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武林大会(二)
贵为‘武林至尊’的‘麒麟山庄’自是知晓近年来外界所发生的事,也清楚‘药王山庄’做的好事。
场中‘金刀帮’的拥护者也绝不在少数,若是按此势头发展,场面恐难收拾。
“小子,你当这是哪里?”一语出,场中蠢蠢欲动的‘金刀帮’拥护者,已重新归为中立,只因说话之人…
乃是不败麒麟,冯胜。
江斩缓缓回首,感受着那股窒息的压迫感,若是常人,怕是早已腿软瘫倒,可江斩凝眉沉道,“晚辈自是知道贵山庄的厉害,更是对冯胜前辈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可这些…皆不是胆怯的理由,我江某人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公道?哼!”冯胜哼声嗤鼻,显然,江斩在麒麟山庄当着众人大放厥词的举动,是这位高人所不能忍受的。
“三弟,且慢。”威严沧桑,老庄主冯不凡缓抬手止于半空,叫住了温怒的麒麟。
冯胜收住怒意,双手抱肩立在原地。
老庄主不凡在其次子冯昊寸的搀扶下走下台来,用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盯住‘金刀帮’后辈江斩道,“年轻人,你要感谢时间的变迁给了我们这辈老人更多的耐心,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即便老夫开口,我三弟也非得好好整治你一番不可。”
冯不凡使了一个眼色给身旁次子昊寸,后者心领神会,且踏前一步劝住江斩,随后更是朗声道,“各位武林同道,我‘麒麟山庄’承蒙大家厚爱,位居盟主理当谋其事,尽其责,家父广发英雄帖召此大会,自是有意整顿武林中的疑难以及暗流。”
“如此说来…”江斩看着冯昊寸,皱着眉头道,“莫不是贵山庄已知道驾驭瘴气之人的身份?他是‘药王庄’内的何许人?”
“不错,近年来在江湖中兴风作浪,到处惹是生非的用毒高手…或者说是‘蛊术’高手,的确出自‘药王山庄’,至于这个中缘由,怕是只有‘药王山庄’里的人方才更加清楚,如今当着众位武林同道的面来对质,方才能够服众吧…”冯昊寸盯着角落处以眼神木讷的端木圣为首的一众青衫来者,缓缓落下抬起的手沉声道,“把人带上来。”
端木圣不禁瞳孔一瞪,心说莫不是‘麒麟山庄’当真找出了这一连串‘瘴气’伤人的始作俑者,如果是真的,表面看来这的确解了‘药王山庄’一众来者的燃眉之急,可在端木圣心里…他宁愿顶着众武林同人的质问及压力,也不愿‘那人’当真要面对整个武林的兴师问罪。
端木圣心头祈愿,
万莫是自己心头所想之人,
可是……
事与愿违,
当‘麒麟山庄’徒众将那四肢被绑在巨木桩上,已经伤痕累累之人带到台上之时,端木圣如同万箭穿心,两眼…
酸楚模糊。
台下众人在惊愕之余,也有些浑然不明所以。
‘金刀帮’的江斩看在眼里,回首与堂主马寻春对视一眼,也都是一头雾水。
在那巨木桩上
,几乎是被半悬空用常人手腕般粗细的麻绳捆绑起来,遍体鳞伤的人,竟是……
一名女子,
一名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只是那散乱的头发以及憔悴脏乱的脸庞,已让人看不出其本该有的俏丽容颜,那受过重刑的娇躯,让人心生不忍,不过此女子身躯强健,皮肉结实紧绷,便连寻常体魄健朗的习武男子也比之不及,
待其勉强抬手,看着台下的人群,
方才瞧出…
此人正是前些时日还在与戒嗔同道旅行的端木鳄儿。
是是非非,缘起缘由,这个中又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
昨日夜间‘麒麟山庄’庄主嫡系长孙,冯无忌年幼喜好热闹,知道明日便是大会之期,根本无心入眠,闲来闲逛舞剑的他发觉有人影闪过,飞身追赶发现此人身法竟在自己之上,情急之下他催动内劲,飞掷手中长剑拦下前者,二人一个照面对了一掌,冯无忌发现对手气力极大,将自己震退数步。
“臭小孩,不要挡路,姑奶奶没心思伤你这种小鬼!”
“小孩?看你这副模样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过蛮力倒是大的很嘞…”冯无忌轻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皱着眉头嘀咕道,“姑奶奶?莫不会是个女娃子吧?这么大的蛮力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臭小子,你嘀咕什么呢?”黑衣蒙面女子嗔怒道。
“没什么…”冯无忌知道对手不简单,当下摆好架势道,“不管你是男是女,有多大力气,深夜里这副打扮来我庄内,我都不能轻易放行于你。”
“死小孩,今天给你长个教训!”黑衣女子言罢飞身一掌,平地里冒出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烟,只不过稍吸入一点的冯无忌当下便知此‘气’不简单,自己只觉头晕脑胀,一时间看不清事物,接着硬生生挨了前者的飞身重掌,被打倒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是‘瘴气’?无忌快快退下!”深夜未曾入眠的可不止二人,远处房上飞身翻下一中年男子,正是冯昊寸。
“二…二叔?”
见到来者,冯无忌心气一松,当下竟是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一众武林前辈尽皆到场,家中长辈忙得不亦乐乎,冯无忌尚无机会询问昨夜后来之事,而如今,他已明白…
此女子该是败在了其二叔手下,夜间受讯。
冯无忌所猜不假,只不过在严刑逼供之下,女子依旧只字不提,冯昊寸虽急于寻求‘瘴气’的线索,但同时又怕用刑过度,落得个死无对证,便索性退而求其次,将此女子在大会间隙之中带到众人面前,与‘药王山庄’当面对质,也算对同道中的受害者有个交代。
“鳄…鳄儿……”端木圣咬紧牙关,只敢在心头默念。
“端木兄,不知此人你究竟认识否?”冯昊寸皱眉道。
端木圣难以启齿,场面一时陷入奇怪的气氛,先前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来此的‘金刀帮’等人也一时间没
了主意,他们苦苦追讨的伤人元凶,就是这么个半大的孩子?还是个女子?
其他门派也很难想象,近年在武林中兴风作浪的元凶就是这么个丫头?
莫不是‘麒麟山庄’为‘药王山庄’开罪而找来的替罪羊?
可就是找也不该找这么小的女孩啊,而且众人看着端木圣扭曲的面容,心道这其中必有文章。
而站在台下一旁的冯无忌也是一阵惊愕,心道这便是昨夜里将自己打晕的高手吗?还当真是个女孩。
看着那遍体的伤痕,冯无忌拉扯着一旁其父冯昊德的衣袖道,“爹…”
“怎么了无忌?”冯昊德问道。
“孩儿知道这个人夜闯山庄对我们不利,可是二叔他…”冯无忌的双眼不曾离开那细皮嫩肉上绽开的血痕,咬紧牙小声道,“会不会有些过分了,那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冯昊德皱了皱眉头,抚了抚冯无忌的脑袋轻声摇首道,“做大事不可妇人之仁,你二叔之所以毫不留手,实在是不敢小觑那‘瘴气’之霸道,据说那‘瘴气’乃是在腐尸当中提取之‘尸气’所练成,剧毒无比,即便‘药王山庄’之内,能驾驭此‘毒气’之人也寥寥无几,这也是为什么那江斩敢凭‘瘴气’所伤一事便一口咬定是‘药王庄’内人所为,若你二叔不这么做,怕是场面难以收拾,这是你爷爷和三祖父最不愿见到的,你二叔是为大局着想啊…”
嘴上这么说着,冯昊德在心中也不禁暗暗叹道,“二弟具备成大事者之心,或许他…更适合继承爹的衣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金刀帮当家江斩怒发回首,喝问角落处的端木圣道,“就算你‘药王庄’想要脱罪,找也该找个男人出面顶罪才对,难道你‘药王庄’常年搞这些阴毒招数,当真连一个有种之人都没有吗!?”
江斩此人乃是性情中人,今日虽有所觉悟来此兴师问罪,但从未料到会有此情形,当着众人面被质问的,竟是一个半大的姑娘,这也使得他初时的冲冲怒气,不禁泄了一半。
“你住口!!”气质儒雅的端木圣竟是怒声吼出,此吼过后,场面变得更加安寂。
端木圣双眼瞳仁布满血丝,那份莫名的痛心疾首,旁人看来,真切得让人无法怀疑分毫。
众人看在眼里,心道此女子的确与‘药王山庄’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其中又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
“不对!”金刀帮的马寻春忽地眉头一皱道,“我家那几个弟子十年前受‘瘴气’所伤时,她不过是个刚学会说话的丫头……”
“那是因为…”一把沧桑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山门外走进一六旬出头的老者,其面挂花白胡须,单手拄着手杖,走起路来都有些有气无力。
“近年以瘴气蛊术在外面捣乱的,和十年前的,是两个不同的丫头啊……”
第五十二章:武林大会(三)
“叔父,您怎么来了!?”端木圣见到来者,赶忙上前双手搀扶。
“端木鹤?”
众人望向山门以外,
来者乃是‘药王山庄’二号人物,庄主端木凤的嫡亲弟弟,端木鹤。
不顾无数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在这个身体欠佳,年事已高,拄着手中拐杖凭那双老腿一路登上山的老人眼中,此刻只有在看台中央,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
或许已经老眼昏花,但当端木鹤盯着女孩看的时候,却已老泪横流,他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口中喃喃道,“鳄儿……”
女孩缓缓抬首,张开厚重的眼皮,用那蚊子般的声音喘息道…
“…大伯?……叔公?”
端木鹤沉沉点头,情绪激动,胸腔起伏剧烈,不禁连连咳喘。
端木圣在一旁照顾。
场面有些尴尬…
“真难看…”放下嘴边鸡腿的阿虎皱起眉头盯着场中央攥着手中拳头道,“这么多的武林高手坐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姑娘,实在看不过眼。”
“喂喂喂…老大你可别冲动啊,这是他们武林内部的事,我们的身份不方便暴露,这里毕竟还是吴地,而且眼下的情形,怕是谁也救不了那个女孩,小张,一会儿老大犯混你可得拦着点。”
“我拦得住吗?先看看那个老头是来干什么的吧。”
而在端木鹤出现场中的同时,裹着一袭大衣的任天啸不禁蹙了蹙眉,“是他?…当初挨我那一掌看来是熬了过来?骗我去偷‘麒麟血’,今次又是什么了?”
见到相同辈分的端木鹤,庄主冯不凡上前一步耷眼道,“哦?想不到你这只体弱多病的老鸟,也会大老远从林峰山赶到这里,如此看来…”
冯不凡转回首看着台上胸腔起伏,生息萎靡的端木鳄儿,“这个女娃子的确不普通。”
“冯兄…”在端木圣的搀扶下,端木鹤用衣袖轻轻揉了揉双眼,待看得清些了,方才颔首道,“此娃乃家兄端木圣的孙女……”
“孙女?老虽老,可老夫怎么不记得…”不待前者继续,冯不凡忽地打断,瞥了瞥一旁的端木圣轻声哼道,“端木家何时出了个孙女?”
端木圣面间闪过一阵难色,随后低头道,“叔父所指并非在下之女,只因端木家三代之后仅此一女,故而对其爱护有加,实乃家妹之女。”
“美瘴娘的女儿!?”
事情逐渐明朗了,端木鹤口中的两个不同的小丫头,正是十年前的端木鳄儿之母,江湖中素有美瘴娘之称的端木蛛儿,以及如今的二八小女,端木鳄儿。
“对其爱护有加?”冯不凡回首看着台中央的端木鳄儿蹙起了眉头,“怕是你们疏于管教了吧。”
“…叔公。”
一句悄声称呼,在此刻气氛凝重的会场显得格外清晰,
闻声望去,乃是端木鳄儿。
“那个老家伙…”端木鳄儿胸腔起伏,一双凌厉的眼神透过蓬乱的头发,盯着端木鹤道,“…死了没有啊?”
这一问,听得场中人各个是一头雾水,
可在端木叔侄二人耳里听来,却如同刀子一般,入耳既已血肉模糊。
“鳄儿…”端木鹤沉沉出气,颤声道,“他已病入膏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不能给你外公一次机会,原谅他吗?”
“原谅?”听了这话,端木鳄儿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抬起额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角几处已经结痂的地方再次崩裂开来,滑落血渍。
“那为什么不让他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吼声嘶力
竭,端木鳄儿的声音中充满怨念,“又该要谁给我的娘亲和阿爹一次机会!?”
场中人听在耳里,不明所以,可是听在端木叔侄二人耳中,却是心寒无比。
“鳄儿…鳄儿我本可拥有双亲,可以过得很好的,可以有娘亲的陪伴,可以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可…可就是因为那个老不死的…”端木鳄儿瞳孔血丝泛滥,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抹声音却愈发刺耳,“鳄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娘亲也被…被那个老家伙逼走了,自己又…又成了怪物……”
“怪物?”旁人听得愈发迷糊,可是有两个人,似是听出了门道…
上一代的两个人,冯不凡与冯胜兄弟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在这对叱咤武林几十年的二人眼中,隐隐闪现出一股不安。
“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受着山庄里所有人的蒙骗,一天比一天不像人,为了那个老东西的私欲,娘亲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父亲不知是谁,现在在哪里,而鳄儿还蒙在鼓里,以为按照那个老东西说的,就可以早点见到娘亲,这个谎言…”端木鳄儿耷下头早已梨花带雨,“两年前鳄儿才发现,我没法再留在那个地方,我又没法杀了那个老不死的!但是鳄儿要报复,要报复他,要让他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让他不得好报!”
“所以这两年里,你就四处去伤害武林同道,想给‘药王庄’树立仇敌是吗?”金刀帮的江斩蹙眉道。
“哼…是啊,想必娘亲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做的吧…自己的女儿被人变成了怪物…可是又不能…又不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手……”端木鳄儿的声音小了,气息若了,刚刚的一番咆哮,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冯不凡自是已将那所谓的‘怪物’记在了心里,但是眼下众人齐聚麒麟庄,是要以大局为重。
“…姑娘,我最后问你一遍,”江斩面有难色,却只得咬紧牙关道,“我江斩曾在师兄灵前起誓,若你当真是整件事的元凶,今日你是没办法活着离开的。”
“……”端木鳄儿已懒得做声,算是默认吧。
“各位,如今真相已清,近年来诸事的始作俑者便是此女,药王山庄没能管教好自家家事,自然难辞其咎,但是看来的确事出有因,同道间还是不要刀剑相向的好。”
冯不凡此话是说给以金刀帮的江斩为首的一干讨伐药王山庄的人听的,如今真相大白,凶手也在眼前,多半人也只道没必要再顶着‘麒麟山庄’的威严去讨伐‘药王山庄’…
“刺史大人,看来此番干戈,是要平息了。”
“嗯,是啊,冯老庄主这么说话是想让大家息事宁人…”人群里一个四旬男子面上八字胡,体魄健朗,目光炯炯。
此人身份极为特殊,于公他本为开州刺史,于私他的‘慕容府’又属武林一脉,他正是慕容章。
“到最后还是要难为一个女孩么…”不知阿虎是已经没胃口吃了,还是吃饱了,如今他只是两眼出神地盯着看台上。
“没办法,这么看来她是没救了。”长剑剑客也在一旁摇头。
同行的耶律突欲也在心里忖道,“没办法了,药王山庄本已是自身难保,就算杀了这个女孩,以那个金刀帮为首的势力也未必会对药王山庄善罢甘休,所以这个药王山庄此刻没有任何的说话立场,不过这个中土的武林盟主摆明了是想袒护药王山庄的人,应该是从大局出发,不想让武林内部大动干戈吧,这个女孩不死,是没法平息众愤的,不过看来她背后的药王山庄算是暂时逃过一劫了。”
“啧。”任天啸拉下头巾,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十分不屑。
场中人在此刻已达成了一个共识
此女子今天…
必死无疑。
而这个共识也在接下来愈加强烈。
“冯庄主…”端木鹤恳求道,“不知可不可以看在以往……”
未待其话说完,冯不凡挥手打断道,“你觉得药王山庄如今还有说话的立场么?这件事之后老夫会亲自登门造访,也要去恭喜一下你那个老哥终于完成了贵庄的‘绝学’,不过可惜,这门‘绝学’似乎不受控制,今天也要到此为止了。”
“老家伙…”
刺耳的三个字,正是冲着冯不凡说的。
“你…你是想化干戈为玉帛么……”端木鳄儿用尽最后的气力强道,“本姑娘就很不喜欢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事情…这般敷衍了事,你就真的以为…本姑娘没在你这麒麟庄内留下点什么吗?”
“你说什么?”冯不凡蹙眉道。
“看看…咳咳,看看你的好儿子吧。”端木鳄儿,笑得阴狠。
位于冯无忌身旁的冯昊德,不明所以,可是…
冯昊寸面门苍白,虚汗淋漓。
“寸儿,莫非……”冯不凡眉头蹙起。
“哈哈哈!~~是啊,你的宝贝儿子中了本姑娘的‘五毒蛊术’,真好奇你是不是还能息事宁人,再告诉你,全天下只有那位如今自诩‘药王’的老东西知道如何救治,你最好赶在他断气前去找他,要抓紧啊,你的宝贝儿子可撑不了多久啊!哈哈哈!~~~”
端木鳄儿,笑得癫狂。
冯昊寸抚着胸口,瞳孔瞪起,“午夜起身体感到的异样…是因她的蛊毒?”
昨夜里端木鳄儿半途与冯昊寸交战,其心知不敌,但待来者报明身份后,她便觉得,没有比伤下眼前这人更能给‘药王山庄’带来麻烦的了。
冯昊寸已是处处小心,可是奈何…
她的血,亦是沾不得的。
“你找死!”冯不凡血灌瞳仁,同道之人皆心头叹道,如今此女即便是死,也难得全尸,必不是易死。
此刻已无人会为此女子出头,包括药王庄。
“孽障!~”端木圣紧闭双眼,飞手打出一只毒镖暗器直奔端木鳄儿面门,可那眼角的泪丝,已难展其心头酸楚悔恨之万一。
端木圣不得子嗣,端木鳄儿自小由其带大,视为己出,此举于其来说…
只怕如万箭穿心。
而看着这只由至亲之人打来的催命符,端木鳄儿的心头要比身体上的伤加在一起还要疼痛百倍。
“别了,这个痛苦的人生,如果有来世,从小梦里幻想会替我解决一切,将我拦在背后加以保护的英雄,终究是场梦罢了,只求来世,做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娃,听父母的话,嫁个…好人家……”
眼,闭了,
只道是了却此生愁苦,离开这不堪俗世,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
却没有感到死神的钩锁,
是因为人在死时一切都会静止,变得慢起来吗?
可这也太慢了吧。
“叮…”一声脆响,
“那…那人是谁?”
不知为何,人群开始嘈杂,议论。
“你才不是怪物,只是凶了点罢了。”
端木鳄儿张开早已疲惫不堪的双眼,映入眼帘的…
是一个身着百衲破衣,羸弱瘦小却又伟岸高大的背影,
一个,
方才阔别数日,
尚十分熟悉的背影。
第五十三章:武林大会(四)
烈日当空,照临下土,
吴越之地,钱塘江畔,杭州西湖,坐落一寺…
飞来峰,灵隐寺。
“你说…”一把庄严沧桑的声音,说话老者大红袈裟,项上无发,须花白,第一眼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一对白眉,耷至下颚,转首可见那因上了年岁而发沉的眼皮,遮住了大半瞳仁,此刻其蹙眉道,“有一个自称是从五台山显通寺赶来的小沙弥?”
“是啊住持,”说话之人年岁半百,让出半个身位给其身后的一个年轻和尚道,“是法明亲眼看到的,快给主持说说。”-
“是师傅,”青年和尚先是竖掌躬身施了一礼,而后赶忙答道,“那个小师弟也就十岁上下的年纪,因久未剃度的关系,我一开始都没看出是个和尚,不过他操着北方口音,又施佛礼,实在不觉得他是在说谎,可是等我找到师傅回去寻他,人却不见了。”
“住持,您看…”五旬和尚问道。
身着大红袈裟之人为灵隐寺现任住持,又是眼下吴越王钱缪十分推崇的得道高僧,法济。
这位已经上了年岁的灵隐寺当家住持陷入沉思,其轻捋单眉,轻声自言道,“想不到多年前只道是无稽戏言,如今竟真的发生了……”
…………
法济回想起大概十年前的光景,当时自己初升住持,来一远方僧侣,二人一语投机,大谈起佛理。
两位高僧饮茶之余,那位远道而来的年长僧人仿佛是醉于杯中之茶,畅言起来,尽是些法济觉得不着边际的话…
“大师您如此年岁,一路由北方而来,长途奔波,一路苦行至此,实在令人钦佩,我寺中人也当好好效仿学习才是。”
“住持言重了,如此年岁,行起路来,反该是容易许多才对。”
“哦?体力不比年轻之时,腿脚不便,又怎会相较容易许多?”法济疑惑。
“那是因为年老者只是受困于肉躯罢了,相较受限于脑袋的年轻人,受困于肉躯自是容易许多。”
“这…”法济轻挑两条长眉不解道,“还请大师解惑。”
“井底之蛙,只道碗口之天便为寰宇,太古伏羲,村乡部落便为一国,曾经的西域和吐蕃,是人们眼中远在天边的地方,而在贫僧年轻时的眼中,五台山之于飞来峰,亦是天各一方,永不可达的距离,可是如今年老行来,却也不外如是。”
“大师的意思贫僧明白了,这是凡人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不曾踏足的地方,方是远方,既是我们佛家所讲心中的恶魔,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远方来的僧侣点了点头继续道,“须弥山之于常人,既是浩瀚苍穹,可对于佛祖来说,却如同芥子,此中道理,想必住持您必是明白的。”
法济轻捋长眉,颔首道,“佛家说三千大千世界,既是告知世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凡人眼中的万事万物,之于小千世界来讲,都是渺小的,而小千世界之于大千世界来讲,亦是渺小的,较之三千大千世界,一切又都是渺小的,便也就像大师您所说的一样,若是我等修道之人受限于小千世界的限制,
便识不得大千世界,更无从窥探三千大千世界,如此想来,须弥山之于我等,便会是无边际的庞然大物,永不会成为芥子。”
“哈哈哈,不错,不错!~”来者十分开心,笑得畅快。
法济贵为灵隐寺住持,却也觉得此番谈话受益匪浅。
若是无法将须弥山变成芥子,又何以成佛?
又不知过了多久,远道来者忽地道,“想来贫僧当年第一次下山行如此远路之时,已经快三十岁了,不知法济住持如何?”
“哦?”法济微微一怔,随后摇头笑道,“说来惭愧,贫僧年轻之时只顾研习经书,考入达摩院后,第一次如此远程时已经四十几岁了,记得那是去的大理,与几位高僧谈佛论道。”
“是啊……”远道来者凝神望着杯中茶水,叹道,“如此路程,行来不易,因多年的研习已将思想禁锢,先入为主的想法使得脑袋里早已成型概念难以更改,若是能再早些的话…”
“什么?大师您在说…”法济略显疑惑。
“哈哈,没什么,贫僧只是在想,若是孩童时期,思想受到枷锁之前便可行千里路去到远方,那么在他们成人长大后是否又可行万里路?是不是在他们的脑袋里,远方的定义也与我等大不相同呢?”
“大师的想法十分有趣。”法济挑眉道。
“哈哈,那么倘若若干年后,有个十几岁的小沙弥从五台山来到住持您这里苦行拜访,还要请法济住持您不吝招待,助其成长啊…”
…………
时光流转,回到灵隐寺僧房之内,方丈法济忆起往事,心头也不禁唏嘘,“岁月如水,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当初只道您是一番畅想戏言,想不到如今竟当真实现,十余岁的沙弥独行千里路……看来贫僧与您相较,依旧只得望其项背啊…普善大师。”
“两年前同道中人的确有人说过,五台山各大庙宇间正筹备着一件大事,并知会各地寺庙,如今这个小沙弥说不定就是所指之事,方丈…”那年长和尚上前施佛礼道,“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哼哼哼…”法济忽地单指绕眉一笑道,“如今的世道,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出门已属不易,还一个人赶了那么远的路,看来这途中的考验才是最难等可贵的,既然这是五台山上的高僧们有意设下的考验,我等便更加没有理由干预,不论这个小沙弥去哪了,便当做是又一个考验,若是他通过了考验再回到这里,我等再尽地主之谊好了。”
言罢,方丈法济转身离去,留下那一对师徒二人,也缓缓挪步离去,
走出僧房门口之时,二人还不住地低声道…
“师傅,您说那位小师弟都已经来了,怎么又走了呢,能是因为什么事啊?”
“不清楚,不过…”五旬和尚微叹口气道,“希望不要是当时庙中人多口杂,听到‘武林大会’的事跑去隔壁凑热闹才好,今年的武林之中并不太平,那里可是是非之地啊,便当真去了,也莫要惹上事端才好啊。”
人去无书,回首麒麟山庄,此番所举行的武林盛事,这个灵动瘦小的身影,不
但没能避免是非,反而还处在众矢之的的位置。
“有种!”
这是以阿虎为首一干人等心头的第一个想法。
可是武林中人反应较之常人要快许多,大家很快便缓过神来,各种各样的疑问便也随之浮现于脑海…
“此子是谁?年岁如此小,他的陪同之人在哪?”
“是当真有胆量,还是没脑子?”
“依照当时的情况,本不该有任何人会出面搅局,即便有,怎也想不到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冯家少主无忌微微朝其父冯昊德身旁靠了靠悄声道,“爹…这是什么情况?是有什么人有意捣乱,还是这个小子没脑子的举动?”
“……不清楚,若是他背后有人现在也该上台了,看情形说不定当真是孤身来的,不过要说他无脑…刚刚他却凭空拦下了那端木圣情急之下打出的夺命毒镖,单是能做得到这点,便非泛泛之辈。”
是啊,冯无忌扪心自问,若是刚刚那一镖要其拦截,成功几率绝不会超过四成。
“咦?他怎么也来了?”一个黑衣小女孩的声音。
“嗯?夜蝉你认得他?”
“怎么娘亲你忘了吗?大概半年前在太原茶馆吃饭的时候,他有给我让过座位,只不过…”夜蝉捋着发梢眯眼道,“现在头发长出来不少就是了。”
另一边…
“你…是谁?”冯不凡皱起了眉头,今日里发生的变故对其来说已经太多了,以江斩为首一干兴师问罪的人等本已伤了其武林至尊的颜面,自己的宝贝儿子又受人夜袭中了毒,如今又凭空蹦出了个毛头小子挡在了‘武林罪人’的身前,冯不凡那本因上了年岁而波澜不惊的内心,已悄然起了涟漪…
可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眼前这位凭空而来的年幼小童,只是整场大会脱离其掌控的小小序幕。
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灵气,宽宽的颚骨细小的手臂,怕是连劲风都挨不住的模样。
“贫…我…”来者自然便是戒嗔,可是他觉得这个场合都是些凶神恶煞的人,眼前的这个被尊称为盟主的老爷爷刚刚一声令下就杀了六个人,所以戒嗔不想给寺庙里惹来麻烦,又不想打诳语,于是便索性不理睬前者的问题,干脆一语切入正题道,“你们不能伤害她。”
冯不凡二目圆瞪,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忽略了武林盟主的质问,语气中没有任何协商的余地,
你们不能伤害她。
简单明了的陈述,仿佛便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是…
他凭什么了?
“小家伙儿,你是跟谁来的?”
人群中有人问道。
“跟谁?小和…我是自己来的啊。”
众人多有不信,可是戒嗔却没有半分撒谎的意思,
他是前几日听到那对以美食为主题,一大一小的二人组谈及此处的武林大会,便不知为何决定在去灵隐寺拜会前,来趟这里,也的确是……
孤身而来。
第五十四章:武林大会(五)
“小家伙,看在你年幼,现在离开再赔个不是,冯庄主德高望重,定不会与你一般见识,或可既往不咎。”说话之人为慕容府的慕容章,其此言颇有深意,一是想提醒冯不凡庄主,不论其如何恼怒,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与一个幼.童大动干戈必不好看,再者也是不想让这样一个孩童受到牵连。
“出家人怎能见死不救!?”戒嗔反问道。
“出…出家人?”听了戒嗔的话,人群中这才有人意识道…
“是啊,他的头发好短,莫不是久未剃度的和尚?”
戒嗔方知自己有些失言,但此刻也已顾不上了。
“你…你怎会在这里?”端木鳄儿气息之弱,用只有身前戒嗔可以听到的声音问道。
“先别说话,得赶快给你疗伤才行。”戒嗔心里十分焦急,精通医药的他心知此刻端木鳄儿的情况并不乐观,可是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似乎又不想让自己轻易离开。
“…为何这个够胆的小童看来如此眼熟,出家人…”阿虎半眯双眼盯着场中,忽地虎目一瞪道,“莫非他是!?……”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在接到了冯昊寸一个眼色,‘麒麟山庄’庄内数名弟子飞身而去,若是放着事态这般发展,在‘麒麟山庄’内所组织的这场大会,还不成了一场闹剧?
“呃…”戒嗔一怔,情急之时拦下端木圣的一枚毒镖实属侥幸,而真论起武功身法,年幼的他又怎可能是眼前这些练家子的对手?
看着杵在原地惊慌失措的戒嗔,场下人多有诧异,莫非此子当真只是脑袋一热,冲上台去逞英雄的?
“嗯!?~”
就在麒麟山庄庄内弟子与戒嗔近在咫尺之时,洞察力超群的一众高手分明看到了两个身影几乎是同一时刻离席而去,而在下一秒…
抢上台的数名庄内弟子,已倒地晕厥,不省人事。
“他…他们是?……”
“真想不到…”台下冯昊德与冯昊寸兄弟二人二目圆瞪,盯着场中一人,“你还有胆到这来?”
“紫衣,长剑…”冯胜则是看着另外一人,瞬时间杀气横生,“…你便是那异族剑客?”
“哎?他不是说无论如何也不能乱动的吗!?”耶律突欲看看台上,再看看身旁,接着再看看台上,这才如梦方醒。
刚刚惊吓过度的戒嗔这才缓缓张眼,移开挡在脸前的臂膀,方才发现场中变动,而在其身侧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男子。
一人摘下斗笠脱掉破衣,露出内里一袭道袍,鹤骨仙风,二目凌厉,眉头紧蹙,
另一人身着紫衣,腰佩长剑,下颚微凸,手上摆着架势,却是面露愁容。
二人侧目各看了眼对方,彼此间竟已是杀意腾腾。
“是…竟是你!”说话之人乃是场中辈分极高之人,与冯不凡兄弟同辈,模样已是六旬有余,面容苍老,但是精神矍铄,此人正是淮南‘掌剑门’门主,沈思山。
“今天你自投罗网,便别想再走了!”‘掌剑门’门主之子沈万钧豁然起身,亦已目露凶光。
至于另一旁的道袍男子,自然便是戒嗔的叔叔任天啸,而论起受“欢迎”的程度,他也是丝毫不逊于身旁的紫衣剑客。
“你便是当年来我山庄夺‘麒麟血’的道人?”看了两个儿子
的反应,冯不凡方才若有所思地道,“你今次绝不会像之前那般离开的。”
“嗯?…叔……”戒嗔看清来者,瞳孔猛地一张,可是还未待其说话,嘴边的‘叔’字已被任天啸侧目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喔对了,叔叔说过我们的关系不能给旁人知晓呢。”戒嗔这才反应过来,当初任天啸给其定下的规矩,时至今日,好像也只有那个大师伯傅灵松知道自己与叔叔的关系。
至于另外一旁,戒嗔看到了那位自己曾经为其施药治病的剑客,又想起了监寺广缘爷爷被其害死,但自己在汴梁城时又是拜其为自己解的围,一时间情绪复杂,看着那个紫衣背影,也没了话说。
“哼,你上来这里做什么?”任天啸瞥眼紫衣剑客低声道。
“要你管?我自然是有自己的事,”紫衣剑客嘴硬道,“你又上来干什么?”
“贫道自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办…”
“冯胜!”语出突然,却是异口同声。
台下众人一惊,这二人不但毫无避讳的来此大闹,更是位于台上喊出了最不该招惹的人之姓名。
二人已引起公愤,当中虽有许多同道一头雾水,但是任天啸与紫衣剑客可说是在武林之中早已“臭名昭著”的两位高手,依此刻的情形,对二人围而攻之,应无人反对。
“慢着…”一个声音止住了蠢蠢欲动的一干人等,说话之人正是冯胜,其踏至人群前方,盯着二人道,“你们找我?”
任天啸率先开口道,“听闻你不久前去太乙山大闹了一番,还捣毁了‘三清教’,可有此事?”
“不错,”冯胜面容严肃,“你来替你的师兄出头么?”
“哈哈哈!~~”听了前者的说话任天啸忽地大笑起来,“不要惹我笑了,只是不想你太得意,纯阳门下弟子可不是都像罗誉那般不堪。”
“看来你就是那个什么冯胜了,我当真不记得你这号人物,不过…”紫衣剑客蹙眉道,“湛卢剑在你这吧,今天我是来取剑的。”
“湛卢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为何江湖绝迹十载的湛卢宝剑会在‘麒麟山庄’,这个剑客说的是真的吗?”
“此人想必就是那位近年来声名显赫的异族剑客,听闻其天下遍寻中土名剑,莫不成湛卢剑此刻当真在麒麟庄内?”
“是他啊…”‘慕容府’的慕容章瞳孔一张到,“想不到十年前那次交手过后,竟可在此碰到他,不过以他的身份,此时出现在‘麒麟山庄’,不是自寻死路吗?还有那位道人似乎亦十分不受欢迎,说不定就是那传言中孤身夜闯‘麒麟山庄’夺‘麒麟血’的家伙,不过有冯胜在,怕是场面还控制得住才是。”
不过另一个问题也同时浮现在许多人心头,听那个剑客的意思,似乎根本不曾与冯胜相见,那么倘若他当真是那位人们口中的异族剑客,为何声称十年前被此人打伤的冯胜似乎也不认识此人,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玄机?
“闯我山庄盗取‘麒麟血’,洛阳城内逼死我儿廷谔,你二人…”冯胜心头默默念道,闭起的双瞳猛地瞪起,“必须死在这!”
“吼!!~~~~”
当日太乙山上的一声兽吼,在此地重现。
“所有人后退!”冯不凡瞳孔一睁道。
“是…是麒麟吼!内功修为不到家的人赶快撤到庄外去。”
“啧,已经没有任何人插手的余地了…”‘掌剑门’的沈思山咋舌道。
各门派当家护送小辈弟子撤离,可是有幸目睹不败麒麟冯胜与两大高手相斗,此等机会旁人又怎肯错过,许多人目不转睛,脚下难移半步。
“快,堵住耳朵,运气护好心脉!”任天啸情急之下赶忙回首对戒嗔道。
“堵…堵耳朵?”诧异之际,那伴随着强大内力的吼叫声已掩盖了整片山庄,许多不肯离去但又修行不足的青年弟子,当即口吐白沫,晕厥在地。
“不自量力!快把他们抬出去!”慕容章吩咐手下将人抬走,看着场中怒不可遏的冯胜心头惊道,“这便是不败麒麟的本领吗?‘麒麟吼’于其来说怕只是进入状态的前奏,冯胜前辈的修为绝不止于此,当年的那异族剑客又怎会是他的对手,这事中必有蹊跷。”
沈思山看着场间皱眉心头愁道,“为何湛卢剑会在他手里?”作为上一代的高手,沈思山心知若是冯胜决定亲自护剑,那么这湛卢剑是绝对觊觎不得的,如此想来他倒还真有几分钦佩那敢站在台上直呼要剑的异族剑客,
便如同他当日独闯掌剑门一样,此番夺剑亦是抢得光明正大,轰轰烈烈。
“他是知道父王安插在这里的六名勇士都被斩首了,线索断了,与其等下去不如找那个冯胜老头直接要来得快,是这样吗?不过话说回来…”耶律突欲死死地按住双耳,咬牙喃道,“这中土第一高手也实在太厉害了,还未动手,紫衣沙里和那个道士就动都动不得了。”
‘麒麟吼’的功力的确霸道,但是也绝不至于能如此压制两大高手,想想当日平阳子罗誉破冯胜‘麒麟吼’功之时,便可知晓。
二人杵在原地不曾强攻只有一个原因……
身后的戒嗔。
如今的戒嗔,根本无法直接承受这个距离的冲击。
一轮过后,土崩石瓦,冯胜方才收功,似已到达了最佳状态。
“先声夺人,从未遇到过的强大战意…”任天啸似已明白,为何罗誉会惨败在此人手上。
“啧,吵死了。”紫衣剑客运功回气,眼神中十分厌恶。
二人此刻心中想着的,是身后的孩子…
只要堵住耳朵,二人已将‘麒麟吼’的功力阻去大半,想必戒嗔该是无恙的。
可是……
“喂喂喂!…”台下阿虎目呲欲裂。
心觉不对的任天啸与紫衣剑客相继回首,看到了令二人怒火中烧的一面。
当听到堵住耳朵之后,戒嗔第一时间翻身救下被捆绑的端木鳄儿,两只小手拼命地按住其双耳,可是待那声裂耳炸吼袭来后,戒嗔渐渐地失去了意识,生怕脱手的他,下意识地将端木鳄儿的头抱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堵住她的双耳,
而他……
此刻双耳流血,眼前一白,已是晕了过去,可是抱着端木鳄儿的两条手臂,还是死死地抓着。
任天啸只觉得,平生怒气难消,但是没有哪一次,比今天更让他生气,
而紫衣剑客,也没打算拿到湛卢剑便算了。
第五十五章:冤家联手
“你…你个老不死!!…唔呜…”台下忽有一人张牙舞爪,但是又突然被身旁数人赶忙按下,一人在其耳中低声念道,“老大,这里可都是武林人士,又是吴地,根本没有咱们说话的立场啊,而且看那个老家伙的架势,就是有一个都统的兵力也未必够他打啊。”
“是啊,老大你又抽了哪根筋啊,因为那个小姑娘吗,你他娘的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怜香惜玉啊?”
“这里人多口杂,先给老大架到一边再说。”
发怒之人正是阿虎,在其手下四五个壮汉的架拥下方才把瞪着一对虎目的阿虎拉下,而场中人也未在此序曲上过多留意,因为他们关注的,始终还是场中斗法的三位高手。
“这…这股内力是怎么回事!?”
冯胜周遭散发出的内力,已让周身气流出现扭曲,那股疯狂的怒气,俨然已将任天啸与紫衣剑客比了下去。
“刚刚的‘麒麟吼’只是这个老家伙在催动内力而已么?…”这一次,便连任天啸也不禁倒咽了口口水。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不记得来中土以后打伤过这么一位高手?还有他这股源源不绝的‘怒意’到底是哪里来的?”紫衣剑客蹙眉咋舌。
站在远处的冯不凡看着场中气势滔天的冯胜心头默默念道,“想将‘五行麒麟功’修炼至极致,驾驭‘麒麟血’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然而‘麒麟血’乃神兽之精华,兽性之凶,戾气之大,都非寻常人所能驾驭,三弟虽乃不世出之武学奇才,但是本性也难免受其影响,易躁易怒,功力提升得越高,怒气便也会相应增大,倘若运起十成功力,便连他自己也会失控,一发而不可收拾,相信如今该只有六成左右,还是三弟可控的范畴。”
“‘五行麒麟功’!”
所有武林中人平息驻足,这便是当今中土武林内无人能挡的至高法门,冯胜周遭真气大盛,空气模糊不见本尊,那股无穷尽的内力正逐渐幻化成一幻兽兽首…
“那…那是什么啊?”场中人只觉嗓间发涩。
“无忌,看清楚,这便是练成‘五行麒麟功’所演化出的招式,是超越凡人极限的最强功力,没人能挡得下来的。”冯昊德看着场中自己的这位叔父,语出意味深长。
“难道连残剑道人也挡不下来吗?”冯无忌心道。
“这…这是?……”
前方传来的压迫力使得任天啸瞠目结舌,不论自己是否可以抵挡,但是这股威力一定会波及到身后的戒嗔,已然晕厥过去的戒嗔若是再受到这个威力的冲击,恐怕…
“喂,臭道士…”紫衣人踏前一步,长剑出鞘,背朝任天啸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把这个小子带走,我来接他这一招。”
“你…”心领神会的任天啸自是知道前者是要还戒嗔的人情,可是他不想看到的是,当着众人的面有意救走戒嗔,恐怕以后会给戒嗔带来许多麻烦。
“哼…”任天啸亦前踏一步并到紫衣人身旁低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保护他了,这是贫道的义务,万死亦不辞,我便会在此挡下这头畜生的招式,也扫了那罗誉的颜面。”
“吼!~”
“那是?…”
只见一头兽首
如真似幻,鹿角,龙首,张开那血盆大口。
“出现了…”冯不凡瞳孔精芒大盛,“记得三弟闭关前还无法掌控此等兽性,不过如今看来…虽然还只能幻化兽首,但是这个招式错不了的,是‘五行麒麟功’禁忌三式之一,‘麒麟吐息’!”
“那个醉酒鬼说过,与这个老家伙交手,根本就不能以凡人的界限来估计他,看来…”任天啸双眼泛红不见瞳仁,内有金色闪现,伸手抽出腰间断剑,“大师兄这次讲得可不是醉话啊。”
“那…那人是‘残剑道人’!?”场中有人这才识得任天啸的身份,不过这短暂的骚动已被冯胜的惊天一式淹没无踪。
“啧,终于确定了一件事…”紫衣人撇嘴咋舌自己在心头忖道,“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个老疯子…”
仿若是由兽口中吐出的迷雾,很快便淹没了台上包括戒嗔与端木鄂儿在内的四人。
“红莲火。”
“居合斩。”
剑气震荡,二人抵挡在看台。
“不行!”看台下阿虎一眼便看出,“这两个家伙虽然都是不得了的高手,但双方实力存有差距,而且看样子那剑客与残剑道人擅长的皆是进攻而非防御,面对那老不死的夸张招式,在后面的嘉容要危险了!”
阿虎已然识得看台上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家伙正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小友戒嗔,奈何自己如今身份不便,再则…
这样的高手对决委实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不愧是败下罗誉的能耐,输给他只是时间的问题,要在这里保住嘉容,必先击退这个武林第一高手,可是凭我一人是怎也做不到的…”下意识地,任天啸的目光移向了紫衣剑客。
“啧…要是真的和这么厉害的高手交手我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这老家伙的功力丝毫不在岛上那几个老头子之下,剑道之利在于聚点而发,防御会使效果事倍功半,可是后面的那个小光头绝不能不管,可恶,若是能让我放手一搏的话…”几乎是同时,紫衣剑客的视线挪向一旁,刚好对上了任天啸投来的目光。
顶着冯胜冠绝武林的功力,向来敌对的二人在存亡之际擦出了空前的默契。
“哼,若是你破不了他这一招,再动手贫道就先杀了你!”二者瞬时交换身位,任天啸运足内力顶着冯胜的‘麒麟吐息’踏前一步,双手连连结印,地上无名火起,“红莲…”
“那么多废话,当心我连你一起砍了…”紫衣人向旁踏出一步,藏在任天啸身后,竟是收剑入鞘。
“…伏魔阵!”任天啸左手扶右臂手腕,右掌前推,地上火势瞬时炸开,一时间的爆发力竟是不在冯胜绝技之下。
“好家伙!”众人看在眼内,心道此人当真不枉残剑道人之名。
因为此时此地这里的人士,都知道这残剑道人的威名在江湖中有多么响亮,在现今的武林刺杀排行榜中,残剑道人高居榜首,已有十载之久。
“此人不愧是曾经单枪匹马在长安道上截杀昭宗李晔,梁帝寝宫暗杀朱温,深夜里独闯麒麟山庄的高人,不止是胆子大而已,居然当真挡住了冯胜前辈的惊世一击!”
“哦…有两下子,不过…”这一变故使得一旁观战的
冯不凡老庄主也不禁挑了挑眉,“他强行催动功力应已超过十成,对自身损耗极大,回气会相当缓慢,可对于三弟来说这才方能算是热身,他要如何挡下三弟的第二…”
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在‘红莲火’与‘麒麟吐息’第一波攻势相互抵消的瞬间,一个人影于浓烟之中飞身而出。
身体前倾,足下生风,右手紧握套身别于身侧,左手抓紧剑柄,全身肌肉紧绷,如蓄势待发的豹子…
“这是…”看台下不肯眨眼的耶律突欲瞳孔一瞪心道,“师傅教我的‘拔剑术’!”
剑未出鞘不露杀机,而剑刃擦破空气的一刹那……
“今天我便来败下你这头老怪物!”紫衣人飞身拔剑出鞘,瞬息间爆发出的杀气令周遭之人仿若窒息一般,拼住了呼吸。
“咕咕咕!~~~~”
山林间的鸟儿纷飞,麒麟庄外的深山里,有一成年男子身影驻足而立,缓缓回首,
男子年纪三十挂五,一头长发,有着如平湖般平静的双眸,薄薄的嘴唇,而其背上……
正背着一位酣然嗜睡的女童。
“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杀意…”看着突然变得死寂一片的山林,该男子皱眉暗道,“他果然在这里,可是想不到…他居然会与人大打出手,不知中土有没有人能接得下他这一招‘拔剑术’嘞,不过话说回来…”
男子看看左右树木,撇嘴烦道,“这到底是哪里啊?”
这一大一小二人正是当日在灵隐寺参拜与戒嗔有过一面之缘的二人组,因为没有收到英雄柬,故而打算趁夜悄悄潜入,可是在庐州城恰逢中秋佳节,城内街市好不热闹,各种摊贩小食让二人看花了眼,小女童一样接着一样的吃,肚子明明已经吃得鼓鼓的了,却还是舍不得眼前的美食。
最后吃得没钱了,成年男子还去当铺典当了几样事物,夜市一直开到子时夜半,最后二人吃得走不动了,方才找了间客栈休息一夜,可是女童也不知是赶路累到了,还是昨夜里吃得太多,这一睡便睡误了时辰,弄得如今还在男子背上呼呼大睡,加之二人身份不便,有意避开中土武林人士故而走得山间小道,从没去过麒麟山庄的二人在此迷了路……
回到麒麟庄内,
此时……
“胜负…已分。”
一众武林人士盯着场中战果,无人不倒吸口凉气,嗓间发干。
便连庄主冯不凡,亦是面露惊愕之情,心头忖道,“想不到三弟闭关这十年间,已将‘麒麟血’驾驭到如斯地步,五行麒麟功‘禁忌三式’如今已将其中两招驾轻就熟,一攻一守,放眼天下,已是再无敌手…”
场中冯胜满面肃杀,立于原地,便连衣衫也未乱分毫。
而另一边,
任天啸衣衫焚毁严重,长发凌乱,拄膝半跪于地,狼狈不堪,
紫衣人仰面栽倒,握剑左臂血肉模糊,想来已是震断筋脉,可唯有那只左手,还死死地握紧剑柄,不曾松开分毫。
武林近十年来横空出世的两大高手,在冯胜面前却显得…
如此不堪。
第五十六章:此间已乱
“喂喂,你们刚刚看到了吗,那到底…到底是什么啊?”过了片刻,有人方才回过神来问道。
“不…不知道啊,就看到有一阵光,然后那个气势汹汹的剑客不知怎么就倒下了。”
“那个是…幻觉么?”场中资质上乘的一众武者凭借超人的瞳力看到了旁人未能发觉的奇异景象…
他们分明看到了刺眼的光下面是一头镶有金甲,似有獠牙的异兽。
“谁!?”一字低吼,不像人言,更似兽吼,
冯胜这一声低吼蕴含深厚内力,打向一旁树梢,枝叶纷飞,而奇怪的是…
一抹枝干绿叶的颜色垂直坠落,起初旁人看来以为是错觉,可是当这抹颜色当真坠地之时,几个翻滚,现出的竟是一个被震晕的人!
“是…是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该男子以枝干绿叶作为掩护色,乔装藏匿,竟是毫无发觉。
“是…是同伙吗!?”场中人看向任天啸与紫衣人二人。
“同…同伙吗?”紫衣人拄剑起身,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输得这么狼狈,当下握剑之手青筋暴跳,鲜血直流,气不顺地朝任天啸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同伙,是你的吗?”
“我长生子行事,身边从不带人。”任天啸拄着膝盖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站起。
“呜……”冯胜那边,依旧发出着奇怪的非人般的声音。
“三弟他…”冯不凡此番心头担忧有二,一是这一早便已当着武林众高手的面隐匿在此的男子,若非麒麟发功,旁人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怕是已有什么麻烦的人混入了此番大会,而这麻烦的人,绝不会是几个人而已,二来……
“想来这残剑道人与剑客的功力应与那太乙山的平阳子在伯仲之间,或是相差不远,凭三弟的功力,即便不用‘禁忌三式’的武功,应该亦能应付,只不过如今当着众武林同道的面,为了杀一儆百树立山庄威严,三弟才会想要速战速决,但是三弟啊…”冯不凡暗暗运起内力,双眼紧盯着冯胜心头忖道,“被归为‘五行麒麟功’当中的禁忌招式是有原因的,若是掌控不了这股功力,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
冯不凡心中所想不错,起初来势汹汹的江斩一行人,如今见了这无法弥补的势力差距,亦已战意全无。
许多人盯着暴怒的冯胜,不禁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有些人总是觉得冯胜的身旁,有一头若隐若现的巨大猛兽。
“吼!~~”
“又…又是那招!”
‘麒麟吐息’,再一次打向了任天啸与紫衣人的放向。
按理来说,突出在树梢上躲藏的隐匿者的变故,‘麒麟山庄’的人本该将事态理清,可是如今催动功力的冯胜,似是已等不了一分一秒。
功力之间的差距已暴露无遗,正面硬碰硬的话,即便任天啸与紫衣人二人联手亦非对手,可是场中人不解,即便拼不过,他们仍可以躲啊,难不成是?……
身后晕厥过去的戒嗔,自是二人不肯躲开的原因,而且如今二人皆已受伤,想要带着戒嗔与那端木鳄儿避开亦已非易事。
“够了。”电光火石之间,甚至连移动的轨迹亦未发现,一个黑影突然立在了两方中央,未待众人看清其样貌,他已被‘麒麟吐息’的金光所淹没。
“阿弥陀佛。”一声莫名佛号。
金光过后,没有众人预计的炸响,便仿若冯胜此招‘麒麟吐息’的威力不知被何人卸去大半一样,而再观戒嗔这边,晕厥过去的他两条瘦弱的臂膀依旧抱紧端木鳄儿的脑袋,挡住她的耳朵,而任天啸则是公扎马步,双臂交叉挡在身前,可是此番的威力并没有打在他的身上,而是…
被一个挡在他身前的光头大和尚截住,而和尚身前,似乎还闪耀着若隐若现的金色护罩。
“那…那是少林的‘金钟罩’!此人莫非是少林武僧!?”
“是挡住了冯胜的这一招吗?真是厉害啊…”
“不…不对,他只是拦住了冯前辈这一招余威而已,真正截住这一招的…另有其人。”
待看得清了,对峙双方中央此时立有一人,年岁不轻,黑衣黑裤黑靴,手握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剑…不,与其说是长剑,不如说是把四四方方的黑色巨型长尺,尺身前刺,周遭泛起墨色气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难看出,刚刚凭空出现的黑影,便是此人。
“呼……”正面接下冯胜这一招,此黑衣长者亦非无恙,当下只觉胸前气血翻涌,喉咙干涩。
“是他?”
“看不下去了吗…”场中有识得此人者,正是夜娟、夜蝉母女二人,“…巨子。”
可是这样的变故,只会更加惹恼暴怒的麒麟…
“水遁,凝心诀!”凭空再现一人,暗施妙法,冯胜本能回身一掌,看清了来者眉宇间一阵错愕…
“是你!?”暗收功力,与前者对了一掌,只觉手间沁凉,直抵心脉,瞬时间的盛怒卸去不少。
与其对掌之人明显功力不敌,借力于半空中翻转数次方才落地,喉咙一甜,擦去嘴角血渍,缓缓起身,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红润的面色,面上的醉态与不羁,来者居然是戒嗔的大师伯,无忧子傅灵松!
“不让你消消气…”傅灵松于怀中拿出大酒葫芦,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半葫芦,随后哈地一声道,“…你也不懂得好好听人说说话,道家的五行之术是教人明理,到了你们这些江湖莽夫手里却成了是单纯催动功力的手段,真是暴殄天物。”
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是场中人所不曾料到的,
号令武林数十载的‘麒麟山庄’,它的权威,如今正面临着空前的考验。
“就算你们一起上,也…”冯胜的话说了一半,被身前出现的人影伸手打断,此人正是其兄,冯不凡。
“残剑道人是来寻三弟质其荡平‘三清教’一事,紫衣剑客前来夺剑,那么…”这么想着,冯不凡扫视数人,深吐口气朝着场中的大和尚沉道,“阁下所用武功,看来出自少林,为何与我‘麒麟山庄’过不去,莫不成身后的小家伙是贵寺弟子?”
“是也非也,”说话之大和尚身形魁梧,四四方方一张大脸,不苟言笑,肤色偏黑,当下答道,“此子虽非我
少林弟子,但却也是研习佛法的同道中人,其小小年纪,便以身试法,救助生灵,贫僧既是佛家子弟,如此作为,非是与贵山庄做对,实在是不可对其袖手旁观。”
“那你呢,你…又是何人?”未做逗留,冯不凡将视线放在了中央那黑衣长者身上,其年岁不轻,少说也有五十七八,刚刚凭空而出单手一剑便破了冯胜的‘麒麟吐息’,这等修为放眼天下也绝无仅有,冯不凡不知江湖中何时出了这么号人物,若是场中当真有何令其忌惮之人,那么必是此人。
“世道不公,人权不等,墨家天下,非攻兼爱。”长者说话字正腔圆,声音浑厚,即便双唇已合,但其说话之内容,仿佛仍回荡在众人脑海。
“是…是墨者!?”
“啧…”一旁冯昊寸眉头一皱,心头烦闷道,“搞学派主张的,居然也来这里捣乱吗?如今的情形完全不曾料到,还有那个从树上跌落之人,等一下的情形说不定…咦?人呢?”
刚刚被冯胜的‘麒麟吼’震落的家伙,竟凭空不见了踪影。
“喂喂喂,”傅灵松撇嘴不满道,“冯老庄主,你都不问问贫道吗?”
“你?”冯不凡淡道,“你的事情三弟之前已于我说了。”
“那么如果贫道告诉您…”傅灵松眯起惺忪双眼,咧嘴笑道,“关于刚刚消失不见的树上君子的事呢?”
“消失不见?”经傅灵松这一说,场中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发现那之前在树上的隐匿之人不知于何时失去了踪影。
是谁…有办法当着这么多武林高手的面,
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大活人?
莫非……
“多谢无忧道长,否则我等便连何时入场的机会都要找不到了呢。”
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磁性十足,宛若西湖蚕养之水,柔润细滑。
竟…是女子声音!
树梢后,石壁旁,墙角间,屋檐上,房梁内…
宛若一个瞬间,麒麟山庄的会场之内,竟是凭空出现了几十号不速之客。
“这么多隐匿高手,当着一众武林高手的面不露声息却又无迹可寻,除了那些人,没人可以做到。”
“青天白日,他们也有这般能耐!?”
“黄巢残党,灭罡诛煞……”
来者皆身怀绝技,而且训练有素,几乎眨眼间便集结成队,队前为首三人,当中是一位女子,观其相貌是一位年纪三十七八的冷艳女子,其面戴白色透视面纱,双睫长而俏丽,一袭清丽脱俗的银白色衣装,显得此女子如梦似幻,飘渺的身躯宛若月下何中的倒影。
而其身旁一左一右,则是分别一袭黑衣,戴着黑色遮面面罩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型高大,额前眉角带疤,女子身躯妖娆,不见其相貌,其衣衫下的左臂,是空的。
场中或已有人识得,这一左一右两位黑衣男女,
分别是‘千里神兵’与‘鬼队的’首领,
江北草上飞与鬼蜘蛛。
那么……
站在中央的女子又是何人?
第五十七章:白衣书生
三十六年前,由黄巢领导爆发的‘黄巢起义’,使得唐廷元气大伤,最终走向灭亡。
而在那场战争当中,黄巢麾下有着这样的五只番队,执行那些寻常兵士无法完成的特殊任务,能进入这几只番队的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且训练有素,他们擅长收集情报,变装隐匿在敌人后方,暗杀,驾驭任何地形及气候的战场。
有传闻说这些人当中的佼佼者,已具备非常人之躯体,他们不知冷暖,四季一套衣装,不觉冷热,完成任务的能力极其高效,在与唐廷的对峙过程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随着之后的朱温叛变,黄巢命丧狼虎谷,这几只番队便失了编制,并一度成为了朝廷以及武林义士争相讨伐的对象,慢慢于人间蒸发。
可是时过境迁,加之唐廷消亡,藩镇割据,眼下天下大乱的局势,他们死灰复燃,以雇佣兵的形式活跃于世,与当地藩王都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这五只番队的其中四只,分别是……
活跃于河东地带的‘千里神兵’,由江北草上飞所率,轻功冠绝天下,
活跃于梁、蜀之地的‘黄金兵’,由一名自称朱菊的男子所率,其心狠手辣,唯利是图,
隐匿在闽地佛山一带的‘鬼兵’,由以点穴手闻名,江湖人称‘鬼蜘蛛’的女子所率,暗杀能力高超,不过近年已渐淡出武林视线,
以及迁徙至大理交趾一带,远离中土的‘食尸兵’,由传闻中依然是初代首领的‘莲花’所率,关于‘莲花’,一切都是谜,便连数十年前与‘食尸兵’打过交道的上一辈人,亦对此女子所知甚少。
而这剩下的最后一队人马,是号称‘月影兵’,传闻在五只番队中实力数一数二的番队,不论藩王还是江湖中人,没人愿与其有何仇怨,传闻他们的隐匿藏身以及暗杀之术,凌驾于‘千里神兵’以及最强时期的‘鬼兵’之上,不过此番队已绝迹江湖近二十载,加之其本就神出鬼没,故而对其耳闻不多,更不知如今的首领是何许人。
不过这位‘月影兵’的首领如今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白纱面罩,一袭银白衣装清丽脱俗,绝迹中土已久的她,其实是将‘月影宫’搬到了东北方,塞北关外的一处地方,此处较之契丹更要靠北,故而要想得知‘月影兵’的消息,着实不易。
曾几何时令人闻风丧胆的‘灭罡诛煞’五只番队,如今竟有三队首领同时出现在此,这已注定了此番已经乱了的武林大会,难以善终。
………
“不愧是冯胜前辈,断剑邪眼,太乙平阳,外来剑客,那首打油诗所提的六位高手,其中中的三个已经败在你的手下,看来中土的武林神话,果真名不虚传。”语出平淡如水,字面上似是褒扬的意思,可是那语气却更似月下晚风,阴寒无情。
“‘千里神兵’以及‘鬼兵’,莫非你是…”冯不凡的眉头微微蹙起,“‘月影宫’的人?”
“小女子‘月影宫’宫主,既是‘月影兵’首领,月姬。”
“月姬?”
“她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月影宫’宫主?”
上古时期姬为古八大姓之一,后多指女子,亦有公主之意。
月下美姬,人
如其名,只不过……
“如今武林大会,各位若想前来生何事端,这青天白日的,会不会太早了些?”冯不凡道。
“前辈说得对,那么小女子也不喜转弯抹角,我等今日前来…”这位自称‘月影宫’宫主的月姬女子,缓缓颔首眯眼后,瞳孔一张,道出了令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是请贵山庄退位让贤,交出武林盟主之位。”
“什么!?”
江湖早有传言,随着老一辈冯氏兄弟的年迈,武林中又借混乱之势才俊辈出,想必此番会有人借此武林大会之机改朝换代,争一把武林至尊。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少门派来时便已跃跃欲试,只是可惜的是…
大会单是一个开端就被人几次三番的打断,后来竟是逼出了近年来江湖中顶尖的两位高手,残剑道人与异族剑客,而最后真正让原本跃跃欲试的众人倒咽口水,彻底打消一展宏图想法的,是亲眼目睹了冯胜那远远凌驾于众人之上,非凡人般的功力。
事情发展至今,竟连身为顶尖雇佣兵团的三位首领也来了,
而月姬的一席话,更是将场面推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局面。
曾今黄巢麾下的番队要来争选武林盟主?
“…老夫只当尔等是在戏言,今日大会已有事端,还要处理,若是识趣,今日老夫可破例放你等一马,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时局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冯不凡也不曾想到的,这位老盟主的面上已生阴霾,沉沉道出二字,“快滚!”
“要处理的事端?”月姬冷眼看了看场中已受了伤的残剑道人与紫衣剑客,其身后晕厥过去奄奄一息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以及站在场中央手持一柄奇怪武器的黑衣长者,以及那个面容严肃的大和尚。
“嗯?”右手旁,忽然升起一股凌厉的杀气,“不要乱来!”
月姬伸手低声劝一旁的草上飞冷静下来,这便也应了那句话,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草上飞一对猎鹰般的犀利瞳仁,已死死盯上了那场中的紫衣剑客。
明显感觉到了这股杀意,紫衣剑客用余光轻轻瞥了眼身后,随即回首咋舌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麻烦又讨厌的家伙还差两个就来齐了。”
“小女子也知道,今天这场大会进行得并不顺利,不过还是想再多一句嘴,”月姬玉手轻挥点指道,“老前辈为何要处治那个姑娘,她应该是这一切的起始缘由吧?”
“她坏了武林的规矩,身上背有血债,身为盟主,老夫自是要处治她。”冯不凡凝眉道。
一旁的冯昊寸听着话锋,忽觉不对,“难道她是想…”
“如此的话,冯老前辈您现在就不能处治这些人。”
月姬听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一个重大转折。
此言一出,便是要出面保住这些人,看来这个月姬,是不打算买冯不凡的帐啊。
“……为何?”冯不凡压住心头怒火,沉道。
“因为她既是犯的武林规条,背有江湖义士的血债,冯老前辈您刚刚又说要身为武林盟主方能代表武林对其进行处置,那么…”月姬额头微扬,语出毫无相商之意,“自然是要
先决定谁才是武林盟主,方才能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不是么?”
冯不凡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其身后的冯胜满面的肃杀,踏前一步,那股站在顶端的气势,让场中人无不心头一沉。
有这个违反常规的人在,又要如何与‘麒麟山庄’争夺这盟主之位呢?
又更何况‘麒麟山庄’稳坐武林至尊已多年,江湖中的人脉关系早已根深蒂固,拥护者无数,在这个时候由一群原黄巢麾下的叛党番队来此争夺,根本毫无人和可言,武林中又有谁会站在他们这边呢?
“哈哈哈!~~”一声不合时宜,不符气氛的醉笑,“这样来得更热闹,你们比,让贫道来主持公道怎么样?”
说话者正是无忧子,傅灵松。
任天啸拄膝站稳身子连连喘息,瞥眼一旁的傅灵松皱起眉头心中暗道,“灵松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没道理,还有现在局势这么乱,他这么闹不是找死吗?”
“嗯…好眼熟的家伙……”紫衣人死盯着傅灵松,随即双瞳一瞪道,“你…你是骑驴耍我的那个臭道士!”
“哎呦,十年过去了这你还记得啊?不过今天没空理你,你看看,不管是哪伙人好像都唯独对你要打要杀的,你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混的,里外不是人,等你今天能撑过去,看你资质还不错,嗝!~”傅灵松说着还捧着酒葫芦吧唧嘴道,“不如贫道收你当个徒弟什么的吧,教教你怎么说话做人咧。”
“够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给我拿下!”冯不凡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一代人物此番是当真被这些后生惹怒了,他的一声雷霆怒吼,身后冯胜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傅灵松的身前,那身后散发出的野兽一样的气息,让人站在其身前连呼吸都要困难。
而同一时间,麒麟山庄庄内众弟子亦蓄势待发。
“你这个酒鬼小子,怎么在这里?老夫出关后两次出手,都被你阻挠…”冯胜盯着傅灵松沉道。
“嘿嘿,怎么样?就说师傅我为人处事好,认识的人多,人脉广吧?”傅灵松还不忘对着紫衣剑客先炫耀一番才面色一变答道,“谁让前辈您每次出手打的…都是我家师弟呢?”
“找死!”冯胜抬掌便打。
“危险!快避开!”任天啸心下一惊,当初因被自己误伤,道行根基受损的傅灵松实难挡下冯胜的正面一击。
“嘿…”傅灵松动也不动,反而是给了任天啸一个退下的手势。
而与此同时,冯胜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嗯?”这个刚刚在正面与任天啸与紫衣剑客两个高手交手时都立在原地纹丝未动的不败麒麟,如今竟是疾步后退,而下一个瞬间,傅灵松身前刚刚冯胜在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剑,一柄通体碧青湛蓝的长剑,
这柄剑仿若在一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盯着剑身,便仿若凝望深渊,飘渺深邃,看得痴了,又仿佛有条巨龙盘卧,若隐若现。
“那是…”
离得最近的紫衣人双眼瞪得老大,
掌剑门以沈思山为首的一干内行自也识得了此剑,
“诚信高洁之剑…”
“七星龙渊!”
第五十八章:白衣书生(二)
近年间,中土武林凭空出现了这样一号人物,此人酒不离手,终日醉生梦死,酗酒如命,瘦弱的身躯显得病病殃殃,一头披散的长发虽然杂乱,却还算干净,腰间终日别着一柄文人带穗长剑。
若是你在街头巷尾先是闻到一股酒气,转眼过去看到一位走起路来颠三倒四的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那么八成就是他了。
慢慢的,不知是不是巧合,见此男子出没的地方,附近时常会有大事发生,当过多的巧合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以后,他便在悄然间引起一些势力的注意,而在内行人眼中,方才能发现难以察觉的异样…
此人时常昏睡于街头,可那袭白衣却十分干净,他出口成章,诗词间首推诗仙李白词句,还有那柄长剑,无人曾见其出鞘,而他却是剑不离手,亦或者可以说……
凡见其剑锋出鞘的,无一幸免。
如今武林大会,其空降麒麟山庄,便如轻风中的羽毛,缓缓落在那柄立在麒麟庄内的长剑剑柄之上,
书生模样,一袭白衣。
“书生…长剑……”
“衣如……”
“…雪。”
会场众人口吃道。
此人年岁三十八、九,气质儒雅,便连他自己,也已记不清了……
记不清他上一次如此清醒……
……是几时。
只因此番对手不同寻常,他已断酒三日。
“道兄…”儒雅男子微微侧目,先是对上傅灵松手里的酒壶,咽口口水,再对上傅灵松的视线,礼貌笑道,“…一别两年,别来无恙。”
“嘿,你小子当年和贫道切磋的时候可是死活都不肯拔剑呢,怎么今天还没开打,就这么大阵仗,是那个时候瞧不起贫道吗?”傅灵松打着酒嗝挑着眉。
“道兄言重了,您也说当日您只是与小生相互切磋,又岂有拔剑相伤之理,无奈今日情形所逼,小生方才…”
“吼!!!~~~~”二人忽然聊起天来,自然惹得一旁的冯胜怒不可遏。
一掌前推,暴躁的麒麟,此时打出的功力,远胜方才。
“…凭借怒气催动功力,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不过…”白衣书生缓缓落地,拾起长剑摇头念道,“如此恶劣,实在有伤风雅。”
“龙吟!”剑身前指,仿若是一条碧青湛蓝的长龙,两声刺耳的兽吼过后,内力相撞,爆发出的威力不容小觑,便是丈外远的距离亦震倒大片人群,更有甚者晕厥过去。
一阵劲风之后,烟尘散去,露出刚刚对了一招的二人,
彼此姿势未变,白衣书生剑身前指,不败麒麟爪身成拳,这一回合竟是…
旗鼓相当。
“停手。”
“停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冯不凡与‘月影宫’宫主月姬叫住了场中二人。
白衣书生运气收招,冯胜二目圆瞪,重重喘气,压着心头的怒火。
见场面一停,傅灵松吧唧吧唧嘴,踱步朝向昏厥过去的小和尚戒嗔的方向走去,擦过那大和尚的身旁时脚步忽地一顿,随后侧过脸来,二人四目相对。
“阿弥陀佛。”大和尚口念佛礼道。
“嗯…”傅灵松盯着大和尚的四方大
脸竟是上下打量起来,随后轻挑单眉转过去看着地上耷头晕厥的戒嗔,忽地微微摇首咧嘴轻念道,“你这个孩子命里劫难虽多,但冥冥中又似常有贵人相助,这份‘运势’究竟是从何而来呢?看来今天有比师伯我更适合带你走的人呢,算了,也省得我麻烦了,嘿嘿…”
这么小声念叨着,傅灵松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他的举止行为让人摸不着头脑,便连这位大和尚也觉得此人云里雾里,捉摸不清。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端,听到月姬说话的白衣书生踱步退开,当他与那位黑衣长者迎面相见之时,二人心中皆是一阵波澜…
“这种感觉…”白衣书生放慢脚步,看着渐行渐近的前者,心头只道,“墨色之渊,此人深不见底!”
“儒家自古代代相传的诚信高洁之剑七星龙渊,如今传到阁下手中,能驾驭此剑者,今日老夫也实是大开眼界了。”墨家长者道。
“前辈才是真人不露相,仅凭墨家加固的度量工具便可抵下那冯胜一招,还救下两个孩子,晚生才要甘拜下风,若是前辈您肯出手,那么小生我也就可以回去饮酒赏月了。”白衣书生左手压右手,抱拳施礼道。
至于会场中央,如今让给了主事的二人,
月影宫的月姬,其身旁左右陪同的便是江北草上飞以及鬼蜘蛛,
另一边则是冯不凡兄弟二人。
“前辈,就如同小女子所说,我等远道入关,再由北至南,不是来徒惹麻烦的,即为武林大会,我等便会守这中土的江湖规矩,而且武林人士最终讲得还是一个武字,小女子也料到要争这武林至尊之位,势必免不了一战中土武林神话,而刚刚用剑之人乃我‘月影宫’宫内第一高手,月枫,若是他能侥幸败下冯胜前辈的话,小女子还请您老能退位让贤。”月姬一席话,已有挑战之意,而且是一对一的较量…
谜一样的白衣书生,到底有着怎样的能耐,能使得‘月影宫’如此有胆量与‘麒麟山庄’正面叫板?
冯不凡面沉似水,忽地沉声道,“护庄!”
‘麒麟山庄’内的高手门徒一时间遍布四周,将三支番队来者瞬间围住。
“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月姬语气不变,阴冷依旧。
“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此争夺盟主之位?”冯不凡满面肃杀,一对目光如同野兽般盯紧草上飞,月姬以及鬼蜘蛛三人,“你们不过是‘黄巢时期’残留下来的败类,精通一些旁门左道的妖人罢了,不要忘了,你们‘灭罡诛煞’几支番队身上都背有中土武林人士的‘血债’,上一代的多少武林俊杰都是死在尔等之手,即便已时过境迁,但是这笔‘血债’若是当真要算,还是要算到你们头上,早该解散的你们,如今跑到我山庄内,老夫不杀你已是难得,你竟还敢得寸进尺,简直是自取灭亡!”
那已是二三十年前的旧债了,今日里的青年才俊必是没有印象,可是在冯不凡兄弟二人看来,包括诸如沈思山以及端木鹤的眼中,一切都还是那么历历在目。
那时中土武林号召武林大会,一干义士组建同盟,势要消除将百姓陷入水火,搞得天下大乱的黄巢叛军,而在那一拨热血义士当中,冯不凡兄弟三人技压群雄,斩获盟主之位,之后率领众人屡建奇功,麒
麟山庄一时无两。
后来兄弟三人中的老二离开了人世,至于其死因至今无人知晓,有人说是在讨伐黄巢叛军途中战死的,有人说是病死的,也有人说是练功走火入魔死的…
不过关于这个话题,即便在麒麟山庄庄内…
亦是禁忌。
‘黄巢起义’本是一场农民起义,起初是有所民心的,可是奈何过于壮大的军队没有正确的管理,导致之后鱼龙混杂,成了一帮乌合之众,到处奸.淫掳掠,方才失了民心,惹得天下正义人士的唾弃,而为黄巢效力的五支番队更成了众矢之的。
这中间的恩怨也只有经历过此劫难的上一代人方才可懂。
“……”听罢月姬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双眸一挑看着冯不凡开口道,“这已是旧事,当时的人也多不在了,彼此也都有伤亡,小女子家师将小女子一手养大,亦是上一代‘月影宫’宫主,当年便是死在了冯不凡前辈您的手下,可是小女子知晓,那是战事,而非私人仇怨,故此小女子也希望今日来到贵山庄举办的大会,能够得到一个公平的机会。”
“公平的机会?”想起了旧时恩怨,冯不凡毕竟是江湖人,而非战场将军,经历过那场生死厮杀,他对这几支番队自是成见颇大,当下他便怒道,“你们没有任何拥护者,在中土武林,你们是没资格做主的,亦不会由您们做主!”
看着场中气氛,此时身染有毒的冯昊寸在其大哥冯昊德的搀扶下看着场中,皱着眉头环视大会四周心头忖道,“不对,准备已久的大会接连出差错,这一切绝非都是巧合,那个和尚小鬼的出现想来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包括他们这三支番队,残剑道人和那异族剑客凭空阻拦虽然乍看来一个是为自家师兄出气,一个是来夺剑,可是行径太过鲁莽,而且他们濒临危机之时这三支番队虽然潜伏在旁,却也没人出手援救,看来应该没有关联,而少林寺与这所谓的墨家都有自己的教义,也该不会掺到其中,所以…”
“不好了大哥…”冯昊寸喘着粗气,看着周遭跟其大哥冯昊德低声念道着,“今天大会会场内来了许多不速之客啊。”
就在冯昊德还未领会其弟所指何意之时,便听到那边的月姬开口朗声道,
“若是我等在此有武林中的拥护者,是不是前辈便会给小女子一个公平的机会,夺这盟主之位?”
冯不凡听了先是双瞳一张,而后答道,“好。”
“那么在场有谁拥护这‘黄巢残党’竞夺盟主之位?”
“糟了,爹中计了!”冯昊寸一股火气攻上心头,胸前一疼,竟是晕死过去。
此言一出,多数人实在想不出会有谁在中土之地,麒麟庄内,去拥护拥有黄巢残党这样背.景的人,可是…
一个令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
“老子拥护他们!”
这抹声音,便是三支番队头目听来,也不禁诧异,缓缓转首望去,看到的…
是一个二十出头,体魄健朗的年轻人,而其身旁最近的十来个人皆是一脸惊恐之色。
“有趣,”月姬眉角间露出难得的好奇,朝着身两旁的草上飞与鬼蜘蛛问道,“他是谁?”
二者纷纷摇头不知。
第五十九章:登门挑战
自从四年前阿虎离开五台山,出了太原境内,之后的四年时光便如他启程之时所计划的一般,先是来到楚地长沙,加入了队伍,随后追随楚军行军,身上所具有独特北方人的豪情让阿虎在队伍中吃得很开,加上那强健的体魄和胆识,很快便成为了军中翘楚,虽然年岁尚轻,但是仅凭四年时间,他已从什长发展到了率领数百号士兵的小都统。
而就在今年早些时候爆发的吴楚之战,尽占地利人和之优的楚军由楚将许贞所率,加上那袁州城降将刘崇景合力守城,可仍是在一个月内被由有着吴地战神的柴再用率军攻破。
楚军大败,退回楚地,而在撤军途中,为防吴军赶尽杀绝,便留守了许多兵士断后,而阿虎小都统所率的队伍,便在其中。
回想当日……
“娘的!不是说穷寇莫追吗,怎么吴军如此不依不饶!?”阿虎阵中第一大力士,程大勇挥舞着双锤愤愤道。
“他们是要擒那叛将刘崇景,若是就让他这么去了楚地,那吴王哪还有面子了,”阿虎挥动着手中长锏,打在人身上骨骼崩裂,皮开肉绽,其看着眼前杀之不尽的吴之大军,当下咬牙心里恨到,“那个废人许贞是想牺牲我们这些小卒来给他们拖延撤军的时间啊,娘的…不过老子可不想就这么给你当弃卒啊……”
“兄弟们,奋勇杀敌,咱们从正面杀出去,谁也不许后退一步!”阿虎自知军令如山,战场上不可违命,可是他亦不想弟兄们白白牺牲,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计策…
逆流而上。
吴军兴师动众收复袁州城,自知行军疲惫穷寇莫追的道理,本不该出军追击,但是吴王无论如何也要将叛将刘崇景碎尸万段,所以此番吴军追军意非杀敌,对拦路的截兵不会恋战,阿虎带着残部杀出了一个缺口,各取一套吴军军服,方才逃过一劫。
而事后吴军大举搜寻楚军留在吴军境内的残部,阿虎深知袁州城一带包括吴楚交界一带都呆不下去了,自己又身受有伤,便大胆的走了反方向,一路来到了庐州城,而其余部将,包括程大勇等人也被冲散了,生死未卜。
而今日,本只是来蹭饭的阿虎一行十二人,又凑了一把热闹。
阿虎早已吃得满面油花,此刻站在饭桌之上,双手抱肩,朝着场中怒目朗声的一句“老子拥护他们”,已将场面推至另一个层面。
所有人脑中都响起这样一个疑问,那人……
是谁?
阿虎的十一个手下,只恨不得装不认识他,更恨自己因为馋嘴答应了这个年轻老大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来‘麒麟山庄’蹭饭。
“小子,你…你是什么来路!?”冯家长子冯昊德闻言先是一惊,而后怒道。
“你问老子?…”阿虎的视线悄然间集中在两只小手依旧死死捧着端木鳄儿的瘦小身影上,无奈哼声一笑道,“既然在此,便是江湖人喽,也可以当我是‘月影宫’的拥护者。”
阿虎此举看似鲁莽,可实则踌躇已久,自发现那半路出现的小和尚便是自己那位小兄弟以后,便一直观察着场中局势寻找可能将其救下的机会,场面虽一波三折,但是如今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若是麒麟山庄扫平了这场混乱,那么那个女孩已是必死无疑,自己的小兄弟也极可能遭殃,既如此,选择便变得容易多了…
寄希望在这些搅局者身上!
“来路不明的杂小子,算得上什么拥护者了!?”‘掌剑门’的沈万钧闻言怒道。
“‘月影宫’的拥护者可不只是这杂小子一个哦…”
众人闻声望去,
说话的是一位年长女子,眼角的皱纹虽印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时光的沧桑无法掩盖曾几何时绝代佳人的韵味。
“她…她是…!?”
女子年已五十,却依旧有着冰肌雪肤,妇人罕现中土,此番她应邀下山,一时间惊动江湖,只不过方才隐于角落,旁人不曾发现,如今朗声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不禁一怔。
“雪山派拥护‘月影宫’宫主月姬,改任武林盟主之位。”
“是…是她!!她竟敢出现在中土武林!!”
“大雪山的人…”冯不凡面色更阴,对于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来说,今日触其威严的事实在是接二连三,有些…太多了。
“娘亲娘亲…”角落中的夜蝉拉扯着夜娟的衣袖,好奇道,“那位婆婆是谁啊?”
“……大雪山,李诗儿…”夜娟下意识地倒咽口口水,口中喃喃,“她…她居然会出现在中土武林…”
“嗯?”看着娘亲有些异样的神情,夜蝉吸吸鼻子,伸开小手让前者将其抱起,看着那大雪山的话事者好奇道,“这个婆婆很厉害吗?”
“…大概三十年前,其出现在中土成功刺杀一人,自此位居‘中土刺客榜’榜首久居不下近二十载,直到十年前大家只道其已离世,方才将‘残剑道人’列为第一将其顶替,想不到…”夜娟虽是一介女流,但是现在也已隐隐发觉,这场武林大会看样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一次平静的盛会,看来有人筹划已久,“…真是用心良苦啊,连这等世外高人都能请入中土,‘月影宫’绝迹中土二十余载,如今的势力恐怕早已甩开其余四只番队。”
若是连远在大雪山上的李家诗儿都能请来,那么恐怕在场的‘月影宫’拥护者…
“头一遭的女盟主,确实让人期待,那么同为女子…”
绝不止雪山一派,
众人闻声望去,说话之人青衫素裹,其年纪与‘月影宫’宫主月姬相仿,长得十分秀气动人,而其开口说话,再次使得众人大跌眼界,“巴山‘了情谷’谷主,柳月娟,在此力推‘月影宫’宫主月姬竞选本届盟主。”
“什么!?‘了情谷’的人居然也来了!?”
冯家二公子冯昊寸瞳孔一瞪,连咳几声而后低声朝身旁人怒道,“前面接待的人究竟搞什么名堂?为何名单薄里不见‘了情谷’那些女子的姓名!?”
“这…”
如此场面,即便是‘麒麟庄’的人也有些思绪跟不上来了,今日来客何其杂乱,而且一干女子,前方接待只道是随客罢了,怎也想不到是一方派别,加之‘了情谷’以柳月娟为首一行人无意留名,才致如此。
“……”冯不凡阴沉的一张脸,也无心发怒,他只是低怒道,“还有谁。”
“呼…”一声轻呼,起身之人不禁令冯家次代兄弟目瞪口呆,“回首过往数十载,‘麒麟山庄’威震武林,冯老庄主贵为盟主,亦为武林做出诸多贡献,但…”
“慕容兄,你!…”冯昊寸怎也想不到,眼前之人竟会此时起身。
“如今乱世,说不定当真也是我中土武林改朝换代之时,”说话之人身躯挺拔,颇为高大,年岁未及不惑,健硕的身躯和威武的气魄,便仿若万军将领,其开口掷地有声,“胜者为王,强者至尊,我慕容章谨代表苏州慕容府,觉得‘月影宫’理应获得一次公平比试的机会。”
“是啊,我‘金刀帮’虽是有仇必报,但也不想与一个女童为难,‘美瘴娘’的血债定要血偿,但是这一次…”‘金刀帮’的江斩乃是性情中人,或许真正使其不爽的,是这十年间贵
为武林至尊的‘麒麟山庄’有意偏袒‘药王山庄’一事,他此番开口道,“真金不怕红如火,便如慕容兄所说,我武林中人自是强者至尊,况且以冯胜前辈的功力,又何惧一战呢?”
‘麒麟山庄’武林威望自是毋庸置疑,江湖中人无不信服,可无奈的是…
独步当世的‘五行麒麟功’…
…后继无人。
冯昊德、冯昊寸兄弟二人可谓一文一武,若是放到寻常派别,冯昊德在武学上的造诣可谓十分高强,只可惜在天下第一庄内,与其冯胜叔伯相比,实在相去甚远。
当日仰仗人多势众之势,却仍让任天啸全身而退,便可见一斑。
至于冯昊寸,行走江湖左右逢源,逢人遇事拿捏处理得恰到好处,其功力纵观武林也属上乘,可是尚不及其兄。
最可怕的,是冯家这一代仅此二子,又都过了习武的黄金年龄,
而冯家的‘五行麒麟功’又绝不外传,想寄希望于冯无忌一代人身上,又需要时间,江湖中人觊觎武林至尊宝座已久,直到今日,冯家能安坐盟主一位…
只因众人惧怕‘麒麟山庄’内这头仍有余威的不败麒麟。
“那你呢…”冯不凡黑得不能再黑的脸闪过一丝阴煞之气,他盯着身旁‘药王山庄’的端木鹤道,“要不要也一起反了?”
端木鹤闻言一怔,他握着手杖苍老的手有些颤抖,看着那晕厥过去生死未卜的端木鳄儿,心知若是此番助‘月影宫’夺势,那么端木鳄儿的性命或可保全,但同时也意味着百年基业的‘药王山庄’走到了尽头,首先没了‘麒麟山庄’的庇护,‘金刀帮’首先便不会放过‘药王庄’,其次当年自己为‘了情谷’谷主廖缘施救,借机觊觎‘麒麟血’,骗其药方之中需‘麒麟血’作药引,机缘巧合之下被阴气侵身的任天啸孤身夜闯‘麒麟山庄’,待任天啸与‘了情谷’事后发现‘麒麟血’是个骗局,任天啸更是上门踢馆,打伤端木鹤及‘药王山庄’庄内数名弟子,‘了情谷’自此也与‘药王庄’决裂。
近年又有端木鳄儿四处惹是生非,使得‘药王山庄’武林之内血债累累,即便杀了端木鳄儿这个年幼的女童也不足以平民愤,如今若是帮助‘月影宫’从而保下端木鳄儿的性命,那么事后‘药王山庄’必难善终,
而且得罪‘麒麟山庄’,亦绝不明智啊…
一切的大局角度,看似都要维系‘麒麟山庄’的地位,可是…
端木鳄儿虽不是端木鹤的嫡亲孙女,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要让他如何开口下这个决定了?
刚刚闭眼默许端木圣为其解脱,心已碎,痛彻心扉,
再一次?
谈何容易。
“‘药王庄’奉承武林强者为尊,‘月影宫’该有此资格。”
谁在说话?
一把虚弱,苍老的声音。
说话之人非是端木鹤,亦非端木圣,场中‘药王山庄’地位最高的该是此二人,那么…
说话者又是谁了?
“庄…庄主?”‘药王山庄’众弟子一惊道。
举目眺望,山门之外,一手抚长杖老翁,花白的眉须写满沧桑,面上的褶皱花斑,是岁月的印痕,两旁有青衫弟子相扶,于这位上一代的高手来说,爬这样一座山峰,已是十分吃力了。
“老毒鸟终究还是来了吗…”冯不凡与冯胜兄弟二人蹙起了眉头,目光却是似有深意地移向了早已晕厥过去的两位孩童方向。
来者‘药王山庄’庄主,
端木凤。
第六十章:登门挑战(二)
“哼,宁可与老夫翻脸,山庄不要,也要保这自家孙女儿么?”冯不凡转眼朝那两个昏厥过去的孩童方向看去心头忖道,“如此更加确定了老夫的想法,看来此女万万留不得啊,不过…”
“三弟,”冯不凡转言低声在冯胜身旁轻声道,“在还能自制的前提下,剩下的功力还足够么?”
“足够…”冯胜瞳孔一瞪道,“足够杀光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你…”
“嘿嘿,真是个好弟弟,不过不用那么多…”冯不凡沉道,“解决那白衣书生便够了。”
事到如今,台下更是窃语议论,
“真是想不到啊…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看来武林至尊的‘麒麟山庄’要放下架子与上一代人口中的邪门歪道来场公平比试了。”
“几大门派先后顶风发言,要么是支持拥护‘月影宫’的,要么是乍看之下谁也不帮,实则帮忙给了‘月影宫’一次比试的机会,这场大会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是啊,没想到这些年一直受‘麒麟庄’偏袒的‘药王山庄’最后也成了帮‘月影宫’的了。”
“哈哈哈!~~~好玩儿,太好玩儿了!”一串青涩悦耳的声音,毫无掩饰,惹得数人回头,只见一个年纪和戒嗔相仿的公子模样小孩正捂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小孩较之同龄人长得高高壮壮,便是说其十四五岁也不为过,只是眼间的清澈透漏了其年龄,两腮是胖胖的婴儿肥。
左右相邻者见了,只道这是谁家小孩?太没有规矩了,话说他家大人在哪?
小孩左右两旁有看起来睿智的长者,有十分魁梧的壮汉,可是看起来不像是小孩的自家大人,反倒更像是…
仆人。
不过眼前的情形,也没人花时间去注意这个孩子了。
“父亲,您怎么来了?”端木圣上前搀扶,药王山庄这面的庄主最终还是来了。
“…老夫若是不来,即便死也死得不安心,怎么说我也是个做外公的啊。”
“哥…”端木鹤两眼迷离,看着其兄端木凤黯然神伤。
……
“既如此…”冯不凡开口,冯胜前踏一步,“我‘麒麟山庄’接受贵宫挑战。”
“年轻人…”冯胜朝着白衣书生沉声道,“你的‘剑气’不错,看看你能激发出多少实力。”
‘月影宫’的月枫摸起手中长剑,正当场面紧张,众人以为两大高手的较量一触即发之时,白衣书生月枫做了一个令所有人咋舌的动作…
其收剑入鞘,转身踏步离去。
“嗯?这是什么意思?”冯胜皱眉道。
“君子不乘人之危,前辈有两个时辰恢复功力,今日黄昏之时,小生再与前辈切磋一二。”言罢,月枫头也不回。
这一行为,不禁令‘麒麟山庄’等在场武林人士错愕,便是己方这边,亦是一阵错愕。
草上飞与鬼蜘蛛相顾皱眉而视,再看月姬则是闭眼颔首轻摇。
“你说
什么!?”冯胜大怒,当下功力欲起。
冯不凡伸手将其拦住,而后质问‘月影宫’宫主月姬道,“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月姬睁眼淡道,“既已多次重申这是次公平竞争的机会,我‘月影宫’自也不会占便宜,冯胜前辈已与多名高人交过手,功力多少都会有所损耗,我们不妨便延后两个时辰如何?”
冯不凡哼声笑道,“尔等是觉得我家三弟如今状态,是斗不过那白衣小子么?”
“前辈,我们此番决定的是未来数年中土武林的走向,难道还急于这几个时辰?”月姬不答反问道。
冯不凡的二目盯紧月姬,可是看来看去,看到的也只不过是那无情冰冷的双眼。
紧张迥长的片刻,冯不凡终是大手一挥道,“那边两个时辰。”言罢,冯不凡与冯胜兄弟二人转身离去。
冯家长辈兄弟离去后,场面有些尴尬,主事人不在,江湖中的门派们彼此也多摩擦,心有芥蒂,冯家昊德、昊寸兄弟二人勉强维事,冯昊寸身染有毒,‘药王山庄’庄主此番虽没卖‘麒麟山庄’面子,但是亦心知过去十年作为武林盟主的冯不凡,的确有照顾过自己与自己的‘药王山庄’,精百毒的他为冯昊寸成功驱毒。
‘金刀帮’的江斩与马寻春气势汹汹地来到端木凤与端木鹤二人面前严辞质问美瘴娘的下落与新旧账,颇有大动干戈的架势,幸被‘麒麟山庄’与‘慕容府’的人劝开,方才暂且无事。
而此间冯昊寸与‘慕容府’的慕容章彼此擦肩而过,也响起怨叹的耳语…
“真是想不到,慕容兄你竟会在此紧要关头摆我一道,为什么?”冯昊寸依旧对刚刚慕容章支持冯胜与白衣书生月枫比试一事耿耿于怀。
“冯兄言重了,其实你换个角度来想一想,这不是贵山庄一举重新震慑群雄的大好机会吗?只要冯胜前辈打赢那个白衣书生,贵庄再赶走以‘月影宫’为首的一干人等,那么我想此间大会便再不会有何滋事者,怎么,难不成冯兄你还信不过冯胜前辈的实力?”说罢冯昊寸一时语塞,慕容章抬步离开。
“真的是这样吗?”冯昊寸转身正视着慕容章离去的背影,皱起眉头心头忖道,“不见得吧…远离中土的‘月影宫’竟会得如此多的拥护,偏远的大雪山和巴山暂且不提,为何连近在我‘麒麟山庄’眼皮底下的苏州也被人渗透了?想来还是小觑了那‘千里神兵’的能耐啊…”
此间傅灵松与任天啸远远对视,
前者眼中的,是欣慰,
后者眼中的,是谢意与歉意。
“喂,老大,”鬼蜘蛛朝其一旁的草上飞低声道,“你说那个小鬼是不是…”
江北草上飞缓缓点了点头。
“长大了些呢,多了点头发。”鬼蜘蛛双瞳深邃,缓缓叹道。
言罢,鬼蜘蛛踪影不见,朝着场中走去,竟是……
去到了任天啸身旁。
“嗯?三妹这是……”月姬问道。
草上飞未曾答话,只是双瞳迷离,可是很快的,他的瞳仁瞪起,以极快的速度离去,而其身后跟来的‘千里神兵’,由于常年积累的默契,也在瞬间失去了踪影,眨眼间,他们已来到了紫衣剑客的四周。
“啧…又是你们这群臭虫。”紫衣剑客仰起头道。
紫衣人今年在中土招惹的,可远远不止是‘千里神兵’…
“当日我门内死伤弟子二十八人,想必今天你也该有所觉悟了。”‘掌剑门’沈思山,其独子沈万钧及门内高手亦纷前来。
“等等,我还有问题要问这个人…”一串女子的声音,来者竟是刚刚出言力推‘月影宫’,雪山派的当家李诗儿,“这个人我雪山派要了。”
“你说什么!?”沈思山大怒。
“不明白你想问些什么…”任天啸不理其身旁的鬼蜘蛛,跟身进步来到紫衣剑客身前道,“这个小子我长生子自会收拾,轮不到你们,不过…”
看着紫衣剑客有些发怒的双眼,任天啸的眼中竟是闪过一丝笑意,“不是今日。”或许是因为紫衣剑客在第一时间出手救下戒嗔的缘故,任天啸决定今天先放其一马。
“你们不要在这里自说自话…”来者乃冯家次代长子冯昊德,身材魁梧的他开口沉道,“你们是在我庄内滋的事,自是由我‘麒麟山庄’来处置.”
“哼,家里大人不在了,还要自取其辱么?”任天啸开口丝毫不留情面,冯不凡与冯胜二人下场备战,以应对之后‘月影宫’这一挑战,此时似乎所有其他问题,都只得暂且搁置。
“你说什么!?”冯昊德二目圆瞪,盯紧任天啸喝道,“你不过是个半途逃窜的鼠辈,否则当日为何不敢留下与我一战!?”
当年任天啸只身来到‘麒麟山庄’出入如入无人之境,后传到武林之中,使得冯昊德大失颜面,‘麒麟山庄’后继无人这一言论于武林之中亦更加泛滥,今日冯昊德得此机会一雪前耻,自是不肯轻易放过任天啸,不过…
他有这个能耐么?
“哥…”一只手搭在冯昊德肩上,说话之人两唇苍白,乃是其弟冯昊寸在其耳边低语道,“当务之急,是打发那‘月影宫’为首的一干来者,刚刚那白衣书生出场只需一击便击退了三叔,更让他老人家强压体内‘麒麟’怒气,可见父亲与三叔他们都对此番挑战十分重视,如今我们不该为其它事情分散精力,残剑道人的事带我山庄保住武林至尊之位,打发走这批来者,日后与其算总账也不迟,还有那个二八女童,父亲以将其示众,亦给了武林一个交代,已经无需由我们亲自动手,更何况‘药王山庄’支持‘月影宫’公平比试的行为已经激怒了父亲,更无需再保他们,至于那个异族剑客……”
冯昊寸眉头皱了皱道,“…十年前三叔的伤根本就与他无关,我等更无需再动干戈。”
“什么?你说三叔的伤…”闻言冯昊德一怔,那么当年冯胜的伤究竟是何人所为?
第六十一章:登门挑战(三)
冯昊德这个人,虽然贵为兄长,却对自己这位弟弟的话总是十分信服,如此混乱的情形,其弟冯昊寸依旧可以冷静地分清利害关系,对每一样状况做出最好的打算,这一点是冯昊德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便如同老一辈冯氏兄弟,近二十年来以一文一武被江湖人所熟知,年岁已大的冯不凡少有出手,但其江湖经历老辣,逢人遇事有着独到的处理方法,冯胜的‘五行麒麟功’则独步当世,得此绝代双骄,‘麒麟山庄’方可威震武林。
不过……
或许冯昊寸已做得到左右逢源,可将山庄大小事务处理得当,不过这冯昊德……
却未能得‘五行麒麟功’真谛。
而山庄两代人的希望,也要随之寄托在了第三代人身上,尤以如今已展露天资的冯无忌为首。
冯昊德压下火气,自知时局当下孰轻孰重,一双眼睛瞪着任天啸咬牙切齿地道,“今天你有伤在身,待这一切结束后,我一定要亲手收拾你!…”
言罢,冯昊德转身离去。
任天啸虽身负有伤,却依旧趾高气昂,可是在其余光下,却碰上了一对奇怪的眼神。
“嗯?小子,你看什么?”视线的来源是一位身量不高的孩子…冯无忌。
“啊呃…”冯无忌年少,遇上那对凌厉的目光当下便觉得腿一软,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无忌,走,去你爹那边。”冯昊寸拉着其侄儿无忌离去,还不忘回首侧目,看着一干人等。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任天啸身后响起一女子声音,乃是‘灭罡诛煞’三队‘鬼队’队长,鬼蜘蛛。
“你烦不烦啊…”任天啸有些不耐烦地道。
“你在那种时机插手绝不仅仅是为了讨回冯胜灭三清的账,为何‘残剑道人’会为一个小沙弥挺身而出,他…他是……”
“有人想与长生真人为难么?这样的话可是让小女子我十分难办啊。”来者轻装素裹,脸上说不尽的秀气娇嫩,正是巴山了情谷如今的当家,柳月娟。
“三妹,你做什么?”草上飞挡住了鬼蜘蛛,如今大战在即,‘了情谷’可是三支番队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同盟,关系微妙,如果可以,长生子任天啸亦是三支番队力争的对象,此时更加不宜节外生枝。
“我‘灭罡诛煞’无意与长生真人为难,柳谷主无需为此担忧。”月姬亦出面调和。
而在不远处的一边……
不知何时,紫衣剑客已来到了白衣书生与傅灵松的身前。
“那日夜里,在汴梁城外…”紫衣剑客盯着白衣书生的眼里,有着空前的严肃与认真,“…斩断水中之月,吓退那几个影子臭虫的人,是不是…你?”
“君子见义勇为,本无意留名,想不到还是被兄台你识破呢。”白衣书生月枫说话有有礼,面上挂着礼貌的淡笑,未醉酒的他,当真是位油面小生。
正是这份从容与淡笑,看在紫衣剑客眼中,是那样的刺眼。
短暂的沉默,紫衣剑客的瞳仁中少有的严肃,
似是下了个决定……
“我要你的剑。”
“噗!~~”傅灵松一口酒呛得自己连连喘咳。
月枫闻言亦是一怔,双眉上挑。
可是紫衣剑客的字里行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那对异常严肃的眼神,摄人心魄。
“呵呵……”月枫一阵淡笑。
“你在嘲笑剑客的决心?”紫衣剑客的手搭在剑柄之上,吐字掷地有声,“决斗吧!”
“君子直言不讳,不拐弯抹角,小生十分敬佩兄台的坦荡,只不过今日并不是一个好时候,而且…”月枫的视线越过紫衣剑客,落在其身后微微摇首道,“兄台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解决,看样子还不少。”
说话间,紫衣剑客侧眼缓缓观瞧四周,他已被重重围住。
十年前偏头关唐军火烧契丹粮草之时,紫衣剑客曾与鬼蜘蛛正面交手,后者不敌被草上飞救走,却也痛失左臂,目睹这一切发生的草上飞誓要将其碎尸万段,多年来几次三番刺杀紫衣剑客,直至后来‘黄金兵’反叛,‘千里神兵’内部重创,方才暂且缓了下来,可今天,草上飞怎也不会放过此番良机。
同年麟州一役,他曾重创‘了情谷’谷主廖缘,如今柳月娟继谷主之位,看来廖缘谷主已驾鹤西归,‘了情谷’以柳月娟为首一行人等,自是不肯放过他。
四年前淮南道上,紫衣剑客孤身杀入‘掌剑门’欲夺其镇门宝剑太阿与承影,打伤数名弟子以及门主沈思山,‘掌剑门’亦饶不了他。
同年柏乡一役期间,紫衣剑客曾与均王友贞,如今的梁帝同回汴梁,亲手生擒一姓李的七旬老者,此人与大雪山渊源颇深,江湖传闻此老者已死于汴梁城内,大雪山以李诗儿为首,誓要将其生擒质问。
“真是想不到,有生之年…”一股低沉沙哑的声音,“…竟还能见到你。”
为首一中年男子,其一袭黑衣,头上装束怪异,厚厚的黑布带几乎包裹了整个头颅,不见一根发丝,布条顺着脸颊右侧遮住了整只右眼,而其面上,又戴了一层薄薄的紧面面罩,露出来的……只有那只左眼。
“这又是谁啊…”紫衣人搭眼想着,却全然也没往心里去,大概是…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道理吧。
“他…他不是…左眼匠,墨家闽南福州坛主…”
“在下墨者唐奇,十年前偏头关内,阁下曾徒手斩杀我墨家三名弟子,该不会已经忘了吧…”唐奇用那只摄人心魄的左眼盯着紫衣剑客,道出惊人的四个字,“…紫衣沙里?”
“什么!?”一直悄悄观察着这边的耶律突欲瞳孔一瞪,哑言心道,“这…这人怎会知道…师傅在我契丹族内的尊称?”
与任天啸不同,即便如今场中出了变故,紫衣剑客的情形也不会变得乐观,相反的…
变得更糟。
“这个小子…”便连任天啸看了,如今也是心里摇头道,“…还真会惹麻烦啊。”
任天啸与紫衣人二人之间也有着许多恩怨,任天啸看他也是很不顺眼,恨不
得杀之而后快,可是…
今天紫衣人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为了救下戒嗔,仅凭这一点,任天啸今天不愿与其为难,不过只有今天。
“嘿嘿,他比你更不让人省心,这么看来我的师弟已经很乖了嘛…”傅灵松在一旁打着酒嗝拍拍任天啸的肩膀,而后对着紫衣剑客道,“喂,要不要拜师啊,要是给贫道当…嗝!~当弟子的话,我还试着说服他们卖贫道的面子呢。”
说完傅灵松继续喝了起来,可是场中……
根本没人打算卖这个酒鬼面子。
“哼,那我还不如死了。”紫衣剑客握紧了手中剑柄,哼声道。
即便在刚刚的比试中受了伤,但是场中依旧无人敢小觑这个用剑高手。
“嘿嘿,这你倒不用担心,你今日…”傅灵松眼睛一眯,咧嘴笑道,“并无死相。”
“谁!?”
场中几位顶尖高手,几乎同时动容。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影,仿若凭空落在紫衣人身前,单掌扶地,两腿大开,当众人终于看到有人之时,那人的身影似乎还存有残像,如此身法,白衣书生月枫看在眼里的下一秒,已缓缓将双眼闭上。
“是你!?…”紫衣人一怔。
而就是他发愣的这一个瞬间,残影转身一掌打在其脖颈出,后者双眼一翻晕在残像背上,抱稳,蹬腿,一阵风过后…
地上只留残沙。
…………
“追…追!~”发愣过后,终是有人反应过来。
“放弃吧…”大雪山李诗儿闭眼摇头道,“那人的轻功身法已出神入化,刚刚他落地起速是拿他的唯一时机,如今错过,便没人追得上了。”
众人咬牙不甘,可是看在眼内,又不得不承认,那人实在是…
太快了。
“那也未必…”白衣书生张眼道,“不是有人已经追上去了么?”
众人转眼再看,‘千里神兵’的头领,江北草上飞,
不见了。
“从来没有见过,那是什么身法?”鬼蜘蛛叹道。
“那不是中土的轻功武学,呵呵,看来这次…”月姬淡笑道,“老大遇上对手了。”
看着紫衣人离去,任天啸倒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竟然有这种想法,便连其自己也是摇头哼声一笑,转身朝着戒嗔的方向走去。
“喂喂虎哥,我说你到底跟这个小家伙儿是什么关系啊,不惜把我们几个坑了也要喊那一嗓子,总不是脑袋一热要锄强扶弱吧?”
阿虎单腿跪在地上摸着已经晕厥过去戒嗔发烫的额头,“他是我弟弟。”
“弟弟?虎哥?”任天啸驻足,瞳孔一张心道,“原来…这个状少年就是嘉容曾经提过的虎子哥吗,世事…还真是巧妙。”
任天啸转过身,刚好对上了傅灵松,后者心领神会,低语道,
“放心吧,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大师伯呢。”
任天啸颔首以示感激,而这一切…
都被鬼蜘蛛看在了眼里。
第六十二章:飞沙走石
卷起风沙,穿梭于山林之间,
疾行的飞影足踏柳叶,带起的震动比风更轻,
若是中土武林还有谁能追得上那道凭空出现将紫衣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的残影,那么只能是正在疾奔而行的‘千里神兵’头领…
江北草上飞。
“咻!~”
“嗯?”草上飞半空翻身躲过一枚暗器,心里惊道,“背着一个成人疾行于山林之间,竟仍有余力布下陷阱,如此能耐,是要我知难而退吗?”
“哼…”草上飞周身乏力,伴随着两条小腿之上传出的崩裂声响,疾风吹过,草上飞踪影全无,而地上,多了两件深陷泥土的重物。
麒麟山庄正殿内,如今冯氏最长的兄弟二人,正端坐于殿内。
“为何要等上两个时辰,你不信我?”冯胜显然对冯不凡应承延迟作战一事心有不悦,他不允旁人置疑自己的实力。
“我自是相信你可以打败任何人,但是…”冯不凡面色一沉,沉声道,“我也不想你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此言一出,冯胜不自觉地面色一变,当即沉默下来,二目之中似有不悦。
“三弟,我知你不屑那名后生,可是…”冯不凡注意到了这点,而后捋着胡须道,“‘七星龙渊’剑上次问世还要追溯到一百五十年前,如果此子与那位‘仙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他便绝对有资格与三弟你公平一战,”说着冯不凡还凝眉严肃道,“切莫轻敌。”
冯胜站起身,走出屋外,去了后山。
“三叔好。”屋外刚准备进来的冯昊德、冯昊寸兄弟二人朝着身前径直离开的冯胜作揖施礼。
冯不凡则心头忖道,“同时战胜残剑道人与那紫衣剑客,绝不像旁人看着赢得那般容易,接连使用‘五行麒麟功’当中的禁忌招式,三弟体内的‘麒麟血’怕是已沸腾难耐,若是此时再与像白衣书生那般一等一的高手对决,若想取胜,只怕就算是凭三弟的修为,也要压不住‘麒麟血’的野性了。”
“父亲。”冯昊德、冯昊寸兄弟二人于冯不凡身前请安道。
“外面情形如何?”冯不凡随口问道。
冯昊寸将众门派间的小冲突,以及紫衣人如何被一位绝顶轻功高手救走的事告知冯不凡。
后者听罢捋着胡须道,“看来此轻功身法非是我中土武学,老夫大概已经猜到这紫衣人的来历,包括那位轻功高手。”
“父亲…”冯昊德正欲发问,却被冯不凡伸手拦下。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暂且放到一旁,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以‘月影宫’为首的三支番队。”冯不凡凝眉道。
“不错,”冯昊寸点了点头接过话茬,“如今午时过半,再过两个时辰,就快到了酉时,三叔与那白衣书生一战,若是被拖到傍晚夜幕降临,那么主动权…可就完全落在‘灭罡诛煞’那三只番队手中了。”
“这也正是老夫所担心的…”冯不凡颔首道,“虽然不知道如今这几个后生继承了他们前任队长多少实力,但是‘灭罡诛
煞’本就是战中的一枚好棋,人人皆兵且训练有素,实战杀敌经验是我们这些武林义士所不能比的,他们具备真正的杀手本能,每一支番队都有独自作战的能力,甚至可左右战局,如今又三支这样的番队聚在我‘麒麟庄’内,若是待到夜时,那我等…”
“便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冯不凡此言一出,冯昊德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个时辰之后的比试,即便其三叔冯胜赢了,功力也势必有所消耗,届时夜幕临近,夜战之中无人能敌的‘灭罡诛煞’,如今又整整三支番队齐聚‘麒麟山庄’,到时局势仍是对己方不利。
“昊德,你去叫庄内弟子做好准备,密切关注那三支番队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随时将其消灭,我们不能等到夜深,明白了吗?”冯不凡蹙眉道。
“是,孩儿现在就去!”言罢,冯昊德转身离开。
“昊寸。”冯不凡道。
“爹,有什么吩咐。”冯昊寸应声道。
“爹要你去打探墨者口风,如果还有谁能与那三支番队夜间作战,那必是这路人马,若是到了最坏的情况,爹我不想看到刚刚拦下你三叔一招的那名黑衣墨者,”冯不凡沉声道,“站在‘月影宫’那边。”
“…是。”冯昊寸拱手退去。
“这次的事情,还真是有些麻烦…”屋内只剩冯不凡一人,可是其眉头一皱,沉声瞥眼道,“老夫真的是老了,有老鼠进来,却没能察觉到,是谁?”
一个婀娜柳腰的女子仿若于墙角倒影处凭空出现一般,待看得清了,竟是…
‘月影宫’宫主,月姬。
“…好厉害的隐藏功夫,老夫的话被你偷听却浑然不知,就这么擅自闯进来,未免也太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了吧?”冯不凡温怒道。
“小女子不过是来解决冯老前辈您的心头疑惑罢了,”月姬双手相叠于身前,用冰冷平淡的语气道,“首先,我们三支番队无意夜袭贵山庄,其次,您从墨者那里得来的答案,也势必是中立,最后小女子只想说…”
“不论当年如何,如今的‘灭罡诛煞’不是敌人,至少在场的这三支不是,想必前辈您心里也清楚,我们有相同的敌人,否则的话…”月姬忽地回首二目对上冯不凡的视线道,“十年前我‘月影宫’也不会在渤海之滨发现令弟的身影,冯胜前辈更不会重伤而归,还要编出被那异族剑客所创的蹩脚谎言。”
“…你想说什么?”冯不凡深思过后,缓缓抬头沉道。
“我想前辈知道小女子在说什么,十年前的一场紫气东来,本为祥瑞之兆,待近来无忧真人解惑之后,方才明白,或许并没有这般简单…”月姬之后的话,使得冯不凡久久沉默,屋内再无言语,她说的是…
“怕是鬼已得道,再难降服。”
另一边,山林之间,
“叮!~”
随着零星的利器碰撞声,两道身影纵横交错,疾行起来不论速度或是身法,都难分高低。
“了不起!中土武林竟有如此奥妙之身法,敢问阁下这
是什么功夫?”掳走紫衣人的男子正是当日于灵隐寺同戒嗔有过一面之缘,身边带着女童无时无刻不在讨论美食的三十几岁男子,而其身后紧追不舍的则是…
“交出那紫衣败类,我便答你。”草上飞双瞳凌厉,一是对自己一时大意,被人在自己眼前掳走紫衣人一事感到不满,二是在自己紧追之下,此人仍有余力将紫衣人掩藏一事小受打击。
“喔?”该男子只觉与自己并行的草上飞的身影忽地开始模糊起来,“是残影!?”
“砰!”飞身一计脚踢,从男子另一侧袭来,被其双臂挡下,届时脚步一顿,停留在了一棵翠柏之上。
“神行太保疾踪步?”男子瞳孔一瞪。
草上飞亦是一怔,低声缓道,“…你竟认得。”
“踏…”
无声无息,数个身影已落在男子的四面八方,形合围之势。
“‘千里神兵’,果真名不虚传。”男子双眉一挑,十分钦佩。
只不过被草上飞拦下片刻功夫,‘千里神兵’一众弟子便已将该男子围住,如此素质和默契,可见平时的训练该有多么可怕。
“把那个败类叫出来,可放你一马。”草上飞冷言道。
“我已用五行土遁的障眼法将他藏了起来,即便不解决我,这么大的山林你们要找到他也绝非一时三刻的事,更何况…”说着该男子稍稍顿了下后道,“我虽不知始末因果,但也晓得阁下现在正有要事在身才是,能把那臭剑士打成这个德行,想来这‘麒麟山庄’必然非比寻常,阁下若是花精力在我这里,只怕得不偿失啊。”
听了前者的话,草上飞面色一沉,缓缓举起右手,周遭‘千里神兵’随时待命。
“算了吧老大,这个家伙并不简单,”随声而来的是一黑衣女子,其落在草上飞身旁,正是‘鬼队’队长鬼蜘蛛,“打发了他,再找那紫衣人,只会耽搁二姐的大事,况且断臂之仇我也早已不挂在心上,我们快回去吧,二姐久未踏足中土,一人应付不来的。”
草上飞死死盯着身前男子,举起的手终是作罢,临行时丢下一句,“有机会再领教阁下的‘鬼影仙踪’。”
言罢,‘千里神兵’一行以及鬼蜘蛛转瞬无踪,留下微微错愕的男子一人杵在原地,随后摇头嗤笑道,“看来我的身份也暴露了呢。”
片刻之后该男子来到一处山林间,看着原本平躺的泥土,口中念念有词…
“破!”一字出口,原本脚下的泥土被随风飘摆的柳叶吹散,现出一男子,
该男子手脚被绑,嘴里亦被堵上破布,一袭紫衣,不是那被掳走的剑客又是何人?
“能在这样的轻功高手的长年追杀下活到今天,你的本事也确是长了不少啊,”该男子旋即面色一变道,“喂,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一言作罢,紫衣剑客双瞳瞪开,双掌聚气成刃,斩断腕间绳索,拿下口中破布,忍痛站起身直视前者道,“你…为何会在中土?”
“我来…”男子面色一黑道,“杀你。”
第六十三章:大设赌局
好…好痛啊……
缓睁双眼,腰酸腿疼。
“哎呦…”戒嗔尝试着坐起身子,只觉得周身一阵剧痛,轻轻低呼一声。
“醒了么?”一阵浑厚的声音,坐在戒嗔床边的,正是那位四方大脸的光头和尚,来自少林寺的慧容。
“您…您是?”慧容出手时戒嗔早已昏厥过去,所以戒嗔并不知道慧容曾出手救他。
慧容缓缓颔首,扶着戒嗔倚靠在床边坐了起来,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大概跟戒嗔说明了一下,后者方才明白过来,连忙多谢眼前慧容的救命之恩。
“阿弥陀佛,你小小年纪尚且奋不顾身,舍命救人,与你相比,贫僧实在惭愧得很。”慧容道。
“呃…哪里哪里,对了!~”戒嗔忽然想到什么事情,双臂用力猛地坐直了身躯,“哎呦!~”
这一用力,戒嗔只觉得浑身疼得骨头都要散了架。
“端木姐姐她怎么样了!?”顾不上周身的疼痛,戒嗔瞪着一对大眼睛盯紧慧容和尚。
后者二眉一挑,看着眼前的孩子点了点头。
另一间房屋内,屋子本来不小,可是由于聚集了过多的人,显得十分拥挤。
屋内有‘麒麟庄’的冯昊寸,冯无忌,‘金刀帮’的江斩,‘鬼队’的鬼蜘蛛,傅灵松,以及各家门派的代表人物。
众人或蹲或坐,或倚靠墙壁,而仅有的那张床上,此刻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是端木鳄儿。
其此刻面容憔悴,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床边两位老人,一位中年男子,正是‘药王庄’的庄主端木凤,其弟端木鹤,以及其子端木圣。
屋内气氛十分凝固而又微妙,有人想保这个孩子,有人想杀她,还有人想将其生擒,屋内安静得吓人,每一次喘息声响都听得那般清楚。
“吱~~”
屋门被推开,众人如惊弓之鸟,皆是不约而同浑身一颤。
毕竟屋内的人敌友难分,而三支番队又与‘麒麟庄’处于剑拔弩张的当口,此时大家的神经皆十分敏感。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和尚慧容以及小和尚戒嗔。
申时的阳光打进窗内,映出了戒嗔那张木讷的脸,他盯着床上命悬一线的端木鳄儿,想象着不久前这位端木姐姐还在酒馆里五大三粗地捧着羊腿啃着红烧狮子头,那么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却连眼睛都张不开了么?
那对大眼睛,有些酸楚。
“这…”
众人看了看戒嗔,想到不久前就是这么个小家伙突然出现,挡在了所有人面前保住了这端木家的小姐,方才引得之后的阵阵骚乱,可是…
毕竟也只是个小孩。
“阿弥陀佛,”戒嗔没有说话,慧容倒是先开口道,“他刚刚醒来,说是略懂医术,贫僧便把他带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慧容把着戒嗔两肩的大手微微用力,戒嗔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头脑里想着刚刚慧容对他说的话…
“小家伙,老
衲可以去带你见你的朋友,但是你必须答应老衲一件事…”
绝对不可以让旁人知晓自己与端木鳄儿有何关联。
这不是打诳语吗?
“不,这是救人救己,方是大功德,佛祖会原谅你的。”
这么想着,戒嗔鼓足勇气在这间压抑至极的房间里开口道,“贫僧略懂医术,能让我为女施主瞧瞧吗?”
此时此地此景,有这么个小孩子在显得违和感十足,众人也不知该对这么个小朋友做何反应。
原本一筹莫展的端木凤回过头来到戒嗔身前,微微点了点头道,“老夫都听说了,是你救下了老夫的小孙女,这么小的年纪,十分了不起。”
看着戒嗔,一旁的端木圣亦在心头慨叹,便连自己这个从小将端木鳄儿带大的大伯都已经将其放弃,准备亲手为其解脱,可是这么个不相干的孩子,却做得出舍身相救,端木圣只觉得一时汗颜。
而冯昊寸那对紧蹙的眉头间却有着其它东西…
“一个还没开始发育的孩子,在那种距离受到三叔‘麒麟吼’的波及,怎会个把时辰便醒了过来,而且连失聪的现象都没有,便连那个体能不同寻常的端木家的小姐都晕厥至今,即便是她有旧伤的缘故,可也太蹊跷了些…”
端木鳄儿的伤势之重,到现在也没有好转,自是由旧伤新伤加到一块的原因,当时的她本已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再受到‘麒麟吼’的波及,一时晕厥过去,内伤作祟,情况便愈加严重。
至于戒嗔,虽然受到了波及,但是躲在两大高手身后的他受到了外人没能察觉的保护,紫衣剑客与任天啸有意将内力扩散,为身后的戒嗔做出屏障,其实只要戒嗔捂住耳朵就没事了,可是他选择了保护端木鳄儿,一部分内力打进戒嗔身体当中,才会昏厥过去。
加之戒嗔本有任天啸传给他的内家心法,承受能力也比寻常人强上一些,事后傅灵松又施妙法,修复了其受伤耳孔。
在得到了端木家的许可之后,戒嗔三指搭在了端木鳄儿的手腕之上,而视线则从端木鳄儿的头部开始,看得一丝不苟。
“唇白,发黄,是肝脏阻塞损坏,面红带褐,气血不稳,心脏衰弱…”平时戒嗔看病有个习惯,就是嘴上念叨着症状给自己听,若是放在往常,这么小的蚊子音旁人是听不到的,可是今日屋内无人说话,众人又都是耳力不同常人的高手,戒嗔说给自己听的诊断也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一边念叨着戒嗔还伸手扒开端木鳄儿的眼皮,看完一只看另一只,“眼白泛黄,胆也有问题,脉象的话…体内有瘀血,不排不行呢……”
“各位施主…”戒嗔转过身来朝一众人等施礼道,“能不能请大家先出去呢?”
闻言众人一愣。
冯无忌也是挑着眉看了看四周,再看看那站在当中天真得问出这种问题的天真小子心里摇头道,“这小弟弟以为自己是谁啊,这些武林前辈很多人都是为了这姑娘来的,这场骚乱的源头也是她,各个势力聚在房内,又怎么能是他这样一个孩子一句话就说得走的
呢?”
“是啊是啊,这个小师傅说得对,我们去外面等吧,在屋子里都要憋死了,哎对了,你们山庄里有没有酒喝啊,贫道带来的都喝光了呢。”傅灵松一边倒着自己的酒葫芦一边道。
未发一言,鬼蜘蛛竟已行离了房间。
紧接着是药王山庄的三人,端木圣与两位长辈交换了下眼神,再去询问戒嗔是否需要他们在旁帮忙,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竟也离开了房间。
“阿弥陀佛。”叹了声佛号,慧容环视了一圈场中他人,深深施了个佛礼,似有请求之意,便也退了出去。
这一切傅灵松都看在眼里,行出房门之际侧目看着专心一致的戒嗔背影咧起嘴角心头笑道,“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疾行脚步,麒麟山庄一弟子赶来与傅灵松侧身擦过,该弟子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道戏谑声,“谢谢,你来的正是时候。”
再回过头,只看到傅灵松离去的道袍身影。
“何事?”还不待其缓过神来,看到来者的冯无忌便开口问道,此时麒麟山庄乃是非之地,不允任何闪失。
“禀…禀昊寸师叔,外面…外面……”
“外面到底怎么了?”年少的冯无忌催道。
“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您快去看看吧,庄内已经乱成了一片。”
听罢,冯昊寸与一旁的江斩对视一眼,便疾步离去,至于江斩,虽然有问题要问这个晕厥过去的女孩,但怎也要等她醒来再说,自己更不屑偷袭一个伤成这样的女子,见屋内没人,便也离开了。
冯无忌在跟其二叔离开之际,看了看榻上正在施救的戒嗔,与那个气息羸弱的女孩,双瞳中闪过莫名愁绪,便也退去了。
屋内只余下戒嗔与端木鳄儿。
出了房门,眼前所见令冯昊寸大皱眉头。
虽然早知将这么多不同门派的习武之人聚到一块难免有何事端,但是眼前的阵仗却是冯昊寸怎也始料未及的。
只见几乎是麒麟山庄内的所有人士都围绕着一伙人,人山人海的,待冯昊寸定睛观瞧许久许久,方才看到人海中心围绕的竟是一个十岁上下,公子模样的小男孩,小男孩长得高高壮壮,两腮耷着胖胖的婴儿肥,在人群包围之中笑得十分开心,而其身旁的是那么五六个管家模样的人。
“什么情况,那当中的孩子是什么人?”年少的冯无忌一头雾水。
这里毕竟可是‘麒麟山庄’,同道中人自是要给几分面子,如此杂乱阵仗,便连冯无忌这个二八小儿看来,也是心中有几分不快。
“那伙人是…”毕竟是江湖中说话办事令人无话可说的冯昊寸,其在第一时间,便确认了中央人的身份,“刚刚没看到领事人还没注意,如今想来,的确是疏忽了这伙儿远道贵客,想不到远在河北的他们也来了。”
“二叔,这些是什么人?”冯无忌问道。
“一伙儿麻烦的人,我去会一会他们…”冯昊寸正了正衣衫,抬步走向人群口中道,“邢州尧山的晋中顺州刺史家的人。”
第六十四章:大设赌局(二)
今天是‘麒麟山庄’举办的武林大会,盛事当前,却奈何事件频出,使得麒麟庄里的人有些难以应对,而正当庄内忙着对付来自‘月影宫’的挑战,未得喘息机会,庄内再出了场热闹。
“快快快,买定离手喽!~”
场中有人做庄,买的就是一会儿即将上演的两大高手的比试。
按理说在这么威严的地方,这么严肃的环境,这样的赌局着实有些不合时宜,参与的人也要考虑下身份,本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可是问题在于……
这赔率似乎…有问题。
“买‘麒麟山庄’的冯胜胜赔率是一赔十!?”场中人瞠目,目光移向另一边,“买月影宫的月枫胜赔率是…”
“一赔一百!!??”
这个赔率怎么想…
…都不对。
这样的赔率,即便是场中最为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习武之人都能算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那我买一两银子‘月影宫’的人赢,再买一两银子冯胜前辈赢,那么好像不管他们俩谁胜出了,我都能赚不少钱吧?”
当最笨的人也明白到了这个道理,人群便围绕着这伙庄家聚集起来。
“哎呦,冯家二公子!…”庄稼里忙得手忙脚乱的一名男子见了挤进人群的冯昊寸赶忙赔笑道,“没…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不会,只要没有人趁机捣乱便好…”即便心中有着些许不悦,冯昊寸面上依旧平和,因为顺州刺史毕竟是一方势力,不但颇具官场权术,更有着自家生意,可谓富甲一方,掌控着许多关口的经济脉门,据传战乱之后,其家内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冯昊寸一边说着一边左右观瞧道,“不知…刺史大人可曾来此,冯某待客不周,理当当面相迎才是。”
“哎呀真不巧嘞,我家刺史大人生了场病在家中调养,这次是我家少爷非要出来玩,我家管家才带着我们这几个手底下人陪着来的。”
“少爷?”冯昊寸听了微皱眉头,果真在场中央看到一位年约十岁上下的少年,长得高高壮壮,一张微带婴儿肥的笑脸,其左右还有家丁相劝,本来如此嘈杂的地方委实难以听清家丁们究竟说得是什么,但是冯昊寸凝神听来,却是只字不漏。
“哎呀我说少爷啊,这里毕竟是他们武林义士召开武林大会的地方,麒麟山庄更是声名显赫,我们这样未免有些招摇吧?”
只听少年答道,“我晌午的时候都打了几个盹了,他们吵了那么久我也听不懂,无聊死,你看看现在多热闹啊。”
“可…可是少爷,这个赔率给出去,我们恐怕…哦不,是一定会赔的,而且买的人这么多,咱们带的银两怕是都不够赔啊。”
“谁说咱们一定会输的?”少年听了皱眉不悦。
“这两个赔率都在一赔二以上,现在这些人都是两边都买,换言之他们的赔率是二赔十和二赔一百啊,怎么着都不输啊。”
“谁告诉你的?不是还有和吗?如果这两个人打和了,钱不就都是咱们的吗?而且就算银两不够,给我爹写封书信再送过来也就是了。”
冯昊寸这再看去方才发现,在庄家台上的一个角落,无有一人下注,上面分明写着…
打和,三千赔一。
冯昊寸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人群,脑海中回忆着这关于顺州刺史一家的趣闻。
据说顺州刺史郭简虽然家财万贯,填房妾侍无数,却怎奈何膝下无子,其妻妾前后共产下一十二个子女,却尽数夭折,此间蜚语说法不尽相同,不过终是于十年前其妻王氏顺产下一子,养到如今。
郭家千顷地一根苗,郭简老来得子,对其喜爱到不行,全府上下不准有任何人违逆小少爷的意思,这小祖宗说一,便是贵为顺州刺史的郭简也绝不讲二,这位小祖宗打落生起边有一个爱好,糟钱。
一岁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把家里的金银瓷器砸了个干净,什么好砸什么,下人们管不得,
到了郭家老爷这只落得一句话,
“只要我儿高兴,谁也不许拦他!”
如此尚能养到十岁“高龄”,那郭简也实属不易了。
言归正题,在戒嗔于房中终是松了一口气,擦着满头的大汗看着依旧昏厥的端木鳄儿,他已不再如初时那般紧张了。
“呼!~好厉害的体魄啊,这么重的伤换做旁人一早怕是就不行了,端木姐姐却能坚持到现在,而且她的身体愈合能力也强得可怕,真是不得了啊。”在这个十岁孩童眼中,眼前的一切要算是不得了,可若是在一位真正见多识广的医师眼中…
端木鳄儿的生命力根本就是怪物,或者可以说,
非人。
“接下来就剩下静养了,”说着戒嗔左右看看空荡荡的屋子,这才抓了抓头自言道,“外面好像蛮热闹的,出去看看吧。”
下地推门之前,还不忘回头看看榻上的端木鳄儿,转首开门之后,眼前的场景,
异常凝重。
距离两个时辰的期限,只剩下了半盏茶的功夫,此刻所有人已围在看台,等候待会儿两大高手的巅峰之战。
“喂小子,长高了不少嘛。”
“虎…”闻声,戒嗔已知来者是谁,猛转回头激动道,“虎子哥!”
“嘿,好久不见了嘉容。”
阿虎的巨掌搭在了戒嗔的脑袋上,这个强壮威武的年轻人,给戒嗔的感觉,依旧那般可靠。
不远处的任天啸偷眼观瞧这边,此刻情势复杂,他自知非是他叔侄二人相识之时,其身旁的傅灵松也打趣道,“这小家伙认识的人还不少,那个少年怕是军旅中的人吧。”
“啊,好像是数年前在五台山下的村庄认识的。”戒嗔对任天啸说的话,后者似乎每个字都回荡于脑海。
“……一切的转折都是自这个小家伙出场之后,他…”冯昊寸眯眼思索着,“究竟是谁了,还是说只是巧合罢了?”
“这个小家伙出来了,看他的神情…”冯无忌看到戒嗔后转首再看刚才那间房屋,“她应该是无恙了吧。”
药王山庄的人早已等候多时,虽然说将端木鳄儿的生死寄托在一个孩童身上十分荒唐,但是介于种种缘由,他们也只得拜托戒嗔。
去到戒嗔跟前的还有少林寺的慧容,
寒暄熙攘暂不提,山中某处尚有二人,
紫衣剑客以及那位凭空出现,将紫衣人从一众高手眼前救走的男子,其薄唇长发,双眼目光凌厉。
“你说你要…”紫衣剑客皱眉道,“杀我?”
“这是我出岛的任务。”男子答道。
紫衣剑客看着眼前男子,二人明显早已相识,没有过多说话,紫衣剑客拄剑起身直视前者道,“来吧。”
紫衣剑客与冯胜一战消耗过大,此时作战明显吃亏许多,但是他没有任何畏惧。
“…若要现在杀你,我又何必救你。”
紫衣剑客看着对方,良久良久,见其没有战意,也无心过多废话,其转身便走。
“等等。”男子猛发话。
紫衣剑客停步却未回首,不耐道,“作为一个杀人工具,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
“尚有几个疑问,想你为我解惑。”
“哼,”紫衣剑客不屑哼声,“我为什么要答你?”
“信息交换。”男子道。
“岛上已无我留恋之事,没兴趣知晓。”紫衣人说罢抬腿便走。
“是藤原家的事。”
“…那一家子争权的混蛋死尽了吗?如果你是告诉我这个的,我谢谢你了。”
眼看紫衣人就要走出男子的视线,后者仍不为所动,只是缓缓闭上双眼道出一句…
“是有关小樱的。”
脚步,悬在了半空,
这个自以为早已了无牵挂的男子,心头怎会突地一紧,百感交集,
是了,这是自己拼命忘
记了的名字,拼命了那么多年想要忘记的名字啊,在那片岛上的人都知道,若是有谁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他拼命想要忘记的名字,那么事情绝难善终,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
早已不在人间。
沉重的脚步,紫衣人来到树下,却没有抬头仰望,可是他的左手中,却多出了那柄人见胆寒的长剑。
而树上的男子看在眼内,眼神中却是难掩的哀愁,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念叨着,“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丝毫无法释怀啊。”
“你既已提了那个名字,若是答得不好,便留下你的舌头。”紫衣人用阴沉的声音道。
男子倚靠在树上,问出了他的问题…
“岛主他…”男子顿了一下道,“是否被你所杀?”
“不是。”紫衣人道。
“既如此…”男子并没有怀疑紫衣人的说话,眉宇间却仍满是疑虑,“醍醐天皇为何对你下了‘百斩令’?”
“不知。”
“‘九州’管原道真究竟如何死法?”
“…郁悒而终。”回答这个问题,紫衣人有着明显的停顿。
“藤原大人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什么!?”紫衣人一怔抬眼道,“你说藤原时平死了?”
“是五年前的事了。”看着紫衣人的双眼,男子眯眼心道,“看来他十年来当真再未踏足岛上。”
“ちくしょう(岂可修:),那个畜生死不死与我何干,我本该亲手杀了他,若非,若非…”
“若非他是小樱的生父,恐怕你早已下手。”嘴上这么念叨着,男子的内里却已陷入沉思。
“够了,你究竟想问什么!?”紫衣人阴沉着语气,早已不耐。
“新免,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小樱是我看着长大的,便如同我的妹妹,你与她的事我再清楚不过…”男子忽地话锋一转,“可是我‘源赖家’世代为‘藤原贵族’一脉护卫,藤原大臣的命令我无法违背,对于小樱的离世,我的心痛不会比你少,或许我早该在藤原大臣发现你与小樱心生男女之意时便将你除掉,如果那样的话,小樱也不会落得那般收场。”
“所以说你只是一件工具…不,不对,你是一条狗,‘藤原家’忠实的看家狗…”紫衣人咬紧牙,面色不能更黑。
“那你又在期盼着什么!?”树上男子那张淡然平静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嘶吼,“依照‘藤原家’的权势和血统,小樱本就该是‘天皇’的女人,不需几年诞下太子便可为下任天皇,‘藤原家’将独揽大权,可就是因为出身卑微的你,藤原大臣为小樱铺好的大路才出了偏差,小樱才会枉死!”
“害死小樱的元凶我自心头有数,我不懂那些狗屁朝政,你我都明白小樱绝不想走那条所谓的‘大路’,难道你想小樱一辈子不快乐吗?与我一起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也比自我了断的好啊!”树上男子不禁出声嘶吼。
“畜生,若是你说不出什么关于小樱的事,刚刚的废话就足够我杀你了!”言罢,紫衣人飞身一剑,其剑之快,树上男子居然连做任何抵抗的时间都没有,竟…竟被拦腰截断!
“是‘替身术’么…”紫衣人暗道。
原来紫衣人一剑斩断的,竟是一块一人高的木桩,可是这自称‘源赖家’的男子又是什么时候掉的包了?
“天皇治岛,岛主传业,你我早被称为岛主门下‘武道’与‘忍道’的下代接班人,今天便比试一下吾之忍法与汝之剑道的高低吧!”
二人心中早有芥蒂,今日终是一语不合,大打出手。
然而此刻在麒麟山庄内,有着一场备受瞩目的比试即将上演,
此时所有人已围在一处,当中台上站着两名男子,
麒麟庄的冯胜,以及…
月影宫的月枫。
这场武林中的巅峰一战,
终于要开始了。
第六十五章:激斗之巅
两个时辰的休整,冯胜已回至全盛状态,如今立在台上所散发出的气势,便是远远观看的众人,也可清楚感受到那股压迫感。
‘月影宫’的月枫站在这样一个怪物的身前,便宛如待宰的羔羊。
“嘉容,你说他们哪个会赢?”阿虎抱肩看着台上问道。
“这…不知道啊……”戒嗔看着台上的冯胜,想起不久前的情形至今仍心有余悸,若不是有任天啸与紫衣剑客两大高手在身前护着他,这种距离单是那声‘麒麟吼’便足以要了戒嗔的小命。
“虎子哥跟你一样看不顺那个老头,但是不顺眼归不顺眼…”阿虎锁起了眉头摇头道,“我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不过根据我多年来打架打仗的经验,气势决定一切,我真的是看不到那个白衣书生有任何赢的机会。”
“这个凶巴巴的老爷爷…”戒嗔一早便晕厥过去,对发生过的事十分模糊,但是他也明白到自己的叔叔和那紫衣怪人联手尚败给了眼前这位老爷爷,“好可怕啊。”
“喂喂喂统计出来了没有?”另一边顺州刺史郭家的人继续着他们的闹剧,几个管账先生忙得喘不过气。
“有个大概了!”一人赶忙答道,“没有人买平手,所以若是打和了少爷就要通杀了,大概有三十万两雪花银。”
“打和三千赔一,哪个会买,往下说!”
“…若是冯胜赢了,我们大概要准备出两百五十万两纹银来赔。”
“那要是‘月影宫’的人胜了呢?”管家赶忙追问。
“呃…这个,下注的共有三十万两,其中押在冯胜身上的有大概二十五万两,也就是有五万辆押在了那个书生身上,赔率是一赔一百,去掉押在冯胜身上的二十五万两,我们大概要准备出四百七十几万两的白银啊…”
几百万两的雪花银,数目实在太过庞大,
管家倒咽口口水,嗓子顿时干干的。
“这…这要如何跟老爷他交代啊……”
看着正值兴头的少爷,管家已然一筹莫展,此番的赌客皆是江湖中报得上名号的人物,要想此时撤销赌局已绝不可能。
不过单从下注的比例来看,很明显还是冯胜的赢面更大。
而挑战一方,以月姬、草上飞及鬼蜘蛛为首的人马,此刻也立于一旁观望此番争斗。
老师说,如今的三位头领皆是冯不凡兄弟二人的后辈,而冯胜亦久未出手,后人对其的了解皆是往日的威名,和家中长者的口传,任何一位曾经见识过冯胜能耐的,都给其后人灌输着这样一条告诫,
他日行走江湖,切莫与冯家麒麟为敌,此人可避不可战。
‘月影宫’一方并无多少信心,只是此番挑战,若是尚有人能敌得过冯胜,那么也只能是台上的白衣男子。
月姬看着白衣书生月枫的背影,想着片刻前的谈话…
“此番交战,你有多少把握。”阴暗的房间内,月姬开口问道。
“哈~”痛饮一口壶中酒,月枫方才答道,“三成。”
“只有这样?”月姬道。
“昔日的武林神话如今究竟还剩下多少火候
,刚刚他出手时便已看得出来了,他…”月枫抿了抿酒水继而吐气道,“依旧是如今武林的神话,那名道人和剑士实已是绝顶高手,但败在他的手上却绝没有失颜面,那冯胜所施的‘麒麟吐息’与接下来败下两大高手的绝学,皆已超越了凡人功力的范畴,普天之下也绝不会有人能凭自身功力接下这样的两招,小生我亦不例外。”
“也就是说这也印证了大哥的‘千里神兵’对冯家‘麒麟功’以及‘麒麟血’的调查是可靠的。”月姬轻声淡道。
“或许吧,不过不论如何,即便是不败麒麟冯胜,想来也还是**凡胎,他一举打败两大高手也远不会像旁人看得那么轻易,接连催动非凡人之功力,势必损耗极大。”月枫继而饮酒道。
“你的意思是即使正面打不倒他,也可以令他使用‘五行麒麟功’至超过自身承受的极限?”月姬猜道。
“你看他方才与我交手的那个回合,有丝毫的退让和不妥吗?哈~真是好酒。”月枫已打开了第二壶酒水。
“什么意思?”月姬不解。
“他虽然人老依旧勇猛,但怎也不会是个鲁莽冲动的前辈,方才他分明还有着与我一战的实力和信心,只需一招便可清楚感受到他体内依旧浑厚的内力,真是太可怕了,那两位高手精湛的招式在冯胜前辈的身上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他凭借深不见底的内力可以做到‘一力降十会’的效果,想必太乙山的平阳真人也是这样败下阵来的,硬接他的一招不但会气血翻涌,更会使得身体迟钝,失了招式上的变化。”月枫虽然嘴上酒水不断,但是口齿依旧清晰。
“那么你刚刚说的他自身损耗的极限呢?”月姬问道。
“必定会有,只是不知要迫他使用多少次那样的功力,小生或许可以侥幸撑过他刚刚使出的两招,可是那样的招数如果还有第三次,那么小生亦无半点信心。”
“希望你不要输罢。”听够了丧气的话,月姬转身便走。
“戒了这么久的酒,怎么现在许我饮了?”月枫已近喝光第二壶。
“可能是你最后一顿酒了,还问那么多干嘛。”月姬离开,留下继续嗤笑饮酒的书生。
看着台上的书生,月姬自然知晓其对手是位多么可怕的角色,但是她的面上并无该有的紧张与不安,她的心头如此想着…
“当他以‘我’自居,说明他已认真起来,当年他便是凭此状态解决的影兵之乱,而这个时候,便是所谓的武林神话也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可见月姬之于月枫的信心,十分牢固。
冯胜于台上没有言语,看着月枫的眼睛,竟是闭了起来,而周身亦无出手的意思。
“老家伙这是什么意思?”阿虎看得一头雾水。
“叔父有自己的坚持,刚刚打退紫衣剑客及残剑道人是出于教训,而如今是堂堂正正的对决,身为长辈的他自不会先出手。”冯昊寸嘀咕道。
看了此情形,书生月枫先是嘴角微扬深施一礼而后道,“前辈风度,晚生佩服,那么这第一回合,便让小生为前辈赋诗一首吧。”
“嗯?这人搞什么鬼。”
而正当众人诧异之时,这位白衣书生竟是当真在台上吟起了诗: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前辈,小心了!”
一诗作罢,月枫剑锋出鞘,夹带着龙吟之啸,直取冯胜。
后者双眸打开,一掌后发先至,劲风之力,不容小觑。
而就在这股内力搭在白衣书生身上的瞬间,后者却凭空于原地消失了!
“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难以置信。
“这…是哪家的身法?”
而下一刻,白衣书生竟宛如凭空出现在冯胜身前四尺的距离。
“花间酒。”简洁漂亮的一刺,这是每一位剑客最基础的动作,可场中用剑者扪心自问,无一人可刺得如眼前书生这般精准迅捷。
这几乎完美的一刺被冯胜两只手指夹在半空,难动分毫。
四目相对,面不改色,简单的一次照面,已使得场中一众高手咋舌。
“好漂亮的一剑,恐怕我‘墨门’内也只有巨子刺得出来这样的招式。”‘墨家’的夜娟不禁偷眼去瞧初时那位一剑挡下冯胜‘麒麟吐息’的黑衣长者。
而反过来,以刚刚那么近的距离,别说以双指夹住,但是当下那么完美迅捷的一剑,场中的高手无一人有超过五成的把握。
四目相对,台上二人面上沉着不惊。
“独酌!”月枫不但没有发力将剑身夺回,反而是松开握剑之手,在剑柄上轻拍了一下。
冯胜忽觉指间湿滑,高手的本能令其第一时间侧身闪躲,而书生手上的‘七星龙渊剑’也在同一时间与冯胜擦身而过,若是再慢上分毫,这一剑势必将取其前额命门。
两招下来白衣书生在剑术上的造诣已可见一斑,可是他并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样便可应付得到眼前的武林神话。
“邀明月!”
没有半分迟疑,白衣书生月枫右手五指合拢,化掌成刃,直取冯胜心房。
冯胜瞳孔一瞪,几乎是凭借本能松拳成爪抓上了月枫的手刃,
“唔…”冯胜内力雄厚,他的‘麒麟爪’可断当世神兵,可是书生月枫的手刃仿若要将其手掌撕裂。
月枫心知硬拼内力自己绝不是对手,当下翻身而起,借着周身发力硬生生的纵身跃至冯胜头顶上空,而同时…
他刚刚翻转的轨迹留下了一道月牙般地轨迹,
而冯胜的手掌之上,亦被掀开一道长长血痕。
“那是什么!?”
“唐手!?”
“不…不对……”墨家带头长者看在眼里嘴上念叨着,“…只有对剑术的领悟臻于化境的奇才方能使用的招式,还以为此式仅存于古书之中,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人可以运用如此纯粹的…”
“…‘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