

    老祖宗越发失望,冷漠嘲讽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难道你不打算复仇?”

    十三郎神情不变,认真说道:“真要算起来,我的仇人多数都是灵修,将来自然会去报。可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一直想问一问魔修,但没有碰到合适的人。”

    老祖宗体味着这句话的意思,说道:“本宫就是那个合适的人。”

    十三郎默默点头。

    老祖宗冷冷望着他,说道:“问吧。”

    十三郎平静望着她,问道:“我娘是塑灵人,五大圣族之一,为何会流落到灵域?”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让老祖宗无言以对。

    ......

第七百四十章:壮志

    修士凡人,妖魔鬼怪,任何血肉之躯都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源自爹生娘养。

    爹娘是最大的恩人,是最亲的亲人,是最重要、最无私,最最无可报答的人。假如连父母都不在意,连父母血仇都不想报,人不可以称之为人。

    毫无疑问,杀死十三郎父母的是灵修,可若寻根究底,其身为五大圣族的母亲为何会沦落到那般境地?设想一下,假如他们夫妇不在灵域,而是在魔域被人发现,结果将会如何?

    结果只可能更惨!

    推展开想一想,父母的仇是仇,父母的父母的仇是不是仇?十三郎有没有外婆?有没有外公?有没有娘舅,表兄妹,有没有阿姨?

    如果有,那些人去了哪里?是不是已经死光?

    他们的仇,十三郎该找谁报?

    若再往下面想,十三郎是塑灵人,整个塑灵族的仇都可以算他的仇,那么他该怎么做?是杀光为了保卫家园曾与魔族激战的灵修,还是杀光之后为夺取圣族之位谋算整个塑灵族的魔修?

    不考虑能力,他该不该把整个沧浪星毁灭?

    上哪儿说理,和谁去说理!

    ......

    ......

    “没意思。”

    老祖宗无话可讲,先开口的是十三郎自己,挥挥手拨开缭绕耳边的轻风,他说道:“这件事没意思,您只当晚辈发癔症,别放在心上。”

    老祖宗神情有些落寞,深深叹了口气。

    意思的确没意思,别放在心上却难以做到。沉默片刻后,她说道:“之前,我命陆默等人带来谕令,召你为第一圣子,可知道为什么?”

    十三郎微楞。心里想提这个干什么,不如您出手把三王咔嚓掉,免费我费力想该怎么办。

    老祖宗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又说道:“本宫坐镇魔宫数百年,一直没办过什么大事;除了寻找那名妖妇,最着重便只有两件。”

    完全不相干的话,十三郎无从思索其用意。只好耐心听着。

    老祖宗说道:“其一是血域,假如飞升通道再度打开,上界知道我们将三生与塑灵等圣族抹去,会作出何种反应。”

    十三郎心中冷笑,暗想现在才考虑这个,晚了。兴许魔界圣族大怒。将你们通通杀掉。

    这种话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讲且纯属意淫,即便魔域和上界恢复沟通,魔界也未必能够马上降临大批修士;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来了,首先考虑的肯定是平定灵域,而不是屠杀魔族子民。

    老祖宗又说道:“第二件。假如飞升通道不能打通,或干脆点血域根本不存在,沧浪星上的魔族何去何从,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十三郎依旧答不上话。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单单老祖宗想过,也是每一任魔宫掌座必须面对的难题。从高位角度看,假如时间足够长远,沧浪魔修不能和上界联系,最终结局恐不见得好。

    不知是不是猜到十三郎的想法。又或觉得前景悲观,老祖宗声音微涩,说道:“灵魔两域相持万年,机关算尽,彼此都难以奈何对方。如今你也知道,沧浪星被称为遗弃之地,四大星域并不认同此地灵修是他们的一员。处境未必好过魔修。”

    这些都是事实,十三郎无言以对,连找接口自我安慰都不能。

    沉默中,老祖宗说道:“思来想去数百年。本宫最终得出结论,沧浪星灵魔两域修士,只能有一个结果:融合!”

    “你,您......”

    十三郎豁然抬头,直愣愣的目光望着这位掌座大人,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讲出这句话,老祖宗神情有些疲惫,又像松了一口气,微笑说道:“怎么,不相信本宫?”

    十三郎老实点头,但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祖宗好奇问道:“似乎你一直在做这件事,为何不觉得高兴?”

    十三郎苦笑回应道:“晚辈哪有那么大志向。”

    老祖宗嘲讽说道:“四放联盟是你的主意,何苦装模做样。”

    十三郎摆手说道:“一码归一码,晚辈从不否认自己有点小聪明,但说到这种大事,还是算了吧。”

    老祖宗不以为然,说道:“你还年轻,可以慢慢想,慢慢做。如今的你,灵魔两域无人不知,且都小有威望,认真算起来,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等等!”

    十三郎听不下去,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讲,别戴高帽不要捧杀,晚辈不习惯绕圈子。”

    “绕圈子正是你擅长的事情。”

    老祖宗先是失笑,停顿片刻整理颜色,正容说道:“本宫还有数百年寿元,假如你的成长足够快,完全有机会继我大位,成就无双伟业!”

    八百道雷霆同时击中头顶,十三郎瞪着眼睛张着嘴,抖着肩膀抽着手,面目痴呆身体僵硬,再难说出一句应景的话。

    “我认真的。”老祖宗望着他的眼睛,如是说道。

    ......

    ......

    谁说女子不如男?十三郎首先想到这句话。

    把所有应该不应该、能与不能通通抛开,能有这种构想并把它讲出来,比较胸襟开阔志谋远略,老祖宗堪称十三郎遇所知所见之首,不做第二人想。

    灵魔融合?居然是灵魔融合!别说她是魔宫掌座,就算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说这种话也是大逆不道,为任何一方所不能容。

    先不说灵魔之间的本质区别,万年血仇,彼此为仇的概念已深入到每一个人、甚至每只妖兽、每只牲畜的灵魂深处,怎么个融合法?

    然而反过来想一想,老祖宗所讲何尝不是事实?其设想何尝不是唯一途径?魔族得不到飞升,灵修被人遗弃,难兄难弟谁都不比对方更惨,为什么不能融合成一体?

    凭什么不能!

    不融合,就只有一方灭掉另外一方,做得到吗?

    灵魔两域底蕴深厚,双方均有极其完备的后续体制;在没有外力涌入的情形下。很难想象有一方会衰落到被另一方吞并的程度。这不是两个村子,不是两个种族,也不是两个国度,二十两个广阔无边的域!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是两个大域。假如灵魔发生大战,死伤不是什么千万千千万,而是要面对亿亿万万拼死求活的修士与凡人。还有数之不尽的生灵异兽。

    将这么多人杀光,将是怎样一番景象?

    将这么多人杀光,需耗费多少时间?

    将这么多人杀光......冥界会不会直接开启,大地会不会塌陷,天空会不会塌陷?

    将这么多人杀光,谁能做得到。做得出?真若是做到了,做出来,那他还是人吗?

    杀戮魔头?不,真要是有那样的人,杀戮魔头给他做孙子都不配,连为其提鞋的资格都不会有。

    越是想下去,十三郎越觉得可怕。脊梁骨阵阵发凉,身体上好似有千万只蚂蚁乱爬,冰冷酥痒还有剧痛,没有一种好过。

    “晚辈不想讨论这个,我是个小人物......”

    “先不要急,听我和你讲些事情。本宫只是提一提,难不成你认为自己答应的话,就能稳稳当当坐上魔宫掌座的位置不成。”

    “我......”十三郎想说我压根就没答应好不好。不要什么帽子都往头上扣。

    老祖宗说道:“灵魔互斗,除了要杀光对方的人,还要改变根本,将环境逆转为适合自己生存修炼的所在;这个道理,不用本宫为你解释。”

    十三郎只能点头,心里想关我屁事。

    “魔族要改变灵域环境,必须真魔之气才能做到;若不能与上界取得联络。根本无法做到。”

    “这样啊......挺好。”十三郎悄悄嘀咕。

    “反之亦然,灵修想改变魔域环境,虽不像魔修逆转灵域那么难,但也不是此界修士所能为。非千万年不可为。”

    “比完全没希望强。”十三郎继续嘀咕着。

    竖子顽劣,老祖宗看不下去,怒叱:“不要阴阳怪气,本宫说的是正经事!”

    十三郎不服,说道:“我也有要紧事办。”

    老祖宗冷喝道:“弱如蝼蚁,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十三郎扛着脖子叫道:“弱如蝼蚁,马上小命不保,哪有心情谈什么正经事。”

    老祖宗轻蔑说道:“区区几个杂牌修士,非灵非魔非妖非鬼,修为一塌糊涂,神通乱七八糟,就能让你如此惧怕。”

    十三郎目光微闪,说道:“什么叫杂牌?非灵非魔非妖非鬼,那是什么?”

    老祖宗淡然道:“和你那个冥界朋友一样,不是人。”

    十三郎目光再闪,问道:“既然是这样,您动动手指将他们抹掉,岂不皆大欢喜?”

    老祖宗沉默下来,片刻后问道:“你就这么怕他们?”

    听出其语气中蕴含的失望,十三郎神情不变,回答道:“不怕。但我还是想请您动手。”

    老祖宗为之一愣,说道:“你不怕?”

    十三郎眼里涌出一丝桀骜,神情变得强大而自信,说道:“您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打算交出血鼎。”

    不交血鼎,意味着与三王必有一战,何来畏惧之说。

    老祖宗更加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想本宫出手?”

    十三郎笑了笑,忽以挪揄的口吻反问道:“您是长辈,试探我这么久,会不会没意思?”

    老祖宗懒得理他。

    十三郎轻叹一声,说道:“三王来自三方,魔宫早就查明一切;您想让我动手,只是想置我于不义,可对?”

    老祖宗神情微变,冷漠说道:“然后?”

    十三郎淡淡说道:“然后当然是杀人,杀对人。”

    这一次,老祖宗沉默的时间更久,缓声说道:“对的人最难杀,你可能会死。”

    战场无情,生死只在瞬间,等到神通临头的那一刻,纵老祖宗亲临恐也来不及挽回。十三郎明白这个道理,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微微一笑。

    “就像您说的,连这种货色都打不过,我还去血域做什么。放心吧,我赢定了,他死定了。”

    “狂妄......”

    “没错,他死定了!”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传来,小宫主举着小本子跑出来,迎着两人疑惑担忧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在说谁呢?”

    ......

第七百四十一章:夏绿秋寒

    “看完了?”

    “嗯,看完了。”

    “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怎么会没感觉?”

    “是啊,怎么会没感觉?”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啊,这不就是我上一世的记忆吗,能有啥感觉?”

    “上一世的记忆一.不应该有感觉?”

    “应该有感觉吗?”

    刘奶奶就变成刘奶奶,十三郎也随之变成八指先生,唯一没什么变化的是小宫主,还是那个拥有成年人身体、高深修为,且只记得当了三年保姆记忆的她。

    小宫主神情真挚而疑惑,望着刘奶奶说道:“奶奶记得上一世不?”

    刘奶奶尴尬摇头。

    “要是记得的话,会有什么感觉?”

    刘奶奶茫然无语。

    小宫主转过脸,望着十三郎说道:“你呢,记得上一世不?”

    十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记得,可一

    小宫主以为他不记得,于是重新问一遍问过刘***话:“记得的话,会有什么感觉?”

    十三郎只能苦笑。

    “你们看,我是对的。”

    小宫主认为他和刘奶奶一样,于是得意起来,说道:“我活在这一世,不需要感觉上一世。”

    两人闻之茫然对望,最终刘奶奶不甘心,说道:“可你有一.有没有想起老祖宗?”

    小宫主疑惑摇头,说道:“想不起,就是觉得熟。”

    这下十三郎都觉得怪,问道:“日记里没写?”

    小宫主回答道:“应该写吗?”

    刘奶奶神情黯然,十三郎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从小宫主手里抢过本子,快速翻了翻。

    真没有,一次都没有。之前他翻抄一份只是为了防止万一,生恐小宫主丢三落四给扔掉·丝毫没有注意到上面记的什么;此时回查才注意到,两个多月的日记中,老祖宗这个名字居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焉能不为之诧异。

    看着他快速的动作·刘奶奶不用问也知道结果,神情越发落寞,深深叹了口气。

    小宫主不明所以,拉着刘***衣襟问道:“怎么了奶奶,我做错什么了?”

    “呃.一没有,这样其实也好,你做的很好·挺好的一.”

    一字一开颜。说到“没有”,刘奶奶神色黯淡;说到“也好”,刘奶奶眉头微展;说到“很好”的时候,其脸上已绽开笑意;直到最后那一声挺好,刘***声音已变为由衷欣慰,老怀大畅。

    刘奶奶感慨说道:“世人一直想研究轮回奥秘,或许这就是!”

    十三郎若有所思,手里拿着小本子喃喃自语:“这就是轮回?”

    小宫主得意说道:“当然了·这就是轮回。不过我比别人幸运,上一世有你们,这一世还有。”

    刘奶奶越发高兴起来·怜爱的目光望着小宫主,说道:“花儿最乖,最聪明,最漂亮,当然最幸运。

    小宫主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偎进刘奶奶坏里撒娇卖嗲,忽发觉十三郎有些异样,惊呼道:“怎么了?”

    八指先生不答她的话,身体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不动,体外似有光芒流转·赤红但带着琉璃般的晶莹与剔透;其脸上仿佛镀上一层玉脂般的膜,目光似散成千万道,又好像凝结成一颗颗点,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

    “到底怎么了?”

    小宫主受了惊吓,仲手想要去推,但被刘奶奶阻止。

    “不要动他。”

    刘奶奶拦住小宫主·抬手轻轻抽出十三郎手里的小本子,说道:“让奶奶看看,好不好?”

    小宫主哪有空关心这个,点头忧虑说道:“他怎么办?会不会有事?”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

    简单的一句话蕴含万千感慨,刘奶奶高大的身躯不知为何有些佝,面容变得比刚才更年轻;脸上有惊异,有期待,还有几分落寞与无奈。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她拉着小宫主的手转身走向茅屋,脚步似有不稳。

    小宫主恋恋不舍,不断回头张望着,忽发现奶奶踉跄了一下,忙抢身扶稳。

    “奶奶,您的病又犯了,赶紧吃药吧!”

    “年纪大了,放在以前,这点病算什么。”

    刘奶奶扭过头,再看一眼十三郎并抬手悄悄抹一下日渐红润丰满的唇,唏嘘两声,神情渐渐坚定。

    “希望一定来得及。”

    日月升沉浮落,寒暑交替如轮,乱舞城的夏天背后有双推动的手,来得晚去的快,恍如一梦。就像天空垂落的夕阳,虽不甘这么快脱离视线,终抵不过秋风催逼,洒下余温后埋入地平之下。城主府周围空旷,秋风因而显得比别处大,呼啸的声音挂檐穿廊掠过窗绫,钻入耳鼓仿佛奏乐,又像在召唤。

    召唤一缕早该归去的魂。

    “天冷了,再拿床被褥过来。”

    “奴婢这便去。”

    “我陪她去,涛弟你陪着父亲。”

    “你去?好吧。”

    床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林如海蜷成一团的身体微微颤抖,依旧觉得冷。其面容枯槁,脸颊深陷如两个挖出来的坑洞;目光浑浊,似有层泥浆无法洗尽;整个人看起来去竟如百岁老人,透着浓浓死息。

    床头,林涛吁出一口气,掌心离开父亲顶门,顺手将几缕败草般的白发梳弄整齐。从他的角度望下看,林如海就像一具死去多年不肯***僵尸,唯其眉心处存有一颗、或一小片淡红,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且越来越浓郁。

    林涛望着父亲的脸,偶尔抬头看看门外,神情有些不安。

    “才八月啊,天就这么冷。”

    刚刚得到儿子输入的真元之气,林如海精神略好·冰坨般的身体内似有一股暖意滋生,极为舒畅。用力扭过头,他示意林涛将自己扶起来,嘴里说道:“几年了?”

    “七年了。”

    莫名其妙-的问·心领神会的答,林涛拿过靠枕垫在林如海脑后,让他能够竖起头颅看到屋内全景,嘴里说道:“老师业已出关,正以无上神通研究破解之法;父亲安心将养,定可扭转乾坤。”

    乾坤的蕴含很丰富,可指局势可指星空·也可以表示病体康复。林如海闻之微笑,干枯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荡起一抹微熏意,轻轻摇了摇头。

    “当年先生说我,支撑三年有把握,五年可期待,超出五年就是奇迹,无论如何撑不过十年;如今过了七年,为父尽力了·也知足了。”

    林涛神情微黯,默默站在床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坐我身边来。”

    林如海伸手拍拍床沿·叹息说道:“为父一直想与你好好说说话,今天时机正好,了结这桩心事。”

    林涛闻之转步,握着那只鸡爪般的手半坐在床边,唤一声父亲便无法再开口。林如海没有理会他,眯着眼睛想了想,忽发现似也没什么好讲,自嘲地咧咧嘴。

    父子父子,彼此了解但常常埋在心里,真要讲出来反倒为难。林如海性情坚韧偏执·小少爷修道后逐渐沉稳,都不是擅长沟通的主儿。

    良久,林如海问道:“你娘怎样了?”

    林涛没有隐瞒,如实回答道:“忧伤成疾,心脉有些虚弱。”

    林如海点点头,说道:“是我拖累了她。”

    林涛不知如何应答·唯有沉默。

    片刻后,林如海说道:“后面的事”

    林涛连忙回答道:“都已安排妥当,父亲尽可放心。”

    林如海吁声叹息,说道:“先生亲自安排,为父还能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想知道罢了。

    想知道,三字道出天下所有父亲的心愿,明知道没有用,明明晓得自己已经老迈无用,还是想知道,也仅仅是知道。反之林涛由小少爷变成大少爷,但在父亲面前,他依旧是当年那个不明世事、弄不懂这种细腻心思的孩童,闻言声音微涩,难以说出什么宽慰的话。

    林如海说道:“你毕竟是林家唯一男丁,最好能娶妻生子,延续我族血脉。”

    旧话重提,林涛嗯了声算作回应,不知不觉抬头看向门外,面色忧虑似盼着姐姐快点回来,又或别的什么。

    身后,林如海再次叹息,仿佛吐出一口埋了无数年的气,近乎僵死的手突然变得很有力量,拉着儿子一字字说道:“婉儿是个好孩子,不要太难为她。”

    林涛表情骤然僵硬,低呼道:“父亲,您知道一.”

    林如海苦涩说道:“先生若不说,为父不会知道。既然知道,我若再想不到,未免太蠢。”

    林涛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问道:“既然如此一.”

    林如海艰难摇头,说道:“婉儿是个好孩子。”

    林涛黯然低头,再没有说什么话。林如海没有再叮嘱什么,微微仰着头望着窗外渐渐湮去的霞光,感受着周围每时每刻都变得更暗的黑,轻轻叹了口气。

    “妻、子、女;家、族、国,为父挣扎一生,本以为什么都求不来,死前竟能方方面面不留遗憾,还要什么呢?”

    “父亲,父亲一.爹!”

    不远处的厢房内,婉儿抱着被褥递给依莲,轻声说道:“小姐先行,奴婢看看老爷的参汤好了没有。”

    依莲没有仲手去接,清冷的目光望着婉儿,似在等待什么。

    “小姐?”

    恰在此刻,小少爷狼嚎般的嘶喊声传来,婉儿手里的被子掉在地上,表情微僵。

    “父亲死了。”

    依莲神情冷漠,目光由清冷转为寒冽,缓缓说道:“不用再费心思,你也可以死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鼎案

    昏暗的天空出现一抹红潮,不知如何形成,也不知其从何处来;视线中,只看到夜空中央突然一颗明亮的点,如星辰但绝对不是星辰,呼啸中撞入人们的眼帘。

    由一个点变成一团火,随后变成一支火把,跳跃的火焰射出千百到慑人的光,就像一颗拖出暗焰的太阳。未等看到的人分辨其形,火把的尾巴一分为三,方向倒转,变为一只长有三条腿的方鼎。

    方鼎只是虚影,四条边如四张抿成缝隙的口,不停喷涂着火焰。目光落在火焰上,便生出一股灵魂刺痛的灼烧感,仿佛其中包含着某种意志,不准任何外物、包括目光对其窥探。

    不分灵魔,不看修为,仙凡妖兽,鸟木虫鱼,莫不如是。

    星空自有意志规则,那只鼎凭空浮荡在乱舞城的上空,显得如此另类,如此怪异,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随着时间延续,鼎口火焰越发炽烈,渐渐幻化出各种不该出现的色感,比如绿,比如蓝,再比如纯净的黑。

    黑色的火,可将周围的黑烧成白的火。方鼎巨大,宽约十数丈,四周边沿两层浓郁的黑,中间却夹着一层白。一丝丝凄厉的银芒在鼎变闪烁,跳跃,穿梭进入周围的黑,将那无边无际的墨色击穿,如昙花在黑夜中绽露芳华。

    那不是电,而是因虚空无法承受火焰威力而出现的裂缝,是规则与意志对撞的湮灭与虚无。阵阵死寂的风自裂缝中吹出,未来得及发出呼啸便又消失,仿佛新生儿的呐喊......卡死在咽喉。

    “开始了,终于开始了......”

    一声轻叹,苦面僧人脸上流露出喜意,身躯微晃原地消失,其后隐闻一声冷哼,但亦不免有些躁动。

    “开始了么......”

    梦舞轩内一声感慨,猫猫女如一只真正的灵猫闪现在屋顶,绿中带黄的瞳仁在夜色中闪烁,身体一阵颤抖。片刻后,她的神情变得冰冷,瞳孔恢复正常,身体内释放着只要强大才能形容的气息,晃身不见。

    叹息中,天空虚影再变,墨汁般的火焰齐齐倒卷,收拢回到方鼎之内。原本燥乱的天空陡然间安静下来,异像不在,热意全无,只有一片浓郁难辨的黑沉寂在黑暗中,如沉睡。

    如沉睡,但给人将要苏醒的感觉。方鼎就像一只睡浓欲起的凶兽,懒懒地打个盹,舒畅地翻个身,伸伸懒腰打个哈欠,之后......突然间张开大口。

    漫天鲜血漫空烧,满眼都是火一样的红,烧出一片鲜血淋漓的天,也是一副光怪陆离的画。

    画面中央,一座仿佛要把天空顶穿的祭坛高高耸立,四周无数祭拜的人群,匍匐在地面叩首纳拜,神态个个虔诚。祭坛上,七道七色光柱围绕成一个环,每道光柱都释放着足以让大能为之屈身的威压,笔直射向无尽之高空幽远处。光柱下,蟠龙、彩凤、麒麟、玄武......七头瑞兽仰首望天,其神韵足以令人误会它们是活着的神物。

    四周都是赤色,包括七色光柱只是人们看过去时脑海中的反应,或者说错觉。若将视线从祭坛上挪开,会发现那里是一出广袤无尽的空间,有山,有水,有荒原,有大漠,还有漫无边际的海,甚至还有几处巍峨宫殿。与之前那种错觉相比,这些景物更模糊,更虚渺,难以辨认,且无一不散放着一股破败之感;就好像它们经历过重重战火、山川剧变,因而走向溃灭边缘一样。

    “那是天目山,那里是寒灭之渊,还有那里是殁生谷,那里就是玄灵窟,没错,一定是那里!”

    苦面和尚的面相此时一点都不苦,相反透出浓浓狂热与达到极致的贪婪,双眼死死盯着天空上的画面,一瞬都不肯放过。

    图像是会变的,就像一幅会流动的画,除了中央祭坛犹如亘古,周围的景致通通在发生变化。只不过修为需达到一定程度才能看到这种变化,对那些凡人、或者修为不够的修士来讲,天空除了红还是红,除了火还是火,或者说是血,什么都难以分辨。

    此时的乱舞城内,无数人仰望着天空,更多的人无奈低下头;除了威压,那种灼烧感也变得越来越重,首先是凡人无法忍受,渐渐蔓延到修士。

    血鼎现世,会以这种方式展现血域全图,至于能够看到多少,记得多少,能否在进入后用到,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无法强求。总体而言,修为越高坚持得越久,意味着看到更多,掌握更多先机。

    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多地形地貌出现在天空,同时出现的还有无数生灵,无数难以辨识的魔兽妖虫。那些生灵形态怪异,种类无从计数,有身高百丈的石人,有带翅飞翔的鱼,有生着两张面孔的猿,还有生有头尾均可捕食的蛇。

    唯独有没有人,一个都没有。至于那些魔兽,它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强大!无法形容、但可凭心神感受的强大!

    不知是不是因为资格限制,低阶魔兽难以出现在画面内,六级魔兽其中最常见,但不是一头两头,而是以数十,甚至数百上千计。这样的基础,强大魔兽自然很多,比如有人看到一只形似雪狼的魔兽,追逐猎物时喷吐如雪狼神通一样的玄冰之气,结果竟将一整座山丘化成冰坨。

    不能亲自与之接触,神通效果是判断境界的最佳依据,就凭那口气息,其境界绝对超过七级!最让人无语的是,似这样的魔兽随处可见,画面流转仅仅十余息,能看到不弱与它的已有十余头,或者只。

    到这个时候,乱舞城的凡人早已深深躲进家里,彼此簇拥颤抖着安慰对方,再不敢伸头看一眼。即便那些修士,也都受不了灵魂灼烧之的恐惧,各自打坐凝固心神,以免带来后患。

    方鼎只是虚影,所谓画面只是颜色流转产生的异相,不会对人产生半点实质性伤害。对凡人来讲,这更像是一场梦,醒来后增加一些谈资;反倒是那些拥有法力的修士,若不能及时把握,或会因其产生心障,给修炼带来恶果。

    凶险必然伴随着机遇,这是每个修道之人都明白的道理;画面中的每一幕、每一种生灵、每一道神通都不是此界能看到,且包含着一股令所有魔修为之颤动的气息;只要能够支撑下去,他们还是愿意多看一看,多挺一挺,多感受一番其中的意味。

    那是上界才有的气息,七百年一次,可遇不可求。

    此时此刻,天空中画面转动得越来越快,出现了更多图案,更多让人看之眼馋的灵材宝物,当然也必然带有更多更加凶猛的恶兽。比如一种看起来毫无害处飞虫,翅膀粉嫩形状有点像飞蛾,数量也不算太多,围绕在一株浅蓝色的花朵旁,寸步不离。

    “苦兰芯,那是苦兰芯!”

    猫猫女喃喃自语着,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贪婪欲望,恨不得冲上去将其采下来。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骤然收缩,仿佛被无数根针扎在身上。画面中,恰好一头堪比之前那头魔狼实力的双头怪蟒呼啸而来,以令人生畏的速度疾扑那朵正要开放的花;数十只粉蛾闻声而动,齐齐摇动翅膀释放出一股鲜艳的雾气,穿透怪蟒喷出的黑风,落在其身体与头颅。

    诡异的一幕随之出现,被粉雾包裹后,本就剧毒的怪蟒丝毫不能抗拒粉雾侵蚀,铁甲一样的身躯像雪水一样融开,片刻就化掉近半。

    画面流转的速度太快,猫猫女没能看到那一战的最终结果;可肯定的是,怪蟒即便因双头还能活下来,此生也不敢再次招惹那些粉色的小蛾。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由始至终,猫猫女没能看到怪蟒隐匿,也未能看出粉蛾到底是不是提前发现了它,因此才发出雷霆一击。

    也就是说,无可防范!

    三王实力深厚,区区七级魔兽远不能让他们觉得害怕;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与他们,血域内的魔兽似有一种层次上的优势;仿佛它们天生高人一等,即便相同境界,斗法也必定大占优势一样。

    “护身之力,只有护身之力才能化解;只有持鼎才能拥有两成护身之力,血鼎......嗯?”

    呢喃或者抒发决心中,天空上画面流转骤然加剧,以比之前快十倍的速度、奔跑着冲向末端。此时此刻,整个乱舞城还能对此保持关注的仅剩下不到十人,个个神情为之大变,本能地将法力精神凝聚到极限,死死盯住空中。

    七百年一次的机缘不能放过,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最好能看到底。

    此时此刻,城主府的卧塌边,八只先生神情肃穆,伸出的左手彻底变成黑墨般的颜色,掌心一只玲珑小鼎,正好似被飓风推动一样急速旋转,越来越快,直至看不清其模样。在其身边,林涛盘膝死守心神,右侧依莲反倒丝毫未受到影响,手里抓住一名容貌清秀神色惨淡的丫鬟,朝床榻上的林如海叩头。

    不知过了多久,小鼎沉寂下来,床上的林如海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灰。有风吹过,那层轻灰也随风而去,再无一丝踪影。

    冥冥中似有一声叹息回响,带着解脱,带着满足,还带有一丝期待与叮嘱,缭绕几人耳边后,归入暗沉沉的虚无。

    林涛自打坐中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床榻发不出声;依莲从床边站起身,清冷的面孔依旧那样清冷,朝十三郎施礼后说道:“披风王未到,不净,猫女都在外面。”

    十三郎目光望着掌中血鼎,平静回答道:“知道了,我来处理。”

    依莲低头看一眼婉儿,又问:“她说她来自灵域,老师可要再审?”

    十三郎轻轻挥手,说道:“不用,杀了吧。”

    “可是父亲说......”林涛急忙插口。

    “林大人已死,不用管他怎么想。”十三郎淡淡回应,转过身走向屋外。

    ......

第七百四十三章:破局之先机

    “杀了吧。”

    三个字,一条命,仿似一座悬头的山,又想一堵塞门的墙。

    对林氏姐弟而言,婉儿更像一位忠心服侍的姐姐,也是玩伴。假如她不是云英之身,甚至可理解为奶娘。林家姐弟虽修炼多年,实际上并未杀过人,很难想象她们能够平静面对这件事,坦然落下屠刀。

    十三郎很放心,说出自己的意见后便出了门,迎接需要他来面对的大敌。

    放心的是依莲而非林涛,纯以心性坚毅而言,姐姐比弟弟强出太多,便是十三郎也难挑出毛病。本就聪慧冷静,依莲有着其弟远远比不上的处事能力与头脑;家道惨变让这种性情优势得到足够发挥,最终让八指先生做出选择,固执到不可理喻的林如海都为之赞同,由她主持未来乱舞城的大局。

    即便是这样,让依莲亲手杀死婉儿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父亲有遗愿,此后还注定要面对母亲的疑惑甚至责问的情形下,这件事不仅仅困难,而且显得残忍。

    是因为婉儿的身份吗?

    毫无疑问,林涛心里转的是这个念头,虽然他不敢讲出来。八指先生对灵域的感情毋庸置疑,自然明白灵修苦心安排一名婴儿进入林府,再想办法让她识别自己的身份,并最终愿意背主弃义行毒辣事,期间不知付出多少努力,经营了多少年,甚至死了多少人。

    面对这样一名细作,面对这样一个可怜女子,偏偏其毒害的对象又是与其关系甚密的林家,如果让八指先生来处理,他该怎么做?

    他能否下得了手?他会不会放了她?

    假设没有答案,林涛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姐姐,同时在心里胡思乱想。从他的角度,此时最重要的不是杀掉婉儿替父报仇,而是审出真相,查出幕后指使的人。

    蛉花的确是毒药,但其本质并不足以致命;若说林如海死在婉儿之手未免有失偏颇。至于它的效果,喜之更喜恶者更恶......很难由此判断指使婉儿下毒者是何目的。这样的情形下,八指先生建议、或者说下令处死婉儿,任谁都难免生出疑惑。

    最大的可能是,他有意要掩饰,以一个弱女子的命,掩饰那名真正的主谋。从十三郎的角度,这样做很正常,从林涛的角度看,这样想也很正常。

    小少爷不愿这样揣测自己的老师,但他长大了,不能不想。他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无论如何不是笨蛋,很快联想到这么多事,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依莲稍稍定了定神,随后便抬起右掌,毫不犹豫劈在跪伏在地上的婉儿背后,彻底震碎其心脉。

    “等......”

    话未落音,一道凄厉嘶嚎在卧房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满眼红芒,还有无数道光华闪烁,甚至伴随着几声雷鸣般的兽吼。

    几番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剧变,几次毫厘决定生死的激斗,几条纵横如飞的身影,随着一声绝望哀鸣,室内恢复了平静。

    剧变来得太快,去的又太疾,未等小少爷做出反应便已终结。定睛看去,整洁的房间内狼藉一片,正中蹲伏着一只硕大蛤蟆,长舌伸缩似有未尽之意;哑姑神情略有疲惫,正以火红的双眼盯着小少爷苍白的脸,寒寂寂的面孔上罕见地有一丝情绪流露。

    林涛看懂了那种表情,是失望。

    边侧角落里,婉儿的身体急剧收缩,转眼间化作一具干尸,全身血肉与精华都已不见,但不知落到哪里去。林涛身前,依莲面色苍白倒在地上,衣衫有几处破烂,露出贴身穿着的内甲,上面隐有焦灼腐蚀的痕迹。

    林涛知道那件甲胄的来历,与他身上穿着的一样,都是老师亲手炼制;用材精选品质绝佳,哪怕不输入法力激活,效果也比得上中品法宝。

    一鬼一兽全力出手,依莲仍几遭不测,可想而知适才情形是何等凶险;假如指望林涛应付,不说能力够不够,首先反应就慢了三拍。事实上,假如依莲不是要拦在失神的小少爷面前,原本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事实再次证明了这句话,这场短促的战斗中,十三郎不知是不是故意,或借此机会给姐弟俩上最后一课,没有亲自处理。

    不论是何原因,结果就在眼前。林涛的表现,只能是不及格。

    “姐姐!”

    小少爷忙伸手去扶,但被依莲推开,自己站起身。

    “不许怀疑老师。”

    “什么?”

    “不许怀疑老师。”

    依莲望着小少爷的脸,目光似能穿透心神,严肃甚至冷漠的声音说道:“任何情形,永远。”

    ......

    ......

    屋外,群雄荟萃,强者云集,乱舞城数得上的高人均已现身,只等候八指先生露面,或者他手中的那只鼎。

    苦面和尚摆出的范儿最足,胖大身形稳稳盘坐在院落正中,手里不知在哪里又摸出一只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从其脸色看,苦相虽足掩不住喜意与一丝疲惫,尤其双唇显得枯干,两眼泛着红,就像坐在电脑前码字十小时没眨眼的我(好吧,骂吧,不准打脸)。

    猫猫女如猫一样蹲在对面屋顶,瞳仁在夜色中清晰可见,与其窈窕敏捷的身形相配,野性十足且透出一股冷厉的气息。血舞王附身,周围能让她产生这种气息的只有苦面佛,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似有些许忌惮的意思,没有与之争锋。

    周围还有几个人,林晚荣,闪灵大长老,还有钟快。天狼长老身边站着一名生面孔,铁面青衣身体绷得笔直,应该就是钟快请来的替身。

    各族还有一些修士前来,但都不敢太过靠前,远远站在屋顶空中观望着此处。共同之处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神情有些疲累,似经过一场艰苦鏖战。

    血图当空持续了大约一炷香,这些修士抓紧时机观看感悟,法力精神乃至心力都消耗了不少。从修为角度,境界越高消耗反而越大,当然看到的信息也越多,领悟到的......不太好判断,与悟性有关。

    血鼎现世并不意味着可以扑过去抢夺,作为此界至今未被驯服的指路宝物,它有自己的一套择主规范;除非修为达到足以将其降服的程度,没有办法强取。这也是林家能够保存血鼎数百年,十三郎取鼎时众人均能保持耐心的缘故。

    想拿到血鼎成为那唯一的持鼎人,就要慢慢等;等着八指先生取鼎成功,再以各种手段让他将它交出来。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捷径。同时大家还明白,今夜过后,乱舞城的局面会真正确定下来,无论血鼎落入谁手,注定会有一批强者成为附鼎人,可想而知少了这么多强者,乱舞城会真正由学院主导,再没有什么足以干涉其发展的人。

    事情只剩下一件,八指先生拿到血鼎后,会将它交给谁,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带着这样那样的念想,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八指先生安安静静地走出来,目光扫视一周后落在苦面佛的脸上,抱拳施礼。

    “见过大师。”

    “嗯,先生辛苦了。”

    和尚对十三郎的举动很满意,苦哈哈的面孔上带着一丝暖意,确证问道:“拿到了?”

    十三郎轻轻点头,摊开左手露出那只像他的人一样安静的小鼎,回答道:“大师请看。”

    大师看,所有人都在看,多数人第一次见到血鼎,神情难免有几分震惊疑惑,很难想象那个虽古朴沧桑但又看不出丝毫神奇处的小鼎就是适才引发天变的至宝。

    “是它,的确是它!”

    苦面和尚目光炽烈,脸上表情激荡难耐,恨不得扑上将它抱在怀里;屋檐之上,猫猫女的眼睛里双瞳齐闪,两色交替如宝石一眼熠熠生辉,随即发出一声冷哼。

    这是提醒。对她而言,一声提醒便已足够,恰如当年梦舞轩上的那声低吼。

    “很好,你做的很好!”

    苦面佛被冷哼惊醒,摊右掌露出掌天弓,说道:“拿来,和尚为你出手一次。”

    见到与谈到不同,当初小舟之上,苦面和尚不肯就血舞王的事情表态,为的是担心被十三郎利用。此时此刻真正见到血鼎,面对一心期盼而不得、如今却“唾手可得”的实物,和尚终于开了金口,要为十三郎挡一次灾。

    这是示好,也是强大与信心所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苦面佛说了出手一次,便意味着要保住十三郎的命一次。敢在血舞王眼前说出这句话,其举动几乎可以算挑衅,又或干脆是示威。

    好心好意,诚心诚意,换来的居然是拒绝,十三郎望着和尚的脸,诚恳说道:“这件事,晚辈想自己处理。”

    “自己处理?”和尚疑惑不解,面色微沉。

    “一次出手保不了一生,晚辈想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大师不必多虑,晚辈心里有数。”

    “安抚”了和尚一句,十三郎不待他回答便转过身,看向屋顶已站起身形的猫猫女,连说四句话。

    “你是血舞王,血舞王不是你。”

    “黑老头和猫女一样,都是你的人。”

    “婉儿也是你的人,她已经死了。”

    “我与牙木很熟,听他说过两个名字:血归灵,茅上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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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四章:万艳同悲,千古为君愁(敬‘打晕你了再说’盟主)

    四句话,两个名,片刻沉寂,场中响起数道惊呼。

    前三句说事,不知情的人们只觉得莫名其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真正让人失色的时最后一句话里的两个名字,以及那两个名字代表的含义。

    血归灵,茅上舞,两个名字均非本名,而是另有所指。八指先生不肯把事情做绝,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及周围:我知道你的牌,底牌!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六百年,只要范围足够大,归纳的人数够多,时间又足够长远,每个种族均能诞生一些天才绝艳,令世人仰望。

    对今日在场的人来讲,血归灵这个名字很陌生,但若提及另外一个出身魔魂的修士:血色千愁,或则叫千愁公子,不知道的人恐会羞愤难言,甚至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正牌魔修。

    资质绝佳,修行神速,人若玉树性如柔水,血色千愁一点都不像他的名字那样肃杀难以近怀,而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君子,令无数女修为其折腰的绝代天骄。据闻其出生时本属深夜,突然间霞光万道,化作千朵彩莲坠入产房,之后一声嘹亮啼哭,周围顿时鲜花愧而失色,草木因陋同悲,闻者无不落泪伤怀,感慨自己竟然看到这么美的人。以至于不明白的不相信这是添丁之喜,而是白布葬幡之忧了。

    传说只是传说,千愁公子名气越大,其传闻也随之更加离谱;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公子很美,美不胜美,美无可美之美。

    不计人品境界,魔魂族修士、尤其是男性修士实际上不为异性所喜;原因很简单,他们弄鬼,弄大群大群的鬼,越猛越好,越凶恶越好。

    修士不忌鬼,但不表示他们喜欢和鬼打交道,尤其是女修,天性中爱美喜善的一面怎么都无法消除,一想到身畔甚至枕边人成天与恶鬼打交道,焉能不为之却步。这是本能,不是修为与见识可以消除。再说了,修道本就孤苦,假如不是因为极其特殊的因由,谁不想让自己闲暇时心情舒畅一些?找个合适的道侣本属不易,可也不至于因此选择鬼修,起码磕碜得慌。

    就比如牙木,身为魔魂圣子,对他倾心的女修不是没有,但都是有求大于爱慕,利益高于情感的雌性生物;如考虑相守一生的道侣,几百年也没见着合适的人。十三郎两次与魔魂圣子同行,一路上总要说话,也不能总是谈正经事。更重要的他身边跟着一位爱唠嗑的驴,每当闲侃或干脆是磨牙的时候,魔魂圣子都会在这个话题上栽跟头,被大灰、甚至天心蛤蟆恶狠狠耻笑。

    “丫就是个雏儿!干脆弃鬼改修神道,不然一辈子都是处儿!”

    夔神不止一次这样嘲笑牙木,暗地里悄悄顾影自怜,感慨似本神这般威武雄壮的神兽竟也碰不到良伴,天道岂非无眼。

    涉及种族,魔魂圣子不能轻易屈服,每每与之抗辩争执;奈何自身先天不足,怎么着都难免落个被喷的下场,灰头灰脸摆下阵来。大灰的反击犀利而简单,直言牙木只要能够让任何一个元婴女修投怀送抱,它就甘拜下风,承认他是个男人。

    “丑点无所谓,实在不行你找个半人半兽的过来,本神也认了!”

    这话重了,牙木修鬼忌欲是没错,但还没有癫狂到抛弃男儿尊严;可若要证明这件事......从何谈起!修士中女修本来就比男性少很多,元婴女修更加罕有,个顶个的目光高远、个顶个的麻烦,哪里是说上手就能上得了。

    最终,牙木圣子放弃与之争锋的念头,屡屡忍气吞声而不得,换来大会数次感慨,加上无数次刻意嘲讽。

    “魔魂族的男人......唉!”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牙木忽然想起一位前辈,顿时变得意气风发激昂慷慨,遂拿其出来作为例子,为自己也未千万魔魂男子汉正名。

    那人就是血色千愁,魔魂族万年第一人!不是指其修为,当然他的资质修为皆属上上之选,但其最最突出的还是受女修心仪的程度,被誉为:万年花!

    此花不是指花心,而是众多女修爱极了他的容貌人品后取的昵称;虽然没见过人,但只要想一想男子竟被人称之为花,血色千愁之美已超出凡人想象。按照牙木的说法,十三少爷都不能与之相比,假如千愁公子仍然在世,灵域那位万世之花恐怕会羞死,岂敢用这种有渎花名的狂号。

    “想当年,千愁公子踏山时漫山红遍,过水则群鱼离水起舞,升空时祥云朵朵,遁地则......”

    魔魂圣子唾沫横飞,两只鬼眼放射着红芒,直将前辈吹嘘成天上不见地下难寻,俨然成得上千古第一人。当时十三郎很想告诉他飞鱼不是形容美丽,沉鱼才是;可看到其模样,最终叹息打消了这个念头。牙木圣子的表情,分明后悔自己没能早生千年,投胎女儿身与千愁公子亲近,便是不能也要好好看一看,方能补偿轮回苦思之情债一样。

    “想当年个屁啊,他人呢?现在在哪儿?”大灰是个现实的人,赶紧叫停喝止。

    “现在啊,现在......唉!”

    提及当下,得意中的牙木顿时变得蔫头蔫脑,好生哀怨又好生愤怒,幽幽解释原委。

    千愁公子道途顺利,很快修炼到大修之境,前途一片光明。奇妙的时,千愁公子人品风流,天生对女儿怀着怜惜,偏偏是个痴情种子;数百年生涯中,他不知遇到多少可成为佳偶的女修,其中亦不乏修为高深、背景深阔之人。可惜的时,无论别人怎么看,不管多少老怪亲自提议,千愁公子对道侣一事始终不谈,只声称自己已有挚爱,任谁来都是回绝。

    那几百年时间里,先后曾出现十余次群芳荟萃,目的只为求婚、逼魂、甚至仅为求欢一宿的“怪事”,终不能得偿所愿。至于沿途偶遇,寻访论道,又或以杂艺之名登门,书琴之道拜访的女子,已然不计其数。以至于千愁公子数次被迫搬家,不是为了修行精进构筑洞府,只图有个清净。

    正所谓公子如此多娇,引无数蜂儿蝶儿竞折腰。倾盆女儿红泪中,千愁公子问道之心被传为美谈,魔魂族内的前辈少不了诸多嘉许,屡屡许以大位。如按照正常轨迹走下去,此人将来或许能成为魔魂族之长,晋升魔宫长老也是板上钉钉,可以期待的大好事。

    只可惜,世事往往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美妙,终于有一天,千愁公子出事了;一出就是惊天动地,任凭无数老怪修为通天也无法挽回。

    人言女子善嫉,千愁公子那么多追求者,其中自少不了悍妇嫉女心机深重者,某年某月某日,某位女子嘴里突然间传出关于千愁公子所爱的消息,顿引无上风波。

    那是一只猫,也是一条狐狸,还是一个人,一个修士,一个来自灵域的灵修!

    连起来讲就是:千愁公子的媳妇是一只身体里包含狐猫两种血脉的化形灵兽!

    这还不算什么,真真最最要命的是,千愁公子与那头狐猫生有子嗣,甚至不止一个;但都不是魔修体质,遂无奈送往灵域,或许正在某个宗门内清修!

    消息传出,整个魔魂族乃至整个魔域为之哗然,人们第一反应是不信,之后慢慢觉得很有可能,再之后便是无边狂怒,羞耻,直到杀机无限。

    这样怎么行?绝对不行!天无日地无棱、海水倒灌山岳崩塌也绝对不行!

    灵魔通姻是大忌,人兽媾和是大忌,魔修诞生灵修子嗣是大忌中的大忌,且是全体魔修的耻辱,更是有可能带来无边隐患的......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假如千愁公子是个普通人,或只是个寻常修士,这种事情有就有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不是,他是魔魂天骄,魔修未来,可能成长为魔宫长老、甚至掌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样的人物,老婆孩子都不是人......都不是魔,这便是大祸!

    千愁公子过于耀眼,人们向来不吝因为他发挥自己永远不嫌多余的想象力,于是乎前后五百年的因果结果都被描绘出来,一些人推断其妻本就是灵修苦心培育的魅惑妖人,专为诱惑血色千愁培养其成为魔域至尊,最终达到颠覆魔域,将灵魔化为一统。

    可能吗?管它呢!对想象与传播这件事的人来说,真假从来都不重要,多乐啊!

    天妒红颜,墙倒众人推,这两句话用在钱愁公子身上再合适不过。无匹压力先是降临到魔魂族,最终必然要让公子低头。无数好事者赶赴魔魂,观看一众大拿逼迫千愁公子交出道侣,或干脆将其灭杀。

    类似的事情,灵魔两域历史上都曾经发生过,千愁公子做不到第一也不会是最后,结局已然注定。

    “早该这样了!”不少人幸灾乐祸。

    “活该,叫你不来找我。”阴谋者暗中冷笑。

    “唉,可惜了那如花一样的人儿。”不少女子为其流泪,但不再是爱慕,而是......

    谁都没想到的是,面对无法抗拒的力量,性情温柔到极致的千愁公子选择了最最强烈、也是最最疯狂的抗争方式:与其道侣、那头狐猫所化的妖兽一起,杀开一条血路!

    过程不必细表,总之流了很多血,惊了许多人,战斗之悲壮处,足以令苍天为之动容。当时,满山枫叶于寒风中低泣,遍池白莲染上血色;天空悲鸟聚集如云,就连那环绕山野的田园都为之呜咽;仿佛大地母亲不忍见证自己的孩子自相屠戮,杀害其最出色、最疼爱的那一个。

    结果,公子夫妇爆发出远超其修为的战力,最终仍不免双双肉身崩溃,临近陨落前元神融为一体,双飞而去。至于魔魂众长老有没有放水,千愁公子为何突然间实力暴涨,已经没有人再关心。

    原因很简单,他已失去那具皮囊,修为跌落到无可形容,且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以魔修的面目出现。换言之,这位融痴心、美丽、刚烈、坚韧、天赋与一体的天才自此消失,除了两次对苍天命运的质问。

    “自今日起,吾更名为血归灵,再不是魔修一员。”

    “吾以自身为誓,血氏一族世代以丧魔为己任,掘其根灭其祖,不达此志,誓不罢休!”

    ......

    ......

    哎呀呀,好凄艳的故事,难道我应该写言情?

    嗯,这就是血舞王的来历,当然了,他与咱们十三爷的渊源早已开始,你猜咋回事?

    就不告诉你,除非您也像晕哥这样,盟一个。

    ......

第七百四十五章: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血舞王是不是血归灵?如果是,他为何、怎么敢出现在魔域?

    八指先生念出这两个名字,是否意味着他断定血舞就是血归灵?如果是,为什么?

    怀着一堆疑问,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集聚在猫猫女的身上,试图发现些许端倪,期待下面会如何发展。此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当十三郎念出那血归灵这个名字的时候,猫猫女表情丝毫不变,苦面和尚反为之一愣,苦哈哈的面孔上浮现出几许......难以描述的神情。

    恍然加疑惑,震惊与骇然,又像长出一口气.禅心稳固如他,此刻竟有几分感慨,还有几分不舍。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和尚是何模样,除了十三郎。从头至尾,他所关注的对象便只有猫女与苦面僧两人,准确地讲,对和尚的留意程度还更高。

    沉寂中,苦面僧很快回复平静,垂目敛神不知作何思量,血舞也于此时开口,神情漠然声音清淡,宛如所讲的事与她完全无关。

    “然后。”

    不问不答,不解释不驳斥,如听故事一样直求下文;血舞王一如往常那样神秘莫测,任谁都无法因此说什么。

    他是吗?她是吗?鬼知道。

    听着那两个干巴巴没有任何含义的字,围观者大失所望;好似怀着渴望掀开美人衣,看到的却是张白惨惨的画布,连条线纹都没有。

    说的有趣听的沉静,十三郎躬身施礼,认真说道:“请前辈静观。”

    静观,意思是什么都不要想,也不用插手,只管安心等着便可。此时所有人都在静观,实际上没有人真正打算静观;八指先生请血舞王静观,未免有些荒唐。

    荒唐人办荒唐事,血舞王接下来的举动令人诧异,像极了那位荒唐公子。

    沉思片刻,血舞开口说道:“静观可以。本王有几点疑问,需要先得到答案。”

    十三郎微微拱手,说道:“请讲。”

    血舞再度想了想,似斟酌言辞又像选择优先次序,片刻后说道:“你知道婉儿是谁?”

    很有意思的问题,但不像是问,反有些像警告或者提醒。她并未承认与婉儿之间有牵连,当然也可理解为不方便,总之不能因此断其罪。

    十三郎回答道:“晚辈只知道两条。”

    血舞不吭声,耐心听他往下讲。

    十三郎说道:“其一,婉儿的确是个不具灵根的普通人;其二,她的出身必定不凡,且受过血归灵的帮助。”

    第一条简单,没有人不相信八指先生的判断。至于第二条,不知内情的人无从推断,只能认为十三郎发现了某些足以指向血归灵的线索。比较有意思的是,此刻十三郎并未将血归灵说成血舞,只是讲出名字。

    血舞或问道:“为何这样讲。”

    十三郎回答道:“身份重要,牵绊足够有力,才能让她舍身害主。另外其身内藏有魂侍,乃魔魂族特有神通。”

    凭此断定与血归灵有关,似乎有些偏颇;血舞没有就此驳斥,淡淡说了句:“你杀了她。”

    十三郎平静回应道:“毒主二十年,该杀。”

    血舞冷漠嘲讽道:“虚伪。你应该说她的身体无法承受魂侍,早已生机断绝才对。”

    十三郎摇摇头,说道:“是我下的令,她便死在我手。而且,无论婉儿能不能活下去,我都会下令杀了她。”

    我做的事情我负责,八指先生的话大概可以这样理解。其实血舞王说他虚伪也不算错,能推不推,可不就是虚伪?

    血舞王说道:“你所讲的三人互无关联,为何断定都是本王的人。”

    十三郎轻叹一声,回答道:“因为您对血鼎的渴望最强,还因为您最不方便露面;最后一条晚辈不久前才刚刚想明白,蛉花产在灵域,但未必只有妙音门才能拥有。相反最方便、也是最隐蔽的法子是由灵修送过来,或者派人去取。”

    这已经等于指证了。围观者闻之无不变色,纷纷在心里觉得血舞王太不智,对方留了台阶不肯下,非得逼他当众讲出。

    血舞王、或者说猫猫女神情没有一丝变化,淡淡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答。”

    十三郎一直保持恭敬,肃容说道:“前辈请讲。”

    血舞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身份已大白天下,本王要问的是,你是否还当自己是灵修?”

    唰的一声,周围集体哗然。

    不是这个问题不该问,相反场中乃至千万魔修都想亲口问一问八指先生,他到底当自己是什么人?

    世事变迁,大环境与当年截然不同,十三郎也不是当年那个走投无路的千愁公子;其修为上固然相差甚多,地位影响却似乎更高。不客气点讲,这位元婴小修士的归属已变成灵魔必争之目标,均愿为之付出代价。

    谁都想问,但不是谁都能问、有资格问。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此地的环境,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血舞王问出这句话。众人都明白的是,假如血舞被认定是那位血归灵,其小命都未必能保得住,怎么能大言不惭质问十三郎的身份?

    从口气判断,血舞王的话分明带有规劝之意,似乎生怕十三郎误入歧途成为魔修一员。要知道这儿是乱舞城,怎么说大家都是魔修,怎么能任由敌人现场“策反”!

    幸亏她是血舞王,幸亏血鼎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同时大家的确想听一听十三郎如何回复;若不然的话,场内只怕已形成群殴之势,愤怒的魔修会集体出手,共同将这个发誓背叛种族的叛逆灭杀。

    对众人的目光与表情、还有几声轻微但愤怒的叫嚣,血舞王视如不见,充耳不闻,只以冷漠的目光看着十三郎。毫无疑问,这种表现与血归灵的形象极其合拍,不少人内心已经认定,开始默默打算。

    不管众人如何打算,血舞王会有什么结局,那肯定是以后才有的事情。今天的主角只有一个,手持血鼎的八指先生,以及他的抉择。于是喧闹过后,周围复归于沉寂,视线的焦点转移到十三郎身上,众多魔修耐心又焦灼地等待答案。

    “我是灵修。”

    十三郎开口便吓了大家一跳,毫不间断接下去说道:“同时也是魔修。我的体质有点特殊,灵魔均可修行。”

    迎着周围的目光,十三郎自嘲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个通缉犯。如上报魔宫,或许还有赏赐可领。”

    “去你妈的!”周围人集体痛骂,在心里。

    ......

    ......

    十三郎的话没错,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通缉犯,只要魔宫对灵魔异体之人的悬赏没有取消,理论上他就是一颗能换取奖赏的筹码。可惜这件事放别人身上是祸害,对萧十三郎却屁用没有。无数人知道他是灵魔双修,同时也知道他被魔宫看重,曾不惜自掴耳光亲赴道院,许以圣子之位求其回归。

    这样的回答是嘲讽,让所有人神情讪讪很不自在。某种角度讲,亲眼看到魔宫重犯在眼前炫耀身份,不抓住他实在有失本分,可现实的情况......

    “丢人啊!”几名大佬心中哀叹,转过头只能骂魔宫没出息,那么大的机构奈何不了一个小小元婴,任凭下面的人为难。

    场面有些诡异,血舞王眉头微皱,说道:“你让本王静观?”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是的。”

    血舞王看了和尚一眼,说道:“本王一定要去。”

    去有两种,持鼎与附鼎;十三郎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诚恳说道:“晚辈知道。”

    血舞王轻轻点头,微合双目再未开口,不知在想写什么,又或准备什么事。十三郎此时方长松一口气,缓步走到一直未插过嘴的和尚面前,伸出右手说道:“大师请。”

    和尚微微皱眉,说道:“请?”

    十三郎惊讶说道:“给我掌天弓呀,大师忘记了?”

    和尚似有难题没理清,随口问道:“为何要和尚先给?”

    十三郎疑惑说道:“您不给我掌天弓,怎么去血域?您不给我掌天弓,怎么完成与披风王的约定?啊对了,难道大师打算违背诺言,贪图此宝锐利亲自炼化此弓,之后......”

    “别说了,和尚没那个福分。”

    和尚听不下去赶紧挥手打断他的话,翻手将掌天弓交过去,同时说道:“拿来。”

    十三郎顺手结过收入怀中,嘴里好奇地问:“大师要什么?”

    和尚面色微沉,说道:“不要讲笑话。”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晚辈何时讲过笑话?”

    和尚苦面如铁,只看着十三郎不肯说话。

    十三郎继续笑,说道:“大师托我炼化此弓与披风王一战,晚辈勉强答应已经很为难,难不成还要付出什么?大师请认真想一想,晚辈可曾答应过此事?”

    有吗?显然没有。所谓交易只是和尚自己提出来,十三郎没答应过以血鼎、或者一枚大钱交换掌天弓,从来没有。

    和尚抬头,冷冷看着十三郎的眼睛,一字字说道:“你敢哄骗本佛之物?”

    十三郎先是叹了口气,说道:“大师错了,您不是佛,晚辈也从未有过哄骗的念头。”

    舒腰扎袖,八指先生再放笑颜,笑容清透如朝阳灿烂,灵动如春风拂过竹叶上的露珠。但其接下来的动作如恶鹰扑食,凶狮啃骨,口中发出铮铮抗鸣。

    “晚辈的打算是:抢了你这头秃驴!”

    ......

第七百四十六章:赠佛以红尘

    疾扑恶势,图争片刻不防。拳脚相加,为的只是突然。

    面对面“偷袭”三王行不行,答案是行,前提是想不到,看不着。

    没有人相信十三郎会朝和尚出手,周围人不信,和尚自己也不信。不信便是想不到,哪怕脸对着脸,眼望着眼,只要想不到,就有了成功偷袭的基础。

    想不到容易看不着难,看不着的不是动作,而是法力流转。

    修士道法神奇,然而再神奇的道法也需法力催动才可施为,面对这种级数的大能,八指先生休说运转法力,便是随心而动的神念也无法瞒过对方。好在十三郎不仅仅是修士,同时还是一名战士,只要能挨上对方,他的身体他的拳,他的腿脚他的头,都足以致命。

    想不到看不着,和尚因而中招。

    “嘭嘭嘭......”

    突袭由“抢”字开始,至“驴”落尾,十三郎瞬息间攻出五拳两脚外加一击头槌,招招命中,招招实在。有如刀击沉木,斧落垂杨,声如败革开裂,又好似巨兽踏蹄原野,沉闷中凝聚着肃杀与冰冷,还有红芒与电光。

    攻击开始便不是突袭,唯求尽力放大威能。八指先生无需顾忌法力外泄,身体外飓风鼓荡如一团真正的狂风,围绕、推送、摧逼着和尚的身体步步前行,直落十三节。

    十三节便是十三步,十三步便是十三间房,堂堂不净王被无数拳影包裹着倒退,穿堂破壁穿透三重六扇门,直到落于府外当街。闷哼与闷声被呼啸声淹没,雷霆与火焰亢烈嘶吼,地面出现两条刀刻般的犁沟,乍看去,似有无数头野牛延同一条轨迹在狂奔。

    道理不会只对一人生效,攻击者施展神通固然要运转法力。防御又何尝不是如此。被“殴打”的过程中,不净王竟然无法飞遁,只能解释为他所有精力都要用来抵御对方的拳头,分不出一丝余念。

    纵然偷袭在先,这样的结果仍让人无法接受;八指先生......怎会强到这种程度!

    周围的人们集体失色,听着看着感受着,竟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撞击声入耳。第一点血花不知何时绽放,围观者内心冰寒一片,均不由自主想道一点:假如换成自己处在和尚的位置,结果将会如何?

    “嘭!”

    第七次撞击声传入耳际,林晚荣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死了,元婴难保。”

    “嘭!”

    第八道闷响。闪灵大长老提醒自己说:“老夫肉身已崩,元神重挫。”

    “嘭!”

    最后一道闷声响起,青衣男子冷哼一声,鼻端流出一缕血丝。

    “嘭!”

    本无攻势延续,现场突然间再爆轰鸣,伴随一声咆哮低吼,与一条倒飞、或者说倒扑的身影。屋顶之上。猫猫女不知何时站起身形,双瞳齐闪如星辉跳跃,右掌虚握。

    “君,临!”

    低吼中,战场上硝烟大放,无数震飞的砖石屋梁此刻方开始徐徐回落,十三郎自一片废墟中挣扎着爬起身,唇边流血。脸上仍然带着笑。

    清清朗朗,灵动剔透,八指先生的表情让人怀疑他不是刚刚才与不净王激战,不像是刚刚与死神贴过脸,倒仿佛携妻带子湖边春踏,不小心沾湿了衣裳。

    “大师好厉害,大师果然是大师。”

    这句话好奇怪?不少人心里竟生出这个念头。宛如忘记了发生的什么事,想不起之前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搏杀一样。

    是有点怪。假如八指先生赞叹大师实力了得,理应将那两句话颠倒一下,如今这样讲。听上去更像是嘲讽,还带着点名的意味。

    不净王就是大师,大师就是不净王,何须再这样点名?难道说,他也像血舞王一样,拥有更隐秘的身份?

    疑惑一闪即逝,众人将目光投向远端,纷纷在心里想那位很厉害的大师究竟怎样了?他有没有死?

    大师未死,大师不算完好。

    他的僧袍破烂不堪,腋下撕开两个大洞,袍页随风摆动略显凄凉;其左手捏指成决但有些颤抖,右掌圈在胸前似按压什么重物,又好像弹拂伤害。那只硕大的鼻子不知怎地变了形,高耸不再宽阔变为扁平,周围还染着一圈红浆。最最奇妙的是,脸上这般奇景,和尚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狼狈,反让人觉得佛面庄严,道心通慧,就连面孔上无时不在的苦意都为之尽散,化作无边仁悯。

    “小先生才厉害,果真让和尚刮目相看。”

    小,或者萧,不管是哪个,能让不净改换称谓,足以证明不净已将十三郎重新定位,摆在同一个层面。

    一次突袭换来这样的结果,别人很满意,十三郎很不满意,因而叹息说道:“可惜,还不够。”

    和尚目光怜悯中带着惋惜,感慨说道:“是啊,还不够。”

    十三郎站直身体,甩着双臂叹息说道:“这都怪大师您,明明身体比我更强,也不提醒一声。”

    周围人倒吸一口寒气,震惊的不是不净王强悍,也不是八指先生无耻,而是大家想不通,萧八指为何能不死。

    三王就是三王,经年老怪,底蕴深厚到无法形容,底牌多不胜数。不净王既然法体双修,且身体比十三郎更强,为何之前那般狼狈,挨打到险些爆出翔才能反击?十三郎又凭什么能够死死压制住比他更强的对手,将攻击延续到这种程度?

    有资格站在这里的都是大能,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沾身。神通用惯了,修士追求的都是如何让道法威力更强,何曾有空钻研怎样运用肉身之术?

    炼体这种事情,在他们的理解中就是身体坚硬力量大,俗点讲就是耐打且持久。殊不知同样的力量同样的身体,落在不同的人手里运用效果天差地别,断不可同日而语。

    和尚修炼时间超出十三郎数十倍,便是不用任何宝物也早已化作万锻精铁,想不强悍都难。但他毕竟不是战士,在不以神通辅助的情形下与十三郎斗力。就好像一头笨熊抓一只老鼠,干挨打的份儿。当然更重要的是十三郎用来攻击的不是身体,而是那双比不净王的身体更强的拳,速度、取点、落位、战机样样超出一大截,怎会逼不住他。

    水滴尚且能穿石,不净王身体再如何强硬,本能反应终归存在。比如软肋被打一定会抽搐。鼻子被撞肯定会剧痛发酸,至于双眼、后脑、咽喉还有下阴,那些地方能挨么?

    神仙也不能,何况是他!

    力就是力,不分什么法力体力,巨大的力量撞入身体。不净王的身体变成洪涛中的一只漂舟、飓风中的落叶,能做出什么反应?

    “大意了,和尚大意了。”

    回想着之前那场战斗,和尚连连摇头连连叹息,诚恳自检说道:“轻敌自傲为道者大忌,和尚犯了戒,当自罚一指。”

    何谓自罚?对苦修之士而言。自罚就是自残;苦面佛言出法随,嘴里说着居然真的动手自残,右手握住左手尾指,咔嚓一声将其折了下来。

    “嗬!”惊呼声起,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为之惊叹,心里想大师就是大师,果然心性坚毅不同凡响。看法不同的是血舞,其双瞳此刻已恢复正常。冷漠的面孔上浮现出几分讥讽,徐徐坐回原地。

    尾指折断,白骨红肉黑色的筋,断岔处却没有血;剧痛钻心,和尚望着断口微微皱眉,神情疑惑。

    十三郎看着他的举动,认真说道:“还不够。”

    和尚浓眉皱得更紧。双眼似睁非睁,像是在感受什么。

    十三郎好意提醒,说道:“断红尘,大师可还记得?”

    和尚挑眉说道:“这不是断。是送。”

    十三郎回应道:“能断当然能送,大师师从山君门下,非人非妖无法横渡苦海,只好与红尘中寻求解脱之道;晚辈赠一丝红尘业火供您感悟,不知能否当得一赞。”

    山君?山君!

    又闻山君名号,群修失色内心惶惶,一时竟忘记了身在何处,齐齐发出低吼。

    “他是山君门下!”

    “山君门下,灵妙法尊?”

    “他是第几子?”

    群情扰扰,苦面佛关注的只有一条,厌恶说道:“红尘孽障,腌瓒之物,本王且去之!”

    言罢,和尚左手轻轻一抹,又将右手尾指掰断。围观之人的脸上再度变色,此刻才明白八指先生恶毒心肠,竟以业火融合在拳力中,送入和尚的身体。

    业火这种东西,多数人只闻其名不见其形,想看也看不着。容易理解的是和尚肯定是和尚,入红尘求的是解脱而非融入,对业火当然避之不及。

    换言之,纯以战斗的角度,八指先生策略上佳,恰好攻其必救。

    问题是他哪里来的业火,为何修炼这种任何修家都要躲避的功法,又是如何炼成、并将其掌控?

    疑问没得解释,十三郎那边得意讥讽道:“大师想做八指和尚,晚辈不好意思和您抢;可惜还不够,真想把它清理干净,您得断去一只手。”

    这是事实,和尚此刻也已察觉,埋在体内令自己法力不畅的那股力量看似被逼到一指,真断去的时候依旧不能根除,仿佛不死之身一样生生不息。按照他的估计、十三郎的判断,的确需要断手才能将其清除干净,不然就只能等今后徐徐以图,花费大量时间炼化。

    和尚沉默片刻,抬起目光说道:“还不够。”

    十三郎抹去唇边鲜血,认真说道:“我会继续努力。”

    和尚缓缓摇头,捻指如兰花向前轻点,神情悲悯,目光充满怜惜与不舍。

    “小先生就要死了,还是歇歇吧。”

    ......

第七百四十七章:佛法无边,花海有岸。

    传闻佛子受佛祖之托渡化世人,捻指成花铺就一条光明路,每颗花叶均有可荡涤心秽的纯净佛意,沐浴即可登达彼岸。

    苦面和尚达不到佛子那样的境界,但也捻出一条花路,路面同样由无数鲜花铺就,五色绚丽香气扑鼻,远比只有神光的路面更缤纷。

    路面自手出,自脚下起,如清波似微风向前推送;所过处青石成粉墨色全消,只余一片温热灰沙。死寂而干净的灰,细碎而紧凑的沙,仿佛被什么力量剔除掉杂质,只余下应该留下的那一面。

    路面上方,浓郁香气聚空不散,凝化出一张张生有面孔的嘴。

    嘴巴是面孔的一部分,那些嘴不是。给人的感觉它们才是主体,其余五官甚至面孔都只是其附庸,需遵照其指令,为其使命服务。

    嘴巴的使命是诵念,于是无数张嘴巴不停开合,诵念出无数篇经文、词赋、童谣甚至诗歌。于此同时,那些因嘴巴而生的面孔上浮现出种种表情,激动并且振奋、虔诚或者痛苦;诵念声随之似呐喊、如咆哮,还有悲泣与祈求,呜咽声声不止。听上去,人世间一切可由嘴巴诵念的文字尽含在这条花路之上,无一不带有规劝怜惜,闻之必生不忍。

    不忍便可上路,上路才有方向,此即为佛意。世间修佛者无算,经文无尽,释义更有万千种;但若推究到底,佛家最终奥义仅两字便可概括:指引。

    指出那条路,供信徒行走。

    指引晦涩彼岸难求,苦面和尚做的比较彻底直接,不忍见迷茫之人寻路之苦,干脆将它用鲜花画出来,只需踩上去便可。

    花路蔓延,看似不快实则瞬息便至脚下,八指先生如见蛇蝎。身形如利电般闪烁消失,转眼已在百米外。

    花路在脚下。

    苦面僧渡世过千年,一缕佛心所知,看何处便至何方,永无尽头消止。此时他的目光随八指先生而动,看到便指到,指到便达到。千万声诵念如云聚海,牢牢锁住那一缕气机。

    八指先生感受到那股牵引之力,目光片刻迷茫,随后陡然一声低喝,身形暴起。

    飓风推动,火云升空。丝丝电弧在脚下跳跃,如弹起一颗豆子,将他于刹那间抛至半空。

    花路仍在脚下。

    苦面僧人脚步徐徐,延着花路漂移向前,目光于沿途扫过一张张不停开合的嘴,望着那一张张虔诚的脸,神情越发怜悯。

    天地不仁。世间有太多苦,身为消苦赠甜的渡化使者,和尚要做的便是消除人世间的苦。每渡化一个人,他都要将对方的苦意留下,因此修行愈是高深,其脸上的苦色便越浓,直至无法消除。今日要渡之人不是和尚遇到的最苦者,但那道苦意却格外顽固。死守着身躯不肯放弃,令其好生感慨唏嘘。

    “冥顽不灵,这又是何苦。”

    话语怜惜,话音苦涩,和尚的目光随着那道飞掠的身影而动,轻轻摇了摇头。

    “孽障,你是什么东西。岂能跑得出我佛视界。”

    视界不是真正的界,而是由视线圈就的范围,视线是光,有什么东西跑得过光?

    没有。即便道法高深的修士,飞遁速度总不能与光相比。若按照十三郎的话形容,超越声音便已算得上大能。

    十三郎禀赋惊人,风雷双灵根皆以速度见长,虽不是大能,遁逃的速度也极为惊人,堪堪能够超越声音。

    但他跑不过光,差得太远太远。因而无论他怎么跑怎么闪,和尚要做的只是用视线捕捉到其身影,花路自可衍生而去。

    十三郎还在跑,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在周围狂奔,片刻不能也不敢疏忽。只要身法稍有迟缓,花海未至诵念的声音已经抵达,总能让其眼神出现一丝迷茫。

    他尝试化解,花路无尽,神通反击毁其头但去不了根;十三郎不愿与对手比拼法力,干脆封闭听觉,以免被佛音侵扰。

    没有用,诵念本非实质之音,怎么封闭得了。比如此刻周围观战的人群中,多数人只能看到那条灵蛇般的花路拦空锁绞,也能看到那些虚张的嘴巴和面孔,但听不到一声吟唱。和尚要渡化的不是他们,他们没有资格让和尚渡化,自然不可闻。

    无解之局。

    一旦失了先机,苦面和尚随手施展便将对手逼入无解之居。除非十三郎敢踏上那条花路,否则就只能片刻不停地高速遁逃,直到精疲力尽的那一刻。

    “孽障,真真是孽障。”

    佛音慈悲,连孽障二字也含着一丝仁悯意,不像责骂,反像是规劝。八指先生固然顽强,和尚也未用出全力;此刻的他身有小恙,周围群修因山君之名而蠢蠢欲动,其中数人足以让和尚为之警惕,不能不防范一二。更重要的是,场内还有一位态度不明的血舞王,由不得和尚不为之分心。

    似她这种级数,纵然不是本体前来,也无需出手,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周围的人便不能当其不存在,哪怕是和尚。

    “或许,这就是那个孽障的算计。”和尚一路尾随十三郎的身影,内心有些懊恼。他相信十三郎此时已接近用出全力,之前对血舞王不拒不迎,为的多半就是牵扯自己。因和尚并未与血舞达成什么协议,假如被她看到机会,难说不会横刀夺爱。

    不敢全力以赴,最强大的手段也要留下,和尚的实力充其量只发挥出六七成,已逼得八指先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以修士斗法的雷霆万钧动辄决出生死而论,这一战打的时间已不算短,但除刚开始吓人一跳外,余者有些无聊。

    “这又是何苦。”

    和尚再度感慨,追击中徐徐说道:“能逃而不逃,说明你还想寻找机会反击。把那些宠兽鬼雾通通放出来,本王一起超度。”

    逃窜中的十三郎居然还能回话,微讽说道:“超度可不是本王该做的事,大师好没道理。”

    和尚微微一笑,苦而不悲的脸上透着几分满意,徐徐说道:“佛在心中,称呼只为表象;本王本佛,和尚乞丐,不值得计较。”

    他听出十三郎的不甘,无奈,还有些紧张与气喘;和尚境界高超,佛性空明,自能分辨其真伪。八指先生强作镇定,但已掩饰不住疲态,虽勉力支撑,又能撑得了多久。

    十三郎在空中化出一个大圈,抬手放出几道电弧将追至脚下的花路劈散,嘴里叫道:“既然如此,我叫你一声野狗,敢不敢应?”

    这种话太无聊,和尚懒得理他,捻指的速度却更急。花路如屈蛇伸颈般陡然弹出,十三郎顿时手忙脚乱,一路大呼小叫亡命奔逃,狼狈到无可形容。

    和尚惋声叹息,说道:“好一条野狗。”

    好一声嘲讽,十三郎自己都觉得无趣,逃命中愤怒叫道:“堂堂大修,佛门高僧,至于这么小气。”

    和尚神情不变,说道:“贪、痴、嗔三戒,本王样样不缺,大方不得。”

    十三郎无可奈何,说道:“好吧,你是山君第几子?这个总不能不应。”

    和尚淡淡说道:“本王不明白,你因何认定此事。”

    十三郎说道:“你管我。”

    和尚想了想,回应道:“你管我。”

    十三郎大怒,叫道:“好个无耻秃驴。”

    和尚不为所动,捻花的手由一只变为两只,花路陡然间扩散成海。放眼看去,和尚好似矗立花海的万丈老树,给人顶天立地的感觉;十三郎则像一只反被鲜花追逐的蝴蝶,纵急速飞掠,能够活动的空间却越来越小,渐趋绝境。花海内诵唱之声大盛,冥冥中似有千万人跟喝,并有洪钟大吕与之相和。无数声线汇聚起来,再不似之前那样入耳方能蚀人心智,而是如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自下往上包裹成桃,成一颗体外佛心。

    “咚!”

    “铛!”

    两声巨响自和尚嘴里喷出,因鼻腔堵塞略有些滑稽,周围观战的人除血舞外却齐齐为之一震,目色散乱神情迷惑,身躯摇摇欲坠。直到语音消尽和尚再爆佛门狮吼,那些人才自迷失中醒来,神情剧变。

    身在场外尚且如此,十三郎正面承受佛音,又该何种光景?

    “晨钟暮鼓,孽障,还不醒来!”

    喝声中,八指先生急速掠空的身形突然停顿,仿佛受到某种召唤、被无形之力拉拽一样靠近到和尚身边;其神情偶尔流露出挣扎,和尚随即开唇顿喝,不断重复两个字。

    “醒来!醒来!醒......”

    唤醒不是醒,沉睡也不是睡,十三郎在睡与醒中挣扎,迷失与回悟中徘徊,终如流星坠入大地,倦鸟归落屋巢一样跌入花海,平卧于和尚脚下。

    “这又是何苦。”

    和尚神情悲苦,目光怜悯,随手翻出一只金光闪耀的环,摇头叹息道:“沉沦孽障,当受终伐于无间,本王超度......”

    语音突顿,下方十三郎忽然睁开了眼,还朝他笑了笑。疲惫但不失清亮的眼,清朗令和尚厌憎的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鞭尸!”

    ......

第七百四十八章:孽畜

    “吼!”

    乍闻鞭尸,苦面僧微楞、微顿、微颤,突然爆发一声长嚎。

    身处的繁华世界一片灰寂,周围的人均化作白骨,天空沉暗大地无光,似无半点生机。

    这是幻想,是臆想,是和尚的内心感受。

    佛面瞬间灰败,周围鲜艳褪去,便成一张张冥纸才有的颜色,苦面僧心有所感,捻出的彩花不再是花,而是一张张外圆内方的铜钱。还有那千万张不停诵念的嘴,开合依旧,发出的却是声声鬼嚎与哀哭,如沉沦黄泉万年不得解脱的怨灵与幽魂。

    花海变成冥币,念海化为冥河,天空失去颜色,大地一片苍茫,苦面僧了无生趣,一心求死。

    简单讲就是一句话:他不想活了。

    这就是鞭尸,也是斩尸决,与断红尘一样,均为和尚与枪王亲口赠名。之前那一番艰苦搏杀,十三郎本就不是为了给对手造成多少伤害,而是为了埋下一股难以消除的意。

    ......

    早在十七年前,双王亲眼见到八指先生领悟并施展此术,为之惊诧莫名。

    十几年过去,和尚亲身领受红尘业火,因其断去两指尚不能褪根。苦面僧不能不为之感慨,八指先生确为天纵奇才,这么短时间进益到如此程度。

    无论红尘意还是业火,本质都不是伤人法术,而是一种蚀心之道。业火是火,但它烧不了人,甚至连一壶水都烧不开。它是障,是忌,也是一种另类的情;红尘意则是凡俗特有的、足以**饰骨的千万种欲念,以生存为首。十三郎将红尘意融入融入业火,不会直接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可侵蚀和尚佛心,进而引动其念。改变的是其术法本质。

    当年的十三郎做不到这样,和尚心里有数。这是他在十七年、扣除疗伤不足十年内明悟的结果,焉能不为之称奇。但他做梦都想不到,对方居然能将残留在自己身体内未来得及彻底排解的业火转为斩尸,实实在在让他体会一次死亡的滋味。

    对世俗凡间来讲,死为一切之终了,所谓身死魂消。恩怨情仇均化作一抔黄土,不可再与之计较。因此或许可以这样讲,它们与和尚的花海一样,都是一种超脱之法。

    以超脱破超度,八指先生一句鞭尸,污其佛根进而破开蕴含有无边佛意的花海。法破魂伤。苦面僧焉能不为之惊,岂能不为之恐,如何做到不为之怒!

    惊、恐、怒三者齐聚,苦面僧周身佛光大耀,其中蕴含着一丝精黑之气,破口长啸:“孽障......啊!”

    和尚还是低估了十三郎。鞭尸毕竟不是斩尸,送过去的不仅仅只有死志。还有更加强烈的红尘欲念,也就是求生之志。

    “断红尘,胭脂鸟!”

    清喝响,嘶鸣起,火海随之暴起,再不似之前那样温吞无力,而是带有轮回不灭的怨气与滔天愤怒。一只数丈巨鸟凭空出现,看着和尚的目光宛如他是苦寻了无数年无数代的世仇。疯狂向前。与此同时,苦面僧只觉得身体里一空,仿佛有什么无形但又异常重要的东西被割去,比心被掏空更严重。

    身怀死志,诸般神通不得施展,和尚不能不爆佛门之吼,强行激发内心潜力。将自己从彼岸拉回苦海。就在他将生存当成第一目标去奋斗的时候,真正的断尘神通紧随而来,仿如斩断了老树之根,堵死掉生泉之眼。恶果再重一筹。

    先赠后断,先激而后收,这套策略专为苦面和尚量身打造,此刻得到最最完整、也是最最完美地实现,一举建功。

    冷热交替最伤身,凡人如此,修士如此,和尚也是如此。此刻的他就像一只不会死但能体会到煎熬的虾,前一刻还在滚油中遨游,下一刻突然被封禁冰川,再被扔到火海中灼烧,感受可想而知。诸般酷刑折腾一遍,和尚身上的金色光华变成一团经过五色涂抹的画布,红、黑、紫、蓝,色条交错,哪还有半点神圣意。

    这些不是终点,放出胭脂鸟的同时,八指先生的身体腾空而起,双手七色光芒如丝雾飘渺,六股彩带层层包裹,恨不得将和尚卷成粽子,再扔到沸水中蒸上一蒸。

    “七情!”

    “六欲!”

    “杀!”

    断喝如雷,十三郎与火鸟一道扑向苦面佛身边,依旧是大杀器:肉搏!

    全是可快速发出的神通,由始至终,除了身怀血仇的胭脂鸟,十三郎没用过一样可直接伤敌的神通,没有放出一头宠兽。他知道,无论大灰天心还是哑姑,在和尚面前差距太大,动辄便是生死存亡。至于神通,除了那道伤人也伤己的雷,他拿什么和对手比。

    此番不同于断背山,虽然浮魔比和尚实力更强,十三郎这边何尝不是群雄荟萃;那场战斗本质上就是一次捕猎,做好陷阱等着猎物上套,自有一套保命之法。

    一万只蚂蚁打不过一个人,但若将一万只蚂蚁先摆好,全部铺在人的肌肤上突然咬上一口......人会如何?

    与和尚一战,十三郎没有帮手,但不是没有外力可用;能借的他都借了,能利用的也都利用个遍,包括和尚自己。真本事,不是真本事,关键还是结果。

    身体内,千万种感受如千万种苦刑,轮回交替鼓荡不休;身体外,飓风如千万把利刃组成的刀阵,火焰如熔锻大地的岩浆,十三郎的拳、头、脚便是可摧毁城墙乃至山岳的巨锤,围绕着那团乱色渲染的人形光球......狂殴!

    只能,视线中,和尚的身体就像一根被千万条棍棒挥打的沙包,又像在狂涛中挣扎的小舟,起起伏伏,飘飘荡荡,血花四溅,皮肉翻裂......

    “嘭嘭嘭嘭嘭嘭.....”

    密如鼓点般的撞击中,周围散发着一股焦臭的气息;只有两人的战场上闷吼如雷。竟好似千军万马厮杀在一起,共同虐待那个越来越不像人的人。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除极少数大修外,大多不能理解战斗怎么会瞬间发生这么大变化。

    不净王为何突然从大占上风陷入绝境,八指先生又是凭什么搬回战局,还有就是,他到底准备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林晚荣。闪灵大长老,还有那名新到的青衣修士,三名大修面色苍白,直愣愣的目光望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团身影,心里不停计数。

    “三,四。五......算了。”

    他们数的不是十三郎打出多少拳,而是假如换成自己被这样狂殴的话,已经死掉多少回。虽明知道战斗不可能完全复制,不净王会中招未必代表比他弱的人一定重蹈覆辙;然而大家都明白,以八指先生目前为止展现的攻击力,足够让他站在元婴修士的翘首队伍,成为大能的一员。

    炼体?拳头?这样不算修士?人家打死你了啊!再说了。那只胭脂鸟是什么?那是火灵,纯正的火焰之灵,七级火鸟化作的灵物!哪怕只有它,也足以让十三郎称傲元婴!

    狂暴的攻势在继续,尽管周围有人因不忍闭上眼睛,十三郎仍像一只红了眼的疯牛,拳脚如风每个刹那都不知道攻出多少拳,踢出多少腿。这样的攻势下。对手便是一座山也已被推平,哪怕是一座城,恐也被蹚出无数壕沟。

    但是,还不够!

    和尚不是山,不是城,但他是不净王,是一个实际上拥有化神之力的大能。同时他还是一只拥有钢盔铁甲的狰狞巨兽。

    “丝!”

    似一声,又像千万声交汇,战场中央处,那一团看不清颜色模样的身影内。不知怎地突然散开无数只手,又像一把把尖利的弯刀。

    铁骨利刺,屈刃青锋,青惨惨的刃面上散发着香甜气息,闻之欲呕。数十近百把青锋交错挥舞,密不透风变成一座真正的刀山。

    金铁交鸣之声大作,宛如筛子里的豆,连成一片,密集不可分辨。不净王的身体骤然旋转,视线只能看到一团圆滚滚生着无数利刺的球,还有漫天飞舞的鲜血与火花。

    那是十三郎的血,那是胭脂鸟的火,也是它的身体。

    “吼!”

    一声怒啸,一道哀鸣,一人一鸟双双飞退;飓风散,火光熄,雷霆无色,现场只余下一只疯狂咆哮的百脚,挥舞着数十把镰刀般的手,还有数十把零落折断凄惨不堪的脚,破口大骂。

    “你这个畜生,你让本王散了形,你让伤了本王的身体,你这个该死的、卑鄙的、恶毒的......”

    “畜生是吧?不新鲜。”

    数百米之外,十三郎宛如血人,浑身上下不知被撕开多少条沟,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斜拉两道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凄惨不可形容。

    “难怪不肯要掌天弓,难怪不用宝物。”

    妖兽魔兽,不管什么兽,不化形就用不来宝物。这条百足蜈蚣、也就是山君门下不知得到何种机缘,明明具备八级实力但不肯破阶,偏又能凝聚出人形。但它毕竟还是兽,哪怕破境也受天道所限,对法宝有天生的忌讳。就连之前拿出来的那只金环,其实也是其本躯之脚所化,之前那一通狂风暴雨的攻势中,生生毁在十三郎手里。

    “刚才我错了,不该叫你秃驴。不管第几子,你都只是个畜生”

    神情不见颓败,目光更加狠戾,八指先生不再温和,俨然一名杀红了眼的悍匪。抹去脸上的血,连带一片皮肉都掀落一边,十三郎纵身在上,清声断喝。

    “揍的就是你,孽畜!”

    ......

第七百四十九章:鏖战天蜈

    一直想看到不净王的本体,一直避免过早逼出不净王的本体,真正看到那只长达数长、狰狞狂暴又有些凄惨的天蜈,十三郎恍然大悟,为之感慨不已。

    “去你妈啊去你妈,难怪啊难怪!”

    蜈蚣,俗名百脚,修士习惯称其为天蜈,也就是飞天蜈蚣。

    与人名仅为标记不同,无论妖兽或者魔兽,称呼往往具备一定含义;最常见的是注明其最大特点,供人类辨识。比如夔神,实际上标明了大灰的血脉;飞天蜈蚣指其化形后能够生出双翅,拥飞天之志。

    不净就是百脚,但他也是一个人,不是化形的,而是真正具备人修血脉。

    山君门下个个奇异,其不寻常处首先便是拥有人形,虽各有其道,最终都在人间厮混。妙妙如此,不净如此,十三郎之前遇到的灵机、十三娘,包括实力最弱的虎嫂也都具备人形。较真算起来,大灰看似排名比虎嫂高,兽性却更足,因其化形靠的是外物,仍应列为妖兽。

    天道自有法则,人就是人,兽便是兽,各成其形方能发挥最强,也更方便其成长。这便是十三郎一直不将化形石还给大灰的根源,夔神虽时有抱怨,但知道少爷为了它好,嘴上说说罢了。

    不至八级不为人,指的是兽性本源,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坎,而不是绝对无法越过的天堑。

    即便化成人形,妖兽本质上还是兽,若与人修结侣双修,诞生子嗣仍为半人半兽。需要提到的是,只要具备妖兽血脉,其战力最强的时候依然是兽形。八级以上能化形的妖兽或许喜欢与人类厮混,但在平时修炼、真正遇到强敌时,通常都会选择变回本形,以图达到最强。

    极个别例外当然有,比如十三娘,它是灵狐,但如果遇到的对手是人,便不会采用本体应敌。因其一身道法多在魅惑,狐狸外形首先就让人警惕,神通威力难免打了折扣。

    和尚要隐藏身份,不但变成人,还要扮演一名得道高僧,战斗时受到的限制也极多。首先他不能随意施展本体天赋,比如那近百条强似上品飞剑的脚,还有蜈蚣必定含有的剧毒,天蜈生翅后奇快遁速等等。考虑到环境与血舞王的威慑,七折八扣,不净王看似与八指先生打得难解难分,真正发挥的实力恐不足一半;而这恰恰是十三郎敢与之一战的最大依仗,利用到极致。

    八指先生明白,只要和尚是山君门下,就一定要避免被打回本形,焉能不受制约?因为此,十三郎发动第一轮攻势的时候甚至有意控制了强度,生怕激怒或逼迫对方孤注一掷。直到“诱”敌成功,鞭尸之术发挥奇效,十三郎确认有机会一举重挫对手时才放开手脚,全力予之重创。

    结局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战果辉煌!

    胭脂鸟现身,一举毁掉和尚本可运用的双翅之根,将其潜力打掉一半;十三郎全力出手,借助因其道心紊乱的战机疯狂屠戮,不惜代价毁掉百脚中的小半;至于法力道心等等亏耗,对和尚来说很重要,对天蜈来讲反不必在意,仅仅是附赠品。此时如对比巅峰期战力,不净王虽已显露本体,实力却已经降低许多,仍在十三郎可接受的范围内。

    “昔日九指神丐油炸蜈蚣,被传为天下绝味;小爷我不贪吃,只好揭了你的壳,炼制几身铠甲盔服,倒也称得上精美。”

    战机瞬间即逝,能把握才是真英雄;也就是这个时候,十三郎认出对方来历,乃传闻中才得一见的飞天蜈蚣。和尚为什么喜欢吃鸡腿,连体型与鸡相似的胭脂鸟都不肯放过?因蜈蚣与鸡互为天敌,且多数时候被当成食物,焉能不彼此仇视。

    “孽障,你找死!”天蜈疯狂怒吼。

    “滚!”先生咆哮回应。

    胭脂鸟被活活分了尸,灵体沾染恶毒巨瘴,意味着需要十数年甚至更久才能恢复。与之相比,十三郎看着血肉模糊,实则多为皮肉,战力保存完好。但他被破了相,双眼险些被爆,其惊其怒如地底火泉即将涌现,再无法按压分毫。

    愤怒的天蜈愤怒的王,愤怒的八指愤怒的人,一人一蜈好似两头争夺伴侣的公牛,红着眼张开手,扎起脚舞着刀,毫无避让再没有留手,恶狠狠“扭打”在一起。

    以“扭打”描绘修士间的战斗很无奈,但又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人与虫都没有再弄心机,正面似两台撞城锤轰然相撞,无法区分彼此。

    刀芒闪烁,黄光耀眼,鲜血飙飞如雨,金铁之声震荡耳鼓。不净王既已现出本相,此战再不考虑后果退路,全力以赴,以灭杀对手为目标。

    除去无坚不摧的数十道利芒,飞天蜈最大也是最强的神通便是那一口口不停喷出的毒烟,中间夹杂着条条绿丝,足以令大修退避不迭。反之十三郎第一次孤身面对超阶大能,再疯狂也不能不考虑实力之差,神通无可抵御,遂呼啸中祭出第一道杀手锏。

    数千颗银点闪烁,织画出一片、甚至一团毫光绚烂。最新一代厌灵蚁煌煌现出身形,双翅已完全化作银色,背甲散发灼人之光;只要再进一步,便可彻底晋阶,实力堪比四阶之妖。那也就意味着,十三郎身边随时可调用数千乃至数万结丹级飞蚁,哪里是恐怖所能形容。

    厌灵蚁的实力依赖蚁后,成熟飞蚁也可通过喂养灵药提升实力,但其性价比......只能让人望而生畏。它们的个体实力毕竟有限,每次遭遇强敌都会死一片;辛辛苦苦花费无数苦功,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堆尸体,甚至连渣都剩不下。因此十三郎早已转换策略,将精力通通转到小白身上。有了蝉翼族专门提供的饲虫之物,小白如今已经可称为小银,实力飙升。

    这是新生飞蚁诞生后的第一战,与之前一样,厌灵蚁充当盾牌与敢死双重角色,若不是飞天蜈的身体并不算太大,反之厌灵蚁破阶后体型又有增加、无法一次投入的话,十三郎可祭出全部近四万飞蚁,真正的万蚁食象。

    这样也不得了,厌灵蚁最大的长处不是阶位,而是其令人也令天蜈为之惊骇的啃咬能力、以及悍不畏死的疯狂与决心。在蚁后的催逼下,无数银点舍生忘死,无论面对什么都不知退避,只顾啃上一口,给对手造成哪怕最轻微的伤害。

    黑烟剧毒,厌灵蚁抵御不了纷纷身亡;刀芒猛烈,厌灵蚁的强度也不够,卷入便被绞杀成碎末;绿丝最为恐怖,飞蚁沾之立毙,毫无抵抗之力。

    不重要!飞蚁固然成片死去,黑烟也不是没有消耗。一只飞蚁死前吞上两口,百来只相加总能抵得上天蜈一次呼吸;刀芒猛烈,绞碎一片后总难免会有迟钝;至于那些绿丝,厌灵蚁抵抗不了,还有十三郎。

    “雷!”

    一声断喝,飞天蜈下意识地内心一紧,卷动身形匆忙施法并躲避,看到的却不是那股让它一直为之惴惴的雷霆,而是数十道妖异电弧。以无法想象的速度与精准轰击在条条绿丝之上,将其化成青烟。

    雷威浩荡,八指先生本就是雷根,其后先得上官提供的源自上古世家的雷石,又得一颗比不净层次更高的浮魔雷心,尤其它还有厚土之灵,若这样都不能克制一条初具灵性的毒丝,恐怕四足都不肯答应,非跨界而来亲自出手不可。

    “畜生!你这个畜生!”

    天蜈又在骂,它觉得对手实在太无耻了,卑劣程度无法形容,不能不骂,不能为之愤慨。

    ......

    此战从一开始,不净王始终顾虑着一件事:八指先生十七年前释放过的那道神雷,究竟什么时候放?

    能够一举将土蚌大长老灭杀,强如不净也不能不为之忌惮;当年他曾就此事问过十三郎,得到的解释可算满意。但他没想到,之前认为只有一击不足为患的那道雷,最大作用并不是放出来,而是隐忍不发。

    不发就要小心,不发就需要提高警惕防范,难免为之束手束脚。开始的时候,不净王想的是如何与之对抗躲避,或干脆不让对手有施展的机会;此时此刻,它的感觉越来越糟糕,转而巴不得对方赶紧释放,哪怕因而遭受一次重创也情愿。

    心理这个东西真的很怪,明明做好了承受一击的准备,但每当发现十三郎有释放神雷迹象的时候,不净还是忍不住要本能的躲避或者抗拒。战斗不断持续,其强横身体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弱,对那道雷的顾虑也越重,以至于现在它要考虑的已不是承受与否,而是还能否承受得起。

    这已经第四次,每当十三郎喊一声雷,天蜈不可避免会做出反应,难免也会留些空当;之后便是几拳几脚,或者几口。

    更要命的是,承受了无数次啃咬,耗费无数本源毒气,被十三郎抽空轰击不知多少拳后,不净王赫然发现一个让人悲愤到足以发疯的事实:那些可恶的蚂蚁,数量半点都没有变少......

    杀不完!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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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仙介绍:
魂失异界,本应灰飞烟灭之人,却为一颗奇异之心所引,附灵身踏上修道业途。
斩峰峦,劈叠障,翩翩少年欲成仙。
他该如何求解证道,走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补天之路!锻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锻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锻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