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三章:敢与我同类(六)
魔气散尽,天空一片清明。
若不是地面无数深坑与鲜血宣示,无人可以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惨烈战斗;清风送来爽朗,也送来一只精致的玉掌,仿佛情人间的触碰,即将触及老僧额头。
那只手掌极美,长出那只手的人更美,美如无暇白玉;带着轻柔带着讥讽,却让人生不出丝毫敌意,甚至不忍因自己的躯体,去亵渎那只完美的手,和人。
然而在苦卫的感受中,那根手指无疑比催命阎罗更加可怕,比法宝利器更加恐怖。这一路上,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防范着那根手掌,以及那个人。
此时此刻,十三娘的面纱已经摘下,露出足以让人为女子为之羞愧,任何男人为之眩迷、非颠倒众生不足以形容的娇颜。
单单是看到这张脸,就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抚摸,无法躲避那即将到来的触碰,与死神的召唤。
直到这个时候,在最最恰当的时机出手,十三娘依然不忘谨慎,要将自己的魅力展示到极致,以防止发生意外。
“咯咯!我的好弟弟,姐姐真真是想不到,你竟能将他打成这样呢!”
无法遏制的狂喜充斥心头,十三娘忍不住要为自己喝彩,同时为即将到来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收获而欢呼。
所有人都跑不掉,所有人都逃不出她的手心,苦卫佛链已毁,法相已废。佛莲已出,就连起最最依仗的明王法体也已经残破不堪。
还有谁是自己的对手?十三郎,还是灵机?
绝佳的时机,绝佳的计谋,绝佳的收获!除了那些藏在紫云岛的高人,还有谁能阻止自己?
明王真力是自己的,佛光之本也可以从苦卫身体中提出。有了它,自己就可以脱离妖身,提前变成真正的人!而且是拥有佛力的人!
要知道。山君门下固然个个有独到之处,却怎么都脱离不了“妖”的范畴;打个最最简单的比方,妖修在彻底变成人类之前。是无法使用法宝攻敌的。它们的法力与修士依然有所区别,只要一天没有真正化形,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限制,是不折不扣的规则囚笼。
妖修化形,其一是修炼到八级以上,这仅仅是最低门槛;若是如山君弟子这样的特异妖兽,境界的要求更高。对她来说,那将是一个极其漫长,充满各种意外的艰苦过程。
十三娘不甘心如此,数百年寻觅。终于让他寻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找一名精研法相的高阶修士,以夺基秘法谋其根本,以法相替代,成为类似分身的存在。
其难度……简直不用想。堪比登天!
能将法相修炼到类似身体的存在,这样的修士倒也不少,问题是无论哪一个,都是十三娘,甚至她师兄都不能招惹的存在。偏偏苦卫的修为虽然普通,然而身为佛门弟子。明王法身几乎是其必修的功课。
即便如此,佛门诛魔卫,又何尝是她所能轻易解决的对象。山君为世人所惧,却不像其它宗门那样互帮互助,不互相算计都不错了,更别说帮别人获得身体。
尤其重要的是,谁愿意帮助一名妖修和落日佛塔结仇?
说没有或许有些绝对,比如杜云之流,只要十三娘发话,故意让他杀一名真仙也会操家伙上。可问题是,那样的货色,就算凑个十个八个,又岂能奈何得了苦卫!…,
现在好了,苦卫佛力耗尽,最让她忌惮的佛链已毁,实力降低到不可想象的地步;仅仅是一个依然被她放弃的师尊誓言,就换来如此丰厚的成果,十三娘怎么能不得意,怎么能不兴奋!
还有十三郎,他的身体也就是一件巨大的宝藏;十三娘可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不说谋夺气运,若能将它炼制成分身,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这些都是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心里因激动而颤抖,极度的兴奋让她连维持人形都变得困难,美轮美奂的容颜上,隐隐浮现出一只神情扭曲的狐首。
玉掌轻轻贴上苦卫额头,十三娘忍不住想要尖叫几声,已经接触到对方的身体,世间再无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自己施展秘法,一切唾手可得。
这个时候,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苦卫的双眼。
或许她是想看一看,对方此时是怎样一副表情,将会是怎样的绝望,与惊恐。
她看到了……
那是一双嘲讽的眼……
迎着十三娘微愕的目光,平静诵念。
“佛祖慈悲!”
两道磅礴的法力,一灵一魔,自他的额头送出,延着那只冰冷到极致、美艳到极致、精巧到极致的手掌传过去,传入十三娘的身体。
在那个瞬间,十三娘心里甚至有些疑惑,暗想自己尚未发动功法,为何就有如此强悍的法力输送过来。看起来,倒好像苦卫已变成那个因她神魂颠倒的杜云,巴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一样。
愕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陡然升起的凛意,更有浓浓的惊恐。
在其身后,十三郎好似早有准备,早有等待她的身体出现一样,一指拍出禁环,一指朝十三娘的身体虚点。
一道纤细却无比暴戾的闪电赫然而出,凌空落于十三娘的后心。
“爆!”
粉色云雾乍起,其中含有一声凄厉怨毒,且有惊恐绝望的哀嚎。
……
……
剧烈的轰鸣过后,十三娘的身体消失不见,数十米之外,一条六尾灵狐匍匐在地面,身体不停翻滚抖动,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她做不到,或者说。是它做不到。
内部引爆,就连身体强悍到不可想象的银色蚊王都无法承受,更别说身体实际上相当脆弱的它了。
六条锦毛闪亮的绒尾断了五根,余下一条也也鲜血淋漓,污脏不堪。它的肚皮全烂了,不停往外流着肠子还有一些肉块之类,嘴里的血不是流。而是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朝外涌动,怎么都阻止不了。
仅仅一击,十三娘命在旦夕。
……
……
“我不信你的誓言。和尚也不信。”
苦卫说道:“佛祖慈悲!”
“和尚不相信我有与之谈话的资格,所以我要先和他打一场,来证明自己。”
苦卫叹息道:“佛祖慈悲。”
“山君门下不得渡化。这是我与和尚的约定。”
十三郎稳步走过去,缓缓说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为你设的局。”
有些无聊地耸耸肩膀,他说道:“当初就警告过你,否则,我会杀死你。”
灵狐不再挣扎下去,趴在血泊中,努力喘息。
“你的隐匿之法很高明,大概这就是你的异能,不过很可惜。我们发现不了,它却可以感受得到。”
望着手心的飞蚁,十三郎来到她身边,说道:“既然知道你没有走,我们怎么会真的以死相搏。但是我们找不到你。就只能拼个两败俱伤,好让你主动现身。”…,
灵狐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好似要把他吞到肚子里。
“别这样看着我,大师吩咐,我只是配合。”
十三郎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手掌一翻拿出那把银色小刀。淡淡说道:“为了你,我的损失太大太多;既然你是一只狐狸精,那我只有活剥了你的皮,做双绑腿袜子什么的,捞点本钱。”
灵狐的目光骤然收缩,再无一丝狠辣可言;远处,灵机机灵打个冷颤,看向十三郎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
“佛祖慈悲。”
苦卫望着满地残骸,脸上的表情愁苦到极致,不知是心疼他的宝物,还是为十三郎的狠毒感到恐怖。
……
……
“等一等!”
眼见他竟真的要动手,灵狐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恐惧,放弃了尊严与矜持,也不再追问什么前因后果,仓皇大呼道:“等一下,我对你一直没有恶意,为何这样对我!”
“没有恶意?”
十三郎惊奇说道:“那杜云呢?慕容呢?难道你要告诉我,杜云所为不是你授意?”
“当然不是!”
灵狐大口咳血,辩解说道:“假如是我,难道你认为他们还能活下去?难道我会不追上去灭口?难道你认为我会任由她们将杜云带回宗门,最终查到我头上!”
心中斟酌着言辞,灵狐诚恳说道:“水仙门不是那么好惹的,山君弟子并不能保证我的安全,这你应该明白。我收了杜云为灵奴是不假,但那只是为了试验师门秘法,至于他要做什么,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能赖到我头上。”
艰难地扭过头,它说道:“这件事,二十一弟可以做证。”
灵机眨巴眨巴眼睛,想说点什么,发现十三郎根本没有看他,又自觉地闭上了嘴。
“拜托,做人可以撒谎,做狐狸要诚实,不可以这么无耻。”
十三郎叹口气,蹲下身子说道:“你不杀他们,是因为你还没解决我们;我才懒得管你什么秘法什么师门机密,重要的只有一条,你不该惹到我头上。”
无视还想开口的灵狐,十三郎一把扯过它的后腿,认真说道:“除恶务尽,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知道行走江湖就要认命,得意的时候不要忘了,自己或许也有那一天;实话说,假如我落在你手里,结局不会比你现在好。”
一刀刺进灵狐的腰腹,他说道:“说过要扒你的皮,我就一定会这么做。”
“我会回来……找你!”灵狐身体猛弹,尖叫着吼出最后一个音节。
“我等着。”十三郎手上的动作不停,嘴里淡淡说道。
“佛祖慈悲!”苦卫身体和双唇都在颤抖,神态虔诚无比。
“论慈悲,佛不及我。”十三郎冷漠说道。
……
……
开始补欠,要元宵之后才能回上海,所以还是无法做到稳定,但我一定尽力写,尽全力去写,老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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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四章:牵挂自远方来(一)
翩燕剪窗花枝柳,清风踩雨弄仓云。
与灵域别的地方类似,仓云国因地处北方,除了冬,其它季节都比正常显得晚;时近深秋,空气中仍有一股春意蔓延,巧燕飞雀犹自在屋檐枝头流连,享受最后的和融与暖湿。
阵阵凉风自北方袭来,以轻柔的方式通知万物生灵,隆冬不远,严寒将至,需要早做准备。
凡间的人们忙于收割,山民磨砺猎叉和弓矢,都想抓住接下来的时间,为一年的忙碌圈起完美句点。
再过不到两个月,整个仓云就会被厚厚的大雪覆盖,除了那些飞天遁地、不受天变影响的仙人,普通百姓都会被封在家中,耐心等待下一个春天。
仓云有湖名堰,阔千里育八方,好似一片辽宽的内海。
它仓云国最美的地方,也是最神秘的地方,同时还是最最令人渴望进入之地。
这里是道院十三分院之所在,是整个仓云国的核心,与荣耀!
……
……
“七哥,吃饭了!”
“好嘞,马上来。”
碧波青莲,夜色将袭,雄壮的汉子答应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从湖水中捞起渔网,一面抬头看向岸边。那位抱着幼儿的少妇站在那里,娇俏的脸上带着温柔,在给怀里的婴儿说着什么。望着这一幕,壮汉刀削般的脸上写着满足,眼里流露出温柔神情,将原本迸射的厉光隐藏。
“这一网不错。正好给她们娘儿俩补补身子。”
收拾好几尾肥硕的红鲤,壮汉心里念叨着,单手操浆摆水,催动小舟朝岸边而去。
应该说,壮汉划船的动作不像是一位熟巧渔夫,但其臂力惊人,小舟仿佛被一根巨绳扯动。迅疾无比。
船行渐速,途径一片荷叶密布的浅水,壮汉的目光从水面掠过。陡然发现一抹净白,禁不住暗自诧异,同时又微微有些欢喜。
“夜里开莲花?也好。要不了几天就有莲子可以摘,正好用来炖汤。”
嘀咕间,小舟穿过那片碧绿与皎洁,来到粗石密布的湖边。壮汉在岸桩上绑好船,将湿漉漉犹自滴水的渔网搭在肩头,手里拎着鱼桶,轻轻一跃跳上岸,径直走向少妇的方向。
“怎么了阿蝶,看什么呢?”
发觉妻子的目光没有对着自己,壮汉好奇问道。目光顺着妇人所视的方向看去。四周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或是兽踪。
“好美啊!”
少妇犹自没缓过神,梦呓般惊叹道:“真是太美了!”
她的臂弯中,那名不足周岁的婴儿看清了父亲的面容。咿咿呀呀的叫起来。婴儿的叫声令少妇从沉迷中惊醒,她赶紧回过头安抚他,一面朝丈夫献宝,说道:“七哥,我看到仙女了!”
“仙女?仙女不就在这里嘛!”
壮汉哈哈大笑,伸手在婴儿肥嘟嘟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嘴里还不忘调侃妻子。
“你手凉,别冻着孩子。”
少妇嗔怪地瞪他一眼,说道:“我说的是真的,就是刚才,有仙女在那里出现。七哥你没看到,仙女出现的时候,莲花一下开了好几朵呢!”
听了这种透着孩子气的话,壮汉怜爱的目光看着犹如少女的妻子,有心说莲花不会因人而开,又不忍打击她的童心,遂笑着说:“好吧好吧,镜湖嘛,当然有仙女了。”
少妇白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是堰湖,七哥替它改了名儿,怕是别人不认。”…,
“别人认不认有啥关系,反正我当它是镜湖。”
轻轻揽过妻子的腰肢,壮汉面带愧疚说道:“湖是好湖,可惜我学了这么些天,打鱼的本事还是那么差。”
少妇妩媚轻笑,说道:“山里人打鱼,哪能没个过程?七哥太心急了。”
依偎在丈夫宽厚的胸膛,少妇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说道:“七哥,我真看到仙女了,还听到她说话呢!”
“嗯嗯,她说什么了?”壮汉正忙着做鬼脸逗儿子,心不在焉地问。
“她说……”
少妇认真想了想,说道:“好狠的人儿!”
壮汉微愣,随即冷笑说道:“狠?那是她没见识!”
少妇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讲。”
“要是她见过少爷,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做……狠!”
“……那倒也是。”
……
……
堰湖狭长而形如柳叶,南面世俗北面仙,是凡人不可轻易涉足之所在。这里青山环绕,仙雾阵阵,普通人行入不足百米便会迷失方向,直到位山内仙人解救,方能得以脱身。
青瓦竹楼好宅院,院中亦有一汪青池;自楼上望下看,仿佛将堰湖浓缩千万倍,挪移至这片青翠与幽宁。
一袭倩影凭栏而望,目光穿越亿万里路途,落于某个不可知之地。园子里的花儿缤纷灿烂,却都垂着头,不敢面对那张绝美容颜。唯水面的睡莲怒放争鲜,以优美与芬芳朝那抹倩影致意,如万民,拥戴自己的女王。
假如一定要在其脸上寻出瑕疵,便是那张略显平直的红唇,令她少了女儿温柔,增添不少威凌。
她就是少妇口中的仙女,花中之王者。
仙女之美,丽质天生,泼墨不可形容其万一;她的气质清冷且高贵,散发着淡淡的威严气息,若有目光落在其脸上,顿时会生出负罪之感,足以让人羞愧。
看一眼,即是对仙颜的亵渎!
若有人胆敢冒犯仙体,不,只要轻轻触之,就是万恶不赦、应处以凌迟之刑,炼狱之苦的罪罚。
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凡间不能够拥有的瑰宝,万世之花!
……
……
“好狠的人儿!”
不知道为什么,仙女此时的心绪略显不宁,娥眉轻蹙,素手若抚摸琴弦在胸口扣动。
她觉得心痛,同时也感受到久违的忿怒,忍不住第二次发出喟叹。
莲花体会到这股怒意。纷纷竖起瓣叶,为自己的母皇鸣不平。
水上亦有船,一条超大号的“渔船”。超宽的船面有座山,一座超大号的肉山。超大渔船承受不住超大号肉山的压挤,吃水极深。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睡莲因愤怒而凛冽,肉山虽没有听到仙女的感慨,却从朵朵睡莲的变化中感受到那股怨忿,他垂着头,恭敬说道:“仙子若有烦忧,不惊愿倾力担之。”
仙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的妹妹,她刚刚遇害。”
袅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飘起,明明视线能够清晰地察看到她的位置,却好似没办法确定谁说的话。院子内凛意大起。无数青草无声折断,竟有剑鸣之音。
肉山大怒说道:“如此恶徒,当受万死!”
“那倒也未必,妹妹亡故对我却不无好处,真要算起来。我还要感谢他才是。”
仙女目光淡漠,似随意说道;“冉兄号称不惊,怎么会这般着急?”…,
肉山般的男子抬起手,悄悄在额头抹一把虚汗,说道:“不惊只是认为,凶徒既对仙子不敬。不论后果如何,都应以疾刑诛杀。”
“十三分院中,若以心机谋略而论,无论新老,冉不惊皆可当得魁首之位;只可惜……”
刻意讨好未能让仙子感觉到愉悦,她的脸上带着怜惜,感慨说道:“冉兄缺少一颗强者之心,成就怕是有限的很。”
冉不惊惶恐不安说道:“仙子千万不要如此说,不惊修为浅薄,如何能与仙子相比,若是被其它人知道,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听了这番话,女子神情微动,说道:“冉兄难道认为,我所说的第一,是连我也计算在内的吗?”
冉不惊顿时没了话,神色尴尬地楞在船上,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必须要说,以冉不惊那副雄壮到无法想象的体型,与那副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表情相配合,显得格外憨傻;非但不让人觉得可怕,反倒有些可爱。
仙子觉得他的摸样颇为有趣,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温和说道:“不惊兄存了与夜莲比较之心,又不敢表露;须知修道之士,理当遇强愈强,迎难而上,不避艰险阻障方能有成。兄台身负宗门厚望,更应显露才华争取有所作为才是。若是顾忌小人猜妒,一味寻求低调,虽看似符合隐忍之道,实则怯了心志,为修行之大忌。”
不待其辩解,她接下去说道:“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以你的心性,何至如此鲁莽便做出决定。冉兄刻意隐藏城府,未免让夜莲失望。”
夜莲的一番话,说得冉不惊满头大汗,思来想去,左右找不出应景的话,他诚恳说道:“仙子有所不知,不惊自幼身处艰难,不得不养成这等性子;如今一时改……咳咳,让仙子见笑了。”
夜莲微微点头,说道:“你所说却也实情,师尊曾经提过,沧云宗看似一家独大,实则处处受到制肘;冉云长老苦求大道,心性已走向偏执;你们三兄弟的情形,实在谈不上好。”
提到父亲和兄弟,冉不惊几有童埀两个大的脸上堆满苦笑,连连摇头不语。
夜莲说道:“不提这个了,还是说说刚才的事情;我那妹妹虽然不怎么争气,好歹也是一体同胞,如今既被人所害,总要处置一番才是。”
冉不惊听了长吁一口气,连忙问道:“仙子可知道凶徒是谁?”
夜莲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妹妹的残魂受创太重,传回的信息不够详细;我只知凶徒的名字,却有些不信。”
冉不惊疑惑问道:“仙子的意思是……他是您的旧识?”
“应该说,是你的旧识才对。”
“我的……”
“不错,他是萧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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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五章:牵挂自远方来(二)
“怎么会是他!”
船头突沉,几尾红黄相间的锦鲤原本好奇地在船边嬉戏,此时被惊得跃出水面,带点晶花;一条觊觎良久的黑色骤然扑出,叼住其中最大的一尾,随即头颅轻摆,一头扎进荷叶下消失无踪。
余下的鱼儿受惊而去,涟漪飘动,几点嫣红徐徐散开,最后化于无痕。
冉不惊此时真正的大惊失色,说道:“当初,他不过是……”
“不惊可是要说,当初他不过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修为低劣无依无靠,不入大少爷法眼。”
夜莲绝美的容颜上泛起讥诮,平直的红唇微抿,直呼其名说道:“萧十三郎现在是道院学子,据闻其天赋惊人,战力更非普通修士可比。自进入紫云城以来,他连挫强敌,连有着岭南第一修之称的何问柳也败在其手下。”
“此人修为并不高深,但其法体双修,底牌无尽,性情毒辣狠绝,行事果断且不留余地,深为教习甚至院长之器重,极有可能被内院录取。”
夜莲平淡的声音讲述着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一切,淡淡说道:“妹妹身为山君弟子,连两名师弟都辖制不住,都成了萧十三郎的帮手。真要说起来,她妄持魅惑,确有取死之道。”
她说道:“情形就是如此,不惊可曾想到,当初那个被忽视的少年,短短三年就成长到这种程度。若是早知会有今天,当初的落灵之行,不惊是否还会拒绝?”
船身起伏,冉不惊愣愣地望着水面波纹荡漾,若有所思。
三年前,落灵城一场剧变,引来众多目光关注,其中自然包括身为沧云宗大长老与大少爷、也就是两名遇害者的父兄的注意。彼时,冉不惊本应受命,赴落灵调查血案,将那名不知轻重的少年擒获问罪。
然而当时的情形,落灵事件看似以萧十三郎为主角,实则牵扯到战道双盟、以及那个脾气暴烈的鬼道嫡孙之死,加之沧云宗身陷其中,冉不惊恰临冲关瓶颈,思来想去,最终没有成行。
数年苦修,沧云宗大少爷修为猛进,且身入道院,展示出超绝的天赋才华,深为各方所重。若非夜莲横空出世,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十三分院第一,不做第二人想。
当下的冉不惊,早已将当年的事情抛之脑后,假如不是从夜莲这里得知消息,他甚至记不起曾有这么一位不起眼的少年,与自己有着杀亲血仇。
……
……
良久,冉不惊渐渐从震惊中平复,肥硕的脸盘上带着凝重稳健的神情说道:“感谢仙子提点,但我想……此事……应还有端倪,需要彻查斟酌才可。”
“这才是真正的冉不惊,明察秋毫且思虑周详,不会因他人之言轻下判断。”
夜莲朝他投以嘉许的目光,说道:“不过在这件事上,你过于谨慎了。”
“萧十三郎再如何厉害,也没本事在三年时间里从一名筑基都没有达到的修士成长到可威胁元婴的程度;此事端倪自然是有的,只要前往紫云城,一切自然明了。”
“仙子的意思……要亲赴紫云?”
“不错,但不是马上。”
夜莲点头,以吩咐的语气说道:“内院大比将至,届时师尊亲赴紫云,我会随同前往协助;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尝试闯登须弥,以此见证夺院大比。只是……”…,
略顿了顿,她说道:“现在我还有些小事处理,希望不惊能提前出发,一则了解紫云城深浅,顺带看看那个十三郎,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恰好你与他曾有过节,可算一举三得。”
冉不惊连忙应承下来,说道:“理当为仙子效劳,只是两院之间路途遥远,恐怕……”
夜莲说道:“我会向师尊请命,开启两院之间的传送阵,送你即可抵达。若有什么紧要消息,也可经此回传,报于我知晓。”
冉不惊身体微颤,心想师尊对夜莲如此厚爱,竟连传送阵都可为她单独开启,实在不可思议。
夜莲知道他在想什么,红唇微翘说道:“去到那里后,不惊可根据自己的判断酌情行事,若是力有所及,就将他除了吧”
冉不惊没有直接答应,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既然是这样,是否将那对夫妇带上?”
夜莲说道:“不必了,没有见到真人,现在尚不能对萧十三郎精确判断,但有一条确凿无疑,其心性狠毒非常人所能及。这样的人,要么难以挟持要么至情至性,那两人的消息不宜为其所知,暂时不要动他们,我会着人加以监护,留备不测。”
冉不惊低头说道:“不惊明白,不惊这就去禀明师尊……”
夜莲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这等小事,就不要劳烦师尊了;你且自去,待我向师尊请示,之后便召唤于你。”
听了这番话,冉不惊明白事情已不可更改,遂辞别夜莲,庞大的身躯化做青烟,渺渺而去。身后,夜莲目送其远处,身体陡然一阵颤抖,俏丽无双的容颜上呈现出痛苦的神情,宛如正在遭受酷刑。
下一刻,她的脸上出现一团酡红,淡漠骄傲的目光也随之大变,竟出现几分魅惑妖娆之风情来。她的双手紧紧握住玉栏,完美的指节紧扣到发白,好似要将其生生折断一般。
时间越长,她神情越是不堪,原本高洁中透着神圣的气质荡然无存,气息也渐渐变得粗重,眼眸之中竟有春意弥漫,好似一名风情万种的女子、于青楼上搔首弄姿一般。
圣洁的仙女陡然变成般的摸样,此时若有人看到夜莲,怕是会大惊失色,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孽障,还敢放肆!”
羞怒之中,夜莲抬手朝眉心、胸口、下腹丹田连点三次,恨声清叱:“三生咒法,封!”
三道禁环层层叠加,渐渐压制了体内的躁动,夜莲粗重的呼吸略有平定,眼眸随之恢复了清明。
“好个狠心的人儿!那个妖精的魂魄不全,却暗含一股无可化解之力。到底是她早有准备,还是你已对其搜魂,故意留有手段!”
“区区小修,怎会拥有如此手段,此事多半还是灵狐所为,就像我一样,为避免被彻底吞噬,于魂印中留下的最后手段。只惜我行事不够谨慎,忙于融合此魂,一时忘记了三生魂咒的厉害。”
思虑中,她的身体已恢复如常,重新变作那名高处云端俯瞰众生的仙子模样;望着下方那条在水中荡漾的舟船,她抿了抿平直的红唇,忽然淡淡而笑。
“不管怎么说,三魂我已得其一、聚其二,只要寻到那名魔女下落,将其吞噬,本座成道之时,指日可待!”…,
“三生有道,有引方可期,难道说,萧十三郎就是……我成就三生所需要的那个引子……”
眼中疑惑一闪而过,夜莲喃喃说道:“假如真是这样,你可不要让我失望,轻易死在冉不惊之手。”
……
……
寒暑交替,日月轮回,大雪随之飘落,地处两域交界的山城迎来又一个冬天。
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并未让落灵陷入屠戮,相反,由于大量高阶修士入驻,落灵居民终于和外界接轨,见到许多难得一见的修道高人。而在外人眼中,此地资源虽然贫瘠,却养育出一群堪称勤苦典范的苦修之士,其中不乏资质上佳的良才,亦属意外之喜。
修道,资源固然重要,首先还是要有一颗强悍坚韧的心。山民或许天赋不足,见识也甚为低劣,然而他们拥有最最不惧苦劳的精神,以及足以让山河为之失色的**与渴求。只要加以栽培,他们虽难以成为一方支柱,却可铺砌砖石,成为保证传承必不可少的基础。
无论任何地方,任何行当,拔萃者永远寥寥无几;对那些宗门大派的老怪来说,在感受到大道难求,生命之火熄灭不远的时候,总会将目光投向后世,考虑其传承。而在这个问题上,就不是一两个出众者可以胜任,而是需要大量普通弟子的积累,形成从不歇息、永无尽头的建搭与叠铺。
落灵城因而日渐繁荣,道盟、战盟,还有一些宗门家族纷纷前来,招收大量本地修士与炼体士充实山门。几年下来,小小的山城已颇成气候,若论整体实力,怕是比十三郎离去的时候提高数筹,乃至数倍之多。
聚贤楼,作为落灵城修士自己的圣地,也早已不复往日的颓败摸样。它被整修一新,傲立居中,真正成为落灵核心。
时近正午,瑞雪普照,天地一片晶莹,正是赏雪论道、阔论高谈的大好时机。聚贤楼上正有几人把盏,迎着那因地理特异而格外稀奇的白羽精灵,抒发各自情怀。
“快四年了,对我辈而言,四年不过弹指即过的瞬间;然而对凡人,对落灵来说,这四年时间,真可谓是翻天之变,令老夫感慨啊!”
不知道为什么,鬼道今天显得格外高兴,一口将杯中之酒饮尽,洒笑道:“冉长老,此次道院大比,令公子身为十三院翘首,即将代表仓云出征紫云,有何感想?”
冉云身形高大,若是增加一吨肥肉的话,与其子冉不惊多半如出一辙。奇怪的是,明明鬼道说的恭维话,听在冉云耳中却觉得厌烦无比,面色阴郁密布,显得心事重重。
“鬼老头,别在这里面前装模作样,老夫知道你巴不得我沧云宗出糗。再说了,此次道院大比,代表仓云的不是犬子,而是那位万世之花。你想看老夫的笑话,怕是没个落处。”
“是吗?可我听说令公子已经先行出发,还开特例经院阵传送,此举足以证明道院对其之着重,冉兄何必遮掩。”
鬼道眼中闪过一道厉芒,皮笑肉不笑说道:“他若能在大比中占得鳌头,不说别的,沧云宗势必声势大涨,周边修士,岂非都要仰视冉兄鼻息?老夫好歹也是仓云修士的一员,冉兄竟如此猜忌,实在令我失望,失望啊!”…,
老头子话说得头头是道,任凭冉云如何去想,总不能当面驳斥其不是。明知道他必然藏有某些隐秘,冉云又不好多问,只能冷哼一声,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鬼道神情愈发得意,说道:“老夫听闻,那名万世之花对令公子也青睐有加,若是……”
“够了!”
冉云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老东西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明知道此事忌讳还要故意拎出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让老夫如何自处!”
伸出手,他遥指着鬼道的鼻子喝道:“当年令孙的事情,早已交代清楚,你至今处处与我作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与冉兄作对?这话从何说起?”
平日里,多是鬼道因性情暴躁,动辄寻衅滋事,闹出不少麻烦。然而今天不知道为何,他的脾气显得格外的好,面对冉云的质问,老头儿委屈愤怒说道:“老夫就事论事,冉兄不爱听,大可当我在放屁,何必将这么大一盆污水泼到我身上。”
回过身,他朝另外一名麻衣老者说道:“丁长老是见证,你来说道说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咳咳,这个么……”
麻衣老者一脸和善,看起来根本不像参合二人之争,奈何比鬼道点了名,又不得不站出来说话。老人揉着眉心,一脸愁苦的表情说道:“鬼老不要生气,冉长老心忧爱子,言辞难免不够周全。况且那万世之花……这个话题实在不好多谈,鬼老若是知道些什么,应该本着大局,说于大家知道为好。”
发觉鬼道面色不愉,他连忙补充道:“就像你说的,道院大比与我等没有直接关联,可毕竟大家都是仓云修士,就连老朽这个道盟长老,说到底也以仓云为根。大家同气连枝,理当互相帮衬,以往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这是什么话!”
鬼道脸色一沉,冷声说道:“老夫心赤如金,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尽拿帽子来扣;敢情大家都知道老夫命不长久,存心欺辱我老糊涂不是?”
丁姓老者神情尴尬,暗想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明知道你个老东西快要死了,随时都可以玩命,谁乐意跟你对着干。不然的话,凭你一个区区门派长老,敢在我们几位眼前这么嚣张?
冉云的想法与之类似,自然也不愿触霉头,旁边那名锦衣大汉却有不忿,冷笑道:“心赤如金,我看是心如铁石,心丧若死才对。”
“袁薄,你找死!”
鬼道勃然大怒,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名大汉,仿佛一条即将出击的老狮。
大汉冷冷与之对视,没有半点动容。
周围弥漫着一股肃杀的味道,聚贤楼的天空,显得更冷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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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书终究还是要静心,“同类”后面那几章写得惨不忍睹,这两天空闲点,感觉好多了。
我会努力,请大家见证。
老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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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六章:牵挂自远方来(三)
“袁舵主好大的威风!”
“岂敢岂敢,在下修为浅薄,实力不值一提,当不得鬼老雷霆之怒。”
袁薄说道:“只是在下奉命与此后,屡见鬼老乖张行事,但凭喜好全然不顾大局,不得不规劝几句而已。”
人如其名,袁薄身材高大,生得细眉长目相貌堂堂;与冉云的阴郁不同,其目光寒澈双唇如纸,望之可见刻薄凉毒意。
鬼道说道:“指责老夫,可要拿出真凭实据。否则凭你一个分舵主,怕是担不起这份责任。”
袁薄说道:“鬼老要证据又有何难,我且说一件。当初落灵之变,起因由一名魔域女子而起;本座提议将阴阳峡谷封闭,鬼老以种种借口阻挠,难道不是证据?”
鬼道说道:“万里之内,灵魔间仅此一途,正好可用来了解敌情;如今又不是新纪大战的时候,为何要把这唯一的通道封死?再说了,就算发生大战,难道区区山碍就能阻挡亿万魔族?你这分明是怯心病志,装什么大义凛然。”
袁薄神色不变,说道:“那如今呢?如今又有了什么变故,鬼老又因何主张将峡谷封闭,令我等失去这唯一能够了解魔域的途径?”
鬼道一时无语,强撑道:“如今形势大变,山君门下纷纷入世,自然有所不同。据闻魔域秋猎发生变故,有上古之兽蠢蠢欲动,为不波及我方,祸及万民。理应将其封锁。”
秋猎过去将近一年,灵魔间虽然两隔,然而用脚趾头想也可以知道,两域在对方地盘均布有棋子;这么久的时间,若是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丝毫不知音讯,那也太过可笑。换个角度讲,假如灵魔真有那么纯粹干净。当初十三郎深入魔域,也不必担心有人拿他当奸细看待了。
听了鬼道的话,袁薄嗨嗨冷笑。说道:“什么形势大变,祸及万民,袁某真不知道。鬼道何时竟有了这般悲悯的高尚品格。然而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恰恰因为魔域有变,两域间才更需要适时沟通保持联络;你又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疯,非得封闭峡谷,用意为何,诸位心里难道不清楚?”
“当年引发剧变的人中,除了那名无法寻找踪迹的魔域女子,还有一位名为萧十三郎的小修士。据闻此人与令孙关系密切,为复仇引发落灵剧变,后来此人不知所踪。各方猜测他极有可能流落魔域,非如此,难以躲过我等堪比天网的搜查。”
“如今四年过去,最新的消息表明,紫云城出现了一名叫萧十三郎的修士。摇身一变成了道院学子,且多受注重。鬼老可不要对大家说,你对他毫无所知;袁某大胆猜测,鬼老之所以摇摆不定,怕是与此人行踪有所关联,说不定还涉及到更深层的隐秘之事。”
一番侃侃。袁薄不等鬼道分辨,眼中带煞冷漠说道:“这些且不论,就说眼下。道院大比何等重要,不客气点说,涉及到我仓云国未来之气运也不为过。鬼老人脉广阔,地位尊崇,既然知晓连我等都不知道的隐秘,何不痛快说出来于大家知晓,也好早做筹备。”
目光从冉云与丁姓老者身上转过,他说道:“结果如何,大家都已经看到,何须袁某聒噪。”
听了这番说道,冉云阴云密布的面孔更加沉郁,对他极为赞同。丁姓老者依然维持着和事佬表情,不痛不痒地说着劝慰的话,言语中却暗有所指,显然也对鬼道有不满。…,
袁薄忽然说道:“鬼老莫不是以为,那位与令孙亲如兄弟的萧十三郎,就是此次大比的关键,会成为我仓云分院获胜之大敌?”
这话重了!
不再含沙射影,袁薄直接将那位尚不能断定其身份的萧十三郎列为仓云之敌,且明言他曾深陷魔域,与鬼道还有所勾连,如此这般一番推敲下来,无疑是陷鬼道与叛族的位置,用心可谓恶毒。
众目所及,鬼道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竟似王八听雷——全不当回事儿。
“袁舵主,还有你们两位,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老夫也懒得卖什么关子。这此道院大比,别说冉长老的爱子,就连那位被你们捧上天的万世之花在内,都只能有一个结局……”
望着面色冷漠眼含期待的几人,鬼道冷笑连连,一直等到几人的耐性即将被耗光殆尽,这才拖长了声音大笑道。
“没戏!”
“你……”冉云勃然大怒,振袖欲起。
“鬼道,你欺人太甚!”袁薄瞠目大喝,仿佛被迎头扇了一击耳光。
“鬼老,你怎么能……唉!”丁姓老者支支吾吾,状极忧虑。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这是?”
鬼道此时反倒平静下来,无视其它两人,只望着表情最激烈的袁薄,讥讽说道:“我说的是冉家少爷与那位万世之花,袁舵主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
“我……本座心忧国事,自然……”
“自然个屁!”
鬼道毫不留情讥笑道:“说到底这是道院的事情,最多牵涉的是道盟,和你们战盟有什么关联。该不会是舵主仰慕那为名满天下的仙子,想要那个那个……啧啧……成为其入幕之宾吧!”
“鬼道!”
袁薄双目因羞怒变得通红一片,两条长眉几乎直竖起来,大喝一声站起身形。其它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既愤怒又忍不住好笑,暗想这哪里还是一派长老,简直就是个老流氓。
……
……
身为战盟在此地的主事人,身具武灵修为,袁薄不会惧怕一名宗派长老。因数年前那场变故,鬼道与战盟的关系降至冰点。曾屡屡生出事端,险酿大祸。最后经过几方斡旋,几大巨头间方始平息争端,勉强维持个相安的局面。
落灵这个小地方,原本容不下这么多大佬聚集与此,拿古剑门来说,更加没必要非得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地方插上一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鬼道自从来了之后,以悼念爱孙为由死活不肯离去,几大势力拿这位本就疯疯癫癫、近年脾气越发怪异难测、且寿元不久的老人没什么办法。唯有耐着性子任其胡闹。
阴阳峡谷是否封闭,对这些大势力来说不过是小事;退一万步讲,以他们的修为。大可直接跨越两界山,根本不受限制。真要形容的话,这其实是类似与“政绩”的东西,是一种表示自己在其位某之政的态度,和万民福祸能有多少关联。因此在以往,每当鬼道发疯撒泼闹腾的时候,别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不与之计较罢了。
大家的念头差不多,反正这老家伙快死了,何苦为些琐碎事情和一名动辄威胁以性命相博的疯子较真儿。所谓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只要耗上几年待其性子淡了或则干脆老死了,自然少去一桩麻烦。
话说回来,在场的几位大佬中,战道双盟固然背景强大。可是比较个人实力的话,唯有冉云与鬼道旗鼓相当,其它两人都逊其一筹;假如请动盟内高人为难一名在仓云国久负盛名的修士,又与两盟明面上的不问凡尘事的原则不符;或者换个说法,两名主事多半要落个办事不力,前程堪忧的结局。…,
一来二去。原本实力最弱的古剑门长老鬼道,反倒成了盘踞落灵的大佬中最威风的一个。这让他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惯,倚老卖老,不拿几位主事者当回事,说话更是呼来喝去,俨然一副天不收地不管的悍匪。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不温不火的局面在今天突然被打破,袁薄固然态度大变,不知得到什么指示,竟完全不顾其余两家的态度,与鬼道针锋相对。反之鬼道更加离谱,言辞刻薄如街头悍妇,非犀利凉薄所能形容。
他除了讥讽袁薄,竟将矛头对准了她——那名所有人都知道不可招惹的万世之花头上,怎不叫人惊诧莫名!
夜莲之可怕,即不在其修为也非其美貌;虽然这两样也很可怕,足以让她成为令人生畏的存在。然而她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此,而是因为她的师尊;准确的说,是她一露面将被纳入门下的那个人:齐旻!
他是道院十三分院院长,有五雷尊者之称的超级大拿!
成为夜莲的入幕之宾?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关系,若是传扬出去被齐旻听到……
一句话形容,袁薄的命运就要寄托在五雷尊者当时的心情了。心情好,别人洒然一笑就此云淡风轻;心情不好的话,别说他只是一名武灵,一名被流放到落灵承担罪责的舵主,就算他是真正的战盟长老,怕也无法承受雷尊的怒火。
袁薄怒喝道:“鬼道,你竟敢亵渎仙子清誉,就不怕……”
“有吗?我有吗?”
鬼道一阵莫名其妙,轻蔑说道:“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还能亵渎谁谁谁的清誉?袁舵主扣帽子能不能讲点分寸,别像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你……”
袁薄无言以对,指着鬼道,身子一个劲儿抖动。严格来说人家讲的没错,快要死的人,就算明知道他胡编乱造,又找谁说理去。然而他不在乎,袁薄却要承担谣言传播的危险,如何能不怒不惊,又或是不惧。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假如袁薄不值一文,他就是叫破天,也没人会当他真的对那位仙子有何想法。苦就苦在他的身份地位相当不俗,虽不是修士之身,五灵近二星的实力,也已相当于元婴中期;真要论起来,还真有这个资格。
修道之人不信谣言?
别扯了,修士也是人,是人就会八卦,是人就有猎奇心理;这是拥有七情六欲同时也拥有最最擅长想象的万物之灵所特有的本性,哪有什么区别。
不用多,只要经过十几人之口,这句随口戏言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摸样,更不知会发展出多少版本,演绎出多少曲折离奇的桥段戏码。没准人们会说,这件事可不是什么空穴来凤,当时有道盟长老、沧云长老以及古剑门长老现场佐证,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
越是想下去,袁薄越是觉得脊梁骨发寒,两张薄唇抿成了线,恶狠狠盯着鬼道的双眼好似要喷火。鬼道见之心花怒放,毫不掩饰其得意卖乖的无耻嘴脸,仰头将葫中美酒一饮而尽,故做淡漠说道:“袁舵主身强力壮,正是胸怀广阔,志图长远的时候。我已年迈,就不参合此等大事了,几位慢慢商量,老夫俗事压身,还有些琐碎要处理,告辞。”
说着话,他也不管旁边两位什么脸色,径直迈步踏出桥楼,凌空化作流光而逝。随着他的离去,空气中一股凌厉骤然而起,还有一声包含着沧桑的朗笑,与几句令人色变的慨言。…,
“若是真有那一天,袁舵主可不要忘了,此事有老夫一份功劳。”
身后,袁薄死死咬着牙,双手如抡落琵琶般一阵急点,身体止不住连退三步。
“嗤!”
裂帛之声响起,袁薄胸前一缕布条飘散,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其面色惨白,强行咽下涌至喉间的鲜血,仍不免当场出糗。
“死老鬼,好厉害的剑意!”
丁姓老者与冉云面面相觑,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
……
三元阁旧址的废墟上,不知何时建起一座三层小楼,砖瓦墙石皆为黑,泛着幽深与冷漠的意味。自这幢小楼建起后,周围邻居受不了那股寒意,纷纷自觉远去。如今三元阁,楼榭清新不然纤尘,却不似当年那样热闹,显得格外孤独。
一道流光自远而来,毫不停顿投入小楼,显露身形后,赫然就是刚刚大发神威的鬼道。此时的他已经收敛神色,写满沧桑的脸上透着复杂,七弯八绕,径直来到后院的洞府密室之中。
“臭小子炼剑炼好了没有,亏你好意思说自己天赋异禀,有老夫亲自指点,干点事还这么慢!”
装了半天流氓,鬼道心绪谈不上好与坏,更多的是觉得荒诞。此时回到家里,再不用装模作样按照别人要求行事,气哼哼喝道:“赶紧滚出来,好好和老夫说说,到底为什么这么干!”
“别急啊老爷子,这是炼制本命法器,又不是打铁。”
随着话音,十三郎从密室中走出,眨眨眼睛问道:“感觉怎么样?爽不爽?”
“爽个屁!”鬼道没好气儿地骂了声,随后想了想,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感受。
“还是有点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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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七章:善小必为
“今儿卖了这张老脸,臭小子可不能再打马虎眼,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在战道两盟主事者面前扬眉吐气,对谁都是值得为之骄傲的事情;尤其对鬼道而言,能够晚年卿发少年狂,肆意羞辱被他视为敌却又难奈其何的对手,心里除了欢喜,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
鬼道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仿佛是从身上卸下了一层枷锁,几条锁链,放肆而又轻松惬意,很是让人留恋。
以他的身份做这种悍妇骂街的举动,原本是件丢人丢份丢颜面的事情,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去做了,鬼道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甚至有些得意,还有些后悔,暗自想着自己若是一直这样行事,没准儿当初的祸事就不会发生,爱孙也不会神灭魂消,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犯禁就像吸毒,是会上瘾的。
十三郎望着鬼道苍老的面容,心头涌起酸楚,认真说道:“我想让他们离开仓云,都去紫云城关注道院大比。”
鬼道微微一楞,说道:“这又是何意?”
十三郎目光低垂,脚尖在地上碾了碾,说道:“大哥的事情,已经到了提起来的时候。”
他的话音平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说的是一件如吃饭喝水般的普通俗事;听在鬼道耳中却不亚于一记炸雷,震得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置信。
“什么。你是想……报……仇!”
费尽力气,鬼道才将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吐出,随即怒气勃发,涨红着老脸喝道:“兔崽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十三郎料不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惊奇地问。
“还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势力,知不知道他们拥有多大的能力。多深的底蕴和影响!”
鬼道越说越怒,抬手一巴掌甩在十三郎头上,叱责道:“亏了老夫对你这么好。还费尽心机,想让你继承天绝双剑。原本我以为你小子天资不怎么样,心性却比较机灵警惕。比我那个……”
提到塔山,鬼道眼圈忍不住有些暗红,骂道:“你想死干脆去自杀,不要来支派我老人家,省得老夫替你操心。”
一番痛骂,老人心里放不下担忧,死死盯住十三郎的脸,只盼着听他说出只是开个玩笑,前辈莫要当真之类的话。
只可惜,十三郎先是委屈地揉揉脑袋。抱怨说道:“演流氓那么过瘾吗,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别打岔!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在说梦话?”
“不是打岔。我是说真的。”
十三郎神情平静而坚定,淡淡说道:“我这次专门为这个来的,怎么会是梦话。”
鬼道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捏死他,讥讽说道:“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几年没见,一只野猴子楞当自己是天龙降世。要对付战道双盟,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筋骨。”
十三郎苦笑说道:“不用那么夸张吧,几只小杂鱼,您非说我对付的是战道双盟,是抬举我,还是贬低他们。”
鬼道不为所动,说道:“杀了人家的人,还不就是挑战权威,挑战权威不就是挑战战道两盟,本质有何区别?”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主要因为战道两盟之间的渗透吞并引起;这种事情在宗门大派见再寻常不过,涉及到方方面面。我那孙儿实际上是受了池鱼之灾,连个准确的仇家都没有,找谁去报仇?”
“真要较起真来,战盟盟主、道盟掌教都可以算做仇家,难道你要找他们报仇?”
不待十三郎分辨,他又道:“干脆点说,你不是认为自己很牛吗,和我打一架先,只要打赢了我,你爱干嘛就去干吗,老夫再不拦阻。”
十三郎听得直摇头,心想老头子心性象孩子一样顽劣,哪有这样比的道理。
鬼道说道:“甭和我装无辜,老夫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一肚子坑蒙拐骗花花肠子,今天不和我说个究竟,老夫就把你关起来,别说惹是生非,连道院都别想再回去。”
蛮横的老人一旦发横,十三郎不得不服软,耐心说道:“老爷子先别生气,听我讲个故事,您给评判评判,不是这么个理儿。”
“还讲什么故事……说!”
鬼道原本不想听,然而看着十三郎认真的表情,心头忽然生出痛意,答应了他的荒诞请求。
“国家打仗,为了是守土护民,是为大义。军队要打仗,自然要筹集军粮物质,皇帝下令,臣子执行,层层传达,最终落道百姓身上,一户一斗变成一户三斗;百姓交不起,酷吏催讨逼迫,罚徭役夺钱财,恰好某家娘子美貌,被贪色的脏官看中。”
十三郎说道:“皇帝本无伤民意,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赃官依旧逍遥,皇帝懵然不知。”
他的声音平静,眼中却有一股火焰在跳跃,嘲谑的声音说道:“某家有兄弟,自负勇力且有豪侠之志;老爷子说说,这个仇,他该不该报,又该去找谁报。”
听到一半的时候,鬼道就已经明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那个嫂子可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以豪侠自比,你可真够无耻。”
十三郎平静说道:“我虽不是豪侠,但也恩怨分明。至于虎嫂……在我眼中,她比世上诸多绝色美得多。且其身份既然能为您所知,别人就同样看得出来,或许这就是大哥取祸之根源。哪来的池鱼之说。”
鬼道一时无语,良久才说道:“若如此,触动的怕就是如老夫这样、甚至更高级别的人物,你又如何查清,如何报仇。”
十三郎说道:“杀一人,审一人;审一人,知一人;知一人。我便杀一人……或者将来再杀”
森然的话语令鬼道觉得心寒,他望着神情平静狠毅的十三郎,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只能喟然一叹,默默在心里自嘲。
“老了吗?看来是真的老了。”
……
……
“我的计划很简单,甚至没有什么计划可言;借着临近的道院大比。我借口闭关遁出紫云,行杀人复仇事。之前请您着意在那几人面前表演,一来是为了调开他们,二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我想的不差,没有人会认为有望进入内院的萧十三郎会置修行于不顾,在这个时候跑到仓云。”
“那你呢?你难道不参加大比?”
“内院于我毫无意义,参不参加大比又有什么关系?”
“人人渴望进入内院,当初你也曾说过要千方百计进入内院,如今怎么变了卦?”
“今时不同往日,我需要的东西外院都有。也找到了我想找的信息,何须困死在内院不得入世?您先别生气,到时候根据情形而定,若有闲暇,参加也无妨。”
“你要找什么信息?”
“这是我的私事。”
“对我也不能说?”
“……”
“好吧当我没问。可你不好好修行,就算参加大比,又岂能获胜?”
“老爷子您看低我了,外院学子结丹期是最高限制;与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实话说我有些羞愧。”
“羞愧?”
“嗯,羞愧。”
十三郎淡淡说道:“太欺负他们了。”
“……狂妄!”
……
……
为了取信。或者是为了让老人心安,十三郎挑几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战斗说与他听,最后诚恳说道:“晚辈不是狂妄,我要针对的目标不是如您这样的上位大拿,而且有诸多手段作掩饰,实在不值得担心罢了。”
鬼道明白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心中感慨莫名,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优势,为什么不等十年之后,你的修为再高一些,在道院的地位稳固一些,再考虑复仇之道?”
“十年太久,这个世界很不安全,我怕那些人会死。”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自语般说道:“他们要由我来杀,我来问,在此之前,不可以出意外。”
鬼道愣愣地望着他,再次感受那股让他都觉得心悸的寒冽之意,忍不住在暗自想,塔山有这样的兄弟,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在修真界历来有个传言,那些杀戮深重、几不为天道所容的人,通常不可以拥有亲情。他们的煞气太重,普通人甚至连修士都承受不住,长期与之相处,恐怕会被煞气所激,最终不得善果。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萧十三郎都极为符合这类人的特点;鬼道纵横一生,如今连脖子都快要入土的人,此时望着他的双眼,竟有几分被刺伤乃至不敢与之面对的感觉。
“此子若是成长起来,绝对是个煞星!”鬼道在心里对自己说。
“未来十年,我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只能将精力专注于修行。假设那几名老怪难以调动,不用您提醒,我会主动放弃这个计划。因此,即便这个过程中出些差错,只要不被抓个现形,纵然有人怀疑,也奈何不了我。”
“总而言之,我想抓住机会把这件事情做成;我觉得它是好事,早一点做完,不但自己图个心安,或许还能帮到别的什么人。”
讲到这里,十三郎似乎想到什么悲惨之事,目光微有些黯然,脸上却涌起干净的笑容,认真且诚恳地说。
“老爷子不要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这么认为。”
……
……(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八章:您是好人!
“报仇就报仇,与好人坏人有何关系,别在老夫面前卖弄,当初我就说过,你在落灵干的那些事情,出了单纯就是幼稚,几近痴蠢。”
鬼道刚刚与人讨论完关于“大局”的话题,忍不住嘲讽说道:“惩奸除恶、扶弱济贫不过是凡人无力反抗才会有的无聊臆想,你若是抱着这种念头行事,迟早会横……”
苍老面孔抽动几次,他终究不忍说出那个字。
十三郎望着老人,脸上亦有不忍,最终仍摇头。
“我不这么看。”
“那你怎么看?”
十三郎说道:“我觉得手段没有对错,立场还是应该分一分。”
鬼道冷笑说道:“自欺欺人!手段没有对错,那些人不择手段自然也没错;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报仇杀人就是对?”
他的声音转厉,说道:“塔山是我的孙子,你替塔山报仇符合我心意,我不会帮助害他的人说话;但如果你要借此标榜自己,老夫宁可不要!”
“您想错了。”
十三郎的表情依旧平静,诚恳说道:“其实我也想错了,以往我就经常把刚才您说的这些话对别人讲,可经过这么多时间这么多事,我不再那么看。”
鬼道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开口打断。
“不择手段本身没有对错,但它有前提,这个前提正是由立场所决定。您刚才说的不择手段,不过是替自己寻求借口。”
“问题是,为什么人会需要借口呢?或者放大了说,每个人在做事情的时候,为什么都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出发点呢?”
本质上,十三郎从来都不是个可以轻信别人的的人。他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多疑,与人交往总以防范开始,很难敞开心防。
他的防范不以灵魔划分,当初对麦少飞,如今对童埀等人,他的态度基本平齐,没有太多区别。
这与其经历有关,同时也是一种发自灵魂的本能,十三郎从不认为自己悲观,却始终保持足够谨慎;对人如此。对事。他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一旦他下定决心,或是认为自己有了足够把握,便会打开一切护栏。态度异常坚决;对人如此,对事,他同样如此。
在这个世界上,假如说有一个人可以让十三郎刚结识就彻底敞开心扉,将信任毫无保留地投注给对方,唯有鬼道!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修士也是人;为了活下去,为了长生。不问立场的不择手段……看起来没有错。”
信任来自理性判断,很大程度上还有直觉的因素,除了对危险的判断,十三郎向来不怎么喜欢依赖直觉,然而这一次,他信了。
信了便会吐露真言。便会与之交心,十三郎愿意与鬼道交心,且是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
十三郎说道:“就拿您来讲,假如真的没有立场,又何须在意道战双盟的强大,何须在意他们怎么想?您已经快死了,为什么还会这样想?”
鬼道回答道:“那是因为顾忌!老夫是有宗门的人,老夫在意的人不值塔山一人,老夫……”
十三郎打断他说道:“顾忌也是立场,立场必然分善恶,虽然有时比较模糊,甚至难以区分;这不是什么空无理想,也不是什么寻求心安避免心魔可以解释,是不同的人源自灵魂本能的不同,是真正的本我。”
或许是因为塔山,或许是因为久违的老少亲情,总之他信了鬼道,便依照自己的判断行事,将一切对鬼道和盘托出,包括自己认为比生命更重要的那部分。
与前次与院长那次深入交流不同的是,面对院长,十三郎相瞒也瞒不住,对鬼道则是为了安对方的心,让这位老人少些顾虑,不要替自己担忧。
本质的区别!
……
……
很难说他的做法对或不对,鬼道看似生无所恋疯疯癫癫,然而他如果真疯,落灵城哪会如此平静,早在几年前就该掀起腥风血雨,非大能出马不得平息。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老人活得痛苦无比,疲惫无比,心里时刻在流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耗尽生机,以至精气全无,即将归墟。
十三郎不忍他这样。
他说道:“我看过一个故事……”
鬼道大怒说道:“又是故事,小小年纪,你哪来的这么多故事!”
“闲着也是闲着,讲将故事有什么打紧。”
十三郎耍起无赖,继续讲下去:“故事讲述人类在末日后面临重新开始,因为缺乏基本秩序,整个世界一片混乱。有名勇士受神灵庇护与指引,带着一本含有神力的书,要将送到指定的地方,成为人类的支柱与指引。”(注)
“有不少人认为人类与野兽无意,应当照搬丛林法则才能消弭差距;在那个故事里的世界,基本就是如此。人们活着,却不知为何而活;因为缺乏食物,很多人为了活下去开始吃人,成为手掌颤抖的食人一族。”
“在这样的环境下,勇士一路艰苦跋涉,按照神灵所指的方向前进,一路上遇到无数艰难险阻,还被无数心怀叵测的人觊觎抢夺。他杀了很多人,也救了不少人,但都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才会出手。每当遇到不义之事,想管又担心会给自己的使命造成影响的时候,他都会对自己默念一句话。”
“这不关你的事,你应该留在这里,不要去管。”
鬼道嘴唇颤抖,忍不住要问:“后来呢?”
十三郎淡淡说道:“后来,后来勇士到底还是管了一件‘闲事’,失去了那本包含神力的书,死了。”
鬼道愕然。随后大笑,眼里似有晶莹之光。肆意嘲讽道:“你看看,还不就是和老夫说的一样,这样的人……”
十三郎平静地望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鬼道狂笑半响,发觉他丝毫不为所动,恼怒说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下文?”
十三郎笑笑说道:“是有上文才对,我刚才忘记说了,勇士一路走了三十年,每天都在看那本书。希望能从中找到解救世界的办法。”
鬼道冷笑说道:“凭一本书解救世界。何等虚无缈妄!老夫敢说,他一定没有找到。”
十三郎点头,很老实地说道:“您说的对,他把那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却一直找不到想找的东西。所以他越发重视。越发不敢讲那本书里讲的告诉别人,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他有那本书。”
鬼道神情越发讥讽,说道:“不用问,最后还是被人知道,而且就是因为他管的那件闲事,不但丢了书,还丢了命。”
“就是这样的。”十三郎淡淡回答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鬼道反倒为之一愣,忍不住骂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为了调侃老夫?”
十三郎摇摇头。认真说道:“直到死前的那一刻,勇士明白了那本书的意义。”
“什么意义?狗屁意义!”
十三郎笑对嘲骂,回答道:“书本身没有意义,但是因为那本书,或者说因为那个被赋予的使命,勇士做了很多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那些事情他做了,就有了意义。”
鬼道冷笑而不置一词。
“勇士做的事情传了下去,不少被他救过的人开始接下去做他做的那些事,勇士死前把那本书的内容背诵出来,被别人记载在书中,传遍整个世界。”
十三郎说道:“这就是意义。”
“这就是真正的开始。”
……
……
“老夫真没看出来,你这样杀戮果决狠毒心性的人,居然会信奉神灵?”
鬼道显然不会因为一个故事就轻易转变,嘲讽说道:“别跟我扯什么肉身虽死精神长存的屁话,要是能让老夫活下去,我现在可以生吃了你!”
十三郎没有被吓住,反被逗得笑起来说道:“我从来不信以生命形式存在的神灵,但我不会拒绝那些宣扬神灵者所说的话中的美好部分;换个简单点的说法,我不会排斥信仰。这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宣扬美好的故事而已;它里面的人和事都是虚构,一切都是象征。”
“信仰缺失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就如同故事里的那个世界一样。人需要信仰,或者说精神支柱,但这种支柱绝对不是他自己。”
顿了顿,十三郎说道:“世上只有一个完全信奉自己的人,他说自己是太阳。”
鬼道问:“然后?”
“然后他疯了,成为一个谁都无法理解的存在,最终癫狂而死。也许这就是他本应得到的终点,也就是‘神’。”(注2)
十三郎问:“难道您想变成那样?”
鬼道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摇头。
“所以我要说,求长生并不是修道的目的,至少不是终极目的;为活而活,从来都不是一种信仰。”
……
……
“这些年我经常回想大哥之事,有时候我会想,假如大哥不是我大哥,嫂子也不是我的嫂子,我会不会还像现在这么做?”
沉吟中,鬼道忽然紧张起来,目光专注的望着他,等待下一句话。
“答案是会,我还是会做这件事,可能方式更稳妥,不像现在这样行险。”
“你知道这是行险?总算还有点脑子。”
“但我终归是要做的,这就可以了。我又不是圣人,也做不了整顿一方水土的大人物,既然是这样,我就是个好人。”
无耻地将光环往自己头上套,十三郎说道:“您老如果只是为了活着,也不需要吃掉我才能成功;反之假如您真的不分善恶,也不会在意门人弟子的性命;只要放宽心胸,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何至于……”
“不必说了。”
鬼道表情有些扭曲,喝叱道:“说来道去,你还是没有告诉老夫,如此标榜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到点子上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做个好人……挺好!”
十三郎神情宁静,缓缓说道:“老爷子,您是个好人。”
鬼道瞬间热泪盈眶,身体微微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冷漠讥讽的话。
“说点正事吧!我炼制法剑遇到了麻烦,您得多帮帮我。”
十三郎不待他从激动中清醒,嬉笑着说:“好人应该做好事,您可不能小气。”
鬼道瞬间石化,愕然后大骂。
“……滚!”
……
……
注:艾利之书,丹泽尔*华盛顿主演,话说,只要是他主演的片子,都很值得一看。
注2:尼采。
啊对了,这一章文字是哄骗小朋友用的,诸君看过就算,千万别当真。
老枪!
……
……(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九章:法剑有期!
“这两根佛链材质倒也一般,但它受亿万信徒供奉祭拜,含有一股莫名之力。就是这股力量,使其变得几乎无法摧毁,难以炼化。”
认真检查了足有半个时辰,鬼道才将那两根铁链放下,缓缓说道:“也许,这就是所谓信仰之力,咳咳……我还是不明白,虽然铁链中佛光尽失,可它依然是佛门至宝,和尚怎么舍得送给你?”
十三郎原本凝神认真听着,发现他又在纠结这个问题,禁不住失笑道:“您总记着这个干吗,反正东西在这儿,只要考虑如何利用不就行了。实在想不通,你就当我人品好,和尚广结善缘,不给我还能给谁。”
“……不要脸!”
鬼道骂了一句,随后说道:“不会是把他杀了吧?没可能啊,就你所说的情形,当时他不杀你就已经是客气了,怎么会这样?”
苦思不解,鬼道愤愤说道:“臭小子是不是还瞒着什么,让老夫白白替你担心。”
十三郎唯有苦笑。
“飞蚁丧尽,大灰和胖胖变成残废,我自己半死不活,正在压制禁环反噬;就连那个炸弹绝招被和尚亲眼看到,已经没有再用的可能;剩下一个没怎么受伤的灵机,还不怎么可靠;和尚与我都得防着他一手,您倒是想想,我还拿什么干掉他。”
“倒也是。”
鬼道无奈点头,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暗想以当时的情形而论,十三郎其实是在走钢丝,一着不慎,可能就是坠入沉沦的结局。
“这次来落灵,除了报仇和法剑,我想把小白放归原位,让它自由进化看能否适应灵气环境。如今我所有能想到的法子都已经用尽,连佛光都吞了不少,再不行的话。我是真没辙了。”
十三郎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说道:“总之我得称这个机会把事情做好,不然的话。将来再想借用传送阵,怕是没这么方便。”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鬼道说不准哪天就要嗝屁,没有这位剑道大拿的帮助与指点。那可就真麻烦了。
“既然你不想进内院,十年之后就是自由自身,不过是距离远些,能有多少不便。”
鬼道显然没料到他的龌龊心思,皱眉说道:“说到这个。那个袁朝年到底可不可靠,道院之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号人物,你得防着点。”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可靠不可靠都不要紧,反正我只是借用,以此作为他提供四象阵法的代价。至于其身份来历,将来如何……哪轮到**心。”
鬼道听了为之冷笑,讥讽说道:“刚才还一副圣人嘴脸。这么会儿功夫就变成如此凉薄无情;亏你还是道院学子。院长对你那么好,难道就不该提醒一下?”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我和袁朝年约定不泄露其机密,怎可违约?”
鬼道不屑说道:“就你也好意思谈约定?不怕亵渎神灵!”
“我又不信神。”
“少废话,赶紧和老夫说出实情,否则的话……”
鬼道将铁链摇得哗啦哗啦响,俨然悍匪表情。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好啦好啦,好歹您也是前辈。怎么净干不靠谱的事儿。这么说吧,难道您老真的认为。就凭那小子的道行,可以在紫云城舞动风雨,潜藏数十年?”
十三郎一脸戏谑,讥笑说道:“您老……没那么傻吧?”
“啪!”的一声,十三郎愕然揉着脑袋,犹如一名受了气的小媳妇,目光哀怨且无辜。
“混账东西!不教训你不知道厉害,真以为老夫不舍得揍你。”
鬼道收回手,目光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心里不无担忧地想:“这巴掌重了,不会把他打傻了吧。”
……
……
“子午剑阵威力不凡,老夫也曾有所听闻,你杀的那个道士修为一般,所得的阵法也不全。不过对你来说,暂时也算足够。”
“剑阵需要好剑,那个小道士若不是剑质太劣,也不会被你一击而破。依老夫看,可以分两步进行。”
谈到剑,鬼道面色严谨,肃容说道:“第一步仍然以道士留下的飞剑为基础,融入佛链提高其材质灵性,至于主剑,最好是从天绝双剑中选择。这牵涉了古氏血脉,老夫为你施展换血**,力争在短期内得其认可。”
十三郎内心涌起温暖,羞愧说道:“可惜我连佛链都炼化不了,至于天绝双剑,那是古剑门镇派之宝,怎能流入外人之手……”
鬼道怒道:“轮到你来考虑古剑门了么?真要有点良心的话,不如说老夫换血是多大耗费。”
“物尽其用……”十三郎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只能讷讷不言。
此时,鬼道叹息说道:“一旦我归去,天绝双剑就此失传,即便将来因别的机缘认可了别人,也不再属于我古氏;老夫为宗门忙碌一生,最后连爱孙的仇都不能报,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对得起它了。”
十三郎沉默半响,轻声说道:“晚辈若有所成,必不忘古剑门。”
“有这份心就好,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随缘吧。”
鬼道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付一句,说道:“不用太担心,就算得不到认可也不要紧;这根佛链,以老夫的修为都只能勉强将其炼化,实在不行,以它做主剑,效果未必差天绝多少。”
“这么厉害!”十三郎真正被吓了一条,惊呼道。
鬼道轻蔑说道:“当然厉害,不然的话,它怎么可能存留至今;你以为那些秃驴真是信奉佛祖,不会想办法挪为己用?”
十三郎犹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鬼道问:“是不是说老夫太狂妄,佛门有的是比老夫修为高深之人?”
十三郎点点头,赶紧又摇摇头,还随手护在头上,生怕触怒对方。
“亏你还是即将破五星的炼体士,轻轻打一下就怕成这样。”
鬼道有些悻悻,收回正要探出的手掌说道:“佛门的人厉害归厉害,可是单以剑道而论。能有几个强于老夫。真要是强大到那种程度,也不会在乎这根破链子了。除非他们也像我这样大公无私,否则的话。谁干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
似乎想到什么,他说道:“也许和尚就是这么想的,认为你拿它没辙,这才有结缘之说。”
折腾这么久。他还是忘不了这茬子事;十三郎苦笑不语,心里彻底见识了老头子较真的劲头。
他忙转移话题,说道:“您老把它炼化,怎么能算我的法剑?不是说本命之宝,必须亲自动手效果才最佳的吗?”
鬼道这次没有深究下去。耐心回答道:“老夫只是将它炼成灵液,至于后面的成胚化形,以及融精血认主等等,还是由你自己来完成。虽说还是会有些影响,但已无关大局。”
脸上涌起感慨,他说道:“亏得你小子炼器的底子牢靠,不然半路接手,效果恐怕大打折扣。这样论起来。你真该好好感谢当初那个教你九锻之法的老师。别看花费不少功夫,受益终身。”
十三郎黯然说道:“老师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将来若是知道我与道盟结仇,怕是见面也会尴尬。”
鬼道一脸无所谓,说道:“没关系,你不是人见人爱嘛!再说你那师傅是女人。只要拍几句马屁,自然消了火气。这方面。我对你有信心。”
十三郎哑然失语,腹诽地想到您老眼里我就是个马屁精?真是欺人太甚。
鬼道不知道他又在骂自己。接下去感慨说道:“说起来,你小子确实不得了,法体双修,厉害的宠兽一堆,风雷之术有成,还精修禁法与炼器,如今又要涉及剑道,实在是……”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老头子看着十三郎上下打量,目光大为暧昧。在他眼前,不自觉浮起那个横眉冷对一心与自己对着干的矮驼子形象,内心好生郁闷。
十三郎大感羞愧且吃不消,诚恳说道:“太过了,太过了,我刚刚接触禁法,哪能说什么专精。其它方面也都是半吊子,上不得台面。”
“不骄不躁是应该的,但也不要过分谦虚。”
鬼道犯了较真的劲儿,又或是发出警训,说道:“不过在老夫看来,你的诸多长处之中,刚才提到的这些,都不及一件。”
“哪一件?”十三郎不禁被提起胃口,好奇问道。他心想自己的本事都被列全了,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隐匿之法!”
鬼道极为认真地说:“你能潜入落灵不被人察觉,就连老夫都大吃一惊。你身上的麻烦太多,切记切记要将这个本事好好修炼,不可一日有缀。”
十三郎大为感动,心里却在偷笑,他暗想有百幻纱衣,我可以扮成妖兽而来,连气息都毫无二致,您如何能发现得了。
想了想,他觉得老头子说得也不算错,即便没有百环纱衣,只要十三郎存心掩饰,虽不敢说瞒过鬼道这样的老怪,但在无心之下,怕也很难察觉。
他诚挚地向鬼道表示自己一定不忘勤修藏身法决,老头子坦然受之,目光转了转,说道:“其实你还有一样本事,比隐匿之法还厉害。”
“还有!”十三郎大为振奋,赶紧追问。
“当然有!”
鬼道认真说道:“你的脸皮厚,超厚,堪称天下无敌!”
“我……操!”
……
……
正在写,下一章稍晚。
……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章:怎堪忆旧事,旧地无人识旧人!
又是一年春来到。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空气中洋溢着生命的气息,连带的人们情绪随之昂扬,好似感受到一股奋发之力,催促其前行。
与往年的寒冽不同,今年北国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清雪消融,嫩芽早发,迫不及待要品尝暖春风的抚慰。
季礼走在山道上,望着满眼嫩芽春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长长叹息。
他说道:“晦气,实在是晦气!”
身为战盟高级执事,超三星战灵,季礼原本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要在落灵这样的地方苦熬时日。
几年前的那场骤变,战道两盟中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事情曝光,不仅彼此揪出一批奸细,连带不少无辜的人也跟着倒霉。
比如季礼。
……
……
不过是出个点子,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些监察流程,任由那个本不该得到批核的蠢货得到任命;结果他就被发配到这个边塞之地,头上压着袁薄这座大山,不知何时才能熬出生天。
对有些人来说,一地舵主是个令人羡慕的位置,可季礼知道,这破地方不仅修炼无门,还隐藏着无数暗礁漩涡,一不小心就会丧身沉沦,哪是人待的地方。
虽说当初收了沧云宗的好处,可实际上,他根本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有位古剑门长老的嫡孙担任舵主。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也不在乎,事后鬼道大怒,还不是不敢拿他怎么样。
问题是事情闹得太大,鬼道虽然不敢朝战盟开战,但他一番折腾却变相地让战盟高层起了警惕,最后扯出战道两盟双方的渗透与倾轧,就不是季礼所能承担的了。
连袁薄——战盟的仓云副使都下放落灵,他这个军师参谋类型的角色自然要跟着倒霉。这下好了,收的那点东西需要上缴不说,以后如想返回仓云分舵。还不定要花费多少钻营,更不说昔日旧敌会借此攀升打压,不让他轻易出头了。
一肚皮的牢骚得不到释放,季礼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周围春意融融,他却觉得冰寒彻骨,宛如严冬腊月一般。
“舵主还能借口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传个信儿都得我亲自出马;说什么道院大比事关紧要。其实呢?还不是……”
心里这么想着,季礼哆嗦了一下,神情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冷……嗯?”
警兆忽起,季礼的目光陡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是谁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他是即将迈入四星门槛的战灵,怎会畏惧区区清寒!想到自己先前的失神,季礼暗暗警告自己。不可沉眠与过去的挫败。一味叫苦埋怨不能令情形得到改善,只会让自己更加沉沦。
从内心讲,季礼并不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担忧。落灵这个地方,无论修士还是炼体士,修为境界普遍低劣,除了他认识的那几位。根本没有可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而那几位,又根本没有朝自己动手的理由。或者是,根本不敢动手。
“除非鬼道那个老东西发疯。可他已经返回古剑门,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季礼身体微躬,如一只即将扑出猎豹般巡视周围,法决周围的气息隐有暴虐迹象,心里默默想道:“到底是谁?难道是从魔域跑过来的魔兽?”
魔兽他也无惧,甚至隐隐有些兴奋。因为那意味着他将拥有一只纯正的魔兽,而且既然对方能够让他感觉到一些威胁,级别想必也不低。
“老天开眼,转运了吗?”季礼舔舔嘴唇,心情略有焦灼。
结果让他很失望,出现在眼前不是什么值钱魔兽,而是一名相貌英俊到稍显文弱的白衣青年。最可恶的是,那名气息微弱的青年出现后,先是朝他和善地笑笑,随后说出一句让季礼哭笑不得的话。
“季礼,我来杀你。”
……
……
“杀我,就凭你?”
季礼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没有感觉到恐惧,反倒涌起焦躁。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青年的举止,甚至动用轻易不舍得使用的测灵法盘,最终认定此人,只是一名修为连筑基到没到的低级修士。
为了防备或者说为了避免意外,战盟为一些骨干配备有这种可供战灵使用的法盘,用来侦查修士的气息波动。季礼虽然没落,法盘却留了下来,然而使用一次代价不菲,需要花费巨资补充灵力,对他而言,无疑又是一笔损失。
心情越发愤怒,季礼狞笑道:“小兔崽子,希望你腰包不那么瘪,别让大爷失望。”
从服饰打扮以及气度上看,对面的青年身份有可能不凡,正常情形下,季可能会有所顾忌,至少会查问一下对方的来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显得格外焦躁,好似迫不及待要将对方撕成碎片,如此方能消弭某种潜在的危机,或者解除愤恨一样。
季礼不知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也懒得再去细想。他看着青年和煦的笑容,一股邪火油然而起,心想莫不是以往丧命在自己手中的那个女子认识这么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少爷,想要寻来复仇不成。
“补不齐一次充灵费用,老子就卖了你!”
季礼懒得再想下去,暴喝一声,凌空出拳。
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又或是战灵,都不乏一些畸余之人;季礼恰好认识几位这样的人,心想眼前这名青年若是打扮一下,怕是比许多女子还绝色,足以弥补自己的损失。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邪恶,脸上带着见之即明的诡异笑容,变拳为爪,朝青年恶扑而上。
青年似乎看出什么,神情厌恶。
“我不会卖你,但是……”
说罢,他轻轻抬手,与季礼一样出手挥拳。随即而击。
那一刻,季礼清晰地看到让他瞳孔为之瞪爆的一幕奇景,青年手掌挥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血花随之绽放,两只断掌无声而落,仍保持着抓扣的动作。
直到那两只手掌落到地上。它们的动作也刚好完成,死死捏住地面的两团污泥,也握住了季礼的心。
“啊!”
钻心的疼痛随之传来,季礼疯狂大叫,却只发出一半就噎回肚子里。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重重摔落。
他的手已断,身体却止不住前扑的势头,直到青年一脚瞪在他的腰腹之上,才如麻袋般瘫软,再不能起身。
他的腰断了,在青年脚下,季礼强健如铁的肌肉筋骨仿佛面条一样。根本不堪一击。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对双手与双脚的感应,空余上半身在地面扭动,发出,不,是发不出哀嚎。
五脏仿佛都被碎骨扎破,一开口就鲜血喷涌。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季节想不通,明明自己是肚子上遭受重击。怎么连肺部都好似被蹬爆,几乎要把胃吐出来。
他不停咳着血。惊恐绝望而又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一双稳定的脚。
青年来到他面前,一举一动透着安静的味道,淡淡地说:“别担心,在我问完之前,你不会死。”
他轻轻挥手,将季礼身上的财务收刮一空,连带那只法盘拿在手里,皱了皱眉头。
“这东西不错。”他说道。
“那是我的!”季礼嘶吼着叫出声。
“呃,那就还给你。”
青年很好说话,将一切重新放回季礼身上,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我不为抢劫而来。”
平静的声音令季礼很不安,他感受到一股比死亡更加恐惧的气息,挣扎着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杀你的人。”
青年笑了笑说道:“稍后再告诉你。”
半个时辰后,季礼瞪着空洞的双眼死去。
……
……
落灵城,林拓从聚贤楼走出,一路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脚步轻快。
落灵城引发道盟的重视,一些人倒了霉,也有一些人迎来人生的转折,开始交上好运。
比如林拓。
林拓是一名低级执事,同时又是一名高级人物,因为他负责的事情,正好与两盟间的渗透有关。在这种位置上的人是见不得光的,且时刻都有被人灭口的危险。
想杀他们的人不光来自战盟的对手,还有道盟的上层。细作嘛,天生就是这个命,随时要服从大局,做好成为砖石的准备。
林拓不甘心如此,时刻寻找脱身、或者是变通的机会。
因为那件事情,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缘。先是替宗鸣穿针引线,安排了一名对他而言不怎么重要的人进入战盟;同时因为他的特殊位置,可以接触到许多原本没有知道的信息;他知道塔山的真是身份,甚至隐约知道虎嫂来历。
林拓是个擅长隐忍的人,他一直没做什么动作,直到宗鸣找到他的那一天。
计划很快成型,林拓把一切安排妥当,引领宗鸣高高兴兴地带着他的“亲随”赴任,事变后来他又及时变手,利用手上的资源联络上战盟的更高层人物,转手将道盟的几名“黑子”卖掉。
从某种角度可以说,整个落灵之变,就是在他这个几乎不为世人所知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手策划,一手操纵。
“黑子”是双方的共同称谓,只用于那些身份暧昧的人。随后战盟为了保留这颗双面黑子,选了几名低级黑子,成为林拓取信的基石。
于是乎,林拓不仅保全了自身,还成为双方都比较重视的宝贵资源;尤其是在这个双方黑子损失不少的情形下,他的地位稳固,且直线拔升。
如今的他,凭借刚过结丹期修为,成为落灵副使。
落灵副使,原本不是个好差事,然而只有林拓才知道,有幸跟在丁老身边,是何等难得可贵的机缘。只要得到丁长老赏识,别说落灵,就算是去魔域,林拓也有勇气闯上一闯。
“人为财死,对我辈修士来说,是为机缘而死啊!”
林拓心情愉快地想:“丁老远行,正好称次机会好好表现,若能得到他举荐,何愁道业不通。”
来到自己的专用洞府,林拓想着自己刚刚得到的赏赐,以及那颗极其珍贵的丹药,心头愈发火热,脚步竟有些沉重起来。
“难啊!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尤其是修为!假如没有当初的事情,我怎么能得到极品化灵丹?这东西太珍贵,要等我冲破中期,临近破后的紧要关头才可使用。”
林拓叹息着,想要举步。
他的身形陡然凝固,脚下仿佛被涂上一层粘胶,怎么都抬不起来。
“禁制!多重禁制!”、
林拓心神骤惊,两手冲忙掐诀,想要施法破禁。
手也抬不起来。
空气似乎变成了粘液,如丝如缕缠缚在他的身体周围,一道道光环仿佛没有尽头,从某个方向层层叠加而来,让他身形凝固,呼吸艰难,无法开口呼救。
“啊!”
林拓在心内疾呼,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在落灵城内,双盟的眼皮底下朝他动手;又是谁有这么高的修为,竟能凭借禁制就让他几无还手之力!
“难道是鬼道!他莫非疯了!”
林拓想到这个让他绝望的念头,仓惶反抗。
他的身体里有宝,一件丁长老亲手所赐的秘宝!虽然尚未祭炼由心,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匆忙施展出来。
灵光大放,林拓的身体好似变成一盏明灯,周围的束缚渐渐松脱,他的心里涌起希望,还有深深的怨毒。
“不是鬼道,否则我没有反抗之力;既然已经动了宝,很快就有人发觉此事,只要支撑片刻,后援必至!”
林拓在内心疾呼,法力催动更急。
随后的一幕让他震惊,更有无法形容的惊恐;灵光只释放了不到一息,就被浓浓的魔气所掩盖,黑沉沉的暗雾中传来一声惊咦,同时又破空之声。
“是魔修!竟然是魔修!”
林拓无法相信又不能不信,心也沉入谷底。
不管对他动手的是谁,林拓都不认为自己走上绝路。他有太多秘密,有太多可以交换的筹码。然而那有个前提,对方要是灵域修士才行。
落在魔修手里,怎么能指望对方和你谈判,人家既然能够生擒自己,大可以直接搜魂,哪里还需要审问。
“难道说,灵魔之间重新开战了?可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丁长老又怎么会离开!”
思虑中,破空之声嘎然而止,林拓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山击中,几乎被锤成一团肉泥。
昏迷前的那一刻,他听到一个让他恐惧而又觉得安慰的声音。
“林拓,我来杀你。”
“认识我?那就还有希望。”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林拓失去了意识。
……
……
第二个万字,看看这个月我能做到几次。
老枪!
……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一章:蝴蝶飞呀飞,飞出一段秘辛、一场诡局。
新纪九千八百零一年,平静了数年的落灵城接连发生剧变,其涉及面之广,影响之深远,足以让后世震惊。
季礼、吴琴、墨苍、秦绵,一个个名字浮出水面,直到最后有人发觉,连道盟副使林拓都被人所杀,或为妖兽所袭。
震惊过后,双盟震怒,发动力量彻查真凶。
……
……
“他终于来了。”
沧云宗,冉无望挥散手中灵符,老泪纵横说道:“杏儿,你的仇,有望了!”
宽大的密室中充斥着悲怆的气息,冉无望花了很长时间才让情绪稳定,开口朝门外吩咐道:“让少爷过来,我有话说。”
不久,一名面相英俊,神情略显虚浮的青年来到密室,望着冷峻的父亲,有些畏惧地施礼。
“父亲。”
无需抬头,冉无望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多么紧张,又是何等期盼早点结束这场训话,好及时离开这个阴森冷漠之地。眼中痛惜与厌恶的神色并存,冉无望说道:“冉习,你我愧对祖宗,不配称为冉家子孙。”
“父亲!”
冉习仓惶跪倒,惊恐的脸上带着迷惑,完全摸不着头脑。
沧云宗内,冉家独大,几乎每个姓冉的修士都很出色。唯独冉无望一脉,人丁单薄且毫无作为,很让人不齿。
冉无望孤僻冷漠,常年待在静室中闭关,修为却不见涨。勉强维持个元婴老怪的名头,即将耗尽寿元。至于他的独子冉习,性格暴戾而又贪念凡俗,最是欺软怕硬,是整个仓云都知道的修真纨绔。
冉习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至今尚未能踏破结丹门槛,假如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他很可能比冉无望更早迈入轮回,成为唯一一名自然死亡于父辈身前的冉姓族人。
修道无望,冉习不受族内重视。连亲生父亲对他都极为厌恶,很少给予指点关顾。此时突然听到冉无望如此痛斥,冉习恐惧无助到极致。暗想难道他要大义灭亲,将我诛杀不成!
“父亲,孩儿一定痛改前非,勤……”
“不必了,你的性情如此;况且,这也是为父故意令你如此。”
冉无望悲伤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冉习匍匐着身子,嘴里支支吾吾,半响回不出一句囫囵话。
冉无望垂目长叹道:“为父是要保你的命,假如你是聪慧勤苦之人。怕是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冉习大惊,大惑,心神却随之放松下来,瘫倒在地上。通体大汗淋漓。
不够聪慧,不代表他一点都不懂事,冉习明白父亲既然如此说,自己就不用担心被杀。
勉强整顿思绪,他说道:“孩儿聆听父亲教诲。”
冉无望老怀稍慰,放缓神情说道:“原本我以为。此生都不会有和你讲述实情的机会,赐你一世富贵了却父子之缘也就罢了。没想到老天终于开了眼,给了我为妻、你为母复仇的良机,这才把你唤来,嘱托后事。”
冉习越发迷惘,不安问道:“父亲……请恕孩儿愚钝,听不懂您的话……”
“为父尚未说完,你当然听不懂。”
冉无望声音陡然转厉,喝道:“你要记住,今天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可对外泄露分毫,任何人都不行,听明白没有!”
冉习连忙惊慌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他心想明知道我不是大智大慧的料,何苦非要告诉我这些;就像你说的,能赐我一世富贵也就罢了,我不怨你,你又何必非让我背负往日情仇?
冉无望沉浸于往事,没看出他想的什么,苍老的声音徐徐飘动,掀出发生在百年前的一段秘辛。
……
……
百多年前,冉无望虽称不上什么绝世天骄,却不是如今这么摸样。他的修为稳固,即将破阶进入中期,心志正处于激昂勃发的阶段。
那时候的他,族内仅处于冉云之下,是名副其实的主二号,风头可谓兴盛。
那时候的他,家有贤妻,新诞麟儿,修为猛进,可谓春风得意。
那时候,他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虽无绝世天资,然而凭着勤奋凭着坚韧的性情,将来说不定可以超越大哥,坐上冉姓族人的第一把交椅。
一次偶然,冉无望结识了改变其一生的人,一个女人。
女人极艳、极美、极魅,体贴可人,善解人意,且精通房中之术。
冉无望就此沉沦。
……
……
修士三妻四妾原本寻常,元婴老怪拥有几名甚至几十名侍妾者比比皆是,冉无望无论修为地位还是其它,都拥有这个资格。
然而,普通的事情到了冉无望这里,就变成另外一幅摸样。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举动,看似小小的变化,带来的却是滔天祸患,与悔恨。
冉无望变了,宛如春风化雨,变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他暴戾专横,贪婪冷酷,行事乖张毫无顾忌,俨然是一个魔头。
详情不必细表,经历一系列变故,妻子郁郁亡故,幼子无人照顾,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规避一切危险,逐渐成长为一名心志软弱,懒惫贪花的纨绔少年。
冉无望对此毫无所觉,他的身心、修为、精力,以及全部财富,通通奉献给那名女子,醉生梦死,快乐好似神仙。
忽然间,破天观有使前来,名四目老人。
女子的身份被揭穿,冉无望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
她竟是山君门下,是妖狐所化的“假人”!
它是山君十三子!
冉无望幡然醒悟。随后才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失去,没有家,没有族,甚至没有修为。
他的生机本源损耗太多,容颜苍老如死,不仅进阶再无指望。修为也大幅后退,已然不是女子的对手。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上。谁能说她有什么不对?
一切都是冉无望自找的,拿不出证据,与人何干?
换句话说。女子的身份让沧云宗不敢轻易动她,冉无望虽有杀人之心,却无杀人之力。只能看着大哥无奈叹息,将十三娘逐出山门,任其逍遥。
宗门的失望,门人的鄙视,族内的议论;还有爱妻之念,亲子之生疏怨艾,所有的一切让冉无望绝望,几欲求死。
又一个偶然的机会。冉无望发现,事情原来还有更隐秘的部分。
他与十三娘厮守多年,对她的一切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一番失落后,他于颓丧落魄中发现,山君十三子竟然还在宗内。且在指点冉不惊、也就是冉云的大公子修习道法!
冉无望不是傻子,就算他真是个傻子,此时也能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的怒火愤恨怨毒被彻底激发出来,以超绝的隐忍,逐步探查端倪。
发现的越多,冉无望越是绝望。
所有线索。竟然都指向一个让他决然想不到的人身上,冉家之主,沧云宗之主,冉无望的大哥——冉云!
冉云修炼的六欲道法,正是从十三娘那里而来。
他甚至与十三娘生了孩子,是他的第三子!
或许,这就是一次交易,一次他与十三娘之间的交易。
起因有二,一是冉云害怕受十三娘所惑;再则他担心,自己被冉无望取代。
冉无望彻底沉沦,彻底无望。
他进而想到一个让他觉得彻骨冰寒的问题:他的妻子是修士,且修为不低,怎会因区区郁结便归墟?
他整天想,日日想,想个没完,想无可想。
后来,十三娘不知道何时因何事离开,那名人妖孽种不被冉云所喜,成为沧云宗的另一个另类。
冉无望不关心这些,他已绝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闭死关,冉无望苦坐三百天,恸哭三百宿,苦思三百日。
他做出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自己要忍。
这一忍,就是百年。
……
……
“如今你明白了?”
冉无望老泪纵横,怆声说道:“假如你天资有成,或者为父刻意栽培,你很有可能已经命丧黄泉,再不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五雷轰顶!
冉习浑浑噩噩,面目痴呆,脑海一片混沌。
冉无望哀声叹息,心里知道以他的经历心性,有这样的表现实属正常,倒也无法怪罪什么。
“和你说这些,不是指望你来复仇,为父苦忍百年,早已筹谋好一切,只是这身后之事还要交代一番,免得你懵然不知,平白丢了性命。”
他冷漠说道:“是为了你的娘亲,我不能让她仅余的血脉夭折,更不能让她无法瞑目九泉。”
他拿出一枚玉简,和一个袋子一起交到冉习手里,说道:“袋子里的东西,足以供你凝结金丹,玉简中记载的,是为父替你准备好的几处藏身之所。我走之后,你拿着他们离开宗门,今后如何,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发觉冉习依然懵懂,冉无望厉声说道:“切记切记,此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也不要想复仇之事;无论为父能否成功,你都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
冉习打了个哆嗦,呆愣了一会儿,忽然嚎啕大哭。
他同样不是傻子,就算真是傻子,此时也要被天雷惊醒。
冉无望老泪再次纵横,静静地望着他,眼前浮现出一道温柔倩影,正朝他微笑招手。
“杏儿,我来了;等了一百年,我很快就会做完余下的事情,这就来陪你。”
……
……
良久,冉习哭喊着说道:“孩儿想知道父亲的安排!”
冉无望沉默半响,说道:“知道了。对你并无好处。”
冉习说道:“孩儿还是想知道。”
这一次,冉无望沉默的时间更久,最终说道:“近来落灵城接连发生变故,你可知道?”
冉习认真地想了想,羞愧说道:“孩儿听说过一些,据说是魔兽伤人。”
“魔兽?呵呵,什么样的魔兽能和他相比。”
冉无望快意大笑。说道:“只有为父知道,他终究会回来,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快,这么大胆,而且这么狠!”
“这样也好。他越是厉害,越是狠毒,我报仇的希望才越大。只可惜,为父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冉习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父亲说的到底是谁,为何他会替我……替您复仇,您又无法看见?”
冉无望捻须微笑,说道:“他叫萧十三郎,他不是为我复仇,但也等于为我复仇。至于为什么我无法亲眼看到,乃是因为……”
他的神情变得极为诡异,尖锐的声音说。
“因为我要死在他手里。”
……
……
修真世界里,秩序和时间是两种奇怪的概念,与凡俗完全不同。
个体力量太过强大。令少数人可以拥有亿万人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与权势;然而位置越高,目光自然而然看得越宽,那些高处云端的大能明白,世界永远需要一个牢固的基础,因而想出种种办法,对那些有能力拥有更多的人和势力加以限制。使之不能触动世界的基石。
比如道盟,它是灵域第一大势力,然而在仙灵殿的责令压制下,道盟在每个国度的分部所拥有的力量,均不得超过该国主要宗门。
战盟情形与之类似,也有差不多的规则。
就拿仓云来说,宗门以沧云与古剑门为代表,他们远不足以与双盟对抗,但是如果拿他们中的任意一家与仓云分部相比,均要强与对方。
换句话说,大家表面平起平坐,共同建设美好家园。
这种勉强的平衡带来不少好处,起码避免了各大宗门担心被两盟抹去,进而联结到一处。但同时它也带来一些恶果,各地宗门在双盟压制下拥有了回旋的余力,也就产生不少想法。
比如鬼道,他不敢动两盟的人,却可以用数年时间将当年的那件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列出一个详尽之极的清单;清单上的人,包括姓名、修为、身居何职乃至喜好等等,全都一清二楚。
涉及的多是低级执事,古剑门长老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古剑门早该被灭除。
为了这份清单,鬼道付出不少代价,准确说是古剑门付出不少代价,牺牲了不少门人弟子的性命。鬼道静静地看着一切,静静地忍耐着一切,静静地煎熬,静静地等待。
他任由生命之火在煎熬中暗淡,等待着发动的那一天。
最终,他等来了十三郎,确认其拥有复仇的意志与力量,便将清单交给了他。
因此,十三郎效率奇高!
……
……
效率与时间成反比,由于时间是修真世界中的另一种奇怪概念,待人们发现事情发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凡人世界里,若有人无端消失个三五日,亲近的人怕就要升起不妙的念头,赶紧有所动作。然而在修士眼中,只要不是当场抓获,一段时间见不到某人实在太正常不过,很难马上联想到什么。
除非他拥有魂牌!
林拓有魂牌,所以直到他死,整个事件才被察觉。
……
……
战道两盟一旦发动,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
与当初宗鸣的缚手缚脚不同,这次事变后,落灵城很快被犁了一遍,一队队修士战灵倾巢而出,查遍落灵城的每一个角度,并朝周围扩散。
一点点遗留被发现,一丝丝痕迹被发掘,两盟为了避免上次的间隙再次发生,破天荒的联手出击,实现信息共享。
想找尸体无疑是做梦,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凶手能消除一切,很快,季礼的法盘残片被发现,由缺损的情况看,应该是由某种魔兽的利爪造成。
之所以这么快看出端倪,是因为法盘上留下了明显的魔气侵蚀痕迹;如果有有魔修闯入落灵大肆屠戮,那实在太过荒谬。
更多的线索被发现,有人提供消息,林拓死的当天,在其所居曾见一道亮光,随后便迅速淹没,好似还听闻一声尖叫;只不过因其地位崇高,且干的多是阴暗的活儿,无人敢去查看。
证据随之被发现,林拓是唯一一个被发现残尸的人,情形自然惨不忍睹,怎么看都像魔兽所为。
落灵来了一只魔兽,狡诈奸猾,且实力相当不俗!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引发一片哗然。
魔兽这个东西没有爱恨情仇,谁能知道它的下个目标是谁?连林拓都无声无息地死于兽口,若是被他盯上,谁能谋个活路?
一时间,落灵城风声鹤唳,一派紧张与惊慌。包括两盟两派,以及那些驻于此地的家族弟子在内都得到警告,不得轻易外出。
这是无奈之举,如今这个特殊的时段,几大首脑都不在;偏偏古剑门与沧云宗人员未损,自然不怎么热心捕捉魔兽,只好暂时任由那只畜生逍遥。
阴阳峡谷,更是成为绝对的禁区。
……
……
峡谷依旧,窟窿犹存,十三郎安置好蚁后,抬头望着当初自己一手造成的“天窗”,有些失神。
物是人非,这句话最足以形容他的感受。当初为他挡去致命一击的少女,今天不知身在何方,自己不知何时才能放下背负的担责,去寻找,去弥补,或者去报答。
他说道:“争口气,十年之内适应灵气环境,不然扣你的伙食。”
蚁后委屈地扭扭身子,心想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是胡闹。
厌灵蚁如果不能改名,十三郎打一仗就要损失一窝,实在承受不了那种损失。秋猎所得何等丰厚,如今竟已去掉近半,逼得他改变计划,将小白放养。
而没有厌灵蚁的相助,他实在没有信心完成灵域内的一切,自然谈不上放开一切,奔赴魔域。
感受到蚁后传来的波动,十三郎自嘲一笑,返身走出洞口,将一切恢复原状。
这样的举动有些多余,阴阳峡谷罡风猛烈,不管留下多少痕迹,用了一天,周围便会恢复自然景观,无人可看出端倪;更何况他为以后设置了重重禁制与阵法,数量之多,几可令专业阵师为之汗颜。
除非是有心查找,且是大能亲自出手,绝对无人可发现小白的踪迹。
呃,如今应该叫小紫,它已经完成进阶,不再是当初那个白乎乎肉虫摸样,变得颇为绚丽。
小紫一旦产下飞蚁,在这个特殊环境里,无论灵魔,都很难在它这里讨到便宜。十三郎再次巡视一番,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疏漏,便也放下心来。
“还有一个可以动,做完这件事就回去,不定还能赶上大比。”
他的身体如幻影般飘动,心中稍有些期待。
“怎么说都是大场面,见识见识也不错。”
……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二章:了断与开始!
堰湖平躺,清波荡涟漪,山水完美融为一体,扑面而来的春意让人每个毛孔都感觉到舒畅,慵懒欲宁息。
冉无望一路跋涉,时快时慢,最终选定一幽静之所。
他盘膝,静坐,沉思,等待。
两日后,他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萧十三郎,出来吧。”
对着空旷的四周,冉无望脸上带着微笑,缓缓说道:“老夫知道你要来杀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树林中,一只形如苍隼的猛禽徐徐降落,幻化成一名白衣青年。
“你怎么知道的?”十三郎好奇地问。
冉无望看着他,赞叹说道:“难怪以战道双盟之力都无法查询,这已经不是隐匿之术,而是变化!”
他似比十三郎更好奇,希翼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啧啧连声。
“这是什么宝物?是你在魔域得到的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十三郎答非所问,认真规劝道:“道院离这里有点远,周围三百里都没有高阶修士,也就是说,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冉无望眼神更加明亮,惊叹的声音说道:“老夫千挑万选才找到这个地方,你的修为所限,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十三郎有些发愣,恼火说道:“你问我我问你,这样没个结果;不如你举手投降,先让我废了你的修为,咱们再谈过好不好?”
冉无望啼笑皆非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
十三郎振振有辞说道:“我为杀你而来,还谈什么公平。”
冉无望想了想,老实说道:“此言有理。”
十三郎两眼放光,说道:“那你答应了?”
“嗯,老夫答应了。”
冉无望拿出一枚玉简,抬手送出一记灵力,将玉简飘送至十三郎身前,认真说道:“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还有一套功法,可酌情修习。”
十三郎愣愣抓过玉简,眼神终于迷茫。
……
……
之所以将冉无望放在最后。一来因他实力最强,而来他不属于战道双盟,身份也显得特殊。
十三郎怎么都想不到,被自己视为最凶险的一仗。竟有不战而胜的可能。区区一枚玉简,不可能藏有多厉害的陷阱,十三郎没有急于查看玉简中的内容,不解开口。
“你没疯吧?”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说道:“装疯也没用。就算你变成植物人,我还是会亲手杀死你。”
“植物人是什么……”
冉无望想了想,认定拥有这个称号的人不是什么好状态,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你先看看玉简中记载的内容,可有虚假。”
十三郎反手将玉简收入囊中,说道:“我不看,你来说。”
冉无望目瞪口呆。良久才气呼呼说道:“如此怯弱。非大丈夫所为!”
十三郎平静看着他,直到冉无望无奈低头,方才大感满足,得意洋洋地说:“子母玉的大名,我听过。”
冉无望连连摇头,苦涩而又诚恳地说:“厉害。厉害!”
“一般般了,比你这个废物强点。”十三郎毫无怜悯之心。冷漠如铁。
……
……
修真世界奇异万千,千奇百怪的材料层出不穷。子母玉便是这类材料。拥有无法想象的奇效。
经过特殊手段炼制后,由它制作的子母玉简,可相隔万里仍存感应,复制对方另一方激发的气息。若是上品乃至极品玉石,甚至可以达到更远距离,堪称玉中之灵。
十三郎复仇难度很大,最难的便是掩饰形迹,此番被冉无望喝破身份,双方已注定必有一人身死。单单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防范冉无望传出消息,抓住自己行凶的铁证。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只要没被抓个现形,无论推理如何指向,起码还有个耍赖皮的手段可以应付;如果被记录了声音气息,就再没有了转圜之余地,纵有道院庇护,终归后患无穷。
就拿现在来说,即便冉无望发出灵符,亲手留书说自己与十三郎相遇,可如果没有铁证,依然难以服众。假如真有被问责审讯的那一天,十三郎大可举出反例,证明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如此如此扯蛋赖皮,最终恐怕还是个公婆分不出道理,只能凭拳头说话的结局。
总之一句话,他不愿留下任何让自己辩无可辨的痕迹,不说别的,至少给庇护自己的道院省些麻烦。
“本来我不知道有这码事,可是最近我看了不少书,长了不少知识;这不,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十三郎着意卖弄学识,炫耀说道:“我不像你,整日饱食闷头大睡,小爷天天进步,比你强出太多。”
被人当成猪一样形容,冉无望还能说什么?
……
……
“打从得知落灵之变,我就知道是你所为。准确地说,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复仇。”
人家不看,冉无望只有自己讲,他说道:“你没让老夫失望。”
十三郎说道:“好稀罕么?你失望不失望,和我有什么关系?说重点吧,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你太软弱,太善良,太过怜惜无辜。”
冉无望没有因嘲讽而发怒,认真说道:“要不了多久,别人也会想到,此事必然是你所为。”
“软弱?善良……”
听到这么“好”的评语,十三郎默默鼻子,几乎认为自己是在梦中。
“你真有眼光!”
“我当然有眼光,不然怎么能复仇。”
冉无望洒然说道:“你杀的人彼此皆有关联,一个都没多一个没少,且速度太快,好似赶着要完成某件事情。这么明显的迹象,你认为别人会想不到?”
“呃……”
十三郎无奈摇头,说道:“还真是,不过这不是软弱,更不是善良,这是……”
冉无望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忍不住问:“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别以为装个老谋深算的摸样就能逃过一劫,拿出你的底牌!”
十三郎突然利索起来。嘲讽之后说道:“明说吧,你故意引我到这儿,肯定有什么事情想求我;直接说你用什么来换,我给你谈生意的时间和机会。不要再卖弄。”
疾风暴雨般一通说教,冉无望再如何有准备,也不禁有些晕头转向,半天回不过神儿。
良久他说道:“萧十三郎,老夫很是好奇。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稳坐刀俎,吃定老夫了不成?”
十三郎微微一笑,说道:“说对了,我不但吃定了你,还要让你承受世间最难以承受的煎熬。”
冉无望说道:“你凭的什么?老夫毕竟是元婴修为,你……”
他突然住了口,痴痴呆呆地望着四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三郎化作一股狂风在他四周盘旋。速度之快。轨迹是莫测,让冉无望瞳孔收缩,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凭我比你快,比你狠,比你毒,更有无尽的时间等下去。”
十三郎的声音在空中飘荡。冷漠说道:“或许我今天杀不了你,但是你今后时候都要防备我来杀你。一息都休想放松。最最重要的是,无论你如何防范。我迟早都会杀死你。”
说罢他停下身形,嘲讽道:“你心里清楚,我做得到。”
冉无望呆呆望着他,沉默无语。
时间静静流逝,当十三郎等待略有不耐的时候,冉无望终于开口。
“塔山之事,其实与冉云父子没有多大关联,老夫才是罪魁祸首。”
十三郎微讽说道:“你要保他?真看不出来。再说了,他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冉无望微微摇头,怨毒的声音道:“你想错了,我希望你杀死他。”
迎着十三郎诧异的目光,冉无望一字字说道:“老夫以我之全部相托,希望你替我杀死冉云父子。”
……
……
好一番讲述。
听了冉无望的过往,冷漠凉薄如十三郎也不禁涌起感慨唏嘘,暗想这一家人和自己的缘分可真足,纠缠多年亿万里,可谓之冥冥天注定,不能不令人称奇。
“我还小有身家,可以都送给你;我可以替你指点冉云的功法,增加你的把握;我别无所求,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可以自己死,不用你动半根指头。”
“不用担心山君门下,我知道塔山之妻是山君门下后就考虑此事,并详做打探。山君弟子最是凉薄,彼此绝无情义可言,由十三子的所为你也能看出,他们毫无廉耻可言。”
“放屁!”十三郎怒喝道。
“老狗!”尚未恢复的大灰在兽环里大骂,被胖胖好生嗤笑。
“咳咳,你嫂子是例外。”
冉无望收敛怨毒的情绪,认真说道:“总之我能帮道你很多,还额外有个与你有关的消息奉送,所要的只有一点,让冉云断子绝孙!”
“我不要你发下誓言,也不催你急于行事,我只要你一句口头承诺,即可得到这一切。”
一口气将自己所能拿出来的全部抖光,冉无望平静的目光望着十三郎,说道:“如何?”
他的表情信心满满,虽是问话的口气,却已料想道十三郎的答案。因为无论是谁,面对这种交易都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可惜的是,十三郎不是其它人。
“我拒绝。”
十三郎平静而坚定地摇头说道:“原因很简单,我来复仇是为了让你痛苦,如果我答应你,你就是带着满足而死,那怎么可以。”
“那绝对不行!”
冉无望如坠冰窟,一颗心随之沉入无尽深渊,八面漆黑。
……
……
“这样不对,你这样做不对!”
冉无望的声音渐趋凄厉,饿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期待他收回自己的话。
“你现在甚至还不能战胜我,为什么要舍易求难!老夫若是拼命,说不定有机会将你杀死在这里,你这个白痴、蠢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就算你杀了我,就算你胜过我有如何!杀死沧云宗长老,难道冉云能够放过你?别看我和他之间有深仇大恨。可事实上,为了维护宗门与家族尊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别忘了,你和他还有杀子之仇!”
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越说他的情绪越发愤怒,嘶声狂吼道:“你本来就要如此做,就算老夫不说你也应该如此做,为什么还要拒绝老夫的好意,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你是要欺骗老夫,让老夫临死前绝望,临死也不得解脱,是不是这样?”
冉无望如同一只绝望的野兽,嘶声咆哮:“回答我!”
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干净的目光没有任何表情,默默摇头。
“没有老夫的指点,你如何面对冉云神通?六欲道法何等厉害。难道你认为。宗鸣之流可以演示起精髓,可以让你有所准备不成!”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冉无望继续怒吼,却得不到任何回音,看不到任何让他感到安慰的变化,声音终于渐渐低去。
他的眼眶渐湿。老脸上布满绝望与哀伤,从地上缓缓站起身形。
“你说的对。假如答应了我的请求。老夫就将无憾而死,不符你报仇的意愿。”
十三郎点头认真说道:“将来。无论我是否与冉云对上,都不是因为你。”
“这样有区别吗?”冉无望悲怆地问。
“有!”
十三郎淡漠的目光望着他,说道:“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就不能舒心的死,绝对不能。”
冉无望绝望低头,呢喃般的声音道:“如果真是这样,老夫不甘心就此死去。”
十三郎傲然说道:“我给你公平战斗的机会,这是因为你妻子才给的恩赐。”
这话是实情,却带有侮辱的成分,冉无望的表情木讷呆板,似已无知无觉,根本不怎么在乎。
他说道:“那好,就让老夫看看,能否杀得了你。”
因绝望而涌起的杀戮**格外强烈,冉无望双眼赤红,沉声厉喝。
“六欲噬天!”
……
……
六色六彩,六朵彩云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味从冉无望身体里涌出,转眼便弥漫周围百余丈空间,铺天盖地朝十三郎的方向聚拢。
天忽然变了,变得暴怒狂躁忧郁阴暗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躲避的风暴,席卷八方。
不远处的湖水中,一尾尾鱼儿争相从水中跃出,好似被无形之力引动,要品尝什么美味一般。恐怖的一幕随之出现,鱼儿的身体尚在空中,身体上的鳞片纷纷脱落,皮肤随之爆裂,身体好似吹气一样膨胀,血肉内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未及重新落水,已然化作一摊血泥。
青草从土里钻出,嫩芽随风而动,甚至周围的大树也好似活了过来,挣扎着拔起深埋与大地的根须,带起泥石,也带起各种生灵。
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收缩,心中大气凛意。
六欲道法从冉无望手中施展出来,威力竟能如斯!
彩云涌动的那一刻,十三郎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好似要沸腾起来,身体中充斥各种各样的冲动,似悲似喜,似忧似怒,片刻不得安宁。
连法力都不受控制,在身体里狂冲乱突,暴虐非常。十三郎屡次运转法决,甚至动用禁法压制,依然不能令其恢复正常。
那一刻,他已失去一切神通!
……
……
以无所不在的情愫为引,六欲本质上不是以灵力伤人,而是属于规则的范畴。由此可以想象,此法在冉云手中,又将具有何等恐怖的威势。
十三郎瞬间想到,境界的差距是造成这种变故的根源。无论他战力多么出众,资质如何出色,终究与冉无望存在了一个大境界的差距。这是天堑,是天道所限,岂是他可以随便破除。
联系到此前对方说的话,六欲道法本来自十三娘,十三郎忍不住大呼庆幸,生出浓浓的后怕与警惕。
十三娘剑走偏锋,将所有力量转向魅惑,固然让她在面对绝大多数对手时如鱼得水,威力更上一筹,却也失了中正,有失偏倚。
以她的实际修为,假如认真施展六欲功法与当时的两人一战,结果如何,尤为可知。
“鬼老说的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近来的我,有些过于狂妄了!”
眼下不是检讨过往的时候,惊惧之后,十三郎压下心头乱绪,错步而进。
没有逃避,没有退缩,他迎头而上,悍然冲入六色彩云的核心。
什么样的功法便需要什么样的代价,十三郎坚信这一点。
他相信,冉无望能凭一记神通将自己的法力全部封禁,断然也轻松不了。甚至有可能,他此时已无余力,防护不会再周全。
他猛扑,循着之前的感应,悍然出拳。
此击若不中,十三郎打算飘身远走,耐心等待下次机会。他不能与对方空耗,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十三郎可以等,可以熬,冉无望却没有这个资格。
结果出乎意料。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冉无望的胸口,几乎没有遇到阻碍,直接穿透!
血箭飙射,残躯飞出,彩云飘散,周围很快回复清明。
十三郎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拳头,又抬头看看即将死去的冉无望,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依然是在求死。
……
……
“咳咳,这样做,你可满意了。”
冉无望大口喘息,拼命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挣扎说道:“我已经承受该承受的一切,可算让你报了仇?”
十三郎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不语。
“答应我,答应老夫的要求,不,是请求……”
冉无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抓住十三郎衣袖,字字泣血。
他的胸膛全碎了,随时都会死去,却偏偏吊着一口气不死,想等到十三郎的答复。
十三郎面色沉寂,望着冉无望的脸,望着他的动作,望着他的眼神渐渐暗淡,终于开了口。
“十三娘死了。”
“什么?”冉无望一愣,眼神骤然大亮,颤抖的声音追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山君十三子,六尾灵狐,已经被我杀死。”
十三郎重复了一遍刚才话,又说道:“还有,我不会杀死你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冉无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疯狂大笑。
他抬起手,努力指向某个方向,喘息说道:“去……去那里……”
十三郎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不禁微微皱眉。
“道院?那里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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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三章:平静愁烦、喜乐哀忧,皆可为剑!
抱着决死之心而来,冉无望早已安排妥一切,因而处理尸体的时候,十三郎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他将遗物收起来,将尸体毁去,抹去并留下几丝痕迹,微微挑眉。
一股若有若无的波动在空中飘荡,没有威胁,似乎在传递着什么。若非十三郎吸收了大量天地之力,对灵力波动极其敏锐,很难有所察觉。
“到底还是忍不住吗?”
他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杀了人,还指望人家不想复仇,确实有些过分。”
“希望他……算了,随他去……”
四周巡视一番,十三郎没有过多逗留,转身重新化做一只苍隼,延着冉无望先前所指的方向,腾空而走。
半个时辰后,几道长虹破空而至,很快来到战斗发生的地方,稳稳降下身形。
几人身着道院服饰,与紫云不同的是,所有人的徽记上皆增加了一道闪电,平添不少纵横与冷厉。
“查!”
为首那名冷峻青年眼神锐利,声音略显羞怒:“让我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道院周边动武。”
其余人闻之散开,手里拿着各式法器,或是放出灵禽走兽,仔细勘查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修士的神通很厉害,然而无论什么神通,也比不了那些拥有超强灵觉的妖兽。十三分院地位崇高,养有不少专用于各种特殊场合的灵兽。眼下所用的三齿鼠与瞭鹰就在其中。
一番忙碌,很快有了结果,几人回到青年身边,回报自己所得。
“有高阶灵修与魔兽气息,灵修境界高深,不下于元婴。”
“死亡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名灵修。”
“魔兽境界不高气息紊乱。瞭鹰对之异常畏惧,可能故意压制了修为。”
“灵鼠找到一小块残片,好像是某种一次性玉简。或者灵符。”
灵域环境,什么样的魔兽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杀灭一名元婴修士?青年心中微凛,皱眉说道:“莫不是有人假扮?”
持鼠之人苦涩回答道:“魔兽与人的气息迥异。按理说没有弄错的可能。不过……假如来人修为太高,或是修炼某种附灵魔功,未尝没有假冒的可能。”
青年问道:“难道不能追查气息?”
“不能,它好似凭空消失,或者……”
“或者什么,直接说。”
持鼠之人回答道:“或者藏进空间之宝,如此方能彻底隔断灵鼠感应。”
青年沉吟说道:“若有人本身精通隐匿之法,却并未动手,其随身携带一只厉害的魔兽,战斗后将其收入兽环。是不是和现在这种情形相似。”
持鼠之人说道:“这正是我的猜想,但是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所以……”
“所以他要么修为奇高,要么速度奇快,且一定精通隐匿。”
青年说道:“死者的身份。可有线索。”
持鹰之人回答道:“一切都被抹去,不过从湖面上却留有不少死鱼,且似为内部爆裂而死。若是因为修士斗法造成,可以作为线索。”
青年点头,嘉许道:“这里距离水面不近,以他们的实力。按理不会浪费法力波及到那里,的确可疑。不过,也可能是对方故布疑阵,转移视线。”
持鹰之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时间不太够。”
青年想了想,认可了他的推测,点头示意其继续。
持鹰之人略有振奋,说道:“还有一点,连瞭鹰都不太能肯定。”
青年挥手:“不论是什么,说出来听听。”
得到许可,持鹰之人抬手说道:“那个方向,似曾有感应之力发生。时间已经不短,无法断定因何而起。”
天道法则,犹如一张无形画幕。法则笼罩下,理论上无论发生何事,都会在其中留下痕迹。感应同样属于一种力量,只要本事足够,自然能够有所察觉。只是这种力量太过模糊,远非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所能及,纵然那些拥有异能的特殊灵兽,也只是略有所觉,不然的话,那些感应神通也不会显得神奇了。
“感应之力……”
青年望着手里的残片,神情若有所思。
……
……
沧云宗,冉习对空而哭,悲恸莫名。
尚未明白事理即失去母亲,明白事理的时候,冉习发现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不久冉习又发现,无论做了什么恶事,总有人出面为之抚平,不让他受到伤害。
这样成长起来的人,其行其思可想而知,冉习一度认为,自己的一生乃上天所赐,虽无亲情眷顾,却能快意随性纵情享受,可算不枉此生。
一朝忽醒,冉习突然间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
父母、叔伯、同门、身世、友情,乃至修为道法,全部都是虚假幻像,刚刚品尝过生母血仇的苦涩,又体会到父亲的关爱;没等他从惊愕中回过神,父亲又随之死去,且是主动求死。
冉习无力无奈且无助,唯有向天而哭。
他为记不起面貌的慈母而哭,为那个痛恨痛爱又痛失的父亲而哭,为阴毒族人而哭,为险恶同门而哭。
哭天抢地,哭无所哭,没有人听闻。
满世皆敌,四面狼群,无人投诉也无人可信,冉习上天无门。
“逃走?怎么逃!”
冉习不傻,他很清楚自己面临何种处境;父亲留下了丹药与藏身之所是没错,然而冉习自己清楚,他过了那种日子,也无法适应野外独居。更无法摆脱周围的眼睛。
一朝奋起,历千苦而跃九天,那是书中才有的故事;冉习知道父亲错了,错在以他自己度量自己的儿子,错在认为他可以瞬间改变。
冉习修为低劣,疏懒太久,无法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悄然离去;纵能离去。也无法摆脱追踪,更无法修炼到足以亲手复仇的程度。
他体内早被下了印记,冉习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以往他不在乎,自然没有顾虑。
现在呢?
冉习绝望沉思。像他的父亲一样,静思数日,终有所断。
“不活了。”
他对自己说道:“活够本了,做点事情,然后去死吧。”
“既然父亲能为母亲舍弃生命,我身为人子,也能做得到。不管谁杀谁,总归要让他们打起来才行。”
“父亲做了一半,我来做另外一半。”
“我没本事杀人,却可以添把火。”
反复思量一番后。他的神情凄凉中透出几分坚韧,嘲讽说道:“或许,做好这件事情,母亲会认我这个儿子,父亲也不会再说我愧对冉氏血脉。”
他站其身。收拾好东西,反身走出密室。
他来到宗门核心,朝眼含鄙视与诧异的值守施礼,认真说道:“族人冉习恳请开启传讯通道,有要事禀报大长老。”
……
……
春意浓,鱼意闹。渔夫收获很不错。
田七收网反舟,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迎向那对母子。
“阿蝶,又看到仙女了?”
发觉妻子又有失神,田七拍着雄壮的胸膛调笑道:“七哥的心在这儿,仙女也勾不走。”
“啐!”
小蝶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俏脸升起红云。
在她怀中,婴儿好奇地望着这一幕,咿咿呀呀地伸出手,取笑自己的父母像孩子一样童心不泯。田七故意板着脸,咋呼呼说道:“臭小子看什么看,老子不和你娘亲热的话,哪来的你!”
这话太霸道,太蛮横,太……娘儿俩为之大惊失色,小蝶固然满脸通红,连婴儿也被镇住;楞楞的目光看着某人,心里似乎在想这是哪里来的狂徒,得父若此,夫复何求。
“作死了你!”
小蝶架不住,干脆抱着孩子掩面而去,心情甜蜜而慌乱,脚步有些踉跄。
“别摔着!”
田七吓了一跳,赶紧收拾好东西大步追上,腆着脸说道:“说真的,刚才你在看什么,是不是真有仙女。”
小蝶胸膛挣了几下,却不能阻止他用强健的臂膀挽住腰身,遂也由了他轻薄,细声细语说道:“我看到少爷了。”
“呃……什么!”
田七眼前一黑,连带母子也差点栽倒,连忙稳住身形:“说什么胡话,少爷怎么可能在这儿。”
“怎么不可能,少爷本来就想进道院。”
小蝶嗔怪地瞪他一眼,一面安抚受惊的孩子,嘴里说道:“当初来这儿就是为了等少爷,难道你忘了。”
田七苦笑说道:“我当然没忘,这不是没等着嘛!时间过了这么久,依我看,少爷怕是不在道院。”
“那可未必,也许少爷正在闭关,像老八那样,动不动多少年不出门。”
“老八哪能和少爷相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等到少爷也没啥意思。就连老八都盼着长生大道,咱们这些凡人,总归不能和他们比。”
“咱们不行,咱们的儿子未必不行;既然有这个门路,总不能不做个打算不是。”
身为人母,小蝶已不再是往日那个无忧少女,一心为儿子打算道:“赶明儿你去找找老八,让他给娃儿瞧瞧,有没有那什么……灵根?”
“不用这么急吧!他才多大?”
田七目光移到儿子身上,眼里满是怜爱的神情说道:“不行不行,最起码得等他七八岁以后,七爷我舍不得。”
小蝶掐了他一把,呵斥般说道:“又不是现在就送走,就算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啦!只是先看看,瞧瞧有没有那个资格罢了。有就早做打算,没有的话……”
想了一下她说道:“没有就让他跟你学点本事,将来也好谋份出路。最起码能不受人欺负,娶妻生子也有个保障不是。”
“我的个天……”
发觉妻子目光如此长远,田七大感头疼,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那名婴儿咿呀乱叫,好似在为自己的命运鸣不平。他暗想小爷我连说话都还不会,这就要考虑传宗接代,是不是忒彪悍了点。
身为一家之主。小蝶不像田七那样不负责任,她不顾其反对,态度极为认真地说:“就这么定了。改天你就跑一趟,反正……怎么了?”
惊呼一声,小蝶摇了摇停下脚步发呆的田七。发现他愣愣的表情不说话,忍不住冷笑嘲讽道:“有仙女?魂被勾走了?”
田七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好似有冲动要狂吼几声,却有拼命压抑住不叫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小蝶嘲骂几句,发现他依旧痴痴呆呆,渐渐失了调侃的心情,担忧惊慌说道:“怎么了七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别吓我!”
“好事……没事没事!”
田七陡然回过神儿,发觉妻子眼中竟有泪花浮现,连忙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七哥看见一只兔子踹死一只鹰,有点走神儿。”
“又在胡说!”
许是田七平日搞怪多了。小蝶没往深处想,狠狠捏了他一把说道:“能踹死老鹰的兔子呢?让我见识见识!”
“人家抓住猎物,还不得拖回去做顿大餐犒劳妻儿,怎么能等着你去看。”
“胡扯!兔子还吃肉。”
“真的!它和我一样,我抓鱼它抓鹰,目的相同。”
“就是胡扯。天要黑了,赶紧走。”
“好嘞!”
两条身影渐渐消失,远处一只苍隼振翅而起,发出两声愤怒喜悦的嘶鸣。
“兔子吃老鹰?这个混球,比小爷还能吹!”
……
……
数日后,古剑门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经鬼道长老亲自引领,直抵剑塔。
剑塔是古剑门的象征,内有无数剑门先贤对剑道的心悟与所得,更有众多飞剑可供挑选,前提是,得到其认可。
尚未进入,十三郎便感觉到一股排斥之力,包含着无数剑意,如千军万马横冲而至,对他发出警告。
世间修剑者以亿万计,各人因心性修为不同,剑意也有所差别。在十三郎的感受中,这里似乎囊括了他所能想象的一切剑意。凌厉有之,曲婉有之,霸道有之,暴虐亦有之;唯一的共通之处在于,他们都无比骄傲!
那是一种拥有经历的骄傲,蕴含着沧桑与古朴,仿佛代表着无尽历史的沉淀,显得尤为坚韧。
十三郎跟在鬼道身边举步前行,用心体会着那一道道若穿透灵魂的意念,抵抗着扑面而来的压力,心中暗凛。
所有的飞剑都发现了他这个外来者,进而发出同一种呼声,或者是咆哮。
“此路不通!”
“仙剑有灵,我古剑门的飞剑,都曾跟随剑门弟子纵横驰骋,有些飞剑经历过过数任主人;虽不能成为仙剑,却已拥有灵性;非此,不可入剑塔。”
鬼道的脸上同样写着骄傲,轻蔑说道:“别看你小子挺能打,若不是老夫带领,休想进入剑塔半步。”
听了他的话,十三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只耐心听着。
“剑门弟子选择飞剑,需要焚香净身祈告先贤,且需长时间祭拜,自千米外开始跪地而行,一步一叩,慢慢得到飞剑许可。”
鬼道言罢,指着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说道:“这些痕迹,是历代弟子拖地所留。你仔细看看,然后告诉老夫你看到了什么。”
不用鬼道讲,以十三郎的性子,早已留神地面所余。
他以恭敬的姿态说道:“越是靠近剑塔,痕迹越不明显,由此说明,有很多人在中途失败,不能得到想要的飞剑。”
鬼道摇摇头,警告般说道:“你将的事情没错,不过有一条基本之处却没有明白,古剑门的剑,不是你想要哪一把就可以要,而是由剑来选择人。”
十三郎沉默以对。
鬼道说道:“老夫说的飞剑有灵,不是强行捕捉禁锢其中的生灵,而是飞剑在战斗厮杀中积累的、与其主人息息相通的天然灵性。”
“因有灵,飞剑自己便会选择与之相配的下一任主人,唯有两者相合至天衣无缝,方能发挥飞剑威力,进而助其主灭杀强敌,延续道途。剑门弟子如不能自己炼制满意的飞剑,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寻找与自己完全契合的宝物,若始终感受不到有亲近之意,或是亲近之意不足,自然会退去苦修,以求下一次机缘。”
这是古剑门的传承,是亘古不变的规则;然而今天,这逃规则被大大简化,甚至被直接篡改。只是因为执行人是鬼道本人,且针对的是已经闲置多年的天绝双剑,无人可以置喙。
“你的情形太过特殊,原本没可能得到任何一把飞剑认可,偏偏对飞剑品质要求极高,不能以寻常之物替代,无奈才想出这个法子。以老夫血脉为引,天绝与你是否有缘,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两人一路前行,很快踏上五层;十三郎越是走,心内震惊越发剧烈,面色神情变得极为凝重,更有一些之前不曾有的敬意。
鬼道叹息一声说道:“纵是老夫作弊,替你化去绝大多数阻碍之力,也只能带你到达这里。余下两层,需要你自己以力以谋以性去克服,时间短暂,你好自为之。”
他盘膝坐于自己常居之说,挥手说道:“闯剑塔与你在道院破禁不同,修为固然重要,但这里绝不是你现在可以硬来的地方;切记最重要的是与天绝沟通,或其认可方有事半功倍之效;若是不行,就回到老夫这里来修养,且不可逞强图谋硬取,以免伤及根本。”
十三郎望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前辈放心,晚辈知道轻重。”
抬头望着上方,他说道:“晚辈现在就去取天绝。”
鬼道听得大皱眉头,暗想这小子难道听不懂人话,怎么还是用这个“取”字?
疑惑思虑间,十三郎已经整顿好衣冠,举步而上。
双脚刚刚踏上台阶,无匹剑意顿时扑面而来,十三郎的目光陡然明亮,心神为之撼动。
“好一把嚣张之剑!”
……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四章:意志的对撞!
“真像人一样啊!”
感慨与剑意的丰富多彩,十三郎不禁连连喟叹,好一阵摇头。
这样的举动落在鬼道眼里,无疑是对剑塔的亵渎,沉声呵骂道:“臭小子,不想要就滚出去,别污了老夫的清净之所。”
十三郎笑了笑,没有做何辩解。
他抬腿踏阶,信步前行,顶着凌厉扛着慑压,悠然而上。
鬼道讥讽嘲谑的目光渐渐发生变化,无法置信眼前的一幕,好似活在梦中。
“难道说,老夫帮他作弊作出了问题,连飞剑都被传染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十三郎此时远不像其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或许应该说,他正活在炼狱之中。
……
……
几天前的一场诡战,令十三郎对情绪的变化格外敏感。加上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六欲道法的破解之道,心神可以说即敏锐又恍惚,带来一系列后果。
好处是,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每一道剑意间的细微差别,甚至对当初持有该剑的主人做出大致判断。
坏处也有,十三郎好像迷失了本我,在各种情绪性格之间飘摇不定,时刻不得安宁。
或许可以这样形容,他随时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也就是多重人格。
而这,恰恰是六欲道法的真正威力!
……
……
七情六欲乃人之根本,如单以这方面的认知而论。这个修真世界怕也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比。不仅仅因为他来自无灵世界,可排除“永生不死”这项最大的干扰,更因为他的身体里融有一道经历过无数轮回的“心”魔。
发生在秋猎中的那场梦,让他无数次历练自己的心境,虽说心魔轮回后记忆随之消亡,但无数事实早已证明,情绪这种事物。是可以在灵魂最深处留下种子,留下任何“手段”都难以消除的印记。
抹去记忆的手段有很多种,在这里叫神通。而在十三郎的前世,它有另外一个别致的名称:洗脑!
当他的心魔历练最终完结,当石壁上最终刻下“喜、乐、忧、思、悲、恐、惊”全部情感的时候。十三郎在情绪与欲念上的控制能力也得到某种升华。否则,他断然无法在十三娘手下处变不惊,令苦卫惊呼其为:转世佛童!
对应的,了然的死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苦卫以身边至宝佛链相赠,以保证其与佛门的牵连。只不过,佛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三郎在得到它的那一刻,心里想的便是如何变废为宝,炼制成自己所需之物。
“和尚愚讷。不堪造就。”
这是当时十三郎心里所想的话,假如苦卫懂得读心术,怕是会当场吐血三升。
……
……
正因为对自己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十三郎才无惧与冉无望的修为,扬言给他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此为降服。亦为镇压,更是为将来做的准备。
杀与不杀,谁杀谁,有准备总归不会错。杀了冉云的儿子、兄弟,甚至还有一个老婆,如果说十三郎不做丝毫防范。岂不是扯淡。
结果让他很震惊,十三郎体会到,控制与掌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此外还有一点,不仅仅只有人才拥有情绪,天地万物,空气水土灵力乃至天地之力,无一不包含至情至性,此方为天道法则。
不同的是,人类身为万物之灵,依然可研习并以功法掌控,而其他诸如妖兽生灵、水木虫鱼等等则凭借的是本能,纯粹受情绪支配罢了。
六欲道法正是借用了这种力量,进而影响到施术对象身体里的一切,形成一种由内岛外的压制,令敌人几无还手之力。当时的一战,实际情形是,假如换一个与十三郎修为相当、且意志力不输与他的修士前来,肯定会手舞足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自然更谈不上放手一搏,与冉无望死战不休。
反之,冉无望最清楚这样的表现意味着什么,他在那个瞬间便做出判断,同时也做出决断——一个让十三郎改变心意的决断。
他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与无望中寻找一线希望。
冉无望认为,十三郎就是冉云的天敌!是他报仇的最佳托付者。
之前构划中,冉无望将鬼道作为终极目标,希望他与冉云来一场火拼。然而事实证明,鬼道远不像他所表象的那样疯狂,依旧被这个世界里的规则所束缚。十三郎的出现是意外,同时也是必然,至少在冉无望心里是如此。
他认为,这就是上天给自己指点的明路,是天降福缘。
结果,他将一切注码压在十三郎身上,帮了他,也害了他。
原因是,研究了冉无望所留下的玉简,十三郎固然对六欲道法了解更多,却没有时间消化吸收,仓促中来到这片包含各种情绪的剑之海洋,畅游其中,也彷徨其中。
……
……
与冉无望施展道法调动的情绪相比,剑塔中千万支飞剑包含的情绪更加丰富,也更加细腻,尤其尤其是,它们实在是太多了!
假如冉云前来,或者是冉无望来到这里,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飞剑,而是视这些内涵为至宝,是梦寐以求的修法圣地!只可惜,他们永远没有这个机会,别说进入,连靠近到万米之内都不可能。
机会落到十三郎身上,效果就变得截然不同。
每个毛孔都为之张开,每条最细微的血管都在跳跃,仿佛有千万只且千万种蚂蚁来回穿梭;十三郎的脑海中,充斥着各色各样。且千变万化又不停分裂组合的光团,每次变动都让他沉迷,都令他不舍得忘却,要精研其中的变化。
七情?六欲?
不,此时的十三郎拥有千万种情,千万种欲,无法分辨不能梳理。几欲炸裂。
像那些水中的鱼儿。
喜怒交加会让最沉静的人焦躁,羞愤难明会让最恬静的少女不安,其它呢?
若是喜怒之上再加上忧愁哀苦。羞愤之中渗入悲伤惊恐,结果会怎么样?
若是再加一些,再加一些。最后再将这参杂繁复,无法分清究竟由那些情、何种欲的无形之物糅合到一处,按进人的脑子里,结果会如何?
毫无疑问,那人会在瞬间崩溃,成为神经中的神经,疯子中的疯子,无可救药。
十三郎面临的,就是如此。
……
……
十三郎似哭似笑,似悲又似乎欢喜。时而震怒莫名,时而哀苦莫名,无一时定型。
他的身躯颤抖,面色平静……鬼道眼中的他是如此。
变化太快太剧烈又太隐秘,鬼道根本无法分辨其状况;在他眼中。十三郎的情形谈不上多好,却远远达不到让人担忧的程度。
剑塔有那么好上?如果十三郎不显露点异状,鬼道反会更加担忧。
“哼,臭小子还真不错,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目睹十三郎大汗淋漓的艰难跋涉,鬼道默默点头。心里不无得意地想。
他安然而坐,袖手不理,
……
……
十三郎不知道,他已经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准确的说,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变成疯子。
法力不再是法力,体力不再是体力,在他的身体中,两团漩涡疯狂旋转,七重山禁光芒闪烁,隐有承受不住的趋势。
普通人拿把刀可以杀猪,武者拿把刀可以杀虎,若是修士大拿手里那着一把刀……足以降妖伏魔。以情为引,他的法力与千万到剑意融合,于身体里横冲直撞,足以破开一切阻障与禁法。
此时的他,或者说他的力量就是一把刀,一把握在千万之手中的刀!
纵是院长亲手施为,也无法与这千万之手相比。要知道,在古剑门的历史上,是曾经出现过堪与院长相比的大拿的!
他们的人已去,剑仍在,纵然剑也失去,还有剑意留存。虽无巅峰之力,却非十三郎所能抗拒,此时受到欲念所引,无数剑意纷沓而至,在其身体里啸傲往来,如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好一番热闹景象。
十三郎此时若有灵性,必会仰天长叹并大骂三声,哀叹:“鬼道误我!”
他无助无力且无路,即将分解。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无比嚣张、霸道,蛮横无比的意念降临,仿佛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呼啸而至。
它是剑中之王,是剑灵之王,是供奉与剑塔最高层的天皇,是凌压一切剑意的霸主!
它就是十三郎感受到的那股剑意,天绝!
……
……
鬼道霍然睁开双眼,流露出震惊与狂喜,还有浓浓的担忧警惧,好生难以捉摸
天绝是两把剑,是鬼道……古氏始祖曾用过的随身之剑,它拥有不死不灭的剑灵,因故主仙去,剑灵不屑与剑门其它修士,进入沉眠。
鬼道虽有古氏血脉,却依然无法得到天绝认可,他的机缘不够,修为也不足。然而鬼道明白,天绝认可主人绝不仅仅凭借修为,若不然,他根本就不会做任何指望。
如今的古剑门,没有可以凭修为得到天绝认可的人,绝对没有。鬼道甚至相信,即便是那些不见形迹的超级大拿,也休想得到古氏至宝的认可。
选择十三郎,一来是寄念,更多的是碰运气,连他自己都认为这种念头太过疯狂,不过他如今是将死之人,做点疯狂荒诞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自带着十三郎来到剑塔的那一刻起,鬼道便时时留意天绝的反应。他虽没办法掌控,却与天绝有着割不断的血脉联系,但凡有所变化,鬼道可在第一时间察觉。
结果让他很失望,天绝犹如一只骄傲的天鹅。面对两只在身边聒噪的蛤蟆,不屑底下高贵的头颅。
然而在这一刻,鬼道从灵魂里感受到一股熟悉之极、却有陌生之极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发出震天之吼。
那种惊吼中带有震怒,带有暴虐,带着嚣张跋扈。横冲入十三郎的身体,扑向某个未知。
“臭小子,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鬼道仓惶惊呼。身体在空中划出魅影,凌空冲出。
然后轰然倒卷。
天绝动怒,非鬼道所能承受。虽然它如今只是两把失去主人的剑!
“不要啊!”
鬼道凄厉高呼,毫不犹豫伸指连弹,其身后两道霞光轰然而起,犹如两道漆黑的长龙,再次扑出。
再次倒卷而回。
一道赤红,一道水蓝,两条彩虹自七层而起,无视重重禁制阵法,如绸缎飘落,将十三郎的身体牢牢卷死。
赤红刚烈。水蓝轻柔,相同的是它们都带有一股嚣张之意,宛如发现什么挑战自己权威的异物,誓将之覆灭。
条条霞光自光带上射出,驱散万千剑意。独自与十三郎体内的莫名战斗。剑塔整体发出轰鸣,如天塌地陷,似万剑齐发!
道道身影从古剑门各个角落闪现,人人带着震惊看着剑塔,惊骇莫名。三条气息与鬼道相近的老者疾速飞至,眼中射出奇异之芒。
“剑塔封闭。禁制开启!”第一名老者大喝。
“万米……三万米内为禁区,无论是谁,妄入者杀!”第二名老者紧跟着大喝。
“古剑门封山,开启护山大阵!”第三名老妇凝声吩咐。
瞬时之间,古剑门一阵鸡飞狗跳,未几,三道毫光自三座山峰升起,与空中交汇到一处,铺散成封闭百里的光膜。
……
……
“鬼道,你干了什么!”
安顿好宗门事务,三名老者纷纷闯入,却发现他们已无法进入剑塔。至于鬼道,他衣衫尽湿,披头散发,嘴里还流着鲜血,正拼着老命朝里面狂攻。
“什么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鬼道好像已经疯了,不顾手中之剑哀鸣不休,不停朝剑塔劈斩。
“住手,你给我住手!”
老妪朝周围两人示意,三人同时出手,不顾鬼道的反抗直接将他束缚在当中。
一名老者惊疑不定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这种情形,怎么好像是……”
“像是天绝认主之兆。”
老妪冷冷地望着鬼道,厉喝道:“还不说出实情,你到底把谁带进了剑塔!”
“认主?这是认主吗?这分明是杀人啊!”
鬼道犹自回不过神,连连大叫道:“赶紧救人,这小子可死不得。”
“你当天绝是什么,不经历磨练,岂能获得它的认可。亏你还是古……”
老妪冷着脸,不屑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感觉到天绝异常愤怒,你带来的人身上怕是有什么东西触怒了它,如今以其身体为战场,双方正交战之中。”
她望着不停发出轰鸣的剑塔,望着那仿佛连整个塔身都要轰散的威势,禁不住颜色为之大变,不安说道:“你不是带回一只邪魔吧?怎么有这般威势!”
其余两人的反应与之差不多,眼中竟有几分惊恐。
“触怒!交战!”
鬼道已彻底失去主张,根本听不进他们说什么,慌手慌脚叫道:“那怎么行,那小子受不起,这……这可怎么好!”
“还能怎么好?只能听天由命。”
老妪恶声说道:“天绝已彻底激发火气,纵然你我联手,也休想攻得进去,更别说压制它。”
“听天……由命……”鬼道彻底呆滞。
……
……
塔外众生忙碌,剑塔内部,十三郎几临生死关头,苦不堪言。
因为万千剑意被天绝驱逐,他从那种浑噩中清醒,尚来不及庆幸,又发现自己已身不由己,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他的身体里的确有东西,一个在心劫中都不曾显现的东西,或者说,一道意志。
正是这道意志,激发了天绝雷霆之怒,好似猛虎无法共存,双雄不能并立一样,展开厮杀与争夺。
这么形容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比较谁的拳头更大,谁的性子更猛,谁更嚣张。
说起来也怪,十三郎性情狠倔阴毒,且诡计多端;乱世之中,他这样的人本可拥有一番作为,甚至可称为枭雄般的人物。
但他永远成不了那样的人,因为缺少一样极其重要的品质:嚣张!
……
……
嚣张也是一种情绪,似骄傲胜于骄傲,似蛮横却更加霸道,它是藐视众生乃至苍穹的天性,是不因身份、修为、地位而改变的独有,是不可磨灭的“天赋”!
十三郎有很多优秀或是卑劣本性,唯独没有嚣张跋扈。
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有人喜欢,比如天绝的前主人,比如在他体内留下这道意志的那个人!
两种嚣张遇到一起,结果可想而知。
几番争夺几番厮杀,十三郎明白了一切,只能为之苦笑。
“想玩死我啊!老乡!”
……
……
嚣张的人做事不讲道理,许是故意,又或许是随性之举,又或是送给老乡的保命之物,总之这道意志存在,且不知为何被天绝所惊醒,又或是天绝被他惊醒,再或者是因为情绪之剧变双方都被惊醒,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它们遇到了一起。
相遇即是你死我活,绝无第二种可能。
它们的死活无关紧要,十三郎本没有借助其中的某个作为自己护身符的打算,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形,他怎么吃得消这种层次的争斗。
“你们一个比一个牛叉,我还是个小不点啊!”
论境界,十三郎绝对不会相信天绝可与那个人相比,然而倒霉之处在于,那人本是无心之举,焉能当成什么正经事情来做。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具体打算,只是心念微动,想了一下是不是该给这个有缘之人留下点什么,结果心意所指,自然而然便在十三郎的魂魄中存了一丝印记。
就是这道印记,与号称天绝、几可为此星上至强存在的天绝双剑拼了个旗鼓相当。
天绝呢?它自然不甘心,不甘心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主场,被一名隐藏在外来之修、几乎不起眼的小修士身上的一道意念降服。
龙争虎斗,好生激烈,好生壮阔,好生……残忍。
“吗的,这是我的身体,你们在这儿打生打死,是不是该问问我这个主人!”
全身的筋骨都被拆散,十三郎瘫软在地上,终于被激发其狠戾性子,操起乡音大骂。
“既然来了,索性全部给我留下!”
他纵声狂喝,犹如一头走投无路被逼上墙的猪。
“小爷和你们拼了!”
“双剑合一!”
剧变再起,塔外的老妪望之失色,如一只黄脸婆一样高呼。
“完了,这下真完了,全完了,彻底完了!”鬼道哭丧着老脸喃喃自语,如丧考妣。
……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五章:吉与凶
w天绝剑本为一把,它自何时、又是因何变成雌雄已无可考证,剑们长老都知道的是,天绝剑在极端情形下,准确说是遇到无法克敌的情形下,会重新凝聚为一把。
一把绝世之剑!
箭塔中的人到底是谁?他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为什么,又凭什么可以让双剑合一?
带着种种疑惑震惊,三大长老齐齐转向鬼道,静待他的解释。
“事情……咳,是这样的……”
面对这种情形,鬼道瞒不住也不敢隐瞒,唯有讲述实情。
一部分实情。
……
……
箭塔之内,两道道意念之火彼此交错、纠缠、厮杀,意图灭除、或是吞噬对方。
青紫彩绸弥漫在他的全身,满含着暴虐与狂躁的欲念,朝那吞星火猛扑。与之相比,星火看似微小纤弱,却更加霸道坚韧,还带有一股不屑的意味。十三郎分明感觉到,星火视紫意的狂暴扑击宛如儿戏,虽因力量所限无法反挫吞噬对方,仍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名职业杀星面对孩子中拥有天赋的武者,含着轻蔑与不忍。它仅仅维持着自身的那块领地,好像是在对紫意宣告。
你不配!
紫意更加狂躁愤怒,且渐渐涌出一丝贪婪,它似乎意识到,这团不起眼的星火对自己意义重大,拼得耗尽无尽岁月中积累的那点精力,也要将其收入囊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团更加细微的火焰,从边缘处诞生并逐渐加入到这场战斗之中。与那两道强悍到令人发指的意志相比,这团火焰显得弱小而又诡异,被它们所忽视。
它的颜色难以辨别,青中有银光交杂,还带着一丝橙红;它的气息微弱,却如山泉一样拥有自己的根。无时无刻不处于成长之中。
战场上,时刻都有气息加入火焰,四面八方。连绵不绝,生生不熄且永无尽头。与其它两方的狂暴骄傲不同,这团火焰显露出一种本不该战场上出现的气质:狡诈!
如果它是一道剑意。此时早已被抹去,但它不是来自体外,而是这个战场本身所拥有的意志,也就是十三郎自身。
它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在各处游走,每当紫意与星火发生剧烈碰撞,不得不放弃一丝丝余焰时,这吞火苗总会猛扑而上,将其吞并。随后它马上躲到一边,躲到那两团强大难以察觉触及的角落。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
它在壮大,它在成长,它等待着决战的机会。
这里是它的主场!
……
……
不知什么时候,剑塔的躁动渐渐平定,爆发的强光随之消散。千万道剑意哀鸣着回到原来的位置,匍匐不出。
它们也在等待,等待一种结果。
鬼道与三位老人进入塔内,望着瘫软在地的十三郎,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鬼道茫然问道。
纵是天绝剑的旧主,也无法将其收入身体之中。自从天绝有了灵性,等若拥有了自己的骄傲。骄傲的它如今却已经双剑合一、且进入这个小小的修士身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老妇愤怒的目光看着它,说道:“事情因你而起,你要来问我等!”
鬼道失神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好似已经灵魂出窍。
一名老者说道:“万剑蛰伏,天绝合一,你们难道不觉得,这种情形暗合师尊所指?”
另一名老者为之冷笑,说道:“他不过是结丹修为。”
前面的老者说道:“可他才不到二十岁。”
鬼道清醒过来,随之振奋说道:“是啊是啊,他才这么小,前程无量!”
老者还想争辩,老妇开口阻止道:“说这些还要什么意义,事情已经这样,如今之计,首先要看他能否活下去。”
几个老头子纷纷默然,鬼道望着那一滩烂泥样的人,苍老的脸上布满愁容,哀求的语气说道:“怎么保证他活着?”
“无法保证!”
“此子若是普通修士,早就已经四分五裂化为灰烬。真是亏了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强悍的肉身!”
老妇说了一句让十三郎听到会觉得羞愧欲死的褒奖,吩咐道:“老身把他带走,有什么好东西别再藏着,自己送到我的洞府。”
不待几人分说什么,老妇大袖挥起,卷着十三郎的身体扬长而去,留下三个老头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论及救人的本事,老妇是几人中造诣最高者,对她的举动倒是没有异议;可问题是,宗门至宝就这样进入十三郎的身体,究竟算怎么回事?
它还能不能回来,如果不能回来,该不该把他……
“无法保证?那怎么行!”
鬼道突然意识到这个词的意思,转身朝一人怒吼道:“还楞着干什么,赶紧把天心丹交出来,别忘了,你可欠着老夫人情。”
回过头,他朝另一名老者怒吼:“还有你,老不死的赶紧把聚魂草交给我,不然的话,你知道后果。”
老者怒道:“他分明是肉身承受不住剑意所致,要聚魂草有什么用;假如其肉身最终崩溃,魂魄定然被剑灵吸收,平白糟蹋老夫的东西。”
“天绝有灵,灵就是魂,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反吞了它;总之赶紧拿给我,不然又你好看。”
鬼道蛮横胡诌一番,借口翻找自己的珍藏,转身二去;留下两个尚未弄清楚究竟发生何事的老者相对苦笑,纷纷摇头。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也敢说,简直是欺师灭祖!”
“劫数。劫数啊!”
……
……
数日后,冉无望被杀的消息在仓云传开,将因“魔兽”而起的风波推想。人们震撼惊呼,纷纷猜测魔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有如此高端的妖兽出走异域,带来如此杀戮。
战道双盟、仓云宗以及十三道院联合在一起,再次组织大规模的搜捕勘查。甚至派出一支队伍深入魔域,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结果毫无所获,众人的目光因而转向。纷纷投射到古剑门。
算上理论上不出世的道院,仓云五大势力有四家受损或者受辱,剩下的一家自然脱不了干系。
然后大家发现。古剑门封山了!不但进去不容易,进入者会遭到极其严格的盘查,而且准进不准出。
如此情形,真是想不让人怀疑都难,不久,古剑门接到道盟正使莫离与战盟正使虎眼的联名传讯,以平静但又坚决的措辞讲述了进来发生的事情,并询问古剑门发生何种变故,是否能够协助几家搜捕凶兽,是否需要道盟援助等等。
古剑门对外的事务通常不会由长老处理。然而在这类大事上,寻常弟子难以决断,自然推到鬼道身上。
“事情因你而起,事关宗门生死,事涉萧十三郎。你自己看着办。”一名长老说。
“别说什么你不知情之类的屁话,老身心里有数。”老妇也毫不客气。
“咎由自取!”最后一名老者幸灾乐祸。
“责无旁贷!”
鬼道大义凛然,颇令几人感到安慰;然而几个老家伙前脚离开,鬼道立马变了脸,悻悻痛骂。
“一群蠢货!”
随后他给道盟回了信,平静而坚决的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与请求。
理由?没有理由!
“臭小子说的对,没有证据,躲一边慢慢想去吧!”鬼道难得有这么舒心的时候,大感快慰地说。
这是十三郎醒来后教给他的法子,可以说无赖无耻无良到极致,却让鬼道心服口服。
“古剑门一个奸细都没有?可能吗?他们会真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可能吗?”
对可以预见的风波,十三郎用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蛊惑剑门长老,俨然一副泼皮面孔。
“这是试探,看的就是底气腰杆,越怕越来事儿。只要胸脯挺得高,他们敢在毫无实据的情况下对古剑门伸手?”
“甭理他们,这事儿迟早大家心里会有数,但是有数归有数,谁都不敢轻动。要不了多少时间,它就像落下一块小石头的镜湖水,平静依旧。”
“真以为道盟是他们开的,就凭他们几个,为这点破事朝古剑门开战?唬谁呢!”
十三郎瘫软在床上没有一丝力气,尽情嘲讽道:“亏你们还是几大长老,没点见地。”
“啪!”
鬼道恶狠狠举手轻轻地落,在不能反抗的青年头上拍了下,骂道:“上脸了你,赶紧养好身子滚蛋,忙你的内院大比去!”
十三郎艰难说道:“我都全身瘫痪了,还比个屁啊,比睡觉还是比坐禅。”
在鬼道等人不计血本的投入下,十三郎总算没落到肉身崩裂魂魄被吞的下场,这是幸运同时也是巧合,让人无语的结局。
究其原因,有四点颇为重要。其一是剑灵终究不是人魂,无法行夺舍之事;要夺也可以,夺剑不夺人。其二是剑灵为了与那道意志相斗,最终合二为一连本体都带入十三郎的身体,假如十三郎崩溃,它也落不到什么好。其三自然是因为那道意志太过强悍,强悍到最终与拥有本体的剑灵平分秋色,闹了个两败俱伤。
最后一条比较无语,两大强者厮杀,渔翁得利必然成为最终结果;只不过得利的渔翁并不能将两者吞并融合,而是因包含有两者的气息,成为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砝码。
准确地说,现在在十三郎的身体里,剑灵与那道意志的战斗并未终结,时不时都会碰几下,然后蛰伏。而作为调和的十三郎则坐镇中央,安抚这个调和那个,逮住几乎又分头咬一口。宛如一条阴险的毒蛇。
奇妙的是,时间过得越久,两者还越是拿他没办法,原因倒也简单,一旦十三郎的意志被抹去,就意味这具身体成为尸体,再无恢复的可能。那么结果自然是三方俱灭。剑灵或许能活下来,但也肯定会大伤元气,所图谋的一切随之成为泡影。
它当然不乐意。不乐意便只有忍着,只有慢慢想办法。
“等你想出办法,小爷我都成仙了!”十三郎沉默得意地想。
……
……
得意之后是颓丧。十三郎低头看着自己的摸样,苦笑摇头。
这场莫名其妙的遭遇中,他并不是真正的赢家,起码暂时不是。
他没能收服天绝剑,非但没有实现来此的本意,还变成了残废。两道意志的每一次触碰,都给他的肉身带来巨大伤害,如今他只能依靠强悍肉身硬撑着不倒,此外得日日吞服大量珍惜丹药,几可用吊命形容。
好处不能说完全没有。天绝剑如今在他的身体里,迟早会有用到的那一天;另外意念强化带来的好处不言自明,虽不是提升修为,却有长远之效。
最大的坏处是肉身,最大的好处也是肉身。十三郎吞服海量宝物,除了用于疗伤,也给他的身体带来剧变。唯一的问题是,暂时没办法是用。
“既然已经这样,何不来点狠的?”
鬼道悻悻而去后,十三郎苦思眼前的处境。渐渐升其一个让他兴奋惊恐到颤抖的念头。他从空间里拿出那枚得自上官馨雅的雷石,静静感受着其中暴虐的雷力,好生犯难。
“这玩意儿一直想不出什么办法利用,既然有所持仗,不如……”
或许是觉得自己太无耻,无耻的十三郎面色有些发红,同时还有些担忧,大感踌躇。但是最终,他终究遏制不住贪婪的欲念,将雷石直接扔到嘴里,一口吞入腹中。
有四大高人坐镇,有整个宗门之力为后盾,有一名专精与救治的前辈亲自出手,十三郎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才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将雷石用起来,且不用担心小命。
“错过今日,后悔终生,欠债多了,大不了以后慢慢还!”
心里对古剑门和鬼道等人发下誓言,十三郎催动灵力,将雷石激发。
轰然一声巨响,静室如同发了地震,整个洞府都剧烈摇晃。一道道狂暴雷霆喷涌而出,直接穿透十三郎的身体,将禁制劈成粉碎。
“我的个天啊!”
正与老妇交谈的鬼道腾的一声蹦起来,待他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叫起老天。
老妇面色好不到哪里去,与鬼道一起闪电般来到十三郎所在,望着那具焦黑如火炭、还散发着肉香与闪电的身体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是在找死!”闻讯而来的老者大叫道。
“不是找死,而是敲诈!”另一名老者怒吼。
“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兽环中,大灰发出久违的感叹,好生羞愧,好生自豪。
……
……
春秋寒暑,世事变迁,无时不处于变动之中。
灵域迎来道院大比,魔域也是完全太平,天下人忙天下事,角角落落都在发生不同的故事。
这些故事中,有些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人;还有些看似毫无头绪,却存有内在的必然。
比如,当十三郎在仓云掀起风浪的时候,亿万里之外魔域的某个角落,也在发生着什么。
某时某地,某处山谷某处溪流,某洞某府中的两人。
“玉姐姐,咱们又要搬家了是吗?”
叮当望着四处忙碌的虚影女子,满是愧疚的神情说道:“若不是因为我……”
“这是冷玉的本份。”
与当年相比,冷玉的身体凝实了很多,只是面色不见多少血色,略显凄美。她冰冷的神情也较以前有所改变,眼眸深处却多了几丝暖意。
话出口,冷玉似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又说道:“我们不能不小心,既然当初我能找到小姐,别人自然也能。只是劳碌奔波不利于修养,小姐近来状况有变,还须留神些。”
听了她的话,叮当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轻笑说道:“姐姐以后是我嫂子,就不要再用这个称呼了。叮当会养好身体,等着哥哥来找你的那一天。”
“不要再提那个禽兽!”
冷玉羞愤痛骂,忽又想起叮当与十三郎亲如手足的关系,自己这样依然不合适,一时间既尴尬又羞耻,既愤怒又委屈,眼圈竟有些泛红。
她赶紧扭过身,轻声说道:“他不会来的。”
叮当狡黠地眨眨眼,说道:“假如哥哥来呢?”
“真敢来,我就杀了他!”
“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就算是来,也是为小姐而来,与冷玉无关。”
叮当轻笑说道:“哥哥不会这么想。”
冷玉说道:“他怎么想和我没关系,大不了……大不了我走!”
叮当拼命憋住笑,严肃说道:“姐姐要走,哥哥和我都不会答应的。”
“腿长在我身上,想走自然能走。”
冷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待叮当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年前你总说心中出现警兆,近日感觉如何?”
提到这个,叮当柔弱的神情略显沉抑,回答道:“原本已平淡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又突然觉得心惊肉跳,而且与前次有些不同……似有所指……”
她说道:“姐姐你觉得这个可信吗?我三生族如果真有预测吉凶的本事,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天地?”
冷玉肃容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三生天赋众人皆知,否则岂会被魔王宫如此重视。小姐身为圣女,有点感应算得了什么,只是,你说的不同指的是什么,有所指又是何意?”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前一次危机似乎只与我自己有关,这一次则指向某个亲近的人。”
叮当认真地想了想,目光忧虑说道:“好像是哥哥。”
“什么!”冷玉霍然转过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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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十六章:两地心忧
昔日春花开万朵,乱梦不了人。
便是视肉身为皮囊的修士,女修也与男修不同;两个女人居住修炼的地方,难免会有些纯装饰之物。用力一面古朴小妆镜,冷玉弄不清也不想弄清自己的真实想法,本能追问道:“他怎样了?”
“我不知道。”
叮当垂着头,老实忧虑地回答道:“感应模糊,好像遇到什么危险。”
“咔嚓!”
冷玉颤声问道:“会不会……”
叮当悄悄抬起眼眸,肯定说道:“不会,说不定是机缘。”
冷玉楞了一下,随即发现手中精致的古镜已碎成数块,冷笑说道:“果然是祸害,没那么容易死。”
叮当没有驳斥她的话,稍顿后说道:“算算时间,现在是道院大比的日子,不知道哥哥……”
冷玉再次楞住,说道:“你倒记得清楚,可惜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他有,也要先离开魔域再说。”
叮当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冷玉默默收拾东西,待将洞府整理完毕,无声来到犹自出神的叮当身边,颇有些突兀地说:“我不会让你再入灵域。”
“我不会去的。”
叮当明白冷玉所指,柔弱的小脸上泛着坚定的神情说道:“我要好好修炼,免得将来哥哥来的时候……累赘。”
冷玉有些酸楚,嘴里却讥笑说道:“三生修炼。小姐觉醒在即,将来必入大道之列。这么说,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叮当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玉姐姐有所不知,我能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一个。三世融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而且,假如另一个吞了那一个。将来我可能也会被吞并,成为别人的一份。”
冷玉厉声说道:“感应之道可真可假,小姐如何能当真!”
叮当哑然失笑。说道:“刚才姐姐还说感应不能不信,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卦?”
冷玉说道:“有轮回之力割断,感应自然难以精准。”
叮当平静笑了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俏皮的表情说道:“我可以错,祖灵错不了。”
清秀而轻弱的脸庞上,那个颜色深暗形状模糊的斑块发生不少变化,隐隐浮现出两个突起,仿佛有什么怪物即将破体而出,又好似即将生出两颗头颅。
冷玉望着那块斑痕,目光中满是忧虑不安的神情。
叮当说道:“它们已经合二为一,不过有一个似乎遭受重创,合体后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冷玉忙说道:“本体在此。它们自然难以成功。小姐只要努力修炼,以一敌二又算得了什么。”
叮当点点头,极为认真地说:“叮当知道,叮当不会让姐姐失望,也不让哥哥失望。”
冷玉大为懊怒。斥道:“说来说去都是他,好像你是为他修炼一样。”
“哥哥是哥哥嘛,叮当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叮当丝毫不觉得生气,拉过她的手说道:“叮当只有你和哥哥两个亲人,玉姐姐答应我,不要怪他了吧?”
冷玉冷漠地哼了声。不置可否。
叮当眨眨眼,试探说道:“其实……塑灵天赋不下于三生,姐姐既然和哥哥成就人道,何不顺应天意……”
“休想!”
冷玉摔开叮当的手,望着她无助孤苦的摸样,心中泛起不忍,轻声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要考虑的是不被他们追上;收拾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好的姐姐。”
叮当不知为何高兴起来,脆生生答应道。
……
……
古剑门,老妇与鬼道望着再次恢复神智的十三郎,目光不善。不同的是,老妇的神情多有无奈,鬼道虽也愤怒,眼里却暗含着激赏赞叹与庆幸,好生复杂。
十三郎刚刚查完自身,正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望着两人,满是愧疚。
雷石的威力远超十三郎想象,对身体的破坏也达到恐怖的程度。仅从残留的药性中十三郎便可轻松判断出,这些日子古剑门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多少血本。他甚至有种感觉,假如自己将身体里的药性全部吸收,其效果堪比过去十几年修炼的总和的数倍!
只不过,如今这些珍稀灵药的作用通通是为了保住他的小命,平息狂暴雷力带来的毁灭性效果。
身体状况惨不忍睹,他的筋脉几乎寸断,身上不时冒着电与火交织的光芒,不要说与人争斗厮杀,动一动手指都痛入骨髓。
好处是,他的灵根之忧解除,不仅风雷融合稳固,连那团得自魔域的魂火也被彻底炼化,成为自身之物。
就连那两团躁动的意志也安分不少,似乎惴惴于这种变化,蛰伏其中默默熟悉周围。
一种发乎由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十三郎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充盈的感觉,几欲清啸几声。
修为达到什么程度尚不可之,但他知道,此次伤势平复后,自己的本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再无施展神通之虞,且其威力提升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剩下的问题是,他的身体何时恢复,精神需要多久才能健全。
总体而言,十三郎现在的情形就仿佛是刚刚诞生的强大妖兽,拥有无匹的潜力与灿烂前景,却不具备将其马上动用的能力。或者是一个身体无比强壮的人,此时却正处在十几天没有睡眠,精神疲倦乏累到极限,无法拥有与之相配的战力一样。
心里暗喜又暗忧,十三郎勉力压制浓浓的倦意,诚恳说道:“前辈。在下……”
“别装了,老身知道你是故意为之。”
老妇怨怒说道:“为了保住你的小命,古剑门之积蓄,老身数百年积累的灵材药物,与几位老友的私藏,十成去了九成!”
“呃……”
纵然十三郎早有准备,依然被老妇的话所惊吓。好生讷讷难言。他甚至不敢向老妇询问那些灵药的价值究竟几何,只能将目光投向鬼道,希望他帮衬两句。
“混账小子!真是个混账小子!”
鬼道也没什么好话给他。愤愤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如花炼制的苦怯灵水,可生死人肉白骨、一滴价值超十万灵石的仙液。足足用了三瓶!”
“一滴十万?你卖给我!”
老妇脸上的皱纹好似要跳起来,大怒说道:“总共就这么多,岂能用灵石估量!”
“咳咳,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
鬼道搓搓手掌,极其隐秘地朝十三郎眨眨眼睛说道:“还不赶紧谢过如花师妹!”
“如……花……”
十三郎当场翻了白眼,赶紧抱拳施礼,呲牙裂嘴说道:“前辈再造之恩,晚辈当……以报。”
他想不出自己用什么词汇才能让这位“鼎鼎大名”的前辈满意,心里不无歹意地想:“难道一瓶只有几滴……就算这样也不得了啊!”
赔是赔不起了。卖身……估计老妇的兴趣也不大,十三郎思来想去,唯有将自己拥有的品质最高的那些魔蚊之晶奉献出来,希望略做补偿。
“魔蚊之晶,很稀奇么?岂能与我的灵液相比。”
话虽如此说。老妇神情却略有缓和,断然说道:“不必说了,待你身体恢复后,马上到我剑门宗祠参拜立誓,做老身的记名弟子。”
“呃,这个……”
“怎么?你敢不愿意!”
老妇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样子十三郎胆敢说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十三郎赶紧说道:“前别厚爱,晚辈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我现在是道院弟子,会不会有些不便……”
“道院没什么规矩,放心吧。”
鬼道在一旁连连朝十三郎挤着眼睛,大刺刺说道:“不然的话,那些宗门弟子如何进得了道院。”
“就这么定了。”
如花淡淡说了声,转身而去。身后,十三郎有些莫不着头脑,疑惑地问:“拜师礼已经交了,怎么……没有红包?”
“滚蛋!”鬼道大骂道。
……
……
“别说,你小子判断挺准,那帮老东西问了几次,没怎么找麻烦。”
名义上已成为古剑门的一员,十三郎自然要表表心意,问起宗门近况,鬼道心有余悸说道:“惹下这么大的事,原本老夫以为,没这么容易过关才对。”
“意料之中的事情。”
十三郎平静说道:“剑塔有变,几方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没准儿在他们心里,古剑门一样被魔兽袭击,损失远远大于其它。只不过因为涉及到古剑门机密,难以公布罢了。”
他说道:“总之还是那句话,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无论道盟还是战盟又或是沧云宗,不可能为了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把事情闹大,放心吧。”
“冉无望是沧云长老,可不算什么小人物。”
鬼道面色忧虑说道:“借闭关之名掩饰形迹,于冉云眼皮子底下隐忍百年,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是连老夫也没有想到,他会与冉云有这么深的仇恨。”
“当初沧云宗之变,老夫也曾有所听闻,还曾经见过十三娘一面……”
声音有些感慨,鬼道说道:“那条骚狐狸的风姿的确艳绝天下,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竟能抵抗她的魅惑,实在是……”
十三郎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见多了自然就无所谓。说到冉无望,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步,真正值得担心另有其人。”
“是谁?”
“当然是冉云。”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我觉得,他对冉无望所为都心知肚明,不屑、或者故意不理罢了。”
……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七章:心若玲珑不知变
“冉无望不敢朝冉云伸手,便把目光瞄到他的儿子身上,这样的举措很明智。”
“他毕竟是沧云宗长老,且曾大权在握,总有几个忠心班底。借助于冉云之凉薄,加之沧云宗本是道盟直属,安排事情不会太难。”
鬼道疑惑地问:“具体说说。”
十三郎说道:“具体情形他没有细说,但在我想来,林拓多半也在其利用之列;此外宗鸣之所以能学会六欲道法,怕是与冉无望不无关系。”
鬼道说道:“一门功法而已,能有多大作用。”
十三郎轻笑回答道:“六欲功法很厉害,真的很厉害。冉无望只要让宗鸣知道,这门功法是冉云安排给冉不惊,却没有传授给他,自然就有了作用。赵四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宗鸣可不知道他不是冉云的亲子,以他“胸有大志”的性格,焉能不产生想法。”
鬼道找不出辩驳的理由,脸上却分明写着不服,暗想这么点事情就想复仇,简直异想天开。
“阅墙煮豆这种事情,有时候比挑唆互无关系的人更方便,且更加冷漠无情。尤其是牵涉到沧云宗大位之争,冉无望其实用不着做太多,只要挑起几个线头,一切便会自然而然的发展下去。”
十三郎的声音有些低沉,感慨说道:“冉云的那两个儿子都死在我手里,我最清楚他们的能力与本性;可以说,他们具备了争位之智。却没有与之对应的力量。冉无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稍稍加以推动即可;他根本不在乎谁胜谁负,只要争起来,就必然是生死相隔,绝无第二种可能。”
“他妈也死在你手里,这样说的话,你实际上是帮冉无望复了仇。难怪他会感激。”
鬼道冷笑说道:“一家子变态!”
忽然想起什么,他好奇问道:“煮豆阅墙……是什么意思?”
“是我故乡的两个典故,形容血脉之争的惨烈。”
十三郎有些尴尬。赶紧说道:“问题就在这里,冉云为何对此不管不问,任由冉无望胡来。”
鬼道有些头大。说道:“也许他不知道,也许他没防备,谁能知道那么多。”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冉习不可能会变成那副模样。”
十三郎轻声说道:“冉云不可能不知道冉无望的恨意,也做了防范。原本我以为,冉云不便直接置冉无望于死地,是以才故意将冉习培养成一个废物,以他的性命要挟其弟。但是领教了六欲道法之后,我觉得自己想错了。”
“和功法也能扯上关系?”鬼道目瞪口呆。
“当然有关系。”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我只是琢磨了一番。就对各种欲念情绪变得如此敏锐,冉云修炼到何种程度无法想象,怎么会无动于衷?”
“也许他天生冷血,根本不在乎。”鬼道悻悻说道。
“不会的,只要是人。就不能真正做到绝情绝性。假如他做到了,就没必要在乎什么影响,直接把冉无望父子杀了,谁又能说什么。”
比较十三郎与其它人的区别,最大的莫过于他从来不会将修士想成神仙,反会将神仙看成人。始终站在人之本性上思考问题。从这一点上讲,他站的位置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修士、乃至所有修士的位置的都高。
他说道:“很多事情想起来很严重,真正去做了,结果往往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冉云纵横一生,岂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鬼道说道:“好吧好吧,你说的都是理,老夫想不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告诉我你的结论。”
十三郎惊奇地说:“结论?我上哪儿来的结论?有结论我就不用想了,只管考虑对策就好。”
“我……你消遣我是吧!”
鬼道愤怒举手要打,看看十三郎弱不禁风的摸样,有些悻悻地收回手。
十三郎摊手无辜说道:“我真没有想出结果,只是有些猜测,还需要您帮我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打听一下冉不惊,这货的所作所为颇有其父几分风采,不是个简单角色;另外还有,当年十三娘为何离开的沧云宗,假如我的猜测没错,事情还是与此有关,或者说,与六欲道法有关。”
“……什么跟什么呀这是,和十三娘有关联我还能理解,怎么又和那什么破功法扯上关系?”
鬼道头大如斗,有些惊慌地问:“我说你不是修炼了那个什么六欲,练出毛病了吧!”
“我的心志天下第一,能出什么事情。”
十三郎暗想六欲再厉害,如何能和自己体内的那两道意志相比。假如它真有乱神之效,也只针对旁人,放在自己身上,是断然无法发挥作用的。
他无耻说道:“剑道讲究平直方正,您这叫刚正不阿,是绝好的品质。”
“你是想说我古板木讷,愚顽不灵吧?”
“哪能呢,老爷子您想多了。”
“我怎么觉得像?”
“真没有,您真想多了。”
“算了算了,算你装得像。”
鬼道暗想这小子的心怎么长的,简直不是人,嘴里骂骂咧咧说道:“冉不惊好说,另外那件事不容易,就算能查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
十三郎正色说道:“不出意外,这就是六欲的终极破绽,我不定哪天得和冉云对上,不做点准备可不行。”
他叹息说道:“可惜十三娘死了,不然还能从她那里问一问。”
“现在知道怕了,做事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老夫几番叮嘱,让你暂时不要打冉无望的主意,偏就是不听。”
鬼道似警告似担忧的骂着,起身说道:“老夫这就安排下去,但有句话要说在前头,你最好别抱太大指望。”
这件事情的难度有多大,十三郎心知肚明,他点头说道:“没关系,您老慢慢查,以稳妥为主,千万不要让手下人白白送死。将来有了消息,直接通过袁朝年告诉我就行。”
“袁朝年!”
鬼道大吃一惊,随后才意识到十三郎话里的意思,惊呼道:“你要回道院?”
“是啊,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总要回去看看大比究竟进行得怎么样了。临走的时候,院长他老人家吩咐我早点回去,好像有什么托付。”
十三郎误会了鬼道的意思,赶紧补充道:“您放心,我会祭拜剑门先祖,真正把自己当成古剑门的一员。”
鬼道听了直跳脚,怒喝道:“不是这个,老夫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情形,回去还能有比屁用。再说了,你不是计划好不入内院的吗,记挂那个大比做什么?至于院长,他老人家神通何等那个广大,哪有事情需要托付你!”
脸上带着冷笑,鬼道无情嘲讽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信不信老夫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还院长托付,真好意思说!”
“也许吧,不过既然我已经答应下来,总要尽心才是。”
十三郎心里感觉到温暖,轻松的神情说道:“您担心这么多干嘛?我回去只是看看,又不打主意参与。再说现在大比已经开始,没准儿等我回去,内院名额已经决出也没一定。”
“你不知道……”
鬼道张口欲言,不知为何又忽然停了下来,认真想了一番之后才叹息说道:“好吧好吧,老夫尽力而为,看看能不能让你早点恢复。”
言罢,他不再理会十三郎探询的眼神,返身离开洞府,直奔某个方向而去。空中随之响起咆哮,仿佛与谁有深仇大恨一般。
“计老头,天心丹还有没有存货,赶紧给我交出来!”
不说某个老人心惊胆跳,静室中十三郎眉头轻挑,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难道说,道院大比,还有什么风浪不成!”
……
……
如预料的那样,仓云在经历一系列变故之后,掀起的风浪随时间推移而渐渐变得平息。各方势力组织人马将整个国度翻查一遍,最终因没能找出线索无疾而终。普遍的看法是,那只魔兽、或者是带着魔兽的人是个“流浪汉”,折腾一阵后大概有些厌倦,迁徙他乡。
这种说法很可笑,根本无法取信与人,然而在那些上层眼里,它就是平息事态的最佳办法。
能维持稳定,就是眼下这个紧要关头的良策,至于下面那些屁民,议论一阵自然会熄了兴致,无需也没有必要担心他们的意愿。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修真世界、末法世界,文明或不文明,神仙或不神仙,皆是如此。
表面上的平静让人觉得安稳,深处隐藏着多少默契多少伏线,又产生了多少交易,谁都无法准确形容。然而不管怎么说,人们的兴趣逐渐转移,将精力目光移注到另一件震动整个灵域的大事上。
道院大比,于五月开始!
与之对应的,紫云岛一时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不光光二十七座分院的精英汇集于此,更有灵域众多国度、无数宗门的老怪俊杰赶往紫云,共同见证此次大比。
甚至于,连魔域也有人赶到紫云。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