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936章 床前明月光
小吧辛苦你了老本行?徐辛夷眨巴眨巴眼睛,心说姓秦的老本行不就是医生吗,只不过他这个学医的,摆弄死人比救治活人多得多,可医术再高,对掌控东厂能起到什么作用?终不至免费给番子们看病治病,以此来收拢人心吧。
也许,相府千金猜到了什么?徐大小姐私底下还是觉得张紫萱比自己要聪明那么一点点,于是睁大杏核眼观察着她的表情,可相府千金斜飞入鬓的修眉也微微皱着,看上去并不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老谋深算的徐文长,满肚子坏水的尹宾商,两人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原委。
唯独青黛娇媚的脸蛋上,依然是明媚的笑容,笑嘻嘻的看着秦林,根本不去想那些麻烦的事情,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难不倒秦哥哥呀!
秦林朝她笑笑,这件事别人帮不了忙,还非得女医仙搭把手呢……不过现在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
厅中之人,没有一个会出卖秦林,就是对徐辛夷有点不放心,被别人一诈,说不定这位就大大咧咧的嚷出去了,至于让她离开后再说……好吧,秦林不想被揍成熊猫。
前段时间把霍重楼、刘三刀顶在前面冲锋陷阵,秦林显出一副“黔驴技穷”的架势,确实能起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效果,不过他的对手没那么容易被迷惑,这么轻易的相信一位先后和王本固、杨兆、冯保、张四维交手过的东厂督主,会技止于此。
秦林要干的事情,风险实在太大,乃是掌控东厂的一步妙棋,更是一步险棋。必须小心翼翼的等待着敌人或因懈怠,或因轻视而麻痹大意,那才是施展手段之时!
如今的京师波谲云诡,秦林挟破少师府、陷张四维的风云雷雨回到京师,天然的被顶在了风口浪尖,上有万历疑心未去。下有守旧清流除之而后快,张鲸、严清、刘守有、丘橓、顾宪成,想取秦林性命的人数不胜数,所以他行事必须慎之又慎。
也许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半年,或者一年,等到困扰万历朝数十年的“争国本”爆发,朝野关注转移到这上头。他才能有效的从漩涡中脱身,站在岸上笑看风云。
皇长子朱常洛和郑桢的儿子朱常洵正在茁壮成长,秦林喜闻乐见的夺嫡大赛,慢慢拉开帷幕。好戏即将上演,等到这出戏真正唱起来,有很多东西就不必藏着掖着了……紫禁城,储秀宫,红烛高照,富丽堂皇。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也比别处的穿得光鲜,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贵妃宠冠六宫。连奴才们也气焰高炽。
“咯咯咯,咯咯咯,”小孩子欢快的笑声让气氛沉闷的紫禁城多了几分生机,太监和宫女们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郑桢伸出修长的手指,哈着儿子的胳肢窝,逗弄得小孩子呵呵直笑,皇次子朱常洵一岁多了,生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极为可爱。此刻正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依恋的看着母亲。
这时候的朱常洵,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远不是后来那个横征暴敛,吃得痴肥三百斤。最后被李自成丢进锅里煮成福禄汤的福王。
可他的母亲,早已不是心底纯净的少女了。
尚衣监太监庞保、御用监少监刘成跪在宫中,小心翼翼的回报着情况,时不时偷眼瞄一瞄郑娘娘的神情,早春二月晚上还凉。他俩却不停的擦着汗水。…,顺公公站在旁边,满脸都是高深莫测的表情。
“……那霍重楼和刘三刀很替秦督主卖力,但霍重楼勇而无谋,刘三刀老成有余进取不足,到现在东厂仍在邢尚智控制之下……”庞保说到这里,又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终于郑桢回过头来,满头珠翠,略施脂粉的面庞精致而美丽,只是稍高的颧骨和薄薄的嘴唇略显刻薄,吐出的话语则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哼,庞保刘成,两个废物!连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
可怜庞保和刘成也算宫中大珰了,走出去俨然也是一副权阉派头,可被郑娘娘这么一问,顿时汗如雨下,连连磕头请罪。
两位心头那叫个苦啊,也不知为了什么,郑娘娘就是对那位秦将军青眼有加,让他俩找到机会就打闷棍、下黑手,帮秦林掌控东厂,但这件事又谈何容易?邢尚智身为东厂掌刑千户,手下档头番役数不胜数,上头还有张鲸张司礼做靠山,他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难不成郑娘娘要咱们俩冲上去剁了邢尚智?庞保、刘成唯有苦笑。
好在顺公公拉了兄弟一把,躬身道:“娘娘,秦督主智虑深远神鬼莫测,以小奴看,此时他多半是在使障眼法儿,只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将东厂握于掌心。”
果然还是顺公公稍微了解一些内情,说的话正触到郑桢心坎上,她脸色转和,又回过头去逗弄朱常洵,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低的道:“儿啊儿,不是娘心狠,这天底下最好的位置,就那么一个!唉~~你那娘舅指望不上,外朝文官又摆架子,张鲸张诚眼里只有陛下,娘也只能指着秦将军……”在很多人心目中,得不到的才最珍贵,时间隔得越久,豆蔻年华时那个男人留下的印象,也就被模糊的记忆修改得越来越高大完美,更何况郑桢非常清楚,秦林在午门受廷杖时,自己与他的眼神交汇,达成了某种协议。
唉~~郑桢从回忆中醒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是一个春天的早晨,阳光和煦,春风袭来,馒头、包子、豆腐脑的叫卖声唤醒了沉睡的京师。
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上遥遥传来,正在和三夫人共进早餐的秦林,眉头微微一皱,因为听出蹄声应该是朝着自己府上来的。
霍重楼、刘三刀滚鞍下马,气喘吁吁的跑进府中,老远两人就跪下禀道:“启禀督主,出大事了!咱们派去良乡办事的九名番子遇害!”
秦林顿时神情肃然。也不吃饭了,领着他们俩来到大堂上详细询问。
良乡在京师西面,昨天东厂有一名档头率领十个番役过去打事件,也就是侦查官民动向,监控江湖人物,属于例行公事,东厂作为最高特务机关,要负责安全。除了各地坐探之外,时不时还要派人在京师附近的府州县巡视打探。
结果今天两名番役惊恐万状的报告,昨夜投宿客栈之中,档头和另外八名同伴竟被人一夜间尽数杀死,只剩下他俩正好去上厕所逃过了性命,一边报告了地方官府,一边火急禀报。
“督主,死了的九个弟兄,每人胸口都被利器刻出莲花图案!”霍重楼说到这里。已是虎眼圆睁须发皆张。
啊!窗外花丛后面,假装遛狗实则偷听的阿沙,顿时小脸变了颜色。…秦林眼睛眯了起来:“刘三刀。你怎么看?”
刘三刀脸色铁青:“这是白莲魔教的九莲朝阳,是迎接重要人物所用,也有向朝廷或者其他江湖门派示威的意思。魔教说什么光明战胜黑暗,以咱们朝廷鹰犬为黑暗,所以杀咱们的人越多,越符合他们教义上光明大盛的说法。”
走!秦林招招手,点起陆远志牛大力众位番役,打马直奔东厂。
阿沙捂着心口,脸色有点发白。看着绝尘而去的秦林,神色颇为黯然……阴森的衙署仿佛永远照不到阳光,精忠报国的金字牌匾和岳飞像高挂中堂,众番役尖帽褐衫白皮靴,宛如地狱活鬼。秦林便锦袍玉带端坐公座之上。“白莲魔教再起波澜,竟一举杀害咱们九名弟兄,本督执掌东厂不久,邢千户经验老道,请说说见解吧!”秦林温和的看着邢尚智。看起来是真心诚意的问他意见。
邢尚智哪里理会这些?拱手道:“秦督主在锦衣卫时神目如电,吾等都有耳闻,只消秦督主出马,什么魔教余孽,自然手到擒来。”
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都挤眉弄眼的冷笑,最近霍重楼、刘三刀想争功,把手下弟兄派出去打事件,这次被害的就是刘三刀统率的秦林麾下直属人马,遭遇如此挫折,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哪里肯替他办事?
秦林也不以为忤,朗声道:“如此说来,本督便亲自出手办这案子吧。”
督主!霍重楼和刘三刀都老脸发红,秦林是锦衣指挥时亲自办案没什么关系,现在做到东厂督主的高位,还要他自己手把手的办案,底下人脸上真是臊得慌。
这两位就立马跪下:“请督主给小的三天时间破案,愿立军令状!”
邢尚智双手笼在袖子里,像看耍猴似的:“两位倒是忠心耿耿啊,不过白莲魔教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邢某劝两位先不要把话说满了,否则破不了案,还得大伙儿在秦督主跟前,替两位求情告饶。”
这话可够刻毒的,明知霍重楼和刘三刀是秦林在东厂的最大助力,就算破不了案秦林也不可能真把他俩杀了,邢尚智便乐得揶揄两句。
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互相看看,和心腹们呲牙咧嘴的坏笑。
笑吧笑吧,将来有你们哭的时候!秦林也笑容满面,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几个番役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下,脸色都难看得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推来推去不敢上前禀报。
秦林手往下一指:“呔,有什么事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速速报来!”
几个番役上前跪下:“启禀督主,咱们派在涿州的坐探和当地锦衣卫小旗的弟兄喝酒,九个人都被杀了,尸首胸前用利器刻着莲花图案!”
秦林一听,眼睛猛的眯起,一丝精芒迸射而出。
邢尚智笑不出来了,听得白玉亮还在笑,回头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
白玉亮啊的一声,原来刚才笑得太开心,听到这个突然的消息,嘴巴急着要合拢来,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涿州是个地方富饶的好去处,非关系到位不能派过去,众人都知道那里的坐探不仅挂着司房衔头,还是邢尚智一房小妾的亲哥哥![锦医卫]博看小说网首发936章床前明月光“入它娘的!”邢尚智咬牙切齿。只觉腮帮子生疼,刘三刀的人在房山出事,他不心疼,可这是自家的便宜小舅子啊!一来不好给那得宠的小妾交待,二来嘛,这不是**裸的打脸吗?…,刘三刀神情震怖,低低的念叨着:“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上次是魔教前代教主归天。本代教主继位,才有这种事情……据说本代教主青春妙龄,神功修习大成,天下已无抗手,断不至突然中道夭折,他们搞出这么大阵势,又是要做什么?”
秦林听到这里,登时眉心一跳,眼前浮现出白霜华美丽绝伦的面容之上。那双冰与火交织的眸子。诚然她神功大成,年纪又轻,……忽的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秦哥……陆远志和牛大力想劝点什么。却发觉此时此刻,任何话都说不出口。
霍重楼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盘问那几名番役:“涿州的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前、前天夜里,”番役结结巴巴的说。
秦林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很快发觉了其中的道道:“这么说来,魔教是前天在涿州作案,昨晚又在房山动手?哼,居然离咱们京师越来越近了。”
魔教来得好快!
无论霍重楼、刘三刀。还是邢尚智、白玉亮等人,都顾不得互相争执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其实,涿州的案子发生还在前面,但距离京师较远。所以消息反而在后面传来,这同时也说明,魔教高手正火速朝京师方向而来,超过了东厂番子报信的速度!
“如果我没有猜错,还会有坏消息接连传来。”秦林手指头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
道理很简单,魔教高手的速度再快,也只能比拥有完善的驿站网络的厂卫系统快上那么一步,房山和涿州的消息几乎前后脚递到东厂,就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魔教之前还在别的地方动手,消息差不多也该在这阵子传到京师了。
果然不出秦林所料,从中午开始,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到东厂,易州、紫荆关、广昌、灵丘、平型关……先后又有七处传来厂卫中人被害,每处都死了九个人,死者胸口划着莲花标记。
九个地方,九起重案,每处死了九个人,一共九九八十一朵滴血莲花!
越远的地方,消息越是稍微滞后一点儿,但案发的时间也就越在前面,秦林把这些地方在地图上串起来,只见一道长龙从五台山脚开始,沿着广昌、紫荆关、涿州、房山这条线,直奔京师而来!
邢尚智气急败坏的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群魔教崽子,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可不是和秦林闹意气之争的时候,八十一个死了的朝廷鹰犬,其中锦衣卫方面的有五十来人,剩下将近四十个都是东厂的番役,除了最开始的九人,大部分属于邢尚智一派,其中还有他小妾的哥哥。
如果魔教在京师闹出点什么,秦林固然倒霉,他邢尚智身为东厂掌刑千户,多半也讨不了好。
“来的都是高手,数量也很多,只怕魔教左右使者、三堂主已倾巢而出,”白玉亮忧心忡忡的说着,现在是整个东厂都面临魔教的猖狂挑战。
秦林点点头,他分析得没错,白莲教来的必定全是高手,才能举重若轻的杀死这么多厂卫中人,要知道这些朝廷鹰犬也不是吃素的呀!速度又还这么快,只怕是为了……“督主,属下失陪少许,”邢尚智对秦林拱拱手,也不等他说话就自顾自走了出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必须向身后的主子报告。…秦林低着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抬起头来笑了笑:“死去的番役弟兄,一律厚加抚恤。”
霍重楼、刘三刀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秦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待要追问几句,却见他双手一抄,施施然走了出去。
明月清辉,夜色如水。
秦林的宅院中静悄悄的,除了外围荷枪实弹值夜的弟兄之外,内宅早已进入了沉睡。
一道纤细的身影,蹑手蹑脚走进了秦林的卧室,来人一身藕荷色袄裙,微翘的鼻梁,俏皮的眸子,微微张开的唇瓣中间,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正是阿沙,白莲圣女白灵沙!
大床上,秦林睡得正酣,内侧徐辛夷呼呼大睡,蜜色的脸蛋残留着激情的红晕,嘴角还挂着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阿沙站在床前,借着月光看了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忽然俯身下去,越过秦林在徐辛夷饱满丰润的脸蛋上亲了两下:“徐姐姐,阿沙要走啦,亲你一下,谢谢你替我梳的辫子,嗯,另外一下替我带给那位公主姐姐。”
然后,阿沙看着沉睡中的秦林,皱着秀气的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她俯身向前,身体拦住清冷的月光,阴影盖住了秦林的脸……
荆湖卷 937章 疑是地上霜
少女有点好奇的看着睡梦中的秦林,她平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男人,秦林面容安详、呼吸平稳,平时那种凶巴巴的眼神或者贼忒兮兮的笑容都不见了踪影,这让阿沙变得更加的放心大胆。
她伸出手揉了揉秦林的头发,又轻轻扯了扯他的耳朵,就像顽皮的小狐狸逗弄着沉睡的大老虎,当秦林嘴边发出无意义的呢喃时,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等到发现他并没有醒来,调皮的阿沙又伸手按了按秦林的鼻子:“哼,大叔不是了不起吗,现在怎么样?要不是看在那些点心的份上,往你脸上画个大乌龟!”
少女的心意总是变化很快的,见秦林并没有任何反应,始终酣睡如初,阿沙渐渐觉得无趣,离别的愁绪又重新占了上风,看着秦林熟睡的面容,她仅仅犹豫了一刹那,便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嘟起柔嫩的唇瓣,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触,动作生硬而青涩,刚刚触及的瞬间便像碰到烙铁似的,忙不迭的逃开。
白灵沙重新站直,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脸蛋已布满红霞,眼珠一转,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秦林额间,坏笑着露出两颗兔牙:“秦大叔,可不要乱想哦,青黛姐姐、辛夷姐姐、紫萱姐姐,你的几个老婆我都亲过啦,也不落下你,嘻嘻!”
白灵沙说罢,像猫一样无声无息的走了出去。
大黄狗的窝就在后花园里,白灵沙把它捉了出来,畜生也通人xìng,似乎感觉到主人即将离去,大黄狗伸出舌头呼啦呼啦的舔着她的手。
“嘻嘻,好啦好啦。”阿沙抱着狗儿轻轻摩挲。脸蛋蹭着它温软的耳朵:“本来想带你走的,可秦大叔破案用得着你,所以。还是留在他身边吧!”
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秦林仰天长叹:“咳咳,还以为某个小丫头对大叔芳心暗许。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待遇还不如大黄,真是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啊?阿沙转过头去,一双慧黠的眼睛充满了惊骇,接着脸蛋便红得可以滴下水来:“秦、秦大叔,你、你、你刚才……”
秦林煞有介事的道:“刚才也不知哪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悄悄溜进大叔房间里,也学大人亲嘴,弄得大叔不疼不痒的。阿沙,你知道是谁吗?”
啊啊啊啊啊!可怜的白灵沙小脸儿红得无以复加,初吻。那是我的初吻耶。大叔你太过分了!
她双目含煞,提起jīng湛内功。藕sè的衣裙无风自动,低垂的脑袋抬起来,月光把小脸照得yīn森森的,凶巴巴的朝秦林呲了呲牙:“既然如此,莫非大叔已经知道了阿沙的真实身份,嘿嘿嘿……”
似乎早有某种预感,阿沙早就预想到了今天的这一幕,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突然,来得这样出乎意料,竟然在自己离去之时……她说完这句,心头如释重负,不过马上又忐忑起来,有些心虚的不敢看秦林,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观察他的脸sè。
秦林侧过身子负手而立,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明月,板着脸冷冷的道:“信不信这里有二十杆掣电枪指着你,只要大叔一声令下,立刻乱枪齐发!”
后院中唯独这里灯火照耀,更多的地方黑沉沉的,夜风吹来花木摇动,不知道藏着多少东厂高手。
“我、我信,”白灵沙沮丧的泄了气,又幽幽的看了秦林一眼,不知为什么,心中实在万分委屈,眼睛里泪花闪烁:人家和你开开玩笑,可你、你这家伙……
“好了啦,我骗你的,”秦林笑着摇摇头,走近阿沙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指了指四周:“其实一个人都没有,不信你看。”
秦林还把灯笼里的灯火拨亮些,特意照着那些黑沉沉的地方。
白灵沙根本没有看,听得这句立刻破涕为笑,挥舞着小拳头:“大叔讨厌啦,我恨死你了!”
魔教圣女,也是修习白莲朝rì神功到了第七重的一流高手,但她的拳头捶在秦林胸口,一点也不疼。
白灵沙伸手抹了抹眼泪,又撇撇嘴:“你不是个称职的东厂督主!”
秦林也笑起来:“你也不是个称职的魔教教主。”
两人同时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笑过之后是别离,命运注定白灵沙要从这座府邸走上去,走上统率左右使者、三堂主、十长老、数十万教众的白莲教主之位。
“唉,这就要离开了吗?”秦林摇着头叹了口气:“今后我是叫你阿沙,还是魔教教主?”
“随便你啦,大叔!”阿沙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这个回答已经很清楚了,秦林笑笑,诚恳的看着她的眼睛:“阿沙,以我的立场似乎不应该说这些话……诚然白莲教视朝廷为敌,视厂卫乃至官府中人都是朝廷鹰犬,确实里面也有不少坏人,但是也有许多无辜者,甚至是执干戈以卫社稷的勇士……白莲教中同样也有许多人不应该死……那么,今后少造点杀孽吧。”
最开始秦林对白莲教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官府,只知道这是个煽动无辜百姓起义,让许许多多人平白送命的魔教,手段凶残、行事狠辣,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替朝廷诛戮叛贼。
随着后来的接触越来越多,他在影响白霜华、白灵沙的同时,也渐渐被影响,了解到这个魔教的前世今生:诚然他们不断起事,造成华夏内耗,但要知道元末白莲教红巾军起义,“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虏方罢手”,同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英雄豪杰,是朝廷从朱元璋时代,因“篡夺”韩林儿帝位而对白莲教展开残酷镇压,这才使他们沦为行踪诡秘的魔教!
更何况秦林东奔西走,在兴国州、江南、蓟镇和三晋关中看到的一幕幕,大明立国两百年,士绅豪奢、官绅勾结。说民不聊生稍微夸张了点——好歹有个张居正打造的中兴气象。但确实有不少地方几乎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一点火星子落下去,就会燃起冲天大火。
若是天下人人皆得饱暖安康。谁肯跟白莲教提着脑袋干那些杀头的买卖?如果朝政不发生改变,新政从此不了了之,那么按照原来的历史发展下去。就算没有白莲教,也会有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有建州女真,来摧垮大明这万里江山!
白莲教,是杀不绝的,秦林记得很清楚,原来的历史上两百年后,已是满清窃据中华,嘉庆年间白莲教王聪儿起义。同样规模宏大。
那次起义历时九年、席卷五省、破州县二百零四,击毙提督总兵二十余员,耗费满清朝廷军费达二万万两。
流寇兴起、满清入关。两百年间不知多少变革。白莲教都还蹦跶得欢,难道是靠镇压能够消灭的吗?秦林思考之后得到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他渐渐查知阿沙的身份,也没有把她抓起来的打算,话说回来,魔教教主白霜华都还在他身边那么久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可以试试另外的路子,要知道元明清三代都闹得很凶的白莲教,到了近现代反而rì渐式微,秦林“前半生”甚至没有在现实生活中听说过它的名字……
更何况,他绝不希望有着慧黠双眸和一对可爱兔牙的阿沙,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
白灵沙用力的咬着嘴唇,她不想欺骗秦林:“大叔,你知道,高左使、艾右使他们、他们……”
“给我时间,你们会看到变化,”秦林抓住了阿沙的肩膀:“所以现在,你尽量……”
嗯!白灵沙用力点了点头。
白霜华正是看到了三晋关中的变化,看到三凶星中破军、七杀归位,于是彻底放弃了与秦林、金樱姬联手割据东南沿海的打算,秦林相信自己同样可以让阿沙,让整个白莲教看到更大的变化。
“那么,我走了,大叔保重!”白灵沙点点头,眼中又开始积蓄水雾。
秦林神sè稍稍犹豫,还是问了出来:“你师傅,她还好吧?”
“她走了,丢下我们走了,”阿沙黯然的低下头,小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
秦林只觉心头剧痛,难道那个骄傲的女子,已经?
却听得阿沙跺着脚,带着哭腔继续说:“笨师傅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都怪你不好,都怪你不好!”
呼~~秦林长出一口气,然后自嘲的笑笑,白霜华神功大成,教中高手都不是她的对手,自然来去zì yóu,不至被人所困。
“如果看到她,替大叔我转告一句,”秦林说到这里,自己先怔住了,转告什么呢?恶俗的来句对不起,还是文艺腔的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阿沙小鼻子一皱,没好气的道:“哼,就说你这癞蛤蟆又想她了,满地打滚求她过来,行不行?”
说罢,阿沙头也不回的走到院墙边,足尖在旁边树干上一点,飞身越过院墙,头也不回得去远了。
夜风中清泪洒落,滴落地面宛如初chūn寒夜凝结的清霜,几乎在一天里白灵沙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
怎么说着就走了?秦林愕然,苦笑着摇摇头回去,看看枕边徐辛夷依旧酣睡如故,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红彤彤的脸蛋上挂着笑容,一丝亮晶晶的口水从嘴角落下,他就无奈的叹口气:果然还是没心没肺的这家伙最开心啊!
第二天早晨,阖府上下都被徐大小姐的喊声吵得头大:“啊,阿沙不见了?会不会是被人诱拐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她!”
得,秦林挠着头皮,阿沙那小怪物,不去诱拐别人就算好的了,哪有人敢诱拐她?
张紫萱和秦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偷偷的笑,这么明显的事情,只怕连青黛都有所察觉,真正蒙在鼓里的,也就是徐大小姐一人吧。
接下来的几天,刘守有、骆思恭、张尊尧忙得焦头烂额,被害的八十一名厂卫中人,有五十来个是锦衣官校,准确的说就是他们三位的部下,正好锦衣卫系统内,刘守有结好张鲸但比较dú lì,骆思恭是万历安排的钉子,张尊尧则是张鲸的亲侄儿,互相争夺主导权已经明争暗斗很久了,这会儿都卯着劲儿要破白莲魔教的重案。
锦衣卫缇骑四出,永定门、德胜门、阜成门、朝阳门,京师各大门都能看见鲜衣怒马的锦衣官校飞骑出城,加上各地的锦衣卫派驻百户所、总旗小旗,燕云之地布下了天罗地网。
京师之中,更是遍布锦衣官校,街面上带刀巡视的官校比平时多了几倍,各处客栈茶楼酒馆饭庄,也有各sè各样乔装改扮的朝廷鹰犬,但凡听到客人cāo着外路口音,一定竖起耳朵仔细听,或者干脆抓起来仔细盘问。
京师安危兹事体大,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十二团营、腾骧四卫都跟着忙了起来,整个京师被掀了个底朝天,抓住无数小偷强盗骗子拐子,虽然没有拿获白莲教妖匪,却令都门治安为之整肃,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顺天府的捕快都闲得足足胖了两圈。
唯独东厂这边悄无声息,秦林隔几天去转转,往公座上一坐,不是喝茶看报(邸报),就是和陆远志、牛大力闲聊扯淡,跟没事人似的,只是等被害番役的尸身运回京师,他亲临灵堂致祭,念了徐文长所作的一篇祭文,洒下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又重重的给了很值钱的抚恤银子。
东厂中人无论哪派都要赞两句:这位督主虽然不肯办事,时时刻刻摆富贵闲人的派头,但还体恤下情,自挖腰包来补贴抚恤,实在极为难得。
死了个便宜大舅哥的邢尚智,也没有暴跳如雷的去办案,而是跟着秦林一起猪鼻子插葱——装象,自打从张鲸那里回来,他气也平了,脸也不黑了,只是时不时的瞥秦林一眼,然后就暗暗冷笑。
抓不住那些白莲魔教妖人,京师一片sāo然,朝廷怪罪下来,你这东厂督主首当其冲!
这么想的,当然不止张鲸和邢尚智……
荆湖卷 938章 一语成谶
锦衣卫大索全城,闹得偌大一座京师处处鸡飞狗跳,民间也很有点人心惶惶,市井百姓互相传言,有的说白莲魔教即将起事,有的说魔君降世、天下大乱。
刑部侍郎丘橓趁势上奏,弹劾东厂督主秦林尸位素餐、昏聩糊涂,内不能厘清本衙番役死因,外不能御白莲魔教,实不堪久居总督东厂之位,请万历遴选老成得力之中官以继任。
这可要算大明朝两百年间的稀奇事了,从来皇帝要派宦官出来做事,无论是矿监、税监,还是监军、督漕运,文官们都是异口同声的反对,轮到秦林这里,竟有文官上奏,要赶他滚蛋,换成太监来做!
再说了,从来厂卫一体,这次死的人也以刘守有麾下锦衣官校为多,丘橓不弹劾锦衣都督刘守有,不弹劾北、南两镇抚司的骆思恭和张尊尧,单单一个劲儿咬刚上任的秦林,实在是缺德又无耻。
士林文官里头立场稍微公允一点的,比如申时行、余有丁,乃至左都御史赵锦,看到这份奏章都只剩下摇头不迭:丘橓完全就是指鹿为马嘛。
可吴中行、赵用贤、江东之、李植、羊可立等等守旧清流却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劲儿群起而攻之,奏章雪片般飞往通政司,飞往内阁,要不指责秦林办事不力,要不说他玩忽懈怠,更有诛心之论,字里行间提到秦林曾遭贬谪,恐怕心怀怨望,所以故意放任白莲魔教肆虐……
“故技重施,何其愚也!”秦府,徐文长徐老头子摇着头直叹气,他现在非常奇怪的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会妄想能在这样的官场里头混下去?这个世道,少的是张居正、胡宗宪,多的是王本固、江东之!
秦林哈哈大笑:“这种送上门给我踩的蠢货,真是求之不得啊。”
午朝时分。皇极门前,守旧清流果然发动了声势浩大的讨伐,这一次连军师顾宪成都赤膊上阵了,弹劾秦林怯懦昏晕,根本不应该做东厂督主。
果然是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东渡扶桑、北定阴山,屡破奇案的秦林,在顾宪成口中简直不堪到了极点。胆子比绵羊还小,性情比猪还要懒惰,官场上有这种人的存在,完全是对大明朝的亵渎和侮辱。
顾宪成和守旧清流火力全开,众位接二连三的上奏,仿佛秦林成了过街老鼠,谁都想上去踩两脚。
不得不说,守旧清流这次反击是非常凌厉的,秦林上次保朱应桢。引起了整个文官集团的一丝警惕,所以反扑的声势也就格外浩大。
许多中立的文官则打量着站在班次最前面的三位辅臣,尤其是首辅。
申时行钳口不言。对付张四维,他可以和秦林密切合作,但现在他已经坐稳了首辅的位置,只要谁也不得罪,就能安安稳稳的干下去,于是他也只想安安稳稳的干下去了。
剩下不属于旧党的清流言官,则关注着左都御史赵锦的动向,自陈炌吴兑去后,赵老先生便是清流中执牛耳的人物了。
赵锦眼睛半睁半闭。看着尽情表演的吴中行、赵用贤、顾宪成等人,嘴角微露一丝笑意,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勉励,还是讽刺。
终于,御座上的万历皱了皱眉。缓缓启口道:“秦爱卿,朕早听说你有神目如电、洞彻幽冥的本事,但这一次你有何话说?”
对对对,陛下,撤了他的东厂职司!御座侧后站着的张鲸。心跳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一张老脸笑成了菊huā。
张诚则皱了皱眉:秦督主啊秦督主,你以前可从来没叫咱家失望过……
秦林面色肃然,出班奏道:“微臣以为,追查案情事小,保证京师尤其是皇城安危事大,所以微臣把主要力量用于防护皇城,力求万无一失,至于缉拿凶犯嘛,杀鸡焉用牛刀,交给锦衣都督刘守有就行了。”
忠孝仁义,忠字当头,秦林一副忠心报君恩的模样,这话说得正气凛然,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刘守有正拈着颔下一部黑漆漆的胡须怡然自得呢,听到这句话顿时一个趔趄,心头八万匹***呼啸而过,秦林要撂挑子不说,那句杀鸡焉用牛刀,实在太损人啦!得,你秦林是牛刀,咱是杀鸡刀……
架不住万历听这话觉得顺耳啊,微笑着连连点头,在他心目中,当然是紫禁城的天家安危,远远比追查凶手、替那些厂卫鹰犬报仇,来得重要一百倍。而且在万历看来,确实秦林比刘守有要能干得多,他来防护内城,刘守有出去抓凶手,也是非常合适的分工。
文官们大眼瞪小眼,万想不到秦林会这么玩,齐齐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天底下有比秦林还不要脸的吗?
丘橓还想挽回局势:“秦督主所言,恕丘某不敢苟同,从来厂卫一体,何必固步自封?两家还需精诚合作,既要保皇城禁中万无一失,又要缉拿真凶、诛灭魔教,这才是标本兼治之道。”
啊呀~~秦林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盯着丘橓,然后一拍巴掌:“丘侍郎说得有理,太有道理啦!”
难道他真要把缉凶的担子扛起来?丘橓莫名其妙。
顾宪成则心头打了个突,以他对秦林这厮的了解,晓得秦督主多半又要使坏了,丘橓多半要被忽悠得找不着北。
果然秦林话锋一转,朗声道:“丘侍郎既有公忠体国之心,本督又何必夺人之美?刑部六扇门亦有缉拿要犯之责,六扇门中高手如云,正该和刘都督精诚合作,将魔教犁庭扫穴一举铲除!陛下,微臣愿以全副身家性命,保举丘侍郎督办此案!”
这回轮到丘橓心头十万匹***呼啸而过了,这才想起自己是刑部侍郎,刑部六扇门也有缉凶破案之责呀,被秦林绕来绕去绕到自己头上了。
赵应元赶紧出班相救,站出来稍微迟疑了那么片刻,肚子里刚刚打好三两句腹稿。
哪晓得秦林看到他又是一喜,朗声道:“原来赵寺卿也效忠不甘人后,佩服佩服!大理寺与刑部同列三法司。有审理大案、处断刑狱之责,哎呀呀,想必赵寺卿也是要和丘侍郎精诚合作的了,是刷理案卷、审断魔教旧案,从中查找线索,还是等丘侍郎抓到魔教妖人,再由赵寺卿详加勘问?”
赵应元一张脸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让他讲什么礼义廉耻天理人欲,可以几天几夜侃侃而谈,让他帮着丘橓抓魔教妖匪,只怕两个人忙上一辈子,连根妖毛都捞不到。
秦林说完似乎并不罢休,又把目光投向文成班次里头,似乎在寻找猎物。
目光所及处,文臣们一阵骚动。什么顺天府尹、巡城御史,都一个劲儿的往后躲,就连左都御史赵锦赵老先生。也侧过脸假装看不见——不开玩笑,三法司里头除了刑部、大理寺,还有个都察院呢,可别被秦林讹上了!
你说锦衣刘都督倒也罢了,丘橓、赵应元、赵锦这些大人先生,让他们去捉魔教妖匪,自己都知道不是那块料嘛。
秦林虎目含泪,冲着万历大礼拜倒,手指着丘橓、赵应元。慷慨激昂的道:“陛下,丘侍郎、赵寺卿赤胆忠心,微臣感佩不已,特以全家性命,保举他二位负责详查此案。必能在一年内扫尽妖氛,将魔教一举荡平。”
丘橓和赵应元木立当场,两人都快哭了:姓秦的,你好毒,不但要荡平魔教。还限定一年内……你、你干脆把我俩扒皮抽筋算了!
御座上的万历,看着文臣士大夫们吃瘪,肚子都快笑痛了,他亲政已有两年,渐渐吃到这些文臣的苦头,一个个偷奸耍滑,偏偏嘴里总离不开仁义〖道〗德,叫他也很无奈,唯独秦林撒泼耍赖,坑得丘橓、赵应元这些官场老滑头叫苦不迭,即使万历也有点大快人心的感觉。
好歹万历也很清楚,让丘橓、赵应元去抓白莲妖匪,不如直接让他们抹脖子上吊算了,再说平衡朝局还用得着这些人,便一笑了之:“好了好了,秦爱卿请起,邱、赵两卿家报国之情,朕已经知道了,不过文官们坐而论道、治理庶政,白莲妖匪凶狠异常,要缉拿此等妖匪,还要你们东厂、锦衣卫这样的天家爪牙。秦爱卿防护内城,刘爱卿缉拿凶徒,就这么定啦!”
呼~~丘橓、赵应元赶紧谢恩,两人都和水里捞出来差不多,贴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
刘守有别无他法,只能悻悻的看了秦林一眼,也跪下接旨,防护内城好办,缉拿凶犯,白莲教的高手们满天下乱跑,这会儿搞不好已在数百里乃至千里之外,就算厂卫高手尽出,又怎么抓得到?
秦林自是笑容满面,白莲教高手无非是来接阿沙的,阿沙去总坛登基做圣教主,带着高手们早就离开了京师,防护内城的任务实在是太简单了。
“刘都督,本督自是愿意出外办案,将真凶一举成擒的,无奈陛下对都督您信重有加,这功劳只好让给都督您了”散朝后,秦林一脸惋惜的这么告诉刘守有,嘴巴还啧啧两声,似乎很想和刘守有换一换的样子。
可怜的刘都督气得浑身发抖,遇到秦林这泼皮,怎么就这么倒霉啊,防护内城当然妥当,内外加强戒备,十万京营精兵加上腾骧四卫,还有众多厂卫高手,白莲教哪敢就来捋虎须?相反,他缉拿妖匪的任务,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刘都督已在寻思,是不是要干点杀良冒功的勾当?杀良倒也用不着,哪里绿林道上的山贼土匪,杀掉一批来冒充白莲教妖匪,用来搪塞朝廷算了,只是这事儿不能被秦林瞧破。
丘橓和赵应元在江东之、李植、顾宪成等人簇拥下走出来,两人脸色发白,脚步都有点虚浮,刚才差点儿被秦林绕进去,试想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去抓白莲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丘侍郎,赵寺卿,留步,请留步”秦林热情洋溢的大声打着招呼,一溜小跑窜过去,极为惋惜的一拳头捶在巴掌上:“唉~~方才两位忠君报国之心,本督真是感佩莫名,可惜以全副身家保举两位,陛下仍不肯恩准,真是明珠蒙尘,言路不畅!秦某这就回家准备棺材,再来一次抬棺死谏,无论如何都要为两位争上一争。”
丘橓额角的汗珠子又开始哗啦啦的往下掉了,秦督主啊秦督主,你好狠!
赵应元更是万般无奈,秦林这厮什么干不出来,抬棺死谏的huā活他又不是没玩过!
吴中行、赵应元闻言气沮,他们俩声名广布天下,无非是为着张居正夺情之议,狠狠挨过一顿廷杖,可秦林不但同样挨过廷杖,还曾经抬棺死谏,这可是连他们都没玩过的高端戏码。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乃至更远处听到这话的赵锦和众位御史言官,一个个都恶心得快要吐了出来,他们做言官的都以大嘴巴为荣,最喜欢吼什么奸佞当朝、言路不畅,做出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嘴脸,可现世报就是来得这么快,风水轮流转,也轮到秦林来吼这几句了!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妖孽,秦姑爷真是妖孽呀!”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徐廷辅,长长的叹口气。
徐文璧捋了捋胡须“论起在朝堂上撒泼打滚耍无赖的本事,天下真无出其右者也。”
父子俩相视而笑。
清流里头,到底还有个老谋深算、百折不挠的顾宪成,他梗着脖子怒道:“秦督主,不要小人得志便猖狂,须知防护内城的责任非小,万一出了什么事,督主恐怕百死不能辞其咎!”
秦林眉头一挑:“哦,顾先生似乎很盼望禁中出点什么事?这倒是与众不同啊。”
顾宪成张口结舌不能回答,脸一红,再不和秦林斗嘴,和众位同党落荒而逃。
鄙视你!秦林在他们背后竖起了中指。
谁知顾宪成一语成谶,第二天早晨秦林就接到了坏消息,他惊讶得拍案而起:我靠,顾宪成是乌鸦嘴啊!
荆湖卷 939章 宫女之死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紫禁城从沉睡中渐渐醒来,拉粪的车儿咯吱咯吱响着,从神武门出去,满载着蔬菜鲜肉鸡鸭鱼的车儿,则从菜市口方向运进宫中,袅袅炊烟升起,御膳房开始准备贵人们的早餐,一座宫室的主人醒来,便有许许多多的太监宫女忙忙碌碌,打水洗脸、侍候缠脚、梳妆打扮,盆儿碗儿碰个叮叮当当。
郑贵妃所居的储秀宫,又与别处不同,因为皇次子朱常洵还没满两岁,早晨要起得晚些,所以太监宫女们就算醒了,也蹑手蹑脚的走路,比平时加倍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
谁要是不小心惊扰到了皇次子,郑娘娘可不会轻饶,别看她生得花容月貌,手段可厉害着呢!
但注定今天早晨储秀宫的宁静要被打破,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空气,震得人们心头七上八下。
哇、哇——朱常洵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郑桢带着寒意的声音,从宫室中传出来。
宫女太监们早就分了好几个,在顺公公带领下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其实也没多远,就在储秀宫的宫墙之内,西边靠近宫墙的一长溜房舍,其中一间打开的门口,小宦官德喜的嘴巴还没有合拢,正惊恐欲绝的看着室内。
这是宫女吴赞女的房间,她是郑桢身边比较受宠的宫女,所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顺公公领着人还没走到门口,宫女太监们的脸色就都有点不好看了,因为他们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味,简直就是朝着人鼻孔里钻!
借着黎明前昏暗的天光往里面一看,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吴赞女仰面朝天倒在炕上,两只眼睛变成了血窟窿,身前的衣服被剥开就这么敞着,已经变得惨白的身体上,赫然划着一朵硕大的血莲花!
“白、白、白莲魔教!”顺公公刹那间变得脸青面黑。往后倒退了一步,饶是他在郑桢面前受宠,里里外外很有面子,俨然一副权阉的派头,其实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七八岁进宫就深居简出,哪里见识过这幅场面?
还是老成些的宦官提醒他,先去报告郑娘娘。然后再向司礼监禀报。
顺公公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扑向储秀宫前,砰砰砰磕着响头:“娘娘,娘娘,出事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林就率领陆远志、牛大力、霍重楼、刘三刀等精兵强将。策马赶到了储秀宫,人人脸上神情都分外严肃:实在没想到,昨天刚在朝堂上接了防护禁中的重任,今天就出了这么大的重案!
储秀宫等着秦林的,除了郑桢和顺公公之外,还要暴跳如雷的万历。
昨晚万历并没有留宿储秀宫,身为帝王他要算专情的了,但郑桢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把他赶到了刘端妃那里——郑桢很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这样做既让万历更加珍爱自己,又得到了刘端妃的万分感激,进一步孤立了王皇后。
结果万历清早起来,就听到了令他万般震怖的消息:储秀宫宫女吴赞女深夜被害,身上和此前被杀的八十一名厂卫官校一样,刻着血淋淋的莲花图案!
想到珍爱的郑贵妃郑桢就在储秀宫住,还有最疼爱的皇次子朱常洵,万历被吓得够呛,也气得够呛。
他拍着桌子痛斥:“秦林。枉朕如此信重。你就是这么防护禁中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要……”
霍重楼、刘三刀跪在秦林身后,深深埋着脑袋,连半个字都不敢说,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撞到陛下雷霆大怒,暗道秦督主这回恐怕是要糟糕,心头禁不住一声叹息。
秦林连声请罪,只是眼神儿往储秀宫挂着的帷幕后面偷偷一瞥。
岂知万历话还没说完,帷幕后面传来哇哇的啼哭,郑桢带着哭腔抱怨:“陛下,还嫌咱娘儿俩受的惊吓不够么,在这里大呼小叫?眼下只有找到凶手,我娘儿俩才能安心!”
“是,是,爱妃说得对,”万历放缓了口气,冲着帷幕里面直笑,现在这位陛下心中尽是愧疚,想到昨晚没有留宿储秀宫,就出了这码事情,他实在后悔不已。
陆远志、牛大力不同,比起霍重楼和刘三刀,他们稍微晓得一点内情,互相看了看:到底是枕头风厉害呀!
秦林看着万历那副样子却是暗自好笑,郑桢这女人,把万历迷得五迷三道,还把她当个宝……
说来也是,要不是咱们秦长官坚持底线,恐怕陛下头顶的帽子已经绿油油的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只有万历对不起秦长官,他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万历。
“皇儿,皇孙~~”李太后带着惊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秦林忙率手下退避,于宫室外道旁跪迎。
李太后由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搀扶着,老太后早已从遥控朝政的观音李娘娘,变成了青灯古佛常相伴,虽然当年李太后对永宁很淡漠,但永宁的孝心并没有消减,心疼母亲寂寞,常去陪伴她老人家。
见秦林也在这里,永宁步伐微微一僵,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嘴唇微微嗫嚅两下。
我的姑奶奶,要打招呼等一会儿行吗?秦林瀑布汗。
陪着李太后的还有王皇后,她同样脸色沉重,但傻瓜也能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出几分得意。
万历和抱着儿子的郑桢一起迎出来,李太后虽不掌权了,毕竟是万历的亲妈,这孝道上还是不能缺的,否则起居注记上一笔,将来青史就有好看的了。
“儿臣/臣妾恭迎母后!”万历和郑桢拜了一拜。
李太后也苍老了许多,本来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足有五十岁,疾步过去拉起儿子:“唉,这次真是吓坏我这做娘的了,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惊哪?来人,叫御膳房准备天麻乳鸽汤,为皇帝压惊。”
“儿臣,儿臣昨夜没在储秀宫歇息,”万历讪讪的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今后都不要在这里住了,不安全,”李太后一叠声的道,说罢才像刚看到郑桢似的:“郑贵妃,你也起来吧,可怜我的孙儿……”
即使万历不满李太后遥控朝政,先后扳倒冯保和江陵党,斩断她的左膀右臂,彻底夺走了权柄,可做母亲的并不会怪儿子,照样心疼他。
李太后说罢,从郑桢怀中接过朱常洵,疼爱的摩挲着他的小脸,竟不理会郑桢了。
郑桢狠狠的瞪了王皇后一眼,王皇后美丽而严肃刻板的脸上露出几分冷笑,显然是她撺掇李太后到这里来的,而李太后要说什么,也早就料到了。
“陛下,正该去乾清宫或者别的姐妹处居住,否则别人要怪臣妾专宠呢,而且臣妾这里也不安全……”郑桢盈盈欲泣,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万历正在愧疚的时候,哪里经得起这么一说?立马拍着胸脯:“爱妃,朕哪儿也不去,就在储秀宫守着你和咱们的儿子——母后,朕心意已决。”
李太后嘴唇哆嗦着,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她这个儿子越来越有主见,越来越不受母亲的管束了。再说,让父亲离开妻儿自己躲到安全的地方,这话她也觉得有点不好说出口。
郑桢又破涕为笑,柔情万千的瞅着万历:“何必呢?陛下,六宫姐妹各处也要走走,她们都渴盼恩泽雨露呢。”
王皇后闻言气得浑身发冷,郑桢这话说得够刻bó,表面上劝陛下雨露均沾,其实还不是笑她身为皇后却独守冷宫,一到晚上连陛下的影子都看不到。
万历心中更是柔情万千,看看娇媚活泼的郑桢,再看看冷冰冰的王皇后,是个男人就知道该怎么选。
他哈哈一笑,豪情万丈的道:“爱妃,朕不会丢下你和咱们的儿子。”
“儿大不由娘,儿大不由娘啊!”李太后也只能感叹两句,对此完全无计可施。
永宁就搀扶着母后准备离开,这次她提醒自己,万不可再去看秦姐夫,否则被人瞧破就麻烦了。
嘘,嘘,秦林轻轻吹着口哨,永宁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却见这家伙朝着李太后指了指。
心有灵犀一点通,永宁急忙在旁边提醒李太后:“母后,既然储秀宫出事,宫中别处也不能保证安全,皇兄要留在这里倒也无妨,一要加强戒备,二要尽快擒获真凶。”
也不知是因为对着母亲说话并不心怯,还是关系到秦林就胆子大了,永宁这番话说得极有条理。
李太后点点头:“对对,要加强戒备,要抓到凶手……唔,这不是秦将军吗,正好,你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秦林赶紧就坡下驴,双膝跪倒,极有气魄的指天发誓:“太后明鉴,秦某愿立军令状,如不能侦破此案、擒获真凶,愿提头来见!”
李太后难得的笑笑:“我又不是佘老太君,你立什么军令状,破案的本事,哀家信得过你!”
得,本来被问罪的秦林,摇身一变接了太后钦点的破案差使!
“母、母后!”万历想解释两句,可郑桢把怀中的朱常洵一掐,小孩子又很合适的哭了起来,他忙着安慰孩子,只好朝秦林瞪了瞪眼睛:“秦督主,你说话算话,三天,不,一天之内不能破案,朕就不客气了!”
“微臣遵旨!”秦林心头暗笑,忙不迭的把差使接下来。
荆湖卷 940章 开始侦讯
储秀宫出了血案本已很不吉利,东厂侦办人员进进出出也颇为搅闹,万历说是留下来陪着郑桢和朱常洵,其实带着他们娘儿俩收拾收拾东西,暂时搬到翼坤宫去住,储秀宫的宫女太监们自顺公公以下全部被留了下来,配合秦林侦讯。
主子们尽数离开,剩下的这些奴婢们惶惶然、凄凄然,原来还是宠冠六宫的郑娘娘身边人,无形中气焰高炽,曾几何时,变成了待罪的囚犯,生死系于一线之间。
说来他们也是些可怜人,仗着主子权势似可横行一时,一旦失势就什么也不是,怪不得冯保、张诚、张鲸都把权势看得比什么都重。
此时此刻,自顺公公开始,所有太监宫女都心惊胆颤的望着秦林,不知这位以锯头挖脑、开胸验肺闻名于世的东厂督主,究竟要如何炮制自己。
秦林面sè古井不波,招了招手:“顺公公……”
刚刚吐出三个字,那位郑娘娘身边的红人就直接趴地上了,涕泪交流,脑袋碰得砰砰作响:“秦督主饶命,秦督主饶命,小顺子实在冤枉,看在娘娘份上您老高抬贵手,小顺子给您立生祠,四时八节香烟不断……”
其余的太监宫女见此幕,越发脸sè惨白得吓人,连顺公公尚且如此,轮到自己还能有个好吗?
也不怪顺公公直接给吓趴了,一旦牵涉到宫闱隐秘,处罚向来骇人听闻,成祖永乐年间,为着一位宠妃之死,处死了将近三千名太监宫女,剥皮、炮烙等非刑叫人惨不忍睹!
近的也有。就在嘉靖年间。因为取宫女天葵炼红铅,引出杨金英等女十余名宫女,趁嘉靖帝睡觉时。用绳子套在他的颈部yù将其勒死,史称壬寅宫变,涉事妃子和宫女被押赴西市凌迟。亲属尽受株连处斩。
殷鉴在前,不由得太监宫女们不怕,更何况刚才亲耳听见陛下限令秦林一天之内侦破此案,那么他在限令的逼迫之下,恐怕也会选择严刑逼供,以尽快侦破此案吧!
不仅是宫中奴婢,就连霍重楼、刘三刀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凶神恶煞的走上来,只要秦林一声令下。便要鹰拿燕雀般抓住顺公公,让他尝尝东厂番役的手段。
秦林见状反而笑了起来,我有那么可怕吗?督主没当上几天。在这些太监宫女们眼中。已经是幕后大反派了……
“小顺子,你起来吧。其实本督只是想问问死者的情况,”秦林哭笑不得的说罢,又看了看霍重楼、刘三刀:“难道你们以为,本督就只剩下屈打成招的本事了?”
霍重楼和刘三刀同时讪笑着退下两步,陆远志和牛大力都暗笑不迭,还是咱们跟着秦哥rì子长些,晓得他的脾气。
秦林手腕狠辣、办事果决,但侦办案件的过程中,很少采取刑讯逼供,因为那样取得的口供,其真实xìng很值得怀疑,甚至会把侦破方向引入歧途,只有对那些证据确凿时仍然冥顽不灵的家伙,秦林才会大刑侍候,让他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坦白。
顺公公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到秦林表情不像是戏弄自己,顿时如蒙大赦,又磕了两个头才站起来,也不像刚才那样害怕得话都说不出了,斟酌着小心翼翼的道:“承蒙督主开恩,牟顺必将结草衔环以报,督主所问,牟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来可怜,牟顺到现在仍把秦林没有严刑拷打视为开恩,心中感激不尽,根本不相信是秦林本来就没有屈打成招的想法。
想想也是,任谁处在秦林的位置上,一天破不了案就要面临陛下的雷霆之怒,恐怕都会采取最酷烈最直接的方法吧。
秦林笑笑,懒得和牟顺解释什么,把手往前一伸:“小顺子,你先带本督到案发现场去吧。”
“哎呀,瞧小顺子怎么想的!”牟顺以手加额,赶紧弯着腰在前面带路。
秦林抵达储秀宫之后,到现在至少耽误了两炷香的时间,先是应付万历大发雷霆,接着李太后来了又走了,这才能够专心办案。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皇宫大内的案子,要接到自己手里,可没别处那么容易!
牟顺领着秦林绕过储秀宫正殿,后面一进较为低矮的院落才是奴婢所居,太监住在东首,宫女住在西首,都是一长溜七间房子,坐北朝南的正屋则稍微像样些,但比郑桢母子居住的储秀宫正殿又差得多了,是宫女太监们值殿的地方,相当于衙署,配有厨房、仓库什么的。
秦林进凶案现场之前目光一扫,便将此处格局粗粗概览。
命案现场是西侧从北往南数第二间房子,有十多名锦衣卫、金吾卫的校尉守在门外。
见秦林来了,这些人就齐齐躬身:“督主奉旨办案,标下告退了。”
“且慢,”秦林摆了摆手,问道:“案发之后,有没有别人进去过?”
校尉们齐声道:“没有。”
开玩笑,内廷案件事涉宫闱隐秘,不知道要牵扯出什么,他们被派到这里来值守,早就叫苦不迭想着开溜了,所以看到秦林接手就趁机脱身,哪里还会进到屋子里去?万一被案子沾上,非但自己人头落地,恐怕全家都要株连啊!
秦林笑着挥挥手,校尉们顿时浑身轻松,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这里。
牟顺也表示自案发之后没有宫女太监进入现场,毕竟都怕无端沾上身,这一点倒是比民间的很多案子要好,有时候衙役没及时赶到,好奇的老百姓都去现场围观,把所有的线索都给破坏掉,令办案者yù哭无泪。
秦林没急着进去,就站在门口看了看,此时太阳东升,正好从门窗照进西厢房,里头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受害者仰面朝天躺在炕上,头冲北,脚朝南,尸身已是惨白,上身衣服被剥开了,裸袒的胸腹部位被利器割出莲花图案,出血不多,原本眼睛的位置变成两个血窟窿,直愣愣的“瞪”着房梁,血液顺着眼角往正下方也即是太阳穴方向流淌,宛如血泪!
“这下手的,好狠!”陆胖子咋舌不已,不但剥开衣服刻血莲花,还把两只眼睛都剜掉了,这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哪?
牛大力则压低了声音,在秦林耳边瓮声瓮气的问道:“恩主,陛下只给咱们一天时间……”
“一天就够了,”秦林看着那死状凄惨的尸首,忽然冷笑起来:“弄巧成拙,yù盖弥彰,一天之内,必破此案!”
陆远志、牛大力等亲信闻言尽皆jīng神一振,他们无比相信秦林,只要秦林这么说了,这案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刘三刀则皱着眉头暗自思忖,秦林的手段他也是见识过好几次了,但为什么能这么自信,确定能在短时间内侦破此案,他也有些想不明白,心说秦督主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借此勉励大伙儿?
秦林有条不紊的安排众人分头行事,命牛大力进屋把尸身搬出来,陆远志负责检查尸身,霍重楼搜索四面围墙,刘三刀盘问宫女太监,他自己则从顺公公了解情况。
牟顺有一说一,非常详尽的介绍了吴赞女的基本情况,这个宫女来自北直隶保定府,十二岁进宫,服役了整整十年,今年已有二十二岁,生xìng非常机灵来事儿,算得上小心勤谨,模样儿也还周正,所以在郑桢跟前比较得宠,有独居一室的待遇。
说话时,牛大力已进入命案现场,他用布包上脚,贴着墙根儿走进去,以免损坏地面可能存在的凶手脚印,然后从背后轻轻托起尸身,将它移了出来,放在外面铺着的一张草席上面。
也亏得牛大力天生神力,摆弄这尸首非常轻松。
众位太监宫女都低呼一声,不少人都侧过了脑袋,其中有两个太监神sè惨然,反应似乎比别人要稍大一些,神目如电的秦督主,将此情瞧了个分明,却不急着点破,暗暗记在心里。
然后陆远志开始检查尸身,他先抱着尸首的脑袋左按右按,检查有没有颅骨的致命伤,接着剥掉衣服,验看尸首低下部位的尸斑,活动尸首的各处关节,评价尸僵的发展程度……
与此同时,霍重楼一记大鹏展翅,飞身跃上了墙头,一丈二尺高的墙对这位鹰爪王来说简直如履平地,他低着头,一寸一寸的检查墙头有没有攀爬过的痕迹。
刘三刀则把太监宫女们集合起来,一群人全都面对面的站着,每两个人相隔五尺远,然后令他们互相监视,但凡检举谁说话,出首者便有重赏,互相交谈者列入嫌犯。
立刻太监宫女们都紧紧闭上嘴巴,唯恐稍有不慎就被列入嫌犯,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刘三刀这才不慌不忙的一一盘问,盘问时也把受讯人叫到旁边,不让那些太监宫女们听到盘问的内容。
这些都是东厂的看家本领,做起来自然有条不紊。
荆湖卷 941章 啪啪啪啪
嘶~~太监宫女们忽然叫了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面嫩的宫女都背转了身,太监当中那些年纪小些的则假装转过头,时不时的朝着验尸那边偷瞥一眼。
原来陆远志已经剥掉了尸身的衣服裤子,仔细检查尸体各处,此时已查到了下半身,将死者的两条腿分开,露出了那羞人的部位。
这也是没办法,无论明代盛行的礼教,还是秦林观念里对死者尊严的维护,都不允许将女子尸身如此暴露,但事涉宫闱机密,又限期一天破案,事情急起来,有些方面就不得不糊涂过去了。
“这个死胖子,实在猥琐得很……”太监宫女们都朝陆远志投去鄙视的目光,只不过到底敢怒不敢言,唯恐惹到这些番役。
秦林笑笑,懒得帮陆远志解释,就让胖子把猥琐的帽子一直戴下去吧。
事实上,陆远志做的是对女xìng死者的例行检查,只要是在年龄范围内,都必须这样做,不仅仅是强jiān,有无xìng史、是否生育、有没有涉及情杀,从中找到线索的可能xìng很大。
牟顺看看陆远志的动作,嘴巴嗫嚅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看看秦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终于忍住什么也没说。他可以不理解陆远志,但他会从秦林的举动中得出正确的判断。
“秦、秦哥!”正在检查尸身的陆远志叫了起来,回头满脸愕然的看着秦林,表情非常古怪。
秦林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样?”
陆远志眉头大皱,小声告诉他:“处女膜破裂,嗯,看样子不是近期的。”
处女膜陈旧xìng裂伤!
这意味着死者吴赞女曾经有过xìng行为,并且不是最近发生的。
难怪陆远志要小心翼翼,要知道内廷宫女选进来,都经过身体检查,确保是完璧之身。因为理论上她们都有可能被皇帝临幸,生下龙子,所以必须保证皇家血脉的纯正。
比如万历皇帝朱翊钧的长子朱常洛,其生母王恭妃在被皇帝临幸之前,就是李太后慈宁宫的宫女。
这个死了的吴赞女,当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如果她曾经被皇帝临幸过,也不会赤条条的摆在光天化rì之下。让秦林和陆远志来检查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入宫尚是完璧之身,十年之后却已有过xìng行为,是谁摘取了她的童贞?
要知道内廷里面,不是宫女就是宦官,那些锦衣卫金吾卫的校尉,都是隔绝在外,未经奉诏不得擅入,进来也是好几个人同时行动以防嫌的呀!
陆远志胖乎乎的脸就有些发僵了。脑子渐觉不大够用。
“这个破身嘛,也不见得非要男人的,”秦林贼眉鼠眼的坏笑着。把胖子拍了一巴掌:“你忘了南京刘戡之案?”
哎呀妈呀,陆远志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高,秦哥实在是高!
刘戡之就是个天阉,偏偏心理变态犯下好几起连环jiān杀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手中一支犀角,正好做角先生之用。
无论太监还是宫女,有了类似的玩意儿,照样可以和吴赞女颠鸾倒凤。倒不必非得要真家伙。
秦林并不急着寻找“jiān夫”,而是询问陆远志查明的死因和死亡时间。
“挖掉眼珠和眼眶和胸腹部位,流血都不太多,生活反应不明显,怀疑是死者在濒死状态下。凶手才制造的,”陆远志说罢,就指着伤口给秦林看,现在他对分辨生前伤和死后伤,已经很有经验了。
确实。出血量和活人相差较大,死者两只眼睛被生生挖掉,如果是生理状态正常的人,肯定会血流满面,而不是眼眶旁边的“血泪”。
陆远志又用小钢尺插进尸体胸腹部位的血莲花伤口,差不多有七八分到一寸深,这样的大伤口放在活人身上,出血会在身下形成血泊,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是浸湿了被扒到两边的部分衣物。
陆远志又抖着小胖脸,得意的道:“何况,死者伤口皮肉豁开不明显,身体上除了眼睛和血莲花之外没有发现抵抗伤,这都证明她是在死后或者濒死状态下受到的伤害。”
秦林点点头:“也就是说,吴赞女之死很有可能是凶手模仿作案,凶手杀死她之后,为了掩盖罪行,想到近来白莲魔教杀害八十一名厂卫官校的传言,便在她身体上刻下血莲花,以迷惑咱们!”
话音刚落,一个不yīn不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秦督主,这么轻易就确定不是白莲魔教作案,似乎太早了点吧?”
邢尚智踱着方步,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进来,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等心腹鹰犬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睛鼻子都要笑到一堆去了。
难怪他们开心,万历限令一天破案,如果秦林到时候没能找到真凶,总督东厂办事官校的职分是一定保不住的,搞不好还要追究他玩忽懈怠之罪。
霍重楼大鹏展翅,忽的一声跳下墙头,伸手往邢尚智身前一拦,须发皆张:“谁让你们进来的?秦督主办案,滚出去!”
“霍理刑,别这么见外嘛,我老邢还是东厂掌刑千户呢,”邢尚智满不在乎的拨开霍重楼手臂,得意的道:“张司礼命我来助秦督主一臂之力,怎么,不欢迎?”
张鲸职任司礼监掌印,乃是总管紫禁城的内廷第一人,事情发生在紫禁城内,就算万历钦点秦林办案,张鲸要派人过来协助,那也是合情合理的,秦林一方没有任何理由予以阻拦。
霍重楼冷哼一声,悻悻的放下手臂。
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嘻嘻哈哈的冷笑:“唉,投了新主子就忘了老伙计?老霍你变脸挺快的呀!”
“老白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督主是霍理刑的旧主子,人家这叫重情重义!”
“哈哈,好汉子,佩服佩服!”
霍重楼气得一部钢针般的络腮胡哗哗直抖,却奈不何这几个家伙。
刘三刀见搭档吃瘪,两条眉头紧皱:“邢掌刑,你也是东厂一脉,同样有防护大内的职责,说句不好听的,秦督主破不了案,难道你这掌刑千户还能落下好?只怕也是问罪开革吧,又何必开心成这样子!”
邢尚智嚣张的指着自己鼻尖:“我怕,我好怕呀,问罪开革,咱们一起来!哈哈哈哈……”
刘三刀哑口无言,锦衣卫追查白莲魔教,东厂防护禁中,这是秦林在朝会时,当着万历和文武百官接下来的,出了事情追查责任,自然是先倒霉,何况邢尚智官不算太大,背后还有张鲸,起复也就容易,秦林就不一样了,做到武职一品,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从东厂督主的位置摔下去,猴年马月才能东山再起啊?
邢尚智带着心腹鹰犬一直走到秦林跟前,牛大力闷吼一声想要拦住他,这厮却并不冲撞,朝着秦林假模假样的屈了屈腿:“卑职参见秦督主!”
“起来吧,难得张司礼有心,替我多多拜上张司礼,”秦林不咸不淡的应付着,丝毫不为所动,既然邢尚智跪得不诚,他根本连虚扶一下都懒得做了。
邢尚智眼珠子一转,假装谦卑的拱拱手:“卑职驽钝,不知秦督主何以断言这死者的伤势是死后形成?”
说罢,他回头悄悄使了个眼sè。
白玉亮连忙道:“是啊是啊,就算出血不多,也许是这女子身体羸弱气血不足呢?”
尼玛!陆远志不忿,啐了一口:“你干脆说她来了月例,血都从下面流了……”
“胖子,不可如此污言秽语!”秦林皱皱眉,止住陆远志。
人死之后血管中照样充斥着血液,只是心脏停跳,没有血压,割伤之后的出血量减少,但绝非一滴血都不流。
郎效和则假作思忖:“咦,这里也有皮肉翻卷嘛,夜里天气凉,翻卷比平时小,也算不得什么。”
不愧为东厂高手,这郎效和也不是白吃饭的,他明白生前伤必有伤口豁开的现象,然后给出了一个虽然牵强但也有些道理的理由:天气冷,如果致伤后迅速死亡,所以生活反应小。
皮肉翻卷豁开,人刚死不久,割伤之后仍然会有一些生理反应,因为肌肉和皮肤都还是有一定弹xìng的,也会朝两边豁开,可程度要轻得多,与生前有着显著区别。
是与非的问题,白玉亮、郎效和倒也不敢狡辩,他俩抓住这种程度轻重的问题,来和秦林胡搅蛮缠。
邢尚智冷笑不已,张鲸派他来,就是知道秦林只有一天时间,给他外缠过去,那就只好等着倒霉!
非但要面临万历的冲天怒火,还要迎接文臣的群起而攻,紫禁城太监宫女数以万计,各家都安插了小耳朵,宫里的消息从来瞒不住人,相信这个时候,赵应元、余懋学、顾宪成、羊可立等辈,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在写弹劾秦林的奏章了吧。
邢尚智和他鹰犬们都望着秦林,心头那叫个美呀!
“来来来,”秦林朝他们招招手,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忽然秦林抡起大巴掌,啪、啪、啪、啪,一人脸上扇了一记耳刮子,“蠢材,蠢材!这么明显的血泪,你们都瞎了眼?不看张司礼面上,老子该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2章 对食
邢尚智和他带来的鹰犬都是东厂里头有数的高手其中武艺jīng强的与霍重楼在伯仲之间稍微差点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家督主秦林会抡着大巴掌揍下来就算清清楚楚看见巴掌扇过来脑子里还在寻思该不该躲开或者招架更好点?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脸就结结实实的挨了巴掌。
秦林修习周易参同契武功没练出来至少强身健体很见效这手劲儿大得惊人四个家伙脸都冒出了红通通的“五指山”疼得他们呲牙咧嘴。
邢尚智正要发怒秦林却比他还要气壮如牛左手揪住他脖领子右手指et着尸身眼角的血泪:“你看看尸首眼睛被挖之后血泪是怎么流的?如果我现在把你眼睛挖出来是不是也像这么流血?”
秦林吼得凶神恶煞还伸出两根手指et头作势要插邢尚智的眼睛。
秦林不说倒也罢了一说众人就全都明白像现在这样揪住邢尚智的脖领子或者把他推压到墙壁就此剜掉眼珠子那么血必然是顺着脸往下巴流还会滴在胸口;可死者的血泪是往太阳穴方向流淌这就证明她被剜掉眼珠的时候是仰面朝天的卧姿。
加尸身并没有挣扎抵抗的痕迹问题就来了:什么人会躺着不动任由别人挖掉自己的两只眼睛?
答案是:死人。
邢尚智被呛得无话可说。
霍重楼、牛大力颇为紧张看着秦林随时准备冲去帮忙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则跃跃yù试只要邢尚智一声令下就要立刻大打出手。
秦林嘿嘿坏笑低声道:“邢尚智你不敢对本督动一个手指et。”
邢尚智那个叫苦啊明明武艺比秦林高强得多偏偏这时候不敢动手——秦林是钦点破案的如果被他打伤。陛下那里谁去交待?再说了秦林是东厂督主他是掌刑千户这官大一级压死人秦林打他无所谓他打秦林那就是以下犯。
何况秦林这么狡猾的人假如被打伤了。还不得兴高采烈的跑去哭告陛下:不是臣不能如期破案是被别人打伤了才有负君命的呀!
秦林笑得格外无耻四下看了看一副来呀来呀来打我呀的嘴脸偏偏邢尚智不敢动手打又不能打真是郁闷到了极点。
“督主督主息怒”邢尚智苦着脸。小声告了饶。
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也明白过来一窝蜂的涌有的轻轻把秦林摆出插眼动作的手放下来。有的动作轻柔的去松开邢尚智脖领子口中直叫:“督主邢掌刑知错了您老高抬贵手……”
瞧他们那动作简直比大姑娘还要轻手轻脚唯恐稍微把秦林碰着点儿他就满地打滚说被打伤了——这厮可做得出来!
“邢掌刑诸位掌班何以前倨后恭也?”陆远志说罢。和牛大力笑得前仰后合。
霍重楼和刘三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暗道还是秦督主厉害替咱们大大的出了口气。
终于秦林松开了邢尚智他领着麾下几名鹰犬走到旁边心有余悸、气焰潜消。再不敢胡搅蛮缠了。
秦林暗暗坏笑知道张鲸派这几位过来就是为了搅局的才懒得和他们胡扯呢与其慢慢耽误了时间不如一顿狠的把他们唬住。省得破案时在旁边唧唧歪歪。
重新把jīng力用在破案的正途秦林看着尸身若有所思:“既然体表伤痕都是濒死或者死后造成的那么她的真正死亡原因呢?”
陆远志禀道:“不仅没有致命的外伤头面无肿胀、颈部无淤痕也就是没有窒息死亡的迹象所以小弟怀疑是死于毒药。”
“也许是白莲魔教高手点了死穴所以外面看不出来”崔广微忍不住辩道。
郎效和补充:“白莲魔教也有很多毒药。”
哼!秦林似笑非笑的转过目光。
“呃我们什么都没说……”崔广微和郎效和都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生怕秦林又撒泼打滚。
霍重楼和刘三刀肚子都笑痛了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要说?
秦林扭过头吩咐陆远志:“先用银针如果验不出来不验不验得出来都要取胃内容物喂狗来人呐去给本督弄条狗再拿点肉。”
其实银针只能检验砒霜这一种古代常见的剧毒物因为古代炼制技术不像后世那么先进炼制砒霜也就是三氧化二砷的时候会混进不少硫化物而硫化物与银起反应生成黑sè的硫化银让闪亮的银针很快变sè。
不过还有不少其他的物质也会让银针变sè比如含硫比较多的鲜鸡蛋所以秦林还是要求做动物实验以便确凿无疑的判定死因。
陆远志用力扳开尸首的嘴巴此时尸僵已经发生他很费了把力气将银针探入喉中片刻后取出针并没有变sè。
邢尚智和几个手下又想说什么秦林抢先瞪了他们一眼于是几个家伙紧紧闭嘴。
番役们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只土狗过来陆远志将尸体脸朝下放在膝一顶一压就有胃内容物从口中流出他仔细看了看禀道:“是些糕点蜜饯之类的东西。”
秦林摆摆手有番役拿来厨房取的熟肉扔在那滩胃内容物面然后放狗儿过去吃了。
嗷呜~~可怜的狗儿才吃了几口就偏偏倒倒站不住歪在旁边眨了眨眼睛一两分钟就伸着四条腿呜呼哀哉了。
“安息”秦林为它默哀一秒钟没有化学的毒理检验方法也只能用动物实验了。
果然是毒药致死但宫里有鹤顶红、孔雀胆、牵机药只要有心不难弄到白莲教也有很多用毒的高手到底是哪边做的?
秦林看了看尸体:“死亡时间应该在晚子时吧?”
陆远志点头表示没错检查尸僵尸斑等情况可以比较肯定的得出结论。
“那么我们再把案情从头理一遍”秦林思忖着从头梳理案情。
死者吴赞女现年二十二岁十二岁入宫至今在宫中生活了十年有过陈旧xìng史。她突然在昨夜子时因中毒而死濒死时或者死后较短时间内——秦林根据死亡时间来估计差不多在刚交子时到子时二刻之间凶手剜掉了尸身的眼睛刻下了血莲花图案如果时间放得再晚一些距离死亡时间太久了再剜眼珠、画血莲花尸体就不新鲜了形不成现在这种效果。
“也就是说中毒和剜眼珠、画血莲花不是同时进行的有可能属于栽赃嫁祸……”陆远志嘴里喃喃的念叨着小眼睛骨碌碌直转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是谁了!”
哦?秦林眉头一挑胖子一拍大腿的动作总是那么**哪……
这次陆远志倒没有急着指出凶手学着秦林的口气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神神秘秘的道:“明明已经毒死凶手还要刻下血莲花恨不得在墙写下此人乃白莲魔教所杀了这有可能是为了脱罪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嫁祸给秦哥!”
嫁祸?霍重楼、刘三刀都被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脑筋急转弯:胖子说的倒也有些道理秦林刚在陛下和武百官面前接了防护禁中的任务就遇到这起白莲教杀人案还偏偏就杀到了禁中莫不是有人伪造现场故意陷害他?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邢尚智今天这家伙的举动确实有点可疑啊。
邢尚智脸都绿了硬着头皮道:“秦督主你、你可别嫁祸江东咱们把官司打到天边也别想硬栽到我头。”
陆远志大喝一声手往邢尚智鼻尖一指:“还嘴硬说的就是你!”
啊真的是他?霍重楼、刘三刀将信将疑确实出了这件事对秦林极为不利张鲸邢尚智一系则是最大的受益者。
“真的吗?”秦林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话死者有过xìng史是怎么回事呢?”
陆远志信心满满的道:“要么是个巧合要么就是和这个邢尚智有苟且!”
得了邢尚智非但杀人还多了yín辱宫女的罪名。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邢尚智急了眼几个同党也七嘴八舌的帮腔。
“张鲸、邢尚智手里并不是没有人命”秦林说到这里脸的笑容很带着一点儿yīn冷不过很快就话锋一转:“但借他们胆子都不敢在储秀宫做这件事这叫舍本逐末谅他们不至于如此愚蠢。”
陆远志一怔顿时明白了秦林的意思。
张鲸、邢尚智可以在禁中任何地方搞出人命反正秦林责任是防护整个大内随便哪儿出事他都要倒霉但这两位绝不会跑到储秀宫来搞事要知道这里的主人是宠冠六宫的郑桢郑娘娘!
为了扳倒秦林跑到郑桢宫里杀人这叫舍易求难、舍本逐末!
“我们还是来问问刘老哥吧”秦林伸了伸手:“刘老哥相信你刚才一定问出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啊哦刘三刀回过神来拱手道:“不错启禀督主属下审得有两名宦官和吴赞女做过对食!”(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3章 三只鸡蛋
因为宫里太监和宫女很多,为了寂寞而互相安慰,大家私下恋爱,意思说不能同床,只不过相对吃饭,互慰孤寂而已,于是称为“对食”,也叫做“菜户”。
宦官虽然肢体不全,没有xìng能力,但仍然有心理需求,宫女们则是完完整整的女人,该有的生理心理反应都有,深宫寂寞,玉颜不及寒鸦sè,犹带昭阳rì影来,对食之事,实在不鲜见,史称“宫掖之中,怨旷无聊,解馋止渴,出此下策耳”。
朱元璋时代,严厉禁止宫中宦官宫女对食,往往杖毙,甚至剥皮处死,后来便rì渐松弛,到了隆庆、万历年间,早已不再禁止,皇帝有时候还问身边宦官“你对食是谁?”被问到的人实话实说就行了,有些仁慈的皇帝,还替宦官和宫女“做媒”呢!
做吴赞女的对食,并没有什么关系,可吴赞女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就关系匪浅。
刘三刀将两名宦官提溜出来:“启禀秦督主,这两个年纪大些的叫宋保,年轻些的叫张进朝,刚才审得他俩都做过吴赞女的对食。”
宋保今年三十岁,身中面黄无须,好吧,最后两字是废话,太监要长出胡子那才奇怪了。
张进朝二十四岁,身中面白……无须。
这两个都是穿青袍的中下级太监,跪在秦林身前,声泪俱下的口称冤枉。
秦林先没理会他俩,扭过头问霍重楼:“老霍,墙头有没有什么痕迹?”
霍重楼很肯定的表示没有。
“你们看,现在很清楚了,凶手并不是从外面来的,”秦林把手一摊,“而且要让吴赞女心甘情愿的把读物吃下去,也只有熟人能够做到,所以你们俩的嫌疑最大,没错吧?”
宋保和张进朝都垂头丧气的吭了一声。知道秦林并非虚言恫吓。
陆胖子满脸坏笑的帮腔:“所以,你们只有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才有那么一点点活命的机会。”
“我说、我说,”宋保和张进朝争先恐后。
“一个一个来,宋保你年纪大,你先,”秦林这次并没有分开取口供。而是让他们互相听到对方怎么说的,这是一个审问技巧。
宋保不仅年纪大,也是先和吴赞女认识的,也许是目睹了旧情人的死亡之后存着恻隐之心,也许真是旧情未灭,也许是要在秦林面前表现自己无辜,总之他非常恳切的回忆了和吴赞女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倒是很像个痴心情种。
“今年,就在今年二月份。这家伙抢走了吴赞女!”宋保痛心疾首的指着张进朝:“还不是仗着他那张小白脸,还有一张嘴能说会道,哼……秦督主。不瞒您说,小的对吴赞女爱如珍宝,即便她被这小白脸夺走,小的也只是准备出宫去当和尚,又怎么会去杀她呢?”
秦林使个眼sè,霍重楼、刘三刀便请牟顺带路,果然在宋保房间里搜出度牒和几件僧衣。
明朝宦官出宫很容易,采买柴炭蔬菜针头线脑什么的都可以溜出去,除了帝后身边熟知机密的大太监。寻常太监跑掉了也没人管,因为城南多的是自宫的丐阉,紫禁城的门路俏得很,只有进不来的,要走没人留。
宋保说完。狠巴巴的望着张进朝,恨不得一口将他平吞。
轮到张进朝了,他先是一声叹息,黯然对宋保道:“宋老哥何必如此?其实赞女心头一直忘不了你,她和我对食。不也经常偷偷去找你吗?唉,她虽然跟我对食,其实心并不在我这里呀!”
“放屁,放屁!”宋保勃然大怒,“吴赞女被你骗了,就对我冷若冰霜,若有此事,我又何必出家?”
众人见状肚子里暗笑不迭,两个太监争女人,争到手又有什么用?
秦林却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少顷又让霍重楼去搜查了张进朝的房间,找到不少干果蜜饯,还有些林林总总的小玩意儿,比如刺绣荷包,小瓷人儿之类的。
看到这些玩意儿,宋保的眼睛又红了,竟要去掐张进朝:“王八蛋,就是拿这些玩意儿骗了吴赞女的心,骗她跟你就罢了,何必又杀了她?”
牛大力上前一步想分开两人,秦林使了个眼sè,老牛就退后两步放手不管。
张进朝神情悲戚:“我何尝不是想讨好她,才买了这些小东西?唉,其实她对我也不冷不热的,所以我才痴心妄想……”
“原来她想和我复合,你就下毒手杀了她!”宋保听张进朝这么说,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秦林这才对牛大力点点头,老牛上前分开这两位,他们纠缠一阵,头脸都被挠出不少血印子。
“凶手就是其中之一了,”陆远志压低了声音,在秦林耳边兴奋的说道。
秦林思忖片刻,问着两个宦官:“那么,你们所用的yín具呢?”
两人异口同声的道:“什么yín具?”
秦林指了指尸身:“刚才查出她并非完璧之身,当然就是你们两个对食搞出来的勾当喽,怎么,还不好意思吗?”
“没有,没有啊!我只是和她对食而已,”张进朝慌得把手乱摇。
宋保脸sè青黑,一把揪住对方:“你这王八蛋……”
话音未落,他眼中就滴下泪来,倒是个痴情种子。
闹腾到现在,时间已经到中午了,看看头顶的rì头渐渐往西偏,霍重楼未免焦躁起来,焦黄的指甲剔得毕剥作响,低声问道:“秦督主,要不咱们大刑侍候吧,反正凶手就是他们俩之一。”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林话里有话的说道。
什么,秦督主的意思是?霍重楼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难道凶手不是这两个和吴赞女对食的太监,而是另有其人?
秦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霍放心,要破案擒凶其实不难,因为凶手就在宫墙之内!来,咱们进屋看看吧。”
秦林口中说的咱们,其实也就他和刘三刀、陆远志进到了室内,因为现场是宫女居住的房子,空间并不大,实在难以容纳太多的人。
室内陈设非常简单,就是一张桌子、两只板凳,北面一只两开门的衣柜,旁边放着只大箱子,靠西边一个火炕,上头摆着铺盖卷、枕头和炕桌,那就是吴赞女尸身躺着的地方,有些位置沾着血液。
秦林注意到,桌子上摆着蜜饯,他拿起来闻了闻,又吩咐番役牵来了一条狗,把蜜饯混在肉里给狗吃。
这只可怜的狗,命运和前辈完全相同,很快就伸直四条腿死得不能再死了。
众皆哗然,张进朝的额头直冒冷汗。
刘三刀把蜜饯拿到阳光下仔细观察,又用一大盆清水来稀释,稀释到很淡的程度,他往舌尖上沾了一点点细细平常,最后非常肯定的回报:“是孔雀胆。”
这是一种宫里常有的毒药,贵人们用它来赐死那些犯了罪的宫女太监,一般情况下并不容易得到,但如果花费几年的时间,不放过每一个机会,那么也不乏弄到手的可能xìng。
当然,皇帝和贵人们不会被毒到,因为他们的饮食都由御膳房在重重监督下做好,在进餐前还有专人试毒,可惜吴赞女并不享有这样的待遇。
张进朝扑通一声跪地上了:“小的,小的没有下毒啊,秦督主明鉴,小的冤枉!”
霍重楼一把摁住张进朝:“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
刘三刀笑嘻嘻的朝秦林拱手:“恭喜秦督主,贺喜秦督主,反掌间破此巨案!”
“唉,你们心目中,本督是冤枉无辜来解脱自己的人吗?”秦林严厉的把他俩扫了一眼,然后摇头苦笑,就算想就此结案,有邢尚智这伙人盯着,也不能成功啊。
那可不是,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都冷笑连连,互相交换着眼sè,不知道再打什么鬼主意。
霍重楼和刘三刀老脸一红,知道自己着相了,确实不会是张进朝下毒,至少不会是他在蜜饯中下毒。
因为前面已经查得很清楚了,在吴赞女死后,凶手还很有闲心的剜掉她的两颗眼珠子,又好整以暇的剥开衣服,画了血莲花,做这些事情的时间都有,岂会留下一包下了毒的蜜饯?
分明是真凶杀死吴赞女之后,在张进朝赠送给她的蜜饯中搁了毒药,以此来栽赃嫁祸。
“真是画蛇添足,”秦林哂笑着摇了摇头,要装白莲教就装到底,何必来嫁祸张进朝。
凶手yù盖弥彰,反而暴露了最为关键xìng的东西:他身在宫内,熟知吴赞女和张进朝的关系,甚至知道这包蜜饯是张进朝所赠!
秦林长长的出了口气,凶手的范围实在是缩小到非常小的范围之内了,如果说前面的推断更多出于长期破案缉凶形成的直觉,那么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了确凿充分的证据,把凶手圈定在设定的范围内!
“是不是宋保?”陆远志小声问道:“因为他对吴赞女移情别恋怀恨在心,假装说出家,实际上行凶杀人,再嫁祸给情敌张进朝。而且张进朝说了,宋保和吴赞女还有来往,他当然知道蜜饯是张进朝送的……”
“不,你仔细品味这两位的口供,”秦林笑了笑,竖起三根手指头:“三个鸡蛋上跳舞,这个女人终于把鸡蛋踩破了……”(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4章 丢失的物件
三个鸡蛋上跳舞?陆远志眨巴眨巴嘴,惊讶得声音都放大了不少:“秦哥,你是说她、她?”
“不错,”秦林坏笑着点点头,但很快就敛去了笑容,低声喟叹:“也许,她也是个可怜人吧……”
青chūn妙龄,宫闱之怨,偏偏身边都是些假凤虚凰的太监,吴赞女“花心”不假,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何况她现在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刘三刀一直呵着腰洗耳恭听,他朝秦林拱拱手:“卑职方才盘问太监宫女,都说只有宋保、张进朝这两名对食,何以督主认为有第三人?卑职愚钝,求督主明示。”
“很简单,”秦林笑笑,不紧不慢的道:“宋保说吴赞女移情别恋,因而心如死灰,准备出宫当和尚;张进朝却说吴赞女对宋保旧情难忘,他百般讨巧也不能夺得芳心,其实,真实情况就藏在这互相矛盾的两种说法里面。”
胖子在旁边插口:“也许是其中一人说了谎。”
秦林笑而不语,只看着刘三刀。
刘三刀摇摇头,他是个惯能破案的老手,直截了当的否定了陆远志的猜测。
道理很简单,嫌犯的口供应该有利于自己脱罪,拿宋保来说,为了洗脱嫌疑,如果承认吴赞女和自己旧情未了,这样他就没有下毒手的动机;张进朝也是同样的道理,作为新欢的他,应该声称吴赞女和自己情深深意绵绵双宿双飞神仙眷侣,如此才能把罪责尽量栽到旧爱宋保头上。
可偏偏宋保和张进朝都陈述了对自己很不利的事实,按照他们自己的口供,宋保有怀恨杀人的理由,张进朝也有妒火中烧下黑手的可能。
所以站在侦破者的角度,只能推断他们两人都说了实话,至少没有在这方面隐瞒事实!
宋保认为吴赞女抛弃自己绝情而去,张进朝则认为吴赞女旧情难忘,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个人的影子,已经朦朦胧胧的浮现出来。
刘三刀将自己的推断讲了一遍。秦林表示完全赞成,又补充道:“宋保和张进朝都否认和吴赞女发生过xìng行为,但我们检查尸身却发现处女膜陈旧xìng裂伤,证明她早就有过xìng行为,我怀疑就是那第三个人,也即是真凶造成的。”
这也是个非常合理的推断,因为有无xìng行为,和杀人、留下白莲魔教印记的大罪相比。实在没有什么关系,这个时代又不禁止对食了,皇dì dū可以笑着问太监你的对食是谁,宋保、张进朝既然毫不犹豫的承认与吴赞女的亲密关系,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撒谎呢?
“那么,我们开始来找那个神秘人物,在这间屋子里留下的痕迹吧,”秦林笑着伸出手。
陆远志很默契的取出手套递给秦林,然后也给刘三刀两只。
刘三刀接过手套戴上。秦林能让人摸过的东西显出指纹,他对此非常佩服。
三个人开始检查室内的家具器物,都是行家里手。搜查的活计干起来细致入微。
“秦哥,好奇怪呀,”陆远志挠了挠头,指着炕上靠西窗的小炕桌,这张小桌子实际上起到了梳妆台的作用,摆着些瓶瓶罐罐,装着蔷薇硝、茉莉粉之类的东西。
室内除了血迹之外,摆设那是相当整洁干净的,吴赞女青chūn妙龄。又在处处讲究规矩的皇宫大内生活,当然把自己住处收拾得整整齐齐。
偏偏是这些瓶瓶罐罐,摆放得异常杂乱无章,大大小小的不按个次序,也没有排得整齐。陆远志起初看到了并不觉得什么,毕竟是命案现场,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味儿,终于提了出来。
“为什么整齐的室内,唯独充当梳妆台的小炕桌格外杂乱呢?”秦林似笑非笑的看着陆胖子。
陆远志微微一怔。思忖道:“应该是凶手特意弄乱的吧。”
“不错,那么他这样做,试图掩饰什么?”秦林笑着继续追问。
陆远志看着那一堆瓶瓶罐罐,皱着眉头仔细思忖。
刘三刀已经停下了手头的搜查,笑呵呵的看着这边,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东厂高手,他听到秦林和陆远志的对话就知道了答案,但他没有急着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秦林的用意。
只有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秦林是把陆远志当兄弟!
陆远志思忖片刻,小眼睛里闪着光芒,惊喜的道:“对了,是凶手拿走了其中的一个或者几个!”
刘三刀暗暗点了点头,心说自己这么年轻的时候,还远不如陆远志呢。
经验,都是要靠一点一滴积累的。
秦林笑着拍了拍陆远志的肩膀,他没说错,瓶瓶罐罐之所以乱掉,就是凶手拿掉了一个或者几个,他匆忙间也来不及太细心的排列,随手把这些瓶瓶罐罐摆起来,就不那么整齐了。
陆远志又开始思考为什么凶手要拿掉几个瓶罐,这一次因为秦林先提过三个鸡蛋,他很快就有了答案:有一只或者几只罐子是凶手送的,他害怕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行凶之后就拿走了!
刘三刀也禀报了他的发现,打开的衣柜是上下层的,上面那层铺着几件衣服,都折得平平整整,就是最上面放着块木板,那木板翘了起来歪在旁边。
“秦督主请看,这木板是用来把折好的衣服压平整的,现在却歪在一边,而且按照一般的习惯,木板上面应该压一个稍重的东西,”刘三刀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卑职觉得,那个东西也是凶手拿走的。”
完全正确,秦林笑了起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之前关于三个鸡蛋的判断,非常接近真实的案情。
“让那两个接盘侠进来,”秦林笑着招了招手。
外面的霍重楼、牛大力虽然不懂什么叫接盘侠,好歹知道是说的两个太监,就把他俩推了进去。
秦林问着张进朝:“既然你和吴赞女对食,这间房子是常来常往的了?房间里的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
张进朝脸微微一红,迟疑道:“也不是经常来,三五天一次吧,这里的东西倒是很熟悉。”
毕竟房间不大,而且远不像后世人在家里摆那么多东西,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家包括宫女,室内的装饰其实非常简单,就那么几件家伙什物,张进朝从去年二月份就和吴赞女有了对食关系,这间房子至少进来过好几十次,当然记得清清楚楚。
秦林先让他来看炕桌上面的瓶瓶罐罐:“记得这些东西吗?看看少了没有?”
张进朝不看则已,一看竟然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赞女常让我替她画眉擦粉,怎么不认得这些东西?可怜有不少还是我送的哩……咦,真的少了两瓶,很贵的那种蔷薇硝,还有一种西洋花露!”
秦林急忙追问那是什么东西,是从哪儿买来的。
秦林知道禁中有制度,这时候的太监们可以很轻松的出宫,采买东西、传递口讯,有的还在外头置办了家业,但宫女就不同了,非经特许一步也不准跨出紫禁城。
原因嘛也很简单,宫女理论上随时可能被皇帝宠幸,生下皇家血脉,所以一定要保持贞洁,不能在外头乱跑免得出事;太监就不同了,他们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你非得说爆菊……呃,好吧,这也太重口味了,而且皇帝多半不会在乎的,他又不和太监搞基。
于是吴赞女房间里出现的所有东西,只要不是宫里按制度发给的,就只能是太监替她从宫外带来。
“不、不是小人送的,”张进朝神sè非常尴尬,擦了把眼泪,朝着宋保怒目而视:“还不是他送的,仗着比小人早进宫,底子厚些,就买这等贵价物件来讨好赞女,明明分手了,还纠缠不休!”
“我、我何曾买什么西洋花露?”宋保莫名其妙,又低着头叹口气:“唉,早知如此,我就替她买来也无妨……”
秦林、陆远志和刘三刀都笑起来,秦林的笑容格外诡异。
“那么这衣柜里面,压木板的东西呢?”秦林打开了衣柜门。
张进朝道:“这是一尊木雕的胖娃娃,赞女很喜欢,唉,还是这宋保送给她的,本来摆在桌子上,因为我看着生气,赞女就把它收在衣柜里面,用来压平衣服……咦,东西不见了吗?”
宋保更加满脸无辜,扯住张进朝就吼:“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送给她一个木雕娃娃?”
得,秦林都开始佩服吴赞女了,把这两位耍得团团转,帽子都绿油油的了,好吧,都是太监,绿不绿似乎无所谓,反正连那玩意儿都没有……我靠,想什么呢?
秦林拍了拍自己脑门,吩咐陆远志取了纸笔,然后令张进朝详细描述蔷薇硝、西洋花露瓶子,还有那个木雕娃娃的大小形状,他用铅笔在纸面上刷刷刷直画,很快就用素描技法画了出来。
“拿着这玩意儿去附近集市问吧,应该不难找到卖货的商家,”秦林把画儿给了霍重楼。
陆远志、牛大力都笑,以前是画影图形捉人,这回是找东西,秦林的技法果然妙用无穷也!
找到了卖家,还怕揪不出买家?(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5章 神秘的顾客
霍重楼、刘三刀率东厂番役们如飞而去京师大小衙门和街面都有东厂的坐记、听记密探遍布各处按图索骥便能找到出售香水和木雕的店铺。
秦林走出凶案现场看看邢尚智和几个手下还待在这里眉头一挑:“怎么着邢掌刑还没走啊?”
邢尚智陪着笑脸作揖下去:“督主神目如电属下看得瞠目结舌佩服、佩服!”
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伸出一根手指et摇了摇:“言不由衷了吧?邢掌刑可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人哪!”
邢尚智仍旧满脸堆笑声音却冷了下来:“秦督主彼此彼此嘛。”
“哎那我就休息一会儿你们爱咋咋地吧”秦林说罢再不理会他走到庭院中间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凶案现场的血腥气味从肺里排掉。
牟顺命小太监搬来了一把躺椅摆在院子中间的柳树底下:“快快快三德子、添福你们怎么不看事儿呢……秦督主您这边歇会儿。”
牟顺扭着脸冲着秦林谄媚的笑还拿袖子把躺椅掸了两下拭去那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郑娘娘身边的小顺子内廷极有面子的顺公公几曾见他这般恭敬?如果说前面是因为畏惧现在他可真是佩服秦林了面临限期一天破案的压力还一板一眼的认真破案没有把他们这些太监宫女当替罪羊实在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很多时候正义是具有感染力的。
秦林没有拒绝牟顺的好意他坐在了躺椅舒舒服服的晒着chūn天暖和的阳光旁边几个小太监搬来茶几、红泥小火炉满满斟煨热的香茶chūn风袭来柳枝婆娑。
陆远志和牛大力暗暗好笑秦督主这谱儿摆得大。*跑皇宫大内充大爷来了他倒是不客气!
崔广微看不过眼低低的哼了声:“哼一副jiān佞相我瞧他才像个活曹cāo。”
白玉亮、郎效和点头表示赞同没办法储秀宫中柳树下秦林躺在躺椅晒太阳。权阉牟顺躬身侍立几个小宦官左右服侍这派头啧啧连张鲸也赶不啊!
邢尚智不置可否的笑笑:“案子是案子要在这京中筹谋展布靠破案可不成秦某人嚣张一时而已东厂的天他翻不过来!”
众亲信先是一怔。接着就笑起来靠一起发生在内廷的杀人案件秦林最多逃脱防护禁中不力、玩忽懈怠的罪名。保住东厂督主的位置但要借此更进一步或者展开什么手脚只怕还差得远。
邢尚智寻思这家伙多半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如果真查出是别的宦官做下的张司礼那边倒有些不好看。
“也许姓秦的要在这头打主意?”邢尚智这样想着和心腹手下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秦林。
谁也不知道躺着假寐的秦林到底在想些什么邢尚智一伙睁大了眼睛。却无法从秦林脸看出任何动向……
“秦哥秦哥”陆远志连叫两声见秦林始终不醒又推了他两下。“霍大哥、刘老哥回来啦。”
哦?秦林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
我靠!邢尚智、白玉亮这伙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趔趄原来秦林真睡着了呀!
霍重楼跨一步大声禀道:“幸不辱命督主。咱们把卖东西的掌柜抓来了。”
这个时代的商品以手工制作居多各家商铺卖的都有所不同如果是果脯蜜饯丝绸布匹或许还难以分辨可西洋香水、木雕笑娃娃这类东西就太容易找到出处了。
霍重楼和刘三刀非常有经验出宫之后分别往木器行和洋货行找了个老掌柜来掌眼立马辨认出是哪家卖出来的货品。
“西洋香水是丰城胡同胡记俵物店卖出来的这位是付掌柜木雕娃娃是锡蜡胡同全顺木器行的这位是左师傅”霍重楼介绍着把两名掌柜往前一推。
付掌柜和左师傅都跪在地冲秦林磕头两人汗如雨下口中不停的喊饶命。
寻常人哪儿能进皇宫大内?他们俩走这趟算是开了个洋荤偏偏一路心惊胆颤腿弯儿也软了脸也吓白了。
东厂的番役那是些什么人物?说是协助调查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像要吃人似的又把他们抓到紫禁城里头来走这一路两名掌柜的脑中“钦命逆案”、“满门抄斩”之类的眼儿就一直不停的冒出来。
“老霍我让你找人来协助调查怎么把人家吓成这个样子?”秦林假意朝霍重楼瞪了一眼又笑嘻嘻的伸手虚扶:“两位掌柜起其实本督让你们来只是你们想想这两件东西有没有宦官来买过?”
本督?付掌柜和左师傅本来站起来的又给跪下了当面这位就是东厂督主传说中凶残毒辣到了极点的大人物啊。
见两个人都吓蒙了秦林没有办法只好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付掌柜和左师傅总算回过点神都是一头雾水同时禀道:“这两件货物销路很好至少卖出去几百件不知道有谁买过呀!”
西洋香水价值不菲木雕娃娃是南洋香木做的也要算比较名贵的物件儿如果在别的地方可能一年也就卖几件出去找到买家相对来说比较容易。
但这是京师冠盖云集、权贵如过江之鲫再贵的东西也有人买何况这两件也算不得顶级货sè香水值银十两木雕娃娃价值十二两买得起的人不在少数。
霍重楼看了看天sè越发焦躁起来伸手卷袖子恨不得把两个掌柜暴打一顿。
秦林摇摇头使个眼sè制止他。
“既然是这样”秦林想了想对着张进朝招招手:“两件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吴赞女房间里的?”
“香水是去年七月木雕娃娃是十一月”张进朝很有把握的说道看样子他对情敌怨念很深所以记得很清楚只不过那时候他认为这些是宋保给吴赞女的。
说罢张进朝看了看宋保宋保也是满脸苦笑现在想来两个人都颇为心酸。
秦林拍了拍手:“好了付掌柜七月的香水左师傅十一月的木雕都是宦官来买的你们应该能想起来了吧?”
两位掌柜面露为难之sè。
秦林笑笑坐回躺椅慢慢喝茶。
陆远志就耐不住了看看rì头渐渐偏西他脸肥肉一抖:“两位还想不出来就只好你们去东厂大牢里头慢慢想了。”
“哎哎想出来了有那么点印象是个模样特别清秀漂亮说话害羞的小太监还有个眼睛很圆很亮长腿高个子的太监陪着”付掌柜如是说道。
左师傅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有这么两个人俊得跟大姑娘似的一个细声细气像个兔儿爷一个有点像男人婆我当时还以为女扮男装呢原来是宫里的公公啊……”
有戏!陆远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面露兴奋之sè霍重楼和刘三刀也搓着手模样清秀漂亮的小白脸当然讨姑娘喜欢就算是太监也能把吴赞女迷得五迷三道啊**不离十就是这家伙了!
“长什么样子你们能描述一下吗?”秦林说着就摊开了纸笔。
付掌柜搜肠刮肚的回忆道:“那肤白的是张清秀的瓜子脸两条又细又弯的眉毛眼睛水灵灵的鼻子细巧樱桃小口——嗨真像姑娘家!对了我说到哪儿了?嗯有点瘦弱不禁风的还没说话两边腮先红了细声细气的格外斯……”
秦林一边听一边画可画着画着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忽然把画儿折过来然后抬眼看着付掌柜:“你再说说他身边那人长什么模样?”
“身高腿长脸有点圆和前面那位比肤sè要稍微深点嘴唇要稍微厚点一双圆眼睛又黑又亮……如果不是宦官我还以为是个穿了男装的男人婆呢”付掌柜回忆着隔了一年出头还记得很清楚可见当时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陆远志喉头咯的一声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牛大力也面露惊讶之sè。
秦林眉头大皱摆摆手示意付掌柜不用说了又看着左师傅:“是他说的这两个人吗?”
“没错”左师傅非常肯定。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来将素描画儿团成一团塞进袖子黑着脸朝外走。
陆远志和牛大力表情格外古怪互相看了看赶紧跟在秦林身后。
霍重楼、刘三刀、邢尚智等人都想跟陆远志回头道:“诸位留在这儿咱们陪着秦督主去去就来。”
霍重楼闻言立刻停住脚步伸手往邢尚智身前一拦。
“搞什么鬼?”邢尚智鼻子里重重的冷哼一声终于什么都没说退了回去。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则压低声音议论着都不知道秦林为何突然变了脸说走就走。
陆远志回头时秦林已走出去很远了他连忙小跑着追去:“秦哥等等我……月票双倍了求票啊(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6章 气急败坏
紫禁城偏角的一处小小院落,房舍低矮,规模偏狭,三大殿的辉煌灿烂永远照耀不到这里,也没有养心殿、御书房那样举足轻重,更不像储秀宫、坤宁宫受到整个紫禁城上上下下的关注。
不过对于生xìng淡泊而害羞的永宁长公主朱尧媖来说,这小窝已经足够了,她可以看着青草从石缝中慢慢生长,可以在独处时弹奏心爱的名琴海月清辉,每当她素手拨动琴弦时,清秀的瓜子脸便会浮现动人的红晕,双目迷离、心驰神往。
正是因为这部琴被冯保夺走,才结识了秦林的呀!单纯的永宁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但也不无一点只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情怀:琴与秦同音,两人又因此而相识,仿佛弹奏时,就与他有了某种莫名的神秘联系……
一个困居深宫的少女,至少她还有想象的翅膀。
惜画在旁边静静的坐着,双手托着腮,公主的心思她知道不少,今天永宁格外高兴,自是因为见到了她那位秦姐夫。
“嘻嘻,小姨子想姐夫,不羞,不羞!”惜画压低声音刮了刮脸蛋,不过很快又想起当初自己被冯保冯督公抓去,秦林如天神下凡般杀到,yīn森可怕的东厂衙门如履平地……
“哎呀我的公主娘娘呀,你什么时候才出嫁呀?”容嬷嬷令人心烦的声音,又充斥着小院,打乱了琴声,喋喋不休的道:“长公主,你年纪也不小了,太后宠着又能宠多久?到底还是要寻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才是一生的归宿嘛!您不着急,嬷嬷我都替您着急呀!”
叮叮咚咚的琴声为之一顿,终于停了下来,永宁心烦意乱的随手拨了拨琴弦,心绪已乱,也就不想弹了。
“公主……”惜画惊讶的看见,永宁眼角一滴晶莹泪珠滑落。
窗外的容嬷嬷越发得意。倚老卖老的教训着公主。
容嬷嬷这种千年老妖,绝不会因为冯保倒台,或者别的什么人倒霉,她就老老实实滚出历史舞台的,她这种小人物,只要脸皮够厚,心肠够坏,懂得审时度势。总有人愿意拿来当痰盂用一用。
这不,容嬷嬷看看王皇后渐渐失宠,她又想尽办法巴结上了张鲸,最近往生下皇长子的王恭妃宫中,也走动得比较勤。在诸位当权者眼中,容嬷嬷其实连个屁都算不上,她既然贴上来,也没有赶走的道理,于是她在宫中继续活得有滋有味。
哪怕朱尧媖和李太后的关系渐渐好起来。容嬷嬷也照样不怕,吃准了这位善良柔弱的公主,绝不会把她怎么样。
不但永宁不把她怎么样。她还打起了永宁的主意,上次梁邦端的驸马没有搞成,她损失了很大一笔进账,永宁又像不急着嫁人似的,窝在宫里当宅女,这可把容嬷嬷急坏了,如果公主不出嫁,她这个教养嬷嬷找哪个驸马收贿赂?
说来可怜,明代公主和驸马是分别住的。驸马要见公主,就得给教养嬷嬷一笔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容嬷嬷很相信这一点,于是她用尽办法想让永宁快快出嫁。
“不是老身饶舌,实在是长公主年纪大了。要不早寻个婆家,只怕外头风言风语。”容嬷嬷东拉西扯的说着,眼睛一转,又腆着老脸道:“公主青chūn妙龄,风华正茂。小姑独处正是难耐之时……”
哗的一声,里头一盆水泼出来,惜画端着盆子骂道:“老东西,胡说什么呢?你敢把这些混账话,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一遍?”
容嬷嬷半身都湿了,气得不轻:“小蹄子,你敢骂老身?”
“惜画,罢了,吵得我头疼,”永宁听到容嬷嬷的话,倒真有些心烦意乱,随手拨了两下琴弦,又道:“容嬷嬷,我劝你也适可而止罢。”
惜画也帮腔道:“你要什么东西,长公主没有给你?全部月例银子都是你收着,可曾问过一句?陛下、太后的赏赐,别人的礼物,凡是你开口要的,长公主可曾说过一个不字?”
容嬷嬷冷笑一声:“你们主仆俩也别说嘴,有什么是老身不知道的?说出来大家没脸!唉,罢了,好心没好报,当作驴肝肺呀!”
永宁一张瓜子脸气得通红,她和徐辛夷溜出宫去玩的秘密,被容嬷嬷查知了,就总拿这件事来要挟她。
惜画也鼓嘟着小嘴,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寻思跑出去玩还没什么,关键是长公主的心思……自己这里是肯定没有露出马脚的,别人可保不定瞧出点什么来,也许有哪个嘴不严,透了点口风给这老虔婆?
外头值守的丫环太监们全都噤口不言,远远的躲着这边,长公主固然是主子,但一直都是软弱可欺,容嬷嬷凶狠霸道,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到时候她在哪位主子面前乱嚼舌根子,大伙儿倒了霉,娇娇怯怯的长公主可护不住谁。
容嬷嬷意气昂扬的抬起头,重重的哼了一声,极有派头的踱着步子,她相信只要把工作持之以恒的进行下去,终于有一天能把永宁逼得下嫁,那就大功告成财源滚滚了。
正在这时候,听见远处脚步声响,容嬷嬷没有低下高昂的头颅,而是用眼角余光看去,是个男人的身影。
她就鼻子里哼了一声:“谁走到这里来了?紫禁城也是乱走的?嗯~~”
最后这一声嗯,真个叫做余味悠长,先抑后扬,回环转折,绕梁三rì而不绝,实在韵味十足。
“滚!”来者低低的冷哼一声。
谁这么大胆?几个后来的小太监小宫女都惊呆了,从来没听人这么和容嬷嬷说话,而且来者明明是个男人,不是宫中权阉,而是外官呀!
可容嬷嬷就不一样了,听到这个梦里都害怕的声音,她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正眼打量一下,接着翻身就跪在了地上:“老身叩见秦督主,督主福寿绵长加官进爵……”
容嬷嬷这号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在永宁面前人五人六的,遇到秦林这等狠人,她立马就趴地上装死狗——或许这也是她年纪一大把,在宫中浮沉几十年,始终活得不错的原因吧。
陆远志、牛大力两人拖后一步,秦林使个眼sè让他们留在门外,自己面无表情的跨入院内。
永宁已走到了房间门口,看见秦林,顿时泪水盈着眼眶,纤纤素手扶着门框,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秦林却会错了意,见状越发脸sèyīn沉,大步流星的走进房中,砰的一声关上门。
门外,容嬷嬷和太监宫女们都看得呆了,以前的东厂督公自然是在紫禁城里横着走,除了慈宁宫乾清宫坤宁宫,想进哪儿进哪儿,可这位秦督主却与前代不同,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啊,就这么、就这么……
房间里永宁和惜画面面相觑,秦林这么直愣愣的闯进来,到底要做什么?永宁瓜子脸变得通红,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难道,难道他要……
表白,表白!惜画挥舞着小拳头,暗暗替永宁和秦林打气,这两位是西厢记的崔莺莺和张君瑞,她志愿做个小红娘。
秦林从怀中掏出两张纸。
情诗?好浪漫啊……惜画眼睛直冒小星星,永宁脸蛋更红了,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半点儿也不敢看秦林。
哪晓得秦林大煞风景,指着纸张问道:“这两件东西,是你和徐辛夷去买的?赐给谁了?”
永宁仍旧埋着头,脑袋都快埋到胸口了,还是惜画抬眼看了看:“呀,这东西应该是给邹玉郎了吧,嘻嘻,那家伙倒生得眉清目秀,只可惜……”
话还没说完,秦林拳头一砸:“糟了,真是你们这里的?永宁啊永宁,你、你不会和他……”
此时此刻,秦林心中尽是什么高阳公主、辨机和尚,武媚娘、冯小宝,乱糟糟的一团,隐隐有种莫名的后悔心痛。
什么呀?永宁莫名其妙的抬起头,容颜清丽绝俗,眸子依然水汪汪的蒙着一层雾气,茫然不解的看着秦林。
呃~~秦林挠头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抓耳挠腮的想了想,连续比了几个手势。
如果徐辛夷在这里,只怕早就懂了,可永宁久居深宫,连男人都看不到,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根本不懂秦林是什么意思。
“嗨呀,我是、我是问你和那邹玉郎,是不是上床做过那事!”秦林气急败坏的低吼着,抓住永宁肩膀直摇,这个迷糊小笨蛋,不要真上了当吧……
可怜的永宁,就像一只无辜的小鹿,被秦林抓住肩膀也不反抗,盈盈yù泣、楚楚可怜,朝思暮想的秦姐夫一见面,就这么凶巴巴的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吓得她心怦怦乱跳,根本不知道秦林在说什么。
啪!惜画一巴掌打在秦林脸上,“秦督主,休得对公主无礼!”
冷静,冷静,秦林长长的出了口气,慢慢松开永宁。
“秦姐夫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永宁眨了眨眼睛:“什么邹玉郎,什么上当,那个人是容嬷嬷的一个远房侄儿,在养心殿当差,我只听人说过,根本没见过面呢。”(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7章 调戏公主?
秦林听到这句,顿时回嗔作喜,立马明白自己刚才太着急,以至于发生了非常可笑的误会。
惜画气咻咻的,很替长公主打抱不平,永宁却一点儿也不生气,亲手倒了盏清茶奉给秦林,红着脸蛋儿低声道:“秦姐夫,尧媖累您着急啦,喝盏茶吧。”
她说完这短短的十几个字一句话,好像就费了很大力气似的。
紫禁城太大,秦林一路走来确实渴了,接过茶水时碰到永宁端茶的手指,长公主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永宁抿着嘴儿,只敢偷偷瞥了秦林一眼,如此的近在咫尺,甚至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转瞬之间,秦林就又要消失不见。
这小丫头还害羞呢!秦林只想笑,听徐辛夷说,永宁xìng情开朗了许多,怎么见了面,好像比以前还要害羞?
殊不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永宁在别人面前不像以前那么害羞了,可在秦林面前却害羞得更加厉害——害羞与否,关键得看是谁哪!
永宁长大了几岁,正是青chūn妙龄之时,不愧为大明朝最美丽的公主,几乎继承了父母全部的优点,瓜子脸清秀动人,挺直的小鼻梁,樱桃小口,肌肤细嫩得吹弹可破,垂着脑袋红着脸儿,小模样叫秦林看了,也得暗叹一声我见犹怜。
“奇怪,刚才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着急?嗯嗯,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当成妹子一样啊……”秦林给自己失态寻找着理由,可越想越有点心虚。
“咳咳,”秦林看看永宁实在害羞得厉害,只好转过头问惜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惜画一张小嘴可厉害了,噼噼啪啪一大篇,不但讲述事实,还夹枪带棒的指责秦林。
咱们秦督主自己心虚,也就不做辩驳。听完了这番话,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那两件东西,确实和他猜测的完全符合,是永宁被徐辛夷带着溜出宫,两人一起在店里买下来的,永宁身无分文,自是徐大小姐买单。
徐辛夷是个大而化之的xìng子,买了东西当时高兴。过后又丢过一边,全都塞给永宁。
不仅是这些东西,永宁嫁了一场又没嫁成功,还没来得及出嫁,驸马就病死了,要在民间就得叫做望门寡,朝廷也实在不好急着给她招驸马,于是李太后和万历都有点愧疚,出于补偿心理。赐给她不少贵重礼物。
可惜这些东西,不管是永宁自己买来的,还是太后和皇帝赐给的。结局多半都是进了容嬷嬷的腰包,这老虔婆实在太可恶太会捞,永宁又xìng子淡泊不和她争,惜画也就无可奈何。
容嬷嬷有个远房侄儿也在宫里当太监,叫做邹玉郎,在养心殿当差,据说生得很漂亮,所以容嬷嬷拿来说嘴,最近这人还往永宁这里跑了两趟。拿走几件礼物,包括西洋香水和木雕娃娃。
永宁没见过他,惜画却撞见过的,看见他探头探脑的望,问问就赔笑。说是容嬷嬷的侄儿,过来拿东西。
原来如此!秦林长吁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白担心,这邹玉郎指不定真还打着永宁的主意呢,可怜她在宫里守着个倒霉催的望门寡。连邹玉郎这等人都动起歪心思,善了个哉的!
秦林笑着安慰永宁两句,并不说破此事,起身就走了出去。
“长公主,秦督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刚才看他很着急的样子,”惜画非常不解的问道。
永宁也满头雾水:“他说我和太监上床,奇怪了,一直不都是你陪着我睡的吗?干嘛要和太监睡觉?”
“嘻嘻,我猜呀,他吃醋了!”惜画攀着永宁的肩膀,咯咯的笑。
两女一边笑,一边都颇为不解,吃醋倒也罢了,何以吃太监的醋?
门外太监宫女们看到秦林出来,脸上神sè就很有些古怪,刚才很多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惜画让秦林“不要对公主无礼”,啧啧,这位督主好大的胆子,在紫禁城里头就对公主下手啊。
容嬷嬷的表情更是诡异,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坏笑,起身拦住秦林,那腰背也挺直了,表情也自然了,声音虽然压得低,语气却很不客气:“秦督主,原来您才是长公主的心上人儿,哼哼,老身看走了眼!您胆子真比天还大!”
秦林面无表情,眼皮子都不夹她一下,自顾自的走出了院子。
容嬷嬷本想从秦林这里诈出点什么,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上道,她也怒了,在秦林身后跺了跺脚,回身就指着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狗奴才们,你们刚才都听得真真的,秦林对长公主意图不轨,老身这就去告他一状!”
陆远志、牛大力仍然守在门外,刚才他们俩也听见惜画那声喊了,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朝着秦林竖大拇指:跑到紫禁城调戏长公主,秦督主,您是大明朝头一号!
不是他俩胆儿肥,跟着秦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改天秦哥说把公主小姨子娶回家,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走!”秦林干净利落的吐出一个字,又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
得,咱们跟上吧,胖子和老牛紧随其后。
一路往养心殿而去,紫禁城长长的甬道,几个宦官宫女偶然路过,好奇的往秦林这边一张,全都往两边远远躲开:东厂督主来了,办着储秀宫那起魔教重案,哪个不开眼的敢往前头乱撞?
养心殿外,几名太监正在洒扫,秦林也不废话了,直接一声断喝:“邹玉郎,你的事发了!”
一个正弯着腰扫地的年轻宦官抬起头,果然模样甚为周正,只是眉宇间一层yīn黑气,目光与秦林一对上,立刻脸sè大变,丢下笤帚簸箕转身就跑。
哪里跑的掉?牛大力呵呵大笑,迈开步子赶上去,他巨灵神似的,一步就当常人两三步,几下就追到了此人身后,伸开蒲扇似的巴掌,立马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往后轻轻扔下,掼在秦林脚边。
牛大力只是轻轻扔下,可这人的身板哪里吃得住?跌在地上全身都快散架了,挣扎着爬不起来。
陆远志扭过他的胳膊往后用力一扳,只听得咔嚓声响,已经把两边肩关节下脱臼了。
邹玉郎疼得满脸冷汗,直叫唤爷爷饶命。
胖子冷笑连连:“不好意思,爷爷是杀猪的世家,从来手就是这么重。”
“不要废话,”秦林拍拍胖子的肩膀,低下头看着邹玉郎的眼睛:“你做的好事!”
唉~~邹玉郎到此地步,也晓得什么都完蛋了,脸sè灰白,一声长叹。
接下来的工作就非常简单了,秦林取了邹玉郎的指纹,与命案现场炕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对比,验出指纹完全相同,这正是邹玉郎杀害吴赞女之后,在现场留下的铁证。
邹玉郎无可抵赖,只得承认罪行。
接着,霍重楼和刘三刀按照邹玉郎的口供,找到了割破吴赞女尸体,划出血莲花图案的凶器小刀,也在距离他住处不远的下水道口,捞出了木雕娃娃和西洋香水瓶子。
全案完美告破。
邹玉郎正是吴赞女那个隐xìng的jiān夫,他不仅年轻漂亮,远比宋保和张进朝生得好,还颇能讨好远房亲戚容嬷嬷,得到一些珍贵的礼物,所以吴赞女从去年年初,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他了。
但是邹玉郎要求吴赞女对两人的关系保密,吴赞女只好与旧爱宋保分手,又找了个装幌子的新欢张进朝,实际上却是和邹玉郎维持地下情。
终于,吴赞女对这种生活厌倦了,要求公开两人的关系,甚至用邹玉郎酒后偶然吐露的话来嘲笑他、威胁他,终于邹玉郎横下一条心,为了摆脱吴赞女的纠缠,痛下杀手。
邹玉郎并不是个孔武有力的人,所以他选择了毒药,让吴赞女无声无息的死于非命,然后为了脱罪,又按照传闻中白莲魔教的手法,给她尸身划下了血莲花图案,至于剜掉眼睛,则是他害怕冤魂索命,认为挖掉眼珠子,做鬼也是瞎的,再不能找他报仇。
可惜,剜掉眼睛,横流的血泪说明了死者的姿态,拿走赠送的礼物,又正好揭示了熟人作案的事实,邹玉郎自作聪明,殊不知天网恢恢,秦林出手如电,从他犯案到被擒,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天sè刚刚擦黑,秦林就押着邹玉郎来到了万历和郑桢暂居的翼坤宫,如实禀报案情,呈上所有证据和证供。
“秦爱卿果然不负朕所望也!”万历高兴的咧开嘴笑,查明禁中并不是白莲教渗透,而是太监因情杀人模仿作案,他可以松口气了。
郑桢抱着儿子坐在帷帐后面,长长的吁了口气:“若不是秦督主及时破案,我母子不知要担多久的心,还真以为身边就潜伏着白莲魔教的妖徒呢!”
“爱妃,你现在可不必担心啦,”万历回头安慰着郑桢,又转身道:“秦爱卿,此案首犯凌迟处死,从犯、家属一律株连,满门抄斩!爱卿破案有功,朕都记在心里。”
秦林谢恩出来,刚踏出翼坤宫门槛,就看到容嬷嬷陪在王皇后身边,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哼,跑到禁中调戏公主,看老娘不告死你!(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8章 技止此尔?
王皇后本来相貌甚为美丽端庄,攒珠凤冠、织金霞帔,极有母仪天下的风度,可现在她一张脸拉得比马还长,轻粉涂得脸比刷了石灰的墙还白,半点血sè都没有,年纪轻轻,鼻翼到嘴角的两边就拖出了不浅的法令纹,还冲着秦林连连冷笑,这副模样可真有点不敢恭维。
王皇后能不恨秦林吗?她这副模样只怕有一半得归功于秦督主:先是破真假孙怀仁案,叫她在万历心中大大失分,接着又引入一个狐狸jīng郑桢,把万历迷得五迷三道,王皇后这边的夫妻情分就淡漠至极,也难怪她年纪轻轻就生出一副寡妇相了。
深恨郑桢、秦林,偏偏又奈何不了他两个,王皇后只好蹲在坤宁宫角落里画圈圈诅咒,外加求神拜佛要他们倒霉。
今天好像终于老天爷开眼了,先是郑桢的储秀宫出了事,深宫大内居然闹起了白莲妖匪,王皇后立马撺掇着李太后过去,虽没能把万历从狐狸jīng身边拖走,总算看着郑桢受窘,小出一口恶气;接着容嬷嬷又来报告,说秦林冲进永宁的房间,意图非礼公主!
王皇后立刻像火烧屁股似的,带着容嬷嬷就赶往慈宁宫,准备向李太后禀报这个惊人的消息,反正不管秦林出于什么目的,冲到宫中调戏公主的罪行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后要保护女儿,万历要对妹子有个交待,秦林一定会倒霉了。
皇后所居的坤宁宫在紫禁城中轴线上靠北的位置,太后的慈宁宫在正西位置,王皇后就从西长街走。
万历和郑桢暂居的翼坤宫本名翊坤宫,因为避朱翊钧的翊字讳才改了名字,正是紫禁城西六宫之一,在西长街边上,所以秦林刚跨出门槛,就撞上了脚步匆匆赶往慈宁宫的王皇后和容嬷嬷。
“这才叫做冤家路窄!”容嬷嬷非常嚣张的啐了一口。
秦林很无辜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有同感呢。
容嬷嬷老脸笑成了烂菊花,朝着秦林一指。对王皇后道:“娘娘,先将他拿下,再去见太后。”
王皇后稍稍有点犹豫,毕竟在秦林手上吃亏不止一次了,而且对方是总督东厂,她这个六宫之主的位置又似乎不大稳当。
容嬷嬷急得跺了跺脚,王皇后终于下定决心,涂得鲜红的薄嘴唇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拿下!”
“那就拿下吧。”秦林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王皇后身边的太监、侍卫正要上前,霍重楼、牛大力从秦林身后猛扑上去,虎入羊群般推开这群太监和侍卫,如同鹰拿燕雀,登时便将容嬷嬷双手反剪,按得腰往前弯了九十度,一张老脸几乎被摁到了地上!
“哎唷,哎唷,娘娘救命。救命啊……”容嬷嬷杀猪也似的叫起来,疼得声音打颤儿。
事发突然,王皇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气得羞怒交加,戟指秦林道:“秦督主,你这是何意?皇宫大内,岂容你放肆!”
“娘娘,微臣乃是公忠体国之心哪,”秦林摆出副忠君报国的嘴脸,指了指容嬷嬷:“这厮侄儿邹玉郎谋害宫人吴赞女,在皇宫大内滥造白莲魔教妖行,实属悖逆不道。陛下刚刚降旨将邹玉郎凌迟处死,所有从犯、家属满门抄斩。”
王皇后先是惊得眼睛瞪圆,接着本来就很白的脸sè越发惨淡,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离容嬷嬷远点。
秦林是刚从翼坤宫出来的。他这么说,当然不可能是假传圣旨,这件事看来已经板上钉钉了。
王皇后也是心思缜密之辈,立刻就想到了深一层:容嬷嬷的远房侄儿杀了郑桢身边的宫女,还假装白莲魔教。别人会不会认为是自己指使的,尤其是陛下和太后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秦林端着张笑脸凑到王皇后鼻子底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娘娘,容嬷嬷和邹玉郎所行,实在居心叵测,微臣奉旨侦办此案、缉拿主从凶犯,所以不得不多嘴问一句,刚才她有没有和娘娘说什么?恕罪恕罪,微臣绝不敢怀疑娘娘,只是想顺藤摸瓜,将所有犯人一网打尽。”
王皇后心中顿时无数匹草泥马欢快奔腾,秦林嘴里说不敢怀疑她,可眉毛挑起、眼睛眯起、嘴角翘起,脸上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她才是幕后主使!
“没有,她没和哀家说什么,”王皇后方寸大乱,心中后悔不迭,现在她只想尽快逃走,远远的逃走,离秦林越远越好。
秦林眉毛一扬:“真的吗?微臣刚到永宁长公主处查案出来,容嬷嬷好像是从那里去了娘娘宫中……”
“是,是啊!秦督主办案勤勉,哀家已有耳闻,容氏潜伏在永宁身边,不知有何图谋,亏得秦督主将他们一网打尽,”王皇后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又道:“永宁长公主素xìng柔弱,哀家也很不放心,秦卿既职任东厂督主,有守卫禁中之责,将来还得多费费心。”
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完这句,王皇后长长的吁了口气,决心将来再也不管秦林和永宁的事情了,管你们姐夫小姨子搞什么鬼,哀家不掺合啦!
秦林倒是老脸一红,这都哪跟哪儿嘛,王皇后这话说的,像是要把小姑子卖给我一样……
王皇后身边那些太监宫女全都看得呆了,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整个紫禁城除了陛下和太后就她最大,母仪天下啊,这会儿竟被秦林逼得连连退让,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秦督主又不是太监,男女授受不亲,怎么好在永宁长公主那里多“费费心”?
容嬷嬷是秘密报告王皇后的,这些人还不明就里呢。
陆远志、牛大力脸上仍旧绷着,其实肚子都快笑痛了,霍重楼则死死押着容嬷嬷,决心把今天听到的一切都忘掉,绝不朝外吐露半个字,宫闱隐秘呀!而且内容也太劲爆了……
王皇后这般说,秦林倒不好为难她了,而且想想这次的事情,纯粹就是一起情杀案。已经给万历汇报过了,硬要往王皇后身上栽也很牵强,于是秦林说奉皇命处置罪犯,押着容嬷嬷告辞离去。
呼~~王皇后率着宫女太监们转身就走,她努力的调匀呼吸,调整步伐,高高的昂起头颅,尽量让自己恢复母仪天下的威严姿态。但最后还是在坤宁宫那高高的门槛上被绊了一跤。
秦林押着容嬷嬷回到储秀宫,与留在这里看押邹玉郎的刘三刀等人会合,此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容嬷嬷见了邹玉郎,登时破口大骂,怨他坑陷了自己,邹玉郎则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秦督主,秦督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了,把老虔婆当个屁给放了吧,”容嬷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脑袋碰得砰砰作响:“老虔婆和这小贼只是远房亲戚,已经出了五服,求督主高抬贵手免老虔婆一死啊……”
陆远志、牛大力都冷笑不迭:“刚才你不是还说冤家路窄吗?咱们送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通通带回东厂,按旨意问罪,”秦林厌恶的挥挥手,根本不瞧容嬷嬷一下。
容嬷嬷登时瘫软在地,往rì颐指气使的派头早丢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脸的死灰sè。
倒是邹玉郎硬气点,只是不停的摇头叹气:“荣华富贵转眼成空,早知今rì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哼。你错了念头!秦林踢了他一脚,喝令众属下押着出宫。
牟顺率储秀宫众太监宫女齐刷刷跪送秦督主,面临陛下限期一天破案的压力,秦林并没有对他们这些嫌疑最大的人重刑拷求,而是一板一眼的认真破案。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在他们看来无疑是莫大的恩德。
“秦督主加官进爵高侯万代!”牟顺带头喊道,和之前的恭维不同,这次是发自肺腑。
秦林回过头来笑了笑,正义的力量果然是有感染力的。早晨时储秀宫yīn气森森,此时夕阳西沉霞光万道,深宫大内的yīn沉之气一扫而光,众人不由自主的心情为之一畅。
秦林率众把两名人犯押到了东厂。
一开始就不准备放过容嬷嬷,倒不是秦林没有仁恕之心,而是触到了逆鳞。
太监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宫女对食,何以邹玉郎要隐瞒他和吴赞女的关系,以至于最后要杀人灭口?邹玉郎为什么几次三番的借口找容嬷嬷,往永宁那里跑?他最后叹息说荣华富贵转眼成空,他的荣华富贵想从哪儿来?
秦林不需要确切的答案了,有这几条已称得上四个字:其心可诛!
单单诛杀邹玉郎,放任容嬷嬷留在永宁身边,咱们秦督主可有点不放心,亲耳听到这老家伙逼永宁出嫁,留下她一条狗命,好让她将来再出幺蛾子?
哼哼,那才叫做妇人之仁呢!
天sè已黑,东厂幽深yīn暗的大堂虽然点燃了不少牛油蜡烛,可烛影摇曳之下堂上仍然黑洞洞、yīn森森,宛如森罗地狱。
秦林锦袍玉带高踞公座,陆远志、牛大力、霍重楼、刘三刀等东厂番役两边排开,各sè明晃晃的刑具排布起来,中间跪着的邹玉郎、容嬷嬷脸白如纸。
秦林从签筒中抽出朱签,从公案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了出去,跨上了照夜玉狮子。
众人正在愕然不解时,只见秦林把朱签一掷,那签子落回堂上发出一声轻响,东厂督主已拍马绝尘而去。
朱签落地,人犯归yīn!不必陆远志等人亲力亲为,自有那档头、番子动手,送邹玉郎、容嬷嬷上路,yīn森森的东厂中只听得一阵嘶哑的惨叫,良久才归于沉寂……
秦林以出人意料的速度侦破案件,起到了快刀斩乱麻的效果,并且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守旧清流如吴中行、赵应元、顾宪成等辈,辛辛苦苦写了一整天的奏章,骈四俪六文辞斐然,把秦林骂了个狗血淋头,众正人君子气焰汹汹,好像不为国朝除此大蠹,就天不盖地不载国祚倾危了似的。
秦林在禁中破案,他们在教坊司、酒楼和自己家的酒宴上忙活,互相奔走串联,忙了一整天,凑出好几份联名弹章,满以为趁着陛下雷霆大怒,要将秦林一举拿下。
哪晓得还没等第二天把弹章递到通政司,夜里就有消息传出来,秦林不但把案子破了,还查清是内廷里头太监争风吃醋杀了宫女,为脱罪假装成白莲教所杀,并不是秦林防护禁中不力。
得,白辛苦一场!众位君子纷纷把弹章撤回来,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就算誊抄也写了老半天,这下全扔进垃圾桶,闹了好大场没趣!
清流文臣只是没趣,到邢尚智这里就是垂头丧气了,他和几名手下都是东厂高手,亲眼目睹秦林破案,感觉自己确实不如他,这心劲儿提不起来,互相看着也就苦笑,闷头闷脑的往宫外走。
“诸位,诸位留步,”张尊尧从后面赶上来,笑眯眯的道:“怎么着,有点丧气啊?走,诸位天外天吃酒去。”
邢尚智苦笑,哪儿有吃酒的心情?
“你们猜,这次司礼大人是怎么说的?”张尊尧神秘的笑笑。
众人都把他看着。
“黔驴技穷!”张尊尧斩钉截铁的道,然后对着愕然的众人解释:“秦某人破案缉凶之能独步当今,借此颇有斩获,但他这次破案,可曾有所寸进?”
对呀!邢尚智反应过来把手一拍,诚然秦林是破了案子,但就杀了个邹玉郎和小小的容嬷嬷,既不能展布措置各方势力,也不能就此安插心腹掌控局面,官衔名爵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甚至连圣眷都没有看涨,陛下还是待他淡淡的……
那么,再破一百个案子,又有何用?
何况秦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清流的弹章失效了,下次寻到纰漏再来,邢尚智这次没整到他,今后继续,秦林技止此尔,东厂的天不会变!
“还是张司礼远见卓识啊!”邢尚智朝着司礼监方向拱拱手,又亲热的拉起了张尊尧:“走,咱们弟兄吃酒去,天外天,不醉不归!”
“哦,邢尚智和张尊尧在天外天设宴痛饮?看来他们真认为本督已经黔驴技穷了嘛,哼哼……”秦林在自己府邸很快得到了密报,烛光摇曳,让他坏坏的笑容显得格外诡异。
嘶~~青黛吐了吐舌头,声音清脆:“徐姐姐快来看,咱们家里有妖怪!”
秦林没有像以前那样去抓,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女医仙帮帮忙呢。(未完待续)RQ
荆湖卷 949章 夜访大狱
京师入夜之后灯火辉煌,万历年间风气奢靡,酒席花样更新的便宜坊、天外天,歌舞升平的教坊司,山西大同府姑娘们住着的西苑勾栏胡同,乃是达官显贵们流连的去处,双碾街的夜市,南城的宋记牛肉火烧,宣武门大街两边的暗门子,对平民百姓而言价格上更具吸引力。
夜禁只是禁止往大街上走,在勾栏瓦舍和自己家里寻欢作乐,那是谁也管不着的。
何况邢尚智、张尊尧都是厂卫鹰犬,半夜带刀夜行,难道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还敢炸刺儿?他们先到天外天大喝一场,接着又去了勾栏胡同,翻了两次台,八大八、六大六的摆起来。
本来稍显低迷的士气,立刻高涨爆棚,亏得张鲸张司礼指点迷津,邢尚智等人也都开了窍:秦林脸皮厚,可比他脸皮厚的人多了去,秦林身边有谋主,但张司礼、刘都督的权谋手段,难道就真个比不过徐文长?秦某人所擅者,无非懂点医术,断案厉害罢了。
毕竟秦林先败冯保、后斗张四维,声名大振,又收服乌斯藏两*成要看他眼色行事。
两道影子游走在夜色之下,终于来到了东厂内部一处有灯光照耀的地方,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两人都穿着褐色的衫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腰间佩着狭长而锋利的顺刀,手中握着铁匣弩机,机括一掀便能五发连射,二十步内难防难挡,箭头喂毒见血封喉!
表面上静悄悄的东辑事厂,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值守番役,拿着各种各样歹毒的武器,潜伏于幽暗的夜幕之下,如果有谁想到这里来干点什么勾当,那简直就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不过,今天的防御比平时松了不少,因为督主秦林不怎么管事,管事的掌刑千户邢尚智又带着心腹弟兄去天外天喝酒,后来又把很多关系好的司房、掌班、领班叫去了,据说勾栏胡同那边摆了十来台,闹的动静不小,留下来的头目们都是和邢尚智稍微疏远一些的,想着别人高乐自己喝风,心中难免有些怨气,各项事务都有所懈怠。
胡老二和身边那弟兄像猫一样轻捷的迈着步子,巡查到了东厂靠北的一处房舍,影影绰绰不少人潜伏在树荫、花坛和墙角,比别处戒备更为森严。这就是东厂的监牢,全天下真正的深牢大狱,比北镇抚司诏狱还要可怕!
原本东厂初设时,并没有自己的监狱,拿获的人犯都送北镇抚司诏狱里头关押,渐渐百事具备,监狱也设了起来,除了犯罪的外臣——主要是指文臣士大夫必须关在诏狱,东厂拿获的人犯都关押在自己设立的监牢里面,不管是请犯人喝凉水,还是和他们躲猫猫,各种行事都非常方便。
不过,现在这座监狱里面,其实没关什么要紧的人,因为很长时间里,东厂都忙于权力斗争,冯保倒了是张鲸上位,接着张诚过渡,现在督主又换成了秦林,两三年里四位督主走马灯似的赶了个前后脚,谁都没有闲情逸致来罗织大狱,这座牢里头关押着的人犯,都是早已尘埃落定的死老虎,没什么打紧的了。
守卫监牢的番役,都是理刑百户霍重楼和子科管事刘三刀的人,东厂向例由督主总揽一切,掌刑千户主持日常各项事务,理刑百户提点刑狱。
胡老二带着弟兄走过去,和几个在明处守卫的番役说笑两句,又朝几处有暗哨潜伏的方向点点头,转身就要从监牢门口离开。
忽然从南面东厂衙门口那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胡老二和守卫番役都有些吃惊:并没有什么格外重大的案件,宫里那起情杀案也被秦督主轻轻松松就破了,照说半夜里不该有人到这里来呀?
一队褐衫尖帽白皮靴的番役从黑暗中走出,当先一人白眉鹰目、须赛钢针,垂着的双手十根指甲锋利如刀,正是理刑百户霍重楼,身边跟着子科管事刘三刀。
“参见霍理刑!参见刘掌班!”众番役屈下一膝抱拳行礼。
“弟兄们辛苦了,”刘三刀笑着点点头,又道:“霍理刑有点小事要提审人犯,四下守住不要漏风。”
霍重楼仍是平常那副高傲的样子,冷着脸不言不语,鼻子里哼了声就算答应过。霍重楼、刘三刀的嫡系番役自然无话可说,胡老二和躲在暗处的几个邢尚智一派的人,见状肚子里都好笑:秦督主上任,这位霍理刑理当重用,和刘三刀一起左右拉拢,可惜他这么个性子,能拉拢到什么人?
当然,更关键的是张鲸在位,刘守有、邢尚智、严清、丘橓遍立朝堂,朝中大局如此,就算霍重楼放下身段替人**丫子,只怕照样也没几个人肯卖身投靠秦督主。
监牢之中,是一路向下的主甬道,和分支出去的支甬道,这些分支甬道两侧才是牢房,甬道两边长明灯幽幽如豆,空气带着一股阴湿霉烂的味道,还有中人欲呕的血腥气息和难以名状的恶臭。
一条分支甬道就是一座大狱,雷霆施号令,星斗焕文章,一个字对应一座大狱,十条甬道十座大狱,越往深处关押的案犯,越是身份紧要、案情重大。
主甬道倾斜向下的最深处,便是章字号大狱,里头只关押着两个人,一人一间牢房,面对面比邻而居。
身上衣服还算齐整,虽不比达官显贵的袍乎套兮,也穿着暖和的丝棉小夹袄,抵挡大牢里头的寒气,牢室里居然摆着真正的床铺,而不是随地铺一层稻草让犯人睡,中间还有个小桌子,上头竟然有肉有菜。
只是两位犯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怎么好,衣服和铺盖都被他们搞得脏兮兮的,明显残留着故意乱泼的菜汤污渍,头发胡子也全然不打理,任其野蛮生长,披头散发胡子一大把,活像深山里出来的野人。
荆湖卷 950章 李代桃僵
“今儿怎么样?”一名守牢番役低声问同伴。
同伴摇摇头:“没动筷子。”
那番役叹口气,走到牢房前头,隔着粗如儿臂的生铁栅栏,温言软语的道:“徐掌刑,您何必和自个儿置气?俺小魏敬您是条汉子,可从来不曾有一丁点冒渎,奉劝徐掌刑好好将养,也许将来还有走出去的一天呢?”
番役说完,自己心头又是一叹,明白里头这位走出去的机会,委实渺茫得很,刚才这番话只能哄鬼。
里头那人抬起头来,果然是当年京师叱诧风云的冯保阉党骨干,令小儿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户徐爵!
但现在不比当年,他身体瘦了一圈,头发胡子老长,眼窝子深陷下去,两只眼睛幽幽如鬼火,盯着番役看了一眼,顿时叫那番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还有出去的一天吗?哈哈哈哈……”徐爵放声大笑,他内力精湛,笑声在阴森森的深牢大狱中回荡,宛如地狱鬼嚎。
对面囚室的犯人闻声也抬起头来,同样瘦了一大圈,但马蜂眼中凶芒依然炽烈,甚至比以前更为阴森可怕,咬牙切齿的,咋着豺狼嗓门:“他娘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陈爷爷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广微这些龟孙子,都他妈一个个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脸色发白,噤口不敢多话,还朝远处走了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这两个毕竟是老长官,积威极重。适当照顾一下大伙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但要跟着胡说八道,传到邢尚智耳朵里,只怕他小小一个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应凤被关在这里,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体倒是没受什么苦楚,就是从威风凛凛的东厂理刑百户。变成个不见天日的罪囚,两三年关下来,真正生不如死。
乐得多骂骂开心,他攀着铁栏杆,千般日万般的痛骂邢尚智一班人,乐得嘴里痛快,张鲸、张诚、秦林、张四维也没少中枪。
“这又是何必呢,难道咱们是秦林、邢尚智抓进来的?”徐爵幽幽一声叹,又苦笑道:“陈老弟。[~]歇歇吧,说什么出去如何如何,你真觉得咱们这辈子还能重见天日?”
陈应凤顿时哑口无言。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马蜂眼里凶光潜消,很快就黯淡下来。
这两位是冯保阉党在东厂的重将,那罪行自然是极重的,依着万历的心思,自是要将他们砍了脑袋。
但冯保倒台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叫人眼花缭乱,先是李太后和万历不合,接着万历击倒江陵党。将王国光曾省吾等大臣尽数罢黜,接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身故,东厂督公张鲸升司礼监掌印,张诚接手东厂,最近又换了秦林……接二连三的变故下来。谁还记得起这两个冯党的倒霉蛋?东厂从冯保、张鲸、张诚到秦林,接连四任督主,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每一任都忙着排斥异己安插心腹。尤其张鲸、张诚还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皇帝身边,放在司礼监,花在东厂的心思就更少了,于是徐爵和陈应凤就要死不活的关在这里。
就连邢尚智,也只是偶尔来嘲笑一番,最近一年都来得很少了,原因也很简单,冯保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权阉奸佞,万历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宫中二张、外朝文武,都一致认定他罪恶累累,这只死老虎已经死得的了,绝无可能东山再起,连冯保尚且如此,麾下这些小鱼小虾又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出意外,徐爵和陈应凤将永远被关在幽暗的大狱之中,三年、五年,再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从东厂大牢中拖了出去,扔到京师南郊的乱葬岗子喂了野狗。
徐爵早已想通了这一节,所以他心如死灰波澜不起,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一切的希望都离他远去。
陈应凤火性重些,可听到老上司老朋友的这两句,最终木然半晌,也幽幽叹息着颓然坐倒。
也许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得太早,还想给自己留一点希望。
可注定这希望之火要息灭掉,冯党余孽,这四个字扣下来,比江陵党还要可怕还要倒霉——江陵党毕竟是文臣士大夫,有同门同年同乡同榜,有遍及朝野的门生故吏,冯党呢?作为内廷权阉党羽,文臣绝不会为他们说半句好话,皇宫大内,则早已成了张鲸、张诚的天下!
陈应凤缓缓抬起头,和徐爵眼神一对,两个人都是无尽的惆怅,这才是困坐愁城坐井观天,都门变幻、京华风云,再和他们毫无关系,虽生犹死,直如冢中枯骨!
如果是文臣士大夫,比如文天祥、杨涟这样的人处于同样的境地,或许还能以忠孝节义自勉,可徐爵、陈应凤哪里有那等心境?想到从前的嚣张跋扈,京师之中的赫赫威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真正感觉生不如死。[w.点com]
“唉,这么半死不活的关着,老子还不如死了算了!”陈应凤火性重,又折腾起来,用头在铁栅栏上碰得砰砰响。
徐爵瞥了他一眼,连劝都懒得劝了,反正每天陈应凤都会变着花样儿折腾。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主甬道中传来,在这幽深的囚牢中显得非常清晰,徐爵首先听到,陈应凤稍迟一点儿也停下了折腾,侧着脑袋细听,嘴角带着残酷的狞笑:“哼哼,也不知道是哪位人犯要倒霉了!”
说罢,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神情颇为兴奋,因为东厂提审人犯自然是要严刑拷打的,陈应凤落到这步田地,再没有亲手拷打人犯的机会,也只能从听别人发出的惨叫声中。发泄发泄心头的愤懑了。
脚步声没有朝着别处去,一直冲着章字号大狱来了,徐爵神色微变,陈应凤先是一怔,接着咬了咬牙,静待来人宣布自己的命运。
一队番役沿着主甬道走下来,当头两位正是老熟人霍重楼和刘三刀,两人直入章字号大狱。大队番役都留在外面主甬道把守,只有几人跟着进来。
“霍爷,春风得意啊?”陈应凤乍着豺狼嗓门打招呼,笑声比哭还要难听,其中带着几分揶揄之意。
徐爵和陈应凤关在深牢大狱,但也有小番役悄悄给他们通报一点儿消息,自然知道秦林做了东厂督主,听说他并没能掌握局势,东厂仍在张鲸遥制、邢尚智一伙操控之下。所以陈应凤才出言讥刺。
要知道,当初就是秦林带人,把他和徐爵抓起来的!
霍重楼瓮声瓮气的哼了一声:“不知死活!”
刘三刀却满脸堆笑:“徐爷。陈爷,两位别来无恙啊?我老刘可没得罪过两位,这不,还带了位故人来相见呢。”
说起来刘三刀也是冯保时代重用的人,虽不算冯党,也受牵连倒过霉,所以徐爵、陈应凤还不反感他,还朝他拱拱手,然后抬眼往后看是哪位故人。
混在番役中的一人摘下尖顶帽。又将一部大胡须卸下,顿时变了模样,只见他嬉皮笑脸,唯独两只眼睛极有威势,不是东厂督主秦林。还能有何人?
嘶~~陈应凤嘴里倒抽一口凉气,接着苦笑连连:“这就要送咱们上路了么?徐老哥,咱们哥儿俩黄泉路上搭个伴。”
徐爵却皱了皱眉,然后冲着秦林拱拱手:“秦督主别来无恙,风采尤甚惋惜。可喜可贺。”
咦?陈应凤诧异,不明白徐爵这是做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辈子轰轰烈烈一场,到头来还向姓秦的摇尾乞怜么?何况乞怜也没有用啊,从前做掌刑千户理刑百户,那么多人犯苦苦哀求,徐老哥和自己又放过谁了?
秦林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瞧着徐爵:“徐掌刑果然心机灵敏,不愧为昔年冯督公麾下一员大将。”
徐爵摇头苦笑:“秦督主要问什么做什么,徐某照办就是了,只不过此时与此地,只怕徐某也不能替督主分忧。”
看秦林这势派,要装成番役进来,当然不是奉命来处死他俩的,更像私自前来,那么必有所求,只是徐爵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是要问他一些当年的秘密吗?时过境迁,只怕现在有用的也不多了。
秦林哈哈大笑,忽然笑声一收,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进徐爵心窝里:“谁说不能替本督分忧?两位当年京师的风云人物,东厂中赫赫有名的徐掌刑、陈理刑,又岂能自甘困坐囚牢,若干年后化为冢中枯骨?”
“当然不愿!”陈应凤抢着答道,他猛冲上来,将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摇得哗哗作响。
手握重权,醇酒美人,鲜衣怒马,生杀由心,尝过了权力的味道,再把他关在囚牢里断绝一切希望,真正生不如死,此刻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伸下来,陈应凤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哪怕再渺茫的机会,也在所不惜!
徐爵则比较沉稳老道,尽管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彩,仍然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一些:“秦督主莫要欺心,我二人什么身份?你敢用么?若是叫我等潜伏于黑暗之中,替你做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事,一辈子不见天日,稍有罪过就被你弃如敝履,那还不如待在这牢里吃饭睡觉呢。”
对啊!陈应凤反应过来,又担心又渴望的看着秦林,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老实说,最开始那点仇怨,到现在早已淡化了,何况主要是万历要整倒冯保,秦林参不参与冯党都要倒台,只是他临门一脚实在太狠,那就不必说了。
徐爵、陈应凤落到这步田地,实在已无路可走,任何人给予一点希望,他们都要毫不迟疑的抓住,因为他们连家人都被发配充军,家产尽数被抄没,除了自己一条命,也没什么可以拿来赌的了,莫说是秦林前来,就算以前结仇更深的人,这两位也别无选择只能乖乖入彀。
但是,还得看对方要他们做什么,如果是做那些不见天日的勾当,永远躲在黑暗之中,那还不如在牢里等死了。
做那些脏活儿的,主人一旦觉得有事,往往先将他们弃如敝履——这种事徐爵和陈应凤自己以前都干了不少,想到那些弃子的下场,他们觉得与其那样活,还不如就呆在牢里等死,还省得便宜秦林。
“两位误会了,”秦林镇定自若的微笑着,竖起了一根手指,自信满满的道:“两位为本督做事,绝非不能见人,生杀大权、赫赫威风、宝马香车、官衔名爵……你们失去的一切,本官都可以重新给予!”
“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霍重楼一声断喝。
徐爵、陈应凤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跪下,正如霍重楼所言,他们已没有别的选择。
刘三刀上前,用刀子剃掉他们过长的头发和胡须。
番役当中,两个浑浑噩噩神色木然的家伙,其实是南城抓来的死囚,服了迷药带到这里,校尉们七手八脚把他们衣服扒了,与徐爵、陈应凤对换,再把剃下来的头发胡须用鱼胶给两个死囚贴在脸上……一刻钟之后,霍重楼、刘三刀率番役们走出东厂监牢,没人知道其中两人已经掉了包,凶名昭彰的徐爵、陈应凤,就混在了番役之中!
“哎哎,胡档头,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监牢外面,一名番役低声提醒巡查的胡老二:“毛掌班交待下来,让咱们多盯着点儿呀!”
胡老二没好气的道:“盯着什么,盯到勾栏胡同里去吗?”
说话间,霍重楼、刘三刀已领着番役们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