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七十五章 逻辑陷阱
七十五章逻辑陷阱
石韦犯难了,霍重楼非但自视极高,还是东厂中有名的软硬不吃,换作别人蕲州百户所这边放低了身段赔几句好话,再送一笔银子也就风平浪静了,可霍重楼摆明了要拿蕲州所出气,这些法子却是不大好使。
想到马上就要到手的实授副千户,极有可能因为霍重楼的参揭泡了汤,石韦就心头发堵。
没奈何,他三番四次朝秦林使眼色、打手势,意思是叫秦林尽量给霍重楼赔小心,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总不能欺人太甚吧?
孰料秦林视若无睹,反而挑衅的斜了眼霍重楼,皮笑肉不笑的道:“霍档头是厂卫之中的成名高手,下官怎么是您老的对手?不过既然霍档头有意考校,划下道儿来就是了。”
霍重楼不怒反笑,他早从秦林的步法和呼吸得知这小子全无内功,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这时候恐怕只是在强作镇定而已。
自恃前辈高手的身份,霍重楼连连冷笑:“也不比别的了,只要你三招之内能把某家从这椅子上逼开,就算你赢。”
秦林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你坐在椅子上,万一利剑穿胸也不肯离开,难道我真杀了你?三招要把你逼离椅子可不行,但三招之内让你无法起身倒是没问题。”
石韦听了一惊,便是他也不敢说逼住霍重楼三招不能起身,要知道“鹰爪铁布衫”成名二十余载,与白莲教十长老均在伯仲之间,只逊于白莲教主,奉圣应劫二使,青阳、红阳、白阳三堂堂主而已。
果然霍重楼怒发如雷,一根根钢针似的胡须沙沙直抖,厉声咆哮道:“某家三招不能从椅子上起身,便拜你为师若是你胡吹大气,叫你这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韦急得连连朝霍重楼作揖请他息怒,又望秦林打眼色,却见秦林转过头来做了个非常古怪的表情,石韦定下心思忖片刻,立时明白了秦林的用意,不禁暗暗佩服他狡计多端。
“得罪了,请霍档头接下官三招。”
秦林双脚分立,缓缓将七星宝剑从鞘中抽出,只听得一声龙吟,青幽幽的剑光耀得满室森寒,剑锋上一溜寒芒慑人心魄。
霍重楼没想到秦林腰间不起眼的剑鞘之中竟装着这样一柄断金切玉的宝剑,拍手叫了声“好剑”,心下却越发笃定:原来这姓秦的总旗妄图凭宝剑之利逼某家不能起身,哼哼,若是有名门正派三五年的内功修为,再持这柄锋利无匹的宝剑,和某家拖上三招倒也不难,可你明明没有分毫内功,竟敢胡吹大气……
霍重楼打定了主意要让秦林大吃苦头,鹰隼般的目光钉在他身上,桀桀笑道:“小子,来吧”
秦林也不懂什么yu女传真什么仙人指路,举着宝剑直上直下的劈过去,霍重楼有心卖弄,屁股不离开椅子,双手在扶手上用力一拍,连人带椅原地打了个转,轻而易举的避开这一剑。
“第一招”霍重楼报着招数。
秦林赶紧收剑,往霍重楼怀里分心刺出,饶是霍重楼三十年大力鹰爪功炉火纯青也不敢去抓这柄宝剑,看准势头伸指在剑脊上用力一弹,秦林只觉剑身上一股大力涌来,几乎握不住剑柄,这一剑便往旁边荡开。
“第二招我可要站起来了”霍重楼面有得色。
秦林横剑顺势一带,剑锋削向对方脖颈,霍重楼果然好本事,坐在椅上往后一仰,足尖踢在秦林手腕,只见那柄剑嗖的一下脱手飞出,噗的一声钉到横梁上,扎进去足有尺多深,露在外面的剑身兀自嗡嗡颤动不休。
霍重楼呵呵大笑,就要站起来。
忽然看见石韦面露喜色,霍重楼也不是等闲人物,立刻明白上当,屁股本已离开椅子,又赶紧使个千斤坠重新坐回去。
石韦脸上的神色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霍重楼像猫戏老鼠似的看着秦林,笑得极其愉快:“使诈是吧?某家曾说三招之内能逼某家从椅子上起身就算你赢了,哈哈哈,你想拿这个设圈套给某家钻?斗智,下套子?没那么容易”
石韦急得直跳脚,这次可真是功亏一篑呀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秦林慢慢揉着剧痛的手腕,笑嘻嘻的道:“是啊,的确输给霍档头了。”
霍重楼笑得络腮胡子都在打颤,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不料秦林接下来一句,差点没把他气死:“乖徒儿,现在就拜师吧,老师有红包打赏哦~~”
霍重楼气得脸青面黑,极想用鹰爪功把秦林撕成碎片,可顾虑到输赢之争,终究不敢离开椅子。
石韦也莫名其妙,他猜到秦林借对方说过“三招之内能逼某家从椅子上起身就算你赢”,故意骗他“逼得你三招不能起身”,待霍重楼真的起身,却因为前一句而算秦林赢了。
但现在霍重楼已经识破,怎么秦林还说要他拜师呢?
秦林居然真的像老师教学生一样分析:“霍档头,开始你说过三招之内逼你离开椅子就算我赢,对不对?”
“那又如何?某家并没有上你这厮的当”霍重楼得意的笑着,故意把椅子扶手拍了两下,表示确实坐在椅子上。
“好吧,这一场就算我输了,”秦林笑笑,在石韦着急要说话时摇摇手止住他,又道:“可我说可以逼得你三招不能从椅子上起身,你也答应了做不到就拜我为师,这个没错吧?”
对呀石韦一拍巴掌,“下官确实听见了的。”
秦林用循环诡辩术为霍重楼设下了双重圈套,并且形成了怪圈:骗得霍重楼从椅子上起身,便算秦林赢了;即使被霍重楼识破他打死也不站起来,却又必须拜秦林为师。
诡辩术在刑侦审讯时经常用到,秦林以这种方法把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绕得晕头转向,无意间就说漏了嘴不得不承认看书就来手}}打犯罪,现在用来收拾霍重楼,倒也屡试不爽。
霍重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为人虽然凶狠霸道,但于“名”上看得极重,言出必行。现在要公然抵赖说过的话,未免有些难为情,而且有石韦做旁证,想要抵赖干净除非把石、秦二人都杀了……
霍重楼眼中忽然凶光必露,就待暴起发难。
石韦大吃一惊,心下暗道不妙,手搭在了绣春刀的柄上。
秦林心下吃惊,面上仍然尽量平静的笑了笑:“霍档头在东厂只怕也有些年头了吧?没有什么靠山,从番子熬到档头不容易啊对了,这趟外差办下来又有不少进账,家里老婆孩子在京师又可以嚼裹几年了……”
霍重楼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字字句句说中了心坎里,登时思前顾后起来:正如秦林猜测,他这般武艺这般资历,到现在还只是个档头,自然吃了没有靠山的苦,一刀一枪拼出来极不容易。要杀死锦衣卫的百户和总旗,就得舍弃功名富贵,舍弃这二十年的辛苦打拼,从此亡命天涯,再也不要做升官发财封妻荫子的美梦,又实在心不甘情不愿。
又想到京师显贵极多,自己这个东厂档头并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老婆孩子跟着多年苦熬,好不容易放了外差有些油水进项,离京之后家里妻儿必定眼巴巴的盼着,要是突然晓得自己从东厂役长变成了朝廷罪犯,家人该如何自处?
霍重楼眼睛里的凶光顿时消退下去,仔细一思量,反而为刚才行凶的想法吓出了满身冷汗,亏了秦林几句话他才悬崖勒马,此时对秦林的愤恨之外,竟隐隐生出几分愧疚、些许感激。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霍重楼朝秦林、石韦拱拱手,就要告辞离去。
石韦也捏着把冷汗,见霍重楼凶相退去,赶紧道:“今日之事不过玩笑而已,霍档头千万不要挂在心上,今后咱们再不提起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拜师什么的,就此一笔勾销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秦林呢,霍重楼凶相毕露的时候还真把他吓了一跳,这会儿霍重楼软下去腹黑男的浑劲儿反倒上来了:老子还就不信你这体制内混了几十年,老婆孩子都有了的人,敢真的杀锦衣卫百户、总旗造反,把前尘往事通通抛去
是以石韦说不计较,秦林反而踏上几步,拦着霍重楼道:“今天不拜师也行,说出口的话你能给我吞回去,咱们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石韦心头打鼓,暗暗叫苦,觉得霍重楼能把咱们冒功的事情按下来不参揭就算福大命大,秦兄弟耶,你也太不知轻重了吧,惹恼了他真的下起黑手,咱们可抵挡不住啊
哪知霍重楼刚刚从暴走的边缘回到原本的轨迹,几十年打拼,升官发财、封妻荫子的思想早已在他脑中根深蒂固,悬崖勒马之后反而越发的强烈,所以竟再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行凶之意。
“师父”霍重楼不情不愿的低低叫了声,一溜烟的走了。
“什么?”石韦揉了揉耳朵,瞪着眼睛问秦林:“我没听错吧?”
秦林:“没听错……呃,有梯子吗?我想把横梁上那柄剑拔下来。”
荆湖卷 七十六章 庭参
七十六章庭参
霍重楼走后,秦林才想起他曾经提到是和宗人府的某位大人前来蕲州办差,这不能不使秦林联想到荆王府近来所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麒麟山麓的王府之中有数股潜流涌动,也许正在发生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蕲州城内外平安无事,白莲教销声匿迹,军余们按部就班的征收着常例,州衙开堂审理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医馆生意一如既往,铅笔铺子的销量稳步上升……一切的一切都平静得让秦林有种意外的感觉,越是如此,心头越不踏实。
新的任命打破了蕲州百户所的平静。
石韦把秦林请到后堂,吞吞吐吐半晌之后,终于十分愧疚的告诉他任命已经发来了:已有副千户衔的石韦得授实职,奉调到武昌的千户所任副千户;但他推荐秦林接任蕲州百户的禀帖并没有照准,说是“该员戮力王事、奋勇效命,然资历尚浅,不可骤居方面之位,着以试百户衔留任原职”。
同样立功的两个人,照说秦林实际上起的作用还大一些,却一个高升,一个原地不动,仅仅加了个不当吃不当穿的试百户虚衔,上头厚此薄彼之意也就非常明显了。
秦林心头不快,面子上依然不动声色,笑笑:“试百户总是加了一级,魏天涯处心积虑来刺杀邓将军,咱们能不闹乱子就好了,功劳本来就是侥幸,倒不必计较升赏多寡。”
“秦兄弟能这么想就好了,”石韦叹着气拍了拍秦林的肩膀,想了想感激秦林几次三番的助他立功升官,又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吐了实情:“并不是上头对秦兄弟有什么看法,实因于千户要安插私人,听说这次调来的栾百户是他的亲信。唉……今后俺在千户所,总要想办法补报老弟。”
于千户?秦林知道黄连祖的老丈人姓于,是世袭的锦衣千户,现任锦衣卫驻武昌千户所的副千户——锦衣卫职权极大,高衔低配是常态,譬如锦衣卫指挥使按制度为正三品,但时任掌锦衣卫事指挥使刘守有,官衔加到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傅,武职正一品,所以世袭千户往往担任副千户甚至百户的实职。
问问石韦,果然就是这个于千户力主把原来的千户所镇抚栾俊杰调到蕲州充任百户,而压了秦林一级。于千户资格很老,正职杨千户也得卖他个面子,所以这件事就只能如此了。
石韦刚提了副千户自然希望在地方上有自己的根脚,于千户这么摆一道他也不高兴,但官场上最讲老资格,他连副千户都还没到任,当然不可能去和于千户争。
秦林倒是猜测那栾百户的到来,会不会与黄连祖,与荆王府里面隐藏的事情有某种关联?
来者不善。
“蕲州所众弟兄都是石大人一手带出来的,那个于千户,就不嫌手伸得太长了吗?”秦林没有替自己鸣冤叫屈,而是义愤填膺的为石韦抱不平:“石大人,您放心,您坐镇武昌,咱们蕲州百户所一切唯您马首是瞻”
石韦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他奉调武昌之后,别人眼中蕲州百户所都是他的嫡系,现在于千户这么插一手,他感觉到了莫名的愤怒,甚至是一种侮辱。
虽然秦林入锦衣卫任职的时间不长,但早已与石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咬了咬嘴唇,石韦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把忍了又忍的话说出来了:“这件事也不见得合杨千户的心意,不过既然下了调令,你们还是要服从的,要好生‘配合’栾百户,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阳奉阴违那套是‘搞’不得的……放心,一切有我在武昌千户所替你们做主”
秦林笑了,他要的就是石韦这番话,这件事石韦一定不会甘心,恐怕之前他早已“叮嘱”过跟了他十几年的另一位总旗陈四海了吧?
点卯时石韦宣布了新的任命,众锦衣弟兄们全场大哗,靠着秦林的功绩整个蕲州百户都得了不少好处,功劳簿上人人都记了几个异常劳绩、寻常劳绩,赏银很得了几两,军余的常例征收也比以前丰厚,虽然他资历浅,但由他来做百户恐怕资格最老的陈四海都只能心服口服。
可那什么栾俊杰呢?从仓使、吏目到镇抚,一直在千户所任职,从来就没下派过,蕲州百户所的众校尉连他老人家是胖是瘦,多高多矮都不知道,更没有什么功绩,怎么能令这些老兵油子心服?
等点卯一结束,韩飞廉、赵益明就拉秦林去阅江楼,秦林试着喊了声陈四海,和这老总旗的交情不深,也没指望他能跟着去,没想到陈四海不仅去了阅江楼,还把自己手底下五个小旗都叫了去……
第二天栾俊杰就来了,可见这位接印的心情实是急切得很,定是千户所的行文前脚发出,他后脚就跟着从武昌出发。
千户所的镇抚是从六品,百户则是正六品,而且不仅官阶提升了一级,实权也大了不少,千户所里面正副千户、佥书、镇抚加起来好几十位,而到了蕲州,他就独掌一方之权了嘛。
衙门规矩向来不兴抵达当天就接印,栾俊杰却顾不得那套,兴冲冲的到百户所来和石韦办交接。
石韦带着他接百户腰牌,查帐薄,点武库,一一弄停当,又把全所的正军、军余点齐,正儿八经的交待几句,这才率家人自去武昌上任。
栾俊杰年纪约摸三十多岁了,外貌算得上仪表堂堂,穿着飞鱼服,把百户腰牌挂在鸾带上,兴头极高。
他站在百户所官厅前面的台阶上,打量着演武场上列队的官校,目光扫过排头的秦林时,嘴角连连冷笑,十分不屑。
“石大人公忠体国,已经高升,今后我栾某人便管着这蕲州百户所,石大人宅心仁厚,有些小事情不和你们计较,本官却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但有错处,本官定要严罚不饶”
栾俊杰说完,自以为威风凛凛了,殊不知蕲州百户所多的是当年平倭、平僰人之乱、平湘西番乱,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老兵油子,讲的是出生入死的同袍情谊,他这副刀笔小吏的刻薄作派落在众人眼中,反把他看轻几分。
新官上任,下属照例要行庭参,栾俊杰带来的一名亲信校尉便吼道:“列位同僚,参见本管上司”
庭参即下属按礼谒见长官,若是文官则北面跪拜,长官立受;武官则北面跪叩,自报官衔履历,长官坐受。
已有栾俊杰从武昌带来的亲信替他搬了把椅子摆在官厅中间,栾俊杰坐下,好整以暇的等着众校尉前来叩头。
为首的秦林、陈四海一动不动,诸校尉虽然行了礼,前前后后稀稀拉拉,报名的声音有气无力,一个个死样活气像是没睡醒。
官场上极其忌讳庭参时下属声音不响亮,说是不祥之兆,将来这个官就要做不长久,因此栾俊杰气得心头火发。
新官上任不好犯众怒,他就把气往秦林头上撒,斜着眼睛阴阳怪气的道:“秦总旗怎的不行礼?想是膝盖上有什么隐伤?若是如此,本官便早日奏明上峰,放秦总旗出了军籍,回家好生休养。”
秦林笑着拱了拱手:“好叫栾大人晓得,下官已加衔试百户了,从来没有试百户跪百户的道理,所以下官也不能委屈这双膝盖,糊里糊涂的乱跪。”
秦林说得俏皮,众锦衣校尉哄堂大笑,都像看猴戏似的看着栾俊杰,其中陆远志的笑声尤其夸张,整张胖脸都在欢快的荡漾。
你栾俊杰吃了一瘪,指着秦林却又无话可说——虽然加衔不作准,可谁又能说秦林不是试百户?百户要让试百户庭参,那东阁大学士就可以叫六部尚书磕头了
忍着一肚子气发誓今后慢慢炮制秦林,栾俊杰又阴阳怪气的问陈四海:“你又如何不跪?”
陈四海皱纹密布的老脸嘿嘿直乐,抄着手眯起眼睛看栾俊杰,没好气的道:“栾大人要叫小的下跪,还得去问问刘爷爷才是。”
栾俊杰气得不行,张口乱骂:“我管你牛爷爷猪爷爷,敢这么废话,一起拖来行军法”
陈四海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走上去劈手给栾俊杰一记耳光:“刘爷爷也是你骂得的?”
“反了反了,你敢殴打上官”栾俊杰捂着脸跳脚。
秦林嘿嘿笑着把他拉开,“栾大人,陈总旗不是打你,是替你挡灾,不是他这下,你老兄只怕命都要丢脱一半。”
栾俊杰睁着眼睛,挣开秦林的阻拦,却不敢再乱骂了,惊疑不定的瞧着陈四海。
陈四海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这是俺随中军都督府都督总兵太子太保刘显刘爷爷平倭得的军功奖札,我这膝盖是战场上受的伤,刘爷爷尚且不要跪,你敢叫我跪?刘爷爷是何等人,大明天子尚且拜他做太子太保,你敢猪啊牛的乱叫?”
栾俊杰直如顶门心里一个炸雷打下来,如果说太子太保有山那么大,他这百户还顶不了一颗芝麻,竟然顺口骂了人家,要传出去还得了?
“打得好,陈总旗打得好啊”栾俊杰一边叫,一边噼噼啪啪自己打耳光:“都是我失心疯了胡说八道,众位弟兄千万别放在心上……”
陈四海与秦林肚子都笑痛了,上任当天就自打耳光的官儿,大明朝两百年还真没听说。
荆湖卷 七十七章 秦兄救命
七十七章秦兄救命
秦林虽然联手陈四海给了栾俊杰一个下马威,逼得他上任当天就自打耳光,但毕竟只伤面子不伤身,除了叫他好几天灰溜溜的抖不起官威,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优势。
栾俊杰也不是傻蛋,只因为千户所衙门呆太久不懂得底下各百户所的实情这才吃了亏,接下来的日子他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使出浑身解数到处拉拢,吹阴风煽鬼火。
论职务栾俊杰是正管百户、顶头上司,论后台他的靠山于千户资历声望都比石韦强,秦林没有王霸之气,蕲州百户所的校尉们也不是铁板一块,便渐渐有心思浮泛的校尉投到栾俊杰那边。
韩飞廉、陆远志等人虽对秦林忠心耿耿,也免不了担心蕲州百户所的局势,如果目前的局面长期持续下去,优势必然逐渐转到栾俊杰一方。
被他们视为主心骨的秦林,以智谋多端素称,反应却令百户所的各派如坠云雾之中:不仅明面上没有再给栾俊杰难堪,暗地里也不曾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打打气,每天点卯之后就回医馆休息,要不就去铅笔铺子转转,竟在百户所风雨飘摇之际玩起了稳坐钓鱼台,甚至栾俊杰提出要亲自掌管军余征收常例,秦林也没有反对。
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四海、韩飞廉、赵益明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作为百户所两位总旗之一的陈四海,你叫他战场拼杀还行,玩点阴谋诡计那可真要了他老命,上次杀栾俊杰威风的主意还是秦林替他出的呢
而韩飞廉、赵益明位卑职小,就更提不起底气了,只好去问陆远志知不知道秦林有什么打算。
胖子吭哧吭哧,秦林也不和他说个子丑寅卯。
这几天青黛也觉得奇怪,如果百户的任命下来了,秦林这坏蛋铁定嚷嚷着要兑现承诺,怎么他不声不响的?
担心秦林,青黛便把陆远志抓来审问,胖子嘴巴比筲箕还大三寸,一辈子藏不住事情,立马就把原委说了。
难道秦大哥觉得仕途艰难,转而把精力投在铅笔铺子上?青黛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觉得只要秦林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怎比得上一辈子平安喜乐?
这天秦林又是点卯之后就径直回医馆,换了青黛送他的细竹布直裰,坐在院子里桂花树底下,泡了壶香茶慢慢细品,手中捧着本大明刑律有一撘没一搭的翻看。
女兵甲故意把步子踩得重重的,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的道:“小姐有话要问你”
秦林抬头一看,青黛正在凉阁子上,扶着栏杆关切的看着这边,就合上书,随女兵甲走上凉阁子。
“秦大哥,听陆师兄说你得了加衔试百户?”青黛妩媚的脸蛋上写满了关切,柔柔的道:“其实官场上的事情我是不懂啦,不过爹爹寒窗苦读十年,考上举人放了蓬溪知县也不过是正七品而已,你的试百户已是从六品,也很不错了啦”
秦林何尝不知道这是安慰?武职品级比起文官至少降三极论,锦衣卫的权势虽大,一个试百户离正儿八经的知县仍要差着不少。
沐浴着青黛温柔的目光,秦林于区区官职上本无芥蒂,此时更是如饮酒之后微醺,夏日蝉鸣、凉风袭来,有这样一位美丽温柔的少女替你担着心事,痴痴的守候在凉阁子上,夫复何求?
百户所的事情秦林自有打算,不欲青黛担心,他哈哈一笑,十分惫懒的道:“那么,亲亲小青黛应该兑现奖励了吧?”
青黛本来担心秦林胸怀块垒,见他这副样子自然忧心尽去,嘟着嘴埋怨:“秦大哥太坏了人家替你担着心,你反倒一心要使坏,人家还没有、没有……嫁给你,怎么可以亲亲呢?”
说道嫁给你三字,青黛低着头、红着脸,一双白玉般的小手搓着衣角,声音细微几乎不可辨。
秦林心头一荡,附到少女耳边:“试百户也带着百户两个字嘛,只多了个试字,咱们就试着亲亲啰。”
青黛被秦林口中热气呵到耳朵上,痒痒的,咯咯娇笑着把他推开。
唉~~秦林故意长叹一声,闷闷的道:“官场失意,还得强装作没事人,青黛妹妹也不安慰一下,这心里面空落落的啊人生真是灰暗……”
青黛抬起头盯着他,不知道这家伙是装模作样呢,还是真的心头不畅。
腹黑男继续忽悠,哑着声音自言自语:“没做到百户,连青黛妹妹都不理会我了,失败啊……”
忽然面颊上传来湿润柔软的触感,青黛在秦林脸上轻轻一啄,少女的唇瓣带着鲜花的芬芳气息,那温润的恰到好处的热度,美妙无比。
这一刻,明净天空那么的蓝,花园里的树木那么的绿,夏日的蝉鸣也不觉得聒噪,反而像动听的乐章。
少女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没有害羞,而是气鼓鼓的捏着小拳头:“不管什么百户、试百户,就算只做个小军余,都是我的秦大哥,没人敢瞧不起你,除了你自己”
初吻就这么得到了?秦林摸着脸颊,回味着刚才那动人心魄的触感,一边暗骂自己装可怜欺骗小萝莉的初吻未免太黏黏怪叔叔,一边又暗下决心接下来几天都不要洗脸。
猥琐啊猥琐,无耻啊无耻……
“太无耻了,装可怜欺骗感情的臭男人不配活在世上”凉阁子外的走廊上,女兵甲有为民除害申张正义的冲动。
“这家伙太狡猾”女兵乙表示赞成。
“小丁不要看。”女兵丙捂住***的眼睛。
“我才不看哩。”小丁嘴里说着,却把三姐的手指稍微扳开点,从指缝中好奇的看出去。
从凉阁子里传来秦林懒洋洋的声音:“喂,外面四个偷窥的家伙,不怕长针眼?实在羡慕嫉妒恨的话,我也不介意每人都亲几口的。”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甲乙丙丁四女,立刻就像火烧到屁股一样,支溜一下闪得不见了踪影。
哇咔咔咔~~秦林的怪笑在凉阁子上回荡。
陆远志正走过来,听到秦林的怪笑不由一惊:耶,秦哥的笑声为嘛如此yin贱?
“秦哥,张公公来拜,就等在外面大堂上。”胖子扯着喉咙喊。
秦林大喜:老子等你几天了
荆王府波谲云诡之际黄连祖的老丈人于千户忽然把手伸过来,只怕百户所的事情最终还得着落在黄连祖身上,那么秦爷就给你使个釜底抽薪吧……
医馆正厅,庞宪和李建方两个坐在左右下首,陪着居中坐的张小阳。
京师内监权重,司礼监、东厂权倾天下,地方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亦水涨船高,张小阳是荆王府得宠的宦官,就是石韦、王进贤待他也十分客气,到这医馆来自然两位主人都要出来相陪。
李建方一心巴望荆王、世子推荐他去太医院任职,言辞之中更是卑恭折节,近乎谄媚了。
不过今天张小阳的态度有些奇怪,以往这些宦官都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动不动就拿腔拿调;但张小阳自从进了医馆就分外客气,推三阻四不肯坐上首客位,是李建方强把他按住才勉强坐了下来。
等了一阵子秦林才施施然走出来。
虽然秦林已是锦衣卫试百户,但锦衣卫管不到医馆,李建方要在张小阳面前卖好,就端着世叔的架子叫秦林:“世侄怎么来得这么慢?又在后院厮混?叫张公公等了半天,好生失礼。”
庞宪这老好人就打圆场:“没多久嘛,茶刚沏了一开……”
话还没说完,只见张小阳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似的,嗖的一下从上首客位蹦了起来,一溜儿跪下动作熟练无比:“替我家世子问秦公子的好,秦公子加官晋爵、添福添寿”
李建方和庞宪惊得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要知道王府承奉司的宦官自高自大是出了名的,凭你什么指挥使、知州、锦衣百户,一句话不中听就拿钉子给你碰,气得你肺都快炸了,他翻翻白眼就走。更别提下跪了,除开荆王千岁、世子和侧妃黄娘娘,你见这些宦官跪过谁来?
再想到上次荆王府开中门,千岁爷亲自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送秦林,李建方和庞宪就更加看不明白了。
秦林倒是早有预料,从青黛舅舅赵喜财两口子嘴里得知荆王府不久前死了一个侍女,东厂高手霍重楼说是陪一位宗人府的大人前来蕲州办差,黄妃、黄连祖,荆王朱常泴,威灵仙,世子朱由樊等人之间的纠葛……他本能的感觉到围绕着王位承继的问题,各方势力落子布局,抢边角、打劫手、连环套,现在已到了屠龙收官的阶段。
示意张小阳起来,秦林问什么事,张小阳也不肯说,只说世子要见他。
随张小阳来到荆王府,世子所居的宫殿之中。
朱由樊屏退左右,又令张小阳关上门窗,查看四下没人监视之后,忽然这位殿下、未来的荆王千岁就朝秦林屈膝拜倒,惶急的叫道:
“秦兄救小弟一命”
荆湖卷 七十八章 郭眉眉之死
秦林赶紧搀扶朱由樊起身,从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三个多月前朱由樊突然患了场大病,虽经李时珍、庞宪救治,身体复原则比较缓慢。荆王也替世子担着心,因为身边一个唤作眉眉的侍妾粗通医道,便特意拨过来服侍朱由樊煎药、服药。
不料就在上个月,眉眉突然投进王府池塘一命呜呼,荆王府死个侍女本不算大事,可稳婆在替她入殓时发现眉眉竟已怀有身孕
本来单纯的自杀案件变成了因奸成孕之后被逼自尽的家丑,并且怀疑的矛头迅速指向了朱由樊——他是这段时间眉眉身边唯一的男性。
秦林突然问道:“那位自尽的眉眉姑娘,娘家可是姓郭,住在城东洪家庄十字坡?”
朱由樊不敢置信的看着秦林,愁苦的眼睛里迸发出抓住救命稻草的灼热光彩:“莫非秦兄已经?”
“只是听人说起过,”秦林摇摇头,沉默了半晌,明知故问:“恕在下直言不讳——世子说有性命之忧,在下就不懂了,当年千岁爷正是因为有世子才能从令伯父手中夺得王位,现在岂能因一个侍女并没有准确定论的死而对你不利?”
朱由樊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想到当年父王的宠爱与现在的无情,神色变了几变,因为痛苦和羞辱英俊的脸变得微微扭曲:
“秦兄有所不知,黄妃为了亲生儿子能继承王位,视小可为眼中钉肉中刺,日夜在父王耳边挑唆。本来父王也不尽信她,但前些日子那位威灵真人下降弊府,父王对小可的态度就每况愈下,这次竟然、竟然……”
朱由樊说不下去了,上次秦林展示隔空猜物的时候,他就想请秦林入府陪父王炼丹,作为奥援以抵消威灵仙对荆王的影响,秦林没有答应,当然朱由樊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事件,并且来得如此急迫。
荆王本已有废长立幼的心思,处心积虑要整倒朱由樊的黄妃便抓住眉眉“因奸成孕、被逼自尽”的事情不松手,因为眉眉服侍过荆王,黄妃竟把此事上升到子烝父妾、大违伦常的高度,撺掇荆王给宗人府上书,要将朱由樊贬为庶人。
宗人府派经历毛铎毛大人前来彻查此案,以东厂档头霍重楼为辅。
宗人府的事权基本上由礼部代管,各藩王的奏请只要不大违伦常向来都是照准,何况荆王朱常泴本以亲王之尊兼领了宗人府右宗人,算起来毛铎还是他下属呢
果然调查的结果坐实了朱由樊的罪名。
因为朱由樊坚称无罪、以死相逼,要求宽限时间以便寻找洗清冤屈的证据,毛铎才答应多待几天,但最迟五日后他就要上报宗人府、礼部,请旨贬朱由樊为庶人
朱由樊无计可施,想来想去除了秦林这位传说中日断阳、夜审阴的大高手之外,别无其他人可以帮得到他,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小可之言,句句是实,因不甘心就此蒙冤受屈,才将家门丑事和盘托出,”朱由樊朝秦林又深深鞠了一躬,声泪俱下:“若被贬为庶人,黄妃、黄连祖姐弟必定要斩草除根,谋害小可性命。现在除了秦兄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救命了”
朱由樊虽然可怜,秦林却不一定帮他,但黄妃与黄连祖姐弟既与朱由樊为敌,也是秦林的仇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朱由樊要借重秦林的办案能力,秦林何尝不需要借荆王和世子的权势?
“朱兄放心,这件事我已有了几分把握,我相信事情不是你做的,总要想办法还你个清白。”
秦林话音刚落,朱由樊立刻感激涕零,简直把秦林当作了平生第一个知己——这些天人人都说是他逼*眉眉至死人命,又什么子烝父妾大违伦常,前前后后受了多少委屈,惟有秦林一上来就直言不讳的说他受了冤枉,这份信任可真是高山流水心自知啊
可惜朱由樊不知道秦林内心深处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喷血的。
秦林看见朱由樊下拜的时候,尽管明知不恰当,但脑海里仍然冒出两个形容词,风摆杨柳、楚楚可怜。
腹黑男暗自嘀咕:老兄这副病殃殃的身板,说你是个兔儿爷没人不相信,什么因奸成孕、逼迫自尽,除非郭眉眉逆推啊还得你有那方面的能力……
“朱兄放心,秦某虽不敢保证别的,但查清案情、还原事实真相,责无旁贷”秦林把手一拱,告辞离去。
朱由樊凭窗而望泪光盈盈,在他眼中秦林的背影在夕阳映照下焕发着万道金光,身形是那么的高大巍峨充满了正义了的力量,给他无限的信心和勇气……
呃~秦林忽然感觉后背有点发凉,赶紧加快脚步。
回到医馆,他就找到了青黛,果然青黛小时候去过洪家庄舅舅家,秦林就请她带路,再喊上陆远志。
“喂,带小姐去哪儿?”女兵甲把秦林拦住了。
“想拐跑小姐,得问问我们”女兵乙把宝剑抽出一小截,虎视眈眈。
“别想蒙混过关”女兵丙义正词严。
小丁想了一会儿,弱弱的道:“可不可以带我们一块儿?”
陆远志噗的一声笑起来,自从第一次见面被甲乙丙丁用剑指着心口吓得够呛,他就远远躲着这四位,今天还是头一次发现她们也有可爱之处呢。
秦林肚子里暗笑不止,想来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在南京时,定是和她们那位大小姐整天外出骑马打猎吧,现在成天待在医馆,早已闷得慌了。
故意要吊吊胃口,秦林挠挠头:“马车只能坐下四个人。”
甲乙丙丁异口同声的道:“没关系,我们可以走路去”
秦林坏笑:“我坐车,你们走路,别人会说我不懂怜香惜玉……”
“好了啦,”青黛把秦林胳膊轻轻扯了扯:“去洪家庄走旱路要翻山越岭,倒不如水路快,骑马坐车都没乘船方便,一只竹蓬船可以坐十几个人的。”
“哦耶我们都会划船”甲乙丙丁跳起来,抱着青黛娇笑:“小姐威武,小姐必胜”V!~!
荆湖卷 七十九章 杀子证道?
七十九章杀子证道?
为了保密,秦林一行人都穿便服,找了处偏僻的码头,挑了个酒糟鼻子满身酒气的老艄翁,扯谎说要去马口镇游山玩水,把他的竹蓬船租下来。
甲乙丙丁会划船,就不需要艄翁同行,把船往下游马口镇方向划了一截,看看老艄翁捏着银子笑眯眯的往码头小酒店去了,才从芦湾外边转了圈,绕回蕲河里面往上游走。
四位女兵没有吹牛,操船的技术相当不错,轮流摇橹把船驶得有快又稳。
女兵甲得意扬扬的瞥了眼秦林:“怎么样?咱们姐妹行船还过得去吧”
女兵乙嘴角一翘:“虽然不会女红针指……”
女兵丙接口道:“但行船、骑马、驾车样样都来得哟。”
“还可以帮你打架哦~”小丁尽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表示战斗力很强,但这种表情在她稚嫩的脸蛋上,更像是撒娇。
陆远志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捧着肉滚滚的肚子哈哈大笑,老半天才在秦林耳边道:“日断阳、夜审阴,秦哥你和包龙图也差不多了,开封府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你也有……哈哈哈哈……”
我有甲乙丙丁?秦林看看这四个粗线条男人婆胸大无脑的家伙,忽然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并且很想把没心没肺笑得前仰后合的胖子踢下水去。
青黛坐在船头,有一撘没一搭的抓溅起的水花玩,嘟着嘴巴假装不高兴,冲四位女兵说:“哈,你们真是喜新厌旧,要跟着秦大哥出去破案,就不理会我啦?”
甲乙丙丁红着脸不好意思,其实她们倒不是对破案感兴趣,而是成天待在医馆里气闷得紧。
“算了啦,我关在家里也挺无聊的,除了学医没别的事可做,”青黛眼波若有若无的扫过秦林,闷闷的道:“书上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三叔、婶娘也说女孩子学医没用,反正将来出嫁丈夫也不许你行医……就现在爷爷和三叔也不许我到大堂坐诊,明明我学得最好,哼,陆师兄你说这公平吗?”
医馆好几个年长的弟子已轮流在大堂坐诊,而学得最好的青黛却不被允许,自是礼法所拘了。
虽然民间也有医女,但地位和三姑六婆相距不远,李建方两口子倒是没说错,青黛只要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夫家绝不会允许她行医——当然,闺阁之中结识的女眷,譬如樊山郡王府的小县主需要她开开方子,这是和坐堂行医不同的,不会被禁止。
少女提出这种问题,想必是探探秦林的口风吧,青黛一颗心就像透明水晶似的,那点小心思完全瞒不过人。
陆远志不好回答了,尴尬的笑了两声,在他看来小师妹未免太孩子气了,秦哥已是锦衣卫试百户,从六品的武官,娘子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小师妹的医术虽好,将来只怕也无用武之地。
上次得知青黛去替小县主瞧病,秦林倒隐隐有了点儿灵感,闻言便笑道:“青黛妹妹这身医术埋没了可惜,但礼法似乎也不便违背,嗯,要是秦大哥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青黛妹妹怎么感谢我呢?”
青黛红着脸儿,不回答。
甲乙丙丁轮流上阵卖力摇橹,香汗淋漓仍然兴致不减,船行如飞,不久便到了洪家庄。
把船系在岸边,青黛带着找到了她舅舅家。
赵喜财两口儿自打从城里回来,就商量要借看望青黛为名巴结巴结秦林,秦长官和王指挥使关系匪浅,借他几句美言,王指挥使这边随便拔根毛不比你腰还粗?落下的好处还能少了去?
没想到秦林、青黛竟然“纡尊降贵”的到洪家庄来了,赵家两口儿欢喜得无法形容。
胡氏沟壑纵横的脸都笑烂了,劣质香粉噗噗的往下掉:“今早上喜鹊在树梢头喳喳叫,我说有贵客到,果然秦长官和青黛侄女儿就来了”
“老婆子只顾着说嘴”赵喜财把胡氏一瞪:“还不快去泡茶?真是乡下老婆子,一点礼数都不懂。”
胡氏虽吃了一骂,仍是笑眯眯的去泡茶,赵喜财又把他儿子、儿媳叫出来,像捧凤凰似的把青黛、秦林请进堂屋。
寒暄几句,等胡氏端了茶进来,秦林略一沉吟,赵喜财颇会察言观色,就让儿子媳妇都出去。
秦林便告诉他这次是来查办郭眉眉死亡一案,因关系重大,请他万勿走漏消息。
赵喜财两口儿忙不迭的答应了,“打死我们也不敢乱说,荆王府的事情,前面先来的什么宗人府,现在又是锦衣卫的长官来查,俺们懂的。”
秦林点点头,赵喜财能做到庄头儿,得到王指挥使的信任,自然是明白人。
“郭家的事情,俺大老爷们还不如老婆子知道得多,她们一伙子堂客,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不晓得的。”赵喜财示意老婆来说。
胡氏像立了功似的,表现欲极强:“郭家那两口子,就是掉进钱眼儿的人,养个闺女相貌也不咋的,就一双桃花眼会勾人。前年东村马大户替儿子来提亲,去年春张员外要娶填房,郭家都没答应,偏生去年夏天里送到荆王府去做丫环,说玄妙观道士替她算过命,将来是要做王妃的——秦长官,你说可笑不可笑?”
秦林先听到桃花眼,就想起第一次去见朱由樊的时候,他身边的确有个桃花眼的侍女,虽无天姿国色,倒也长得有几分妩媚,和胡氏评价的“相貌不咋的”还是有所区别。女儿生得漂亮,也难怪郭家两口子野心膨胀,瞧不上什么马大户、张员外了。
后面听到玄妙观三字,忽地心头咯噔一下,威灵仙的发迹从玄妙观璇玑道长引见荆王开始,而威灵仙似乎又为荆王废长立幼的举动推波助澜,前次何二郎挟尸敲诈医馆也曾提到去请道士来打忏祈福,结果却是金毛七带人前来煽动——这一系列案件的背后,好像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本ω*ωW]。
并且金毛七与魏长老同时出现在邓子龙的接风酒宴上,虽然他被杀了……这会不会是杀人灭口?
秦林的眼睛眯了起来,桩桩案件、条条线索纠缠成团,但他相信只要找到线头,也许轻轻一抽就能解开所有的疑团
郭眉眉去荆王府之后的事情,胡氏就说不出所以然了,只知道两个月前郭眉眉曾短暂的回家省亲,那之后郭家两口子就更趾高气扬了,逢人便说女儿在荆王府如何如何得宠。
陆远志此前已从秦林口中知道了案情,听到这里,胖子眼睛一亮:“这不明摆着吗?郭家先说女儿要做王妃,后来又说十分得宠,荆王府中有机会接近她的只有世子和王爷,如果不是世子就是王爷本人干的——”
胖子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着啊,郭眉眉怀的就是荆王的孩子,所以她家才胡说要做王妃呀要是她和千岁爷有了,嘿嘿,有了那事,还能不得宠吗?后来的事情嘛,定是荆王为了废长立幼,故意把这事硬栽给朱由樊,郭眉眉又气又恨,加上肚子藏不住,便只能投水自尽了。”
秦林哈哈笑了两声,朝胖子一竖大拇指:“好个荆王为了废长立幼,先害死郭眉眉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又栽赃给大儿子朱由樊,真叫个杀伐果断”
青黛、甲乙丙丁四女全都抿着嘴笑,荆王为了让小儿子朱由楂继承王位,竟能先害死一个还没出生的儿子(或者女儿),再栽赃嫁祸陷害养了十多年的大儿子朱由樊,天底下有如此昏聩绝情丧尽天良之人?
陆远志也觉得讲不大通,揉着胖脸想了一阵,又喜道:
“黄妃,绝对是黄妃干的郭眉眉和荆王有了孩子,她担心将来孩子出生之后,和她所生的朱由楂争夺王位,所以下手害死了郭眉眉,然后嫁祸朱由樊,既替亲生儿子除去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又剥夺了朱由樊的世子之位……
啧啧,好个一箭双雕之计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寻常,最毒妇人心呐”
这次青黛和甲乙丙丁不发表意见了,觉得陆远志的分析有几分道理,但支持这个结论的证据似乎也不怎么充分。
但陆远志最后的话让娘子军着恼了,甲乙丙丁叉着腰瞪着眼,叽叽喳喳的问道:“什么最毒妇人心,你说谁呢?太过分了我们还说你这小胖子心眼毒呢,家里杀猪造业,将来阎王拿你这身肥肉赔补业报”
胖子把头一缩,脖子都看不到了:“好了我收回最后一句还不行吗?但分析应该没错吧,秦哥你说呢?”
秦林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的思路也算是案件侦破的一个方向嘛。我们可以围绕这个猜测寻找证据,无论证实还是否定,都对破案有所裨益。”
陆远志眉花眼笑,浑身肥肉抖了几抖,心说这都好几次分析案情了,就算蒙也该蒙对一次吧看,秦哥也说这是案件的侦破方向呢。
荆湖卷 八十章 鬼母阴胎
八十章鬼母阴胎
郭家住在洪家庄外面十字坡底下,位置比较偏僻,赵喜财带秦林一行人过去查访,路上遇到乡亲问就说是城里亲戚,来庄外南山游玩的。
两个月前眉眉回家省亲时,郭家小院很是热闹红火了一把,赛如贵妃还乡似的;但现在这座小院子显得冷火烟清了无生趣,一只癞皮狗懒洋洋的睡在门口,三四只鸡没精打采的趴窝,鸡屎狗粪无人打扫,墙头上挂着蜘蛛网,霉气冲天。
秦林没有声张,一行人避开地上的鸡屎狗粪,小心翼翼的走进院中。
赵喜财径直上前把堂屋门推开,将郭眉眉的父母带了出来,又搬了几条板凳请秦林等人坐下。
郭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三杠子打不出个闷屁,郭母则完全相反,瘦刮刮的脸,尖尖的下巴,眼睛骨碌碌乱转,目光从这个身上溜到那个身上,没一刻消停。
秦林亮出锦衣卫试百户的腰牌,刚把来意说了两句,郭母忽然就从板凳上滚下来,满地打滚撒泼:
“天呐,只有一个女儿,被你们谋害了,还这个来问那个来问,我们造了什么孽哟横竖我们家是苦主,并不是凶犯,你们不去抓凶犯倒来逼苦主……”
秦林眉头大皱,他最不擅长和这种泼妇型大妈打交道了。
倒是甲乙丙丁在南京跟着徐大小姐砸过青楼、打过ji院,对付这号老妈子早有经验了,于是小丁把郭父拦住,乙、丙两位左右一抬将郭母从地上架起来,女兵甲不容分说,老大耳刮子噼噼啪啪的扇过去。
果然横的怕愣的,郭母虽会撒泼,禁不起甲乙丙丁这四个二楞子,打得她晕头转向,放开了也不再叫喊,只摸着脸发呆。
秦林使个眼色,让赵喜财去劝劝郭家两口子。
嘀嘀咕咕一会儿,赵喜财转过身满脸无奈:“郭家说宗人府的来过,查问之后给了二十两抚恤银子的,让他们不要再和别人说女儿的事情……”
秦林真想抽郭母两个耳刮子:靠,真是掉进钱眼儿里去了,老子来替你女儿伸冤,你还想要钱?又不是老子把你女儿逼死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青黛舅母说郭家爱财如命、为人鄙薄,还真没说错
想了想,没奈何,看在郭家作为受害者也挺可怜,秦林拿了五两银子叫赵喜财交给郭母,告诉她:“这五两银子算助你两位养老的,如果你们提供有用的线索,可以再给十五两。”
郭母从赵喜财手中接过银子,眼睛里放出光来,放进嘴里咬了咬,又对着光看了看这才收进怀里,忽然又叹口气:“唉,如果我乖女没走,哪儿在乎你这五两银子?多少员外、富户要和我家结亲,乖女都看不上,道士说是要做王妃的命哩……”
秦林忍着火气等她把废话说完,才慢慢问她眉眉上次回家省亲究竟说了什么。
说到省亲,郭母立刻变得眉飞色舞,沉浸于风光无限的回忆之中:“那可不得了,是坐王府官船回来的哩,两位公公打前头引路,四名校尉长官随后护持,到家的时候来看的庄上人都站在院子外边,人山人海……”
秦林本担心郭眉眉是否在王府外边与谁私通,那样的话排查范围就太大了,待听说省亲都安排有宦官、校尉跟随,这种担心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又听得郭母絮絮叨叨提及,眉眉曾说荆王府有一位贵人赏识她,不久就要攀上高枝之类的话,秦林赶紧追问:“眉眉提没提到过贵人的具体身份?”
郭母把手一拍,丧气的道:“问她,乖女怎么也不肯说呀”
然后她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我猜是世子,将来的王爷否则道士为什么说我乖女是王妃呢?阳世里虽然没有名分,可怀过他的小孩,到阴间也是结发夫妻呀”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浑身恶寒,女儿已经死了,还在做攀龙附凤的迷梦,郭眉眉之死恐怕郭母要负不小的责任。
秦林也没指望能直接从郭母口中得到答案,此时毕竟是明代,这种违背礼教甚至可以算伤风败俗的事情,郭眉眉不大可能和父母说得太细。
“那么,眉眉有没有从王府带回来什么东西呢?”
“嗨,宗人府那位老爷也问过,害怕我乖女偷王府的东西么?”郭母从屋里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拿出来:“喏,就这些,都是主子赏赐,可不是私自带回来的。”
秦林检视一番,不过是几锭小银锞子、小金锞子,一些檀香、苏木、冰片,两匹缎子,价值倒是不小,但都是王府中极寻常的东西,并没有纨扇、角梳、妆盒之类像定情信物,方便查找来源的玩意儿。
金银锞子等物来源极广,时间久了必然被不少人摸过,也没法查出指纹来,或许于断案的唯一帮助就是证实了郭眉眉在荆王府的确很得宠,得到的赏赐不少。
外围线索中断的情况下,验尸是必然的选择。
不出所料,刚一提出开棺验尸的要求,郭母又摆出了撒泼打滚的架势,可看看甲乙丙丁正虎视眈眈,她最终没敢。
“官爷啊,刚入土不到十天,可怜我乖女死不瞑目……”郭母眼巴巴的盯着秦林。
众人齐刷刷叹口气,这家子真是没治了。
秦林又取二十两银子给她,心说郭眉眉有这么个妈,死得不冤枉。
郭母立刻翻转了脸:“官爷,我带你们去……其实我也想你们找到真凶啊,哪个天杀的把眉眉害得这么惨。”
“眉眉都入土了,怎么好再去启棺?”郭父把老婆一拉。
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反对,寻思找什么说辞,是硬吓还是软哄。
谁知郭父憨笑两声,又道:“光天化日的,不是让别人嚼舌头吗?等网上再去吧。”
秦林:我倒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洪家村偏僻的后山之上,白昼尚且少有行人,夜晚更是凄清冷寂,荒草长得齐腰深,里面不知道什么东西直溜溜跑过,黑暗中只有树梢上的猫头鹰眼睛里射出碧幽幽的光芒,时不时扑楞一下翅膀。
秦林一行人打着火把,沿山道走上这里,因为郭眉眉未嫁而**,败坏纲常,不得入祖坟,所以郭家两口子只得把她埋在荒山野岭。
虽是夏夜,山间到了晚上却分外的冷,山风呼呼的吹过,青黛只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盯着自己,芳心噗噗的跳个不停。
有力的手把她挽进了臂弯,感受到秦林的体温,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跳,青黛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冷了,没有那么害怕了。
甲乙丙丁四女却昂首挺胸浑不在意,陆胖子本来满心期待某位美女能软软倒进他的怀抱,偏生他自己身上都有些冒鸡皮疙瘩了,那四位还意气昂扬。
“想我们害怕?”甲乙丙丁嘴角都往上翘,在南京时,徐大小姐率大队人马在野外安营扎寨过夜,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终于郭母把他们带到了眉眉的坟地,做这些事情甲乙丙丁倒一点不害怕,把火把往地上插好,舞动锄头就开挖。
陆远志也想表现一下,拿起锄头挖了一会儿,速度比四女兵慢了不少,倒累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倒在旁边呼哧呼哧直喘气,再看看那四位依然干得热火朝天,胖子也只好仗着脸上肉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终于女兵甲的锄头触到棺材板,发出砰的一声响,便知道已经挖到棺材了。
郭母到底不忍心看死去的女儿,悄悄走到另外一边。
甲乙丙丁把土刨开,给棺材拴上绳子,四人一齐用力把它拖了出来,又把棺盖上的钉子一一起出,发生喊,便将棺盖撬开。
秦林举着火把走上去,揭开陪葬的棉被,只见昔日如花似玉的容颜已经变得乌黑丑恶,天气很热,尸身已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只让人觉得狰狞可怖,完全没办法使他回想起当初在朱由樊身边那位生着桃花眼、有点小妩媚的郭眉眉。
尸身因为**而膨胀,生前苗条的身材也变得臃肿,秦林不得不佩服郭母的先见之明,作为亲人还是不看这副样子的好,还能在记忆中留下生前美好的印象,而不是现在的可怕场景。
秦林看了看尸体表面,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就把棉被继续往下掀开。
膨胀的尸身已把穿的寿衣撑得鼓鼓囊囊,秦林发现尸身双腿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便用刀把那儿的裤子挑开。
青黛早就躲开了不敢看,神经大条的陆胖子和四女兵则忍住恶心始终站在旁边,可这时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同时颤声叫道:“妈呀~鬼、鬼母阴胎”
原来裤子挑破之后,尸体双腿之间居然是一个约摸四个月大的死婴
郭眉眉早已死去,怎么会在棺材里诞下婴儿?民间有怀胎之女横死之后,变成鬼母养育阴胎的传说,半夜里可以把人吓得一身冷汗的醒来,众人都没想到今天竟然亲眼目睹了真的鬼母阴胎
难道郭眉眉怀胎横死,怨气深重,已经成为厉鬼,以凶戾之气养下阴胎?
荆湖卷 八十一章 死后分娩
八十一章死后分娩
传说中鬼母阴胎非常凶戾恶毒,每夜阴魂从尸身上飞出,剖人心、挖人胆与阴胎为食,活人见之必定送命。
陆远志生来神经大条,甲乙丙丁四女傻不愣登,可想起民间传说里鬼母阴胎的邪恶可怕,全都忍不住上下牙齿磕磕磕的叩击,身体瑟瑟发抖。
夜空漆黑如墨,四周只有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跃动的火光把人影树影映照得来回伸缩、扭曲舞动,就像恶魔在张牙舞爪,寻机择人而噬。
一阵晚风吹过,恰似阴风袭来,众人激零零打了个寒颤,慌得四面张望,好像邪恶血腥的鬼母阴魂就隐藏于黑暗之中,即将乘风袭来,勾魂摄魄。
“秦、秦哥……我怎么觉得身上冷得很啊?”陆远志声音发飘,胖脸白惨惨的。
甲乙丙丁四女抱成一团:“真、真、真的好冷啊~~”
忽然背后黑漆漆的树丛中传来咔嚓一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分外诡异。
甲乙丙丁登时炸了窝,“妈呀”叫着没头没尾的乱窜。
“你们怎么了?”青黛莫名其妙的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原来是她不敢看死尸,启棺时一直躲在远处,发觉这边动静不对头才走过来看看,无意中踏断了枯枝,发出的声响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吓得众人炸了窝。
呼~女兵乙、丙两位分别从草丛中钻出来,头顶满是枯叶、干草。
胖乎乎的陆远志左手抱着颗大树,右手抓着什么物事,那东西还在不停的挣扎。
树上传来女兵甲又羞又怒的叫声:“快放手啊,死胖子,自己不会爬树,抓我做什么?”
原来胖子跟着乱窜,见女兵甲支溜一下爬到树上,他试了几下爬不上去,情急之下把女兵甲的一只脚抓住了。
看见青黛从树丛后面走出来,胖子赶紧讪笑着松开手,不停拿袖子擦脑门上的冷汗:“原、原来是小师妹啊。”
“死胖子,我要杀了你”女兵甲追着陆远志一顿狂扁。
耶,小丁呢?乙丙两位到处找这***。
却见棺材边上的秦林似乎胖了许多,定睛细看原来是小丁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紧闭着眼睛、身子抖得像筛糠,嘴里还不停叫:“救命啊,郭姑娘不要抓小丁呀,等下了山小丁就买好多桂花糖栗子糕送给你……不放手?我打,我打,我打死你”
秦林软玉温香在怀,小丁柔软的娇躯在他怀中蹭来蹭去,这小迷糊还闭着眼睛不停的伸手乱抓乱掐,秦林只好挠着头皮一脸的无奈:“姑娘,好像你打错人了吧?”
听到秦林的声音,小丁这才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挂在秦林身上,她脸蛋羞得通红,赶紧松开手跳下来。
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小丁嗫嚅半晌:“我、我没害怕,我是保护秦公子……呀、呀我打”她把剑舞了两下,呵呵傻笑道:“就这样把鬼打跑了。”
甲乙丙三女对这糊涂妹妹已是无话可说,赶紧把她嘴一捂拖到旁边去慢慢教训:“傻蛋,丢人丢大发了”
青黛微笑着替秦林理了理被小丁抓乱的头发,白皙如玉的指尖从皮肤上轻轻掠过,满舒服的。
青黛可不常做这种动作呀,秦林心头有鬼,干笑两声:“刚才,我可一直没动。”
“你这家伙,”少女大眼睛弯了起来,促狭的笑着:“占人便宜不嫌多。”
冤枉啊秦林叫起撞天屈。
“对了,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叫什么鬼母,到底是怎么回事?”青黛说着就要去看棺材中的尸体。
秦林赶紧把她眼睛捂住,“别看”
“不看就不看,好稀奇么?”青黛嘟着嘴走开,芳心里暗自为秦林爱护的举动而欢喜,仅仅看陆远志、四女兵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都吓成了那样,想来棺中的情景必定十分可怕吧。
秦林再一次把目光转入了棺内,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鬼母阴胎。
像蕲州现在这种高温潮湿的天气,细菌等各种微生物繁殖极快,而人体内肠道等处生前就有大量的细菌,死后失去了活人的生理调节机能,菌群便呈几何倍数迅速繁殖,尸体组织会很快的分解、腐烂,产生污浊气体,导致尸体肿胀发泡。
这时候尸体的腹腔压力便急剧升高,如果生前已怀有胎儿,就会在升高的腹压作用下,从产道被“挤”出来,形成死后分娩的诡异现象——极端情况下,例如战乱时期尸首没人掩埋,暴露在阳光底下暴晒,甚至会出现腹部急剧膨胀,继而爆炸的可怕场面。
死后分娩这一现象本身,秦林并没准备用于案件侦破,因为它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然现象,反而是胎儿的月份比较吸引他的兴趣,四个月大的胎儿,算上眉眉死亡到现在的半个月,四个半月前眉眉还没有拨到朱由樊身边呢,单凭这一条就能替他洗清子烝父妾、败坏伦常的罪名,保住他的世子之位。
但秦林并不满足于替朱由樊洗冤,他还要借势完成自己的某些目的,这起案件是个极好的机会。
刚才胖子和四位女兵都被吓得心惊胆战,口口声声说这是鬼母阴胎,秦林顿时心头一闪念,冷笑连连:“本来以为时过境迁找不到证据,没想到天助我也”
秦林站在棺材旁边“阴森”的冷笑着,和平静下来的四女兵一块走过来的陆胖子,忽然就觉得背心发凉,讪笑着问秦林可有什么头绪。
秦林便把死后分娩的道理讲了一通,好在死后尸体腐坏膨胀这个现象是很常见的,膨胀的五脏六腑把胎儿挤出来也很好理解,他一说众人就明白了。
“原来不是鬼母阴胎呀,看把我们吓的,”女兵甲拍着高耸的胸脯,心有余悸。
胖子在旁边看得两只眼睛发直,口水嘀嗒的都快淌地全]文字手打上了。
“看看看,看个屁呀”女兵甲伸手就把胖子耳朵揪住:“刚才的账还没算呢”
秦林笑着止住他俩,叮嘱暂时不要把死后分娩的事情传出去,尤其是陆胖子要管住嘴。
陆远志挣脱女兵甲,把胖乎乎的肚子一捧,雄赳赳气昂昂的道:“秦哥放心,就算是北镇抚司的十八般酷刑,我也不走漏半个字,打死我也不说”
秦林似笑非笑的道:“那揪耳朵呢?”
饶是陆胖子脸上肉多皮厚,这下也不免些微发红,就算女兵甲是个男人婆,也忍不住微露小儿女的忸怩。
秦林笑了一通,让他们把棺材照样盖好,重新埋进去,填土的时候注意点儿,尽量不要留下启棺的痕迹。
好在这坟本来就是刚下葬的,就算上面翻出来新土也不觉得奇怪,这项工作的难度倒不大。
甲乙丙丁四女怕妖魔鬼怪,并不怕寻常死人,四个联手干活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将棺材放进墓穴,重新填土埋好,又在地面整理修饰一下,便看不出开启过的痕迹了。
郭母一直蹲在山坡另一面,并不知道这边的事情,秦林让她保密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郭母先后得了秦林二十五两银子,再者也要顾忌自己脸面,连忙没口子的答应决不对别人说。
当夜在青黛舅舅家宿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又是甲乙丙丁四个驾船,竹蓬船像飞箭似的顺流而下,转眼就到了蕲州城外小码头。
秦林打发其余人先回医馆,他单独一个人走到荆王府的西便门,果然如事先的约定,有个黄皮寡廋的小宦官坐在门房里面,本来没精打采的,看见秦林就眼睛一亮。
秦林左手伸开一张,那小宦官就点点头,快步走进了王府里面,秦林就自己去街对面的茶馆,二楼寻了个隔间坐下来。
没等多久,张小阳就穿着身仆役衣服走了来,神情既惴惴不安,又满怀着希望,把门一关先朝秦林磕了个头,站起来就道:“替我家主人问秦公子好,那件事情可有眉目了么?”
单单是让朱由樊摆脱罪名,逃出贬为庶人的困境,以现在的证据便能做到了——胎儿的月份与眉眉拨到朱由樊身边的时间合不上。
朱由樊只要这种结果就已足够,秦林却不满足,他要借着本案剥茧抽丝,进而实现自己的目标。
所以他摇着头告诉张小阳:“已有了些眉目,但要彻底查清案情、替你家主人洗冤,还差着些证据。”
张小阳谈不上失望还是欢喜,虽未破案但已有了眉目,总算可以安慰一下朱由樊。
秦林又道:“眉眉曾经回家省亲,是谁安排的?一个侍女回家要有宦官、校尉陪伴?”
“回公子的话,普通侍女回家省亲是不会有宦官、校尉护送的,”张小阳回忆了一小会儿,然后肯定的道:“小的记得是黄妃吩咐承奉司出两个人、仪卫司出四个人,当时承奉司的几位公公还说这郭眉眉不显山不露水,咱们这双眼睛都练出来了的,竟没瞧出她怎么巴结上了黄娘娘。”
秦林打发走张小阳,慢慢啜饮着茶水,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荆湖卷 八十二章 钙中钙
八十二章钙中钙
回到医馆,秦林就把青黛叫到药铺。这家伙搓着手,咧着嘴嘿嘿坏笑,说要做些丹丸去哄荆王。
青黛一听就嘟着嘴不答应:“秦大哥又要捉弄人了,连老千岁都要捉弄,你可真调皮”
少女心目中荆王也就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儿,只是本能的觉得秦林不该唬弄人家。
但旁边竖起耳朵听着的周掌柜就吓得不轻,走过来劝道:“欺骗千岁爷,是杀头的罪名啊秦哥儿可不要胡来,就算你是锦衣卫的总旗,查起来也要倒霉的。”
秦林哈哈大笑,心说信不信我学济公从身上搓个泥丸,荆王照样深信不疑的吞下去?
他便和青黛、周掌柜解释,并不是要欺骗荆王,只是弄点老少皆宜,吃了不会死人、真要死吃了也没用的玩意儿,就像街上卖的大力丸那种,拿去搪塞一下荆王就行了。
这样啊,周掌柜沉吟半晌,小心翼翼的道:“六味地黄丸怎么样?”
青黛知道秦林不懂,给他解释:“秦大哥,这丸剂是用熟地黄、山茱萸、牡丹皮、山药、茯苓、泽泻六味药物配合成的,能滋阴补肾,可以治肾阴亏损,头晕耳鸣,腰膝酸软,骨蒸潮热……就算没病,也有强身健体之效,只不能吃太多,而且畏寒怕冷、痰多湿重的人不能吃。”
秦林点点头,嘱咐周掌柜把六味地黄丸的各种药物都减少一半,免得荆王吃太多;另外把药碾出来在调和成丸之前,再派人来叫他,还要往丸剂里面添一味独门秘药。
原来如此周掌柜登时放了心,暗道秦林那味独门秘药定有非常神奇的功效,只要加在配方里面,普通的六味地黄丸便能产生奇效,所以他才敢拿去献给荆王千岁。
秦林和青黛回后院下了会儿棋,药房伙计就来报告药已碾好,就等他加独门秘药再调和成丸了。
二人来到药铺,却见李时珍已经等在那儿了,周掌柜躬着身子站在旁边,定是他打了小报告。
“爷爷,您怎么到药铺来了?”青黛笑嘻嘻的走过去,扯着爷爷花白的胡须撒娇。
李时珍本来虎着脸,被她一闹也就笑了起来,“秦世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连王爷也敢戏耍望闻问切你们都没做过,知道千岁脉象如何,阴阳是否相济,五行是否调和?”
青黛低着头,娇声道:“爷爷,我们开的六味地黄丸,还把分量减少了一半,有益无害的,你就别怪秦大哥啦。”
“这个小丫头,就知道帮着你秦大哥”李时珍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瞪了眼咧着嘴直笑的秦林,提起笔来把方子改了:“千岁爷阴虚火旺,需要滋阴降火,老夫替你们把方子斟酌一下,添上知母、黄柏两味药,原来的六味适量增减……好了,照这个方子合药,万无一失。”
青黛咯咯笑着就要拿药方,李时珍把方子按住,“且慢。秦世侄不是说要添一味秘药吗?还不快拿出来给老夫瞧瞧?”
原来周掌柜把事情给李时珍一说,这位老神医就心像猫抓:他一辈子浸yin医学,但凡有什么方剂是一定要弄清楚的,听说有什么药物是本草纲目里面没有收录的,更是想尽办法要弄清其药性,加入书中。
这次得知秦林有味秘药可以添加进丸剂里面,李时珍当然坐不住,不弄明白恐怕晚上觉都睡不着。
秦林沉吟一下,神情颇有些古怪。
周掌柜会错了意,赶紧让众位伙计、学徒都出去,自己也走出去把门关上。
秦林哭笑不得,再犹豫就得被误会存心藏私了,赶紧从怀中取出小小的一块东西递给李时珍。
老神医接过此物,只见黄不黄、白不白的像块石头,闻一闻、舔一舔,端详半天才确定:这根本就是块石灰石嘛
“石灰,辛、温、有毒,外用可治风牙肿痛、丹毒、风疹、痱子、虫咬等病,”李时珍一头雾水:“然而秦世侄把它加到丸药里面,有何用处?”
青黛嘟着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秦林一眼,觉得他拿石灰给荆王吃,实在太过分了。
秦林呵呵直乐,石灰石成份为碳酸钙,老一代钙片就是这玩意儿,把它加在丸药里一来可以给老荆王补补钙——老年人普遍缺钙嘛,二来也好让别人尝不出我这药丸有哪几位药,免得穿帮。
他朝李时珍一拱手:“禀太世叔,石灰石有强固骨骼的作用,荆王渐渐年老,将此药添进药丸对他颇有好处。”
李时珍沉吟道:“石灰石强固骨骼,你听谁说的?”
秦林挠头片刻,一本正经的道:“世侄孙在汉阳住的时候,隔壁有个老头子,本来走几步就腰酸腿痛,不知道从哪儿得来服食石灰石的方子,自打吃了石灰,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儿上五楼……”
说着秦林赶紧打住,差点儿就把“一片顶过去五片”顺嘴溜了出来。
“五层楼?黄鹤楼吗?”李时珍感叹道:“那他的腿脚还真强健。”
这时候房子普遍都是平房,临街才有两层的,三层楼已是罕见,若非武昌有黄鹤楼,秦林立马就得穿帮。
李时珍对秦林深信不疑,本草纲目中有不少草药及用法是他从民间访求得到的,也没觉得太奇怪,就准备实验之后,把石灰石强健骨骼的说法添进书中。
“对了,”秦林告诉兴冲冲的李时珍:“每日服用不得超过两分,否则有得石淋症(肾结石)的风险。”
李时珍大喜:“孔夫子说礼失求诸野,医药同样也要求诸野,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日民间验方也极多,也许不经意发现的小小方剂,便能造福苍生呢”
李时珍走后,秦林亲自把石灰石碾碎,混在原来的药里面,再让周掌柜和伙计们进来,把药粉调和成药丸,用蜡纸包了。
秦全*文字手}打]林又从珠宝铺花五十两银子买了只古色古香的青玉匣,把药丸都装进去,觉得卖相很不错了,这才托在手上,径直往荆王府走去。
荆王府大门口早就等了许多的人,有来拜访的州县官员,有想打秋风的儒林士子,一个个手上不是捧的拜帖就是拿的诗文,可高高台阶上站着的王府骄仆,全都鼻孔望着天,眼皮子都不夹他们一下。
秦林托着玉匣,从巷子里转出来,就朝王府门房走去。
“喂喂,那小子,说的就是你”几个戴方巾的士子跳着脚叫秦林:“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是要和世子诗文唱和,还是求见王爷?排队排队”
秦林笑笑,也不答话。
殊不知大门值守的承奉司宦官、仪卫司校尉,老远就认出是上次千岁爷开中门送出去的秦公子又来了,一个个跑下台阶,点头哈腰的讨好卖乖,有的飞跑着进去通报,有的忙着给秦林端茶倒水递椅子,弄得不亦乐乎。
刚才叫喊的那几个士子登时闹了个没趣,红着脸缩到人丛中去。
随后便听得王府大门咂咂的开启,威灵真人道袍拂尘为前导,荆王千岁满脸堆笑的迎出来:“秦大师自仙班下降,弊府蓬荜生辉”
此时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位秦公子也是道门中人。
“哼,不问苍生问鬼神,”门口一位书生拂袖而去:“我高攀龙才不屑与此等人为伍”
秦林当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幕,自称高攀龙的人现在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进到王府客厅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秦林就把青玉匣给了荆王:“上次答应王爷的丹药,就是这个了,虽不能成仙了道,也可强身健体。”
荆王一喜:“那好啊,小王就每日吃他十颗罢。”
秦林大汗,心说你老绝对得肾结石,赶紧的告诉他只能一日服用一丸。
黄妃像担心什么似的,秦林在厅上只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她也带着香风进了厅中。
秦林注意到黄妃与威灵仙之间交流了几个眼色,黄妃神色间颇有不悦之色,而威灵仙则表示无可奈何——二人的神情变化虽然极为隐蔽,却瞒不了多年从事刑侦、善于察言观色的秦林。
“哎呀,王爷把丹药也给妾身看看嘛”黄妃撒娇撒痴,从荆王手中取了一颗,掰开仔细看了看,忽然咯咯娇笑起来:“秦大师这不是糊弄人吗?分明就是六味地黄丸。王爷,秦大师和您开玩笑呢”
荆王脸色微变,拿着药丸看了看、闻了闻,又递给威灵仙:“威灵真人,秦大师真和孤家开玩笑吗?”
大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威灵仙看了看秦林,又看了看荆王,犹豫着不说话。
黄妃悄悄比了个手势。
威灵仙咬了咬牙,正色道:“确实很像六味地黄丸,不过……”
荆王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好看了。
黄妃喜形于色:这些天因为朱由樊子烝父妾、大违伦常的事情,千岁爷可没少生气,现在秦某人还敢来骗他,能有好下场吗?
黄妃冷笑连连,猫捉老鼠般盯着秦林。
荆湖卷 八十三章 望气之术
【[神]八十三章望气之术是由【】会员高速全文字手打无错字更新,[马]支持八十三章望气之术TXT手打章节的请多多宣传【神-馬】,[小]您的支持会使更[说]多如八十三章望气之术的章节更快的得到。】。
八十三章望气之术
即使处于不利的局面,秦林仍然云淡风清,摆出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好整以暇的道:“威灵道友,你可看仔细了,这真是六味地黄丸?”
威灵仙吞吞吐吐的道:“像是多了两味药,另有一味瞧不出来……”
黄妃竖起丹凤眼狠狠一瞪,威灵仙摇头表示无奈:就算睁着眼睛说瞎话,王爷不会叫医官来辨认吗?倒不如老实说出来。
果然荆王皱了皱眉。吩咐叫王府良医正前来辨认。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良医正就诚惶诚恐的来了。
这老医官的名气虽不怎么大,但浸yin医学数十年,歧黄之术与有神医之名的李时珍也相差不远了,所以当年李时珍婉言拒绝邀请之后,荆王便退而求其次,重金礼聘这位老先生到王府任职。
良医正把丹药掰开,凑到窗口光亮处仔细观看,嗅嗅气味儿,又取了一小块慢慢咬嚼。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荆王千岁虽不是天子,伺候起来也不容易,这老先生做了十几年的良医正,为人越发谨慎小心,话便说得分外谦恭:
“禀千岁,学生以为此丹丸系用六味地黄丸为基础,斟酌增减药量,并加了黄柏、知母两味药,千岁乃是阴虚火旺的体质,服用此药有极大的好处。开方之人匠心独运,医术实在学生之上。”
虽然老医官把丹丸的药性说得很好,但荆王并不高兴,他内心想要的是仙丹,并不是普通的药丸。
孰料老医官话锋一转,接着道:“但药丸内又有一味奇药,非金非铁、亦非草木鸟兽之属,学生惭愧,竟不能识,想是异域番邦传来的奇药。”
石灰石本不是内服的药物,又碾成极细的粉末与其他各样药物混在一起,难以辨识,所以就算老医官再学二十年的医,打破脑壳他也想不到会是石灰。
荆王先是一惊,继而大喜:荆王府世镇荆湖,富甲天下,药库中什么天山雪莲、长白灵芝、东海龙涎香、西域藏红花,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如今老医官居然说认不得这味药,或者它本来就不是凡间之物?
秦林仍然稳坐不动,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荆王见了之后,暗自后悔刚才不该怀疑秦大师,若是大师有所察觉就反为不美了。
威灵仙与黄妃交换个眼神,威灵仙轻轻摇了摇头,黄妃却一咬嘴唇,对荆王道:“臣妾以为这丹丸本来寻常,只多了一味来历不明的药物,千岁爷冒昧吃下,未免……”
秦林似笑非笑,神色间颇不以为然。
荆王一愣,心下大为不快,害怕得罪秦林放走了仙缘,他立刻瞪着黄妃斥道:“真是妇人之见孙行者在朱紫国替那国王治病,为什么八百八味药每样都要三斤?为的是不泄仙家玄妙秦大师这丹丸用知母、黄柏、丹皮等寻常药物,正是要掩盖那味世间绝无、天上才有的仙药”
本来荆王已有**分相信,这下自己说出来,觉得和西游记上讲的正好暗合,越发信了十足十,把秦林给他的加料版“钙中钙”珍而重之的收好。
秦大师的丹丸只能强身健体,威灵真人那可以成仙了道的九转金丹却迟迟未能炼成,加上近来儿子朱由樊又出了事,荆王未免心头焦灼,忽然想起秦林在“隔空猜物”时说过会望气,便忍不住问道:
“秦大师会望气之术,还请替小王看一看,除了龙气之外,头顶可曾有了几分仙气?若有,浓淡又如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仙?”
威灵仙听得荆王去问秦林,脸上神情就有些不自在,把拂尘从左手交到右手,咳嗽两声。
秦林却是暗笑:老子等你这句好久了便朝荆王点点头,装出聚精会神的样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对方的头顶。
转瞬之间,忽然秦林啊呀一声叫往后便倒,把茶杯打翻在地,双眼圆睁脸色煞白,面露惊骇之色,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情景,慌乱的神态和前面不动声色的世外高人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荆王大吃一惊,赶紧离座亲手把秦林扶起:“大师这是怎么说?难道小王……”
秦林爬起来一言不发,长长一揖之后竟不告辞,铁青着脸转身就朝外走。
越是如此,荆王越是急得满身大汗,双手抓着秦林不放:“可是小王有什么祸事?秦大师但说无妨啊为何一言不发,就要弃小王而去?可怜小王虔心修道,并无失德之处……”
威灵仙、黄妃见荆王如此,也坐不住了,只好一起上前假装帮着央求秦林。
秦林这才长叹一声,缓缓道:“本来天机不可泄漏,但王爷身负大明皇家血脉,世镇荆湖、羽翼大明,并非一人一身之祸福,而干系天下生灵,在下也只好拼着损折十年修为,将此天机道破了。”
荆王心头有如擂鼓一般,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把秦林请回上座,忙不迭的请教原委。
“前日在下观王爷头顶之气,金黄色的龙气灿烂生辉,紫色的富贵气盘旋环绕,端的是福寿双全、锦上添花,”秦林说着说着就摇头叹息道:“然而现在龙气上浮现阵阵血光,主有凶险莫测之事,紫气为灰黑之气侵扰,恐王爷府中有莫大的冤情未能洗雪,所以才有厉鬼冤魂前来侵袭,虽为王爷的龙气所逼一时三刻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天长日久冤魂不得消解,龙气被侵袭而变得黯淡,王爷只怕……”
荆王听了心头巨震,直说秦林有神鬼莫测之机:前些天的确死了个丫环,且腹中已有了胎儿,这种一尸两命的冤魂自然凶戾之极,所以连真龙血脉的龙气也抵挡不住它的戾气,却不是被秦大师说准了?
不过前些天威灵真人说因奸成孕、逼死人命的正主儿,不孝子朱由樊已经被查了出来,并且经由他祈镶之后冤魂已经超脱,何以现在仍缠绕不去?难道……
荆王皱着眉,心头疑团难解。
秦林又道:“单是凶戾之气便也罢了,谅小小丫环虽然一尸两命,那点凶戾之气怎么能冲淡真龙血脉沛然浩大的龙气?”
是啊荆王也觉得奇怪,皇帝乃是天子,亲王身上也有天子血脉的传承,怎么连区区一个丫头变成的厉鬼都挡不住?帝王将相杀伐征战,伏尸百万,也没见谁被冤鬼索命啊。
秦林摇摇头,长叹一声:“可惜龙气本身便在动摇,上面看起来沛然浩大,越到根基就越淡薄有难以为继之状。并且王爷沛然之龙气中,隐隐又有两团气呈小龙型,于其中纠缠搏斗——此象主王爷府中有父子参商、兄弟阋墙之事,子孙承继上有难以为继的预兆,故而龙气转淡。血光隐现、怨气纠缠,又有外邪入侵,以王爷正在消散龙气便抵挡不住这厉鬼冤魂。”
“怎么、怎么会这样?竟和威灵真人说的完全相反?”荆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惊骇之极。
威灵仙赶紧道:“王爷不须惊恐,贫道昨日为王爷打的一卦,卦象为‘否极泰来’。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象曰:天地不交,否;泰,小往大来,吉亨,象曰:天地交,泰。所以现在龙气虽然淡薄,必将逐渐转为凝实,真相已经大白,为祸之人即将受到惩罚,厉鬼冤魂自然超脱而去。”
荆王将信将疑,觉得两边似乎都有道理,不知道该信谁的好。
黄妃在一旁急得眼睛里出火,直想一口把秦林平吞了,但她平时可以在荆王面前撒娇撒痴,这会儿两位神仙打架,她这个凡人可掺合不进来,只好咬牙切齿的瞪着秦林。
秦林也没打算几句话就把荆王说服,便拱拱手道:“在下看千岁爷非但没有吉兆,恐怕冤孽不得解释,将来还有不忍言之事呢——啊呀,黄娘娘,你头顶的黑气比千岁爷竟还要浓重,并且一大一小两团怨魂,好生凶戾呀”
秦林睁着眼睛,张开嘴巴,似乎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莫说荆王、就连威灵仙也忍不住朝黄妃头顶看去,当然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你、你胡说什么?”黄妃惊吓之余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秦林冷笑两声便告辞离去,黄妃自与荆王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荆王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起身送秦林出门了。
秦林由小宦官带领着出去,他放慢了脚步慢慢走,果然还没有走到门口威灵仙就追了上来,把他拉到一边。
“秦公子何苦如此?”威灵仙面皮有些发红:“感念秦公子在马家替我师徒洗清冤屈的恩德,贫道多次在千岁爷面前替公子吹嘘……现在贫道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秦公子在锦衣卫横竖和荆王府不相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闷声大发财就行了嘛”
秦林闻言哈哈一笑,心头已基本上把荆王府这边诸人的关系理清,剩下的只有一个地方了。
至于威灵仙,自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好个威灵真人,”秦林戏谑的看着老道士:“骗点钱财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件捅破天的大事……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你说得太早了点”。
+++++++++++++++
+++++++++++++++
+++++++++++++++
+++++++++++++++
+++++++++++++++
荆湖卷 八十四章 斗法
八十四章斗法
秦林回到医馆之后,就做了一件令众人不解的事情:他让陆胖子去弄了一桶人尿,又取了砂、木炭、石灰等物,避开众人,独自躲在后院柴房里面鼓捣。
“别是在炼秋石吧?”有人猜测着。
秋石是方士从童男童女尿中炼出来的*药,便有人疑心他是在做这个勾当。
“臭死了臭死了”甲乙丙丁和青黛都被扑鼻而来的腥臊味道熏得落荒而逃。
小青黛脸蛋红红的,低着头寻思:秦大哥炼秋石是给朱由樊的吗?朱由樊都那副样子了,还要服秋石,真没看出来呀
甲乙丙丁四位只当秦林自己要服,女兵甲扇着鼻子,不屑一顾的道:“又没有成家,炼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难道他要去青楼?”女兵乙表示疑问。
“不会吧,这么重的口味?”女兵丙有所怀疑。
“难道……”小丁极为吃惊的捂住嘴巴,怪怪的看了看青黛,然后叫道:“保护小姐,打倒色狼”
青黛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甲乙丙三女赶紧把小丁嘴巴捂住:“你这个傻蛋”
打倒谁啊?
秦林笑眯眯的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腥臊味儿。
青黛小嘴一嘟,小手扇了两下:“臭死了,快去洗干净”
秦林心情似乎很好,呵呵笑着去洗了澡,出来又跑去古董店买了一座铜灯,七瓣八角琉璃宫灯的样式,青铜铸造,古色古香。
最后他到药铺取了焰硝、棉线、松香、油蜡等物,鼓捣了一会儿。
再次出现的秦林,装束就变了,只见他身穿月白色细竹布直裰,头戴逍遥巾,腰上丝绦无风自动,脚踏多耳麻鞋,背负七星宝剑,左手托着盏青铜琉璃灯,整个人飘逸出尘,颇有神仙之态。
像不认识似的把他上下打量,女兵甲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去唱戏吗?”
“端公捉鬼?”女兵乙眉头一挑。
“赶庙会?还没到时候吧。”女兵丙表示不解。
小丁傻乎乎的直乐:“还有点帅……”
秦林左手将琉璃灯往上一托,右手捏个剑诀:“本天师往玄妙观走一遭,点化那些误入歧途之人,度他入我玄门正宗金丹大道”
青黛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秦大哥真是调皮,你什么时候学会仙术了?秦大仙”
秦林哈哈大笑三声,“叫师兄弟们都来,我要上玄妙观和妖道斗法,为太世叔报仇雪恨”
青黛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润泽的嘴唇微微张开,从秦林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立刻高高兴兴的去通知众位师兄弟。
在少女的心目中,她的秦大哥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说能斗败妖道,那就绝对没问题
李时珍曾经去玄妙观讲理,但他讲的是医理,对方说的是道法,两边鸡同鸭讲,等道士真露了两手法术,李时珍就只好铩羽而归。
所以医馆众人心里头都憋着股劲儿,一听说秦林要去斗法,登时轰动整个医馆,除了当值的走不开,有空闲的无论伙计、学徒还是正式弟子,全都跟着秦林上玄妙观。
李建方总是有点儿看不惯秦林,虽然放弟子们离开,嘴里却嘟嘟囔囔的道:“他又有什么仙术了?斗法,这不是胡闹吗?秦世侄自打来咱们医馆,就爱出风头”
说罢,他看了看父亲李时珍,以往父亲听说什么丹药、道术都要暴跳如雷呀。
“斗法?”李时珍站在门口目送远去的众人,拈着白须微笑道:“挺有趣的。”
李建方像泄了气的皮球,唉~父亲对秦林可真是青眼有加啊……
玄妙观离医馆不算太远,秦林带着众人一会儿就来到了观前。
两个小道士见这群人来势汹汹,赶紧拦住问来意。
女兵甲大声道:“告诉你家老牛鼻子,有位姓秦的爷爷来踢馆了,叫他收拾好,准备接招”
小道士笑笑:“众位施主,敝处乃是道观,并非武馆,要踢馆请到别处。”
陆远志往旁边一让,显出秦林仙风道骨的身形,胖子得意扬扬的道:“不是踢馆,是斗法来了若是你家道长道法玄妙,咱们甘拜下风,出五百两银子整修三清大殿;假如我秦哥仙术高强,那也说不得了,就请你们挪窝,将道观让出来”
本来小道士将信将疑,看到秦林这身打扮就不得不信了,连滚带爬的跑进去,一路叫道:“璇玑道长,祸事了祸事了”
陆胖子在后面油腔滑调的跟着叫:“大事不妙,毛脸雷公嘴的孙悟空打上门来了”
秦林正要往他屁股上踹一脚,甲乙丙丁已先围着胖子,齐齐一抱拳:“二师兄,你的钉耙呢?”
青黛噗哧一声笑:“那谁是沙师弟?”
秦林凑到她耳边:“沙师弟没看见,就见着善才龙女了。”
“讨厌”青黛撇了撇嘴,假装不看秦林,可好看的唇瓣分明向上弯了起来。
众人说说笑笑往观内走去,没几步就见一对对道童穿得齐齐整整,从刻着阴阳鱼图案的照壁后面鱼贯而出,最后面空青子、云华子两位“得道高人”趾高气扬,中间一位慈眉善目、白须飘飘的老道士便是玄妙观观主璇玑道长。
空青子、云华子两个看见秦林,同时面露喜色,刚要张开嘴巴打招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用手把嘴巴捉住,一声不吭。
“无量寿福”璇玑道长打个问讯,面无表情的问道:“诸位施主到此有何贵干?是进香呢,还是打忏?”
陆远志恼他用东拉西扯的办法对付师祖李时珍,这次有秦林做后盾,胖子底气很足,直截了当的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废话不多说,咱们就是来斗法的,赢了要你滚出玄妙观,输了出五百两银子与你整修三清殿”
似乎知道秦林才是主角,璇玑道长笑眯眯的往秦林脸上看来,就在两人目光交汇之时,忽然他眼中厉芒一闪,又极快的掩饰了去。
秦林心头也在冷笑,撺掇何二郎用他父亲的尸骨来敲诈医馆,介绍威灵仙入荆王府,乃至最近的郭眉眉之死,都和这位道长有着林林总总的干系,很多事情背后都隐隐约约有着他的影子,璇玑道长真的像外表这样,只是个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吗?
双方都知道此事没法善了,只有各凭手上功夫说话。
璇玑道长也不废话,便吩咐排设香案,准备令箭、宝剑、灵符等物,好让双方大显身手。
每天到玄妙观来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便有人将斗法之事传了出去,不一时便轰传了蕲州城,来看斗法的百姓人山人海。
有人摇头晃脑的道:“璇玑道长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本事,可那两位高人不得了啊,三昧真火已修炼到极高的境界,能遣神驱鬼、降妖伏魔;秦长官嘛并没有听说他练过仙术,怎么能和空青、云华两位大师斗法呢?”
亦有人鬼头鬼脑的道:“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为何前几日荆王府要开中门迎送秦大师?我三姑婆的四儿媳妇的表侄儿的邻居二大爷的女儿在荆王府做粗使丫头,她说这位秦大师早已练就一身五雷天心正法,威力无穷,不仅能隔空猜物、望气算命,还能灵魂出窍梦斩恶鬼,日审阳、夜断阴……”
一部分百姓看好秦林,另外的街坊邻居相信空青子、云华子两位大师,双方竟打其赌来,亦有赌档的档子手趁机开了盘口,两边买大买小下注。
空青子、云华子终究是老实人,顾念旧情,开始斗法之前就别别扭扭的走到秦林身边,真心实意的劝道:“秦公子,俺们感谢你救命的情份啊,这斗法还是不比了吧——俺们师父传下的道法可厉害啦,以前是东西凑不齐,现在咱们鸟枪换炮,真斗起来你可不是对手啦。”
秦林眉头一挑:“什么东西凑不齐?”
空青子把脖子一缩,云华子牙齿一咬,都有惊惶之色,互相埋怨:“哎呀怎么说漏嘴了,师父不是不让说那些东西,只告诉别人这是仙术吗?”
“秦公子要问,是你先说的。”
“明明是你说溜了嘴”
两个人吵了一会儿,忽然空青子笑起来:“这个师父可不让咱们说,说了师父要打,不说秦公子想必不会打的,所以宁愿得罪秦公子罢。”
这两个活宝说话颠三倒四,秦林既已胸有成竹,便不屑从两个傻蛋嘴里掏东西。
香案排设已毕,璇玑道长把拂尘一挥,口中叫道:“虔心敬道,油锅净手”
只见香案旁边架起一口油锅,底下烈火熊熊,里面滚油哗哗翻腾,直冒泡子。
空青子、云华子两个却半点儿也不害怕,走过去就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伸手到油锅里面去洗了起来
天呐百姓们全都面面相觑,就算看过这一幕的也同样惊骇:这下子还不炸得皮熟肉烂?
孰料两人把手抬起来,仍是好好生生的,连点红印子都没有。
“喂,秦哥你行不行啊?”陆胖子有点心虚了,赶紧问秦林。
秦林笑而不答,神情十分轻松。
璇玑道长又把拂尘一挥,叫道:“太上老祖,灵符下降”
荆湖卷 八十五章 玄都兜率火
八十五章玄都兜率火
空青子拿起一张黄表纸在空中舞弄,云华子则手持宝剑望空虚指,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大喝一声将令牌敲响,空青子便把黄表纸放进盛满清水的盆中,再取出时整张纸都已打湿变黑,而中间却有一部分仍然干燥,立刻显出了弯弯曲曲的鬼画符。
极易吸水的黄表纸入水不湿,反而显出字迹,这不是太上老君降下的灵符么?
立刻就有许多好事之徒大声叫好。
璇玑道长面有得色,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问道:“哪位施主近来噩梦不断、半夜惊醒、梦到恶鬼压身?两位大师即可替你捉鬼斩妖”
“我、我”一名神思困倦、看上去像没睡醒的半老头儿站了出来:“道长啊,不瞒您说,我都大半个月没睡好觉了。”
璇玑道长便给小老头儿一张黄表纸,让他贴在胸前,然后霹雳一声大喝:“遣神驱鬼,妖邪现形”
云华子将灵符贴在宝剑上,足下不停,绕着老头儿疾走;空青子端起香案上的瓷钵,灌了口清水,手捏剑诀朝老头儿胸前一指,口中清水噗的一下喷出。
却见小老头胸前的黄表纸上,立马显出鲜红的小鬼形状,那小鬼张牙舞爪看起来十分嚣张,颜色殷红如血,就像人血凝结成的,虽是光天化日之下,它突然显形也极其诡异可怖。
嘶~~百姓们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鬼啊妖的大家伙都只听说过,谁在大白天看见了的?两位大师果然不同凡响
那老头儿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傻呵呵的冲着底下百姓们笑,直到众人都提醒他看胸前,他才发现了黄表纸上的血鬼。
妈呀一声喊,小老头一个屁股墩就坐地下了,抖抖簌簌的求告:“原来、原来竟有这种恶鬼作祟,道长、大师,求你们救小老儿一命啊”
璇玑道长颇有高人风范,微笑着把老头扶了起来,仍叫他把显出血鬼的黄表纸举在手中,然后拂尘挥舞,大叫道:“三昧真火,炼妖伏魔”
这次空青子和云华子没那么爽快了,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师兄来吧”“师弟,请、请”
旁人不知道这两位大师怎么了,秦林也略为诧异,心念一转便猜到了原因,登时又好气又好笑。
璇玑道长明面上虽对两位大师十分尊敬,实际却完全相反,他背过身狠狠一瞪眼,空青子、云华子便不敢再推让。
空青子仍用宝剑在空中虚划,似乎费尽力气与看不见的妖邪搏斗,累得满头是汗,最后嗖的一剑把老头举着的黄表纸挑了起来。
云华子则从香案上拿起净瓶,含了一口,朝宝剑上刺着的黄表纸喷出。
这下子不得了,他口中竟然喷出了熊熊烈焰
“三昧真火”百姓们齐齐大声惊呼。
医馆众人见状更加替秦林捏把汗,对方已经炼出三昧真火了,秦林怎么斗得过?
熊熊烈焰之中,黄表纸并没有烧化,那鲜血淋漓的小鬼于火焰内越发狰狞,似乎就要飞出纸面,挖人心,吃人胆
云华子振衣而叫:“此等妖邪已有五百年修为,单用三昧真火难以炼化,师兄快取天师符水,咱们水火相济”
空青子点点头,飞快的从香案上操起铜瓶,含了口水朝血鬼喷去,水雾与云华子喷出的三昧真火在空中交融。
“消了、消了”眼尖的百姓发现黄表纸上的血鬼颜色渐淡,似乎挣扎扭动着不甘心失败,但在三昧真火与天师符水夹攻之下,终于魂飞魄散。
空青子、云华子累得不轻,忙着擦额头上的汗水,但并没有多么得意,反而略为担心的看着秦林。
算你两个有良心秦林笑笑,肩负七星宝剑,手托琉璃灯走上台去,冷声道:“三昧真火,雕虫小技而已”
璇玑道长发觉秦林目光落在净瓶上面,便侧过身来挡住,眯着的眼睛里寒光一闪:“且莫光耍嘴头厉害,空青子、云华子两位大师道术通玄,威灵真人更已修得金丹大道,单是这三昧真火,你可练得出?”
秦林呵呵笑着,忽然一闪身绕过去,把净瓶取在手中:“三昧真火有何难处?看我的”
秦林也一仰脖子将瓶中物含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是烈酒而非清水,并且酒味之外另有古怪。
他也学着云华子那样猛的喷出,也是奇了,空中又是烈焰熊熊。秦林头戴逍遥巾、身穿月白色直裰、腰系丝绦、脚踏麻鞋,身背七星宝剑,手托青铜琉璃灯,口中喷出道道青蓝色的火焰,单以卖相而论就把傻了吧唧的空青子、云华子甩了两条街。
“好帅啊”甲乙丙丁一块拍手大叫,登时把全场气氛煽动起来,百姓们全都跟着叫好,欢声雷动,把前面空青子、云华子的威风盖了下去。
秦林吐完三昧真火,赶紧拿清水漱口,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空青子师兄弟,因为早已识破了他们这点小伎俩。
所谓油锅净手,只是在油锅底事先放了硼砂,稍微加热便起了化学反应,在锅中冒泡翻滚,看起来像是油锅滚开,其实一点儿也不烫。
灵符显字,则是用明矾在黄表纸上写好了字,放进水里去没写字的地方便很快被打湿,浸过明矾的地方不容易浸水,便显出了字迹。
妖邪显形,是预先用姜黄水在纸上画了小鬼,含着碱水喷过去立刻变成血红色,就像小鬼一般。
浸湿的黄表纸在火焰中一时半刻不会烧起来,本是寻常,而空青子最后喷的则是白矾水,因碱水、姜黄染成红色的小鬼图案,遇到白矾立刻褪色,就像血鬼已经被炼化,魂飞魄散一般。
至于喷出的三昧真火嘛,乃是以白磷细末混在烈酒之中,白磷只要摄氏四十度便会自燃,从口中高速喷出,与空气剧烈摩擦,便燃烧起来,看着像三昧真火,并且温度也不高,不至于把自己烧伤。
单质白磷是欧洲化学家在十七世纪下半叶提炼出来的,万历初年的威灵仙怎么会有呢?
秦林在医馆做了同样的事情,当然门清:砂、木炭、石灰和尿混合,加热蒸馏就能得到白磷,料想威灵仙定是在用尿炼秋石的时候无意间炼出了白磷——和古代方士想炼长生不老药,结果发明了火药一个道理。
空青子、云华子推三阻四的表现也佐证了这个判断,他们之所以不愿意含着这玩意,大概因为知道是从尿里面炼出来的,心理上难以接受吧。
想到威灵仙作为一种元素的发现者,竟然用它来装神弄鬼,秦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三昧真火老这么玩,不出问题吗?白磷……
“空青子、云华子,”秦林逼视着两个眼神游移的家伙:“你们是从什么时候玩三昧真火的?不觉得胸口痛,有时候呼吸有些憋闷吗?”
空青子吓了一跳,云华子也面露狐疑之色:“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白磷有剧毒,幸好它极不容易溶于水,在酒精中溶解度也不大,又是含在口中马上就喷了出去,所以才不至于毒发;然而在口腔中的微量残留,便已对人体形成了伤害,这两个傻蛋玩三昧真火的次数多了,便难免受害。
亏得他俩知道白磷是从尿里面炼出来的,不怎么愿意去含,否则两个傻蛋每天喷着玩,只怕老早就毒发身亡了
秦林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们师父是不是从尿里面炼出一种可以莹莹发光的东西,把它磨碎了放在烈酒之中,喷出来就是三昧真火?这东西有毒,你们已经中毒啦”
听秦林说得头头是道,空青子、云华子两个傻蛋吓得脸青面黑,不住声的央求秦林救命。
秦林便指点他俩:“今后不要乱耍这招了,就算要玩,事后也得赶紧用清水漱口……”
台下观看的百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刚才还威风凛凛,用三昧真火降妖伏魔的两位大师,竟像蒙童对待老师一样,诚惶诚恐的冲着秦林点头哈腰不尽吃起惊来:难道咱们有眼不识泰山,秦大师才是世外高人?
“丢人现眼,你们师父怎么说的?”璇玑道长眼睛一横,空青子、云华子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秦公子,这个、对不住了。”
“咱们,嗨,没办法……”
两个傻蛋退到一边,都有些不好意思。
璇玑道长嘿嘿冷笑,知道油锅净手什么的多半已被秦林识破,但除了三昧真火也没见他露出什么惊人艺业,便高声叫道:“空青、云华两位大师道心纯朴,因而被你这奸猾之徒欺瞒,要哄贫道却没那么容易咱修的金丹大道,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道术,敢上门撒野?”
秦林呵呵一笑,摆足了世外高人的谱儿,半晌才爱理不理的道:“三昧真火虽然厉害,和我的玄都兜率火相比,就有如萤火之比皓月了。”
说罢,秦林将青铜琉璃灯一举。
你璇玑道长退了一步,小心戒备着那盏灯。
只见秦林伸出手指在灯芯上一撮,刷的一下火光燃起,这时天色已经昏暗,那盏灯燃得炎焰光明,远近可见。
手搓灯芯便燃,这莫非是件法宝?
秦林老神在在的道:“此火非凡火,亦非空中火、石中火、幽冥鬼火、三昧真火,乃是三十三天玄都兜率火”
哗的一片惊呼,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来:玄都兜率火,光听名字就觉得很厉害啊
璇玑道长闻言便暗暗有了些惊慌,表面上仍装得满不在乎:“别是胡吹大气吧?你这火又有什么了不起?”
秦林正色道:“此火由离恨天玄都兜率宫,太上老君丹炉中取来,因此名为玄都兜率火。青铜琉璃灯中炎焰光明,凡风吹不灭,凡水浇不熄,有降妖伏魔的莫大威能。”
“我却不信”璇玑道长趁秦林没注意,鼓起一肚子气朝青铜灯吹过去。
秦林微微一笑,他往这极粗的灯芯里加了焰硝、硫磺、松香、蜡油等物,防风效果超强,哪儿怕你来吹?
果然,无论璇玑道长鼓着腮帮子怎么用力,一盏灯依旧光明如故,只累得他自己面皮赤红气喘吁吁。
台下观看的百姓全都发笑,陆远志更是捧着胖肚子,笑得尤其大声。
璇玑道长几十年都没如此当众出丑,恼羞成怒,抓起香案上的清水就朝青铜灯泼过去。
哗啦一声,整盏灯被水泼过,连秦林袖子都被打湿了半截,可灯中火焰依旧跃动如昔,放出的光明在越来越昏黑的天色中分外醒目。
秦林金刚怒目,厉声叫道:“大胆妖道,竟敢对老君驾下玄都兜率火不敬”
只见他左手把青铜琉璃灯托在胸前,右手捏着剑诀往空中一指,手指忽然变得盈盈生光,在虚空中画了个太极符。
“咄”秦林解了剑诀,食中二指反扣,朝着璇玑道长一弹。
虚空之中一道清冷的火焰划着明晰的轨迹,不偏不倚射到璇玑道长胸口,噗的一下炸开,继而火光大盛。
青白色的火焰之中,璇玑道长骇然失色,几个小道童也冲上来手忙脚乱的扑打,然而无论怎么扑打这由白磷形成的火焰只是四处飞散,就是不熄灭。
最后还是璇玑道长把道袍脱下来,才解了这焚身之厄,然而胡须眉毛已有不少被烧掉,光溜溜的脑袋,狼狈不堪。
秦林这一手玩得漂亮,手指捏剑诀生光画符,虚空神火飞袭,登时震慑全场,老半天才有人长出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嗓门颤声呼道:“好、好厉害的玄都兜率火”
此时天色已暗,秦林左手托青铜琉璃灯,玄都兜率火于灯中炎焰光明,右手捏剑诀,食中二指莹莹生光,江风袭来,吹动衣袂轻扬,飘飘然直如吕洞宾临凡,神色庄严凛然不可侵犯,又好像真武荡魔天尊下界。
狼狈不堪的璇玑道长躲在一边,望着秦林的眼睛里凶光闪现,可身后的黑暗之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冷笑,他立刻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人、那双诡异莫名的手,眼中凶光便立即熄灭。
荆湖卷 八十六章 联手
八十六章联手
不出所料,秦林前脚刚回医馆,后脚得到消息的威灵仙就像火烧屁股一样,心急火燎的跑了来,把秦林拉到僻静处,捶胸顿足的诉苦:
“秦公子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何苦为难贫道?炼不炼得成金丹,横竖吃不死荆王,你又何必横插一手,断贫道的财路?贫道从来没有对不起公子啊”
威灵仙的话里虽然带着几分埋怨,很多的是惶恐,从岔湾村马家凶案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却智谋如鬼神的秦公子,似乎轻而易举的就能掌握他的命运,无论他如何坑蒙拐骗,到头来仍是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这不,刚在荆王千岁面前和秦林争辩了两句,这位爷转身就去把玄妙观挑了,虽然威灵仙本尊不在,两个高徒已是出尽洋相,连璇玑道长也跟着丢脸,如果这件事传进荆王千岁耳朵里,堂堂威灵真人的脸往哪儿搁?还怎么混下去?
秦林先是一言不发,叫威灵仙好一阵惴惴不安,突然又变做满面春风,把威灵仙肩膀一拍:“真人哪,我本来是一番好意啊,是你没有会过意”
威灵仙不禁受宠若惊,十分郑重的作揖道:“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想不想发大财?想不想让荆王更加信任?”秦林微笑着,像诱惑浮士德的魔鬼。
威灵仙的眼睛刷的一下变得贼亮贼亮,秦林把手招了招,他就把耳朵凑了过去……
片刻之后,威灵仙那张得道高人的脸上忽然露出市井赌徒抓了把至尊宝的表情,猥琐与欣喜相交缠,莫可名状。
然而转瞬之间他就冷静下来,盯着秦林道:“那秦公子又有什么好处?”
“加官进爵,”秦林附到威灵仙耳边:“你要钱,我要官,咱们联手干,攀住荆王这条线……”
威灵仙把大拇指一竖:“高、实在是高”然后朝秦林一揖到地,欢欣鼓舞大步流星的走了。
看着老道士因为兴高采烈而像踩在云端的步伐,秦林的笑容中多了某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第二日一大早,秦林先到百户所去了趟,和总旗陈四海、小旗韩飞廉商议,预先做好了布置。
在玄妙观时曾经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黑暗中似乎有极其可怕的对手潜伏着,秦林想了想这趟要办的事情干系重大,又因为要瞒着立场不明的新任百户栾俊杰,不能提前调动锦衣校尉,无可奈何只好找青黛把四位女兵讨来,再加上陆胖子,一行六人径直去了荆王府。
荆王朱常泴已经知道了秦林斗法大胜空青子、云华子、璇玑道长的事情,闷闷的坐在银安殿上:秦林压过了威灵仙,那么秦林望气与威灵仙打卦所得的两种互相矛盾的结论,恐怕前一种才是正确的,金龙王气正因后继乏力而愈发消散,怨魂戾气乘虚而入……
所以他得知门房通报秦林来访,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溜烟的走到大门口亲自迎接秦大师。
宾主座落,稍微寒暄几句,朱常泴便试探道:“听说昨日秦大师上玄妙观斗法,可有此事?”
秦林笑着摆摆手:“并不是什么斗法,只是故友威灵真人的两个高足在那儿,在下前去指点一二,好叫他们在金丹大道上更加勇猛精进。”
原来如此荆王觉得稍微放了点心。
威灵仙对秦林感激莫名,悄悄屈起两根手指头,做了个拜谢的手势。
“那么,再烦请秦大师替小王看看,气运究竟如何了?”荆王急不可待的恳求。
秦林抬眼观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良久才摇头苦笑:“恕在下直言,王爷金龙气息跟基惨淡,主后代含冤受屈,父子参商、兄弟阋墙,实在为不祥之兆啊”
荆王默然,眉头锁成了川字。
陆胖子认定了荆王是害死郭眉眉的凶手,自打进了银安殿就直愣愣的盯着他看,把荆王盯得心焦冒火,碍于是秦大师带来的人,不好发作,憋得十分难受。
这时黄妃也闻讯赶来,这个刻薄寡恩的女人看到秦林,丹凤眼就倒竖起来,眼神中带着浓重的敌意。
“千岁爷,何不请威灵真人替您打一卦?”黄妃娇笑着推了推荆王:“真人的先天卦象,从来都很准的。”
荆王心里本已渐渐倾向于相信秦林了,但又怕扫了威灵真人的面子让这位活神仙一怒而去,现在既然黄妃提出来,他便就坡下驴:“真人您看?”
威灵仙厉害哄哄的,半天才不情不愿的把卦筹拿出来,慢吞吞的道:“这个卦象从来不会错的,除非星象冲煞、天机变换。”
照着荆王的命数摆了卦筹,威灵仙不徐不疾的道:“看,这个卦象分明是……天呐,了不得啦”
荆王被吓得一口茶水喷出来,两只眼睛鼓起老高,站起来伸长了脖子想看卦象。
威灵仙抖抖簌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半天才用了极大的力气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卦象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天地交征、阴阳大悲,乃是冤孽难解、后嗣断绝、破国除藩的大凶之兆”
啊朱常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只眼睛翻白,几乎背过气去,黄妃和几个侍女忙着替他掐人中、揉胸口,好一阵子才悠悠醒转。
刚一醒来,朱常泴就扯住秦林和威灵仙的袖子:“两位大师,救小王一救”
黄妃不停的朝威灵仙使眼色:“真人可能祈镶一下,将邪灵镇压了么?想那邪鬼戾气一去,自然没有灾祸了。”
孰料这一次威灵仙不听她的了,摇头叹息道:“从卦象上看,府中有极大的冤屈发生,并且有关于子嗣承继,此乃大树从中心朽烂,除了解释冤屈之外,并不能靠强力将之镇压。”
荆王连忙追问怨气来自何方。
威灵仙又装模作样的摆弄一番,答道:“来自东北方向。”
秦林也附和道:“在下望气也看见东北方向有大小两道黑气靡空而来,与金龙王气相冲突。”
荆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东北方向,不就是洪家庄,那个姓郭的小丫头?
荆湖卷 八十七章 各自布局
八十七章各自布局
荆王朱常泴下令要复查侍女眉眉因奸成孕、投水自尽一案,礼部郎中宗人府经历毛铎毛大人第一个不乐意,由小宦官引到银安殿上,苦口婆心的劝道:
“照说此系千岁爷家务事,司官本不该多嘴,但夫子尝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大王子贬为庶人已经足为后辈之戒,似乎不必穷追不舍,毕竟此事传扬出去,于天家颜面有碍……”
洪武年间,公卿以下见亲王都要“伏而拜谒,无敢钧礼”,到万历年文官的腰杆都硬绷了,皇帝面前尚且要摆风骨,见王爷更不必太拘礼,但荆王以近枝亲王的身份挂着宗人府右宗人的职衔,毛铎便口口声声以司官自称,居下属的礼节。
在儒门出身的大明文官毛大人心目中,相较刻薄寡恩的黄妃一系,他更倾向于符合宗法制嫡出的朱由樊,而且那位大王子还文采风流、博学多才,常与士林中人相唱和呢。
可惜荆王一心废长立幼,要把罪名栽给朱由樊,毛铎无计可施,也只能听之任之。
但已经准备上奏废朱由樊为庶人,荆王还继续深究,毛铎便有些不大乐意了,一再出言相劝。
已知道大概,毛铎不屑的看着威灵仙,又道:“千岁爷,左道方术是信不得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要问荆王朱常泴最信任的是谁?不是黄妃,不是嫡亲儿子朱由樊,而是威灵仙和秦林两位“得道高人”,先前既已断定东北方有凶戾之气袭来,叫他不去查清楚那是决不可能的,毛铎得罪两位大师,就更叫他心下不快了。
荆王把桌子重重一拍,当场就叫毛铎下不来台,然后对秦林就完全不同了,老王爷满脸堆欢,毕恭毕敬的道:“秦大师,请你和毛大人说说,他这等凡俗之人实在愚顽不堪,烦请大师亲自出手,好生点化于他。”
秦林察言观色,已知道毛铎多半会错了意,以为他们要进一步迫害朱由樊,所以解劝道:“毛大人误会了,在下与大王子乃是知交好友……”
殊不知二十年前嘉靖皇帝加邵元节、陶仲文两位道士礼部尚书衔,历任礼部文官都引以为耻,这时候宗人府实际工作由礼部主持,毛铎也加了礼部郎中衔,自然恨屋及乌。
他把秦林看作威灵仙一路人,当然没什么好脸色:“你既与大王子为友,这样做岂不是卖友求荣?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以左道方术蛊惑藩王,本官身为礼部郎中,回京之后就要上奏朝廷,弹劾你妖言蛊惑之罪”
秦林苦笑着挠挠头,这毛铎还真是个牛脾气。
不过他还没有出言辩驳,荆王已先怒发冲冠,瞪着毛铎道:“不知好歹,你敢弹劾秦大师,本王先弹劾你”
文官要讲气节,但也要守上下之礼,毛铎不便和作为右宗人的本管上司辩驳,就转过头问霍重楼:“霍档头,你们东厂查案经验丰富,你说像这种案子还有必要查下去吗?尸体既已下葬多日,恐怕早已腐坏,掘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毛铎是个清流文官,办案那是半分本事都没有的,所以司礼监才奏派了东厂档头跟着出来,给他做个查案的助手。
很多事情上,毛铎还要仰仗霍重楼,并且他想到东厂有监督锦衣卫的职权,厂卫厂卫,东厂尚在锦衣卫之上,于是便要借东厂的霍重楼霍档头,来压一压锦衣卫的秦林秦总旗。
秦林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自打进了银安殿见了面,就缩在旁边,面色颇为尴尬的霍重楼。
霍档头自打进了银安殿看到秦林就想立刻转身逃走,迫不得已留下来也心里直发毛,生怕秦林当众乱叫他徒弟什么的,那才真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了。
此时被毛铎推了出来,他本心是极想和秦林为难的,可看到秦林那副惫懒的神情,知道那家伙脸皮极厚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也只好把头一低:
“毛大人,秦总旗说得有理,咱们没有启棺查验,这案子也确实办得孟浪了点,既然王爷以千乘之尊尚且不辞辛劳,我看跟着走一趟也没什么。是吧,秦总旗?”
秦林知道霍重楼担心什么,便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霍档头果然是办案的老手。”
听到秦林叫出“霍档头”三字,霍重楼立马心头一宽,暗自庆幸这家伙总算没叫我当场出丑,否则回京师真不知如何见人了。
毛铎像不认识似的看看霍重楼,这个东厂档头出了名的自高自大,可是听口气好像他对秦林颇为推崇,甚至有所戒惧,这怎么可能呢?
东厂人物,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毛铎看看霍重楼,又仔细打量秦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连东厂派的助手都同意了,毛铎自然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复查此案。
荆王立刻下令摆驾出宫,亲自去洪家庄勘验。
黄妃冷笑连连,时隔多日、天气炎热,尸身都已经腐坏了,何况本来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害怕秦林中途出什么妖蛾子,在荆王下令之后,她特意提醒要仪卫司点齐校尉护驾——已任命为仪卫副的黄连祖就可以随驾而行,一路上随机应变了。
秦林闻言笑容越发灿烂:正要姓黄的随行,老子才好施展手段摆布他呢没想到你自己提出来,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半个时辰之后,仪卫司、承奉司,荆王府中门大开,浩浩荡荡的摆架出宫,径直往停放官船的码头而去。
与此同时,也有道灰色的身影,在荆王府外面的小巷子疾走,往玄妙观奔去……
~~~~
玄妙观太乙阁,几位背剑的青年道士守在外面,如果有香客信步走到了这里,便会被他们拦住,语气委婉而不容拒绝:“此系观主清修之地,向来不对外开放,还请施主止步。左边回廊转出电脑访}问去三清殿有三清爷爷极大的金妆塑像,后花园百花都开得极盛,请施主移驾那边去吧。”
如此严加戒备的太乙阁中,璇玑道长并没有像弟子说的正在清修,而是陪一位客人喝着茶。
窗口不大,阳光斜着照进来,反而显得其余的空间越发黑暗,与璇玑道长对坐之人大部分身体隐于黑暗之中,只有托着茶杯的手正好被阳光照到,指节暴突、青筋虬结,肌肉和筋骨可怕的扭曲着,狰狞可怖,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之爪。
璇玑道长敬畏的看了看这双手,就赶紧移开了目光,似乎害怕触怒了它的主人。
“其实昨天我们可以悄悄杀了他的,”璇玑道长不甘心的道:“这座玄妙观已经营了不少年头,是圣教在蕲州的基业,就此轻轻断送,未免……”
昨天斗法失败,按约定璇玑道长要让出玄妙观,他本想暗中下手杀害秦林却被魏长老阻止,只好答应慢慢收拾,十日后便让出这座道观。
数十年的基业就此拱手让人,璇玑道长不免惋惜。
“无生老母在上,咱们为了圣教的大业,区区一座玄妙观算得什么?便是千万颗人头也在所不惜祈玄,你的格局未免太小了点……”
魏长老魏无涯干涩难听的声音在阁子里回荡,璇玑道长不禁心下一凛,暗自戒惧。
不过魏无涯很快就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彻骨深寒:“这小子敢坏老夫的事,敢阻止老夫刺杀邓子龙,你当他还活得到十天之后吗?”
璇玑道长闻言一喜,然后神色又变得闷闷不乐:“这么说,圣教在湘西的局面……”
魏无涯慢慢点了点头。
邓子龙大军由长江水道入洞庭湖,沿沅水进辰州,邓子龙大展神威,率军倍道兼程而进,戚继光训练过的浙兵好生厉害,长枪大戟、枪炮齐施,又使出戚少保传下的鸳鸯阵,战必胜、攻必克。
金道侣和苗瑶三十六洞主难以抵挡,辰州之围遂解,湘西明军兵势复振,本来摇摆不定的永顺宣慰司各土司和九溪蛮赶紧向朝廷宣誓效忠,金道侣向麻阳败退,邓子龙乘势掩杀,湘西白莲教的覆灭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
璇玑道长与魏无涯对坐无言,已把秦林恨入骨髓,盘算着怎么把他捉来,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才能稍解心头之恨。
这时候门上传来三声叩击,璇玑道长站在窗口往下望去,看见一道灰色的身影。
他走下阁子,片刻之后回来,神情颇有些焦急:“魏长老,荆王摆驾往洪家庄去了黄妃姐弟和姓秦的都跟了去,东厂姓霍的鹰爪孙也在一块儿,看样子是要复查郭眉眉的案子。”
魏无涯先怔了一会儿,继而桀桀怪笑起来:“老夫当那姓秦的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原来不过如此哈哈哈,老夫亲手推那小妮子入水淹死,这又过了许久,尸身早已腐坏,就算开馆又能查出什么?”
璇玑道长闻言也陪着笑了起来,那小侍女的的确确是淹死的,乃是魏长老亲自下的手,尸身并无其他伤痕,量他开棺也查不出半点问题
魏长老又笑起来,阴森狞恶的语声仿佛来自地狱:“此人甘作朝廷鹰犬,屡次与我圣教为敌,待荆王府的事情告一段落,老夫寻个机会亲自出手,好歹取了他性命”
荆湖卷 八十八章 心理攻势
八十八章心理攻势
荆王府本有几条很大的官船,老王爷朱常泴为了查清真相亲自出马,众人乘船向洪家庄进发。
黄妃姐弟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担心开棺验尸能查出什么,黄连祖看到秦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此时黄连祖已是王府仪卫司从五品的仪卫副,头上乌纱帽用的金帽顶、珊瑚帽珠,身上穿着簇新的大红平金绣斗牛服,腰系银鈒花腰带耀目生光,也不管违制不违制,搞得如同孔雀开屏一般。
盯着刚加了从六品试百户衔的秦林,黄连祖的优越感别提多强了,只可惜秦林身边四位年轻漂亮的女兵只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话,看也不看这边一眼,黄大人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黄连祖想了想,走过去打个招呼,阴阳怪气的道:“秦兄弟还在做总旗吗?你那新上司栾俊杰是我老泰山于千户的门生,什么时候约出来会会,我让他提携提携你嘛”
这厮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往四位女兵身上溜,特别是女兵甲高耸的胸脯和小丁带着稚气的面庞,看得他直流口水。
陆胖子立刻站了出来,“秦哥刚升了试百户,凭自己本事照样升官,谁要你提携?呸”
黄连祖呵呵大笑,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众人,唾沫星子喷了陆远志一脸:“才试百户啊?原来他还是个从六品的小武官……话说胖子你眼眶子还真浅哪,这号人就上赶着巴结,哼哼,还不如巴结你黄爷,说不定一高兴就把你从校尉提成小旗呢”
你陆远志捏着肉乎乎的拳头,气得够呛。
秦林朝他摇摇头,又拦住想要动手打架的女兵甲,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黄大人好心要‘提携’咱们,何必推拒呢?黄大人,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请你和栾大人喝一杯。”
黄连祖没有听出秦林话中藏着的深意,自以为占了上风,嚣张的笑着走开了,临去还不望狠狠的朝女兵甲胸口狠狠剜了眼。
女兵甲气得胸口快要炸开,怪秦林不发作,嘟嘟囔囔的道:“哼,看到个从五品的就怂了,算什么呀要在南京,就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大小姐一声令下,咱们照打不误……”
秦林笑着不答话,四处瞧瞧霍重楼站在船舷上吹风,就抽个空子悄悄溜过去。
方才看见黄连祖占了秦林的上风,霍重楼并不怎么高兴,反而心里头有点酸不拉唧的:连这么个纨绔废物都可以叫姓秦的吃瘪,老子却在他手上吃了亏,未免也太那个啥了……
所以秦林摸过来的时候,他扭头看着岸上,鼻子里哼了声就算打过招呼。
秦林招招手,霍重楼本不想听命于他,但又憋不住好奇心,就把身子侧一侧,耳朵凑了过去。
秦林低低的说了几句,又塞了什么东西到霍重楼手上,忽然东厂霍档头就眉花眼笑,不住的点头。
王府官船桨手众多,行驶如飞,个把时辰就走完了三十里水路,到了洪家庄外的小码头,船夫们立刻搬出木板、木杆等物,每艘船都搭起几架跳板,让贵官们按顺序下船。
最大的一艘官船上,荆王和黄妃按礼制排在最前面,要从正中间铺了毡毯的最宽大的栈桥下船。
黄连祖也凑了上来,准备跟在姐姐身后一块儿走。
孰料秦林和威灵仙两个先后走来,荆王一见,立马丢下黄妃不管,把这两位一左一右挽住,要执弟子礼,让他俩先下船。
黄连祖气得不行,只好走回旁边一座跳板,和仪卫司的众武官同行,见陆远志、四女兵也排在这边,他趾高气扬的挤到前面去,极其得意的把这些人甩在身后。
但他到了一个身穿深褐色衫子、头戴尖顶帽的人背后,就不敢再往前挤了——因为这人是东厂霍重楼霍档头,只有脑袋有病的家伙才会和东厂的人别苗头,黄连祖虽然纨绔,还没有到失心疯的地步。
那边荆王与秦林、威灵仙携手下船,黄妃和仪仗紧随其后,这边武官也陆续下船,王府仪卫正和霍重楼互相谦让着,毕竟强客不压主,仪卫正走了当先头一个,霍重楼慢慢跟在后面也走了过去。
黄连祖作为第三位下船的武官,他得意扬扬的回过头,朝稚气未脱的小丁吹了声口哨,这才炫耀似的迈步上跳板。
不料刚走了几步,跳板突然摇晃起来,只听得咔嚓一声响,竟然生生从中断开
黄连祖猝不及防,吓得哎哟妈呀的乱叫,再也保持不了平衡,手舞足蹈,扑嗵一下跌进了江中
“救命,救命呐”黄连祖扑腾着大声呼救,他不会游泳。
船上岸上的人都惊得呆了,片刻之后船夫们赶紧跳下水救捞。
好在此处水浅浪缓,这些船夫又是长江上的行家,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一会儿就把黄连祖捞起来,弄到岸上躺着控水。
只见冠冕堂皇的从五品仪卫副黄连祖黄大人灌了一肚子的水,躺在岸上活像只癞蛤蟆,被人压着一下一下的控水,吐得天昏地暗,满身**的,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看见他这副样子,众人无不暗自好笑,就连荆王都拈着胡须、嘴角往上翘,只碍着黄妃的面子,终究没笑出声。
黄连祖半天才悠悠醒转,只当自己运气倒霉,跳板早不断晚不断,偏生他上去就断了。
殊不知是秦林给了霍重楼五两金子,请这位高手暗中整蛊。
大明朝的小京官最难熬,内监、东厂也是一个道理,放出去做税监、矿监就富得流油,京师里头掌权的也有三节两敬收入,唯有京师那些不拿权、不走红的小官儿,靠着点微薄的俸禄收入,穷得连裤子都可以拿去典当。
霍重楼就在此列,他自恃武功高强,为人脾气不好,不懂奉承讨好上司,累年在东厂黑如煤炭。这好不容易才放了趟外差,本又是到荆王府查案,难道还指望荆王千岁给他个小小档头送贿赂?想这趟差事办完,王府这边也就按规矩十二两仪程相赠,拿回京师家里又能用多久?
因此秦林忽然送给他五两金子,折合四十两白银了,霍重楼真是喜出望外,直把秦林引为平生第一个知己,连前番折辱的心结也消释大半,只叫他在跳板上动动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霍重楼走在前面,脚底下暗运内力,一步步把木板踏得酥脆,等黄连祖走到中间,就正好喀嚓一声折断。
这事情除了秦林、霍重楼二人知晓,也许就只有四名女兵瞧出了几分端倪,躲在一边吃吃的笑。
而陆远志始终蒙在鼓中,见黄连祖掉下去,他欢喜之下大声道:“这才是恶有恶报呢,也不知这厮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今天江龙王要收他,明天阎王爷不轻饶”
黄连祖由那些懂得急救的船夫按摩、控水,本已好了大半,忽然听到陆远志这句话,他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的往洪家庄那边望了望,转瞬之间脸上就露出了极为恐惧的神色。
秦林已和荆王等一齐走到了岸上,黄妃关心弟弟的伤势奔过去查看,秦林便趁人不注意捅了捅威灵仙的腰眼。
威灵仙会意,大声对荆王道:“咦,这个庄子很有些奇怪啊,北面那座荒山上隐隐有大凶之兆呈现,莫不是有邪鬼作祟?”
黄连祖听见了,激灵灵打个寒颤,本来泡了水脸色就白,这会儿更是白里面透出青。
荆王摆驾到此,没多久里长、庄头都屁滚尿流的跑了来,里长是个戴瓜皮帽的小地主,庄头则是青黛的舅舅赵喜财。
见面赵喜财就一边朝荆王磕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这下可好了,有王爷这么大个贵人到俺们庄上,那母子鬼还能作祟吗?被王爷贵气一逼,自然托生投胎,倒免得祸害俺们庄子,搅得地方不安。”
荆王一听正说到他心结上,急忙叫:“平身,快平身,你说什么母子鬼,是怎么回事?”
赵喜财口舌灵便,爬起来指手画脚的说了一遍,大意是庄子里面突然闹了鬼,有小孩说看见鬼母带鬼子,一到夜间就刷刷的驾着阴风乱飘,还有人半夜三更听到幽幽的喊冤叫屈,不是鬼是什么?本来庄上想找道士来作法驱鬼,不过正好荆王来了,有王气镇压,阴鬼自然远遁。
荆王听了半晌说不出话,忽然回头朝秦林和威灵仙深深一揖:“若非两位大师指点迷津,小王尚在迷途之中”
那边黄连祖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刚要踏足这洪家庄,突然跳板断裂,差点就命送江底,自己就已疑心生暗鬼,被陆远志、威灵仙先后道破,已是心跳得像擂鼓一样。
而当地庄头赵喜财也说村中闹了母子鬼,更给了他狠狠一击,这家伙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边秦林、威灵仙坦然受了荆王一礼。
威灵仙暗道秦林的办法果然有效,这不,荆王殿下对道爷更加深信不疑,今后要从王爷手上弄点钱花差花差,岂不更加容易?
秦林则朝赵喜财使个赞许的眼色,悄悄朝他一竖大拇指。
荆湖卷 八十九章 夜半惊魂
八十九章夜半惊魂
郭家两口子很快被王府仪卫司的校尉们找来了,他们上次就受了秦林的买嘱,于是绝口不提秦林来过的事情,径直把王府众人领到了庄外后山,郭眉眉的埋骨之地。
荆王正要下令挖坟启棺,威灵仙把拂尘一挥,正言厉色的道:“不可。贫道观此坟穴位左高右低、山势狞恶,实乃九幽阴煞之绝地,墓主怀胎横死,又葬在绝地,早已冤孽纠缠、怨气冲天,恐已养成鬼母阴胎,贸然启棺有尸变之厄”
听到鬼母阴胎四字,自荆王起众人无不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承奉司的宦官们嘴里直念观音菩萨、无量寿福,从京师来的宗人府毛铎毛大人更是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翻来覆去的念“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
只有霍重楼自恃武功高强,不怎么相信这些,抱着双手嘿嘿冷笑,大声道:“怕个甚?便是有什么鬼母阴胎,霍某也把它脑袋拧下来”
秦林摇摇头:“不是这么说的。威灵真人说的有理,我以先天神识观之,坟上一大一小两道煞气冲天而起,只怕真养成了鬼母阴胎。”
霍重楼金子还揣在怀里呢,他便不和秦林相争,但站在一边嘴角带笑,终是不怎么相信。
荆王却吓得够呛,鬼母阴胎是传说中最凶戾狞恶的阴煞呀他连忙问威灵仙应该如何处置。
威灵仙神神叨叨的道:“启棺之前必须焚香祈祷以消解其戾气,否则祸患非常”
荆王立刻下令排设香案,就由威灵仙在坟前祭奠了一番,老道士拂尘一展,舌灿莲花:“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荆王等人诚惶诚恐的看着这番表演,只有黄妃似乎知道点威灵仙的底细,对他不像别的人那么尊重,说话还带着几分怨气:“也不知这坟里面到底如何?现在就说有鬼母阴胎,等会儿掘出来,哼哼”
黄连祖本已濒临崩溃,听到这话又稍微回过点神。
焚香祈祷已毕,荆王便下令掘坟,仪卫司的众校尉齐齐动手,很快就把棺材挖了出来。
虽然挖着泥土有些松散,但本来就是刚埋不久的坟,便没怀疑此前就被人挖开过。
要开棺了,校尉们面面相觑,毕竟前面威灵仙和秦林说得太凶险,这个年代的人对于鬼神都是相当敬畏的,不敢贸然动手。
“当兵杀敌人头滚滚,还怕什么小鬼?让我来”霍重楼喝开众校尉,走到棺材旁边。
只见他双手黑黝黝的犹如钢浇铁铸,指甲焦黄,竟真有些和老鹰相似,伸手到棺材上发力一拔,吐气开声,“嘿”的一下子,三寸长的棺钉就被拔了出来,顺手一甩便钉到旁边的树上,足足射进去两寸多深。
霍重楼有意卖弄,右手拔钉子,左手射钉子,夺夺夺的连声响,霎时棺材上的钉子尽数被起出,在旁边树上整整齐齐的钉了一排。
仪卫司的武官们识货,都替他喝一声彩:“好个大力鹰爪功”
霍重楼得意非凡,就在喝彩声中把棺材盖子一掀,尸臭登时扑鼻而来,他也不管不顾,口中笑道:“哪儿有什么尸变?就有鬼,霍某也把它宰了”
却见尸身鼓胀起来,面容十分狞恶,纵是霍重楼这等高手也忍不住直犯恶心,把脸转到旁边,不去看那尸体。
有站得稍远的人叫起来:“尸身双腿夹着什么东西……”
霍重楼闻声便看去,果然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么,他伸出指甲把被子挑开,忽然大吼一声,双足蹬地往后便退,身形如同一只铁翅苍鹰。
众人定睛细看,尸身双腿之间竟是个小小的胎儿,早已变做青黑色,干瘪的身体分外狰狞,微微张开的嘴就像诡异的笑容
郭眉眉是怀胎下葬的,人已死了,怎么还会诞下胎儿?
鬼母阴胎,鬼母阴胎
从荆王朱常泴开始,所有的人脑子里都嗡嗡作响,眼中充满了惊骇之色。
忽然威灵仙拂尘挥舞,望着空中叫道:“咄孽障安敢犯我法驾?须知冤孽纠缠终非了局,解释冤仇返归清净,何去何从任尔自思自量”
江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仿佛半空中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惊得众人心如擂鼓,已有些迷信鬼神的宦官跪到地下了。
“好厉害的阴煞”威灵仙大叫一声往后便退,赶紧将葫芦里装的酒含了一口,拂尘斜指半空,嘴里三昧真火喷出。
“我来助道友一臂之力”秦林取出青铜琉璃灯托在手中,将灯芯一捻马上大放光明,五指弹琵琶似的连挥,一道道青蓝色的火光应手飞射:“妖孽哪里走,且看我玄都兜率火”
荆王以下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心却悬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两位万一抵敌不住,那鬼母阴胎冲撞过来这些肉身凡胎的普通人,岂不是当场送掉小命?
黄妃、黄连祖姐弟眼睛几乎要鼓出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极度惊骇之色,忽听得威灵仙大叫一声,他们两人再也支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齐齐瘫软在地。
威灵仙大叫一声退了几步,秦林也把青铜琉璃灯罩上。
半晌荆王才抖抖簌簌的问道:“两位大师,阴煞已经镇压了吗?”
威灵仙摇摇头:“这个鬼母阴胎含有莫大的冤屈,只因郭眉眉怀胎无辜横死,一灵不灭径直告到东岳齐天驾下,如此人伦惨变世间少有,东岳大帝已许了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押下法旨差夜游神送到此间作祟。贫道虽修得五雷天心正法、三昧真火,却不可违了东岳法旨,擅自镇压此冤鬼。”
秦林也一本正经的道:“玄都兜率火炼魔伏妖所向无敌,但要违心诛灭此无辜横死之鬼,有违太上老君道法自然之本意。所以只叫她暂且回避,免得冲撞了王爷虎威。”
荆王默默无言,垂着头不住的叹息。
霍重楼虽然胆大说不怕鬼,真看到鬼母阴胎也吓得够呛,毕竟职责相关、又担心坏了名头,所以鼓起一身内力,双足踏进地面两寸多深,铁布衫的真气激荡,衣服哗哗作响,小心戒备着,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到棺材旁边。
“咦,不对”霍重楼大声叫起来:“毛大人快来看,这胎儿足有四个月大吧?”
毛铎哪儿敢来看?听到霍重楼这一叫,心头恨不得把这东厂档头流配三千里才解恨,不想荆王已看着他了,形格势禁之下无可奈何,慢慢挪着步子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举起袖子遮住眼睛,颤声道:“你说是,就是罢。”
荆王带了原来收殓郭眉眉的几个稳婆,都是常年做接生的,几十年下来见的早产流产胎儿也不知多少,上去看了看,全都说胎儿至少有四个月。
眉眉淹死已有大半个月了,算时间她与人苟且的时间大约在五个月前,根本没到朱由樊身边呢
荆王登时十分懊悔,连说错怪了大儿子,只可惜朱由樊身体不好没有跟来,否则这会儿就要上演父子抱头痛哭的好戏。
“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人们嘈嘈切切的议论开了。
陆远志一直板着胖脸,鼓着小眼睛盯着老王爷,听得议论,他立刻踏前一步,大声叫道:“真凶不是别人,就是荆……唔唔唔。”
金五五吗?没听说这人啊
原来是秦林一个箭步冲过去,把胖子嘴捂上了,然后朝着众人直笑:“他是说就在今天到这儿来的众人之中——胖子,我怎么和你说的?不要打草惊蛇嘛再说了,东岳天齐已押下法旨,许了郭眉眉母子有仇报仇有冤抱冤,不久便有果报,咱们倒不必多事了。”
威灵仙也把拂尘一扬,悲天悯人的叹息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全部都报……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冤鬼缠身,剖心挖肺,惨不忍言呐”
黄妃、黄连祖姐弟闻言,身子抖得像筛糠,眼睛发直,几乎和死人无异。
~~
威灵仙说明天是个黄道吉日,可以设坛作法稍微消释冤屈,至少让冤鬼自去找害她之人,不要来胡缠荆王。
于是当夜荆王一行便在洪家庄住下。
半夜三更,一道人影悄悄的溜出了庄子,鬼鬼祟祟的朝后山摸去。
夜空乌漆麻黑,这人又不敢点火把,走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不知跌了多少跤,连滚带爬的来到了郭眉眉坟前。
划燃火折子,火光映照在黄连祖苍白的脸上。
他摆下香烛、果品等物,朝着坟墓连连磕头,嘴里带着哭音:“眉眉啊眉眉,冤有头债有主,并不是我亲手害的你,咱们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非要取我性命?”
这时坟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黄连祖被吓得浑身寒毛直竖。
一个窈窕的身形足不沾地的飘出,手中还抱着个哇哇啼哭的婴孩,那女鬼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孔,可看那身形和衣服,不是郭眉眉还能是谁?
“我的妈呀”黄连祖裤裆里一热,竟然吓得尿了,再也管不得许多,朝杂草丛中一头钻去,骨碌碌往山下滚。
―――――
猫对读者大大们说:今天有点急事,就是这章更新了,明天会早一点更新的,尽量补上。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