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抽丝剥茧
落灵城一日之间换了主人,城内居民惶惶不安者有之,兴奋窃喜者亦有之。无论惶惶或是窃喜,为了自己的安全与前程计,大家都急于想知道新任舵主会带来哪些变化。
从卸任的塔山那里得不出消息,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面对那位比舵主更威风三分的舵主夫人。自从虎嫂半路被塔山截回后,三元阁就如同发了地震,始终沉浸在怒吼与咆哮之中。其威势惊天动地,非凡夫俗子所能承受。
就连报信的田七都没能从虎嫂那里得到什么好脸色,说是怪他们太没眼色,跑得又太慢,以至于耽误了虎嫂为夫出头的大业。
一通狂批狠骂之后,田七连同他的两名同伴一起,在如箭般的唾液追逐下逃离三元阁,其神色之惊恐,几可与面对罡气风暴时相比。
他都如此,更不要说别人。十三郎不在,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大家虽然心痒难熬,也只能咬牙苦忍,不敢有什么多余想法。
于是乎,众人的目光齐齐凝聚在那辆驶入战盟的马车上。
当日,塔山离去后不久,马车从战盟内驶出,径直奔向聚贤楼,所为不明。
后来,有耳目聪灵的人传出消息,马车在聚贤楼前停了很长时间,车上有一名黄衣青年与一名简朴老者出现,扣门等候良久,却没有进入楼内,最终怏怏返回。
临走的时候,黄衣青年望着聚贤楼破败的摸样,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
“连狮子都少了一只啊!”
然后两人就上了马车,随之返回到战盟,就此不出。
奇妙的是,当天夜里,不知是哪路神仙所为,聚贤楼门前的那尊石狮被搬了回去,还清洗擦拭得干干净净。与旁边那个灰头灰脸的石狮相比,倒像是拿去翻新了一把,如今回归本位,真所谓精神抖擞耀武扬威,平添许多喜气。
除此之外,战盟再无其它动作。仿佛一切照旧,落灵城还是落灵城,战盟也还是战盟;除了新任舵主和大家暂时比较陌生,其它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一来,大家渐渐安了心,暗想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战盟,哪里需要自己这种升斗小民操心。今日之事,不过是战盟内部更换舵主,与自己又有何干系。想起塔山平日对人还不错,一些人想着是否该寻个机会去安慰一番,劝导劝导也就罢了。
诸多猜测诸多思虑中,时间缓缓流逝。
…
入夜,战灵阁中却是一派紧张摸样,阁内库存之地,大量纸质卷宗及玉简被翻找出来,两名护卫与厉风正在查看卷宗,那些玉简则有宗鸣亲自过目,态度极其认真仔细。
几人身后,一白须老者安坐盘坐,白眉低垂双目半合,意态很是悠闲。
另外四名护卫不知所踪,战盟内的战灵也少了许多,陪同在这里的是几名文事,态度恭谨地站在一旁,时而解释着什么。
“看起来,一窝蜂还真是干了不少恶事啊!”
宗鸣放下一枚玉简,摇了摇头,说道:“三弟荒唐。”
一句荒唐,无数屠门灭寨之事随之掀过,再也无需提起。
厉风明白他真正在意的是何事,说道:“二少爷不要着急,我等慢慢查找,总能寻出根源。”
宗鸣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苦笑着说道:“塔山也真是,这么多资料,他明明是修士却不肯用玉简记载,非要以纸笔抄录,却是苦了你们。”…,
正如塔山向十三郎所说的那样,战盟虽非官府,却是落灵城的实际管理者。城里城外发生的一些大事,多半都由战盟处置并且记载。眼下这些卷宗,是塔山任期内的所有文案,数量着实不少。
几名文事连忙施礼,说道:“小人不敢,都是些分内事,舵主……塔山如何吩咐,我等也就照做。”
宗鸣随和地笑了笑,说道:“可他起码应该归归类,比方说按照时间先后归档,查找起来就很简单。如此乱七八糟堆成一团,岂不是故意不让人查看么。”
态度很随意,话语却有些诛心。看着宗鸣没有生气的意思,一名文事大着胆子说道:“不知二少爷所寻究竟为何物,时间不太久远的话,或许我等还有些印象。”
“哦?”
宗鸣来了兴致,说道:“那你可记得,乌山、夸坨、歧蛮三部被屠一案?”
几名文事彼此对视,其中一名目光微闪,面色微露异相。
“你来说。”
宗鸣早已将神念放开,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变化,伸手指着他,说道:“不要试图隐瞒。你应该知道,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说出来。”
厉风立即接口道:“仙家面前还在多想什么,赶紧说出实情。”
那人连战灵都算不上,哪经得起他们两人联手施压。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小人该死,当年那件案子是我亲手所记;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舵主……塔山吩咐我把它找出来,随后就自己带走处理了。至于为什么如此,小人实不知晓。”
这样的回答,其实和没说也没什么两样。如果宗鸣愿意直接找塔山,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听到这里,宗鸣疏眉微蹙,面色隐有不愉。
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带着一股能渗透灵魂的阴冷;几名文事承受不住,身体抖动起来。他们不敢开口祈求什么,只能咬牙苦忍。
片刻后,宗鸣思虑转动,隐隐明悟了什么,说道:“卷宗虽然没了,但既然是你所记,想必还有些印象。”
那名文事连忙叩头,说道:“小人凡体俗胎,时日太久,细节怕是想不起来。”
“不问你细节。”
宗鸣挥手打出一道灵力,将那名文事的冰寒解除,说道:“我只问你,那三部之中,可有幸存之人?”
文事的身体感觉到温暖,神经也随之舒缓;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确有幸存之人,还不止一个。”
“分别是谁?年龄几何?”宗鸣追问道。
“是几个孩子,一个男孩四个女孩,因外出玩耍躲过一劫;年龄……女孩子十二三岁至十四五岁之间不等,男孩稍大,不会超过十六。”
“哦?”
宗鸣目中有光芒闪烁,急问道:“她们现在身在何处?是何身份?”
“这个……”
文事的额头有汗水流下,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最终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情是塔山亲自处理,小人实不知具体如何,还请仙长恕罪。”
此时,另外一名文事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惊恐,想要掩饰,哪里还来得及。宗鸣指着他,说道:“不用我在教你怎么做吧,说!”
一股无形的威压放出,那名文事仿佛被大锤砸在心口,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倒在地上。
“说出来,我会救你。不说,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仙家手段。”…,
事情到了关键处,宗鸣顾不得扮什么风度,直接发出威胁。
文事连连叩首,大呼道:“仙长饶命,小人想起来,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说!”厉风在一旁大喝。
文事的身体再次抖动,又喷出一口鲜血,嘶声道:“小人想起来,三元阁之中的那几名侍女,似乎来历不明,年龄倒是对得上……”
“呵呵,呵呵,呵呵!”
宗鸣并没有如何意外,连续发出几声冷笑之后沉默下来。其面色阴沉似铁,仿佛有一只恶鬼隐藏其中,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厉风心中凛然,试探道:“少爷,是否该前去三元阁,找那塔山问上一问?”
“不急。”
宗鸣摆摆手,面色渐渐平静下来,说道:“等他们回来再说。本少不去则以,去就必须掌有十足的把握。”
说道这里,宗鸣突然怒声道:“鬼道子那个老东西,教得好徒弟!”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一切来由原委。假如不是有所顾忌,宗鸣何须费此苦功,直接将塔山抓起来审问,一切自然明了。
正说着,门外几名护卫大步而入,朝宗鸣施礼道:“少爷,事情办完了。”
“嗯,查得如何?”
护卫说道:“十三郎前几日突然离去,随后就是山庄惨案。另外据周围的人说,十三郎年纪虽轻,力量却极其惊人,恐不下于二星战灵。至于其战力,没有人看到过。”
“战力!呵呵。”
宗鸣不屑一笑,说道:“如果他就是她,或者是他,战力倒也一般。”
“不可大意。”
身后,那名白须老者突然开口道:“听说此人三年前跑到聚贤楼,虽不像是拜师修行,但既然他能够进入,必定是得了那人的许可,实力怎么会低。”
宗鸣轻轻一笑,虽没有开口反驳,神态中却有一股傲然之意。老者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放在心上,自顾打坐养气去了。
此时,那名护卫说道:“属下着人绘制了一副十三郎的画像,少爷要不要看看?”
“呃?拿来我看!”
宗鸣从他手里结果画卷,随口夸奖道:“你办事不错,随后领取赏赐。对了,没有杀太多人吧?”
护卫大喜,赶紧说道:“多谢少爷,属下谨遵少爷吩咐,没有死人。”
没有死人,意味着很多东西。宗鸣不在意这些细节,展开画卷观看,嘴里说道:“既然是在城里,行事终需谨慎些。别的倒不怕,万一惹得那人不高兴,岂不是祸事。”
画卷上,一名俊秀懒散的少年凭桌览书,神态极是悠闲。宗鸣仔细望着画中十三郎的摸样,良久不发一言。
“少爷,怎么样?”厉风在一旁问道。
“很好,真的很好。”
宗鸣收回目光,将画卷递给白须老者,笑道:“劳烦师叔看一看,此人若是扮作女子,像不像怨灵记忆中的那个紫依!”
…
第二十九章: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一张出自凡人手笔的画像,居然能让宗鸣联想到如此深处,即便他那位心虑悠远的师叔也不禁微显诧异。
仔细看过画像看过画像后,老者捻须频频点头,由衷赞叹道:“二少爷心思细腻明察秋毫,非常人所能及,当为人杰。”
这一次他是真心赞美。老者亲眼目睹宗鸣此行的所做作为,心里不得不承认,虽然偶有孟浪失态,但他确有过人之处;单以心智论,宗鸣在青年一代修士当中,堪称翘首。
赞叹之后就是敲打,老者说道:“哑女的记忆中,那名叫紫依的修士大多只是背影,但与此人有三分相像;且考虑到他正处在生长期间,身形体态都有变化,把握可以扩大到五分。”
“不过这不重要,只要将他寻出拿下,一切自然有分晓。问题在于,老夫听闻此子常去聚贤楼,二少爷对此事怎么看?”
言语之间,老者的口吻颇有隐晦,似乎对那位隐居于楼内、仅仅是一名分部主事的人相当看重,甚至有些忌惮。
“师叔谬赞。有那名幸存青衣的记忆,宗鸣若不能有所推断,岂不成了痴蠢之人。”
“父亲曾说我:‘审慎著微是好事,然而与大哥相比,少了大略之气!’如今想起来,宗鸣深有所感。若论处变不惊目光长远,弟子不如大哥远矣。”
宗鸣谦逊了两句,接下去说道:“不过对于那人,弟子却有不同看法。”
老者好奇说道:“喔?不妨说来听听。”
宗鸣说道:“先说那人的身份,弟子以为,父亲着我不要得罪那人,主要是因为道盟所致。沧云宗虽然是直属宗门,但毕竟还不是道盟本身,我等来落灵城行事,总要让道盟不损颜面。弟子着手下不要滥杀,就是因为此点。”
老者点头,说道:“不错,老夫亦有同感。”
宗鸣说道:“面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弟子与师叔登门拜访,已经给足了那人面子;虽不知他到底是谁,修为又是几何,甚至不知道他在与不在;但以师叔身份,那人只要知晓此事,想必会记在心里。”
老者捻须微笑,略有自得说道:“老夫薄面,当不得二少爷的身份重要。”
宗鸣笑了笑,说道:“十三郎虽然苦候三年得入聚贤楼,但在弟子想来,此举恰恰证明他与那人的关系并非亲近。否则的话,又何须在三元阁这种地方打熬?多半是那人见其心诚,随意指点几句或许有,但要说师徒之情……实在渺茫的很。”
“那人可能是被他磨怕了,长年累月让一名虔诚少年行那洗刷之事,未免有**份。十三郎到底也是修士,且在落灵受人尊敬,如此苦苦哀求,谁能不动心呢?”
自觉把握到事情的真相,宗鸣言语间的信心更足,说道:“弟子听说达到一定程度后,修道之人最忌心障;那人或许是因为此,才会略施人情指点一番,算是了却因果。如他真心喜欢这个少年,大可将他引入道盟,何必弄出这么多周折。”
“反之,弟子如今要查的,是沧云宗长老之子被杀之事,孰轻孰重一看可知。那人总不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与我沧云宗翻脸吧?”
说到这里,宗鸣眼中隐现厉色,冷笑道:“况且,就算他翻脸,难道我等就怕了不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三星分舵,又能高到什么程度!”…,
一口气讲完,宗鸣犹不忘对老者表示尊崇,说道:“弟子妄论,请师叔教诲。”
室内陷入沉默,厉风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有所言语。其它人浑浑噩噩不明所以,他却听得出宗鸣言中之意,可谓吹捧打拉无所不含。此时若是老者再行阻止的话,无疑是表明他怕了那位不知名的舵主,颜面荡然无存。
如果可以的话,厉风真不愿置身于这种场合,然而听也听了,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同时目光瞥向那些文事与战盟原有的几名战灵,若有所思。
寂静中,老者突然说道:“聚贤楼门前,你是有意为之吧?”
宗鸣目光微闪,回答道:“确有试探之意,弟子鲁莽,请师叔责罚。”
白须老者沉默了一会,展颜微笑,说道:“说得好!二少爷此行,不仅仅增加了阅历见识,更有雄略大气之象!受益着实非浅,可喜可贺之至。”
言罢,老者问道:“如今这种情形,二少爷打算如何?”
宗鸣平静说道:“弟子打算直捣黄龙,不妥之处,尚请师叔示下。”
老者点头,目光微闪说道:“当断不断,非大丈夫所为。那么,这里的……”
宗鸣轻笑,说道:“师叔多虑,这里交给厉舵主办理就好。”
转过身,宗鸣朝厉风说道:“我知道你还想与塔山保有一份香火情,因你身在战盟,此事倒也怪不得你谨慎。不过其它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厉风面色陡变,连忙施礼道:“二少爷放心,在下一定办得妥当。”
话音未落,宗鸣的那几名护卫同时出手,战盟原有的几名战灵毫无抵抗之力,连惨叫都不能发出,就纷纷毙命当场。
几名文事此时才意识到不妙,大惊之下就要惊呼出来,厉风的身影已经闪到他们中间。颈骨折断声随之响起,文事们哪有半点生机,只能用迷茫的目光看向宗鸣,神情中蕴含着不解,与怨念。
“我答应了饶过你们,厉舵主不答应啊!”
宗鸣轻轻叹息,说道:“战道两盟并立天下,我总不能喧宾夺主,违了舵主的心意。”
…
“这是我的错!”
焦土,断旗,残尸,兽鸣;少年人跪伏于地,声如腐木沉槽,几无生人之气。
小叮当站在十三郎身边,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劝,只能如木桩一样傻站着,目光惘然。周围的妖兽已经被她驱散或者杀死,几只不甘的夜狼依旧在远处徘徊;它们知道,这两人如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只要耐心些,自己可以继续享用美餐。
那几具女尸同样残缺不全,被小叮当集中到一处,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衣物盖着。山风轻拂,时而会掀开一片衣角,露出青紫或者白嫩,又或是猩红。
小叮当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能够亲手将那些残尸乃至碎肉散骨收拾起来。她还不敢调用灵力,施展神通的话只能使用魔力,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会让那些尸体毁灭得更加彻底。
两只小手脏乱不堪,沾满了血肉碎末,还有妖兽留下的口涎,又或是别的什么。小叮当没有去清理,将事情做好之后,她静静地来到十三郎身边,静静地看,静静地陪,静静地等。
等他活过来!
她能感受到,此时的十三郎,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不该有的戾气,却被他死死压在心里。极度压抑带来的结果是令人生畏的诡异,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悬尸的木杆被十三郎一掌劈断,断茬如密密麻麻的针芒,斜刺向凄艳的天空。
“十三爷,紫依,我去落灵城找你!”
话语中透出强大与决心,更有不屑与嘲讽,仿佛那些针芒在心头穿梭,往复,永不停歇。
“这是我的错。”
十三郎望着那只剩下一半的面孔,喃喃自语着。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艾;
如果一定说有,只有极度的悲哀,还有极度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显得僵硬,苍白,宛如死木。
他的双手绞在一起,绞得如此用力,如此坚决;有骨节渐渐承受不住,最终在哀鸣般的脆响中断开,露出白生生的骨茬。
只有白,没有红。
他的血,流不到这里。他的胸口上有几朵桃花,地面有几片血渍,嘴角挂着血迹。
唯独手上没有。
时间在流逝。
日已落,夜已深,天已明。
十三郎依旧在自语。
“你们被认出来了,被杀你们的人认出来,因为那种我弄不明白的原因。”
脑海中,几副模糊的画面闪过,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以至于不得不用力去思考,才能将那副画面变得清晰。
“但他们怎么认出你们的呢?”
“杀死李三的时候,我曾有所感应,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身体。后来我仔细检查,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就没放在心上。”
“去见老师的时候,老师说起我的手,说明她看过我的身体,同样没有说什么。”
“后来见你们,我曾查过你们的身体,也没能发现什么。”
“所以我觉得,大概是我多心了。”
“可能是某种诅咒。”
小叮当在旁边轻声道:“只用于跟踪杀人者的诅咒之气,需要宝物激发,与死者的怨气结合,极难察觉。”
她并不明了事情始末,却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大致过程。寥寥数语,已经无限接近真相。同时也表明,小叮当在修道上的知识阅历,远非十三郎可比。
十三郎身体微颤,似乎听到了小叮当的话,又似乎没有听到。
稍后,他说道:“赵四没有直接来找我,说明它对我没有影响,应该是它的功劳。”
“这是我的错!”
他又说道:“我没有什么办法处理,又觉得不放心,就让你们离开落灵城。”
顿了一下,他摇摇头,说道:“这不是理由,这是我的错!”
然后,十三郎缓缓地从尸体旁站起身,再看了阿牛的尸体一眼,说道:“是我的错。”
挥手打出一道火球,所剩不多的尸体化为灰烬。十三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山风将尸灰吹散,散落于朝阳,散落于空中、地面,与周围的焦土融为一体。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保持着那种僵硬的神态,以木偶般僵硬的动作,转身,走向被小叮当收拾好的那一堆残尸。
然后观看。
良久,他艰难开口,仿佛要说出的话不是文字,而是几把明厉的钢刀。
“这不是我的错。”
…
第三十章:啥事儿?
焦土之地添了几把火,变得更加沉寂虚渺。周围窥视的几只妖兽因没了念想,纷纷在呜咽中离去;除了山风吹过残桓的呼啸,周围再无一丝响动。
或许,在经历无数春秋寒暑之后,此地会重新焕发生机,有人,有兽,有房屋,甚至有修士。然而眼下,它只是一块焦土,一块没有半点生机的死地。
一块安葬之地。
“走吧。”十三郎说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发出交鸣,带有一股渗透人心的冰寒。小叮当醒过神来,一路小跑跟上去。
稍后,她疑惑问道:“哥哥,咱们这是去哪儿?”
“落灵城。”十三郎说道。
小叮当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答案,心头微沉。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跟在他身边,一路前行。
“到那里之后,我可能需要你帮忙。之后我陪你去魔域。那个病症……虽然我不能根治,却可以让你不再有复发之虞。”
“知道了,哥哥。”
小叮当答应一声,顿了一下说道:“我还可以施展一次秘法而不伤根本,有结丹一击的实力。”
“不用。”
十三郎斩钉截铁地说:“要你帮的不是这个。如果不能……我会直接去魔域,不会让你出手。”
“呃……”小叮当答应着,声音有些失落。
…
马车从战灵阁驶出,在人们或轻松或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行向三元阁。
一路上,凝聚在马车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当人们意识到它的目的地是三元阁之后,议论声渐起。
“有大事发生!”
“看来,事情还是完不了啊!”
“我听说……昨天战盟死了不少人。”
“什么听说,一看就知道,很多熟面孔不见了。”
“难道他们敢动塔山舵主?”
“现在他可不是舵主。”
“去看看不就知道。”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思考着,担忧着,或是兴奋着,远远的跟在马车后。人群中,田七等三人望着马车平缓而坚定地行使,目光忧虑。
田七身后背着那把巨大的吴钩,腰间却比平时多出一把短匕。他的手放在匕首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七爷,怎么办?”身边的汉子问道。
“什么怎么办?”田七的声音冰寒,反问道。
“咱们该怎么做呀,看这样子……怕是有事。”另一名壮汉说道。
“废话,当然有事。”田七没好气儿地说道。
“那咱们该做点什么?”壮汉又问到。
“做什么?什么都不做!”
田七咬牙,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马车一眼,说道:“走!回去。”
“回去?”两名壮汉齐声问。
“嗯,回去。”
田七转身大步而行,左手按住右手,右手按住匕首,姿势显得怪异。手掌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已经发白。
他说道:“咱们在家等着,等那位小爷回来。”
两名大汉跟在他身边,问道:“等多久?”
田七愕然,随即怒道:“我怎么知道!反正等着就是了。”
一名大汉听了,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说道:“虎嫂对咱们不错,十三少爷救过我的命……”
“也救过我的。”另一名大汉说道。
“说个屁啊!”
田七大怒,喝骂道:“从昨天开始,你们的命就不再只是自己的,懂吗!”…,
两名大汉低头不语,田七深吸一口气,说道:“包括我!”
几人沉默下来,三条雄壮的身影在人群中逆行,很快消失在远处。
…
马车停在三元阁门前,四名护卫走上前,在门前站成两排,随即转身看向不远处聚集的人群,目光轻蔑。
宗鸣从车上下来,淡漠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周围,随即在两名护卫与厉风的跟随下,昂首走入三元阁。
阁内有人,一个体型庞大到让人无语的女人,还有一个矮小精壮的男人:塔山。
女人高卧于沉案上,坚实的案几竟然发出呻吟,俨然已经不堪负荷。塔山站在一旁,正在帮女人捶腿,双拳在空中挥舞如风,看他的架势,竟然颇为熟练。
“我早就和你说,在那些孙子面前不要装孙子。”
女人享受着塔山的服侍,嘴里还不停教训他,说道:“因为孙子就是孙子,你再怎么装孙子,最终还是要被孙子当孙子。”
案几本就不矮,女人的身体更是庞大无匹,塔山一个战盟前舵主,站在那里充当小厮的角色,看去竟然颇为和谐,位置也刚刚好。
“老婆说得对,俺以后保证不装孙子。”嘴里说着,塔山的动作越发伶俐,越发干劲十足。
如此荒唐的一幕呈现在眼前,饶是宗鸣准备了一万种说辞,依然被震撼得目瞪口呆,半响无语。
其余三人比他好不了多少,鼓足的气势同时一松,满脸哭笑不得。看着塔山的目光更是鄙夷到极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咳咳,塔山兄……好兴致。”
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厉风先开口,说出话却几乎让人吐血。宗鸣冷冷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当真不堪造就,此时此刻,竟然还来这种虚套。
塔山没搭理厉风,虎嫂却冷笑着开口,说道:“看见没?老娘说的没错吧,打上门了!”
目光从厉风身上扫过,仿佛两盏明灯在闪烁,堂堂新任战盟舵主,落灵城名义上的新主人,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生出一股寒怯之意,身形仿佛都矮了一截。
“没用的东西!”
虎嫂与宗鸣的声音同时响起。
厉风神色更加羞惭,几欲当场暴走,又或是干脆掉头而去。然而无论哪一种,都非他所能做出,最终他只能如木桩般站在那里,如“立”针毡。在他身边,两名护卫彼此对视了一眼,身形微动,离得稍远了一些。仿佛要与他保持距离,以免沾到“孙子”的气息。
宽大的厅堂中,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刀剑之音。
宗鸣面色平静而冷漠,直视着虎嫂气势汹汹的仿佛能生火的眼睛,没有开口。
虎嫂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咧开血盆大口,朝宗鸣“妩媚”一笑,说道。
“来了啊,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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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血溅三元阁(一)
人嚣张,话无礼,听到的人却没有生气。
“愤怒,是弱者的权利。”
宗鸣以自己认为最有力的方式回击了虎嫂,平静冷漠的目光转向塔山,说道:“道友知道我所为何来。”
“我要那四个小侍女,还有萧十三郎的下落。只要道友将他们交给我,宗某就此离去,绝不多做打扰。”
严格来说,宗鸣的态度不错。既然找上门,他肯定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这个时候还要装糊涂扮委屈,那是无聊人做无聊事,没有任何意义。
塔山沉默。
不是装作沉默,而是根本没听见。
此前虎嫂朝他说话,塔山如逢伦音,反应之快捷及时,令人望尘莫及。此时临到宗鸣,塔山却如天残之人,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感受到宗鸣目光里的火热与怒潮,塔山似有所觉,抬头瞪着一双牛眼看向宗鸣,目光茫然。
他从耳朵里摘出两团棉絮,有些尴尬地说道:“哎呀,原来宗少主来了!您说啥?”
如此表演,实非他这样的粗豪汉子所能为。如果是十三郎,想必能够把无辜表情扮到让人同情的地步;塔山显然不行,他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嘴角怎么遏制不住那一抹下撇的弧度,表情虚伪龌龊,足以让人厌憎到反胃。
未等宗鸣有所反应,虎嫂及时开口,说道:“他说要你家那几个闺女,还有那个便宜弟弟!”
“是吗?”
塔山恍然大悟,说道:“宗少主要求婚?这怎么当得起!咱家闺女年龄还小,少主有诚心的话,先等几年再说吧。”
说完,塔山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嘴里嘀咕道:“架势倒也足,可是一没礼物二无媒聘,还一下求四个,未免太不懂事。”
嘭嘭的闷响声中,塔山仿佛变成八十岁的多嘴老太婆,根本不看宗鸣是何表情,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求亲也就罢了,还求弟弟?没听说吗,咱家十三郎可不许倒插门,总不能死个弟弟就找俺赔一个吧。那样的话,哪天要是死大哥怎么办,难道连我也要走?”
“万一遇到不幸,死了亲爹…”
“住口!”
宗鸣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看不清塔山埋在那两条粗腿之后的身影。他无法相信,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更无法想象,原来修士在撕下脸皮之后,言辞的杀伤力能有这么大!
胸腹间郁胀之气堵塞到咽喉,令他赶到疼痛而难以呼吸;宗鸣指向塔山,疯狂咆哮。
“塔山,今天你不把人交出来……不,不管你交不交人,本少都让你生死两难……”
气极怒极,二少爷将心机谋略统统抛之脑后,只想用塔山的鲜血来洗刷耻辱。话说回来,就凭塔山的话,宗鸣别说杀了他,即便将他千刀万剐,古剑门与战盟也没什么话说。
放眼整个国度,敢直接辱骂沧云宗长老者又有几人?任谁来看,塔山都是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你纵容萧十三郎假扮女人,以十三爷的身份行凶落灵城,肆意诛杀异己,妄图将此城变为私有之地。甚至还谋害了我的亲弟弟!原本,本少念你为鬼道弟子,且非首恶,更是战盟舵主身份,尚且打算给你一条活路。可你不知自量,竟敢辱及家父,休怪我……”
如没有意外,经过一番洋洋洒洒的罪状宣读,接下来宗鸣就该理直气壮念出判词,随后自然是诛邪恶匡正义,化身为拯救落灵的英雄摸样。…,
他一向喜欢这么做,也一直坚持这么做。从实力对比来讲,他也有足够的底气这么做。宗鸣很看重道心修炼,他从长辈那里了解到此点的重要,也因此给予了足够重视。
然而他不明白一点,当一个人抛开一切、连最起码的修士颜面都扔掉的时候,又怎么会在乎实力上的那点差距。
狮子博兔之所以用出全力,在于它们懂得,哪怕是软弱不堪一击的兔子,临死前所能爆发的能量,足以令猛狮为之忌惮。
塔山不是兔子,虎嫂更不是。
“要打架?”
“要杀人!”
要打架是虎嫂的大吼。声音尚在空中震荡,虎嫂就已出现在宗鸣身前。真不知以她那样庞大的体格,怎么能做到如此快捷。
随后,虎嫂抬腿、朝宗鸣兜裆一脚!
石柱一样的粗腿在划出残影,宛如一只巨斧掠空而过,取位更是阴狠毒辣,简直是毫无廉耻!
要杀人是塔山喊的,声音听起来惊惶凄惨哀怨无助,动作却迅速麻利。话音未落,一柄硕大的阔剑直飞空中,朝宗鸣当头斩下。
古剑门弟子于剑道上的造诣远非他人所能比。塔山蓄势图谋良久的一击,威能已然超出他的修为限制,直逼后期修士。
两人的打算看起来一模一样,擒贼擒王!
面对塔山夫妇骤然发动的攻势,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厉风。
他熟知道塔山性情,明白这个看似忠厚的矬子战斗的嘶吼有多么多奸诈;他更知道那个威风凛凛的女人有多恐怖。眼见二少爷似来不及反应,厉风顾不得多想,揉身扑到宗鸣身前,双拳齐出,迎向虎嫂的那一腿。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俩真正想要一举灭杀的,正是厉风自己!
虎嫂庞大的身躯拧转,空气被卷出猛恶旋风;那条巨腿在空中挥出一道扇面,与厉风的双拳撞击在一起。
“嘭!”
一声闷哼,厉风的身体从地面弹起,如花女脚下的毽子,直飞到空中。
空中有飞剑,以开山之势当头而落。看起来好像是厉风要试验一下自己的肉身强度,主动朝飞剑凑过去一样。
他的身躯已经被虎嫂的巨力震得麻木,两条手臂完全不听使唤,面对这样当头一击,已经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这一刻,厉风惊恐之下亡魂皆冒,顾不得什么身份脸面,大声疾呼。
“少爷救我!”
也就是这片刻缓冲,宗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眼中生出因极度屈辱点燃的蓬勃怒火。
处处下风!
以全盛之态前来兴师问罪,无论斗嘴还是动手,全部落在下风。他瞬间就想明白了塔山的打算,因他知道,自己可不是赵四那个弃门之子,必定有着他们无法攻破的宝物护体。然而厉风只是战灵,且最担心宗鸣出什么意外,因此才被加以利用,生生造出这个绝杀之局。
如果任由厉风死在这里,二少爷的颜面何存?又谈何掌控落灵?
羞恼于自己的失策,愤怒于厉风的愚蠢,宗鸣却不能不尽最大的努力去救,至少也要保得他不死。
他抬手,左手虚引右手推出,五指凌空一握。空中闪出一只彩色虚掌,与飞剑轰击到一处。
仓促之中,宗鸣来不及施展法器,只能试图让飞剑偏出一些角度,速度慢上一丝。
与此同时,厉风在空中竭力将头扭向一边。…,
“嚓!”
“啊!”
一声脆响一声惨嚎,一条臂膀连带着大片血肉从厉风身体上飞出;血水泼洒在空中,宛如血幕。
塔山势在必得的一击,虽有宗鸣匆忙之下施法干扰,却依旧将厉风重创到几乎失去战力的程度;可以说,他们两的战术极为成功。
那两名护卫此时反应过来,怒吼一声齐齐扑上,迎向那个令他们愤怒羞臊、且隐隐感到畏惧的女人。他们可以不屑与厉风的人品,却不能不承认其实力,与六大护卫相比,厉风高出不止一筹。如今却被那个女人踢球一样踢到空中,其力量之大,简直令人发指。
宗鸣此时不再理会厉风的死活,抬手打出一把灵光闪耀的玉簪,如流星在空中划过,直奔那把声势再起的飞剑。他的修为远超塔山,宝物之多更非一个远离宗门多年的普通弟子可比。此时的宗鸣,立意要将塔山生擒,首先就要毁去那把飞剑。
“爆!”
一声大喝在空中响起,随之是一声更加响亮的轰鸣。飞剑之上灵光大放,瞬间化做一团耀眼的光球,几欲刺瞎人眼。
宗鸣再次低估了塔山的战志。他清楚自己没办法与宗鸣拼宝,竟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飞剑自爆!
那是他唯一的上品法器,而且是性命交修的本命法器!更重要的是,此时连虎嫂也在飞剑自爆的波及范围内!
如此狠辣决绝,怎不让人心寒。
狂躁的灵力夹着无数飞剑的残片,如千万支利箭在空中飞射。一团混乱中,场间根本看不清究竟,只能听到两声闷哼,还有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
两名扑上去的护卫以更快的速度弹飞,一个人的身体生生折转了九十度,腰椎已经断作两截;另外一个比他好不到哪里,身体上插慢了飞剑残片,胸膛更仿佛被巨锤砸中,形成一个明显的凹坑。
反倒是先前遭到重创的厉风情形略好,虽然被残片波及,无非就是多出几处外伤,倒算不上致命。
唯一安然无恙的是宗鸣,他的身体上,不知何时闪耀出一层薄薄的六色之光,如一个护罩将他的身躯拢起。无数残片击中光罩,却仿佛被无数坚韧而不可见的细丝缠绕,没有一个能刺穿那层光芒。
身体没有受伤,不代表他就没有事。飞剑自爆给他的法器带来伤害,玉簪灵性大失几不堪再用,进而还伤及他本体。那个六色光罩威力虽大,维持也非易事,宗鸣脸上泛出不正常的酡红,一时间,他竟无法再行攻击了。
“孙子,你毁了老娘的店!”
一片乱象之中,虎嫂的怒吼惊天动地般炸响。那条庞大的身形以极不相称的速度朝宗鸣碾压过去。带起的声势,几如一座小山在平推。
她说的倒是没错,此时的三元阁一片狼藉,房顶竟被开出一个大洞。如果不是空间还算宽阔,墙壁更加持有简单的阵法防护,只怕已经就此垮塌,成为一片废墟了。
虎嫂的身体上同样插着不少残片,脸上也有,衣衫更是破不烂堪,情形惨到极致。那层厚到不可想象的肥膘帮了她的忙,其人看似狼狈,更多的却是猛恶狰狞,如同一只恶鬼在咆哮。
在她身边,一条小上好几号的身影紧紧跟随;体态虽无法与之相比,气势却磅礴无畏,丝毫不输于虎嫂。
“孙子,老娘砸扁了你!”
如一条暴龙在怒吼,虎嫂扑至宗鸣身前,直接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异常亲密的环抱!
...
...
第三十二章:血溅三元阁(二)
迎着那两道一往无前的身影,望着虎嫂硕大狰狞的脸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气,还有充裕到让人生畏的雌性气息,宗鸣心里由然生出一股寒意,他怕了。
他第一次怕了,很不想承认却无从抵抗的怕了,真正的怕了。
不说能否抵挡或者是不是该抵挡,如果被这样一个女人像抱小狗一样把自己抱住……
宗鸣简直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让人震撼的场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不,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宗鸣也绝不愿意落到那样的下场。
绝不!
他是修士,为什么与战灵亲密肉搏!况且眼下战局虽然诡异到让人无法接受,却不能改变塔山夫妇的命运。换句话说,他们死定了!
宗鸣的神智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的伤势无碍,只是心气受损;只要缓得了一时,哪怕以一敌二,也没有不胜之理。
于是他躲避,躲到一旁,躲到空中,躲到那两个疯子一样的人很难触及的地方。
宗鸣避开,然后懊丧而悔恨地发现,自己又错了。
…
虎嫂与塔山冲过宗鸣所立处,非但没有犹豫停顿,速度反而再次爆增,直接冲向三元阁的大门。看起来好似他们本就要如此,宗鸣的身体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虚影残像,丝毫不放在心上。
逃当然是逃不掉的,他们也不是想逃跑。
如此巨大的动静,门外四名护卫虽然对少爷很有信心,还是忍不住伸头朝里面看一眼。
只是一眼,目光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们看到的景象,恰好是虎嫂挟风雷之势猛扑,两名护卫一死一重伤,宗鸣仓惶闪避的那一刻。面对如此恶劣的形势,四人大惊之下蜂拥而入,意图给少爷提供支援。
随后就与虎嫂塔山撞到了一处。
四个惊慌失措的二星战灵,对上虽有伤患却战意蓬勃的塔山夫妇,结局可想而知。
仓促之间,四人连兵器都来不及拔出,只能凭拳脚肉身与之肉搏。人影交错的短暂瞬间,虎嫂庞大的体型成了最为明显的攻击目标,至少有三拳两腿落在她身上。
落在那厚到让人哀怨的脂肪之上。
嘭嘭的闷响中,虎嫂没有做出任何闪避动作,硬顶着众人的群殴,反击!
两拳,一腿,三条人影。
门口狭小的地势,几乎被她一个人占满,容不得谁闪展腾挪。密集如鼓点般的夯击声频频作响,随后是一声巨大的轰鸣。
没有人能硬扛虎嫂的拳头,更不要说那条堪比大象的粗腿。三名护卫腾空飞起,或重重地撞击在墙壁,或凌空飞出门外,同时口喷鲜血。
无一合之将!
更要命的是,每一条身影飞出,总会有一个矮小的身体随之跟进,补上致命的一击。
塔山没有了飞剑,还有拳头。虽不如虎嫂那么势大力沉,取位却异常叼毒。下阴、双眼、咽喉,招招要人性命。
被击中下阴的护卫,身体还在空中就缩成了一团,他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俩声或一声脆响,心里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根本来不及感觉到疼痛,精神就为之彻底崩溃。另一名护卫两眼一黑,剧痛随之传入脑海,登时如疯子一样嘶声惨嚎,两手如车轮一般在身边舞动,疯狂攻击着所能攻击到的一切。
反倒是那名被攻击咽喉的护卫最好,他及时收回下颌,虽然被一拳打成稀烂,总算没死也没有残废,除了吃饭说话不太方便,应该没什么大碍。…,
二星战灵的身体到底强悍,塔山本命飞剑自爆,身体的伤患远比看上去严重。否则的话,这一拳足以将他的头颅都打爆,不留半点生机。
最后一名护卫动作稍慢,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独力面对那一大一小的两个怪物。心神剧震之下,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又或是不可能发生。
脸上带着错愕与茫然,虎嫂已经用撞的方式冲到他面前。宛如泰山压顶,虎嫂甚至来不及把拳头收回来,直接一头夯在护卫的面门。
虎嫂的情形并不好,一身肥肉可以卸力保护内府,却不能让其不受伤害。她的身体在颤抖,只是因为那一身肥肉在上下抖动,无法看出有何不妥。
可看出的伤害在脸上,虎嫂的额头有一个清晰的脚印,鼻子被生生砸成扁茄子,汩汩流着鲜血。原本虎嫂的脸型虽然大却不失匀称,甚至显得憨厚和蔼;此时她的脸已彻底变成一团乱麻,五官扭曲到难以分辨的地步。
因为愤怒,因为疼痛,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无法影响虎嫂的威严,眼看着那张大脸在视线中快速放大,护卫心胆俱寒之下,竟然连反击都已忘记,只顾张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嚎。
“啊……嘭……呃……”
随着几声局促难辨的音调,一朵绚丽的桃花在空中绽放,那名护卫的脑袋猛的后仰,鲜血不是以流动、而是以飞溅的方式朝四周飙射!宛如有一只装着红颜料的高压水枪朝墙壁上喷射,渲染出几分悲壮,几分寥阔,还有几分哀情。
一头致命!
护卫的整个脸都沉到脑袋里,鼻子周围形成一个清晰的坑印,仿佛正在努力朝外生长一样。如果这样他还能活下来,那他不应该叫着人,而是应该改名叫小强。
他的身体尚未软倒在地上,就被那个充满弹力的肚皮顶飞,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线,直射向自己的归宿——那辆马车!
与此同时,虎嫂与塔山双双赶到,塔山没了武器,干脆纵身跃起,抓起那名护卫当做狼牙棒或者大锤,凌空砸下。虎嫂则亮出杀手锏,不,是杀脚锏。那条能一脚将厉风踢飞的粗腿高高扬起,斜向朝马车中央轰击。
大披挂!肉搏的时候,任何吃身体饭的人,都是以它做为最强一击!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俩从战斗一开始,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那辆马车。
那辆充满神秘的马车!那辆沉闷压抑的马车,那辆被宗鸣当做底牌的马车!
不是狂妄,更不是无的放矢。
眼下的局面,两人生生利用那一瞬间的优势,将六大护卫统统打残,更让战灵中实力最强的厉风变成废人,战果可谓辉煌。然而这改变不了大局,严格来说,哪怕宗鸣一人,细嚼慢咽地打下去,塔山他们俩也不是他对手。
现在塔山夫妻要考虑的,已经不再是胜负,而是生死。
是战,还是逃!
…
“塔山!”
一声怒到极致的狂吼在三元阁内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轰然巨响,整个三元阁仿佛被冲过头的气球一样炸开,就连那根最为粗大的主梁都被震飞。
一片烟尘之中,宗鸣如魔神一样升在空中,两只手掌散发着六色之光,面若疯癫。此时的他,连此地常有禁空之险都已抛之脑后,只想将塔山夫妻扒皮抽筋,再也顾不得其它。…,
“实力不等于战力!”
这是前两天二少爷刚刚教训手下的话,此时想来,何其辛辣,何其讥讽,又是何其无聊。
极度的羞臊令宗鸣彻底失去控制,心头宛如有一百只老鼠在撕咬抓挠,让他的心为之痛,神为之伤,灵魂都为之颠倒。
“声、色、形,仪、触、思;六欲升仙!”
六道颜色各异的烟气从他掌中涌现,转眼间汇集到一处,化作一只流光四溢的手掌,晶莹璀璨几可耀花人眼。
“杀!”
没有半句废话,二少爷伸手一指,那只手掌五指张开,带着缭绕的仙气与森寒的杀机破空而过,掏向虎嫂的后心。
彩色巨掌尚未临体,磅礴的灵压随之浮现,周围百米之内的灵气激荡起来,形成一股剧烈的旋风。远处紧张观看的人们面色大变,心头涌起惊骇。他们可以感觉到,哪怕只是站在漩涡之中,也不是一星战灵可以做到,更不要说与那只手掌正面对抗。
修士神通竟然强悍若斯,在落灵城生活的人们,第一次有了直观的认识,心头也不禁涌起浓浓的担忧,还有叹息。
旋风的核心处,宗鸣脸上的疯狂稍解,重新露出讥讽与不屑。他对自己的神通有绝对信心,相信它一定可以将那个赐予自己屈辱的女人彻底抹去。
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错愕与惊诧。
“嗷!”
一声狂躁而带着哀伤的怒吼在场中响起,宛如受伤的野兽在哀嚎。模糊的视线所及处,虎嫂的身形竟然再度膨胀,宛如吹气一般放大,直至丈余高。
她的身体上,那层厚厚的脂肪似乎突然间消失,又似乎被什么力量吸引到一起,化作纠结而紧绷的肌肉,粗看上去,已经不能算做人类,宛如一只直立的巨熊。
变身之后,她的姿态却没有任何变化,背身隆起准备硬扛巨掌的一击,高高扬起的粗腿却没有回收,反以更加决然的姿态,轰击而落。
“兽魔变!山君是你什么人?”始终保持安静的马车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算命瞎子,老娘是你亲妈!”虎嫂答非所问,却似乎听出了车中人是谁。
...
...
第三十三章:血溅三元阁(三)
兽魔变!
听起来似乎很让人恐怖,却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让车中人震惊的“山君”,更没有人知道是何许人也。然而虎嫂的那一声“算命瞎子”,却引出一场轩然大波。
“四目老人,他是四目老人!”
总有人见识比较足,只要对沧云宗比较熟悉,再稍微联想一下,自然明白虎嫂所指。
他叫明轩,别号四目;因其号称一眼观天,一眼看地,双目看透大千凡尘。时间长了之后,世人已然忘记了他的本名,称其为四目老人,以示尊敬之意。
算命瞎子是明轩另一个绰号,仅在那些对他有敌意的人中流传。然而无论敌意还是善意,此人声名远扬总是没错,几乎人尽皆知。
“他怎么会在这里?传说他因为上窥天机,遭雷霆反噬而死,怎么会在这个偏僻之地出现?”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落灵城有重宝现世。至于天谴,完全是鬼扯!人家本身就擅长推衍,还能不懂趋吉避祸的道理。”
“完了,这下塔山夫妻算是完了。四目老人都在这里,他们再没有逃生的机会。”
“那也不一定,我只知道四目老人能看透过去未来,却从没有听说他擅长厮杀。说不定,其战斗实力并不出众。”
“蠢货,正因为人家擅长推衍,有十足把握才会在这里出现。否则的话,塔山如果这样都能逃掉,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倒也是。”
“唉!可惜了,塔山夫妇还是不错的...”
“嘘!你想找死吗?闭嘴!”
...
...
虎嫂不管他是四目还是两目,暴喝声中,变身之后长腿如鞭,与塔山手中的尸体一起,狠狠砸在车顶。与此同时,那一只巨掌也以夺魂之势,直奔虎嫂后心。
却被一人所挡。
从发觉宗鸣施法、再到虎嫂变身,最后听到她吼出那一声算命瞎子;塔山知道,自己休矣!
关键时刻,他来不及回味心头的寒意,手中一松,任由尸体砸向车厢,自己则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化做火一样的光焰缠绕在手上。随即,他身体上红芒闪动,直接跃到虎嫂肩头;双拳齐出,迎向那只六色之爪。
“走!”
这是塔山朝虎嫂发出的狂吼,也是他第一次无比凶暴,以呵斥的口吻朝虎嫂说话。
此时的塔山,神色萎靡如同死人,双拳却如同两条生机昂扬的火龙;仿佛他全身的精力、生机乃至灵魂,都已经献祭到那双拳头之中。
所为的,不是解除危机;而是阻上一阻,让它缓上一缓,从而给虎嫂争取到片刻时光。
“燃魂!”
宗鸣已经落下地面,嘴里却不禁发出惊呼,带有浓浓的震撼,与一丝恐惧。
落灵城这个地方,飞行几乎是被彻底禁止的。不是人为,而是天地之力。
任何运用灵力飞行的生物,都有可能激发罡风反袭;除了那些本身拥有翅膀,纯粹以空气浮力而飞的妖兽,没有人敢随意飞行。
宗鸣也不敢。
以虎嫂鬼魅般的速度,只要她愿意逃,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问题是,她愿意逃吗?或者说,她还有机会逃吗?
随着几声巨响,场中爆起一团夺目之光,漫天的烟尘随之飞起,中间夹杂着木屑与残木,还有大片血雨。
“塔山!”
一声悲恸欲绝的哀嚎之声传出,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战场之上,呈现出一副惨烈哀绝、却又显得诡异荒诞,甚至让人发笑的场面。…,
车厢四分五裂,已经完全不成样子;那些拉车的妖兽仅仅被灵气波及,就统统被震得七窍流血,坚实的身体上更是千疮百孔,几乎被飞溅的木条铁片扎成筛子。
车厢散了,底盘却安然无恙,一名白须老者安坐其中,长眉微挑看着眼前的情形,轻轻一声叹息。
在他的身体周围,有一个由无数线条交织而成的网,线条不停晃动、交错,宛如在切割、烧融着什么。
马车旁边,虎嫂的身形已经恢复原状,面色衰败如纸,气息更是起伏不定,如抽风一样喘息不停。
她的一条腿,也就是那条无坚不摧的右腿,没有了。
不是断,也不是碎,而是完全没有了。周围找不到任何残骸,连血迹都没有。那种情形,看上去仿佛是将她的那条腿单独放进炼钢炉,直接被融化成气体,顺便还替她止了血。
虎嫂对此无知无觉,连眼皮都没朝腿上搭一眼,她的目光凝聚在怀中的那个人身上,眨都不眨。
如果,那还能称为一个人的话。
或许应该说,那是一团碎肉上面按了大半个脑袋,最最奇妙的是,他居然还没死,甚至还能说话!
虽然断断续续,虽然含混不清,但是的的确确,塔山还没有马上死去。
“对……对不起啊……虎妞!”
塔山的眼前,是虎嫂那张已经不能用丑陋形容的大脸。望着那张脸,他眼中却带着一丝柔情,一丝愧疚,还有一丝无奈。
“这……么多年……是我拖累你。”
他似乎想抬手,想摸一摸那张自己从不敢、也不怎么愿意去摸的面孔。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了手,只能徒劳的抽搐着,身体涌出更多鲜血。
“放屁!”
虎嫂一声怒吼,唾沫混着血水喷溅在塔山脸上,却不能再为他增添一丝红润。
“老娘自己心甘情愿,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似乎觉得自己过于粗暴,虎嫂罕见地温柔一笑,仿佛猛虎在小白兔面前呲牙。
她那苍白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晕红,一丝娇羞,有些怨艾地说道:“可惜了,咱们还没洞房!”
声音很轻,不过那是相对而言。对虎嫂来说,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对周围的人来讲,这声埋怨如一道炸雷,震得人们头昏脑胀,茫然而不知所措。
连宗鸣都傻了,他的思维处于停滞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该做些什么。按理说他应该趁机将两人控制起来,或者干脆请四目老人对塔山搜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宗鸣没有动手,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望着那两人,仿如得了失心疯。
至于那位四目老人,更是一声不吭。平淡的面容从开始的震惊中回复,变得冷漠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战场上呈现诡异的宁静,两个残废将死的人卿卿我我,好似身处在花前月下,相互倾诉着从未来及倾诉的衷肠。
“是啊”
塔山的话语忽然利索起来,带着羞愧的神情,说道:“是我没用,我不能破阶,自然......”
“放屁!”
虎嫂到底是虎嫂,温柔不到两秒就恢复原形,怒吼吼叫道:“老娘知道你怕破了我的功法,是我对不住你,不但害得你离开古剑门,还落到这幅下场。最要紧的是……”
忸怩之色一闪而过,虎嫂用她那笔塔山的脑袋小不了多少的巨掌,在他的头上轻轻揉着,嘴里闷哼哼说道:“最要紧的是,我害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
“呕……”
宗鸣差点吐出来,他绝得自己被虎嫂直接踹在胃上,而且是连续几脚。
“没事……没事……”
塔山享受着虎嫂的爱抚,一脸迷醉地说道:“现在好了,现在咱们什么都不怕,连我那个死鬼师傅也不用怕。”
“咱们歇一歇,喘口气,恢复点力气……然后就洞房,今天就洞房,好不好?”
“好,好!咱们今天就洞房,今天就洞房!”
感受到塔山的气息越来越弱,虎嫂忙不迭的连声答应,说道:“你不要怕,咱们谁都不用再怕。老娘先替你报仇,回头咱们就洞房,好不好?”
“报仇啊!”
塔山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看着空中的某一处,似乎看到了某个身影,笑着说道:“交给十三郎吧,他比我强,也比我狠,更比我奸。报仇这种事情,他比我俩加起来都在行。”
“咱们不管这些了,什么都不管了,专心过咱们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
怀中,那个男人就此停住话语,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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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血溅三元阁(四)
塔山死了,宗鸣也急了。
大动干戈前来兴师问罪,死伤之惨重程度远远超出宗鸣的最高预计,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六大战灵死了三个,活下来的也成了残废。一个瞎子,一个太监,还有一个没了下巴。
那位费尽心力培养起来的厉大舵主变成独臂大侠,连象征身份的马车都被砸得稀烂;这样的结局,是他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可以想象,无论今天的事情如何了结,至少厉风的形象已经定型,根本不足以服众。甚至可以说,他这个新任舵主已经废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名誉和招牌。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得到了什么?
消息?没有。
人?没有。
混沌之宝?人心?更是扯淡。
总不能拿埋在废墟里的那些低阶灵器当做安慰吧!自己可是未来的沧云宗少主!
那怎么行?无论如何都不行!
眼下,希望只剩一个——那个该死的、猛恶的、让人恶心到想吐的、半死不活的女人!
不能让她再死掉!绝对不能。
宗鸣的心头在滴血,眼睛在喷火,手上在施法,准备一举将虎嫂生擒。
他又慢了。
…
塔山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虎嫂的身形已经暴起。
左手抱着塔山,右手拍地,左脚蹬地,硕大的身形仿佛一座山飞到空中,朝车上的老者当头砸下。
她在空中就完成了变身,这一次众人总算看清,她所显露出来的摸样,赫然是一只狰狞巨狼!
比起刚才那一次,虎嫂变得更加决绝,也更加彻底。她的身体上长出不少毛发,如针一样穿透衣衫,仿佛千万根厉刺。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狂吼大叫,沉默得仿佛一块石头,带着刺骨的寒气与狂暴,冲天而起,当头而落。
“师叔小心!”
宗鸣第一时间发出惊呼。他要他小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虎嫂。宗鸣深知师叔身体上那一层丝网的厉害,生怕他没个轻重,伤了虎嫂的性命。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四目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抬手朝虎嫂轻轻一点。那层丝网随之飘起,迎风涨大,如同软绵的巨网将飞临而至的虎嫂裹起。
然后,巨网温柔地合拢。
一切灰飞烟灭。
“不要!”
宗鸣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手中酝酿好的神通无法控制,轰然击出。
废墟已经是废墟,神通的威力虽强,却不能有任何效果。
宗鸣不明白,为什么师叔会这么做,为什么他不愿将虎嫂生擒,为什么他让自己输了个血本无归。
“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有太多的为什么要问,让宗鸣几乎当场发疯。
“山君门下,可杀不可辱。否则,必有灭门之祸。”
老人抬手将丝网收回,长眉低垂,神色平静地说:“这是铁律。”
“我是沧云宗少主!”宗鸣彻底失态,竟然忘记了父亲的叮嘱,朝老人狂吼。
“你还不是。”
老人的神色依然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嘲讽,说道:“就算你的父亲,也不敢违背此律。”
宗鸣的表情瞬间呆滞,心头泛起一股化不开的寒意,通体冰凉。
他知道,老人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既然他说父亲都不敢违背,也就意味着,沧云宗都不敢违背。
不敢违背那个叫山君的人所定下的规矩,也就是一句话!…,
山君到底是谁?连自己都没有听过!
只是一条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所谓规定,一个实力很一般、下嫁给塔山这种货色、只能在落灵城这种地方藏身的丑陋女人,就可以让父亲都不敢违背那条规定?
这可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自己该如何自处?
世上当然有那种人物,可那种人物不是应该生活在云端、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吗?怎么会让自己碰到他的门下,还杀死了她!
呃,不对,自己没有杀她!
自己甚至都没有伤到她!是师叔,是这个整天装神弄鬼、疯疯癫癫不知轻重不知所以的师叔杀的她!
“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心里不停念叨着,宗鸣慢慢恢复平静,重新变得稳毅淡然,甚至优雅。
他朝老人施礼,说道:“有劳师叔出手。”
“听到这句话的人,至少有数百。”宗鸣这般想着,心头越发安定,神态也越发安静起来。
老人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
说罢,仅余下底座的马车自行启动,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推送,稳稳地行使在一片狼藉的街头。
“啊!”
那个被塔山击中下阴的护卫恰好躺在马车前,被生生碾碎了腿,发出一声惨嚎。
宗鸣被叫声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抬手擦了把冷汗,长吁一口气。
“该死的东西,谁让你挡着师叔的路!”
…
马车走了,宗鸣走了。
临走之前,他进入因三元阁全毁显露出来的后院,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他看到那颗倒在地上的梨树,看到石桌石凳还有那张竹榻,看到有两张石凳的表面特别光滑,还看到竹榻深陷入土。
看着这些,宗鸣认真地思索,眼中渐有微笑。
他看到地上有两个深坑,研究了一番,不明所以。
随后他进入那个“洞府”,同样仔细的查看了一番。
那些禁制难不住他,宗鸣破除禁制的时候,脸上笑意更浓。
洞府里的陈设太过简陋,宗鸣没有什么收获。他留意到那面镜子,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那个自己,若有所思。
他拿出那副画像,正面看看,又将它对着镜子看了看,如此反复几次。
良久,他说道:“难怪!”
他随手打出一道剑气,镜子被斩成碎片,叮叮当当的脆响中掉到地上,散落在周围。
然后宗鸣就走了,再无一丝犹豫,没有一丝颓丧,稳稳地离去。
他没有理会那些受伤的战灵,甚至没有理会厉风。
厉风从废墟中翻出自己的手臂,带着那几名重伤的战灵将战场情理一遍,相互搀扶着走了。
战场上陷入宁静。
三元阁毁了,连带着周围的几栋房舍也都毁了,所幸的是,周围的人家早已避开,倒是没有伤亡。
此时,随着众人离去,一些胆子大的人慢慢靠近。
有战灵、有修士,还有普通人。
他们走到废墟中,开始翻找。翻找所能找到的一切,翻找那些平日里眼红,却不能得到的东西。
其中,有五名壮汉特别凶厉,收获也最多。为首的人,脸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不时冷笑几声,状甚欢愉。
更多的人选择在远处观望。没有参与,没有阻止,只有观望。
或者叹息几声。
更远的角落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颤抖,又似在挣扎,还有啜泣呜咽之声发出。
一条粗壮的臂膀扳着她,最后将其拦腰抱起,快速离去。
消失在远方。
。。。
第三十五章:天做的!
某个角落,一座普普通通的房舍。
落灵城人口只有十几万,几乎不能算作城市;但因为它坐落于群山,蜿蜒交错,地盘可着实不小。城中类似这样不起眼的地方随处可见,除非是那些神念可覆及百里的大能之士,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将落灵城翻透。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翻透。这里的人们长期与妖兽为伍,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大小兽潮,能够世代生息下来,本身就代表很多秘密。
一条精干的汉子,环抱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如绑票的匪徒般在山间穿行。他巧妙地利用着各处障碍,将身形遮掩在视线难及处,转眼间就消失在房舍中,再无一丝踪迹。
奇怪的是,女孩并没有被捆缚限制,也没有被堵住嘴巴,她却没有呼救挣扎的举动,只有压抑在喉间的吟泣,如一只虫儿在低鸣。
房中还有内房,内房有密室,密室中的洞府,洞府中有人。
四男四女,八个人。
“老八,怎么样?”
田七将手里摩挲到发烫的匕首收起,伸手从汉子手中接过已经半昏厥的小蝶,开口道。
老八的脸上带着愤然与惊恐,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死了!”
“什么死了?”
其它三女两男心头一沉,同时问道。他们已经猜到了结果,却还是不甘心,想得到来自现场的证实。
“都死了,塔山和虎嫂……都死了。”
“扑通!”
“吗的!”
几个女孩的心已经悬了太久,最终等到这个噩耗,再也无法承受,当场翻了白眼。几个汉子手忙脚乱一通忙活,将她们送到隔壁歇息。安顿好一帮女孩子之后,两人再也遏制不住,嘴里痛骂着,抄起武器就要出门。
“老五老六,你们想干什么!”
田七爷一声怒喝,伸手一把一个将他们按了回去。
不理会两人喷火的目光,田七朝老八说道:“把过程说说,能记得多少说多少,仔细点!”
老八此时心神初定,眼中带着尚未消散的惧意,说道:“七哥说得对,不能去。”
随后,他将自己目睹的情形认认真真的描述了一遍,末了说道:“那个老家伙不知道用的什么宝贝,虎嫂他们连灰都没剩下。我本想等没人的时候去翻找翻找,看那种情形……”
两名大汉同时沉默下来,他们虽然接触过修士,然而所知有限,无法想象修士究竟强到什么程度。听了老八的话,两人都意识到,原来自己这帮人在人家面前,连伸手的资格都没有。
长期在搏杀中讨生活,几个人都能识得轻重。认清形势后,无需田七再说什么,自然没了脾性。
“做得好。”
田七拍了拍老八的肩头,说道:“现在没什么好多说的,一切照旧。除了轮流照顾这几个丫头,其它人该干吗干吗,不要露了底细。”
老八点点头,说道:“七哥说的没错,我估计要不了几天,城里就得有很多人去投奔那个少爷。现在他没有那么多手下好用,不会再挑三拣四。”
老五接口道:“城里人虽然实力不如那些人,但是对一切知根知底,怕是更麻烦。”
老八频频点头,说道:“就是这样,走的时候我看了下,不少人在打听门路。”
老六愤然开口,说道:“平时想做狗却找不着主人,这下好了,可算有大腿可抱。”…,
“别这么说。”
田七从思考中清醒,开口道:“七爷决定了,我去投奔那个少爷。”
“什么?”
几人同时呆住,愕然道:“这怎么行!不是说等那位爷回来吗?”
“怎么不行!投奔和等人有耽误吗?”
田七冷冷一笑,说道:“好歹我们也曾是一窝蜂的成员,对十三少爷知之甚多。难不成这么好的事情,那位少爷还能拒绝?”
几名大汉似有所悟,纷纷沉默下来。老八思索一番,有些担忧地说道:“据说仙家可以看透人心,万一……”
“看透人心?没见识!”
田七哈哈大笑,说道:“那叫搜魂!我知道仙家会搜魂,可我不信他们会朝我使用。据说被搜魂的人都会变成白痴,甚至死掉也有可能。我不觉得现在这种情形,他会莫名其妙就对七爷这么干。”
几名大汉想了想,均是认同了田七的话,老八不改谨慎的性子,叮嘱道:“七哥千万小心,那个少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上三元阁,怕是个厉害角色。”
“厉害角色?”
田七冷笑,说道:“七爷混了半辈子,厉害角色见多了。当年赵四没弄死我,他哥也不行!”
有了决断,田七认真地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没人知道你们的身份,切记不要露马脚。”
几人连声答应,老五想了一下,忽然问道:“七哥,咱们都不知道十三少爷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回来,甚至回不回来也不知道。再者说,就算十三少爷回来,七哥您觉得……”
他没有再说下去,老六忍不住,接下去说道:“照老八说的那样,十三少爷就算回来,恐怕也……”
“你们知道个屁!”
田七截住他的话头,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断然说道:“七爷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而且一定有用!”
…
数日后。
时已入夏,暑气来袭,天气稍嫌闷热。
落灵城地处灵魔交界,且整个南方被巨峰所阻,气候自然谈不上好。因为时常有魔气从阴阳峡谷吹入,不仅会引发风暴,还会引来天象之变。
比方说现在,明明早上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雷声隆隆落雨阵阵;好似人们的心情,多变难以清净。
城中行人渐稀,虽有引发格局之变的大事发生,然而在一阵热潮后,气氛也慢慢降温。人们躲进茶楼酒肆或者家中,看看雨,饮饮酒,唏嘘感慨几声,倒也不失言趣。
人是最擅长记忆的生物,也是最擅长遗忘的生物;塔山夫妇已成昨日黄花,如今的战灵阁,或者说落灵城,已经属于厉风的天下。
虽然他只有一只手。
“一只手?一只手人家也是无敌,不服你试试。”有人如此说。
“那倒也是,不过我看啊,他那只手不是他的,是那位少爷的。”另有人说。
“听说,以前和三元阁有仇的人,不少都投奔战灵阁去了。”又有人说。
“可不是!新来的五鼠都去了,现在成了厉风的跟班,得瑟的不行!”
“不光是他们,连与三元阁交好的人也都去了;有些还沾上那位少爷,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是说田七爷?”
“什么田七爷,那就是个狗腿子!以前他就是一窝蜂的成员之一。后来赵四入主,不知怎么就跑了出来。”…,
“这样啊!他和那位少爷点名的十三少爷关系可不错啊!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就对了!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说十三少爷就是十三爷,也就是干掉赵四爷的人。田七如果不这样,怕是没什么活路。”
“哦……”
“那你们说,十三少爷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的话……”
“……难说。”
“难说。”
“确实难说。不过要我看的话,十三少爷多半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也会偷偷溜走。”
“是啊是啊,”
“四目老人都来了,十三少爷回来有啥用,回来送死?”
“那可不一定,依我看,十三少爷一准得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只是这么感觉。”
“感觉有个屁用!”
“就是!十三少爷虽然不凡,可那要看和谁比。人家可是沧云宗的高人,是真正的仙家大派,哪里是咱们这地方的人可比。”
“是啊是啊,这都好几天了,十三少爷要么就是不会再回来,要么就回来了,又走了,谁知道呢。”
“唉!可惜了,十三少爷真是不错的人。除掉一窝蜂,去了一害啊!”
“用你说!我还说塔山虎嫂不错啦,有屁用。这年头,好人不长命!去了一小害,来一个大害,结果不是一样!”
“话不能这么说,因为怕大害不敢除小害,小害迟早长成大害,又有什么区别。”
“说的是,而且我觉得,大害其实和咱们没关系。反倒是小害,最是要人命,应该除掉!”
“说的没错,你咋不去干一个给我看看。”
“我……我不是没那个本事吗!”
“呵呵,没本事?没本事端掉一窝蜂,干掉几个青衣的本事总有吧?咋没见你做过?”
“我……你咋知道我没做过!”
“你做过?”
“我……我不和你说。”
“咦!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那天赵四爷搜城,无端死了不少青衣,你知道是谁做的不?”
“……也许是十三爷做的。”
“屁,十三爷要做就直接杀到赵四老巢,哪会干这种小事。”
“……我还是不知道,也许是天做的。”
“天做的还是你做的?”
“我还说是你干的啦!就是天做的。”
“是啊是啊,不说那些,三元阁的四个小侍女,不是也被人藏起来了吗!不然的话,她们能跑到哪儿去?”
“对对对,这些都是天做的,不关咱们的事。喝酒喝酒!”
“呃……天做的,嗯,天做的。”
“是啊是啊,别扯这些了,天做的,天做的。”
…
战灵阁,一幢宁静的小楼。
宗鸣凭窗而立,望着自天而降的雨帘,神情若有所思。在他身后,厉风与田七恭敬地站着,默默等候,
从脸上看,二少爷已经完全回复,再现那种镇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握的睿智与信心。只是在眉宇之间,时常出现一抹或淡或浓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他忽然说道:“魔域之女?异种妖兽?这样两种东西突然出现,代表着什么?”
厉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是少爷的机缘。”
“不!这是陷阱!十三少爷回来了。”田七反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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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要杀人!
“陷阱……”
宗鸣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的目光穿过窗子,透过雨帘,射到空中,达到某个不可知之地。似乎在那里,有着一个沉默的少年,正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默默地安排着什么。
在他身后,厉风的残臂似乎又有疼痛,轻轻抽搐了一下,没有做声。田七则一脸恭敬,异常肯定地说:“属下与萧十三郎交往多次,深知他的秉性。落灵城附近虽然时有魔兽窜入,但通常都会因不适环境很快死亡,这一次连续出现魔兽伤人事件,却又均是伤而不死,很符合他的风格。”
“魔域女子从哪里来,属下不知道。但不出意外的话,那只妖兽应该是萧十三郎所养,冒充异种魔兽,妄图吸引少爷远离落灵城,进而……”
说到这里,田七停了下来,默默地等着那里。看起来,他已经尽足了属下的本份,如何判断取舍,需要宗鸣自己做出。
虽然没有回头,宗鸣对两人的神态举止却一清二楚。听了田七的话,他平静说道:“本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属下。”
“是,少爷。”田七神色不变,回答道。
依然是下属的口吻,宗鸣却没有再次纠正,说道:“你的身份我已经知晓,我想知道,当初你不愿跟随三弟,如今为何一心想跟着我?”
田七回答道:“四爷心性扭曲且过于滥杀,田七与范大他们不同,我自小在落灵城长大,所以不愿。”
“放肆”厉风一声怒喝。田七不为所动,只是恭敬地朝宗鸣施礼,沉默不语。
“不必如此。”
宗鸣摆手,说道:“然后?”
田七说道:“没有然后。”
宗鸣微怔,随后淡淡一笑,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并不是不想谋个好出路,只是不愿多造杀孽;或者说,只是不愿在故土多造杀孽罢了。”
田七再施一礼,说道:“我杀过很多人。”
“听说,萧十三郎救过你的命?”
“但他救不了属下一辈子。而且,他会死在少爷手里。”
宗鸣默许了他的自称,嘲讽道:“如此做作,让我如何信你?”
田七说道:“少爷会给属下机会证明。”
宗鸣没有再问什么,沉默片刻后,他说道:“好,我就给你机会。”
田七愈发恭敬,说道:“请少爷示下。”
宗鸣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吩咐他做什么,说道:“我的手下每多唯唯诺诺之辈,你这样的人物,的确是个人才。”
“你对落灵城周围的环境很熟,我命你带着五鼠,将最近出现的魔域女子和异种妖兽之事探明,可有问题?”
田七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属下不是萧十三郎对手,且和五鼠有间隙……”
宗鸣挥手道:“不是让你替我拿下萧十三郎,只是让你查明这两件事情的虚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查明它们出没之地与阴阳峡谷间的距离,能否办到?”
田七点头,说道:“只要五鼠听我指挥,当无问题。”
宗鸣点头,言语间带着一丝关切,说道:“可以告诉你的是,那名魔域女子极有可能是曾被三弟擒获之人,其实力到底如何……我也不好随便判断。不过你放心,我赐你一件灵器护甲和一面盾牌,这里毕竟是灵域,魔域之人有诸多不便。只要小心些,当无大碍。”…,
“至于五鼠,厉舵主去吩咐他们一声,听从田七的指挥。”
说着话,他随手取出两件灵器,手掌轻挥,自动飞到田七面前。厉风在一旁看了,脸上微有异色,应了声就将头颅垂下,默不言语。
田七接过护甲与盾牌,面带一丝惊喜,说道:“多谢少主!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切记安全为要。本少不是凉薄之人,事情办得好,本少包你破阶二星;便是三星,也不是什么难事。”
田七脸上喜色更浓,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就此退去。
在他走后,厉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此人……”
“不必说了。”
宗鸣摇摇头,目光幽深中带有一丝难明的味道,自语般说道:“有点意思……”
…
小院中,新种了一颗小梨树。
院中有人,树下一少年。
现在不是种树的季节,小梨树刚被浇过水,正在努力扎根,想追上那些逝去的时光。
“差不多了。”
十三郎将手里的铁镐水盆放下,朝犹自忙碌的小蝶说道:“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活得看它自己,咱们帮不上忙。”
小蝶听了他的话,停下替小梨树踩实周围松土的脚,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轻声说道:“一定能活。”
“是啊!一定能活。”
十三郎的声音有些感慨,伸手轻轻摇了摇梨树的树干,觉得它已经足够牢固,就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旁坐下。
小叮当递给他一把丝巾,十三郎擦了把脸,问道:“老八还没回来?”
小叮当说道:“还没有。”
十三郎沉默,手里拿着丝巾,静静地望着那颗梨树,眼神迷离。
小叮当望着他,望着那张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小蝶收拾好周围的杂物,目光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走入内室,准备去弄些吃食。
院子里沉寂下来,十三郎看着树,小叮当看着他,均没有说话。
良久,十三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扶膝的双手,轻轻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双曾经多次展现神奇的手情形不太好,左右手的尾指都被绞断,如今刚刚被固定绑好,尚在恢复之中。
小叮当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没什么,我是想说,人死不能复生,哥哥要想开些。”
十三郎沉默,小叮当又说道:“哥哥嫂子既然已经……哥哥就该把心思放在别处,或者安排……安排退路才是。”
十三郎依旧没有作答,小叮当停顿片刻,说道:“由秦八说的情况看,那个四目老人修为深厚,哥哥不如暂时避一避,将来修为提高了,再徐图……”
“报仇这种事情,与其它事情不一样。”
十三郎突然开口,语气不算重,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说道:“我不是急性子的人,但是我知道,报仇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等。越是等下去,麻烦就会越多。说不定,等着等着,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们的修为……”
小叮当很是焦急,罕见地争辩道:“宗鸣不说,那个老鬼肯定是金丹修为,而且境界不低……”
“报仇不是行侠仗义,更不是比武切磋论道。报仇是杀人,只要能杀死他,别的都不重要。”
小叮当听得迷糊,心想杀人不还是要靠实力?哥哥只怕是伤心过度,脑子有些坏了。
十三郎不管她如何想,自顾接下去说道:“或许我犯了错,或许我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杀人这种事情,我很擅长。”
“杀人,我比他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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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互算(上)
傍晚,天色放晴,秦八带着一身酒气返回小屋。
自从十三郎几日前归来,秦八就过上这种早出晚归的日子,整天混迹于各处酒楼赌坊,或是胡侃烂赌,或是忙些别的事。因为落雨,城里似他这样过活的人很多,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今天秦八回来的比较早,在外面走得歪歪扭扭,仿佛随时都会醉死在路边。进了屋,他马上变得神采奕奕,赶紧向十三郎回报消息。
“七哥进山了,带着五鼠那几个杂碎一起。”
接过小蝶递过来的醒神汤,秦八一饮而尽,随即抹了抹嘴巴,说道:“我没敢搭话,不过七哥与何铁头聊了两句,提过几次阴阳峡谷。我估摸着,他们应该是去那一带活动。”
说着话,秦八将空碗递给小蝶,道了声谢。小蝶想起前几日自己曾被这个汉子抱过,小脸不觉有些羞红,扭身走出静室,将空间留给这些能做事的人。
“阴阳峡谷?他们去那儿做什么?”老五疑惑问道。
秦八将目光从小蝶的背影上收回,说道:“七哥没说,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凡是被胖胖和叮当姐伤过的人,都被战灵阁问过话,估计是冲这个来的。”
小叮当在十三郎面前喜欢充小,然而在几个比十三郎大得多的汉子们面前,她却是一副大姐派头。加上她的实力修为本身也远在这些人之上,没人敢对其不敬。
听了秦八的话,小叮当说道:“哥哥,接下来怎么做?”
十三郎沉吟了一下,问道:“阴阳峡谷罡风距离变缓,还有几天?”
小叮当想了想,回答道:“七到十天左右,并不都是那么准点。”
“时间还是够的。”
十三郎点头说道:“七天时间,足够宗鸣下定决心。在此之前,自然是要断其手足,让他再也无人所用,不能不亲自前往。”
言语之间,十三郎的声音不自觉的带上杀意,散发着一股冰寒的味道。老六的性子急,连声道:“那就成,尤其是那个什么五鼠,自从跟了厉风,没少干缺德事,早该做了他们。”
老五跟着说:“少爷您说,咱们啥时候动手,老七和他们在一块儿,我真有点不放心。”
“你们不能动手。”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们几个,小蝶她们绝难幸免,就连我自己,也可能一头撞进落网而不自知。”
话音一转,十三郎认真说道:“不要多心,这件事情确实不是你们所能参与。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不会再犯第二次。”
老五老六对视一眼,颓然地低下头。他们何尝不明白,对他们来说,修士实在有着太多不可思议之处,很难与之对抗。
十三郎又说道:“报仇的事情,有小叮当帮我就已足够,成与不成都不许再想。你们照顾好小蝶她们。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们就离开落灵城,去哪里不要和我说,记住不再回来就好。我留了几样东西给你们,只要不露出马脚,安全当无问题。”
两人黯然点头,老八按不住疑惑,说道:“少爷,我的修为低劣,本不该多嘴。但我有句话……”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吧。”
只有这种时候,十三郎的脸上才偶见笑容。现在的他,与以往的十三少爷截然不同,眼中无时无刻不蕴含着冰冷,哪怕是在笑,这种冰冷也无法消除。…,
秦八与十三郎的目光相触,心头微震,说道:“七哥去之前曾经留话,少爷如果没有妥善的安排,他宁可长期呆在那边等,也不愿您贸然行动。实话说我很替七哥担心,不过他既然这么决定了,咱们做兄弟的自然得跟着。只是有一条,宗鸣就不说了,那位四目老人,少爷打算怎么对付?”
话问得很直,也很实在。包括小叮当在内,几人的心里都有同样的疑虑。眼下秦八将话头提出来,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十三郎,静等他的解释。
十三郎看着眼前的几人,心头颇为感触。他自然明白,这几人和他谋求这样的大事,实际上等于将性命交到自己手里。恩情交情友情统统放在一边,但是这份信任,就足以令他道出实情。
他诚恳说道:“如何报仇,现在我只能说:分而治之。至于那个四眼老狗,明天我回来的时候会告诉你们,这样可好?”
能从十三郎嘴里叫出老狗这种粗俗的称呼,唯一的解释是他已经恨极;倒是那个四眼很是新鲜,不过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奇人奇语,没怎么放在心上。
“少爷今天要出去?”老六问道。
目光看向小叮当,小叮当白了他一眼,示意自己也是刚知晓此事。自从十三郎回来,除了开始那天枯坐一夜苦思冥想外,倒没见什么出格的行为。如今几人突然听他说要出去,禁不住有些担心。
“是啊,今天要出去一下。放心,我不会傻到去送死。”
十三郎明白他们担心什么,说道:“我去阴阳峡谷看看,这条路我很熟,天明就可返回。”
落灵城距离峡谷不过百余里,一夜打个来回不是难事。老五心里估量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疑虑,问道:“那样的话,少爷在那边停留的时间不过个把时辰,能做些什么?”
未等十三郎开口,秦八已经开口喝道:“做什么要你管,少爷自有他的用意。”
他心里明白,此行多半与四目老人有关,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群策群力就能起作用,知道的人少,反倒好一些。
十三郎摆摆手,说道:“没什么特殊的,我记得那里有个地方,应该可以布置一下。如果有效,接下来的事情才能继续。沧云宗我自然惹不起,但是那个四眼,还是可以想想办法。”
“我陪你去!”
小叮当立即说道:“峡谷里的情形,我比你熟。”
“你不能去。”
十三郎断然否决,说道:“你带着胖胖去找田七,成与不成,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
不理会有些愤愤的叮当,十三郎对秦八说道:“你们留下来守家,无需为我担忧。另外有一点可以放心,我有七成把握,宗鸣不会给七爷下禁制,甚至连跟踪印记都不会下。”
“呃……为什么?”
十三郎的话题转得比较快,秦八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那位二少爷不简单,且生性多疑,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七哥。”
老五老六显然有着同样的疑问,纷纷将目光看向十三郎。这个事情一直压在他们心里,又不好对十三郎说,很沉重。
“正是因为他多疑,而且不会轻信七爷,所以才不会下手。”
十三郎的语气轻轻,异常肯定地说:“道理其实很简单,在宗鸣眼中,无论七爷是不是我派去的人,他都不能随意施展禁制。”…,
望着几人茫然的表情,十三郎却没有继续解释,说道:“总之你们放心,没有七成以上把握,我是不会动手的,不会让七爷落入险境。不过今天晚上,恐怕他要受点伤才行……”
“那算得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十三郎信心何来,三条汉子却不禁心头一松,齐声说:“就算没这档子事,咱们哪个不是隔三差五得放点血,话说真要是几个月不受伤,我还不习惯了都。”
他们的神态轻松,话说得也很轻松,听在十三郎耳中,却如三块千斤巨石般沉重。他朝几人抱拳,极为郑重的施礼道:“几位对我的相助之恩,只能……恐怕我是没什么机会报答了,请受我一拜,十三郎替哥哥嫂子他们一起,谢谢你们!”
几人大惊,一阵手忙脚乱的谦让。想到十三郎他们要做些准备,分说了几句,就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待他们走后,小叮当忽然说道:“哥哥你是不是打算在一线天……哎呀!”
难怪他要惊叫,十三郎再次当面解衣,开始装扮起来。仿佛在他眼里,永远都不会有小叮当这个实质上的女人存在。
“哥哥你干吗……干吗还要装成女人?”
手掌捂着眼睛,小叮当从指缝间偷窥十三郎的“娇躯”,疑惑地问道。
“有始有终吧,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十三郎的动作极其麻利,很快就变成“紫依”摸样。嘴里说道:“而且,我将来还要从魔域回来,身份不能泄露。”
小叮当似有些失望,忍不住嘲讽道:“得了吧。现在谁还不知道,萧十三郎就是十三爷啊!”
“知道归知道,知道不是看到,就算看到,也未必能当成证据。”
十三郎收拾好一切,举步说道:“将来我还是要进道院,沧云宗……迟早会再打交道。”
小叮当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反复念了几遍还是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无奈只能跟上去,忽又好奇地问:“哥哥你刚才说,宗鸣不会给田七下禁制,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就是不会。”十三郎淡淡地说。
“我没有对你失去信任,更不会轻易相信那个田七。”
小楼中,宗鸣望着厉风疑惑的表情,洒然笑道:“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不给他下上禁制,甚至连印记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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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互算(下)
厉风早已习惯了二少爷的习惯,闻言马上接口道:“属下不明白。”
断了一臂,舵主随之变成属下。宗鸣看看他,眼中虽有轻蔑鄙夷,却欣赏他识趣,说道:“不管萧十三郎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有一样总假不了。”
“他的年龄!”
宗鸣的语气坚定,说道:“三年前他来到落灵,十二岁的孩子,现在十五。你来说说看,十五岁的少年,修为究竟能高到什么程度?”
厉风说道:“就算他是天才中的天才,最高也不过筑基。”
“那就对了。”
宗鸣洒然一笑,说道:“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扮女人,十几岁的孩子,又不肯斩尽杀绝,不扮女人,岂不是自曝身份?这个人啊……真是有点意思。”
厉风心里想少爷您在东拉西扯,管他是女人还是男人,和田七有什么关系。
宗鸣却来了兴致,继续说道:“我去看了他的居住,知道这个人除了掩饰需要之外,心理也有问题。明明是修士,他却弄一块大镜子……真真是自恋得紧!”
“这真是一个……虚伪无耻且心理变态的人啊!”
厉风的额头有汗水渗出,心里暗想少爷琢磨这些事情,是不是有点……和他自己形容的那样……
他小心提示道:“这些……和那个田七……”
宗鸣笑道:“看似无关,实则密切相关。”
“幸存青衣的记忆中,三弟开始并没有认出他。问题就出在这里,修为不到筑基,他究竟是如何破除诅咒之气的呢?”
厉风茫然无语。
宗鸣说道:“肯定不是神通!那种诅咒别说他,就连师叔也无能为力。如此说来,他肯定具有某种破禁之宝。”
厉风点头,说道:“少爷说得是。”
宗鸣说道:“再看田七,无非两种可能,一为真心投靠,二是假意来降,抓住我现在缺乏人手的机会,作为萧十三郎的内应。”
厉风再次点头。
宗鸣说道:“如果是真,我对他下禁制或是印记,未免有**份;此道非我所长,隐秘程度与符咒之气相比远远不如;若被田七察觉,更伤其心。”
“喜欢扮女人,萧十三郎的心思一定极为细腻。如果田七是他的人,我的禁制不仅是徒劳,还会被萧十三郎察觉,是为不美。”
厉风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说道:“那么田七所言,少爷如何看?”
“为表忠心,刻意危言耸听争取重视而已。”
宗鸣笑了笑,说道:“现在还不好判断,我以为陷阱的可能性不大。”
“饲养妖兽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萧十三郎在落灵活得安安稳稳,却从无人知道他有一只妖兽,此为其一。即便是养,又哪里会那么巧被他赶上一只异种!还要将其降服。这种妖兽连我都没有,何况他一个边野小民,此为其二。眼下的情形,只要确定了妖兽的类型,一切自然见分晓。”
说到这里,宗鸣的神色有些感慨,说道:“落灵这个地方,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单单是不能飞行,对我就是一大制肘。不过也应了那句话,险恶之地自有险恶之地的好处;假如真有异种妖兽出没,本少定要将其擒下,绝不容他人染指。”
厉风心里陡然一寒,他当然知道异种妖兽珍贵,然而他更知道的是,此时的落灵城,能与二少爷相争者,其实已经没有别人,只有………,
不敢再想下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别忘了那个魔域之人,或许三少爷的宝物就是从她那里所得。”
“混沌之宝?”
宗鸣失笑,眼中的厉色消失不见,变得有些戏谑。
摇摇头,他说道:“我越来越肯定,它只是误传。混沌之宝哪有那么容易被三弟碰到,多半是他手下人没见识,意图博取欢心罢了。”
“与妖兽相比,那个魔域众人反倒可能与萧十三郎勾结。一个身处异域他乡,一个正被我追查,倒是很合得来。”
看到厉风犹要再说什么,宗鸣摆摆手,大有深意地说道:“做人贪心不要紧,但要有度。此行我的损失虽大,收获也颇多;如果再得到一只异种妖兽,实可谓圆满。什么萧十三郎什么混沌之宝,已经不重要了。”
厉风听出话语中的警告味道,心头的寒意更浓,连忙说道:“少爷说的是,既然是这样,不如让属下进山,与那田七一起寻找妖兽,免得被……捷足先登?”
“不必了,暂时还没个准信儿,你的伤也没好,等等再说。”
宗鸣体谅地安慰他一句,说道:“我知道阴阳峡谷的情形,数日之内,妖兽无法经那里进入魔域。况且我虽然不便对田七施展什么,但如果想找他的话,却是易如反掌。”
想到那面盾牌和护甲,厉风眼中闪过明悟,心头再起凛意,连忙低下头。
宗鸣知道他想什么,宽慰道:“放心吧,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好好养伤,自有你的用场。”
厉风不敢再说什么,施礼恭身退出。
待他消失后,宗鸣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捷足先登?妖兽便于隐瞒,倒是不得不防啊!”
…
落灵的雨,来得快去得急;尤其是这个季节,早晨霞光万道,中午大雨瓢泼;而到了傍晚的时候,太阳不甘心被乌云遮掩,再次探出了头。
一日一雨,几乎可算落灵城一景。对那些入山者来说,这种天气很让人头疼。好不容易追踪到猎物的踪迹,却被一场大雨冲得干干净净,待到雨歇风息时,天色也已接近黄昏。若想有所收获,必须抓紧每分每秒,还需要一些运气才行。
几乎没有人敢在夜里捕猎,连修士也不行。神念不是万能,起码在落灵这个地方不是万能。
那些隐秘而便于妖兽栖息的地方,神念往往难以渗透,甚至会有游离的魔气存在。对低阶修士来说,他们不具备妖兽的敏锐直觉,又没有强悍的身体做保障,根本不敢妄动。
能适应这种情况的,反倒是战灵。他们肉身强悍,长期近身搏杀给了他们丰富的经验,即便受到突袭受伤,恢复能力也远非常人所能比,无惧于夜色中行走。
夜已深,田七带着五鼠在丛林中奔波了一天,没有什么收获,正在歇息之中。
篝火噼啪作响,烘烤的肉食散发着香气,勾引着人们的肠胃,乏意也为之消减不少。
疤脸大口啃着肉,灌着酒,感受着肠胃被温暖的感觉,舒服地吁了口气,说道:“七爷,咱们到底在找什么?好歹给兄弟们透个底吧!”
田七没有喝酒,吃相也显得很斯文,与他的外貌截然不符。他用匕首削下一块肉片,送入嘴里细嚼慢咽着,说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找那只异种魔兽。”…,
一名大汉皱着眉头,说道:“上哪儿找去,照我看,根本是白费功夫。”
田七冷笑,说道:“你可以回去。”
大汉失语,脸上虽有不满,却不敢再说些什么。疤脸打着圆场,说道:“七爷莫怪,那只妖兽本身难以寻找不说,其实力恐怕也非我等所能面对。据被它伤了的人说,此兽行动如风,根本连影子都摸不着。况且眼下这天气……兄弟们有些埋怨,实属正常。”
其余的大汉纷纷点头,他们在落灵混了一段时间,也结识了不少人,知道那些受伤的人其实实力不差。如今被厉风安排这样一个美差,还得听从田七的吩咐,心里当然不乐意。
田七不为所动,匕首削取一片肉放入唇中,慢慢嚼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不乐意可以回去。反正你们大捞了一笔,没必要跟七爷一起受罪。”
这话等于白说,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冒着得罪宗鸣的危险临阵退却。疤脸干笑了几声,说道:“七爷这把匕首不错!”
“十三少爷送的,你有意见?”
田七冷冷望着他,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憎与轻蔑,扬扬手里的匕首。
“有意见可以去向舵主说明,没准儿会变成你的。”
“七爷说笑了。”
疤脸连连摇头,说道:“七爷是受少爷器重的人,我等怎么能比。”
“那不就结了!”
田七不再看他,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去歇着,你们安排好守夜,明天继续找。”
说罢,他不理会几人愤怒嫉妒带着阴寒的目光,径直走进几人同心协力才占据的一处洞穴中。不多时,如雷的鼾声从里面传出,俨然是旁若无人。
五鼠面面相觑,一名大汉咬牙说道:“大哥,咱们就这样任他……”
“那你说怎么办?”
疤脸没等他说完就截住话头,没好气儿的说道:“难不成回去!”
那人没了言语,另外一名大汉说道:“可他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而且他明知道野外凶险,还故意弄出这么大声响,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这话说得实在,山里讨生活的人,露宿郊外从不敢睡沉,更别说像猪一样鼾声震天。引来几只妖兽倒是不怕,问题是没办法好好休息。田七不可能不懂这些,摆明是要恶心人。
疤脸何尝不明白,牙齿咬得吱吱响,仿佛他真是一只愤怒的老鼠。奈何有厉风的命令,他实在不敢打什么歪主意。无奈中只好模仿田七的口气,自嘲说道:“还是那句话,你说咋办?”
“干脆……”一名大汉做了个抹喉的动作,目光露出凶光。
“去死吧你!”
连他身边的人都忍不住,劈头痛骂道:“想死可别拖上我,我还要……啊!”
他的表情骤然凝固在脸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在他对面,疤脸的脑袋被穿了个洞,空中一道红影一闪而逝,收回到行凶者的口中。此时大汉才看清,那是一只奇形怪状的蛤蟆,一只绝对不像蛤蟆的蛤蟆。
似乎察觉到被人留意,那只凶猛的蛤蟆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大汉一眼,嫣然一笑。
“啊……”大汉再次狂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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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野战!
发出惨叫的大汉叫冉肃,与二少爷的爹同姓。
冉肃可没有冉云那么威风,他的叫声仓惶惨厉,带着股震惊与惶恐,还有浓浓的绝望。不仅是因为蛤蟆的凶恶,还有它极度恐怖的杀伤力。
不说它体型有多么夸张速度又是何等快捷,舌头能将战灵的颅骨打穿!足以令人崩溃。
别说护甲,兵器能不能挡住都很难说。被这样的凶兽瞄上,还能有活路?
更令人绝望的是,冉肃分明看到,那只蛤蟆的身体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黑雾,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异常鲜明。
那是魔气!!
换句话说,它是一只魔兽,或者真如别人所说,是某种双体质的异兽!
它居然还会笑!蛤蟆看向冉肃的那一眼,分明就是在笑!
一只二阶以上、灵魔双体质、尚未施展任何神通、舌头的攻击力超强、变种的、灵智大开到会笑的异兽!
冉肃想哭。
他愤恨自己的清醒,一下子想到这么多信息,以至于他瞬时就彻底陷入绝望,生不起半点与之对抗的勇气。
包括逃走的勇气。
它太快了!快得让人不能相信,快得让冉肃两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长舌收回,蛤蟆一个虎扑!
没错,就是虎扑!它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蛤蟆跳,气势却比猛虎还足,直接蹦到另一名大汉的头上,低头给他一个亲吻。
然后,那名大汉的身体就瘪了;如放了气的球一样,干瘪下去。
那根恐怖的舌头从他的头顶穿入,一直钻到身体的最深处,仿佛长着无数吸管,迅速将他的血液精华吸尽。等到蛤蟆将舌头收回时,原本雄壮的大汉整体缩小了几号,变成一具包着包的骷髅。
“咕噜。”
耳中传来一声或是两声轻响,好像是蛤蟆在吞咽,又好像是大汉的眼珠掉进颅腔的声音。他的脑袋已经成为空壳,有足够空间容纳它们。
“啊……”
冉肃又在叫,这次他的声音更大,恍惚中他意识到,身边的同伴正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一起疯狂而绝望的尖叫。
寂静的山里,尖叫声显得尤其刺耳,引来无数妖兽的回应。仿佛连它们也在奇怪,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恐惧,能够让身处食物链顶端的人类如此惨绝。
蛤蟆有些惊诧的看了冉肃一眼,再次露出那种可恶的笑容,随后它就继续自己的美餐,朝下一名大汉扑去。似乎在他眼中,这两个会叫的人类比较有趣,要留到最后享用。
那名大汉终于明白过来,爆发出决死的勇气,也不管有用没用,挥起直刀朝蛤蟆当头斩落。与此同时,一声雷霆的怒喝突然响起,与之相伴的是一道狂飙的身影,扑向那个战团之中。
“谢天谢地!”
冉肃由衷地发出祈祷,他第一次觉得,原来田七爷竟然如此可亲,如此勇猛,如此让人安慰。他也第一次希望,希望田七爷的实力强一些,再强一些,更强一些……
有了主心骨,冉肃的勇气回复了一些,身体不再如先前那般软绵无力。与身边的同伴从地上跳起来,准备齐心协力共抗强敌。
不管彼此的关系如何,冉肃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逃,那只蛤蟆的速度太快,盲目逃走只会被它分头击破。眼下的局势,他只能与田七同心协力,共同构筑一个防御阵型,希望能撑过这一关。…,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拉开架势,眼前的情形又一次将他的勇气打入盲肠,再也无法恢复。
那只凶猛的蛤蟆竟然那般灵活,在空中还能拧转变向。非但躲过了直刀,还如闪电般扑到大汉眼前,一爪子就将他的咽喉撕成烂肉,随后嘴巴一张,红色闪电再次放出。
目标是,扑过了头的田七爷的后心!
不同的是,这一次它没能将田七穿透,然而攻击的结果却更令人绝望。
它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田七身体上灵光乱闪,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直接飞到了空中。
好巧不巧,正朝冉肃两人砸过来,也遮挡了两人的视线。
两人本来就腿软,被田七爷庞大的身躯一砸,三个人滚成一团。就在这个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一声清鸣。
“孽畜!”
声音异常清脆,带着掩不住的怒意与焦躁。随后就听到剑风呼啸,魔气纵横,耳中频频传来“呱呱!呱呱!”的叫声。
等到冉肃将田七的身体推开,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那只蛤蟆不见了影子,远处似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晃动,纵掠如飞,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渺无踪迹了。
冉肃脑子里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恍惚间他想找身边的同伴问问状况,伸手一扒拉,张嘴又是一声尖叫。
“啊……”
他那名唯一的同伴,被一枚黑黝黝的尖刺射穿眼睛,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唯一的眼睛瞪得老大,茫然的与冉肃对视,仿佛是在问:“谁把我杀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冉肃蹭的一声从地上蹦起来,拔腿就想跑。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城里安全的地方大睡一觉,或者干脆大哭一场,期望醒来的时候一切恢复原状。
“这是一个梦,一个还没醒的梦!赶紧醒过来,赶紧醒过来!”他在心里不停的想道。
“咳咳,等等我!”
一个软弱的声音阻止了他的脚步,冉肃茫然的回过头,却见田七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面吐血一面说道:“等等……把人带回去。”
“把谁带回去?”冉肃傻傻地问。
“都带回去!”
田七一声厉喝,凶狠的目光望着冉肃,却不小心牵动伤势,再次喷出鲜血。
“呃……”
冉肃这才反应过来,压下恐惧去搬动尸体。他明白田七爷的意思,这个寻兽小队伤亡虽然惨重,二少爷交代的任务却已圆满完成。只要将这些尸体带回去,应该能领到不菲的赏赐。更何况尸体本身也是财富,二少爷的身份尊贵,想必不会和自己争这些遗产。
心里这般想着,冉肃不觉又兴奋起来,如果将五鼠的财富集中到一处,再有二少爷的赏赐,自己还用这么辛苦?是不是可以换种活法。
越是想,他的思维就越是活跃。停下手里的活计,冉肃朝田七笑了笑,关切地说:“七爷……您的伤……”
“你可以试试!”
田七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眼中露出嘲讽。
“七爷说笑了。”
冉肃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讪笑着说道:“在下只是关心七爷,不要多心,不要多心。”
“人带走,东西也不能拉下。”
田七厌恶地摇摇头,说道:“尸体扒光,东西有老子一半,别想独吞。”
冉肃心头一寒,如果田七说东西都归冉肃一个人,他反要想一想其中的味道。此时听他说要瓜分战利品,冉肃的胆气竟丧失大半,虽然悻悻,却没了太多歹念。…,
“不过,七爷以后要跟着二少爷行走,也不在乎这点浮财。”
田七寻思了一下,又说道:“回去交差再说,如果少爷的赏赐好,这些都归你了。”
“多谢七爷。”
听了这句话,冉肃彻底没了想法。转过头,手脚麻利的收拾一切,干劲十足。他倒不担心田七害他,毕竟田七受了重伤,还要一个人带五具尸体返回落灵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身后,田七轻轻吁了一口,将目光看着远处,心头泛起苦笑。
“吗的,这畜生真狠!”
…
战灵阁。
“情形就是这样了。”
田七气色萎败的半躺在床上,面色羞惭说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爷责罚。”
“责罚?责罚什么?”
宗鸣哈哈大笑,伸手拿出一只玉盒,放到田七身边,说道:“本少和你说过,有功必赏!此次你立了大功,何来责罚之说。”
不待田七再说什么,宗鸣温和宽慰道:“不必多想,以后安心跟在本少身边,有你的好处。”
田七连声道谢,说道:“属下能回来,冉肃出力非小……”
“放心,本少自然不会忘记他。”
宗鸣眼中露出笑意,朝一旁面带惊喜的冉肃说道:“以后你就和田七一起,跟着我吧。”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冉肃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宗鸣抬手虚扶,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托起,说道:“好了,你们安心养伤,妖兽的事情暂时不用管了。待身体恢复些,在城里留意是否有萧十三郎的踪迹即可。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陪你们了。”
两人连称不敢,宗鸣随即带着厉风离去,返回到自己的小楼中。
一路之上,爽朗的笑声不时响起;听到的人不禁在心里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能让二少爷如此开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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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气运还是劫煞!
宗鸣居住的小楼精巧别致,于环柳脆竹中冒出尖尖一角,显得飘渺且富有书卷气。与之相反,四目老人的居所极为简陋,与他的着装一样,宛如农家宅院。
离院子还有百余米,宗鸣停下笑。
五十米距离,他的速度放缓,步伐却走得极为精准,仿佛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进入院子的时候,宗鸣已经完全去除孟浪,恢复到标准的温雅公子摸样;举止神情,堪称教科书一样经典。
“弟子给师叔问安。”
时正黄昏,骤雨已歇,院子里的气息清新中透着淡淡余香,很是养心。
老人正于石台上做谱,黑白棋子龙蛇交错,隐有肃杀溢泄;于暮春的晚霞笼罩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他的娱乐,也是每日的必修课;老人似乎觉得时不假年,已经很少打坐炼气。或是因为夕阳特别容易触发一些老人特有的思绪,他总喜欢在黄昏时摆上一局,怡然自乐。
“一日三安,二少爷有心了。”
老人的话听不出喜乐,语气还算温和,然而与路途上相比,却有一股淡淡的冷漠。厉风随在宗鸣身后,躬身施礼,随即默默地在一旁恭候。
因为只有一只手,他的举止看起来有些滑稽;厉风似乎全无所觉,没有丝毫表情。
“舵主生分了。”老人淡淡扫了厉风一眼,说道。
“晚辈不敢。”厉风恭敬地说道。
“这是舵主的心意,师叔何必放在心上。”
宗鸣面带微笑,说道:“师叔星算之术又有进益,可喜可贺。”
“小道而已。一不能延续大道,二不能助我杀敌,何喜之有。”
说完这句话,老者不再开口,目光静静地投向棋盘,一副超然于物外的摸样。按照往常的习惯,宗鸣此时就会告辞,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今日有所不同。
宗鸣先是将桌上的茶具收拾一番,陈茶倒去,重新沏好一壶新叶。待其自然放凉了一些,他亲手为老人倒上一杯;随后就站到一旁,安静地望着老者于盘上落子。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老人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夸奖,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恍如未觉。
热茶变凉、变冷,被宗鸣更换;再次变凉、变冷,被宗鸣更换。
直到他准备去泡第三壶时,老人忽然开口道:“二少爷不必了,老夫三次出手,换来三壶心茶,足矣!”
宗鸣身体微顿,轻声道:“弟子只泡了两壶。”
厉风在一旁神情微异,明明是三壶,二少爷为何说两壶?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味道。
老人似也在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后他自嘲一笑,说道:“二少爷说的是,第三次并非少爷所请,做不得数。”
宗鸣一笑,神情略有羞愧,更有一丝自得,说道:“有劳师叔。”
老人不再说话,宗鸣继续着手里的事情,重新将茶水泡好、沏好,放到棋盘边。老人这一次没有推却,接过茶盅一饮而尽,说道:“何事?”
宗鸣说道:“弟子想请师叔开卦。”
“为何?”
“为机缘。”
老人摇头,说道:“太粗略,难以算明。”
宗鸣笑了笑,说道:“为了一只异兽。”
说罢,他将从田七身上取下的那件护甲取出,说道:“此物上有它的气息。”
护甲是好护甲,可惜此时灵光暗淡,已是破损之物。它的背心处有一道孔洞,周围有着明显的焦痕,还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老人的目光从护甲上扫过,微微皱眉,说道:“这是一只魔兽。”
宗鸣说道:“是异兽。”
厉风神色微变。他第一次听到少爷反驳老人,而且语气如此坚决,实为不同寻常。
老人白眉微挑,随即闭上双目静静的感受了一番,展颜道:“是老夫疏忽了。少爷肯用最后一次机会换取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
宗鸣欠身说道:“师叔谬赞,弟子若遇生死危机,还需师叔照顾。”
“答应长老的事情,老夫不会忘记。”
老人说了声,左手朝护甲一点,焦痕处冉冉飞起一缕黑气,盘旋在他的指尖,宛如一个小小的螺旋。他又朝宗鸣一点,同样收集起一缕气息,与黑气缓缓融合到一处。
随后,老者大袖轻挥,棋盘上的顿显一片空旷。他用右手随意抓起一把棋子朝棋盘上倾洒,同时左手轻动,将那缕气息打入到乱子之中。
“星轮,转!”
随着一阵叮咚做响,棋子渐渐安定下来。宗鸣连忙注目而视,只见棋盘上一片黑子散落周围,隐隐围成一个缺了口的圆形;缺口的地方有颗孤零零的白子,宛如一夫当关之将军,虽万军不可突破。
中央却有一黑一白,完全重叠在一起。
“师叔……”
宗鸣面色茫然,只能将目光投向老人,却发出一声惊呼。
老人的面色,片刻间竟已变得煞白,没有丝毫血色。眼神更是暗淡无神,满是震惊。
“师叔,此卦象……”宗鸣再次开口。
老人沉默,怔怔地望着棋盘,良久才说道:“少爷与之有缘,确凿无疑。”
宗鸣心神微荡,压下惊喜说道:“师叔为何耗力如此之巨?”
老人的面色已经平静下来,闻言苦笑道:“少爷何必调侃老夫,此为少爷的气运初显,老夫命数有缺,已不足以为少爷开卦了。”
宗鸣眼中泛起不可遏制的惊喜,连忙低头掩饰,沉声道:“如此劳动师叔,弟子甚感不安。不知……可有弟子能效劳之处?”
“罢了,罢了。”
老者挥手道:“命数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然无论如何,此事已成定局,不要再提了。”
说到这里,老人的神色有些寥寥,说道:“少爷且去吧,老夫需要调息一番,恢复些精神。”
宗鸣连声答应,再朝老人施了一礼,随后就带着厉风、也带着满怀的喜悦与宽慰离去,返回自己的小楼中。
院子里重新归于沉寂,老人却没有如他说的那样调息修养,而是死死盯住棋盘,脸色渐起狰狞。
如果宗鸣见到此时的老人,一定会大吃一惊。这种表情,几乎不可能在老人的脸上出现。此时的他,哪里还是那个仙风道骨的仙长,简直就是一只恶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夫的命相竟与他完全一致?”
“区区一只二级妖兽,为什么能有这么强的反噬!它到底是什么?”
“行前老夫预知,此行机缘与劫煞并存,如能逢凶化吉,却可演变为天降奇缘。然而……少爷他竟然也是如此,这怎么可能!”
“奇缘不可能有两份,那么就只能是……劫煞!”
老人的脸上,遏制不住的泛起恐惧之色,身形都为之颤抖起来。
“劫煞如此之重,围三缺一,那唯一的活路竟然是……归途?”…,
“不对,那不是生路,那里有杀星临位,又怎么会是生路!”
“如此说来,这岂非是一个死局!”
汗水从脸上、身上、乃至手上渗出,老者眉头紧皱,苦苦思索着。
“劫煞……机缘……本是相辅相生,如何才能化劫煞为机缘?”
想到这里,老人的面色渐趋阴沉,喃喃道:“或许……或许不能化解,而是需要……应劫!”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障碍看向某处,说道:“如有应劫之人,则一切自解。”
…
小楼中,宗鸣面带微笑,朝厉风说道:“你可明白?”
厉风沉默,半响才说道:“属下觉得,少爷是在让前辈表态。”
宗鸣神色微异,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看来,厉舵主以前藏拙了啊!怎么?难道是被田七所激,不愿再掩饰心智么?”
厉风心中凛然,连忙说道:“少爷多想了,属下万万不敢。”
“不用担心!我喜欢聪明人,也需要聪明人。”
宗鸣心情颇佳,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为了让师叔表态。有了这一卦,他总不能再打主意。”
眼中渐起冷意,宗鸣寒声道:“以为我看不懂?哪里是我显露什么气运,分明是那只异兽太过不凡,所以才会令其反噬。”
脸色忽又变得兴奋,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说道:“如此奇兽,现在又只是二级实力,正好适合抓来认主。说是本少的气运,倒也不算错。”
“它是我的,必须是我的,谁都不能和我抢!”宗鸣已经忘记了身边还有人,嘴里不停地念着,状若癫狂。
厉风在一旁看着,心头的寒意更浓,只好学着宗鸣在老者面前所做的那样,深深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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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路随二少爷赴落灵,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厉风深知其凉薄寡义兼有压抑极深的残暴本性;然而似这般癫狂失控的摸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看到越多,看得也就越透;厉风失去一臂之后,心志已有所转变。此时他不禁怀疑,自己主动绑在这位少爷的战车上,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做都已经做了,既然于四目老人面前表明了立场,容不得厉风再有三心二意。
他说道:“少爷还需小心,就田七所报来看,那名魔域女子似在追逐异兽。若是被她先得了去,怕是……”
“无妨。”
宗鸣挥手道:“无论异兽还是魔女,都必须经过阴阳峡谷才能脱身。本少只要守住那里,他们插翅难飞。”
想了想,他又说:“此举不妥,一来阴阳峡谷罡风猛烈,纵是谷口也需要时刻运功相抗,对我的法力有损。再则若是被他们察觉,怕是就此隐匿也有可能。魔女倒也罢了,那只异兽却是灵魔两栖,一旦走失,恐怕再也难以寻觅。落灵这个地方神念限制实在太大,需仔细权衡才是。”
厉风试探道:“战灵可不受灵魔之限,不如派人巡视?只是战灵受能力所限,恐怕难以破解魔女的隐匿神通。”
宗鸣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提议可行,不到罡风减弱时他们无法脱身,只当聊胜于无。”
心头琢磨了一下人选,宗鸣不禁叹息道:“塔山这个狗东西,可恶至极!如今关键时刻,本少竟几无可用之兵!”
厉风神情微变,说道:“属下愿意前往。”
宗鸣看着他,眼中渐渐露出笑意,慰然道:“舵主能有此心,宗鸣铭记在心。将来我若是有所成就,一定不忘今日之义。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容宗鸣后报即可。”
二少爷拿出如此谦逊的态度,厉风连称不敢。宗鸣又说道:“把瞎子他们带上,他双目虽盲,听力却因而有所进益,不失为一大助力。”
三名身有残疾的二星战灵,陪着一位独臂二星巅峰,组合倒是另类的很。若是从实力上看,只怕三名护卫还要略胜一筹。厉风心里暗暗叹息,警惧的意味更浓了些。
他说道:“少爷还需小心田七和那冉肃。”
“小心他们?”
宗鸣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你是让我小心他们与萧十三郎勾结吧!放心,我已经有了安排。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我倒觉得,田七所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只不过,他大概说对了一半;又或者,是故意说错了一半。”
厉风疑惑道:“少爷是说,那只异兽真有可能是萧十三郎所养?”
“不是异兽,而是那个魔女。”
“此事已经无碍,无需再想。就算这是萧十三郎设局,但他看错了一条最基本之处,届时我自然有办法破解。”
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宗鸣望着窗外,微笑自语道:“苦肉计?确实很像啊……”
…
秘室中,几人私语。
“苦肉计的用处在于,不管对方信不信,通常都不好马上翻脸。”
十三郎伸出手指,以剑气朝地面虚画了几下,转眼间勾勒出一副大致的地图。他在上面做了几个标记,说道:“这里是峡谷,这里是落灵,你们届时所处的位置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说话的时候,十三郎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极为平静。那双原本柔和而淡然的眸子透出冰冷,哪怕面对的是小叮当等人,这种冰冷也不能彻底消除。…,
老八感受到他言语中的杀意,不禁担心地问:“少爷您说宗鸣有可能看穿老七,那他的安全……”
提到田七,十三郎的面色泛起温和。他收起法力,说道:“之前我说苦肉计的意思就在于此。七爷送其所需,宗鸣就算再怎么怀疑,终不至立即加害于他。而若是被他得到胖胖,并且了结掉与我的恩怨之后,七爷反倒危矣。”
“呱呱,呱呱!”胖胖在一旁大叫了两声,神情颇为不满。
“杀人灭口?”小叮当问道。
“正是如此。”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以他的角度,多半不会亲自出手,而是事先留好手段。等他出发去追捕胖胖,或则他认为已经有把握的时候,田七爷就比较危险了。”
说到这里,他朝老八说道:“想办法传讯给七爷,不要使用宗鸣给他的任何东西,包括疗伤的药物。”
“是!”老八凛然道。
十三郎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盒,递给老八说道:“如果有可能,把这个送到七爷手里。里面是那个毒修炼制的救命丹丸,有备无患。”
老八再次答应,将玉盒谨慎地收入怀中。十三郎伸手指着地上的草图,说道:“这几个点是我亲自探查后所选,需要你们各站一处,作为诱敌之用。”
他又拿出几颗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球,一人一颗分发出去,说道:“只要将它捏爆,就可以留下一次魔力神通的痕迹。四目老人察觉后,会延着这条路线搜寻下去。”
指着图上的第一个点,十三郎说道:“这里是第一个位置,也是最危险的一处。因我不知道他的修为究竟如何,所以在路线选择上,与出发点之间相隔有两道山峡、一处绝壁,还有一条河流。”
“这些都是他必须飞行才能越过的所在,有了这几次飞行,空中引发的风暴已经相当强烈。接下去的路途,只要操作得当,他就没那么容易追上你们。”
几人对落灵周围的地形都极为熟悉,听他解释一番再看看两点之间的距离和位置,均是纷纷点头。
十三郎说道:“不用担心他会死追一人不放。魔力波动顺序而发,而且距离很远,又有风暴波动的干扰,他只能当你们是入山的普通战灵。此外那几只训练好的妖兽如今也可用上,有这样几重伪装,纵然他是结丹高人,心急之下也难以一一分辨清楚。”
老五此时大声道:“少爷您放心,我已经看明白了,如果这样还被他逮住,只能说是咱们该有此劫。不用再说了,干吧!”
十三郎朝他笑了笑,转而朝小叮当说道:“最后一颗珠子由你把握,再把他反向引回来,直接带往阴阳峡谷。切记一定要注意安全,结丹修士究竟强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千万不能大意。”
“我知道!结丹修士而已嘛,叮当见得多了!”
小叮当重任在肩,非但没有多少紧张,反倒为之雀跃不已。一旁老八忽然道:“少爷,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断定一定是四目老人操这边追?如果是宗鸣,或则他们都朝一个方向追,又待如何?”
“是啊是啊,如果那个老家伙去追你,哥哥怎么办?”小叮当的声音更见担忧。
其它几人也都有此疑问,纷纷拿目光看向十三郎。
“筹谋之道,不能说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有人曾经告诉过我,那种以为能把握一切的人,不过是狂妄自大,最终逃不过天命所算。”…,
“可是我始终以为,事在人为!做事应该容许变数的存在,而且应该尽可能地考虑好因变数引起的变数。”
“虎嫂大哥是有大智大勇的人,已经帮我铺好了路,也注定了他们会分开。如果我还不能把这件事情做完,未免太让哥哥嫂子失望。”
念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十三郎低头看着地上的草图,轻轻地声音道:“只要他们分开,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呢?”
几个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听得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谓。那只蛤蟆突然高兴起来,仿佛预见了什么极为精彩的事情,欢声大叫。
“呱呱,呱呱!”
…
接下去的几天,落灵城显得格外安静。
战灵阁很平静,那位投靠宗鸣的七爷在养伤,五鼠只剩下一鼠,闹腾起来没有以往那么欢。那只不时出现的妖兽不见了踪影,魔女更是无迹可寻,仿佛已经流浪到远方,又或者从阴阳峡谷中返回魔域,远离了人们的视线。
院落里,四目老人依旧每日做谱,宗鸣依旧每日问安,恭敬而且有礼。厉风则带了几名伤势尚未痊愈的残疾护卫离开落灵城,去向不定。
城里因几场风波掀起的热潮渐渐褪去,人们虽然时有议论,却不如之前那么热闹。别人事终究是别人事,对他们来说,认真又或是茫然的过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没办法考虑太多。
某个隐秘所在,十三郎安安静静的待着,忙碌着,思索着,又或者准备着。
一些敏感的人们,从空气里嗅出一股诡异的味道,却又摸不清半点头绪,只能将杂念埋在心里,静静地观望。
宛如暴风雨千的宁静。
时间流逝,转眼间,七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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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凶杀(一)
落灵有峡,如天堑,似兽口,有吞天之势。
人们通常用一线天来形容峡谷,意指其两侧绝壁如刀,人如蝼蚁,天空则只余下一条白线;横亘在头顶不可及之高远处,由不得人不生出敬畏。
阴阳峡谷与别处不同。
这里的天一片混沌,这里的地灰暗无光,这里的空气混浊不堪;一年四季,视线最佳时,可看清周围两三百米内的景物;若是赶上罡风吹拂,视野只余下数十米,再也不能及远。
神念的局限也很大,修为不同,受干扰的程度有所差异。通常来讲,十不剩一是基本数,简直让人绝望。
所谓一线隔阴阳,只不过是灵魔两域相互敌视下形成的共同称谓。灵修认为自己这一方是阳间凡世,魔域那边是阴间鬼域;魔修只把目标调换一下,认为灵域无法生存,魔域才是天堂。
无论灵修还是魔修,有一条是相通的。一入阴阳峡谷,如同经历一遍生死,极有可能就此沉沦;侥幸脱出生天者,终生都不愿再回到这个地方。
阴阳峡谷的入口处,形状恰似一张巨口,一张没有脸孔没有眼睛只有贪婪与恐惧蔓延的巨口。浓浓的魔气不时从谷中喷出,在周围形成翻滚的风暴,最终在周围无穷无尽的灵气围剿之下湮灭。灵气占了上风,又随之涌入到峡谷中,穿越重重险境障碍,最终吹进魔域,同样因受被魔气侵染而亡。
如此周而复始,看上就,就好似一只怪兽在不断进食,吞吐呼吸着灵魔两气,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的地方,其地形之险恶、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单单是那从不停歇的狂风,就足以令人却步,更不要说其中还藏有一些稀有之兽。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生命,其强悍狠辣的程度非外人所能想象;一旦招惹了它们,结果可想而知。
最为通用的看法,阴阳峡谷外千米之地,已经不适合凡人驻足,五百米,战士无法坚持,两百米,一星战灵难以持久;若是谷口或则更深入的地方,即便是二星乃至三星战灵,也不能长时间待在那里,否则必有横祸发生。
横祸也有很多种,比如罡风,比如妖兽,甚至还有一些松动的巨石当头砸下来,根本无法预知。罡风最猛烈的时候,足以将数千斤乃至万斤巨石卷到空中,以极高的速度横冲直撞,杀伤力甚至不输于修士神通。
在这里别说飞,连走路和站立都极为困难。如果想长时间停留,唯有效仿那些体型细小却异常敏捷的小型妖兽,寻找一些避风处将身体藏起。
厉风等人就是如此。
侧向距离谷口百余米,一块不知从哪里来、重达数万斤的巨石后,厉风带着三名残疾护卫苦挨时日,已经快要难以坚持。
他们来这里已经五天了,短短数日光景,厉风像是换了个人,用骨瘦如材形容也不为过。其它三人更惨,脸颊深陷,两眼暗淡无光,浑身上下脏乱到堪比最最落魄的乞丐,已经不是凄惨所能描述。
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按照二少爷的吩咐,轮流监视着周围的动静;随着时间的持续,无论护卫还是厉风本人都没有了表忠心的**,虚弱不堪萎靡不堪也疲惫到极致,根本提不起精神。
这个时候别说监视什么谷口,只要不是二少爷指定的目标,就算有人大摇大摆在面前走过,他们也不愿搭上一眼。…,
太累了,确实太累了!
厉风觉得自己的眼皮仿佛有几千斤重量,怎么都不能让它们分开。他现在无比后悔当初的“冲动”,只希望这种日子快点结束,然后一觉睡死在床上,哪怕就此长眠不醒,厉风也认了。
罡风渐渐变得和缓,厉风勉力抬头看了看,说道:“打起精神来,从今天起,他们随时都可能会出现,不要误了少爷的大事。”
瞎子眨了眨眼皮,露出两个空荡荡的眼窝,木讷呆板的声音说道:“有什么用?就算他们来,咱们难道还挡得住?”
他比其他人更累,因为这里视线不好,需要借助他的听力进行检测。周围时刻狂风呼啸,此种环境下长时间聆听周围的动静,简直就是对耳朵的摧残。
其它两人的表情差不多,焉头搭脑不愿意挪窝。事实上瞎子说得没错,如果那只传闻中的异兽此时到来,几人能否自保都是两讲,还谈什么抓捕。
厉风挣扎着起身,走出巨石的掩护感受了一下风力,说道:“别说我不提醒你们,今日少爷肯定会赶到,如果被他看到……”
不需要他再说下去,几名疲倦欲死的护卫站起身,强打精神纷纷从巨石后走出,开始活动有些麻木的腿脚。
“见鬼,早知道这样,刚来的时候就应该开个洞府出来,好歹胜过这样苦熬。”那名被塔山毁掉下阴的护卫嘟囔着,分着八字腿的样子格外可笑。
短短十几日,他的声音就已经变得尖利,慢慢向某种传说中的生物靠拢。厉风看着他的怪异姿态,眼中露出鄙夷,心想做不成男人还不自杀,此人真是个孬种。然而当他目光掠过自己的独臂,眼神又随之变得黯然,再也无法生出骄傲来。
换成个把月以前,如果有人问厉风假如他缺失一臂会怎么做,他多办会告诉对方自己会报仇然后自杀。如今真落到这步天地,却反倒更加珍惜生命,感受着自己的感受,又凭什么去鄙视别人。
活动一番,几个人的精神好了些,厉风拿出随身携带的食物,大伙儿回到巨石后分着吃了些,话头也渐渐被挑起。
“舵主你透个信儿,少爷到底啥时候到。”
没下巴的护卫原本沉默寡言,自从受创后突然性情大变,格外喜欢说话。然而他的下巴漏风,一旦开口说话,尚未吞咽入腹的食物碎末就从嘴里掉出来,滑稽而又悲凉。
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废了,迟早会被二少爷抛弃。只不过眼下宗鸣手里没人可用,不得已才让他们继续跟随。现在只希望能做点事情,让少爷能够多体恤一些,能落个安度余年,就是大幸了。
厉风望着他,心中生出几许难明的意味,大抵是与有同悲的感觉,说道:“少爷不会直接到这里来,他与前辈一起在歧口等候,只要异兽朝这边来,就逃不过前辈的神念。”
“我们在这里,其实不过是以防万一,如果少爷追逐到此,我们只要稍微拦上一拦,自然可以建功。也许少爷很快就将它抓获,一切也可了结。”
太监说道:“那要是它不来呢?这风歇之日不知有多长,万一它拖到最后才现身……”
“那我们就一直等。”
厉风断然道:“风歇不过三无日,熬了这么久,不在乎多等几天。”
“再等五天?”没下巴的护卫惨笑一声,更多的食物从嘴里漏出来。…,
他说道:“不用五天,最多再过两三天,我就要死了。”
其它人为之沉默,心想这几天根本就是白熬,那么猛的罡风,谁能从这里通过。话说如果真有人有那么大本事,也断不是自己这些人所能阻。
他们不知道这个建议是厉风所提,否则的话,几人能否像现在这样和睦,实在难说的很。
厉风的眼神有些复杂,低头默默地说:“死也要等!”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耳边狂风虽不如前几日猛烈,然而他们的精气神也都已经耗尽,听着鬼哭一般的呼啸,眼前一片混沌灰暗,感觉不到一丝光亮。
正在沉默间,忽闻瞎子一声低呼:“有人来了!”
“谁?莫非是少爷!”
太监一声尖叫,从地上蹦了起来。厉风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赶紧站起身形,抬头向远处观看。
只一眼,厉风瞬间如坠冰窟,一颗心直接沉进了深渊。
“十三爷!”
太监手里的食物掉到地上,张嘴发出了一生中最为尖利的嚎叫。
…
混沌风沙中,一条紫色身影飘然而来。披发劲装,面带万古不化的寒霜;他的眼神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却让人从心底觉得发寒。
只因他看着几人的眼光,分明是看向几个死人。几个无关紧要,却可用来祭旗铭志的死人。
狂风盘旋萦绕在他的周围,不仅丝毫不能阻止他的脚步,甚至仿佛为其送行助威。他的身体如被风推动般飘过,却又异常坚定。
一步一步,紫色身影踩着精确的鼓点,仿佛走在几人的心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悲哀,一丝沉痛,一丝怜悯。
唯独没有愤怒。
那种情绪被他藏起来,压下去,只留给应该承受的人。
“你们好,我叫萧十三郎,也就是你们嘴里的十三爷。”
一直走到厉风身前,萧十三郎说道:“我来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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