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锦医卫TXT下载锦医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医卫全文阅读

作者:猫跳     锦医卫txt下载     锦医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荆湖卷 九十章 不打自招

    九十章不打自招

    洪家庄威灵仙的住处,房门被人敲响,声音并不怎么响,但密集如鼓点,一听便知门外之人十分惶急。

    威灵仙心头一喜,赶紧翻身下床:事先秦林已与他约定借鬼母阴胎之事好好吓一吓荆王和那郭眉眉之人,既要让荆王诚惶诚恐越发相信他俩的道术,又要诈出藏在暗处的奸夫,大大的敲他一笔竹杠。

    所以威灵仙亦步亦趋的配合秦林,连番卖力表演,果然荆王深信不疑,而现在这半夜叩门之人,不正是送上门的羊牯吗?不狠狠敲他一记竹杠,威灵仙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把门打开,却见黄连祖站在门外,簇新的官服扯得披一块搭一块,头戴的乌纱帽不知道落在哪儿了,满头满脸都是泥土和杂草,嘴唇跌破,额头乌青,连脚上穿的粉底官靴都只剩下一只,真是狼狈不堪。

    而他的脸色更是比死人都还要白,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子里爆出来,喉咙里像受伤的野兽那样嗬嗬喘气,双手扶在膝盖上,连腰都直不起了。

    发现是黄连祖,威灵仙稍微怔了怔,并不十分吃惊,把他请到房里坐下,明知故问:“黄大人有何差遣,随便吩咐就是了,何必半夜来访贫道?”

    黄连祖早被吓丢了三魂七魄,见到威灵仙这位“世外高人”,才稍微定了神,直愣愣的坐了半晌,突然扑嗵一下跪在地上,扯着威灵仙的道袍哑声叫道:“真人看在黄某替您引见王爷,在王爷面前替您吹嘘的份上,千万救我一救”

    原来当初落魄江湖的威灵仙师徒到玄妙观挂单,璇玑道长见他“三昧真火”、“请神降符”玩得利索,讲起金丹大道也头头是道,便把他推荐给荆王,并在黄连祖和他之间牵线搭桥

    ——起初黄妃、黄连祖在便宜姐夫面前替威灵仙吹嘘;等威灵仙得到荆王信任之后,又以扶乩、打卦等手段中伤大王子朱由樊,帮助黄妃所生的朱由楂获取世子之位。

    正因为如此,被郭眉眉索命的黄连祖,走投无路时便求到威灵仙门下,把这位法力高强的真人当作了救命稻草。

    哪知威灵仙被秦林点拨,早存了大敲竹杠的念头,听得黄连祖拉交情,他反而不乐意,捋着山羊胡须冷笑道:

    “贫道替你姐弟在千岁爷面前吹嘘得也不少了,郭眉眉的事情你说是朱由樊做下的,贫道也信以为真,却不料竟是你丧心病狂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眉眉怀胎蒙冤而死,戾气冲天,又有东岳天齐押下法旨,许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做下如此恶业,要贫道替你消解,谈何容易”

    黄连祖性命交关,惶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求真人可怜可怜并不是我推郭眉眉下水的,是璇玑道长请江湖侠客动的手,冤有头债有主……”

    黄连祖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原来是他浪荡成性,见荆王身边的侍女眉眉生得风骚妖冶就起心勾搭,引出后来祸患。

    眉眉为人极其势利,一心要攀附权贵,然而荆王对修道的兴趣比女色重,黄妃也严防死守,眉眉并无机会勾引荆王。她眼看这边无望,又被黄连祖几句话一哄,便痴心妄想要嫁给他做诰命夫人,这对狗男女就此勾搭成奸。

    黄妃晓得了非但不阻止,还借着侧妃的权势袒护弟弟,只瞒着老王爷一人而已。

    后来朱由樊生病,眉眉拨过去服侍汤药,仍抽空偷偷与黄连祖幽会。

    忽有一日,眉眉说自己已有了身孕,渐渐肚子就要大了,瞒不住人,便逼着黄连祖尽快娶她。

    黄连祖已定了锦衣卫于千户的独生女儿,待于小姐满十六岁就要完婚——于小姐虽然又丑又妒,却有个锦衣千户的老爹,黄连祖当然不可能弃了这头有权有势的亲家,而与乡下庄户出身的郭眉眉成亲。

    偏偏眉眉仗着已有了身孕,勒逼着黄连祖非但要娶了她,而且要做正妻,否则便要把勾搭成奸的事情告到荆王驾下,以及她知道黄连祖做过的其他坏事,诸如挑拨荆王与大王子朱由樊关系的种种情况都要一一说出。

    黄连祖慌了手脚,就与姐姐商议,黄妃一边帮他稳住郭眉眉,一边叫他去找璇玑道长设法——他们与璇玑道长关系极好,连夺嫡的事情都和他商量,知道这老道认得不少江湖异人。

    璇玑道长毫不推脱,替他们找了位高来高去的江湖侠客,在姐弟俩的安排下混入王府,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了郭眉眉。

    本已事了,璇玑道长又建议黄妃姐弟把这件事硬栽给朱由樊,诬陷他子烝父妾、大坏伦常,就此将他贬为庶人,彻底为黄妃亲生儿子朱由楂继承王位扫清障碍。

    黄妃大喜,依计而行,果然朱由樊百口莫辩,荆王一怒之下上奏朝廷,要将他贬为庶人……

    唯一叫黄妃姐弟俩没想到的就是郭眉眉死后怨气冲天,竟然养成了鬼母阴胎,要向他们报仇雪恨。

    而黄连祖害死了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的郭眉眉,同时害死了她腹中怀着的自己的孩子,就算穷凶极恶之人也难免心虚,连番被惊吓更是深信自己已被勾魂索命的冤魂缠上。

    在他眼中,威灵仙与自己还有璇玑道长都是一伙的,性命交关之际当然得求威灵仙帮忙了。

    “真人放心,只要您作法镇得恶鬼魂飞魄散,不再纠缠于我……”黄连祖脸上露出狞恶的神情,想到有肌肤之亲的眉眉和嫡亲孩子冤死之后还要魂飞魄散,这无耻之徒也有些犹豫,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不顾一切,咬牙道:“对,就要让她们魂飞魄散,永绝后患事成之后我送真人黄金五百两相谢家姐还另有厚礼相赠”

    黄金五百两便是四千两白银,在此时已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普通小酒店中一两银子便可以喊好酒好菜随便上,京。名ji的身价银不过千两而已,秦淮河边整个大明朝最贵的河景房,相当于后世的“汤城一品”,每间要价也不过几百两银子。

    威灵仙一听之下心花怒放,就要答应替黄连祖驱鬼——反正他心里很清楚根本就没什么鬼,所有的古怪都是和秦林联手装出来的。

    这老道还寻思着要不要分些银子给秦林,虽然秦林说只要升官,但自己吃独食未免太不讲江湖义气……老道士想到那笔巨款,就忍不住口水哗啦啦的直淌。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秦林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之意:“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黄大人杀害眉眉,连她肚子里的亲生孩儿都不顾,并且死后还要叫娘儿俩魂飞魄散——啧啧,了不起,了不起,黄大人果真是心狠手辣的大丈夫”

    威灵仙尚在奇怪,心说秦林既然知道那五百两金子,便只好分些给他,究竟是三七开还是四六开,似乎还可以磋磨磋磨。

    黄连祖自知与秦林是死敌,这下大事不妙,便把门一推撒腿就跑。

    四道剑光宛如落英缤纷,又好似瑞雪飘飘,纵横交错形成一道银光闪闪的剑网,黄连祖眼前一花,立时变做网中困兽,刹那间两柄长剑左右交叉架在颈中,前胸后背各有一柄长剑抵住,叫他动弹不得。

    惊魂未定的黄连祖抬眼一看,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冲着他笑靥如花,只不过现在他再没有调戏美女的心情,自知落入彀中,一颗心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

    甲乙丙丁配合默契,一招就制住了黄连祖。

    秦林长笑着拍了拍手,立刻灯球火把尽数点燃,照耀通明如同白昼。

    光圈底下影影绰绰的人,荆王朱常泴、毛铎毛大人、东厂霍重楼,承奉司众宦官,仪卫司众武官尽数在此,全都用鄙夷的目光盯着黄连祖。

    威灵仙是混江湖的老油子了,见此情形就知道被秦林摆了一道,满怀“幽怨”委委屈屈的看了看秦林,他堆起满脸笑容,走上前大声笑道:“秦公子果然好计策,贫道依计而行,果然这黄连祖不打自招”

    秦林暗道这老道实在乖觉,不过他并没有害过自己,还配合做了不少事情,便有心替他开脱,道一声“真人辛苦了”。

    黄连祖绝望之下顾不得许多,朝着威灵仙怒骂,说他收了银子帮着诋毁朱由樊,也不是什么好人。

    威灵仙呸的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贫道和你虚与委蛇罢了,若不如此怎么叫你亲口承认罪行?道爷世外高人,瞧得上你那几两碎银子?”

    黄连祖身处绝境,无话可说,大睁着的眼睛充满了绝望,绝似落入陷阱的豺狼,看看威灵仙,又看看秦林,在他眼中秦林简直比地狱索命的无常还要可怕百倍。

    刚才人们埋伏在房外,已把黄连祖自己承认杀害郭眉眉嫁祸朱由樊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过被秦林突然叫到这里,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人人都是一头雾水。

    荆王朱常泴朝秦林作了一揖:“秦大师、威灵真人替小王的儿子洗清冤屈,又找到真凶,小王真是感激不尽然而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至今日小王仍是如坠梦中,还请两位大师明示。”

荆湖卷 九十一章 秦林的诈术

    九十一章秦林的诈术

    秦林接受朱由樊的委托查办此案,上次启棺发现胎儿月份不符,单以这条证据便能洗清朱由樊子烝父妾的冤屈。

    但秦林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发现眉眉之死与黄妃姐弟有脱不开的联系,威灵仙、璇玑道长也牵涉其中,经过玄妙观这条线,进一步感觉到白莲教插手其中的迹象……与此同时,他挫败白莲教刺杀邓子龙的阴谋,立下极大的功劳,却只加了试百户虚衔,反而是于千户派系的栾俊杰前来接任锦衣卫蕲州百户之职,更让他感到了来自黄妃、黄连祖的威胁。

    所以,秦林决不会满足于仅仅替朱由樊洗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打死”是腹黑男的信条,既然黄连祖、栾俊杰敢欺上门来,他便要剥茧抽丝彻查此案,从而扳倒黄妃、黄连祖以消除后患,进一步扳倒栾俊杰,甚至给高高在上的于千户以沉重打击。

    无奈郭眉眉是被推入水中淹死的,尸身并没有任何伤痕,与跳水自尽无异;案发时间也有半个月了,指纹、足迹等等现场痕迹早已被破坏,又没有目击者,秦林根本找不到可以定案的人证物证。

    若是后世,侦破此类案件往往采取监听监控嫌疑人之间的对话、电话、邮件等方法实施取证,而在这个时代显然没有相应的技术条件。

    不过启棺之后发现“死后分娩”的特殊现象,秦林便有了主意。

    他利用向荆王进献丹丸的机会,观察荆王、黄妃和威灵仙之间的关系,然后去玄妙观斗法打草惊蛇,等憋不住劲儿的威灵仙求上门来,再以重利诱他入彀,二人联手替黄连祖设下鬼母阴胎的局……就这样一步步连环套走到现在,终于迫使黄连祖亲口承认害死郭眉眉、嫁祸朱由樊的罪行,并公之于众。

    此时真相大白,黄连祖束手就擒,秦林将案情主要内容告诉荆王、毛铎等人,只不过将他与威灵仙装神弄鬼的手法略去不提,撒个谎,说是自己修炼阳神出窍,遇到夜游神持东岳天齐法旨,携了郭眉眉阴魂前来恳请他代为伸冤,所以知道此事前因后果,设局引黄连祖入套。

    威灵仙急于开脱自己,秦林这么说他当然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摇着拂尘神神叨叨的对荆王道:“贫道扶乩早知此人凶顽乖戾,然而终系王爷亲眷,所谓疏不间亲,贸然告发千岁必然不信。于是贫道虚与委蛇,与秦公子携手合作,终于使真相大白于天下——所谓天道昭彰、善恶有报,于今信乎?”

    荆王又是自愧,又是感激,那股亲热劲儿就别提了,拍着大腿叫屈:“两位大师的话,小王如何不信?却把小王瞒得好苦小王若有半分异心,天地也不相容”

    毛铎等人则睁着眼睛上下打量秦林,非但能阳神出窍,东岳天齐大帝的法旨还由夜游神押到他这里,这是何等人物?有眼不识真仙呐

    虽然毛大人自诩圣人门徒,讲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此时也深信不疑,若不是顾着礼部郎中的面子,他还真想问问秦林长生之道。

    霍重楼本来对秦林很有几分怨气的,就算看在金子的份上帮了他忙,内心也颇不以为然,但此时却已十分佩服,甚至觉得前番输给这个锦衣卫总旗并不算什么羞耻了——因为他曾受秦林嘱托,暗中把跳板踏断让黄连祖摔进江中,现在回想起当时秦林和威灵仙一搭一档的说什么善恶有报、阴鬼索命,便把秦林的手法瞧破了几分。

    越是如此,霍重楼越觉得秦林智谋机变实在厉害,暗生敬佩之意,心道若自己有他这般手段,凭这身武功,至于十几年霉在京师,到头来还只是个小小档头吗?

    有心要卖个好儿,霍重楼走上前去,鹰拿燕雀般把黄连祖提溜起来往地下一掼,登时摔得他七荤八素。东厂番役捆人是最拿手的,霍档头更是个中翘楚,从腰上扯出牛筋索子,叫人眼花缭乱的一阵摆弄,转眼就把黄连祖捆得四马攒蹄,分毫也动弹不得。

    甲乙丙丁撤剑回鞘,走到旁边僻静处,几个小女兵叽叽喳喳的说笑,小丁把长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脸,迈着小碎步飘来荡去,嘴里还呜呜啊啊的怪叫。

    “小丁装鬼真有一套”女兵甲笑着赞道。

    “是啊,刚才把黄连祖吓得要死。”女兵乙也点头称许。

    “瞧他连滚带爬的滚下山去,还真解恨”女兵丙一挥拳头。

    小丁弱弱的道:“可那时候我只想笑,好不容易才憋住呢……”

    “说什么呢?”陆远志贼笑着走过来,偷偷瞥了眼女兵甲波涛汹涌的胸脯,又赶紧把目光溜到别处,唯恐被发觉。

    小丁背对着他,装鬼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有心和他开个玩笑,就慢慢转过脸去。

    开始胖子看见她背对自己,并没发觉什么奇怪,待小丁把脸转过来,本应该是脸的地方竟然也是长满头发的“后脑勺”。

    胖子顿时口干舌燥,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们?”

    阴暗朦胧的月光之下,甲乙丙同时一低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依稀可辨白森森的牙齿……

    妈呀胖子一声惨叫,撒腿就跑,圆鼓鼓的身形就像皮球似的,一溜烟滚远了。

    小丁被头发遮住视线,并不知道三位姐姐弄鬼,听到惨叫之后把披散的头发分开,怔怔的看着球遁的胖子,闷闷的道:“人家有那么可怕吗?”

    荆王那边,黄妃已在宫女、宦官簇拥下过来了,但这时候她脸上早已没有了那种刻薄、颐指气使的神气,无论怎么强装镇定,瑟瑟发抖的裙摆和不停揉搓着的双手,都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慌。

    待看见灯球火把照耀之下,黄连祖被捆成四马攒蹄,她就明白了一切,面如死灰,伏到荆王脚下哀哀的恳求:“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看在楂儿的份上,饶过咱们姐弟吧……”

    可惜荆王面部的肌肉就像石雕一样僵硬,看着黄妃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夫妻之情,冷冷的问毛铎:“毛大人,这毒妇该当何罪啊?”

    毛铎想了想,拱手禀道:“黄氏身为妾侍,不守妇道,为亲子谋夺世子之位,竟敢谋害人命、嫁祸大王子,罪不可赎,但凭王爷做主。”

    荆王点点头:“那么,黄氏便永远圈禁冷宫,黄连祖待查清罪行之后,按律明正典刑。”

    黄连祖早已心如死灰,瘫在地上直如死人一般,他万分畏惧的看着秦林,目光中不无后悔之意: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勾魂的无常、索命的阎罗?若非是他,自己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悔不当初啊

    黄妃尚不甘心,抬出儿子来劝朱常泴:“王爷,楂儿不能没有亲娘啊,你把我永远圈禁,谁来养育他?黄连祖,他也是楂儿的舅舅啊”

    “胡说八道”荆王毫不留情的踢开黄妃,天家贵胄于亲情上自是当断则断,怒斥道:“你只是个妾室,黄连祖几时成楂儿舅舅了?本王的儿子,自然要寻贤良淑德的女子来养育,难道还让你这毒妇把他也教成阴险毒辣之人?你死心罢,今后再无见他之期了,至于世子之位,本王立刻就要上奏朝廷,封给我那含冤受屈的樊儿”

    黄妃遭此番打击,早已魂飞魄散,今后母子不能相见、弟弟黄连祖将被处死、朱由楂也永远失去了继承王位的机会……她不反省自己的罪行,反而将这一切归咎于秦林,万分怨毒的盯着他。

    可这时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荆王侧妃了,原本对她俯首屈膝的几名宦官,早已变了脸色,左右将她挟持着带了下去,等待她的将是永远失去自由的圈禁,以及冷宫中无穷无尽的凄苦和懊悔。

    “咎由自取”秦林很乐意见到黄妃怨毒的目光,他曾经很多次在被自己亲手送上刑场的罪犯眼中找到同样的眼神,并且不介意看到更多——因为那代表着正义得到伸张,罪行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慢慢走到被捆成大粽子的黄连祖身边:“说出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黄连祖早已灰心丧气,明知必死无疑,他不理会秦林,干脆闭上了眼睛。

    “虽然都是死,但死后总有些不同的,被黄兄害死的冤魂应该不少吧?”秦林阴森的笑着,“她们已在阎罗殿上把你告了无数状,黄兄倒是猜一猜,你死后是下十八层地狱呢,还是受无穷无尽的炼狱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人们都相信鬼神之说,黄连祖亲身经历,更是毫不怀疑,听到秦林这么一说,登时发起抖来,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我说了,你就可以叫地府……”

    秦林郑重的点了点头。

    黄连祖生怕秦林毁约,忙不迭的把他和璇玑道长之间的交往,玄妙观的种种古怪之处,竹筒倒豆子似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并且在秦林递给他的供状上摁了手印。

    秦林坏笑着把供状收入怀中,然后附到黄连祖耳边,低低的道:“其实,我骗你的,如果你这种人不下十八层地狱,地狱又是为何人而设立呢?”

    黄连祖闻言睁大了眼睛,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嗬嗬喘息着,想到十八层地狱种种可怕的阴间酷刑,他发出了绝望的嘶嚎。

荆湖卷 九十二章 嫁祸栾俊杰

    九十二章嫁祸栾俊杰

    秦林以前就怀疑玄妙观和白莲教有联系,取了黄连祖的供状,就完全可以断定它是白莲教在蕲州的一处分坛。

    虽然黄连祖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结交白莲教,坚称只知道璇玑道长和几个江湖高手往来,但从玄妙观主动介入荆王府夺嫡之争的种种迹象来看,结论早已呼之欲出。

    至于黄连祖嘛,既有可能始终被蒙在鼓中,不清楚合作者的真实身份,也有可能为了完成替外甥夺取王位、今后以王爷亲娘舅的身份永享荣华富贵的大事,利令智昏与白莲教合作,揣着明白装糊涂——秦林并没有兴趣去查清到底是哪种情况,因为从谋害郭眉眉、嫁祸朱由樊的罪行曝光开始,黄连祖的结局已经注定,地狱是他唯一的归宿。

    荆王朱常泴、宗人府毛铎等人听了秦林的分析,却是骇然变色。

    他们方才听黄连祖供述,便已诧异璇玑道长身为出家人,如何认得动辄杀人的江湖豪客,又为什么如此主动、深入的介入王府夺嫡之争?如果仅仅为了多收点香火供奉那是绝不可能的,玄妙观香火旺盛,累年来城中各家王府、将军府、郡主府给他的供奉,就算花下辈子去都花不完了,何苦冒着杀头的风险帮黄连祖干这勾当?

    白莲教就成为唯一说得过去的解释。

    洪武年间所封各家王府并可节制地方官员,拥有好几个卫的兵马,具备起兵造反挑战朝廷的实力,燕王朱棣就是走着条路摇身一变成了明成祖的。

    朱棣担心兄弟们也来这手,在位期间着手削藩;到了正德年间宁王叛乱,朝廷再次削减藩王权力,经过这两次变故,现在的各家王爷们早已没有了起兵造反的实力。

    但是一家王府经历七八代王爷、一两百年的积累,聚集的财富如果充作军饷,完全可以养活一支大军;控制一座亲王府为平台,又可以结识、拉拢、蛊惑多少世家勋贵和文武官员?

    更进一步,如果挟制一位身上流着先皇血脉的大明亲王,假托他的名义发动叛乱,产生的政治号召力和给朝廷的沉重打击,岂是什么金道侣可以相提并论的?

    想到这些,自荆王以下的众人全都不寒而栗。

    朱常泴直把秦林视作再生父母一般:“怪不得秦大师看出小王金龙之气有断绝之兆若非秦大师揭破阴谋,待小王死后传位于楂儿,白莲妖匪必借相助夺嫡之事,以阴毒惨烈之手法挟制于他,到时候做出叛乱悖逆的事情,岂不要身死国灭吗?”

    毛铎在旁边提醒:“恕司官多嘴,白莲妖匪成功挟制黄氏姐弟与小王子之后,恐怕不会慢慢等千岁爷寿终正寝呢——此系肺腑之言,千岁可莫怪司官危言耸听。”

    荆王被他一点,立刻明白其中要害所在,背后冷汗刷的一下子流出,把背心处的外衣都浸湿了。

    威灵仙听得这些,神色变了几变,忽然将拂尘一摇,神色正气凛然:“如此狼心狗肺之徒,还请秦公子主持将其尽数擒杀。贫道已派空青子、云华子两名徒儿在玄妙观中卧底,到时候里应外合,必能把妖匪一网打尽”

    秦林暗笑这老道打蛇随棍上,实在滑溜得很。

    “好好,有劳两位大师”荆王对玄妙观恨之入骨,立刻吩咐仪卫正点起众典杖、旗牌、中军、校尉,随秦林前去捕杀白莲妖匪。

    荆王府仪卫司的官兵虽然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但从王府威仪出发,挑选的全是膀大腰圆、身高体壮的大汉,而且盔甲齐整、武器犀利,完全可以用来围剿玄妙观的妖匪。

    但这样做的话,秦林前面做的一处布置就白费功夫了,他略为思索,便笑道:“千岁肯出兵相助,在下足感盛情。但此系白莲教妖匪谋叛,又牵涉王爷府中之事,由王府仪卫司出兵,难免瓜田李下。”

    荆王府侧妃姐弟勾结白莲教夺嫡,如果朱常泴派兵助剿玄妙观,倒好像趁机杀人灭口、毁灭罪证似的;且宁王乱后诸藩王更是被朝廷警惕,仪卫司官兵仅供扈从仪仗之用,贸然调动去围剿妖匪,也容易引发朝廷猜疑。

    荆王闻言立刻就想明白了,以手加额连声说自己糊涂,请秦林主持大局。

    秦林便当仁不让,请荆王派一艘官船,送他、陆远志和甲乙丙丁四位连夜赶回蕲州城内,往锦衣卫百户所调众校尉围剿玄妙观;然后又请霍重楼同行,作为东厂方面的代表参与其事。

    霍重楼大喜过望。

    这次破案全是秦林立了功,想到锦衣卫方面必定升赏秦林、荆王也会重重酬谢,他在旁边羡慕嫉妒恨,暗骂自己倒霉,空有一身好武功,这么大件功劳却连边都沾不到。

    哪知秦林竟会提出要他参与,此时案件已近尾声,只剩下明刀明枪攻打玄妙观,白莲教徒再厉害,打得过长枪大戟的正规军队?秦林这么做分明就是凭空分一份功劳出来,霍重楼要不答应,那才是白痴了呢。

    这位东厂档头马上没口子的答应,手托髭须,昂首挺胸,一副杀身报国在所不惜的表情,心头则在盘算这份功劳值得多少赏银,自己的官儿能不能从役长升成司房。

    夜晚行船颇为危险,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朱常泴很快就把最大的一艘官船准备好了。

    秦林等人陆续登船,岸上自荆王以下尽皆肃立,齐声喊道:“祝秦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船头上女兵甲忽然噗哧一声笑:“秦公子这下比咱们大小姐还要威风了。”

    四位女兵口中的提到小姐就是指青黛,而大小姐则是南京魏国公府的旧主徐辛夷。

    女兵乙也感慨道:“是啊,大小姐出猎,不过几个指挥使护驾,咱们现在出兵,倒有王爷来送行,岂不成了登坛拜将的大将军?”

    “大将军啊……”小丁瞧了瞧秦林,眼睛里直冒小星星。

    女兵丙把妹妹脑袋一敲:“傻蛋,咱们开玩笑的,他才是个试百户,离大将军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陆远志嘿嘿的笑着:“咱们锦衣卫最大的官儿是刘守有刘大人,他老人家就领着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官衔,将来要是秦哥做到刘大人的位份,怎么不是大将军?”

    “哦,”小丁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甲乙丙三女再次敲这个呆妹妹:“哦你个头啊,知不知道试百户和锦衣卫指挥使差着多少级?”

    霍重楼在旁边听了觉得有趣,心头暗暗哂笑这几个小丫头懵懂无知,不过他自恃东厂大高手的身份,并不与她们说话。

    漏夜行船,船首点起灯球火把,河面照耀如同白昼,船夫们经验极其丰富,小心翼翼的驾船,虽然比平时慢了点,顺流而下也算极快了。

    秦林毫不担心走漏消息,洪家庄到蕲州走水路三十里,他们乘官船顺流而下,洪家庄的民船则被王府仪卫司的官兵控制起来,即便荆王随行人员中有白莲教的卧底,也没法驾船到蕲州报信;

    走旱路就更不可能了,洪家庄到蕲州的旱路翻山越岭,绕了个大圈子,就算快马加鞭,等赶到蕲州的时候,秦林早就点兵围了玄妙观。

    于是趁行船的时间,秦林小睡了一觉,等天亮的时候正好睡醒,船也到蕲州码头了。

    王府仪卫司护驾到码头,有不少军马拴在岸上,秦林便过去借马。

    看守马匹的兵丁认得这位“秦大师”,毫不犹豫的把军马借给他。

    七人飞身上马,快马加鞭驰向百户所,霍重楼和甲乙丙丁的骑术都不错,秦林自打加入锦衣卫也骑了好几次,唯有陆远志坐不住鞍桥,胖胖的身体在马背上东摇西晃,他累得满头大汗,马儿也累得直打响鼻……

    正好在点卯时赶到百户所,秦林让四女兵和霍重楼等在门口,带着陆远志进去。

    新任百户栾俊杰正对着众校尉口沫横飞的训话,这几天他又打又拉,终究是正职的百户官,倒也被他笼络了不少人,所以又渐渐把威风抖起来了。

    见秦林到此,他正言厉色的道:“怎么又迟到了?点卯点卯,本该卯时来点,现而今宽限到辰时末还要迟到,真是顽皮赖骨咱们吃皇上家的粮饷,却如此懈怠,还有点公忠体国的心思吗?”

    就有几个见风使舵的校尉随声附和,但大部分人冷眼旁观,显然不站在栾俊杰一边。

    秦林不动声色,抱拳道:“荆王府黄妃、黄连祖姐弟涉嫌勾结玄妙观白莲教妖匪,谋害侍女郭眉眉,嫁祸大王子朱由樊,黄连祖已被拿问。现在请栾大人下令,率众位弟兄兵发玄妙观,捉拿白莲教妖匪”

    栾俊杰听到牵涉黄连祖,立刻就把心提起来了,他是于千户提拔的,黄连祖则是于千户的女婿……

    “你、你胡说什么?”栾俊杰气急败坏的叫道:“莫不是哄骗于我?谎报军情可是大罪”

    秦林踏上几步,背对演武场上的众校尉,脸只冲着栾俊杰一个人,挤眉弄眼的道:“怎么,栾大人竟会疑心我哄骗你?你是三岁小孩吗?此事的的真真,没有半分虚假”

    秦林的声音虽然很正大光明,但他脸上讥讽的笑容分明就是在说:“栾俊杰,老子捉弄你又如何?”

    栾俊杰上任当天就被捉弄,平白吃了陈四海扇的耳光,因此对秦林等人严加提防,见状就更加不相信了,冷笑道:“一派胡言本官就是不发兵,你待如何?”

    正中下怀

    秦林转过脸,朝着众校尉弟兄故作激愤:“栾大人太不明事理了,岂能因私废公?弟兄们,他不下令,咱们自己去,随我来”

    陈四海、韩飞廉等人早已做了准备,立刻招呼关系好的校尉们跟着秦林,眨眼的功夫,演武场上空了一大半,剩下的要么死心塌地跟着新百户,要么犹豫不决——当然他们很快就会为今天的决定追悔莫及。

    栾俊杰气急败坏,冲着秦林背影直吼:“本官要参你目无上官、违反军纪之罪等在革职查办吧”

    站在门口的霍重楼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已对秦林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底下竟有这种谋略、这种城府的人也许,他真的会成为……

    霍档头可怜而又鄙夷的朝栾俊杰瞟了眼,朝地上啐了口,低声骂道:“要被革职查办的,恰恰是你这个傻蛋”

荆湖卷 九十三章 一击奏功

    九十三章一击奏功

    飞鱼服、绣春刀,秦林率领六十多名锦衣校尉,朝着玄妙观方向打马疾驰,马蹄铁在蕲州城的青石板街道上敲击出激越的鼓点,马队旋风般席卷而过。

    秦林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响,身体随着马背起起伏伏,饶是他心思缜密,此时也不免热血翻涌:率骁骑、克顽敌,正是男儿所为

    忽听得街旁有人声如滚雷:“恩公哪里去?”

    定睛一看正是牛大力,秦林大喜:虽有霍重楼这位东厂档头在身边,但并无十分把握对付白莲教的高手,再加上天生神力的牛大力就多了几分保险;对了,还可以拉上州衙和指挥使司……

    秦林哂然一笑,暗道张公鱼运气好,便把缰绳一带,稍微慢了几步,大声喊道:“牛大力,跟我来韩飞廉你腿快就走一趟指挥使司,叫王大人点起精兵前来助阵”

    这两处事前害怕走漏风声,秦林没有通知,现在再通知他们,助战倒在其次,大家分属锦衣卫、兵部、东厂和承宣布政司四个系统,相互之间并不需要争功,而且各有各的靠山,那么合伙把功劳做大,岂不妙哉

    牛大力闻言也不问去哪里做什么,提着碗口粗的枣木棍,迈开大步就跟了上来,发力急奔竟不输奔马。

    霍重楼在后面看着,起初就惊讶秦林为什么出言调动州衙和指挥使司的人马,如果他是个锦衣百户倒也罢了,什么时候小小总旗就可以调动地方官和卫所兵了?

    待发觉众锦衣校尉毫不诧异,好像这本来就理所当然,他才知道秦林在这蕲州城中竟能登高一呼,荆王府、卫指挥使司和州衙便群峰响应,俨然是泰山北斗的身份。

    虽然霍重楼在东厂不得志,但终归是京师里混了十几年的,坐着鞍桥信马由缰,仔细思量一会儿,不禁拍手叫绝:秦林哪儿是叫了几处援兵,哪儿是分了功劳给人家?分明是把一份功劳变成了四倍大,叫州衙所属的湖广布政司、蕲州卫所属的湖广都指挥使司,自己所属的东厂,大明朝的三个部门都承他的情,念他的好

    “啧啧啧,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做了总旗~~霍重楼啊霍重楼,秦某人不升官,难道还轮得到你这傻蛋?”霍重楼想通之后一拍脑门,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铁骑飞驰,玄妙观转瞬就到。

    秦林当仁不让的下达命令:“陈总旗带十个人配合霍档头堵住后门,牛大力助我守住前门,留十个弟兄在这里,其余人四面散开,不要放走一个白莲妖匪”

    众校尉齐齐叫一声得令,他们要么是从抗倭御寇战场上走出来的老兵,要么是世袭锦衣军户打小儿舞刀弄剑,全都训练有素,听令打马兜着圈子,将玄妙观四面团团围定。

    秦林并不急着下令攻打,近七十名训练有素的锦衣校尉,加上东厂高手霍重楼、天生神力牛大力,和四名配合默契的女兵,攻下玄妙观应该不是难事,但要一网打尽不走漏一个却不容易,待王进贤点起精兵前来,长枪大戟、强弓劲弩,玄妙观纵有白莲教的高手,也得死于战阵之中。

    秦林采取后世警察围捕罪犯的方式,用在此处对付普通江湖中人倒也罢了,殊不知白莲教是终明一朝起事不断的专业造反户,哪儿怕你围捕?更不会乖乖束手就擒。

    他这番指挥机宜的姿态落在玄妙观中人眼里,立刻就成了对方攻击的首选目标。

    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玄妙观墙头跃上一株高大的松树,双足在横枝上用力猛蹬,借着树枝回弹之力,迅捷无伦的扑向秦林

    魏无涯桀桀怪笑,身形犹如夜空中无声无息滑翔的枭鸟,双手青筋暴突,皮肤在阳光之下竟然泛起蓝汪汪的色泽,挥动着出极其诡异的弧线,左手取秦林头顶,右手拿他咽喉,满心盘算要一击奏功

    秦林急忙勒马后退,身边的四位女兵娇叱一声,四柄长剑同时出鞘,女兵甲仗剑取魏无涯咽喉,女兵乙、丙分刺左右肩井穴,看起来像个娇娇女的小丁,此时银牙紧咬,剑尖斜斜向下指住对方小腹——四人配合默契,已将敌人罩在剑网之下。

    好个魏无涯,长声厉笑着双掌在胸前一分,乙、丙两女只觉剑身巨震,长剑分别朝两边荡出,几乎脱手飞去。

    此时女兵甲的剑锋只差三寸便可将对方穿喉而过,她正在欣喜,却见一只青筋虬结的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屈起中指在她剑脊上一弹,手中紧握的剑柄就猛的一跳,掌心疼痛难忍,这一剑便刺偏了半尺,连对方的油皮都没有伤到。

    女兵甲收势不及,合身朝魏无涯怀中撞去。

    魏无涯狞笑着伸出手,就待朝女兵甲心口插落,可这时下三路寒光一闪,小丁的剑已迅捷的刺向他小腹处。

    好个魏无涯,身子诡异之极的一扭,斜斜避开此招,小丁只觉眼前一花,剑锋已被魏无涯食中二指钳住,用力回夺却分毫不动。

    魏无涯正准备发力将剑锋折断,可乙、丙二女已飞身而上,双剑分取膻中、丹田两大要穴。

    魏无涯无奈,只好放开小丁的剑锋,全力化解女兵乙和丙的攻势。

    论武功,再多十名女兵也不是魏无涯的对手,但甲乙丙丁配合默契,修习过回环连击之法,仅仅四人便组成了一座小小的剑阵,兔起鹘落回环出剑,出剑则分取敌人各处要害,回剑则连消带打相互救援,便是魏无涯这样的魔道高手也被阻了三招。

    魏无涯焦躁,狞笑一声,脸上青气大盛,双手直入剑网之中,像弹琵琶似的连连挥动,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甲乙丙丁同时觉得手中变轻——原来魏无涯迅捷无伦的在四女剑脊上连弹,竟以阴劲将四柄长剑尽数震断

    剑身碎片落英缤纷,四女手中只剩下截剑柄。

    正在危急关头,霹雳一声大喝,恰似平地上绽开一记春雷,牛大力舞动枣木棍当头劈落,卷起风响好似虎啸,棍落如泰山崩裂势不可挡。

    魏无涯双手交错往上封架,令人牙酸的闷响声中,枣木棍往上反弹而起,牛大力也噔噔噔退了三步,虎口流出鲜血,而魏无涯仍像没事人似的,只有足下的青砖已被踏得粉碎。

    “好,好厉害”牛大力喘息一下便挥棍再打:“再接我一棍”

    殊不知魏无涯表面上不动声色,接这一棍也不轻松,不但踏碎了足底青砖,内息也翻涌起来,他站立不动其实是在运功平复内息。

    这第二棍他就不硬接了,瞧出牛大力只是天生神力并非武林高手,魏无涯拼着受内伤强行压下翻涌的内息,嘶声尖啸着展开身形,如鬼魅般绕开牛大力,仍旧扑向秦林

    锦衣校尉们已兜马过来,挺着绣春刀护在秦林身前,但能否挡得住宛如地狱恶鬼的对手,人人心头不免都有些打鼓。

    秦林也把七星宝剑抽了出来横在胸前,等校尉弟兄们乱刀齐上,他绝不介意找机会往魏无涯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贼子着打”得到消息的霍重楼施展轻功飞速赶来,身形宛如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来势比奔马还快。

    魏无涯赶紧往斜刺里让开,同时怪笑着发出三声尖利刺耳的叫声。

    秦林暗道不好,赶紧吩咐众校尉:“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霍档头到了前门支援我们,妖匪必定从后门突围,你们全过去支援。”

    果然,玄妙观中燃起了大火,后门处喊杀声大震,校尉们赶紧领命而去。

    霍重楼已和魏无涯交上了手,东厂霍档头鹰爪功刚猛无比,寻蛇式、搏兔式、擒羊式、扑虎式一一使出,风声激荡,威势非凡;白莲教魏长老搜魂手阴毒奇诡,森罗天狱、幽冥追魂、黄泉鬼嚎,每一招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挥出,带着森森鬼气。

    两人身法也完全相反,霍重楼犹如苍鹰展翅,大开大合中宫直进,魏无涯则像鬼魅一般阴气沉沉,身法刁钻古怪难以捉摸。

    斗了十七八招,霍重楼双爪拿向对方胸口,魏无涯不闪不避正面相迎,鹰爪与鬼手撞在一处,声音如中败革。

    霍重楼面皮发红如同酒醉,魏无涯则脸色青得可怕,两人同时退了三步。

    “东厂的鹰爪孙,果然爪子很硬。”魏无涯鼻子里冷哼一声。

    霍重楼纵声笑道:“鬼手搜魂魏无涯排名白莲魔教十长老第四,天罗地网搜魂手,名不虚传”

    喂,你们两个有基情?秦林趁着两位高手说话,悄悄从一株大松树背后绕过去,不声不响挺剑便朝魏无涯背心刺落。

    魏无涯听风辨器的功夫极为高明,假作不知秦林的举动,待他举剑刺落才桀桀怪笑:“哈哈,小鹰爪孙你跑不掉了”

    霍重楼飞身来救,秦林急往后退,手持七星宝剑在胸前乱舞。

    魏无涯手一伸就朝秦林宝剑抓去,满心要像上次那样折断宝剑,然后擒住秦林。

    殊不知七星宝剑乃是神兵利器,魏无涯刚刚抓到就觉得掌心一疼,饶是他反应极快的松了手,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已被切了下来,血如泉涌。

    本来他若是以诡异的身法避开这一剑,再擒获秦林也不无希望,但他曾和秦林交手,知道他身无武功,从而起了轻视之心直接伸手抓剑,没料到秦林虽无绝世武功,却有绝世好剑,一击便将他重创。

荆湖卷 九十四章 五选一

    九十四章五选一

    十指连心,魏天涯手指被削断,立刻痛彻心肺,想到就算治好伤这只手的功夫也被废了三成,他便将秦林恨入骨髓,厉啸着朝斜刺里冲过去,身形鬼魅般的迅捷无伦,避开挥舞的七星宝剑,伸出没受伤的左手,从侧面狠狠抓向秦林的太阳穴

    青筋虬结的魔手还在两尺开外,秦林已感觉到阴风扑面,以魏天涯天罗地网搜魂手的阴毒劲力,这一下要是被抓实岂不落得脑浆迸裂?

    啊呀一声叫,秦林叉手叉脚的往后便倒。

    “秦公子”甲乙丙丁四女已取了新的长剑过来,见此情形同时大叫,仗剑来救。

    牛大力双目赤红,不顾虎口流血,发力急奔而来,枣木棍一记盘头盖顶砸向魏天涯。

    不过最近的还是霍重楼,看见秦林忽然倒下,他大吃一惊,一口真气提到了十二分,身形如苍鹰凌空下击速度快逾流星,左手使寻蛇式,五指屈伸不定罩住魏天涯后背各处要害,右手运裂石式,钢钩般的五指朝魏天涯头顶百会穴插落

    魏天涯赶紧脚底用力,身形平平朝旁边滑开三尺,专心与霍重楼的鹰爪功对拼。

    牛大力焦急万分,和四女一块奔到秦林身边,也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只看见闭着眼睛躺在地上。

    四女兵围上去,准备施行急救。

    牛大力重重的朝自己胸口砸了拳,这个粗莽的汉子懊悔至极:“天呐,恩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还有脸去见俺娘吗?”

    甲乙丙丁哭丧着脸,都说魏天涯何等功力,被他天罗地网搜魂手的阴劲贯脑而入,就算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也抵受不住……

    虽然结识的时间不长,四女兵已把秦林当作半个主人,甲乙丙三位眼圈发红,小丁则揉着眼睛,嘤嘤的啜泣。

    忽然秦林眼睛大睁,朝着她们咧嘴一笑,就在错愕中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笑嘻嘻的道:“要替老子嚎丧,还早了一百年”

    原来刚才他后退时突然被树枝绊了一下,干脆借势往后便倒,正好避开了魏天涯的致命一击,连根寒毛都没有伤着。

    牛大力和四女兵全都由悲转喜,傻乎乎的小丁脸上泪水还在往下滚,又抿着嘴笑,被女兵甲往头上一敲:“傻蛋,咱们快去帮霍档头”

    魏天涯和霍重楼两人生死相搏,魔教长老双手布满青筋,抓拿点打,天罗地网搜魂手幻出道道青影,东厂档头指甲焦黄,鹰爪功使出,层层叠叠的黄色爪影与青影针锋相对。

    此时魏天涯右手两根指头被废,功力削弱不少,挥动之际斑斑点点的鲜血飞洒,霍重楼便渐渐占了上风,逼得对方节节后退。

    若是江湖较量,霍重楼未免有乘人之危的意思,但这是朝廷缉拿反叛,与沙场格杀无异,因此他毫不放松,招招进逼,意欲一举将位列白莲教十长老之四的魏天涯毙于爪下。

    魏天涯受伤颇重,已经不是霍重楼的对手,又见牛大力和四女兵也朝这边逼了上来,自知再不走只怕就要把命留在这儿了,是以把功力提到十二分,脸色变做碧油油的一片,连声厉啸,天罗地网搜魂手疯狂催动。

    霍重楼知道对方已到强弩之末,稳打稳扎缠住不放,满心要借白莲教长老的人头来升官发财。

    这时远处已有大队兵马从指挥使衙门方向开来,长枪大戟、强弓劲弩,便是指挥使王进贤麾下的亲兵、家将。

    魏天涯无奈,拼着壮士断腕,在霍重楼鹰爪往他胸口插落时,竟然不闪不避,双掌齐出露出胸前空门。

    霍重楼大喜,去势加快了三分。

    哪知魏天涯双掌从底下翻上来,一记森罗天狱也朝霍重楼胸口印去。

    霍重楼见机不可失,便并不格挡,仗着有铁布衫功夫,运起内劲准备硬拼搜魂手,鹰爪仍朝魏天涯胸口抓落。

    噗哧一声,裂石分金的鹰爪落在魏天涯胸口,手指插进去寸许深浅,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血洞;同时天罗地网搜魂手也印在了霍重楼左胸,与铁布衫内劲猛烈碰撞,刀剑难伤的铁布衫竟难以抵挡,强横诡异的阴劲透体而入

    魏天涯咳嗽数声,吐出一口鲜血,不敢开口说话,强忍几乎要命的伤势,发动鬼魅般的轻功,在四女兵和牛大力合击之前一刹那,千钧一发的躲了过去,双臂一振,身形如枭鸟般腾空而起,朝玄妙观后门急奔。

    四女兵和牛大力没这么厉害的轻功,就算追也追不上。

    霍重楼自左胸中招,便站在原地不动,脸色赤红犹如火烧,人也偏偏倒倒像喝醉了酒。良久他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骂道:

    “好厉害的天罗地网搜魂手,老子苦练了二十年的铁布衫也不能尽数挡住,差点把老子打背过气”

    秦林松了口气,既然霍重楼还能骂得出来,伤势就应该比魏天涯轻。

    果然霍重楼朝他拱了拱手:“多谢秦总旗先把魏魔头的手指废了两根,刚才霍某才不至于和他两败俱伤。现在霍某已无大碍,他胸口的伤势却极重,恐怕连肺都被戳出了几个窟窿……”

    “好”秦林立刻同意:“什么鬼手搜魂,咱们今天就送他到黄泉”

    秦林率霍重楼、牛大力和四女兵赶到玄妙观后门,就看见地上横着十多具尸首,都穿着道袍,自然是伪装成道士的白莲教徒。

    一名小旗带着七八个校尉守在这里,见秦林来了,急忙报告情况。

    半注香之前魏天涯忽然冲出直取秦林,霍重楼闻讯赶去救援,他前脚刚走玄妙观后门就突然洞开,数十名伪装成道士的白莲教徒举着刀枪冲杀而出。

    陈四海和下属们渐渐不支,幸好秦林又从前门方向派来了十多名校尉,这群生力军纵马冲突、持刀收割人头,很快就把白莲教徒冲散,砍瓜切菜般杀起来。

    可没多久魏天涯又急奔而来,虽然身负重伤仍然凶戾无比,以天罗地网搜魂手连杀四名锦衣校尉,救了众白莲教徒朝郊外树林逃走,陈四海也率领校尉们沿路追了下去。

    “留几名弟兄守着,等王指挥使的大队人马来了再进玄妙观搜索漏网之鱼,”秦林一边说,一边冷笑着远眺魏天涯逃走的方向。

    魏天涯这种强仇大敌绝不能轻易放过,否则后患无穷,现在他既然受了伤,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郭眉眉虽有取死之原因,可秦林已经两次开棺,要是仍然让凶手魏天涯逃走,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敌人没马,又受了伤,轻功再好也坚持不久,咱们一路追下去总能追上”秦林一声令下,招呼众人拨转马头,朝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战马飞奔,蹄声隆隆,很快就到了郊外树林,追进去没多远,就看到陈四海和众校尉骑在马上不知所措,地下躺着五具白莲教徒的尸体。

    原来大路到了这里,不到半里的距离之内居然有四条岔路,连同通往远方的官道,魏天涯等人竟有五条路可以选择。

    秦林飞马而来,陈四海颇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秦兄弟,他们留下五个死士把我们挡了一会儿,等杀死这五人,白莲教的魔崽子已分路逃走了,嗯,我和弟兄们可不是胆小,但不知道魏天涯那厮走的哪条路,贸然分兵追下去……”

    秦林点点头表示理解。

    魏天涯的武功太厉害,这些普通锦衣校尉难以对付,若是平均分兵朝五条路追下去,就算追上了,打不过魏天涯也是白白送死;若是集中兵力朝一条路追下去,如果遇到了倒是可以倚多为胜,可谁又知道魏天涯选了哪条路?也许你兴冲冲的追上去,只追到几名寻常教徒,却放走了魏天涯、璇玑道长这些大鱼。

    如果秦林只是个普通校尉,随便抓到某个白莲教徒就可以邀功请赏了,但他已是总旗加试百户衔,要想稳稳当当的升官,要想在和栾俊杰乃至于千户的斗争中占据主动,最好还是抓住白莲教的大人物。

    低下头略一思忖,秦林问道:“看见他们走哪条路了吗?”

    校尉们羞愧的摇着头,刚才那五名死士悍不畏死,如同癫狂一般冲上来,校尉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战斗时就更加无暇分心了;何况视线为树林阻隔,就更搞不清魏天涯走的哪条路。

    秦林闻言犹豫起来:确实武林高手再强大也敌不过长枪大戟、强弓硬弩的大军,但魏天涯虽然受伤,轻功仍很高强,自己这边除了霍重楼有把握将他拿下,像众校尉、四女兵、牛大力这些人,就算追到了魏天涯,人家振臂一飞又把你甩老远了,根本就没有用。

    霍重楼只有一个,魏无涯可能逃走的路却有五条,这岂不是个五选一的题目?

    霍重楼焦躁道:“只好随便选一条路算了,现在也只能撞撞运气,再耽误下去,魏天涯更跑远了。”

    秦林眉头大皱:难道真得要撞运气五选一?

    ―――――――――――

    本来猫今天想三更的,但写侦破类的书,推敲情节真的很累啊,勉强堆砌字数对读者对作者来说都不值得,所以还是两章吧。凌晨发了一章,这是第二更。

    这样也好调整一下,今后每天保持两更,第一次在中午两点钟,第二次在晚上九点钟。上本书猫三百多万字没有断更过,这本书,也相信猫的人品吧

荆湖卷 九十五章 辨血追踪

    九十五章辨血追踪

    追踪敌人,分辨足迹是最常用的办法,魏天涯在玄妙观前门与霍重楼生死搏杀,留下的足迹不少,回去观察之后再到各条岔路对比,倒也不难找出他逃走的道路。

    可这样做的话,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不少,等找出他潜逃的路线,魏天涯就跑得更远了,成功追捕的可能性进一步下降。

    怎么办?秦林的思维飞速运转起来,苦苦思索破解之法。

    霍重楼十分焦躁,骂骂咧咧的道:“倒霉好不容易把魏老魔打伤,肺都抓了几个窟窿,只要追上去就一定能捉住,他**的这条路偏偏就有许多岔路老子流年不利……”

    肺都抓出几个窟窿?秦林听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紧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吩咐众校尉们:“快快打马沿岔路追下去,发现足印和血迹之后立刻回来报告,尤其是血迹形状颜色都要看仔细,还要伸手摸一摸,不得有误”

    众校尉喊一声得令,打马泼啦啦的跑了出去。

    四条岔路都在半里之内,校尉们很快就回来报告,可他们的神色都有点惶惑,因为四条岔路加上通往远方的官道,五条白莲教妖匪可能逃走的道路上,全都有足印和血迹

    霍重楼听说之后只觉嘴里发苦,刚才秦林要找血迹,他还升起了一点儿希望,可现在希望又落空了。

    想想也是,魏天涯固然受伤流血,不过经过刚才的格杀,白莲教徒几乎人人带伤,他们逃过的地方当然都会有血迹,何以分辨魏天涯走的哪条路?

    所有的人当中,只有秦林毫不气沮,反而有几分兴奋之色,令众校尉把各条岔路上发现的血迹颜色、形状。

    霍重楼好生不耐烦,一口粗气吹着根根竖起的络腮胡子:“血还不都是红的?没见魏老魔流出绿的血来依我说现在追下去还可以撞撞运气,再拖久了更是半点机会都没有”

    秦林笑着摇摇手:“稍安毋躁,我自有道理。”

    若是以前,桀骜不驯的霍重楼决不会听别人一句话就乖乖等下去,但他这几日已见识了秦林的不凡之处,知道这位年轻的锦衣卫总旗智谋机变颇为神奇,心下暗暗生出佩服、羡慕之意,此时便依言捺住火性,一言不发的等在旁边。

    旁人倒也罢了,陈四海十分惊讶,暗道什么时候锦衣卫总旗可以命令东厂档头了?而且这霍档头武功高强威名赫赫,性子也出了名的执拗,居然会听秦林一句话就老老实实的等着,真叫人不可思议;也怪不得石韦升任之后要推荐秦林继任百户,自己果然差他太远。

    秦林专心听校尉们回报。

    第一组校尉禀道:“我们沿着官道追去,发现几处血迹,颜色鲜艳,摸起来很黏稠。”

    “这是脑袋受伤的,”秦林问道:“注意到璇玑道长是哪个部位受伤吗?”

    几名校尉回答璇玑道长头部被绣春刀斜斜划破了道口子,秦林立刻让陈四海率五名弟兄沿官道追下去,缉拿璇玑道长——他是仅次于魏天涯的主犯。

    至此校尉们已恍然大悟,敬佩不已的看着秦林:原来秦总旗竟能从血迹分辨出是哪个部位受伤有此等神奇的本事,要找出魏天涯还不容易吗?

    霍重楼的一颗心已乒乒乓乓的跳起来,想到擒获白莲教长老的功绩就期待不已,佩服秦林的同时,又担心他万一出了错……

    第二组校尉禀道:“我们是右边第一条岔路,离地面约莫四尺高的树叶子上,有喷上去的一股血迹,颜色鲜艳。”

    “这是动脉受伤形成的喷溅状血迹,不是魏天涯,”秦林摇摇头,令第三组继续。

    “我们走的右边第二条路,血迹滴落在地面,带着黄色的水,”校尉比划一下,“就像伤口血止住之后,继续流的那种黄水。”

    “这是肚子受伤,流出来的脏水。”

    “我们是左边第一条岔路,地上有断断续续的血迹,星星点点,颜色正常。”

    “四肢寻常部位受伤,仍不是魏天涯。”

    秦林一连否定了三处,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包括霍重楼在内,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第五组校尉禀道:“我们看到的血迹颜色有点浅,呈粉红色,还带着些气泡。”

    秦林眼睛一下子亮了,拍掌笑道:“这就是肺受伤流出来血,正是胸前吃了霍档头一记鹰爪功的魏天涯”

    校尉们大喜,纷纷打马狂奔,而霍重楼早已一骑绝尘冲了出去,秦林和四女兵反而跑在了最后面。

    ~~~

    魏天涯的确选了左起第二条路,他肺部受伤极重,勉强支持到现在已近极限,终于肺部传来的灼热感让他眼前发黑,只好往树林里钻了几步,靠在一根树桩上休息。

    喘息几下,取出白莲教特制的金疮药敷在胸前伤处,把自己封住的几处穴道点开,魏天涯慢慢运功调息。

    就在运功调息之时,即便伤处传来**辣的灼痛,这位魔教长老的嘴角仍微微向上翘起,脸上微露讥讽的笑容。

    自打右手尾指、无名指被秦林那柄锋利异常的宝剑切断,魏天涯就知道没有战胜霍重楼的机会了,他唯一可选的路就是逃走——而这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就算逼开了霍重楼,牛大力、四女兵都可以把他阻截几招,霍重楼完全趁机再缠上来,那么他就永远也走不掉了。

    所以拼着胸前中爪,他以壮士断腕的决心硬受了霍重楼一记鹰爪功,用时将天罗地网搜魂手的诡异内力逼入霍重楼胸前要穴,使这强敌暂时不能动弹,然后再飞身逃走。

    如果就此逃走,身负重伤的魏天涯不能远遁,必然被霍重楼追上,所以他逃到玄妙观后门,救了众白莲教徒一起逃走,来到有四条岔路的地方,加上通往远处的官道总共五条路可以选择,而霍重楼只有一个人

    ——这就是分瓣梅花计,只要最强之敌霍重楼没有追来,其余人等魏天涯并不放在眼中,就算追上来他也可以轻松对付,从容远遁。

    “鬼手搜魂”魏天涯本就是白莲魔教十长老中最为阴毒、狡猾之人,是以来蕲州主持刺杀邓子龙、以夺嫡挟制荆王府等重要任务,虽然因为秦林而功亏一篑,但种种阴谋诡计、加上一身诡异难测的邪门武功,已是相当难缠。

    而在魏天涯心目中,屡次破坏他大计的秦林,已成为白莲教最迫切要除去的对手,甚至重要性还要排在邓子龙之上。

    江湖传言魏天涯铁了心要杀人,连魂魄都无路可逃,所以才叫做鬼手搜魂。

    他诡异的笑着,虽因肺部受伤而声带沙音,但话语中的狞恶不减反增:“待老夫养好伤势,定要将姓秦的碎尸万段,不,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着他的面灭他满门,什么医馆、还有那四个小丫头,通通要死……”

    “魏老魔,恐怕你没机会养好伤势了,”霍重楼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魏天涯大惊失色,收功之后扶着树桩缓缓站起,话中带着苦涩:“咳咳,霍档头你运气不错啊,五条路选一,你只有两成的机会,竟然会选对了……咳咳,难道无生老母要收我早回真空家乡?”

    霍重楼从树丛后慢慢踱步而出,猫捉老鼠似的看着魏天涯,眼神中充满了戏谑之意:“两成的把握?恐怕未必秦总旗早知你走的这条路,所以霍某才能追到此处,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哈哈哈哈~~”

    “不可能”魏天涯肺部受创颇重,一路狂奔、杀人,此时已难以支持,猛咳了几声,吐出带着血沫子的唾沫,怒道:“分瓣梅花计就算被看穿,他岂能认出我走的哪条路?每条路上都有足印,每条路上都有伤者流下的血迹霍重楼,你我虽然各为其主,但搜魂手与鹰爪功武林双绝,魏某敬你是条汉子,你又何必来骗魏某”

    霍重楼见和自己一向齐名的强仇大敌落得如此田地,心下也不免稍有感慨,直言道:“你且看看流出来的血,与平常有什么不同罢。”

    魏天涯迫不及待的朝胸前伤处抹了一把血,定睛一看,颜色有些略呈粉红色,里面带着些小气泡,确实和平常杀人流的血有所不同。

    “就,就凭这个?”魏天涯眼睛瞪得老大,不甘置信的看着手上的血,分瓣梅花计竟然被这种办法破解,那个姓秦的究竟是什么人?

    秦林和四女兵、众校尉也陆续赶来,围成圈子把魏天涯困在中心,其实魏天涯伤势发作,单单霍重楼一人就能将他拿下了。

    魏天涯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看着秦林,仿佛要把他印入灵魂深处,而秦林也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目光凛然有威,就像森罗殿上审判恶鬼的转轮王。

    魏天涯忽然大笑:“说什么鬼手搜魂,阁下才是追魂夺魄的无常使者老夫纵横天下,竟然叫你追得无路可逃……”

    “束手就擒吧”秦林诚恳的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谁说的?”魏天涯奇诡的笑着,忽然运起功,青筋虬结的手掌拍到自己心口,眼神迅速的黯淡下去,扭曲的面部肌肉塑造出恐怖的笑容,喃喃的道:“至少,我可以回归真空家乡……”

    霍重楼等人抢上前去,早已来不及了。

    “鬼手搜魂”魏天涯,他一生杀人无数血债累累,最后搜走了的,居然是自己的魂。

荆湖卷 九十六章 大获成功

    九十六章大获成功

    霍重楼站在魏天涯的尸体前面,怔怔的呆了半晌,究竟是击败强敌之后的欣喜,还是为与鹰爪功齐名的搜魂手从此绝迹而心情寂寥?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良久,霍重楼长出了一口气,武林高手的风范渐渐隐没,属于东厂档头的精明和对权势的渴望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或许从当年选择加入东厂,谋取高官厚禄封妻荫子的那一刻起,后者就在他心中占据了大部分位置。

    他把秦林拉到一边,满脸堆欢的道:“秦总旗,霍某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才认得真神,这锭金子嘛,万万不能收您的……”

    霍重楼拳头慢慢舒出来,五两金子深深的陷在掌心,不知不觉用上了鹰爪功的内劲,五指箕张、脉门青筋暴突,焦黄的指甲闪着寒光,看他那神情,恐怕和魏天涯生死相搏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秦林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心思,笑着把他的手推开:“霍档头客气了,你在京里花费大、油水少,兄弟是做外官的,总要手头松些,这点小意思并非别的什么,只是一点心意嘛。”

    正被秦林说到了点子上,大明朝官员的薪俸为历朝历代最低,地方官有陋规火耗淋尖踢斛等手段贴补,中央大官有三节两敬银子,可都察院、光禄寺等清水衙门,以及其他部门不得势不掌权的小官,弄不到外快,京里花费又大,一个个熬得油尽灯枯、家徒四壁。

    霍重楼就吃了这个亏,在东厂十几年没放过外任,再加上功名心极重,不肯坏了身份去捞偏门——否则以他武功就算去打劫也早发财了,所以别看他外表威风凛凛,家里早就穷得揭不开锅,老婆孩子眼巴巴的望着他这趟外差办完了,拿几两银子回去补贴家用。

    听了秦林无意收回金子,霍重楼心头立刻一松,忙不迭的把金子揣回去了,从来都是板着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谄媚的笑容,却带着几分不自然:“秦总旗这般说就太客气了,霍某真正无以为报……”

    哪知秦林怪笑两声:“就当是师父给徒儿的见面礼吧”

    霍重楼愕然,本想发怒,终究没发出来,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只是讪讪的笑道:“嘿嘿,这个嘛,秦总旗说笑了,不过几日之间,霍某真从秦总旗这儿学到不少东西。”

    秦林倒是极想把霍重楼这种高手收为己用,但现在只是个区区总旗而已,就算再提拔做个百户,也没有资格和本钱得到一位东厂役长的效忠,不过将来嘛可就难说了,也许很多人哭着闹着要来拜门呢。

    看,这位霍档头的态度,不就从一点就炸的二踢脚,变成了谄媚讨好的乖乖猫?

    不过,今后要是遇上魏天涯这种级数的高手,单单四女兵有点不够看哪,至少也得加上个牛大力才能对付……

    秦林思忖着,众校尉已把战场打扫了,仔细检查了魏天涯的尸身,把尸体绑在马背上,齐齐打马回到官道。

    这时候陆续有校尉从岔路回来,有的带着白莲教徒的尸体,有的则押着俘虏——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自杀的勇气。

    陈四海等人最后回来,马背上驮着璇玑道长,这位有道之士早已没有了仙风道格、慈眉善目的形象,而是鼻青脸肿的,被五花大绑着,模样十分狼狈。

    秦林见状大喜,对陈四海道:“陈大哥捉到了活口,功劳不小啊”

    陈四海本来很有点小得意,待看见魏天涯的尸首才吃了一惊:“秦兄弟把魏老魔都格杀了?了不起了不起,我抓这牛鼻子最多是个香主,白莲教香主上百,长老却只有十个,抓住三个活香主也顶不上一个死长老”

    赶紧下马问情况,秦林便选要紧的说了,陈四海佩服得五体投地,见过的血迹不知多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用血迹状态来判断受伤部位呢。

    秦林也非常高兴,魏天涯死无对证,普通小教徒抓到了只怕也不知道多少详情,但有了璇玑道长这个活口,白莲教在蕲州的所作所为就能大白于天下了,朝上面请功也有理有据嘛。

    众锦衣卫回到了玄妙观,指挥使王进贤已率亲兵家将把观中的大火扑灭,白莲教徒逃走匆忙,只把正中间三清殿烧了,其余房屋亭阁基本上完好无缺。

    远远看见秦林,张公鱼和王进贤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一人抓住他一只手,要多亲热有多亲热。

    张公鱼滔滔不绝:“秦世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密布方略、指挥机宜,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世兄虽晚了几年,将来封侯拜将,那是不消说的。”

    王进贤也竖着大拇指,啧啧赞道:“秦兄弟这般少年英雄,今后怕不做到戚少保的位分到时候不嫌哥哥我年纪大,就在秦兄弟帐下做个先锋官,也好跟着沾沾福气”

    难怪这文武二人喜出望外,他们坐在衙门里面就有功劳送上门,天底下这种好事情不要太多

    王进贤还带着亲兵家将过来打扫了战场、扑灭了火;张公鱼呢,率衙役赶来的时候啥事儿都没得做了,实在不好意思,就让民壮拿扫把朝地上扫了几下。

    就这样都可以立下大功,再容易不过了,而这不都是秦林提携帮忙的缘故?二人久历官场,知道饮水思源的道理,都在寻思怎么报答秦林才好。

    秦林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玄妙观,慢慢道:“本来这座道观已是在下打赌赢了来……”

    张公鱼把头连点直点:“本官来想办法,莫说本来就已是秦世兄的,就按出首告发来算,也该奖给秦世兄。”

    “下官有个铅笔铺子,现在要把货卖到上游的武昌、下游的南京……”

    秦林还没说完,王进贤就大手一挥,大包大揽:“就用蕲州卫的官船来运,打我指挥使司的旗号,保证沿路过关都不用交一个铜子”

    远远看见荆王的仪仗也过来了,他们是黎明时才从洪家庄启航,现在刚下船就从码头赶过来。

    比起荆王朱常泴,威灵仙还要急些,假装从容不迫,其实汗水已把后背都打湿。

    与此同时,陆远志陪着空青子、云华子两个家伙从玄妙观中走出,两人衣服都肮脏不堪,被烟熏得漆黑,空青子头顶挂着蜘蛛网,云华子满脸香灰,一个手上拿着把菜刀,一个扛着根门闩,摆出副百战余生的样子。

荆湖卷 九十七章 尘埃落定

    九十七章尘埃落定

    秦林正说没看见陆远志,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呢,见他走出来才放了心,朝胖子胸口擂了一拳:“靠,死胖子滚哪儿去了?”

    陆远志摸着胖乎乎的下巴,憨笑道:“不说这两家伙里应外合吗?白莲教突围的时候他俩没有冲出来,我还以为他们被杀了呢,等那姓魏的救了魔崽子们走,我就进观里寻他们,心说好歹是杀贼殉国,留个全尸吧别被火烧了。结果秦大哥你猜怎么着——他俩一个蹲在香案底下,一个钻在香炉里面,连根毛都没伤着”

    秦林大笑,威灵仙这两个傻徒弟,你说他傻吧,人家逃命的本事还挺不错的。

    空青子、云华子跟着讪笑一通,也不知他俩笑的哪样。

    荆王朱常泴摆驾过来了,威灵仙大袖飘飘走在最前面,手持拂尘面色肃然,嘴里不停的说:“白莲魔教焉敢假装道士、占我道观?欺我三清门下无人乎?贫道此去,施展炼魔伏妖的**力,定要一举荡灭此等邪魔外道……”

    空青、云华两个刚才还被陆远志教导了一番,架势摆得挺好,可这会儿远远瞧见师父,又把该做的事情忘记了,菜刀、门闩往地下一丢,奔过去就扯着师父的袖子哇哇大哭:

    “师父啊,徒儿差点就没命了,你咋不来救徒儿呢?”

    “师父,徒儿好想你啊……”

    威灵仙吹牛正吹到兴头上,天花乱坠、唾雨纷飞,把荆王以下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冷不防两个徒弟掉了链子,把他囧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怔了片刻,一脚踢到空青子屁股上:

    “不成器的东西,怎么没把璇玑妖道捉了来……唉~贫道失算了,降妖伏魔、震慑外道,这两个法力低微的徒弟还是差了点火候,今后只好贫道亲自出马罢了”

    秦林在旁边直发笑,他现在算知道威灵仙何以先混得穷困潦倒,后又能迷惑荆王了:全靠璇玑道长替他把两个呆瓜徒弟拘在玄妙观,老道才能在荆王府大展身手啊,否则就算老道说得天花乱坠,这两个蠢货一开口就得穿帮

    荆王朱常泴见了玄妙观外面的鲜血、尸首,已证实这里是白莲教的秘密分支,对秦林感激得无以复加,走上来一把扯住他袖子,连声道:“若非秦大师识破奸谋,小王和犬子的性命都难以保全,小王实是铭感五内现在不方便,过几天小王一定竭力报答——不不不,秦大师不必推拒,小王晓得方外之人不屑几枚孔方兄,只是请大师拿去随便赏人而已。”

    秦林何曾推拒?笑着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宗人府经历毛铎也上前拱手,盛赞秦林少年英雄,有勇有谋、克敌建功,给朝廷的奏折上要大书特书一笔,说完这些,他就低声道:“秦大人,您可有延年益寿的仙药么?下官在礼部、宗人府常年伏案工作,到这把年纪就腰酸背痛,这个,听说您给了千岁爷一些丹药……”

    毛铎是京官,又在文官系统,礼部、宗人府的清水衙门,就算上折子奏明事情经过,对秦林所属的锦衣卫也没多大影响,所以他出言讨取“珍贵的丹药”,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惴惴不安的担心秦林拒绝。

    殊不知“补钙加料六味地黄丸”秦林要多少有多少,就送个几十斤给毛铎也无妨,但他略想一想,便故作为难道:“那种丹药啊,剩得不多了,不过毛大人需要,下官回去再寻一寻,总要有百十丸的。”

    毛铎心花怒放,他本来觉得有几丸就够意思了,先听到秦林说剩下不多,还以为会被拒绝,正在沮丧之时又听秦林话锋一转说可以给百十丸,那种欢喜真是难以抑制。

    暗自盘算这次的奏章一定要做的骈四俪六、花团锦簇,把秦林的功绩好生吹捧一番,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实效,到时候等他看见邸报上面抄录的文字,也显出我毛大人替他下了功夫。

    秦林和朱常泴、毛铎寒暄着,远远瞥见一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校尉从百户所方向赶来,他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你们来晚了

    尘埃落定,栾俊杰才率领亲信急匆匆的赶来,人和马都是满身汗水,呼哧呼哧喘气。

    原来栾俊杰在百户所听说玄妙观起火,兀自赌气不肯去,又疑心秦林下了套子等他去钻,派了两个亲信前来探看,等这两个亲信把事情搞清楚回去报告,他再点起人马过来,张公鱼手下的三班衙役都在拿扫帚簸箕扫地下的烟灰了。

    栾俊杰在千户所机关混了十几年,虽然对基层的事情不怎么拿手,但广场上的关窍是精通的,半道上就明白上了秦林的恶当,所以刚在玄妙观门口下马,顾不得和荆王朱常泴、知州张公鱼、指挥使王进贤等人寒暄,立刻就装出副指挥若定的架势,咋着喉咙叫:

    “老冯,快带人去后门查看,堵住溃逃的妖匪;葛宏,你带几个弟兄进去搜查,定要找出白莲教妖匪的经书、文牒;章四宝,把活口拷问着……”

    栾俊杰本身带来的亲信倒也罢了,蕲州百户所新投靠他的人都后悔不迭,但事到临头也没办法,只好咋咋呼呼的装作遵令办事,没头苍蝇似的乱跑。

    其实这时候什么事儿都办完了,逃走的白莲教徒尽数被秦林抓的抓、杀的杀,王进贤带了一百多名亲兵家将,很快把玄妙观里面的火扑灭,就连地上的尸首、血迹,也由张公鱼督率里长、地保等人,收拾得差不多了。

    秦林手下的锦衣校尉、三班衙役、指挥使司的精兵,乃至王府仪卫司的官兵,全都抱着膀子笑嘻嘻的看栾俊杰发昏,如果鄙视的目光可以有重量,栾俊杰和他的几个亲信早就被活埋了。

    栾俊杰看看没什么事情可做,手下人的丑态又落在了荆王朱常泴、钦差毛铎等人眼中,又是气又是愧,知道此时向秦林告饶也迟了,干脆横下心对章四宝道:“怎么还不快去?有没有漏网之鱼,白莲教妖匪的阴谋到底如何,你把妖匪头目好生拷问”

    章四宝明白百户大人的意思,现而今也只有抓紧时间从白莲教头目嘴里挖出点有用的东西,或者可以编造理由,说什么“为免打草惊蛇,故意谋定而后动,从而一网打尽,以便深挖细查”之类屁话糊弄上司,看能不能躲过这一遭。

    但是,人犯都由秦林的手下看守着呢

    被栾俊杰目光一逼,章四宝无可奈何,走到陈四海身前拱拱手,朝璇玑道长一指:“陈大哥,栾百户要俺拷问这厮,你看?”

    陈四海冷哼一声,眼睛望着天。

    陆远志看了看秦林,得到秦林以目示意,胖子大声叫道:“想你的好事我们流血流汗,不要命的剿了妖匪,你坐在百户所喝茶,等打完了就来抢功劳,想得美我们抓到的人犯,自己不会审,要你来审?难道你是属鸭子的,嘴巴要硬些?或者是活王八,咬上就不松口?”

    胖子家里在南市开肉铺,从小听买菜大妈和小贩吵架,骂起来声音又好听、内容又俏皮,立时就惹得众人发笑。

    而跟随秦林前来剿灭白莲教妖匪的众校尉,听了更是不忿,他们前后死了七个人,十多个带伤,才立下这场功劳,栾俊杰要凭空来抢了去,人人心头都愤怒已极,大家同仇敌忾的瞪着栾俊杰。

    朱常泴和毛铎本来正和秦林说话,被这边发生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章四宝是石韦带起来的老校尉,近来虽然投靠了栾俊杰,毕竟心头有愧,被陆远志骂得狗血淋头,只好讪讪的道:“陆兄弟行个方便,并不是章某人要抢功,实是栾百户的命令——功劳嘛,大家既然来了想必都是有的。”

    秦林悄悄朝胖子做个手势。

    陆胖子虽然“质朴”,那是对兄弟朋友,他和栾俊杰可没什么交情,得了秦林的暗示,立刻叫起了撞天屈:

    “天底下有这么坑陷人的秦大哥和咱们打生打死剿平了妖匪,姓栾的事先不肯发兵,事后却来抢功,还要不要脸?”

    胖子一口道破栾俊杰不肯发兵的事情,栾俊杰立刻吓得浑身一哆嗦,转眼去看荆王等人的反应,暗暗祈祷千万别被听了去。

    陆胖子声音几乎是在吼了,便是聋子也能听见几分,朱常泴、毛铎怎么会没听见?

    两位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起来,忙问秦林是怎么回事。

    “栾百户嘛,毕竟是从千户所衙门出来,整天文牍往来,没动过真刀真枪,贪生怕死可能是有的……”秦林假装替栾百户开脱,其实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得更严重。

    荆王脸色铁青,团龙王袍大袖一挥,咆哮道:“明知有白莲教妖匪,意欲谋害本王,此人身为锦衣卫百户竟不肯发兵缉拿,实在可恨其心可诛”

    毛铎也叹息道:“秦世兄毕竟宅心仁厚,只说他贪生怕死,以本官看来,分明就是通匪谋反、大逆不道”

    栾俊杰听得这般说,早已软在了地上,尿把裤子都打湿了一片。

    “霍档头,请出王命旗牌”毛铎大袖一挥,鄙夷的看着栾俊杰:“将此贼好生看押起来”

    东厂本有监督锦衣卫的职责,毛铎以宗人府官员出京办理涉及王位继承的案件,也请了王命旗牌,此时王命旗牌请出,霍重楼毫不迟疑,张开鹰爪般的五指,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栾俊杰提溜起来。

    可怜栾俊杰此时魂飞魄散,竟如行尸走肉一般。

荆湖卷 九十八章 论功行赏

    九十八章论功行赏

    查抄玄妙观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白莲教行事诡秘,早在突围之前就焚烧一空。

    璇玑道长的意志或许是被玄妙观安定享乐的生活所消磨,在锦衣卫的严刑酷法之下,他很快就屈服了,承认自己真名祈玄,乃是白莲教的一名香主。

    从他口中秦林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譬如魏天涯如何杀害千户马勇,碎尸之后揭下脸皮做成*人皮面具,假冒马勇去刺杀邓子龙;以及祈玄是如何接近黄连祖,主动、深入的介入荆王府夺嫡之争,妄图杀害荆王朱常泴、待朱由楂继位后逐步控制王府……

    但就此顺藤摸瓜扩大战果,将荆湖地区乃至整个白莲教一网打尽的设想,则理所当然的落空了:白莲教组织相当严密,祈玄和总教的联系是单线进行,他只认得上级魏长老和同级香主王财两个人,最多再加上前段时间过来传教的大师兄高豺羽,现在魏长老和王财已死,高豺羽不知所终,由祈玄上推总教的这条线已经断了。

    别人不知道,秦林当然知道高豺羽的下落,在百户所专供审讯的密室中,他考虑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各级首领的信物,可是这个莲花印记吗?”

    秦林手中拿着从祈玄身上搜到的铜莲花,审讯室墙壁上油灯昏暗的光线映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身上带着不少伤痕的祈玄,畏惧酷刑而不敢隐瞒,据实以告:“左右二使、内三堂堂主用金莲花,外五坛坛主和十长老用银莲花,像小的只是个香主,便用铜莲花。”

    思考了一会儿,秦林又问道:“那么,白玉莲花是谁用的呢?”

    祈玄面色端严,虽然身为阶下囚,并且已经出卖了不少白莲教的机密,此时脸上仍露出敬畏之意,肃然答道:“那是教主他老人家所用,是无生老母从真空家乡赐下的圣物,为历代教主所珍藏,教中兄弟非有大福气者,等闲不能见。”

    秦林仔细观察祈玄的神态,良久才失望的叹了口气,断定此人并不知道为什么白玉莲花会在高豺羽手中——毕竟祈玄在白莲教的地位太低,而有可能知晓原因的魏天涯,却又自杀身亡了。

    如果白玉莲花是白莲教主的信物,怎么会落入高豺羽手中?白莲教上下还不知道教主失去了信物吗?为什么那位神秘莫测,掌握着大明朝最大最强地下势力的白莲教主,不想方设法找回自己的信物呢?

    种种疑团横亘于秦林心中,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白莲教一个长老就可以策动刺杀参将邓子龙的行动,如果那位神秘莫测的教主知道他的白玉莲花在我手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秦林决定在完全掌握白玉莲花的秘密之前,绝不暴露它在自己手上。

    栾俊杰已被捕,锦衣卫蕲州百户所便以秦林官衔最大,就以他的名义向武昌千户所发了塘报,数日后千户所派了一位镇抚、两名试百户到蕲州把一干人犯都提走了,并且就令秦林暂代百户之职,待将详情禀报北镇抚司之后再行升赏。

    与此同时,属于京官的宗人府经历毛铎、卫所系统的指挥使王进贤、地方官府的张公鱼、东厂的霍重楼,也给各自的上司打禀帖、发折子,把自己功劳夸大的同时,无一例外的将秦林大书特书。

    蕲州到京师陆路三千里,用五百里快报,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月,秦林静静的等待着消息,如果不出意外,实授锦衣卫蕲州百户所百户应该没问题了。

    这天秦林坐在医馆居室中算账,他开的铅笔铺子生意极好,不仅得到各处衙门力推使用,还几乎不用交税——大明朝的商税乃是三十税一,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其余的陋规常例秦林都不需要缴纳,还能不赚钱吗?

    事实上陋规常例与其说是“行贿”,不如看成朝廷正税之外的“地方税”,这个时代的官宦经商,都只交极低的“国税”而不交“地方税”,赚钱再容易不过了。

    现在他的铅笔铺子由蕲州卫的官船运到上游的武昌、下游的南京等处销售,每月销量达到五万支,每支铅笔毛利八文,每月毛利就有四百贯,开支了工匠的工钱、伙食,实赚超过两百贯铜钱,折合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已是一笔相当丰厚的收入了,青黛的父亲李建中身为七品知县,每年名义上的正俸仅为四十五两,每月四两不到(当然这只是基本工资,还有陋规火耗收入)。

    陆远志在门上敲了几下:“秦哥,荆王府那位小张公公来拜。”

    秦林放下笔,走到大堂上,果然像上次一样,庞宪、李建方已陪着张小阳在喝茶了,这位公公提着个食盒,秦林暗自猜测莫不是荆王送了什么吃的?传说朱元璋给刘伯温送了蒸鹅,刘伯温吃了就咯屁……呸呸,太不吉利了

    张小阳又是跪着连连磕头,替千岁问秦林的好,替朱由樊问秦林的好:

    “千岁爷感念秦公子,因上次饮宴时秦公子赞烤鸭好吃,特意让小的带了几只来,礼轻情意重,公子勿要见笑”

    众人听得是几只烤鸭,都觉得有些失望,虽然王爷颁赐食物也非常荣耀了,仅次于皇帝赐宴,但和秦林的功绩相比,似乎不怎么“实惠”。

    只有陆胖子直流口水:“荆王府的烤鸭啊……”

    张小阳替秦林把食盒拎进了房中,就磕头告辞了。

    陆远志讪笑着溜进来,那副馋相就别提了。

    秦林便揭开盒子请他吃。

    第一层盒子里果然是只油光光的烤鸭,陆远志迫不及待的撕了只大腿啃起来。

    秦林则注意到下面垫着油纸,有金色的光透出,便把油纸揭开。

    正啃着鸭腿的陆胖子喉咙里咕咚一声,差点儿就噎得背过气:只见油纸底下密密层层的码着小金锭,黄澄澄一片,耀目生光

    怪不得食盒这么重,刚才张小阳提着很费劲呢,看分量差不多有三百两黄金

    陆远志嘴巴大张,口中的鸭腿落到了地上,胖脸上的肥肉激动得荡漾起来:“秦哥,你发达了”

    三百两黄金,二千四百两纹银,相当于一名七品县太爷五十多年的俸禄

    陆远志扳着手指头算账:“一卖火烧只要五分银子,一两银子便买得二十份,每顿吃一份……天呐,要吃到猴年马月才吃得完哩”

    正当陆胖子准备把卤煮火烧换成更高档的红烧蹄膀再算一遍,秦林打断了这家伙:“吃货你就这点儿见识?拿去买火烧吧,吃不死你”

    说着秦林就把一锭约莫十两重的金子抛给了陆远志。

    胖子笑得眼睛都只剩条缝儿,一边往怀里揣金子,一边道:“拿回去不慌买火烧,先给爹妈看了,他们开几十年的肉铺,还没见过这么大锭金子呢。”

    秦林笑笑,慢慢收拾金子,差不多也猜到了荆王的用意:以前他只是个小旗、总旗,和王爷差得太远,就算送礼物,也没有人会拿堂堂荆王结交一个锦衣卫小旗来说事;但现在他立了功,不日将要提拔任用,如果做到百户乃至更高的位置上,朝臣结交藩王就是一条相当严重的罪过了,极易引起朝廷猜疑。

    所以荆王朱常泴要表示感谢,并不大张旗鼓,而是悄悄令亲信宦官送来,其实是替秦林打算。

    再揭开食盒第二层,果然又有东西,这次上面放着封信,写着秦兄敬启四个大字,笔法十分飘逸灵动,可惜力道微弱有些脂粉气。

    不出所料,是朱由樊写来的,把秦林好一通赞誉,最后提到有些小玩意儿请秦林务必收下,“朋友有通财之义”,切勿推辞。

    揭开油纸,璀璨夺目的光华几乎把眼睛耀花,定睛细看原来是许多珍宝,美玉、奇石、玛瑙、猫眼,尤为珍贵的是三颗滚圆的大珍珠,每一颗都有王进贤所赠的东海明珠那么大。

    没想到朱由樊也这么有钱

    不过想想他再送多少东西,比起秦林替他保住的世子之位,也就是将来的王位,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上什么?

    荆王送礼的第二天,张公鱼又上门来了,他是来告辞的,满面春风的朝秦林打拱:“武昌知府父亲死了,丁忧回乡,巡抚王大人行文布政司,已升署下官为武昌府。此间种种,全赖秦世兄帮忙,下官感激不尽呐,待秦世兄升到武昌千户所,咱们再把酒言欢”

    原来张公鱼家里有钱,给上司的三节两敬都是额外加倍,所以没人不说他好;又兼两榜出身的进士,底子极其硬绷;近来还连破人命大案,又在邓子龙遇刺和荆王府夺嫡案件中立了功,算得上政绩卓著。

    进士底子、肯给上司送钱、有政绩,大明朝这样的官儿提拔起来就比坐直升飞机还快。

    果然武昌府丁忧,布政司就把张公鱼的名字报到巡抚衙门。

    现任巡抚湖广等处地方兼赞理军务的王之垣王大人,乃是首辅张居正一党,而张公鱼的座师申时行正依附张居正,王大人看到他名字,立刻画了圈,挂牌赴任。

    所以张公鱼倒比秦林提拔得快些。

    “秦世兄勿忧,”张公鱼十分肯定的道:“这次论功行赏,老弟你一定会提拔重用”

荆湖卷 九十九章 大忠若奸

    九十九章大忠若奸

    秦林在蕲州等待朝廷做出决定的时间里,他和各位官员的禀帖、奏折,已经由锦衣卫、布政司、都指挥使司等部门层层上达,通过大明发达高效的邮传系统送达帝国的心脏——坐落于华北平原,拥运河而枕燕山的京师顺天府。

    京师城池巍峨壮观,宽阔的街道横平竖直,房屋像棋子一样整整齐齐,而帝国的统治中心,就在城中之城的紫禁城。

    红墙黄瓦,巍峨壮丽的紫禁城,昭示着帝国的伟大与庄严,从这里出发,帝国的统治力量投射到它广袤的领土,北达漠河卫,南至琼州府,东起东海之滨,西抵葱岭之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万历六年的紫禁城,它也是整个东方世界的中心,东方的朝鲜、日本,北面的瓦剌、鞑靼,西方的亦力把里,南洋的千岛万国,都争先恐后的派遣朝贡使团前来瞻仰它的风采,文有令四夷拱手的华夏文明,武有击灭蒙古帝国的赫赫天威,拥有全人类数量一半以上的东方世界,像群星拱月一样围绕着它运转。

    这一任紫禁城的主人,也是整个华夏乃至东方世界的最高统治者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在八岁那年的冠礼上,就以庄重严肃的姿态接受了百官的朝贺,数月之后隆庆皇帝驾崩,刚满九岁的朱翊钧就在群臣的劝进声中,登上了帝国至高无上的宝座。

    皇帝在他的将军平定僰人叛乱之后献俘京师时,表现得无比威严而强大,当一千五百名身材魁梧、衣甲鲜明宛如天神的大汉将军护卫着神情严肃的皇帝缓缓而出,于午门内外同声高呼万岁之时,中央帝国的威仪令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节为之动容。

    而去年除夕,皇帝在建极殿赐宴各国使臣时,又十分温润和蔼,而且与朝鲜使臣的对答中非常得体的运用了儒家经典名句,展现了他作为中央帝国的首脑,完全具备君子应有的德行操守,足为垂拱万世之表率。

    但是,很少有外人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在散朝之后仍像普通私塾学生一样,向他的老师“元辅张少师先生”毕恭毕敬的学习儒家经典和治国之术。

    此时早朝已散,乾清门西侧的养心殿中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万历皇帝朱翊钧身材不高,略显得矮胖,他身穿四团龙袍、头戴善翼冠,五官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出之处,老老实实的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手捧论语不住声的诵读。

    而他的老师,中极殿大学士首辅张居正则是位真正的美男子,他身材高大,穿着与龙袍相差极微的大红色坐蟒袍,头戴展角乌纱帽,腰系羊脂白玉带,一派器宇轩昂的宰辅风范;修眉细目,鼻梁挺直,紧紧抿着的嘴唇显示出惊人的毅力,半闭着的眼睛只要微微睁开就闪现出权谋和智慧的光彩。

    皇帝读书时,只有张居正可以坐着,这是从很早时候就形成的规矩,所以文渊阁大学士申时行、武英殿大学士张四维、礼部尚书万士和、吏部尚书王国光等人都只能站着旁听。

    朱翊钧读到了《论语?乡党》中的句子:“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

    忽然张居正半闭着的双目睁开,厉声喝道:“当作勃字”

    朱翊钧吓得一哆嗦,手中的书本落在桌子上,十分惶恐的看着他的“元辅张少师先生”。

    申时行、王国光、万士和等大臣无不大惊失色,张居正所作所为在他们眼中早已失去了人臣之礼,近乎于大逆不道。

    但他们都低眉顺目,什么也没说。

    张居正内引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为奥援,外以科道挟制六部,以六部扶保内阁,以内阁左右科道,又得到慈圣李太后的坚决支持,威权之重,大明开国两百年所未有,就连六部尚书都只能唯唯诺诺,视他为威君严父。

    何况此时掌锦衣卫卫事刘守有依附张居正,东厂督公冯保也是一党,厂卫尽握于张居正手中,谁能奈何他?

    是以众大臣都低眉垂首,恍若什么也没有听见。

    张居正扫了一眼众位同僚,微露笑容:看来,夺情之争时对张瀚的打击,已经让大臣们不敢顶撞自己了。

    去年张居正父丧,按照制度他应该丁忧三年——实际上为二十七个月。

    但帝国的改革正在如火如荼,万历新政正走到了关键的十字路口,身为改革的主持者,怎么可以离开自己的岗位,放任顽固派重新得势,让新政的大好局面就此黯沉?

    在退守田园和掌握权柄之间,在浮名和新政伟业之间,张居正都选择了后者,他指使朝臣上疏要求“夺情”,也即是不丁忧回乡,而继续留在首辅位置上。

    张瀚是张居正一手提拔到吏部尚书位置上的,但他仍然认为为了儒家礼制,首辅应该遵制丁忧,并上书劝告。

    张居正毫不犹豫的作出了反应,给事中和御史们立刻用雪片般的奏章淹没了张瀚,元辅少师张先生只轻轻挥了挥袖子,帝国的中枢就狂风大作,六部尚书之首、堂堂吏部天官(六部首重吏部,尚书尊称“天官”)便像纸扎泥塑似的倒下了……

    时至今日,就算朝堂上最顽强的反对派也明白了,试图正面和张居正对抗,失败是唯一的下场。

    所以今天诸位大臣的反应让张居正很满意,他用手拈着黝黑的胡须,面露微笑。

    大明立国两百年,外面虽然看起来轰轰烈烈,但各级官吏因循守旧、制度越来越不合时宜、朝廷政令得不到真正落实,内部已经被掏空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十年、二十年或许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恐怕难以设想。

    锐意改革、推行新政成为延续帝国辉煌的唯一选择,张居正大刀阔斧的裁汰冗员、整饬吏治、清理田亩、富国强兵;任用戚继光扫清倭寇,又调这位名将镇守蓟州,在帝国北方竖起了铜墙铁壁;从成化年间开始困扰大明朝整整一百年的西南僰人之乱,他调遣曾省吾、刘显等官飞檄进剿,一举荡平。

    但新政要继续深入,必然触动许多旧有的势力,张居正必须把权力紧紧攥在手中,才能应付他们的反扑,才能让新政不至中途流产。

    申时行、王国光或许会认为张居正是个权臣,甚至有人觉得他近乎于奸臣,但很少有人明白他效忠的对象,其实比一般的认识更为宏大……

    众大臣之中,只有张四维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幕,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掌心。

    张居正并不知道,因为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学生身上,小皇帝的惶惑瞧在眼中,张居正微为抱憾的降低了语音,和缓的道:“色勃如也的勃,读音是‘博’,陛下错读为‘背’了。”

    “元辅张少师先生教训的是。”朱翊钧点点头,继续捧起书读下去,就像一个真正的私塾弟子应对老师的批评。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已经大婚,而且刚刚过了十六岁(以后提到年龄都指虚岁)生日,不仅如此,他还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大明朝庞大疆域的统治者,承天受命的天子。

    朱翊钧低头读书,他的眼中闪现着隐忍。

    很早他就得到报告,张居正得意扬扬的告诉别人:“我非相,乃摄也。”

    大明不设丞相,因为担心丞相侵夺皇权;但张居正还看不上丞相之位,自称为摄政

    称摄政的,千古之下只有周公、王莽二人,前者忠心耿耿辅佐年幼的成王,后者则行了谋朝篡位之事,这位元辅张少师先生,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朱翊钧不愿意想,也不敢去想。

    如果和张居正产生矛盾,就连最亲近的母亲慈圣李太后都不一定站在他这边,上次因为酒后和冯保发生冲突,李太后青衣布裙声称要谒告太庙废了他的皇位……朱翊钧很清楚,他还有个同胞弟弟潞王朱翊镠,对于母亲来说两个儿子任中一个坐在皇位上,都是可以接受的。

    终于,朗朗的读书声停下来了,皇帝开始在首辅的帮助下处理奏章。

    十六岁的孩子,正是好动好玩的年纪,看着这些枯燥无味的奏章直想打瞌睡,并且尤其使他不耐的是,这些奏章都由张居正事先批点过了,拿给他只是走走过场。

    忽然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眼睛一亮,颇有兴趣的伸出手,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挑出了五份:有正蓝色封皮的东厂密折,有贴着签条的锦衣卫北镇抚司专折,用黄色绸缎作封面的荆王奏章,由湖广承宣布政司转呈的奏折,还有一份挂着兵部签条的塘报。

    这些来自帝国不同系统的文件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叙述的角度各不相同,都尽可能的凸显自己的功绩,并且不约而同的、浓墨重彩的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锦衣卫加试百户衔、蕲州百户所实授总旗秦林

荆湖卷 一百章 天恩高厚

    一百章天恩高厚

    “这个秦林办得好,应该重重的提拔”万历皇帝朱翊钧拍了下桌子,少年老成的脸上闪现出少有的激动,但很快这种激动就在张居正的注视下变得平静,朱翊钧的声音小了许多,加上了试探的语气:“张先生,您说是吧?”

    万历的祖父是嘉靖皇帝,他老人家对万历的父亲隆庆帝、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朱载垕极其疏远,以至于亲孙子万历出生之后都不闻不问,小王子迟迟得不到名字,直到五岁才有了“朱翊钧”这个姓名,毫无疑问对万历来说这是段极不愉快的童年记忆。

    秦林替朱由樊洗清冤屈,弥合荆王父子之间的裂痕,这不能不使万历联想到父亲当年的经历和自己童年的委屈,从而对秦林大生好感。

    更何况慈圣李太后曾因万历的小过错,就准备谒告太庙废掉他的皇位,让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潞王即位,虽然万历长跪谢罪之后李太后就没有真正实施,但心结就此盘下。

    所以黄侧妃意图废长立幼,朱由樊、朱由楂兄弟争位的一幕,在万历看来竟是如此的熟悉,而挫败这一图谋的秦林,就越发被年轻的皇帝看作扶危定难的社稷之臣。

    张居正微笑着摇摇头,他当然明白皇帝的心意,可这件事他早已有了另外的打算:“陛下请好生看这些奏折,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万历看了半晌,忽然笑道:“这个秦某人倒是八面玲珑,东厂、锦衣卫、地方官署、卫所兵、礼部,这些个衙门从来都互相看不对眼,竟然会异口同声的夸他一个人,可见此人一定十分圆滑、四处讨好,恐怕是个官场老油子。”

    张居正也没把太多心思放在区区一个锦衣卫总旗身上,心里也把他当成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了,而身为帝王的弟子,回答也令他基本满意。

    “是的,‘圆滑’二字考语,此人是脱不掉的,陛下所言甚是;然而以他所任职守而论,就有些不大妥当。”

    张居正本来没怎么为这小小的锦衣卫总旗花心思,但既然皇帝很有兴趣,他便趁机灌输一些帝王之术。

    万历这位高足果然一点就透,笑道:“啊呀,若非先生提醒,朕倒忘了——锦衣卫负有监视地方官府、卫所兵和藩王的职责,此人既然是老油条,恐怕在蕲州厮混了几十年,所以才和方方面面打得火热,若是让他接任蕲州锦衣卫百户,可不怎么妥当……”

    大明朝局主要有武功勋贵、内廷太监、清流文官三大支柱,彼此合作又相互倾轧,于是皇帝居中掌控,方能保得皇权不旁落。

    由中央下推到地方,道理仍然相同,祖制在行省一级设互不统属的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仍然秉承这个用意。

    藩王、地方官、卫所指挥使、东厂、礼部,这些统属不同来历不同的部门,向来尿不到一壶,然而秦林竟能让他们异口同声的替自己说好话,这样的人出任锦衣卫蕲州百户,能起到制衡、监督之职责吗?

    “那么,以虚报功绩为理由,对秦某人加以申斥吗?”万历迟疑着问张居正,从感情上他并不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

    张居正摇摇头:“由诸份奏折体察出此人不适合锦衣卫蕲州百户之职,此为‘术’,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取信于天下,此乃‘道’,不可因术而废道。”

    万历眨了眨眼睛,虚心学习着元辅张少师先生的治政之道,他知道只有学到老师的全套本事,才能不受制于人。

    张居正笑笑,拿起书桌上的朱笔就在奏折上批示,他落笔极快,写一行字,万历便念一行字。

    “如此这般,既不废道,又行了术,”张居正放下了笔。

    申时行、王国光等人连连点头,张四维嗟叹不已,不管政见有无差异,都暗道元辅张先生‘道’、‘术’并行不悖,果然宰相之才。

    申时行已得了门生张公鱼的私信,听到张居正的处置也觉得很不错了,小声自言自语:“酬功于膏腴之地、金粉之所在,秦某人也该感念天恩高厚了吧……”

    ~~~

    秦林并不知道因为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总旗,远在三千里外的紫禁城中因为他的任用,万历皇帝朱翊钧和元辅少师张居正之间会有一场经典的君臣对答。

    他正忙着收拾玄妙观呢,张公鱼临去前办妥了手续,以“奖励首告”的名义把整座道观都赏给他了。

    这座道观风景优雅、花木茂盛、环境清幽,用来开工场什么的浪费了,而且还不大方便。

    因此秦林就恳请李时珍在原道观房舍中开设住院部——李氏医馆本有几间厢房给远道而来的病人暂住,但睡着了李时珍蕲州神医的名气渐大,来自长沙、武昌、南昌的外地病人越来越多,厢房便不够使用,外面街道两边的客栈都挤满了外地病人。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李时珍并没有推辞,而是一口答应下来,老怀甚慰的笑着,不加推辞的收下了玄妙观的房契。

    只有秦林发觉老神医的眼神里有很多别的东西,呃~貌似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

    而且连续好几天,青黛的表情都怪怪的,不再秦大哥秦大哥的喊得亲热,而是远远的看见他就躲开,娇美的脸蛋红红的,活像躲着大灰狼的小白兔。

    “耶,小青黛怎么突然害起羞了?”秦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更加让秦林莫名其妙的是,李建方两口子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或者说前倨后恭才对,沈氏还端了碗醪糟荷包蛋,笑眯眯的放在他桌上。

    有阴谋……等二婶蒋氏、四婶杨氏都端荷包蛋来的时候,秦林终于猜到了几分原因,饶是他脸皮厚,在医馆里面也有点坐不住了,除了百户所点卯之外,都往玄妙观工地上跑。

    按照秦林的设想,今后城里大街上的医馆就是门诊部,而玄妙观就改建成住院部,供外地病人和需要长期治疗的病人居住。

    得知李神医要把玄妙观改建成医馆,城里城外受过他恩惠的百姓都来帮忙,王进贤又派卫所兵来做工,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就粗具规模。

    这天新医馆的工地上,秦林正和陆远志一前一后扛着根木头,喊着号子满头大汗的走,宗人府毛铎毛大人带着几名宦官,屁颠屁颠的跑来了。

    “秦大人好雅兴啊,亲自搬运木材,意欲效法古之贤人?”毛铎满脸堆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趟差事办完了回京,毛大人就可以跳出宗人府这个清水衙门,或者转六部实授郎中,或者外放做一方父母官,总算熬出头了——而事情能办得如此顺利,离了秦林能行吗?

    秦林把木头放下,拱拱手:“毛大人有何见教?“

    毛铎忽然把腰一弯,大笑道:“恭喜秦大人,贺喜秦大人圣旨已下,秦世兄还不去百户所接旨?”

    两个小宦官嘟着嘴说:“咱们黄公公已在百户所等半天啦,你这官儿也太……”

    他俩没说下去,因为秦林往他们手心里一人塞了二两银子,然后朝毛铎拱拱手道声得罪,骑上马就朝百户所奔去。

    陆远志兀自傻乎乎的扛着木头,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圣旨,妈呀,秦哥也接到圣旨了”

    百户所大堂之上,黄公公不耐烦的踱来踱去,把百户所众校尉训得狗血淋头:“秦某人做的什么官儿?这么大模大样,还把咱家看在眼里吗?要是大明朝的官儿都这么懈怠,那还得了”

    直到秦林进来,黄公公还在摆脸色,不过像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一样,转瞬之间就变得春风满面了——秦林往他手心里塞了锭十两重的金子。

    派来宣旨的太监也不是什么走红的角色,否则便不会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来做这件事,黄公公掂掂金子的分量,立刻把腰弯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十分谄媚:

    “哎哟哟,怪不得秦大人这么年轻就立下大功,现在就已经简在帝心,将来春风得意扶摇直上,还用得着说吗?咱家回了京师,一定和那些个公公们说,大明朝出了个年青有为的少年英雄……”

    黄公公前倨而后恭,把百户所众校尉看得直发笑,暗自佩服秦林出手大方。

    众人不敢怠慢,既然正主已到,就很快排起香案,把圣旨接了。

    黄公公宣读圣旨,前面都是公忠体国、奋勇杀敌之类的套话,后面才说到实质性内容:实授锦衣卫南京千户所正六品百户职,散阶昭信校尉,因军功加从五品勋官飞骑尉。

    发觉秦林不怎么懂,黄公公便细细给他解释:昭信校尉是武散官,凡正六品武职都初授昭信校尉、升授承信校尉,此是照例而已,不足为奇;飞骑尉是加勋,专给立下军功的官员,并无实际意义。

    那么都没什么意思了?秦林脸色不大好看。

    黄公公眼睛瞪得老大,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授勋有随大案保举的,像打倭寇、打僰人,一场仗打下来不晓得要授多少,那就是个扯淡的,狗屁不值;像秦大人这般少年英雄,为国克敌建功,就叫做简在帝心,是大明天子特旨赏给的,比起大案保举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秦林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黄公公又道:“而且,把秦大人从蕲州调到南京,啧啧啧,南京六朝金粉、膏腴之地,像你们湖广的锦衣卫——不是我说,堂堂百户去南京做个小旗他都愿意秦兄这下是跳进蜜罐子啦,还不多谢天恩高厚?”

    蕲州百户所的众校尉羡慕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南京的油水和升迁机会比蕲州多十倍不止,就拿调走的石韦来说,让他去南京做个试百户,保管扔下副千户不要,屁颠屁颠的就赶过去了

    秦林竟然从偏远的蕲州小城,一下子调到大明朝的第二首都南京,还特旨赏给从五品飞骑尉,这是多么荣耀的殊遇啊

    只有秦林本人并不怎么开心:南京吗?这么说……

荆湖卷 一百零一章 前缘早定

    一百零一章前缘早定

    圣旨既下,锦衣卫经历司的命令也随之而来,蕲州百户所众官校皆有升赏:总旗陈四海升任本所百户,小旗韩飞廉赏加总旗衔,其余有功官校各记寻常劳绩一次、赏金花银五两,伤亡者各有丰厚抚恤,并令其后人荫补锦衣校尉。

    整个百户所一片欢腾,陈四海本以为秦林升任百户,他只好继续做总旗,最多再加个试百户衔,没想到秦林调任南京,他竟然一步登天做到百户,这就是本地的主官了,真可谓多年媳妇熬成婆,又是欢喜不尽,又是感激秦林。

    韩飞廉等官校也是喜不自胜,既发赏银、又记功劳,面子和实惠都有了,将来升官也比别人快。

    那些栾俊杰的亲信什么都没有,只好躲在旁边看得眼馋,同时暗叫倒霉:陈四海接任百户之后显然他们不会有好果子吃。

    原来就在蕲州百户所、后投靠栾俊杰的二十来个校尉更是惭愧加后悔,若不是听信了姓栾的煽风点火,现在岂不是和弟兄们一样立功受奖吗?一边深悔当初没跟着秦林,一边痛骂栾俊杰不是个东西。

    这边立功受奖,那边开刀问斩。事涉王府夺嫡和白莲教谋反,乃是钦案,北镇抚司按诏狱来办,五百里飞骑火急下了钉封文书:

    魏天涯罪大恶极,虽死不能赎其罪,戮尸、悬首示众;

    黄妃蛇蝎心肠,本当处死,念其生养王子朱由楂,特法外施恩,永远禁闭于冷宫,永不许与荆王、朱由楂相见;

    黄连祖与白莲教勾结谋逆,杀害人命、谋死亲子、陷害荆王嫡子,罪行十恶不赦,着令凌迟处死;

    祈玄(璇玑道长)、张建兰、白敛以及擒获之白莲教徒,皆系附逆党羽,斩立决;

    原蕲州百户栾俊杰玩忽职守纵放白莲教妖匪,革职,杖一百,发配三千里外远瘴地面,永不叙用;

    副千户于汉雍世受国恩而昏聩糊涂、所荐非人,本当革职拿问,念其祖、父功勋,着令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秦林看到这个处置结果,也不禁微微叹息:栾俊杰、于千户是他想办法整治的,倒也罢了;可怜张建兰、白敛两个趋炎附势之徒,以为奉承黄连祖能有什么好处,到头来卷进钦案,连命都丢了,恐怕到死都是糊里糊涂的。

    不过朝廷对谋逆谋反案件本来就处置极重,沾边就倒霉,他俩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到了开刀问斩之期,陆远志心地敦厚,念在张建兰、白敛两人总算数年同窗,还特意买了副香烛前去送他们上路。

    秦林很欣赏胖子这点,做人诚恳实在,你得意时他不会刻意趋炎附势,你倒霉了他也不会落井下石。

    黄连祖把蕲州老百姓祸害惨了,听说他被判了凌迟,行刑这天万人空巷来看。

    往日耀武扬威的黄大人,此刻蓬头垢面的被绑在木驴背上,四肢都钉住了,两旁敞胸露怀的刽子手还拿鞭子不住的打,被他祸害的老百姓不停把烂菜叶子、臭鸡蛋往他身上丢,这厮就像从垃圾堆爬出来似的,一身都是污秽。

    最出彩的还是豆腐西施,老婆婆端起一整坛臭豆腐砸过去,那臭豆腐不晓得酿了几年,满是绿霉,臭不可闻,搞得黄连祖比茅坑里捞出来的还肮脏秽臭。

    百姓们见了十分解气,全都拍手欢笑。

    押到刑场上,黄连祖被捆得动弹不得,面色如土。

    那刽子手是武昌派来的老手,先一刀把黄连祖两边眼皮割了,搭下来遮住眼睛,然后一刀一刀零碎细割,犯人的惨叫声先是杀猪般大叫,继而越来越嘶哑,渐渐小得听不见了……

    百姓们一拥而上,指着半死不活的黄连祖边哭边骂:“你强占我店铺,打伤我父亲,府控省控都告不倒你,我只道老天不生眼,没想到天日昭昭,果然恶有恶报”

    “你逼死我闺女,她一灵不灭,阎王爷面前递了状子,你就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姓黄的,你侵占我家田地,气死我爹,你今天还能作恶吗?”

    刽子手先凌迟碎割,足足两个时辰,最后才一刀刺心结果了黄连祖的性命,百姓们齐齐拍手称快,有被这恶霸害死亲人的,都捡了割下来的碎肉,赶往坟地祭奠亲人的亡灵。

    这才叫大快人心呢

    那位被黄连祖堵门逼亲,害得女儿上吊自尽的商人,痛哭一番之后振臂而呼:“众位乡邻,多亏了秦林秦大人咱们今天才能报仇雪恨,仇既然报了,恩岂能不报?”

    众人齐声称是。

    商人便立刻提议在城隍庙旁边替秦林起造生祠。

    众百姓轰然响应,你一两银子、我两串铜钱,商人独自出了五十两,很快就凑了一百两银子,现场就请高手匠人,去城隍庙西侧选了地方,替秦林起造生祠、塑起金身,两边金字对联题为“两袖清风对日月,一片丹心照汗青”,横额“正气昭彰”。

    秦林在蕲州累破大案,荆王朱常泴、世子朱由樊、指挥使王进贤等人受过他恩惠,一年四季或派人或亲自前来致祭,百姓们也络绎不绝来上香,这里终日香火旺盛,多年之后竟成为蕲州的一处名胜。

    听说自己有了生祠,秦林也不禁得意了一把。

    限期两个月赴任,他在蕲州的事情比如改建玄妙观为医馆、铅笔铺子扩大生产等还没有办完,想到乘船沿长江而下,几天就能到南京,便没有急着赴任。

    得知秦林要去南京做官,青黛这些天都闷闷的,托着腮、嘟着嘴,坐在凉阁子上面发呆,也不下棋,也不画插图。

    秦林见了十分心疼,忽然想到生祠的事情,便邀她前去观看。

    知道秦林不久之后就要去南京赴任,青黛这次就没有推拒了,带着甲乙丙丁随他出门——四位女兵倒是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议最~好书论生祠是什么样子。

    一路上,青黛出奇的温柔,虽因礼法所拘不可能和秦林手牵手,但小丫头不停的看她的秦大哥,目光轻柔如风、温润似水。

    秦林心头有如蜜甜,暗自寻思是否在赴任之前向李时珍提亲?青黛年纪虽小,不过这个时代十四岁结婚都很常见了。

    呃~邪恶啊邪恶……秦林看了看青黛鼓鼓的小胸脯,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有变身为黏黏怪叔叔的趋势。

    到了生祠,秦林顿时哑然失笑:只见塑像金妆玉砌十分华丽,但半点也不像自己,眼睛足有茶杯那么大,横眉立目,直如庙里的金刚。

    他挠着头皮讪讪的道:“不怎么像啊……”

    青黛本来一直闷闷的担着小心事,看到这尊塑像也忍不住噗哧一声,娇笑莞尔;而甲乙丙丁四个家伙,早已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

    有几名香客不认识秦林,大声驳道:“怎么不像?你看这金妆塑像,眼睛很大,因为秦大人神目如电,叫奸邪无处藏身;再看他神情多么威严,如此神威凛凛就像金刚怒目,所以贼子鼠辈才一见胆寒……”

    秦林郁闷的挠挠头,这哪儿是我呀,简直和门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青黛却微笑着把他拉了拉:“秦大哥,你过去和神像比一比。”

    秦林走过去,也学那神像,把嘴巴张开做出怒斥奸邪的神情,竭力将眼睛瞪得溜圆。

    “还别说,真有点像哦”小丁点了点头。

    青黛嘟着嘴:“好像秦大哥没这么凶吧?”

    几名香客听出点味儿,感情这位才是真身呐一个个挤上来看秦林本人,其中有两位是亲人被黄连祖迫害致死的,对秦林感激不尽,举着香朝他连拜直拜。

    香烟缭绕之中,秦林越发得意,把姿势摆得十足十,还不停的朝青黛挤眉弄眼,逗得小姑娘嫣然而笑。

    忽然秦林挤眉弄眼的,继而眼泪长流,竟大哭起来。

    小丁莫名其妙:“建了生祠,有人烧香拜祭,就感动成这样了?”

    青黛却芳心可可,只道秦林因为要离开蕲州赴南京上任而不舍,登时心如鹿撞,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把他一拉,红着脸悄声道:“出远门而已,哭成这样。别哭了,叫人家怪难为情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南京看你啰?”

    秦林把眼睛揉得红红的,哭丧着脸:“我没哭,是刚才把眼睛瞪得太大,香灰飞进去了……”

    滚青黛忽然又很想敲秦林的头了。

    秦林呵呵一笑,至少,小丫头已经把离别的愁绪放下大半了。

    这天回到医馆,李时珍便把秦林请进了内堂。

    老神医捋着胡须,笑眯眯的:“世侄孙,可知老夫为何允许你和青黛同窗学医,往来不避忌?”

    不等秦林回答,李时珍便先说了:“当年令祖本与老夫订了婚姻之约,他有长孙便娶我长孙女,他有孙女便嫁我孙儿;后来你手持令祖亲笔书信而来,信上不提婚姻之约,只说你素性顽劣不堪、不配娶青黛,只求老夫安排在蕲州寻个营生。

    当时老夫便寻思是你真的顽劣不堪,还是令祖因两家贫富各别而不欲以此令老夫为难?所以老夫便留你在此间,慢慢观察——哈哈,令祖实在太谦虚了,秦世侄孙如此人品,还能不为我家孙婿吗?我只担心青黛配不上你呢”

    秦林心头乐开了花,咧着嘴直笑。

    李时珍见他这个样子,越发高兴:“那么,老夫也不要什么媒妁之言了,就此问世侄孙一句,可愿意娶青黛么?”

    秦林一揖到地:“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好”李时珍大笑,“老夫这就把喜信寄往青黛父亲任上,贤孙婿先去南京赴任,为了本草纲目出版的事情,老夫数月后要到南京一行,到时候便携青黛到南京来”

荆湖卷 一零二章 收之桑榆

    一零二章收之桑榆

    来蕲州宣旨的黄公公要回京师,毛铎、霍重楼也跟着一块回京复命,秦林便在阅江楼宴请他们。

    黄公公身边除了从京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太监,还多了个张小阳。

    一见面这位小公公就朝秦林磕头:“秦爷替我家主人洗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可惜小的要离开蕲州,恐怕这是最后一次给秦爷磕头了。”

    秦林忙问是怎么回事。

    张小阳含着包眼泪说了他的身世,原来他老家是河北保定府张家庄,隆庆六年河北大旱,保定一带赤地千里,张小阳只有十岁,饿得嗷嗷直叫,官府虽有赈济,无奈灾民太多,赈灾粮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张家父母走投无路只好亲手把儿子阉了,准备送进宫里做太监,不求荣华富贵,至少能吃口饱饭。

    正好隆庆帝驾崩、万历帝登基,上代老荆王朱翊巨入京朝贺路过张家庄,见到灾民惨境动了慈悲心肠,买来粮食发放这才救了一乡性命。听说父母亲手阉割儿子只求吃口饱饭,老千岁也心下惨然,便把张小阳带在身边,朝贺之后回了蕲州,拨在孙子朱由樊身边使用。

    这次秦林替朱由樊洗冤,张小阳也立下大功,荆王父子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只说想回乡看看父母。

    一个阉掉的宦官,回乡下就与废人无异,荆王父子当然不会就这么打发了他,那也太亏待人家了。

    正好黄公公出京,荆王父子便有了主意:藩王有荐举医官、道士、宦官到宫廷奉职的惯例,就和进贡似的,意思是咱们有什么好人、好东西都先尽着天子用。张小阳家乡保定府和京师离得很近,荐他进宫办事,他自己也有了着落,奉养父母也方便。

    秦林听了张小阳的遭遇也是叹息不已,顺口问道:“这么些年了,小张公公还有家里的消息吗?除了父母还有没有别的亲戚?”

    张小阳苦着脸摇摇头:“蕲州离保定府三千里地,什么消息都没有,只听说一直到第二年麦熟才不至饿肚子,可俺爹俺妈能不能撑到麦熟,就只有天知道了。家里除了爹妈,旁的亲戚也多,不过顶亲的只有个叔叔了,我小时候他就去了京师,生死不知。”

    秦林闻言,默然不语。

    黄公公只当秦林不高兴,朝张小阳虎着脸,阴声阴气的道:“怎么做奴才的?就会说丧气话儿将来进宫之后只能说圣天子在位海清河宴,胡说八道这些不好听的,当心掌嘴”

    张小阳连连在地上磕头,嘴里直说黄公公教训的是。

    倒是秦林因张小阳的悲惨身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又觉得这小太监对朱由樊忠心耿耿为人倒是不错,在荆王府夺嫡案中也有一段算得上并肩作战的经历,便动手把他扶了起来,又塞了五两金子给黄公公,笑道:“小张公公是在下的故交了,此去京师三千里,还托黄公公多照顾他。”

    黄公公假意推阻了两下,太监见金银便如苍蝇见血,哪儿有不要的?一边往怀里揣一边竖起大拇指:“秦大人仗义疏财,真正是及时雨将来如果有机会调到京里来奉职,咱们可要好生亲近亲近。”

    秦林心道咱们攀攀交情没什么,亲近嘛,老子对太监可没什么兴趣。

    张小阳则对秦林感激涕零,离开荆王府去京师宫中做个小太监,也许一辈子都不见面了,人家还拿金子替你铺路,这才叫义薄云天呢

    毛铎、霍重楼也极其推崇秦林,非得让他坐上席,这两位回京之后必然升官,还不都托了他的福?

    尤其霍重楼,女儿红一杯一杯的往口里倒,似乎十几年的沉寂、十几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了,最后一巴掌把瓷杯子拍到桌面上,碎片深深的嵌进去,他醉眼惺忪的道:“要、要是,俺老霍的上司,像秦、秦兄弟这般豪爽、这般义气,老霍何止才做个区区档头?”

    秦林没喝多少,闻言只是笑笑,最终也没说什么:当然希望身边有霍重楼这样一位高手,但自己锦衣卫百户的职位还太小,霍重楼虽然感激,却不可能为我所用;不过既然结下了交情,将来的事情嘛,总会有一天……

    酒饭已毕,送黄公公一行人下楼离去,秦林恍惚间看见月亮照着树影底下一个人形。

    只道是白莲教派人来报复,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定睛一看却是牛大力站在那里。

    牛大力见秦林已经发现了,就走上来抱一抱拳,咧开大嘴笑道:“恩公喝醉了吗?要不要来碗醒酒汤?来来来,俺扶你过去,拐角大树底下王婆卖的酸梅汤最能解酒……”

    “我没醉”秦林似笑非笑的瞧着牛大力,“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你这副样子,老子看着都寒碜得起鸡皮疙瘩了。”

    牛大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扭扭捏捏的道:“俺娘让俺和恩公说……这个……”

    “再不说我走了啊,”秦林作势要走。

    牛大力这才急了,赶紧说了来意:原来张公鱼升署武昌府去了,新任蕲州知州已经到任,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知州就大刀阔斧的把前任留下的班底一通裁汰,任用他的心腹。

    虽然牛大力这段时间也收了些陋规常例,可以给新任大老爷带来的师爷孝敬孝敬,保住民壮班头的位置,可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做衙役终是贱役,虽然在老百姓面前逞逞威风,但知州、师爷乃至六房司吏,谁拿正眼瞧你?

    这段日子是秦林在蕲州,等秦林去南京赴任,牛大力这班头做起来也不怎么舒服了。

    更何况这次参与围剿玄妙观的人员,锦衣卫官校、指挥使司兵丁以及东厂档头等等,都各有升赏,连姗姗来迟的张公鱼都升官,唯独出力极多的牛大力,除了张公鱼私人的一点赏银,没有得到任何奖赏

    ——官吏官吏,官在上吏在下,而衙役连吏都不是,只算个贱役,论功行赏怎么轮得到他?

    牛大力越想越觉得做衙役没意思,和老娘一商量,便来找秦林:“恩公,俺娘说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让我跟着你做个军余,俺傻牛好一拳一脚谋个出身,您身边也多个肯拼命的人,不管刀啊枪的,傻牛这副身胚总能替您挡几下,只要俺傻牛还有口气儿,就不叫恩公掉一根寒毛。”

    牛大力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秦林。

    秦林先是大笑,“军余吗?肯定不行的”

    牛大力低着头,觉得恩公看不上自己,很有些羞愧。

    没成想秦林一拳擂到他厚实的胸口:“老子都做百户了,要替你弄个校尉还不容易?军余,亏你说的出口,那不是打老子的脸吗?”

    牛大力喜出望外,一把抱住秦林:“哎哟我的秦大爷你是我亲大爷”

    秦林只觉得被一只狗熊抱住了,连声叫:“得得得,你要把我肋骨挤断?这是恩将仇报啊……”

    牛大力赶紧松开手,先朝秦林磕了个头,“告诉俺娘去,也叫她欢喜欢喜”,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跑远了。

    秦林这次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然因为目前职位太低,没有资格得到霍重楼的效忠,却把牛大力纳入囊中。牛大力没练过武功而有天生神力,除轻功稍逊之外正面对战不弱于一流高手,就算对上魏天涯也不吃亏,如果是战阵上两军对垒长枪大戟的话,他这种猛将形人物反而要比武林高手魏天涯管用些呢。

    按照惯例,调任百户可以带三五个亲信随同上任,秦林便准备带牛大力、韩飞廉、陆远志三人。

    为了防备白莲教报复,甲乙丙丁四女是要留在蕲州保护青黛的,秦林又和王进贤、陈四海说了,让他们尽力保护医馆。

    指挥使司衙门和锦衣卫百户所距离医馆很近,百户所有上百名官校,卫所虽然溃烂,管辖员额五六千人的指挥使司尚有数百精兵,则是长枪大戟、强弓劲弩的经制军队,有他们保护,除非白莲教公然造反攻打蕲州,否则定能保医馆平安。

    这两位受过他的恩惠也不知多少了,当然没口子的答应,王进贤还主动提出派五十名兵丁轮流到医馆执勤,一来防备白莲教袭击,二来维持秩序弹压闲人。

    告诉李时珍之后,老神医倒是不以为然:“白莲教并非江湖帮会,他们是要造反的,没事儿还要行医、画符收买民心,要杀老夫,要毁我医馆,岂不尽失荆湖民心,对他们是得不偿失吗?”

    秦林点点头,李时珍确实有资格如此自信,自打玄妙观辟为医馆,李时珍名气更大,荆湖之地长江上下游的官绅百姓有了疑难杂症都来蕲州诊治,医馆活人无数,尽得荆湖民心,如果白莲教要拿他下手,那可真是和荆湖之地千千万万百姓为敌,非但不能造反起事,反而要丧尽根基。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林最终说服李时珍让医馆接受兵丁保卫。

    临别之前,他提出最后一个要求:这段时间让青黛替来医馆就诊的妇女瞧病,甲乙丙丁四女作为助手。

    秦林已是青黛的未来夫婿,既然他提出来,李时珍当然不会反对。

    而青黛从秦林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喜不自胜的亲了他一口,“秦大哥真是太好了,今天是青黛最高兴的日子啦”

    忽然小丫头的嘴又嘟了起来,声音越来越低:“当然,要是秦大哥不走,就更好了……”

荆湖卷 一零三章 后会无期

    一零三章后会无期

    夏去秋来,九月寒露,江风渐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流,平添几许秋意萧索。

    蕲州人山人海:陈四海为首,锦衣卫蕲州百户所所有官校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在岸边排得整整齐齐;

    蕲州卫指挥使王进贤率妻子刘氏、儿子王焕垂手肃立,身后指挥使司的数百名亲兵、家将全副披挂掌着鼓号,得胜鼓咚咚锵锵的敲个不停;

    荆王朱常泴也来了,以前就算钦差大臣到此千岁爷也不过开中门送出王府,呵呵腰就转身回去,但现在他排起了全副仪仗,伞盖、金瓜、斧钺、朝天凳林林总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仪卫正、仪卫副、典杖、旗牌、中军、校尉一对对雁翅排开。

    他们都是来送秦林的,一艘双桅大江船的侧舷,秦林朝码头上的人们挥手致意。

    “标下在蕲州三十年,像秦大人今天这样,由荆王千岁送到码头边的,还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韩飞廉啧啧赞叹着,同时也庆幸自己投了个好出身,

    这次秦林调韩飞廉随同去南京任职,百户所的弟兄们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啦,敲他连续三个晚上在春风楼摆酒才罢手呢

    牛大力瓮声瓮气的道:“只要官大,荆王相送的倒也有过;但像咱们大人这样,临走能让老百姓空城而出的,真正少见得很了。”

    码头上来的百姓也不知多少,一个个拈香顶礼,那被黄连祖逼死女儿的商人站在最前面,双手高举三注清香,不住声的望空祝拜:“小民祝青天秦老爷拜将封侯,高侯万代,辅佐大明圣天子万万年”

    陆远志则踮着脚和医馆众位师兄弟挥手告别。

    秦林将玄妙观改成医馆,众弟子出师之后不必到外地去,可以继续留在医馆奉职,因此人人都对秦林感激不尽,骄傲的告诉身边的街坊邻居,船上那位辨识奸邪、铁面无私的秦大人,曾是他们同窗学医的师兄弟。

    但这一切对于秦林来说,都没有一个人重要。

    李青黛空谷幽兰般的身影,立于江边一块大石之上,青布裙、绣花鞋,不施脂粉面容自然娇美绝伦,白皙如玉的脸蛋上还带着几许泪痕,朝着秦林连连招手,袖口露出一段粉嫩的皓腕,乌黑的长发被风吹散,青布裙也吹得微微贴身,显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眼中烟波迷离,足下碧波荡漾,望之宛如凌波仙子。

    码头的喧嚣、大明亲王送行的荣耀、百姓焚香顶礼的清高名声,比起少女那颗纯洁无瑕的心,就实在太轻太轻……

    青黛只知道她的秦大哥要走了,要去千里之外的南京,虽然只有数月之别,可她芳心之中尽是牵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个贼忒兮兮坏笑的家伙,已经悄悄把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偷走了一片。

    “不能哭,秦大哥看见了会心疼的……”少女紧紧的捏着小拳头,编贝似的银牙把粉嘟嘟的嘴唇咬出了让人心疼的齿痕,但最后,晶莹的泪珠还是不争气的滚了出来。

    姓秦的坏蛋走了,那个猥琐下流无耻的胖子也走了~~女兵甲努力挤出笑容,对三位妹妹说:“放心,大小姐会收拾他们的”

    哇哈哈哈女兵乙点头称是:“秦公子虽然厉害,但决不可能逃出大小姐的魔掌啊”

    “大小姐会替我们报仇雪恨的”女兵丙也对彪悍的徐大小姐充满了信心。

    “可是,”小丁绞着衣角,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这家伙走了,好像蕲州就没那么好玩了……”

    甲乙丙三位同时叹了口气,缺了这家伙,好像是挺无聊的。

    船上的秦林,深情款款的看着青黛,荆棘岭被毒蛇咬伤后迷迷糊糊的初见,关于“木槿”的有趣联想,青蒿和铅笔,端午节时那只把仙鹤绣成了鸭子的香囊,以及夏日的午后,少女恬静的坐在葡萄架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竹布直裰……就像一股股清泉注入心头,前世无数次表白无数次收到好人卡的秦某人,终于可以高呼野百合也有春天了。

    陆远志和牛大力、韩飞廉在旁边说话,忽然胖子傻笑起来:“真像望夫石啊”

    秦林点点头,转过脸笑道:“怎么,羡慕极度恨吧?她已经是我未婚妻了,也许再过几个月,你们就得喊她嫂子啦哇哈哈哈~~”

    陆远志、韩飞廉和牛大力同时用惊骇莫名的眼神看着秦林,就像他刚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就算秦林说他要造反、要自己做皇帝,这三位的眼神可能都没如此怪异。

    “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说本来就早有婚约,”秦林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虽然青黛年纪的确很小,放后世有那啥**的嫌疑,但大明朝十四岁结婚的就不少,青黛已经十五岁(虚岁)了——而且现在只是订了婚,过门至少还得等好几个月呢

    陆远志喉咙里咕噜一下,十分艰难的吞下了口水,半晌才迟疑道:“秦哥你确定?我们,我们刚才说的是世子朱由樊哦。”

    牛大力、韩飞廉、陆远志三人同时双手其出,六根食指指了指青黛左面约莫二十多丈远的地方。

    荆王世子朱由樊也站在一片石头上,长身玉立风度不凡,一袭白缎金绣的五爪金龙袍十分华贵,江风把袍子下摆吹得猎猎作响,头戴一顶金丝织就的璎珞冠,越发显得丰神如玉。

    此刻朱由樊正望眼欲穿的看着江船,也不知是被风吹迷了眼,还是病体违和,一双眼睛竟泪眼婆娑,“含情脉脉”的瞧着秦林,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赤红,更像龙阳君十里长亭别哀帝了。

    所以陆远志三人刚才开玩笑,说朱由樊像是望夫石,没成想秦林会错了意,答非所问。

    “胖子去死”秦林一脚踢到陆远志屁股上,再看看朱由樊依依惜别的神情,顿时心头恶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一迭声的喊船老大启航。

    开船了,前后两支桅杆的帆都竖了起来,解缆、转舵,桨手用力划动,大江船缓缓离开了岸边。

    孤帆远影碧空尽,秦林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却给蕲州留下许多传说……

    秦林所乘的大江船往东驶向下游的南京,与此同时,距离这处大码头三里路,比较偏的岔湾子小码头,也有条小小的竹蓬船静悄悄的驶出,等到了江心,船老大奋力摇橹,几名伙计挥桨如飞,竹蓬船便追风逐浪,朝西面上游方向飞驰。

    威灵仙的声音从船舱中传出:“好,船老大开得好船等到了武昌道爷赏你三两银子,过了城陵矶再赏你五两”

    船老大和伙计们发声喊,越发卖力了。

    船舱之中,威灵仙师徒三人对坐,空青子、云华子撅着嘴埋怨:“荆王府好吃好喝的供着,师父偏要出外云游,唉,这是怎么说的?”

    “是啊,再过几年您老也不至于就死了,等俺们在王府大鱼大肉的好生吃上几年,再云游也不迟嘛”

    威灵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两个吃货,道爷摊上你们做徒弟,真他**倒了八辈儿血霉俗话说得好,晴天不肯走、等到雨淋头,现在不趁老王爷上码头送秦大人,你们还走个屁”

    原来璇玑道长替威灵仙把两个傻徒弟拖住,他才能施展浑身解数哄骗荆王,现而今璇玑道长已死,两个徒弟又把他缠上了。

    虽然秦林没有揭穿他的老底,师徒三人还能继续在王府混吃混喝,但这两个一根筋的徒弟张嘴就露馅,不停的露马脚,一次两次威灵仙还能随机应变糊弄过去,三番五次的荆王府众人便看出几分尴尬,朱常泴便渐渐疑心起来。

    威灵仙见不是头,赶紧撒丫子开溜,带着两个徒弟溜出荆王府,雇了艘船匆忙离开蕲州。

    “走就走吧,可为什么要往西呢?”空青子、云华子有些不甘的看了看远处江面上秦林坐的大江船:“那么好的大船不去坐,嗨,师父老糊涂了,和秦大人说一声,他还能不让咱们搭船吗?岂不比这摇摇晃晃的小划子来得好?”

    威灵仙把眼睛一瞪:“你们知道什么?姓秦的不能全信,指不定咱们在锦衣卫已经留了案底,去江南,有姓秦的在那儿,咱们做什么都不方便。”

    哦~~两个笨徒弟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师父怕了秦大人。”

    威灵仙作势要打,继而颓然坐下,要说怕了也还真有点,自打岔湾村马家的命案开始,这个老江湖就觉得像孙猴子飞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处处受制于秦林。

    而且他必须考虑白莲教的报复,离开荆王府的庇护在江湖上乱晃,被白莲教发现了,人家不报仇雪恨拿你开刀?

    “可天下之大,哪儿没有白莲教呢?”两位徒弟睁着眼睛反问。

    威灵仙哈哈一笑:“道爷有个去处,非但没有白莲教,也叫你两个傻瓜有口难言”

    空青子、云华子不肯相信,嘴长在自己身上,如何能有口难言?

    威灵仙只是嘿嘿冷笑,远眺秦林乘坐的大船,望空默祝:山不转水转,水不转我转,秦大人咱们后会有期——不,后会无期

荆湖卷 一零四章 隔江有耳

    秦林所乘的大江船有前后双桅,中式硬帆吃饱了风,顺风顺水,两侧舷各配备的十名桨手虽没使劲儿,顺江而下已是乘风破浪快逾奔马,行驶起来有快又稳。

    坐在船头吹着清新的江风,秦林且将离愁别绪抛在脑后,眼前江天一色,两岸层林尽染,倒也襟怀为之一畅。

    这艘崭新的大江船装饰非常漂亮,走廊等处都刷着朱漆,有些地方雕了相当漂亮的花,舱房门口、船头船尾还挂着大红灯笼;船上管事、仆人都齐齐整整的穿着青衣小帽,甚至还有几个模样生得周正的侍女。

    上船时秦林就注意到好像偌大一艘船就是自己一行四个乘客,暗道牛大力缺心眼:包这么大艘江船,船上面还有许多服侍的仆人、侍女,不晓得要花多少穿钱?奶奶的,这头傻牛真以为我是沈万三?

    好歹有荆王送的三百两金子,秦林还不至于坐霸王船,等驶出码头有了个把时辰,秦林便叫牛大力带船主来算清船钱。

    “恩公啊,这船钱咱们是一文不花的。”牛大力咧着嘴笑,手里还捧着碗油水极厚的烩肉面,是他从后厨端出来的。

    秦林翻翻白眼:“今后别叫恩公了,怪寒碜人的。”

    “那怎么行?当着人前叫大人卑职,就咱俩还得叫一声恩公,傻牛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行了行了,没空和你啰唆,快把船主叫来算账”

    牛大力睁大了眼睛,老老实实的道:“真不用给船钱,船主自己认的,不信我叫他来说。”

    说完他就把面放下,风风火火的去找船主。

    秦林不明所以,心说莫不是牛大力把船主打了一顿,逼得他答应免费载客?这傻牛不是强横霸道的人啊,虽然衙门是个大染缸,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快吧。

    船主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穿着绿色带暗花的直裰,头上戴着浩然巾,堆起笑脸一团和气,见面就朝秦林深深一揖,嘴比抹了蜜糖还要甜:“小的贱名贾富贵,秦大人赏光坐小民的船,小民三生有幸呐秦大人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小民这艘船沾到大人的浩然正气,将来风里来浪里去也要比别的船稳当些。”

    得得得,秦林对这通臭恭维不感冒,摇手道:“您也甭和我兜圈子了,船钱多少?价钱合适我一路坐到南京去,价钱不合适,前面九江府我换别家的船。”

    贾富贵笑笑,把腰儿呵得低低的:“大人肯光降,小的就已经感激不尽,怎么敢朝大人要船钱?这一路上的使费都是小的孝敬。

    另外后厨备有极好的厨子,天下各处的菜肴都会几道,这些个侍女吹拉弹唱都来得几手,若是大人看得上也可以叫她侍寝。要是这些人服侍大人高兴,可以随便赏他们几文;大人分文不赏,他们也不敢争长论短。”

    秦林奇道:“这么说,你跑一趟南京岂不是要亏本吗?”

    此时韩飞廉和陆远志从舱房里走出来,听到这里韩飞廉就笑道:“咱们天天山珍海味,再把他船上*子都睡个遍,分文不给,老贾也只有赚没得亏”

    这大江船叫做茭白船,肚子极大,除了甲板上面两层载客,底下船肚子里面全装的货物。

    茭白船从来只载官宦显贵,非但船钱一文不要,一路上还免费供应精美饮食和女子侍寝,为的是什么?

    原来只要搭载了官员,船上就可以打官衔灯笼,以官员赴任、家眷省亲的名义暂时成为官船,经过税关、江防道等处的时候,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免了陋规常例,连所装货物的正税都一齐免掉。

    像现在贾富贵这艘船,货舱里面装载的东西价值高达数千两白银,大明的正税虽低,各处还要收陋规常例,通通加起来,他合法偷税漏税的利益可达数百两纹银,供应秦林这几人吃喝玩乐又能花多少?船主赚得多了

    更何况船上打着官衔灯笼,税关、江防道等处的兵丁,本要来滋扰的,也就不来了,本要拿捏一下的,也就即刻放行了,带来的方便又比民船强了许多。

    韩飞廉说完,贾富贵只是嘿嘿陪笑,秦林便知道所言不虚。

    陆胖子一听,双目放出贼光:“原来如此,哈哈,今天我可要吃个痛快贾老板,皱油蹄膀、红烧扣肉、喜沙圆子……每样来一份”

    贾富贵不住嘴的笑,“都有,都有,陆长官稍等。”

    秦林经营铅笔铺子,知道有官宦背景可以把陋规常例都免掉,只缴纳税额极低的正税——三十分之一,也即是百分之三的税率,如此之低的税率,叫后世百分之五的营业税、百分之十七的增值税和百分之二十五的企业所得税情何以堪

    所以在大明朝,只要和官宦挂了勾,做生意不交陋规常例,哪怕猪脑子都能赚钱的。

    然而现在秦林竟听说借着官衔名号,连正税都不必缴纳,这也未免太那个啥了。

    贾富贵却笑着告诉他,非但现任官员的车船免交税赋,就是告老还乡的也行,甚至考起举人就可以享受这一待遇,更过份的是,近来凡乡试年份连秀才到省城应举,也可庇护所乘的船不交税赋了。

    秦林不可思议的摇着头,虽然他也是受益者之一,但他本能的觉得大明朝这么收税太宽松太多漏洞了,要减税也该减免贫苦乡农,而不是照顾官宦富商吧?轻徭薄赋不是这么玩的啊

    见贾富贵为人还不错,秦林便邀请他坐下慢慢细谈。

    贾富贵欣然从命,让厨房送了极精致的菜肴上来,什么燕窝、鱼翅、熊掌,不一而足,又开了坛二十年陈酿的桂花酒,两人边喝边谈。

    贾富贵常年经商,见识极广,长江上的掌故都晓得:“嘉靖年的邵经邦邵大人才是个清官哩,他老人家带工部主事衔管收荆州税,刚三个月朝廷规定的全年税额就满了,邵大人干脆启关任凭商船往来,税是分文也不再收,啧啧,这种好官哪里找……”

    秦林听了无言以对,邵经邦居然只收三个月的税,等税额满了就放任偷税漏税,他哪儿是清官,分明就是个大大的昏官

    邵经邦是嘉靖年的事情,秦林便也不多提了,只问近年来情形如何。

    “张江陵(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做了首辅,可把我们坑苦了,”贾富贵大倒苦水:“不瞒秦大人,往年鄙人的船随便借人家官衔名号,自己做副灯笼挂在船上,过税关的时候随便塞点银子,谁来管你?自打出了个张江陵,税关等处就管得严了,非得看到官员本人才能把税免掉,是以凡有茭白船的,都钻天打洞去找赴任的官员,像您老肯坐鄙人的船,鄙人就感激得很。”

    说着贾富贵就多灌了几口酒,横竖在江面上无所避忌,就拿张居正一通臭骂,说在这么搞下去一定断了他的财路,张居正真不是个东西。

    秦林听了却大摇其头,大声驳道:“贾老兄这话说得不对,国家税赋都有一笔笔的出处,也有拿去养兵御寇的,也有拿去赈济灾害的,譬如隆庆六年河北大旱,饥民遍地,这时候不找你们富商收税去救饥民,难道还得往饥民身上刮油,来充做国家税赋?”

    秦林把张小阳所说的惨景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无奈贾富贵只关心自己赚钱多少,虽然听了大灾的悲惨,却没亲眼所见,国家要收税,便是要拿自己荷包里实打实的银子,去救捕风捉影的灾民,他终究有些不以为然。

    秦林想了想,又道:“像你们走长江水道的,可记得二十年前倭寇猖獗?那时候你们生意好做吗?”

    说起倭寇,贾富贵立刻火烧屁股,大骂倭寇不是东西,当年祸害江南地方,搅得百姓不得安宁,整个江南一带生意都不好做,他随父亲去做生丝买卖,结果亏了很大一笔银子,而戚继光平倭之后生意就好转许多。

    “着啊”秦林拊掌笑道:“戚爷爷练兵平倭,花的不是朝廷的饷银?朝廷的钱,不是收的税赋?”

    贾富贵闻言半晌默然,轻轻点了点头:“秦大人说的不错,但要是别人都想方设法不交税,叫我一个人去当‘义民’,大捧大捧的银子拿出去,这个鄙人就只好敬谢不敏了。”

    秦林哈哈大笑,他也是有感而发,并没指望几句话就把贾富贵从赖昌兴变成陈嘉庚。

    殊不知大江之上极为空阔,江风把两人的对答远远送出去,远处一艘极其华丽的官船上面,已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船乃是福船样式,比寻常福船底子稍平吃水较浅便于江上行驶,船楼雕梁画栋,不少地方描着金漆,绘着金龙、彩凤,船头两边高高的大灯笼比寻常官衔灯笼大了好几倍,却没有直书官衔名号,左边一个写着“尔为盐梅”,右边一个则是“汝作舟楫”。

    船首之人听得秦林与贾富贵对答,忽然拊掌而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大江之中鱼龙混杂,难道此子竟是国士之才吗?”V!~!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 第一时间欣赏锦医卫最新章节! 作者:猫跳所写的《锦医卫》为转载作品,锦医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医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医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医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医卫介绍:
法医回明,执掌锦衣,破案缉凶,审阴断阳,只手扶四百州河山,扬帆渡十万里海疆……
神目如电,洞彻幽冥地狱,宝剑生光,诛尽魑魅魍魉!
--------
猫跳新书发布,青春校园,官场商场,命运蝶变:《校花重生来爱我》
平凡得像路边一块石头的齐然,突然之间被校花兼市长千金青睐……
牵手,跨越俗世的鸿沟
人生,一步步精彩纷呈
....
我不是官二代,但我岳父是市长
我没有重生,但我女朋友重生了!锦医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医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医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