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湖卷 六十一章 真凶是谁?
死者眼结膜的出血点数量不少,但都只有针尖大小,并且被死后眼球上形成的白翳混淆,如果不是秦林坚持把尸身搬到太阳底下仔细观察,恐怕就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仵作都发现不了。
眼结膜是富含毛细血管的半透明薄膜,当人的颈部受到机械性压迫时,这些毛细血管内的压力就会急剧升高,并且受害者因为严重缺氧,血管壁的通透性也会增大,血液便会在升高的压力驱动下渗出毛细血管,形成针尖状的出血点。
虽然眼结膜出血不能百分之百的和机械性窒息划等号,但也**不离十了。
秦林又抓住死尸的手,非常仔细的检查,神情十分专注。
张公鱼在旁边看得那叫个恶寒呐,大太阳顶在头上还浑身起鸡皮疙瘩,完全不明白秦林抓着死尸冷冰冰的手,为什么还笑得那么“诡异”。
莫非真和传言一样,他日断阳、夜审阴?张公鱼甩了甩脑袋把荒诞不经的念头甩开,嘴里胡乱念叨:“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终于秦林鼻子里冷哼一声,把死尸的手放下了,目光往人群中一扫,讥嘲的笑了笑。
“魏阿四十有**不是被毒死,而是被人掐死的。”秦林说出了结论。
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脸上显出不信之色,就连一贯佩服秦林的焦仵作都忍不住说:“秦长官莫不是看错了吧?我这把老骨头搞仵作三十多年了,这双眼睛不会看错,银针变得乌漆麻黑,分明是服了砒霜,脖子上却半点痕迹都没有,怎么会是掐死?”
尸体脖子上没有缢痕,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百姓们瞧在眼中也议论起来,都说秦林这次怕是看走了眼。
解老大脑门上都是汗水,扇子摇个不停,神情格外的兴奋,连下巴生着的黑痣也抖了起来:“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是不是掐死,一眼就看得出来,砒霜却银针验出,有真凭实据的。他这是节外生枝嘛!”
周驴儿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腆张驴脸骂道:“什么瘟人,也来混充内行!别是看上小寡妇了吧?”
正巧被牛大力听到了,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下扇到他脸上,立马打了个倒栽葱。
牛大力瞪着眼睛,活像庙里的韦驮神:“你作死,敢骂俺恩公!信不信老子把你卵蛋捶爆!”
可怜周驴儿被打得七荤八素,还不敢道一声不字,赶紧捂着脸陪笑。
张公鱼有些拿不准,他本是个耳根子软的糊涂蛋,一会儿觉得眼见为实,焦仵作说没有缢痕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秦林这么多次都断案如神,这次想来也不会出错。
“唉,你要剖尸,和尸亲说去,本官不管了。”张公鱼干脆把责任一推三六九。
不料魏家老婆婆一听要剖尸,立刻伏在棺材上阿唷皇天的哭起来,“我儿死无全尸啊,病了整整两年,再缺胳膊断腿的下葬,下辈子不做残废也要痨病啊……”
秦林脑袋都大了,没办法,看样子这老婆婆竟是异常的顽固。
张公鱼不肯承担责任,如果尸亲又不同意,秦林便没有任何理由进行解剖。
没奈何,只好打亲情牌,秦林指着两个怯生生的小孩子,“老婆婆,你儿子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就是两个孙儿为重,总要照顾活人嘛!不剖尸,你媳妇就要被抓起来,搞不好还要冤枉上法场,你能忍心她,又能忍心孩子这么小就没爹没娘?”
老婆婆闻言擦了擦眼泪,一会儿看看棺材里的儿子,一会儿看看媳妇和两个孙儿,半晌之后期期艾艾的问道:“只要剖尸,就能替儿媳妇洗清冤屈?”
秦林点点头:“是不是雪花嫂犯的案,剖尸之前我不能打保票;但我可以保证,剖尸能够找到你儿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老婆婆摸摸两个孙儿,一咬牙,含着眼泪把脑袋转过去,不忍再看棺材里的儿子:“那、那好,长官您就剖吧!”
秦林便让牛大力替他跑一趟,叫陆远志把放在自己床下面的解剖工具取来——上次解剖时没有趁手的工具,加入锦衣卫之后秦林觉得今后也许会经常碰到需要解剖尸体的情况,便找铁匠打造了一套专用工具。
没多久牛大力就大步流星的回来了,后面跟着跑得满头汗水的陆远志,怀里抱着个生牛皮包。
陆远志听说秦林又要剖尸,比谁都激动,牛大力要替他拿那只皮包,胖子愣是没答应。
秦林把皮包打开,众人齐声叫起好来,原来这皮包里面有寒光闪闪的小刀、锋利无比的钩刀,还有小斧头、小钢锯,以及其他叫不出名目的工具,林林总总,一看就觉得非常专业。
一刀在手,秦林眼中神光湛然,神情冷静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气势,整个人就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刷的一刀闪过,干脆利落的把尸体肚子剖开,秦林把手朝焦仵作一摊:“拿根干净的银针。”
焦仵作正在回味刚才那一刀的手法,愣怔了一小会儿才答应:“哦,好的,马上拿来。”
秦林将银针探入死者胃中,片刻之后高高举起,只见那银针依旧光亮如新,在太阳底下光闪闪的让众人瞧得分外清楚。
登时哇的一片惊呼,比第一次银针探喉更胜十倍。
张公鱼惊讶得无以复加:“喉头有毒,胃中无毒,岂不是死后才灌的毒药?”
不待上官发令,崔捕头已朝手下使个眼色,几名捕快前后左右把出首告发的周驴儿围了起来,这位殓夫头子的脸也就刷的一下白了。
“咱们再来看看他真正的死因吧!”秦林一刀划开了死者颈部的皮肤,并且用精妙的手法把皮肤向旁边揭开,露出皮下组织。
只见黄色的皮下组织上,也分布着星星点点的出血点——这是受强力压迫整理造成的!
锋利的刀尖继续深入,从较浅的肌肉群步步切入纵深,秦林从容不迫,沉静如水,仿佛与生俱来便是寻找死亡真相、手握恢恢天网要叫那罪恶无所遁形的复仇之神。
为这一幕所慑,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院子里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解剖刀把肌肉群完全剥开,露出了深藏在咽喉深处的舌骨,这时候犯罪的真相便再也无处遁形了:
只见连接舌骨的肌肉上,有着大片的出血,分明是被掐死造成的,并且因为暴力的作用,舌骨的一端甚至已经折断了!
嘶~焦仵作倒抽一口凉气,像敬畏鬼神般看着秦林,暗自思忖:“传言秦公子有阳神出窍、拘魂问案的本事,果然不假,否则他怎么知道藏这么深的地方,竟有骨头折断呢?”
张公鱼还不大明白,懵懵懂懂的问道:“呀,这里小骨头都断了,怎么搞的?”
秦林笑笑,伸手往喉咙上做了个掐的动作,张公鱼立刻恍然大悟,继而问道:“为什么没有掐痕?”
“只要罪犯掐死死者的时候在他脖子上垫一个枕头之类的东西,就不会在体表留下明显的掐痕,”秦林一边洗手,一边解释道:“当然这样做会增加难度、需要更长的搏斗时间,如果被害者是个健康人,罪犯无疑将面临更加强烈的反抗,可惜魏阿四常年卧病,没有多少力气,所以被罪犯用这种办法轻易杀死了,而且他的心疼病导致脸部浮肿,也掩盖了被掐死造成的肿胀。”
用干净的布擦干手上的水,秦林声音有如寒冰:“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被折断的舌骨和深层肌肉出血,最终把这桩精心设计的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那么,罪犯究竟是谁呢?他费尽心思掩盖魏阿四被掐死的真相,为什么又用砒霜灌在死者口中,制造被毒死的假象?如果不灌砒霜,魏阿四的死亡便不会被周驴儿轻易发现,随着雪花嫂扶棺回乡,这件罪案不就永远被埋葬,罪犯就此逍遥法外吗?
除了胸有成竹的秦林,张公鱼、崔捕头、焦仵作全都挠着头,不明所以。
“谁来首告魏阿四被砒霜毒死的,谁就是真凶!”陆远志忽然兴奋的叫起来,一步步逼向周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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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六十二章 无可抵赖
陆远志颇具压迫力的体型缓缓逼近,兴奋得胖脸上的肥肉都抖动起来,在周驴儿看来分外的狰狞可怕,他上下牙齿咯咯的打架,颤声道:“冤枉……我没杀人……你你你是谁啊?”
胖子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只是个医馆弟子,知州张大老爷、刑房胡司吏、崔捕头都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因为“破解”案情而产生的兴奋立刻消退,把胖脑袋往后一缩,干笑两声:“诶,我想起了随便说说,哈哈,你们继续,当我放屁就是。”
满院子百姓和衙役最初见他信心十足的,还以为已经理清线索辨明真凶了呢,正兴致勃勃的等着答案,却见他突然一下子又泄了气,登时人人大失所望,如果鄙夷的眼神可以有重量,胖子早就被压到土里活埋了。
张公鱼知道胖子是秦林的师弟,以为他也有几分了不起的本事,便温言鼓励道:“本官广开言路、不耻下问,你如果有什么见解,可以畅所欲言嘛。”
陆远志不好意思的看看秦林,秦林点了点头。
胖子马上变得信心百倍,本来就胖,一提气更像像充了气的皮球,口沫横飞的道:“蒙大老爷恩准,我这就说罢。刚才秦哥已经查明了死者是先被掐死,然后再灌进毒药,这就肯定不是魏家四人做的案子,且不说他们没有理由杀害魏阿四,首先两个小孩和魏老婆婆根本没有掐死一个男人的力气,而雪花嫂要是谋害亲夫的话,掐死就已经足够,再灌砒霜岂不是画蛇添足,反而暴露罪行?”
陆远志边说边把目光投向秦林,秦林微笑着点头以示鼓励,胖子就更加眉飞色舞:“那么排除魏家四人之后,谁是凶手呢?谁又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秦林在旁边暗笑不止,心道这胖子别的也就稀松,说书的本事倒很好,这不,已经把众人的胃口高高吊了起来。
果然张公鱼迫不及待的追问凶犯是谁。
胖子激动得肥肉直抖:“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蕲州官府向来把抄没罪犯财产的一半奖励给出的人……”
“是了!”张公鱼一拍巴掌:“就是周驴儿!”
陆远志拱手施了一礼:“大老爷说的是,周驴儿杀害魏阿四,然后到州衙诬告陷害雪花嫂,结案之后他就可以得到官府奖赏的魏家一半的家产。
为什么要用复杂的杀人方法呢?因为直接掐死会在死者脖子上留下属于男人的手印,就诬陷不了雪花嫂,所以他作案时垫上了枕头,不留明显的痕迹。可这样一来尸体表面就没有明显的伤痕,看上去像得病死的,官府肯定不会同意剖尸检验,所以他必须给死尸嘴里灌砒霜,以便仵作用银针一探就能发现。”
哦~原来如此!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周驴儿气急败坏,他不敢反驳张公鱼,对陆远志可没那么客气了,嘶声骂道:“你血口喷人!如果我可以掐死他,为什么不直接下毒?悄悄跑到魏家把毒下了,不也能诬陷雪花嫂吗?”
陆远志嘴里这、这的半天,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张公鱼等人期待的眼神渐渐又有些不耐了。
秦林好意提醒道:“砒霜有味道的。”
本来砒霜的成分三氧化二砷无色无味,但古代提炼不纯,含有大量硫化物杂质,使其呈现臭鸡蛋味,用来下毒还是比较容易被人识破的——所以要用砒霜杀人,也并非传说中那么方便快捷老少咸宜居家旅行常用必备。
秦林救了急,胖子那个感激涕零啊,又重振旗鼓道:“砒霜有臭鸡蛋味儿,下在饭菜里面容易被发现,只要被发现一次周驴儿的罪行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所以他才使用先扼死、再灌砒霜的方法。”
听了陆远志的分析,张公鱼、崔捕头都觉得有道理,衙役们一抖铁索子,准备把周驴儿锁起来了,而刚才还准备拿首告奖金的殓夫头儿,已经缩在地上抖成一团,不住嘴的叫冤枉。
陆远志红光满面,凑到秦林身边,乐呵呵的问:“怎么样,没给秦哥丢脸吧?啥时候也把我招去锦衣卫,在秦哥手底下做个军余也行啊。”
秦林笑着把胖脸拽了一把,笑道:“分析得不错,可惜就差最后一步。”
啊?陆远志几乎笑烂了的脸立刻变得丧气。
正准备抓人回州衙的张公鱼等人停下了手,百姓们也大眼瞪小眼,所有人都觉得陆远志的分析已经很精妙了,怎么还不是案情的真相呢?
秦林笑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设计这场案件的罪犯实是非常狡猾、阴险,用真假两种杀人手段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同时嫁祸于雪花嫂这样一个弱女子,而自己始终躲在背后,可以不受官府的怀疑,对不对?”
陆远志点点头,觉得犯下这件案子的罪犯确实相当狡猾阴毒。
秦林说到这里就摇头了:“那么周驴儿想尽办法洗脱自己,嫁祸雪花嫂,却又亲自出面到州衙首告,暴露出贪图赏金的企图,这种赤膊上阵的做法,岂不是和前面分析的阴险、狡诈自相矛盾,前后判若两人?”
胖子摸摸鼻子,沉思一会儿就觉得的确有些不妥:前面施行犯罪、嫁祸一系列手段的时候,周驴儿实在称得上老奸巨猾四字,而后面亲自出马去州衙首告,又太过于冲动、急切,太像个愣头青了,前后的行为完全不搭调嘛!
“真正的凶手,一直躲在人群背后,自以为他的犯罪天衣无缝,殊不知早已露出了破绽……”秦林嘲讽的微笑着,目光扫过人群,像一把锋利的锥子钉在了解老大的脸上。
大热天的太阳底下,解老大被这寒冰般的目光凝视,竟忍不住浑身发冷,顾不得百姓们诧异的目光,抗声问道:“你说不是周驴儿杀的人,有何证据?”
秦林不慌不忙,手指在空中虚点:“如果是被毒杀,因为可以提前把砒霜下在水缸或者厨房什么地方,不能确定具体的作案时间;但确定了是扼杀,作案时间就可以明确下来。雪花嫂,你男人是昨天什么时候死去的?”
雪花嫂毫不迟疑的回答是昨天酉时正,因为下午老婆婆带两个孙儿在街坊家串门、乘凉,她去南市买做雪花糕要用的糖、米等物,申时末出门,酉时三刻回到家里就见丈夫死在床上,因为这条街上有龙岩寺来化缘的和尚打梆子报时辰,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不用秦林问,周驴儿已是满脸喜色,昨天从午时到戌时他一直在另外一家帮忙装殓死人,那家的亲戚、邻居几十双眼睛都看见了的,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排出了周驴儿,真凶会是谁呢?
“其实魏阿四的死,除了首告的周驴儿之外,还有人能够得到好处,”秦林缓缓的踱着步子,启发式的提出:“众所周知,魏家除了两口子就剩孤老婆婆和两个孩子,如果丈夫去世、雪花嫂又因犯罪被正法,那么这没有自理能力、作为外地人在蕲州又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的老小三人,就会被官府送进养济院予以赡养,而这座临街的小院先是抄没入官,继而被官府发卖……”
雪花嫂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谁是杀夫仇人,眼睛里闪着火苗子,直愣愣的盯住解老大,咬牙切齿的道:“原来是你!”
解老大的房子虽然是魏家的三倍大,但临街的铺面是一样的,并且因为房屋呈曲尺型,出租或者出售都不方便。
所以解老大一直想买下魏家的小院,这样他的房子就变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大座临街的院落,价值就可以大幅提升。
可这时候大明朝承平已久,蕲州地处长江黄金水道要冲,又有荆王系的许多王府、郡主府、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商业极其发达,手头有铺面的百姓都不肯轻易出售,魏家点心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肯把房子卖掉呢?解老大出到一百二十两的价钱,魏家也没有答应。
解老大几次三番的骚扰早就把雪花嫂弄烦了,现在秦林出言点醒,雪花嫂登时想明了原委,哭着扑过去要和仇人拼命。
秦林打个手势,崔捕头马上呵斥几个官媒婆把雪花嫂拦住。
百姓们听到秦林的说法,立刻像躲避瘟疫似的躲开解老大,在他身边形成了一圈空地。刚才还隐藏在人群之中自鸣得意的家伙,忽然之间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其实你老早就露出马脚了,”秦林玩味的笑着,最开始为买房子到这里来,解老大看见是衙役就上来问了问,其实那时候案情还没有传开,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你没有证据!”解老大伸出舌头舔了舔突然之间就变得干燥的嘴唇,强辩道:“昨天下午我一直在家里睡觉!”
哦?秦林前面已在死者的手指甲缝里发现了决定性的证据,所以他此刻的笑容里充满了揶揄:“那么你敢把衣服解开,让我们看看你的手臂吗?”
夏天暑热难当,富人都穿着轻薄得能看见皮肤上黑痣的茧绸衣服,穷人则穿短打,把袖子高高的卷起来,惟有解老大一袭灰布长衫,宽大的袖子笼下来,在这大热天里显得很有些不对劲儿。
刚才人们都没有注意到,经秦林点明,立刻看出几分端倪。
解老大脸上的汗水流得像小溪。
牛大力走上去,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不由分说就把解老大按住,一把撕下了他的袖子。
只见两只手臂上,多处呈暗红色的抓挠痕迹,赫然在目!
荆湖卷 六十三章 有房一族
“解老大,你可以解释一下,手臂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吗?”
秦林既没有大声呵斥,也不曾疾言厉色,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但是,在解老大眼中,秦林简直比勾魂的无常、索命的阎罗还要可怕,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设计的犯罪有多么精妙多么天衣无缝,在这个年轻的锦衣校尉面前都幼稚得不值一哂。
噗通一声,解老大软瘫在地,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没想到,竟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案情正如秦林的分析,解老大为了谋夺魏家这所房子杀害了魏阿四,隔着枕头掐死人比直接用手更费事,即便魏阿四体弱多病,垂死挣扎时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把解老大的手臂抓伤。
解老大给被害的魏阿四灌下砒霜,不仅为了嫁祸雪花嫂,还把侦破的视线从“扼杀”转移到“毒杀”,从而最大限度隐藏自己的罪行。
可天底下本来就没有绝对无懈可击的犯罪,他毕竟露出了两个马脚,其一是比任何人都早知道雪花嫂要被衙门究问,其二则是为了掩盖前臂被死者抓出的伤痕,穿了件不怎么合时宜的长衫。
秦林先是发现死者由扼颈致死、砒霜系死后灌入的实情,接着锲而不舍的找到了死者指甲缝里极少的一点儿血痕,剥茧抽丝破开凶手设下的一层层迷雾,抓住解老大露出的两个马脚,最终一举查获真凶。
“来人呐!”张公鱼威风凛凛的大喝一声,官威倒是挺足:“把真凶解老大押回州衙,待本官奏明上司,明正典刑!解家财产予以抄没,房屋便……”
按照大明律诬告反坐和凶犯赔偿受害者的规定,张公鱼本想说便以解家房屋赔给魏家,这时候崔捕头凑到他耳边嘀咕几句,张公鱼看了看秦林,立刻改口道:“将查抄解家的金银细软赔给魏家,房屋抄没入官!”
话刚说完,院里院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百姓都叫起好来,直叫青天大老爷英明——这时候秦林早已退到了角落,好让张公鱼抖一抖威风。
张公鱼俨然包龙图、狄仁杰,连连朝欢呼的百姓拱手致意,洋洋得意之余也忍不住擦了把鬓角的冷汗,暗自后怕:若不是秦林在此,只怕早已酿成冤案,将来若是被上司参奏一本,连乌纱帽都保不住,焉能像像现在这样目睹万民敬仰的场面,耳听山呼海啸的欢声?
张大老爷越来越觉得秦林就是他命中的福星,靠他帮忙连破几起人命大案,还擒杀了白莲教香主,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外察,那考语自然是花团锦簇,再加上座师申时行的帮助,还怕不升个“五马黄堂”的知府?
魏家老婆婆和雪花嫂清楚是秦林救了他们一家人,叩谢青天张大老爷之后,又忙不迭的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秦林脚下,按着孩子的头朝秦林连磕直磕:“秦长官待咱们恩重如山,秦长官将来青云直上,拜将封侯……”
秦林忙把他们扶起来:“老人家,你这样就折杀秦某了!”
魏家婆婆老泪纵横,感激得无以复加:“秦长官查明真凶,替老身的儿子报仇雪恨,又救了媳妇一命,让两个孙儿有亲娘疼爱,大恩大德老身这辈子没法补报,来生定要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雪花嫂也盈盈一福,袖中取出房契文书:“秦长官莫嫌微薄,替夫报仇和救奴家一命的恩情,如今也只有这点报答了,实在叫奴家惭愧无地。”
秦林干笑两声,没这案子他还可以和雪花嫂讨价还价,如今白送却万万不能要了,把脸一虎:“房子照价买就行了,否则我替你洗冤,难道就是为了得这座院子?”
崔捕头等人也凑趣的笑起来:“就是嘛,雪花嫂你再坚持,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把咱们秦公子的名头弄坏了!”
雪花嫂彷徨无地,没奈何只好收下了秦林给的十两金子,把房契给了秦林。忽然又大哭起来,跪下朝着秦林连连磕头:“奴家扶棺回乡之后,一定在家守节教养孩儿,每日往秦长官长生禄位前上三注青香,叫天地神佛保佑秦长官百子千孙、高侯万代!”
秦林不愿白拿雪花嫂的院子,但他在另一边则所得更多。
待魏家四口儿进了堂屋,牛大力又把棺材搬回了屋里,胡司吏、崔捕头两个出去一会儿,回来就把秦林拉到旁边。
胡司吏陪着笑脸,腰呵得低低的,双手把解老大的房契高举:“小的孝敬秦长官,些微薄礼,不成敬意。”
秦林就不和他客气了,点点头,接过房契,“抄没入官的东西,我想应该是是官府发卖换成现银入库吧?这所房子要卖多少,我照价给银子就是了。”
“秦长官说的是,”胡司吏笑容可掬,眨了眨眼睛:“正是刚刚发卖,小的用三两银子买下来,实在不成个敬意,只是礼轻情意重,求秦长官好歹赏收吧。”
三两银子?秦林一个趔趄差点滚地上了,解老大的房子足值纹银一百五十两啊!
崔捕头笑道:“衙门抄没的东西,什么价格发卖出来还不是都老胡一支笔?他往帐薄上写三两就是三两,写五两就是五两,从来如此,秦公子倒不必过虑了——料想区区三两银子,老胡还是孝敬得起。”
说罢,崔捕头与胡司吏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单是雪花嫂这小院做铅笔作坊确实没有扩大规模的空间,既然胡司吏诚心诚意,想来张公鱼都是心知肚明的,秦林也就却之不恭,欣然收下了。
帮着办了场案子,死者冤仇得报,真凶认罪伏法,雪花嫂脱出冤狱,秦林自己竟顺带只花八十两银子就弄到了足值三百两的临街大院子,一溜儿六间店铺,外加三十多间正房厢房,倒好像是天意注定要酬谢他似的。
把两张房契揣进衣袋里,秦林暗笑:咱现在也是有房一族了!
……
秦林和陆远志一块儿回医馆,铅笔铺子得到了极好的铺面和厂房,他心情极佳,步履也轻快。
胖子则笑嘻嘻的替他拿着装解剖工具的牛皮包,神情激动万分,这下他又可以和师兄弟们大吹特吹了,他生下来长到十几岁,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在知州大老爷这号了不起的大人物面前说上了话,虽然没能找到真凶,可秦哥也说了,离真相也只差一步嘛。
“也许,我也可以做锦衣卫,穿上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威风凛凛……”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秦林身后,沉浸在幻想之中,激动得嘴都咧到腮边了,口水直流。
回到医馆,陆远志大呼小叫的去和师兄弟们炫耀今天的经历,顺便把秦林的威风大吹特吹,而秦林则由仆妇引着去后院找青黛。
“唉~”青黛房中,女兵甲叹了口气。
“唉~”乙丙丁也跟着叹了口气。
“嘻嘻,终于缝好了,手被针尖戳破几次呢,”青黛放下针线,笑嘻嘻的把长衫举起来。
月白色的上好细竹布质地,夏天穿了又舒服又凉快,少女得意的审视着平生做的第一件衣服:“你们替我看看,这件衣服给秦大哥穿,好看吗?”
“唉~~”甲乙丙丁同时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们想尽办法说秦林会妖法,用隔空猜物唬弄荆王千岁,又剖开死人盘弄心肺,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可青黛一句也不相信,坚持秦大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开胸验肺是替爷爷李时珍洗清庸医杀人的罪名,至于隔空猜物嘛,秦大哥最调皮了,一定是刷什么小把戏,捉弄“可怜”的世子和荆王吧!
于是青黛非但没有像甲乙丙丁预料中的那样,翻然醒悟与秦林划清界限,反而整天忙着替那个坏家伙缝衣服,叫几位女兵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青黛缝好给秦林的衣服,就像只快乐的百灵鸟,不停的说这说那。
女兵甲无可奈何,趁青黛走到窗边去,嘴里嘟哝道:“怪不得大小姐说女人被男人偷了心去,就变得又笨又呆,连是非好歹都分不出来了……”
女兵丁捂着嘴,眼睛里满是惊恐:“那那那个坏蛋把小姐的心偷走了,是要煎了吃吗?”
女兵甲顿时生出一种虚弱无力的感觉。
“笨蛋,你以为是猪心、鸭心,好煎了卤了来吃?”乙、丙两位没好气的教训小妹妹。
女兵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们就一定要把小姐的心夺回来!”
“一定夺回来!”甲乙丙同时重重的点着头,互相鼓励着。
这时候外边花园里传来了秦林的笑声,青黛拿着竹布直裰就跑出去,像只欢快的小鹿。
“这个样子,怎么夺回来啊?”甲乙丙丁四位大眼瞪小眼,忽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荆湖卷 六十四章 有事相求
青黛跑出闺门时本想把直裰递给秦林,可想到上次做的香囊被他取笑,少女就将直裰藏在了身后,扬起娇媚的脸蛋,调皮的问道:“秦大哥,你猜我拿着什么东西?要是猜中,就送给你。”
秦林已经知道她这些天忙着替自己缝一件夏天穿的直裰,方才也在她身后瞥见了月白色的衣角,可这家伙偏要假装不知道,挠着头皮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上次是只仙鹤绣成了山鸡的香囊,这次莫非是把鸳鸯锈得像水鸭的荷包?”
青黛嘟着嘴,看见秦林那副似笑非笑的惫懒样子,很想用药锄给他脑袋上来一下:“讨厌,老取笑人家手工不好!有给你的就算不错了……没猜中!”
秦林假作思忖,喃喃的猜道:“吹糖人儿,还是蝈蝈哨?要不就是彩画风筝。”
青黛一直摇着头,粉嘟嘟的小嘴翘得可以挂油瓶了,暗道难不成秦大哥心目中我就只是个对玩具感兴趣的小孩子吗?
“哈,我知道了!”秦林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
少女登时面露喜色,期待着他说出答案。
秦林斩钉截铁的道:“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是无锡大阿福!哇咔咔咔,我猜对了,快拿来!”
青黛明媚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芳心中早把秦林恨了千百转:费心费力缝好的衣服,他却总往玩具上猜,难道在他心目中我就只是个长不大的小妹妹?人家已经十五岁、十五岁了耶!
甲乙丙丁躲在花丛后面,看着这一幕捂着嘴直乐,都觉得天底下再没有姓秦的这么笨的男人了,可怜小姐替他辛辛苦苦一场,可不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了吗?
“打他,打他!”女兵甲捏着拳头给青黛助威,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魏国公府徐大小姐身上,那个天下第一号的呆瓜一定被她敲得满头青包了吧。
“揍他脸!”女兵乙坐了沙发。
“插眼睛!”女兵丙强顶楼主。
“锁喉踢裆!”最小的女兵丁兴奋的喊了句。
你还真说得出口……甲乙丙看着这小妹妹,彻底无语。
但就在青黛准备把直裰丢到秦林怀里,然后哭着跑开的时候,这家伙突然坏笑起来:“是件青黛妹妹亲手缝的竹布直裰,一针一线都是妹妹的心意啦,夏天穿了又舒服又凉快,手艺比月里嫦娥、东海鲛人还要强上三分。”
“讨、讨厌!”青黛破涕为笑,把直裰丢到秦林怀里,小拳头在他胸口擂了几下,轻轻的,不疼。
“这是给谁做的长衫?被我猜中赢了来,妹妹岂不是又得做一件?”秦林自言自语着,将直裰往身上比了比,大惊小怪的道:“咦,怪事了,这件直裰正好合身,倒像比着我的身材来做的!”
娇憨的少女低下了头,小手揉搓着衣角,脸蛋红红的,低声道:“秦大哥就知道捉弄人家,你真坏。”
青黛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此时臻首低垂青丝如瀑、领口露出如雪的粉颈,暗香袭来,人比花娇,秦林微微一怔,暗叹道那两句被用得泛滥了的诗,如今竟是恰到好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伸出手臂,青黛自然而然的靠进了他的臂弯,少女轻咬着嘴唇,憨憨的笑着……
躲在花丛后面偷窥的甲乙丙丁,这时早已目瞪口呆,半晌之后女兵甲才心惊胆战的拍着胸口,“太、太狡猾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狡猾的男人!”
乙丙丁三位同时嘟哝:“咱们一直跟着大小姐,你也没见过几个男人啊?”
“看来没有大小姐出马,咱们是很难对付这家伙了,”女兵甲又使劲儿给姐妹们打气:“咱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一定要和他周旋到底,争取时间,戒急用忍,以拖待变,等待大小姐前来增援!”
想到战无不胜的大小姐,四位女兵立刻变得信心百倍,女兵甲又看着最小的姐妹:“小丁,你年纪最小,什么都不懂,要说最危险的就是你了,在这段时间里,可千万不要被那个坏蛋给骗了!”
小丁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立场坚定斗志强。
乙、丙两位兀自不放心,追问道:“那么,如果那家伙对你献殷勤,你怎么办?”
小丁把牙一呲,凶巴巴的说:“咬他!”
你以为你是狗啊?甲乙丙三女好一阵虚弱无力。
这时就听见青黛在呼唤:“咦,甲乙丙丁四位姐妹跑哪儿去了?好像刚才还在这里。”
四女连忙从花丛后面溜回走廊,然而鱼贯而出:“小姐,我们在这儿。”
青黛笑嘻嘻的,和甲、乙两位手挽手:“姐妹们,秦大哥有事找你们帮忙,反正你们也没事做,就去帮帮他啰。”
啊?四女交换着眼神:不好,对方主动找上门来,有阴谋!
可要拒绝也不容易,青黛是她们服侍的小姐,她已经开了口作为丫环就不好不去;
再者,四女是跟着徐大小姐的亲信女兵,叠被铺床、洒扫浣洗这些杂事另有粗使丫头去做,她们到青黛这儿来说是服侍小姐,可这些事情做起来不大顺手,还是原来的仆妇做的,四个人成天呆在房里枯坐无所事事,也找不到借口说不去帮秦林。
想了想只好答应,女兵甲疑惑的问道:“小姐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又有什么可以帮到秦公子呢?”
“咱们一块出去吧,边逛边说,”青黛亲亲热热的和几位姐妹手挽手,倒把秦林丢在一边。
青黛虽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娇小姐,一年到头出门的次数也不多,这是有四位女兵相伴几位婶娘才放心让她出去;而四位女兵呢,自来蕲州这还是头一次出门逛街,这些天不能像在南京侍候徐大小姐的时候见天出去走马围猎,都有些坐不住了,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像出了笼的小鸟。
不,简直是一群聒噪的鸭子!秦林愤愤不平的想着。
主仆五人东瞧瞧西看看,这也有趣那也稀奇,不停的问这问那,“哎呀,这卖的鹦鹉真好看,还会说话呢”、“哈哈,这个捏面人儿好有趣,你们看这个孙猴子像不像秦大哥”,“没想到蕲州这么好玩这么有趣”……
秦林只觉得耳边就像有一千面锣鼓同时敲响,饶是他可以不间断审讯恶性杀人犯二十个小时直到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饶是他在法**面对伶牙俐齿的辩护律师面不改色,此时也不免心烦意乱头晕目眩深受内伤,内心深处不禁寻思需要严刑逼供时是否让她们出马,对着犯人的耳朵叽叽喳喳吵上半个钟头,恐怕最顽强的家伙也会当场崩溃吧。
倒是街上的路人看见秦林有五位妙龄女子相伴,青黛娇艳不可方物,清幽宛如远山仙子,四位戎装女兵也是英姿飒爽容貌端方,都窃窃私语,羡慕他艳福无边。
秦林心头早已把中指竖了几百次:你们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外人不知我的苦……
倒是几个不认识秦林的小混混颇有跃跃欲试之意,可看到四女浑身明晃晃的细鳞钢甲和腰间挂的长剑就赶紧退避:且不论真实本领有几分,单单这身比指挥使司亲兵还好的装备,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逛了一阵子大街,秦林带她们去了一家成衣铺,不料这时候大户人家都是请裁缝到家里做衣服的,成衣铺都是当铺里绝当的旧衣服,秦林看看不合意就走人。
来到蕲州最大的一间裁缝铺子兼绸布庄,看到柜台上放着许多丝绸缎匹,不少伙计和裁缝师父忙着赶活儿,秦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即使是被男人婆徐大小姐调教过的女兵,也脱不开少女爱美的天性,一进这家裁缝铺就欢呼雀跃,跑到柜台前面把各种丝绸面料翻来翻去,叽叽喳喳的说:
“噫,这种枣红色的蜀锦我们在南京可没见过呀,拿来裁一领蜀锦战袍,穿着又威风又爽气!”
“姐妹们来看哟,鸦青的暗花云纹缎子,做一领直裰给我们小丁穿,还不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要迷倒好多痴心小姐呢。”
“小姐快看,鹦哥绿的绸子,好轻薄哩,做成百褶花蝶衣,你穿了只怕要被认作洛神凌波……”
秦林满脸堆笑的走上前,“不怀好意”的道:“几位姐姐,喜欢这儿的衣服吗?”
甲乙丙丁异口同声:“切~别以为几件衣服就可以收买我们!想收我们做通房丫头吗?做梦去吧!”
秦林一头黑线,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买衣服也不是为了收买你们呀,我还有正事要用呢。
不想顿了顿之后,小丁又弱弱的说:“如果肯买的话,大不了以后我不咬你……”
甲乙丙同时感觉一阵眩晕: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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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六十五章 升官发财
柳木匠父子站在装饰一新的铅笔铺子里,只觉得如同做梦:两个生活贫寒的木匠即将成为这么大一座店铺的掌柜和工匠头儿,哪怕在半月之前,也是想都不敢想啊!
制作笔杆的机器其实很简单,以木工刨子为基础,一个能车出圆柱形笔杆的工具,一个能刻出凹槽的工具,就能实现大规模加工。
而用石墨和粘土烧制笔芯的费用也极其低廉,因为这些常见矿物的价格本来就不高。
昨晚上柳家父子带着学徒们忙活三个时辰,就做出了一千支铅笔,现在全部静静的躺在柜台上,等着客人光顾购买。
这些铅笔的尾端,还应秦林的要求打上了“衛”(卫的繁体字)字戳记,柳家父子可没闹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给货物打上戳记的也有,不是“张家老酒”就是“江南月水粉”,并没有单独打个衛字的做法呀,难道说这铅笔是锦衣卫专销的?断无此理!
问秦长官,他笑而不答,柳家父子也就不再追问。
可关于铺子的经营,他俩就忧心忡忡了:
这铅笔并不能与毛笔相提并论,无论官府文书、文人诗词唱和、私塾学童开蒙还是科举考试,都肯定不允许使用铅笔,这样一来铅笔也就只有工匠画造船图样、建筑图样,裁缝画衣服样子,店铺掌柜拿来粗记个流水账等等场合用得上,缺少骚人墨客和达官贵人捧场,它的销路又能有多少?
柳华算过账,蕲州加上沿长江水道往上游、下游沿线卖,一年铅笔能有十万支的销量就差不多了,每支赚八个铜子,一年的赚头也不超过八百两银子——在一家店铺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了。
但秦林竟买了这么大一座院子,六间临街的铺面做铅笔铺,三十多间房屋作为工场,一口气儿让他们招募了二十多名学徒,搞出这么大的规模!
柳华扳着手指头算细帐:二十多名学徒,连吃饭、薪水在内每人每月至少二两银子,一个月就是将近五十两,一年就是六百两,这还没算自己父子俩呢!东家一年到头了,还能落下几个钱?
“辰时正开门放炮,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下了,”柳老爹念叨着,对未来有些不自信,倒不是怕赚不了钱,而是担心赚的钱全填进人工费里面,东家秦林落不到手,对不起人家嘛。
板门上传来扣扣的敲击声,柳华开门一看,秦林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四位花骨朵似的美少女。
甲乙丙丁四女今天没有穿鱼鳞钢甲、配带长剑了,装束打扮各不相同,个个美丽大方,差点没让柳华晃花了眼。
秦林再取出一只纸卷,摊开给柳家父子看了看,如此如彼的说了一番,两人马上大喜:今后的铅笔生意,只怕是要大卖特卖喽!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双木记铅笔铺开门营业了,被鞭炮的声音所吸引,蕲州城中过来看新店开张的闲人不少。
鞭炮的硝烟渐渐散去,眼尖的人立刻惊呼起来:只见铅笔铺门前,四位或美艳或清丽的美女一水儿排开,一位美女穿着华丽的宫装像某座府邸的郡主县主,有人鹅黄色的裙子环佩叮当犹如大家闺秀,第三位美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衫自是小家碧玉的装扮,最后一位年纪小的一袭白色轻罗裙做波斯胡姬的打扮,尤为可爱。
这是做什么?铅笔铺子还请美女压阵?说起来蕲州城除了东城的花街柳巷哪儿能见到这么多美女,可这几位的气质又远不是青楼女子可以相比的。
正在诧异,有人注意到了美女身边摆着的木架子,上面架着纸,黑呀白的不知画着些什么。
人们便凑近了看,这一下不得了,齐齐叫一声好——原来木架子上支着的是画儿,这画儿与众不同,只用黑色的线条勾勒渲染就把人物描绘得惟妙惟肖,四幅画儿、四名美女,竟是栩栩如生、仿佛画中人呼之欲出!
即便是唐伯虎的仕女图,也没有这般与真人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差别的呀!毕竟国画重神韵,也许艺术价值极高,但要论相似度就不及素描了,素描可以接近甚至超过相片的效果。
“这、这是怎么画出来的?”一位老学究惊讶的问女兵甲,几十年讲天理人欲等闲不和女子说话,这会儿也顾不得了。
猩猩红的蜀锦没有裁成战袍,而是做成了宫装,女兵甲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又被秦林强拉来当什么“模特”,心头好不自在,被这老者问起便没好气的道:“铅笔画的呗,这店铺就是卖铅笔的。”
老学究什么也不说,一头钻进店里,嚷嚷道:“那铅笔多少钱一支?我要买一支!”
“十个铜子,哎,钱收了,笔给您,走好!”柳华兴致勃勃的做了第一笔生意。
女兵乙和丙比较卖力,一个演示用小刀削铅笔,一个拿着笔随便在纸上写写画画,引得无数人来看——铅笔本就稀奇,美女也很值得一看。
最小的女兵丁穿着波斯胡姬,头发上还胡乱插着些胡人的发饰,她非常热情的招徕顾客,还时不时应顾客的要求摆出和画儿上一模一样的姿势,每当此时总能引发一阵阵的赞叹,也不知是赞她貌美还是赞画儿逼真,或者兼而有之。
“哼,几件衣服就把你们收买了,”女兵甲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女兵乙听见之后委屈的道:“谁稀罕?咱们都习惯穿战袍嘛!要不是青黛小姐吩咐,我们才不跟姓秦的来这儿呢!”
女兵甲十分无奈:“那你们也用不着这么卖力……”
散户来的不少,但毕竟是第一次购买,销量并不大。
指挥使衙门的几名亲兵横冲直撞的过来,把围观的闲人推得东倒西歪,四名亲兵抬着肩舆,病殃殃的王焕躺在上面。
“糟糕,莫不是这小色鬼看上四位美女了?”百姓们暗自替铅笔铺子担心,他们还不知道这铺子是秦林的产业呢。
不想王焕跳下肩舆,极其客气的朝四位美女拱拱手,就有亲兵扯着大嗓门吼道:“指挥使司订铅笔五百支!奉指挥使大人军令,今后军情赞画、粮草科记,凡不入档案记留的文牒,全都改用铅笔!”
原来是照顾生意的,百姓们松了口气,无聊的闲人倒是略略有些失望,他们更想看到当街强抢民女的好戏。
王焕走进铺子里,秦林请他到后堂喝茶,闲谈几句就发觉这并不是纯粹靠人情拉来的生意。
蕲州卫承担长江漕运,要建造修补船舶,画船只图样铅笔显然比毛笔合适;而为数不多的战兵,在野外行军打仗什么的,用铅笔记下路径、画画地形,也远比毛笔方便快捷。
“这只是第一笔生意,”王焕态度非常客气:“家父说了,今后要长期购买,并且向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推荐,最好今后行军打仗都改用铅笔。”
不一时,州衙的胡司吏也奉命前来,站在铺子门外摇摇拱手:“奉大老爷之命前来采买铅笔,今后六房书办科缴赋税,除了留档存记的文书,一律改用铅笔!”
围观的闲人们惊得眼珠子都摔地上了,都在猜测这家的老板是谁啊,指挥使司和知州衙门,蕲州的一文一武都这么卖他面子。
不料一山更有一山高,几名荆王府承奉司的宦官,提着王府的灯笼走了来,为首的张小阳提着嗓子,尖声尖气的道:“奉千岁爷谕旨,采买一千支铅笔入王府使用,另要五千支上等铅笔,以便进贡京师!”
天呐,这小小铅笔竟成了贡品!
别说来看热闹的闲人了,就连柳家父子都目瞪口呆,柳老爹打了自己一记耳光,柳华掐了把大腿,这才确信没有做梦。
“东家,东家不得了啦,”柳华惊喜交集的叫道:“咱们铺子要发大财啦!”
秦林云淡风清的啜饮着茶水:“湖笔徽墨是贡品,咱这铅笔就不能进贡了?再者,王爷们就喜欢弄点新鲜玩意儿进贡,好搏个彩头,选中咱们的铅笔并不稀奇。”
胡司吏心头暗道:也只有你秦长官才有这么大面子,把州衙、指挥使司和荆王府都弄来,替你这家小小铅笔铺子捧场吧!
这时候甲乙丙丁又出了新花招,齐齐娇声道:“一个月之后咱们铺子将举办铅笔画比赛,获胜者可得纹银一百两的彩头,今后每年都要举办。”
那还等什么?文人士子立刻蜂拥而入,争先恐后的购买铅笔,刚做出来的一千支,很快就销售一空。
蹄声响起,好几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从长街上飞奔而来。
柳家父子既兴奋,又懊悔:这拨还是买铅笔的话,可没那么多了,唉~早知如此就该昨夜通晓加工啊!
幸好石韦并不是来买铅笔的,他从马上跳下来,纵声大笑着走进店铺,一见秦林就拱手道:“恭喜秦兄弟高升!”
“升小旗了?”秦林一喜。
“黄连祖那厮通过他姐姐调走了,你立功的禀帖同时打到千户所,你猜怎么着?”石韦大笑着拍秦林的肩膀,几乎把他身子骨拍散架了:“所以嘛,秦总旗,今天你可得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锦衣卫总旗?莫说秦林大大的吃了一惊,在座的王焕、胡司吏、张小阳等人都感觉下巴有脱臼的迹象。
锦衣卫的总旗,权势几乎顶得上一位知县,而且总旗还是不折不扣的正七品朝廷命官啊!
荆湖卷 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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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湖卷 六十六章 碎尸奇案
六十六章碎尸奇案
邓子龙的大军来了
三千精锐浙兵、五千辅兵加上江防道的长江水师,组成一支兵员过万的大军,由数十艘船身高达巍峨的千料大舰搭载,数不清的乌漕船、横江船前后遮护,密密麻麻的炮划子、蜈蚣船来回穿梭,大江之上帆影重重、旌旗如云。
蕲州阖城文武到码头上迎接,舰队上远远看见了,帅船鼓号齐鸣,兵丁便小跑着出舱在船头船舷列队。
只见那精锐浙兵果然是少保戚爷爷练出的百战雄师,一个个穿着鲜红的鸳鸯战袍,铁甲锃光瓦亮,长枪大戟、藤牌狼筅各各排开,又有乌黑的鸟枪、虎蹲炮、佛朗机诸般犀利的火器。
帅船船首一员约摸五十上下的老将身材极其高大威武,紫樘色的脸宛如刀劈斧削,花白的须发随风飘扬,烂银盔上一团红缨犹如火焰般跃动,正是平倭之战立下累累战功的都指挥佥事、掌浙江都指挥使司、参将邓子龙。
见此一幕,前来迎接大军的知州张公鱼拈须大笑:“我大明有如此骄兵悍将,要剿灭白莲教叛军、勘定匪乱,还不是易如反掌吗?邓将军一定马到成功”
指挥使王进贤也是兴高采烈,修补舰队所需的物资、工匠,供应大军的粮草都经蕲州卫调拨,这趟差事办下来他的荷包又要鼓起来不少。
只有石韦笑容中带着隐忧。
秦林因擒杀白莲教香主直升总旗,他这位百户大人也由千户所报到了经历司,留百户原任、加衔以副千户试用,那么上司的意思很明显了:保得邓子龙大军在蕲州休整期间不被白莲教搞破坏,他的副千户就算稳稳到手;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非但前功尽弃,恐怕连百户职位也不怎么稳当。
自宋末以来,白莲教起事此起彼伏,就连大明朝开国都与之渊源颇深,可见白莲教在民间有多么强大的潜势力,石韦这次是半点也不敢疏忽,全力以赴。
各处都传来了线报,白莲教决不会坐视邓子龙大军抵达辰州,破坏自金道侣起事以来湘西的大好形势,并且来自多个渠道的线报最终都指向了蕲州:大军一离开蕲州就要沿长江水道直下洞庭湖,再动手就不容易了,所以这里就是白莲教下手的最后机会
可无论锦衣卫方面如何彻查都没能破获白莲教的阴谋,关于对方会选择什么时间、地点,采取什么方式下手,时至今日都一无所知,只能使用严防死守的笨办法尽量堵住漏洞,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石韦身后是两位总旗,陈四海和秦林。老总旗陈四海精神尚可,新任总旗秦林则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呵欠连天。
这两天秦林按照后世的安保程序,把锦衣卫针对白莲教破坏行动的防范措施加强了一遍,亲自排查每一处务求做到万无一失,这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就让他自己累得够呛,可为了保护赫赫有名的抗倭英雄邓子龙,也看在刚刚到手的总旗职位,再累他也必须咬牙撑下来。
“秦兄弟先回去歇歇吧,这儿有我和陈老哥顶着就行了,”石韦关心的拍了拍秦林后背,笑道:“你那些防范措施还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呐,这次护得大军周全,秦兄弟算头一功,不过晚上的值守巡查还要靠你,可不准现在就累病了啊”
秦林昨夜忙了一个通宵,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虽然很想找邓子龙签个名题个字啥的,今后几天还有的是机会嘛
“谢石大人体恤”秦林朝石韦拱拱手,又对陈四海道:“陈老哥,白天就偏劳你了。”
陈四海大大咧咧的一挥手:“客气啥呀?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再说”
秦林虽然有一座规模不小的铅笔铺子,但铺子里加工铅笔很吵闹,他仍在医馆的小房间里住宿。
陆远志在医馆大堂后面的院子里,眉飞色舞的和众师兄弟吹牛:“你们说可笑不可笑,癞痢头吴三竟把人肉拿来混充猪肉,可笑李大郎认不得,要不是我正好路过把事情说穿,他买了回去岂不要把人肉煮来吃了?”
众人大惊失色:“那吴三只是个泼皮,竟敢杀了人来卖肉?陆师弟你可曾叫捕快把吴三抓起来?”
“他哪敢杀人?”陆远志呵呵的笑:“是野狗从城外乱坟岗子扒拉出来一条人腿,被他看见捡了来恶作剧。真他**恶心”
原来如此,众人紧绷着的心情都松弛下来,笑着骂那吴三实在太惫懒。
陆远志正说得口沫横飞,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秦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胖子,你说说那块肉是怎么回事?”
“秦哥,这你就多虑了,乱坟岗子的死人被野狗刨出来,不稀奇,”胖子大大咧咧的,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也就当个笑话和师兄弟们说说。
蕲州南门外的乱坟岗子,葬着许多买不起坟地的穷人,瘟疫发作的死者,长江上捞起的水漂尸,以及官府处决的犯人,不少尸体弄口薄棺材装着甚至一张草席随便裹起,常有被野狗刨出来的。
“不对,”秦林想了想,表情变得很严肃:“胖子,你说过李大郎差点儿就被吴三骗到了,那么这就很有可能是一件凶杀案。”
陆远志眨巴着小眼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胖子,你想想看,如果是几天前的死人,肉必然**变质,当然骗不了李大郎……”
胖子低头思忖,有另外的师兄弟问道:“如果是刚刚病死的人呢?”
秦林摇摇头:“病死的也不大可能,得病而死的人肌肉乌红脂肪暗黄,好比发了瘟的死猪肉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能骗到李大郎,尸肉的主人多半死于非命,并且凶案就是最近两天发生的胖子,快带我去找吴三”
“难道是吴三杀的?”陆远志想到自己刚才和一个可怕的“杀人碎尸犯”待一块足有半刻钟,吓得后背电脑访上冷汗淋漓。
两人赶紧走出医馆去寻吴三,后面众师兄弟已对秦林佩服得五体投地:“随便一句话就能想到案情,怪不得人家能做锦衣卫总旗唉~咱们要有这本事……”
王府良医正才正八品而已,锦衣卫总旗已是正七品,权势更不可望其项背,因此众位师兄弟对秦林的羡慕,也就溢于言表了。
秦林对犯罪的敏锐嗅觉让他从陆远志随便一句话中发现了可能存在的罪案,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带着隐忧,他和胖子来到州衙。
张公鱼去码头迎接大军,牛大力等人也跟着去维持秩序,幸好崔捕头还在衙门里面。
秦林毫不客气的命令:“把所有的捕快都召集起来,尽快抓到癞痢头吴三”
崔捕头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陪着笑:“秦总旗这是?”
秦林啪的一声把一件东西拍到了桌子上,崔捕头只看了一眼就立马蹦起来:“小的马上把那小子逮来,秦长官稍等片刻。”
秦林这才拿回桌子上的总旗腰牌,重新挂回腰间。
胖子在旁边看得眼热啊,崔捕头已是蕲州城内百姓需要仰视的大人物了,陆远志可是看见他来到肉铺收常例的时候,父亲是怎么讨好他的;可现在,堂堂捕头大人竟被一块腰牌吓得屁滚尿流……秦哥威武
“啧啧,这就是锦衣卫总旗的腰牌?”胖子恬着脸往秦林腰间摸,那副猥琐的表情让秦林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加滕鹰,胖版的。
秦林心头一阵恶寒,“当老子耍威风呢?要捉地痞流氓混混,这些捕快比百户所的锦衣校尉更得心应手。”
果然,锦衣卫要捉癞痢头吴三,也许要花上半天工夫,但崔大捕头亲自出马,还没到一柱香的时间就把这家伙拎回来了。
癞痢头的外号名符其实,吴三头顶上像被老鼠啃了似的,东一团西一片的癞子,贼眉鼠眼一副猥琐无赖的样子,正冲着崔捕头连连告饶:“崔爷爷,这几天小的可没干什么坏事儿啊?您老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就当放个屁似的……”
崔捕头瞧见秦林了,立马大耳刮子甩癞痢头吴三脸上,打得他七荤八素:“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可不敢放你这种响屁——小咋种,敢得罪秦长官,你丫活腻歪了”
癞痢头吴三看见捕厅上头坐着个锦衣卫总旗,登时吓得两条腿发软,像团稀泥巴一样瘫在地上。
崔捕头把他往秦林脚下一丢:“秦长官,替您把这小子拾掇回来了,要打板子还是拶指,您一句话,俺自个儿动手服侍这小子,哦对了,过江龙、刷洗、披麻戴孝这几样,虽然没锦衣卫玩得利索,咱们这群弟兄也还使得动家伙。”
崔捕头话里面已经有些微不满之意了,州衙与锦衣卫百户所互不统属,州衙众人看在张公鱼份上对秦林十分客气,可也不能这么拿大,动不动就拿锦衣总旗的腰牌往桌子上拍啊
秦林也觉得稍微急躁了点,朝崔捕头拱拱手:“事关重大,情急之下如有得罪,秦某向崔捕头赔礼了。”
崔捕头一怔,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那吴三软在地下,心头已经凉了个透,天呐,打板子且不提了,拶指可是好受的?什么过江龙、刷洗、披麻戴孝,听名目都吓得人心尖儿打颤
他跪着乒乒砰砰的朝秦林磕头:“长官饶命,长官饶命啊”
秦林只是冷笑连连,一言不发,半晌之后看到对方脑袋上汗珠子嘀哒嘀哒往下淌,癞痢都胀成了红色,他才不慌不忙的问道:
“吴三,你可知罪?”
荆湖卷 六十七章 无脸骷髅
六十七章无脸骷髅
似乎觉得秦林的气势离戏台上的包龙图差得太远,陆远志替他补了句,胖子肥肉一抖、胖脸一颤,厉声叫道:“呀呀呸吴三你杀人害命、碎割人尸,该~当~何~罪”
刚才还抖得像筛糠的癞痢头吴三,这下子反而不抖了,瞪着眼睛迷惑不解的问道:“陆胖子你说什么?杀人、割尸,你没睡醒吧?”
胖子被问得大恼,一拍桌子,拖长了声音喊:“铁证如山,岂容抵赖公、孙、先、生,展、护、卫……”
敢情这家伙入戏太深,还真把自个儿当包龙图了
崔捕头翻翻白眼,心说你还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呢,我这儿是小小的蕲州衙门,可不是开封府。
陆胖子干抖威风,众捕快大眼瞪小眼就是不理会他,有调皮的凑近了拱拱手:“您哪位啊?”
陆远志这才明白自己只是医馆弟子,离知州大老爷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包龙图嘛你替他捧靴子看有没有资格。
好在胖子脸上肥肉极多脸皮也厚,干笑两声之后退在旁边,视众多如无物,倒是蛋定得很。
秦林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问了?”
“您请,秦哥请”胖子谄媚的笑着,眼睛眯成了缝儿,表情就像是请客吃酒似的。
“动点脑子”秦林喝了口水,“天底下有笨到杀人分尸之后还把割下来的肉拿来捉弄人的吗?要么他是个疯子,要么他是个傻子,你们看跪着这家伙疯不疯、傻不傻?”
陆远志和众捕快齐齐摇头,癞痢头吴三既不疯又不傻,反而精得跟猴儿一样,这次的恶作剧要不是出身肉铺的陆远志识破,他早骗了李大郎的买肉钱,赌档里逍遥快活去了。
刚才还面无人色的吴三听到秦林这话,立刻蹭鼻子上脸:“秦长官明鉴,俺吴三从来安分守己,怎么敢杀人呢?实是从郊外乱坟岗子捡到的死人腿,割了块拿去戏耍李大郎,并没有害人之心。”
秦林一脚踹他屁股上:“滚你的吧,你安分守己世上就没几个老实人了,敢割死人肉骗人,你也不是个好的。若是查不到真凶,老子就拿你顶罪”
啊?癞痢头吴三一张脸拉成了苦瓜。
秦林率领捕快们押着吴三,很快就找到了他诈骗不成抛弃掉的那块人肉,然后来到城外的乱坟岗子。
荒凉的乱坟岗,树上几只乌鸦嘎嘎的叫着,几条肮脏不堪的野狗来回游荡,眼睛里呈现出可怕的血红色,以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人们。
“,这是吃死人肉吃出来的,都快变成狼了”崔捕头啐了一口,领着捕快们把野狗赶走。
在吴三指引下发现了一条半埋在土里的大腿:“喏,我早晨打这儿过路,看见有野狗在啃这条腿子,瞧着肉还新鲜,一时兴起割了块去和别人开玩笑,可不是我杀的哈。”
秦林摇摇头,这玩笑可开得有水平。
蹲下仔细检查断腿,发现是一个男性的左腿,从大腿根部齐根而断,断面有被纵横交错分布着野狗的牙齿印痕。
“莫不是死后埋在这里,被野狗咬断的吧?”崔捕头看看,有些拿不准。
秦林摇摇头:“不对,是生前被害的。病死,血液仍然留在血管当中,淤积之后形成尸斑,但这条断腿颜色异常苍白,从断面可以看到血管干瘪萎缩,说明是被杀死之后血液流失,然后才分割的尸体。”
崔捕头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乌鸦的叫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令人心惊胆战,杀人之后还要分割死尸,这种凶残的作案手段蕲州近几十年都没有发生过呀
别人都觉得心胆俱寒,连捕快都有点儿不敢看那断腿,只有秦林浑不在乎,拿在手中仔仔细细的观察大腿根部的断面。
陆远志也蹲了下来,好奇的看断腿。
“胖子,你不怕?”秦林抬起头,笑嘻嘻的。
陆远志胖脸一抖:“怕个啥呀,它能把我这身肥肉咬下来?”
秦林哈哈一笑,就指给他看断面上的痕迹:“不提大腿肚子被癞痢头吴三这浑人割去的部分,你看着断面上虽然被野狗啃掉了些肉,但骨头上仍然留着分割的痕迹——刀锋切在了骨头上,还有刀尖划出的纹路,基本上可以断定凶手是用一柄匕首形状的凶器完成的分尸。”
即使是传说中的庖丁解牛的神妙刀法,也无法避免在切断的肌肉和骨骼上留下痕迹,经验丰富的法医可以根据这些痕迹,极快的判断出凶器的形状大小。
陆远志则是从另外一方面审视的,看了一小会儿就十分不屑的说:“这刀法和我爸比差得远了……”
感觉到众捕快诧异的目光,胖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讪笑道:“当然我爸是杀猪,哈哈,杀猪。”
崔捕头等人若不是看在这胖子始终跟着秦林,早把他一顿胖揍。
秦林听了倒若有所思,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道:“胖子,你说这人手法很差?”
陆远志口水四溅的说:“是啊,我打小儿看爸杀猪,早就看惯了,那手法、力度都有讲究,不像这个,全凭蛮力砍下来的——不过他力气真大,秦哥你看大腿上这么厚块肉,一刀切到底中间连个转都不打,如果是用的大砍刀还差不多,要真是秦哥说的匕首,这凶手的力气怕和牛大力牛哥有得比。”
几个捕快骂骂咧咧的叫起来:“这小兔崽子,连牛大哥都胡嚼起来……”
秦林摇摇手:“当然不是说牛大力,对了,你们捕快成天在街面上晃,这几天有没有看到牛大力那么壮实的人?”
捕快们陪着笑:“秦长官,您说笑话吧?就牛大哥那身胚、那膀子力气,咱们蕲州还能找出第二个?”
那么也就是说凶手的身材并不太出众,至少不会引起捕快的注意,他手上的力气却能和天生神力、长得和大力金刚差不多的牛大力在伯仲之间。
想到这一层,秦林的脸色顿时变了:“做下这起凶案的罪犯,极有可能是个内功高手,也就是说……”
崔捕头、陆远志同时叫道:“白莲教”
在场人的心脏全都咚咚的剧烈跳动起来,呼吸都卡在嗓子眼儿,出不来、也进不去。
秦林立刻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崔捕头你安排一个弟兄,拿我腰牌去百户所调韩飞廉那个小旗,其余人在这附近寻找,把尸体剩下的部分找出来”
杀人分尸案有一个规律,就是以现尸块的地点为圆心向各个方向扇面搜索,以若干距离为半径,往往能发现另外的尸块。
其中半径距离以作案者所拥有的交通工具决定,现代那些拥有汽车的犯罪分子就可以把距离拉得很大,摩托车次之、自行车再次之、步行最近——这是因为抛尸的距离越远,拖延的时间和路途中的不确定因素就越多,作案者总会以拥有的交通工具为条件,尽可能的在“抛尸以求隐藏尸体”和“抛尸途中被发现的危险”之间寻求一个平衡。
另一方面,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罪犯既然选择城外的这处乱坟岗子作为抛尸地点,心理上他就有借助“乱坟岗子尸体众多”这一常识,来掩盖他的犯罪行为,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刻意把切割之后的尸块抛得太远。
是的,罪犯的奸计差一点就得逞了,不远处的小路上时不时有行人经过,都看见这截被野狗刨出的人腿,甚至胆大包天的癞痢头吴三还过来用刀割了块肉去搞恶作剧,可没有一个人怀疑这是一起凶杀案。
可惜他的奸谋遇到了克星,秦林那双仿佛能看穿幽冥地狱的眼睛识破了罪案……
韩飞廉带着小旗的全班人马,骑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赶来,曾经的上司变成了秦林的下属,他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抵触,毕竟秦林实打实立下了的功劳,远非黄连祖那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纨袴子弟可比。
韩飞廉甚至隐隐怀着期待,希望靠秦林再立一起大功,好让他的功劳簿也能沾光添一笔呢。
跳下马,韩飞廉先是大声报道:“锦衣卫蕲州百户所乙字小旗全体弟兄都有了”继而凑近了压低声音道:“石大人说了,保护大军防备白莲教破坏要紧,这地方上的人命官司,咱们是不是?”
秦林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韩飞廉眼睛一下子变得晶晶亮,三分担心、七分兴奋的道:“标下晓得了”
韩飞廉立刻指挥弟兄们和捕快一起寻找着新鲜的掩埋痕迹,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有人叫起来:“这儿有只手臂,右手的。”
那边又有人大声禀道:“找到尸身了,没头没四肢的埋在草丛底下。”
手掌、腿脚、躯干,一件接一件的被发现,像拼图一样凑拢,渐渐呈现出原本的人形。
还差的就是脑袋了,只要找到了脑袋,就能认出死者是什么人,顺藤摸瓜找到犯罪的线索。
终于闷头寻找的韩飞廉在一处狗洞里发现了头颅,后脑勺朝着外面。他也顾不得许多,心急之下一把抓了起来,把人头转过正面想看看容貌,忽然啊呀一声大叫,跌坐在地。
只见那人头正面血淋淋的,竟然整张脸皮都不见了踪影,半开半闭的嘴巴没有嘴唇,露出上下两排牙齿,像骷髅那样似笑非笑,好生吓人
荆湖卷 六十八章 巧计寻踪
六十八章巧计寻踪
被无脸人头吓了一大跳的韩飞廉,赶紧把人头递给另一名校尉,接着就忍不住呕吐起来,而那名校尉把人头递给秦林之后,也跟着大吐特吐。
秦林若无其事的接过人头,把它摆到拼凑尸体的头部位置,事实上他见过多了,这个只能算小儿科罢了,被烈火烧焦的、水泡了半个月呈巨人观的尸体,都比这个无脸人头带劲儿多啦不怕韩飞廉是战场尸山血海里走过的,看见了照样把苦胆都吐出来。
为了避免受害者的身份曝光,分尸案的凶手往往会对死尸的容貌和身体的显著特征予以破坏,后世南直隶一起著名的碎尸案,凶手就把被害者的脑袋煮了一遍,导致其面容被彻底破坏,给侦破带来了相当大的困扰。
所以秦林发现死者的整个面部都被剥离,倒也没有特别吃惊。
血淋淋的人头和截断的躯干四肢搁在地上,拼凑成人形,可以看出此人皮肤较白不像常年在田野劳作、晒得黝黑的农夫,也不是风餐露宿的渔民,身材有点胖,可以推断生活条件不错。
只不过断裂的尸体,若干断面处渗出黏稠的液体,臭味吸引了闻风而动的绿头苍蝇,没有脸的人头肌肉却保留着,鲜血淋漓,看上去比完全白骨化的骷髅更恐怖十倍……这可怕的一幕令众多捕快和锦衣卫都不忍目睹,远远的扭过头去,只有秦林、陆远志两个蹲在旁边不紧不慢的翻找,甚至用小木棍撬开那颗人头的嘴,查看它的牙齿。
数十年后官至锦衣卫指挥同知掌北镇抚司事的韩飞廉,对着故交回忆当年这一幕时仍然面有骇然之色,对左右曰:“秦公肝胆,真铁石所铸也”
当然此时的韩飞廉仍是面色煞白,怔怔的看着秦林在尸块中间仔细翻找,那种专注的样子和画师泼墨、书圣挥笔、将军点兵时别无二致。
他在找什么呢?
有时候罪犯会破坏死者的容貌,但也许躯体上会留下有用的线索,像大片的胎记、显眼的黑痣、伤疤等等都是有助于寻找尸体来源,确认死者身份的有力线索。
秦林平心静气的找了一阵子,倒是发现死者左手几根手指上有陈旧的刀割伤,右手掌心有茧巴形状好像是常握某种圆形棍状物形成的,但这些都太常见了,什么木匠、篾匠、砖瓦匠人、织工都有可能符合条件。
此外,腿弯儿后面有处不大不小的黑痣,膝盖有新鲜的疤痕可能是跌伤的,尸体脚底下有几处鸡眼,嘴里缺了一颗大牙,右手腕寸口处有颗肉痣——如果找到尸亲,这些倒是可以成为比对、认定死者身份的项目,但如果要以此为依据,向全城发布消息说要找一个“缺了一颗牙、脚底有鸡眼、腿弯儿有黑痣”的人,线索还显得太单薄了,如果死者是外地商客,那就更虚无飘渺了。
难道要做颅相复原?
根据死者的颅骨形状,再结合其身体胖瘦和人种学上的地域特征,可以把死者的面貌复原出来,呈现在刑侦人员的眼前,并以面容为查找依据,找到死者的真实身份。
但颅相复原可不是能用铅笔刷刷几下画出来的,要么是计算机三维建模,要么就用粘土贴在颅骨上代替肌肉和皮肤,慢慢把原来的容貌呈现出来。
秦林当然只能使用第二种办法,可这样消耗的时间就太多了,即使他竭尽全力至少也要五六个工作日才能完成,假如这起案件真和白莲教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拖到那时候后果恐怕早已不堪设想了
抗倭英雄邓子龙将会遭遇难测的危险,湘西局势越发溃烂,而没有尽到职责的锦衣卫蕲州百户所必将承担罪责,也许秦林这个刚提拔的总旗,再过几天就要和石韦一块被革职查办……
怎么办,怎么办?秦林愁眉苦脸的抓着头发,把脚底下的石块踢来踢去,绕着摆放尸体的地方转圈子,不停的踱步。
陆远志还是第一次见到秦林这么心急上火呢,胖子还不知道颅相复原的技术,在他看来尸体这个样子怕是很难在段时间查清他的真实身份了。
秦林突然停下来,看着尸体手腕上那颗并不显眼的肉痣,愣怔了片刻之后往自己手腕上相同位置一摸,然后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赌了,,这次只能赌一把”
他先让崔捕头率捕快们全城大索,查问最近几天有没有失踪的中年男子,再让韩飞廉跑一趟,从他的住所把解剖工具取来。
又要剖尸?陆远志和留下的锦衣卫弟兄们全都弄不明白,有人看着秦林之前的表现,甚至担心他心急之下狂躁失常,或者到这乱坟岗子来摆弄碎尸撞了邪中了祟,窃窃私语说要不要找个端公来跳一场。
“我没疯,等会儿你们就明白了,”秦林又蹲在了尸体旁边,专注的查看起来。
陆远志替朋友捏着把汗,是的,锦衣卫弟兄们的话有道理,要查尸体的来源只能看他的体表特征,哪儿有颗大黑痣,门牙缺了两颗,或者胳膊上有块胎记,这些都可以作为寻找尸源的线索;
可秦林要剖尸,这尸体肚子里面还不是一个心子、两片肺,绿的苦胆黄的胃?你可以查问“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左边胳膊带黑色胎记的中年男人”,可你能去问人家“认不认识一个心脏生在左边,有一个胃、两片肺、肠子三丈长的中年男人”吗?铁定被当成失心疯啊
而且秦林那种兴奋与焦灼相交织的精神状态,也加深了人们的判断,陆远志知道他连续两天没好好生生睡一觉了,昨天又是在外面通宵工作,这种情况下很容易……
胖子开始寻思要不要请青黛或者庞先生,来给秦林扎一记银针,好叫他清醒清醒了。
韩飞廉果然不愧为飞毛腿,跑得真叫个快,他没有骑马走大街,而是跑着穿小巷子走近路,一柱香的时间不到,就把秦林装解剖工具的生牛皮包取来了。
几个锦衣校尉都朝他递眼色:“韩大哥,秦总旗怕是中了魔怔,你干嘛这么快把工具取来?说不定剖尸时他精神一紧张,干脆发起失心疯呢”
韩飞廉犹豫了一下,他也觉得这时候剖尸完全无助于破案,秦林实是异想天开。
但秦林已经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在疲惫中带着几分兴奋:“事不宜迟,快把包给我”
韩飞廉迟疑道:“秦总旗?”
秦林勃然大怒,眼中厉色一闪。
韩飞廉也是见惯了生死的,此刻却不禁心头一寒,没奈何只好把解剖工具包递了过去。
“胖子,给我打下手”秦林不由分说就把陆远志也拖下了水。
可怜的胖子只能无可奈何的蹲下,替秦林打下手,帮着他解剖尸体。
秦林飞快的把尸体胸腹皮肤划开,然后拿起小锯子,让陆远志按住死尸躯干,呼啦呼啦的拉着锯子,把一根根肋骨尽数锯断。
尸体血液虽然早已流干,胸腔腹腔中脏器依然五颜六色,看上去直教人作呕;而秦林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拉着锯子,锯齿来回挫动,带着肉渣呼呼直飞,看上去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堂堂锦衣卫秦总旗就像个食尸鬼似的蹲在尸体旁边,咬牙切齿的神情狰狞……
并且他锯开肋骨之后,就一把掏出死尸的心脏,用刀割开来看,看过之后放到旁边,又换了肺细瞧……
糟糕,秦林疯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只有秦林知道自己没疯,他是在和时间赛跑,邓子龙大军抵达蕲州的同时,就发现了一具极有可能被武林高手杀害的尸体,这两者之间就没有任何联系吗?会不会白莲教的阴谋就由这具死尸揭开序幕呢?
当务之急就是查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而一切常规的手段都显得太慢,秦林只能采取非常手段,赌一把运气了。
心,看不出什么毛病,放到一边,肺,没有问题,也放到一边……出于尊重死者的职业习惯,秦林解剖时向来把脏器摆放得整整齐齐。
可在旁观者眼中,他像是要把尸体肚子掏空一样,而且把内脏摆放得整整齐齐这种行为,也越发显得诡异。
几个锦衣校尉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靠了过去,准备把刚上任就发了失心疯的秦总旗扑倒,抓回去,让他美美的睡一觉,也许病就好了。
就在此时,秦林举着死者的苦胆仰天长笑:“哈哈哈,老子运气不错”
呃~蛇胆可以泡酒喝,这人胆……韩飞廉以下所有的锦衣校尉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林站起身来,目光炯炯有神,哪儿有一点儿发疯的迹象?
他右手捏着划破的苦胆,左手掌心里有几颗小石子,神采奕奕的下令:
“韩飞廉,通知崔捕头,所有的捕快和咱们锦衣弟兄们,分头去查问全城的医馆,问认不认识一个有胆结石,哦不,是胆位绞痛、大汗淋漓,肝胆湿热郁结,横逆中土,或者湿热内蕴、积久成石的中年男性病人,这个病人的右手腕寸口位置有颗肉痣,看起来不显眼,但医生切脉时会发现,可能现在记忆中还有印象。”
韩飞廉、陆远志和其他的锦衣校尉全都用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秦林,明白了,秦林刚才的行为他们全都明白了。
竟有这等智谋堪比鬼神的人
韩飞廉心悦诚服的半跪着一抱拳:“标下遵令”
荆湖卷 六十九章 图穷匕见
六十九章图穷匕见
秦林在南郊乱坟岗子发现尸体的地方,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死者是一个中年男人,这个年纪普遍身上会有点小病小痛,以死者的体貌特征判断其具备良好的经济条件,那么他去医馆诊病也就理所当然,只要找到他的病患,通过医馆这条线查下去,便能查清其真实身份。
到现在为止秦林的运气还不错,虽然死者的心、肺、胃都健康得无懈可击,但胆囊里发现了结石。胆结石发作起来是很疼的,死者此前曾到医馆就诊的可能性极大,由这条线查明真相的希望也相对较大。
不过最终结果如何仍然要看运气,刑事侦破过程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也许你费尽周折找到目击者,他却是个高度近视眼,案发时什么都没有看清;也许那目击者视力很好,但因为精神刺激太大导致事发时段的记忆丧失;甚至有目击者视力很好、神经也足够坚强,偏偏在警方找他取证之前出车祸死掉了……
就拿这起分尸案来说,如果死者是个外地人,没有在蕲州诊病的记录,或者是本地人,但接诊他的医生今天正好外出……各种意外都有可能导致此前的努力失去价值。
刑事侦破永远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运气。
不过秦林的座右铭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这次他努力过了,结果将会如何?
秦林斜倚在土坡上,数着心跳让思维渐渐平静。
陆远志躺在旁边,嘴里咬着草茎:“秦哥,我真服了你啦,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喂,让我在你手下当个力士吧?”
胖子本来觉得军余就不错了,至少没人再欺负、搜刮他家的肉铺子,可现在秦林已经是总旗了,胖子就觉得弄个力士应该不成问题。
秦林眼睛望着天空,淡淡的道:“一个力士就把你打发了?”
胖子小眼睛一亮。
秦林翻身过来,看着胖子的眼睛正色道:“我的兄弟,至少也得从校尉干起。”
陆远志一身肥肉欢快的荡漾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早已笑得在脸上找不到了。
“不过还得看这次的差事,要办砸了,连我这新鲜的总旗都得完蛋,你那校尉就等下辈子吧,”秦林也叼着根草茎,慢悠悠的道:“那样的话,我开生药铺子当掌柜,请你当坐堂医生。”
胖子立马成了泄气的皮球:“那我还不如回家帮我爹杀猪呢。”
秦林肚子里暗笑不止,陆胖子学医动机不纯呐,让这神经大条的胖子进锦衣卫,解剖时打打下手倒也不错。
韩飞廉从城内狂奔而出,速度堪比奔马:“找到了正主儿,这人就是蕲州卫中左所的千户马勇半个月前李氏医馆的庞先生还替他瞧过病,说是肝胆湿热郁结,手腕上有颗肉痣……”
秦林一下子跳起来,这样看来尸源就没错了:身为千户经济条件当然不错,甚至可以算得上养尊处优,而手掌上握持棍状物形成的茧巴,想来定是耍枪弄棒形成的吧
为什么一位千户大人会平白无故的被害,尸体还被大卸八块?作为武将,就算常年养尊处优,总有些武艺,身边总有几个亲兵保护吧
死得如此凄惨,还把脸皮都剥落了……等等
秦林突然面色大变,急不可待的问道:“老韩,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属下跑过来的时候正听到梆子响,是午时正。”
秦林只觉心脏猛的一缩,血全都涌到了头上:午时正,恰好是蕲州阖城文武官员为邓子龙举办的接风酒宴开席的时间
“走,赶快去指挥使司”秦林一声令下,同时暗暗的祈祷:希望之前定下的安防程序能发挥效果,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耶~全跑了?”陆远志眼睁睁的看着秦林率锦衣校尉们跳上马背绝尘而去,没人理会他,竟把他甩在了乱坟岗子。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一只圆鼓鼓的肉球就慢吞吞的朝蕲州南门滚啊滚、滚啊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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蕲州卫指挥使司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里里外外张灯结彩,院子里摆着数十桌席面,在座的文武官员尽是纱帽官服,鲜明的补褂各依品级,文的有白鹇、鹭鸶、黄鹂、鹌鹑,武的是虎豹、熊罴,正应着那句“衣冠禽兽”。
狮仙斗糖的席面极其丰盛,桌子中间面塑的狮子扛着彩旗,寓意“旗开得胜”,侍女花蝴蝶般穿梭往来替宾客斟酒,小厮们把美味佳肴流水价捧上。
正席由指挥使王进贤坐了下首主位,邓子龙上首客位,知州张公鱼、锦衣百户石韦打横相陪,另有几名本地的有名乡绅做陪客。
王进贤撺掇邓子龙讲当年抗击倭寇的英雄事迹,老将军娓娓道来,众人听到精彩处齐声喝彩,酒过三巡菜上五味,一时宾主尽欢。
“王指挥、张父母厚爱,本将足感盛情,无以为报,”邓子龙举起酒杯,笑道:“好歹与蕲州文武共饮一转,以谢贵地盛情相待。”
此时重文轻武,便是邓子龙身为将军也是先从文官敬起,一桌桌的敬酒。
这员老将果然豪迈不减少年时,酒到杯干,每敬一桌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由亲兵斟满之后再敬下一桌。
蕲州卫的中低级军官坐在最后头,虽然小小百户已是正六品,千户则是堂堂正五品,但州衙从九品的吏目都排在他们前面,官场规矩向来如此,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唯一让他们奇怪的是,中左所的马勇马千户,怎么头发披散了下来,遮住小半张脸,并且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而且他身边的那几位军官,除了金镇抚之外都是从前没有见过的。
马千户、金镇抚和另外几名军官坐了一桌,旁边桌子的人不好问他们,就算有人走上去敬酒,也是金镇抚出面搪塞过去。
武官们本来性情粗疏,虽然觉得马勇与往日相比有些不大对劲儿,但也没往深处去想。
隔着两张桌子有个副千户往空举着酒杯,朝这边笑道:“马大哥怎么躲在墙角,不来和兄弟们喝酒?”
马千户鼻音极重,含含糊糊的道:“伤风了,喝不得。”
那举酒杯的军官大笑:“不是伤风,只怕是马大哥往翠云楼走得太勤,太过孝顺翠花姑娘,以致伤了肾吧否则为什么连着去上厕所呢?”
方才马勇几次三番的离席上厕所,还差点走到后厨去,只不过被几个锦衣校尉拦了下来,众人瞧见了都背地里笑他肾虚。
马勇神情僵硬的笑笑,没有理会这副千户。
副千户颇有些得意的坐了下来,他并不知道就在同时,“马勇”那双青筋虬结的手微微动了动,波的一声轻响,已把瓷酒杯在掌心捏得粉粉碎——如果他看见这一幕,不知是否还笑得出来?
“魏长老息怒”‘马勇’身边的一位军官递上了新的酒杯。
马勇,或者应该叫他魏长老了,不动声色的把酒杯接到手中,然后那双神奇的手稍微一晃,酒中就多了一些足以毒死整头大象的东西。
邓子龙正爽朗的笑着与在座的文武官员一一碰杯,杯子在空中碰撞,酒液飞溅,你的杯中有我的酒滴,我的杯中混了你的酒滴……
“可惜,”魏长老神情木然,似乎是和身边的军官说话,又好像自言自语:“做人皮面具的药不好弄啊,费这么大劲儿,只能毒死邓贼一个人——我本想让这里的朝廷鹰犬全都送命的。”
几名下属对视一眼,都有点无可奈何:以前通过王财就得知了指挥使司的内情,厨房从来不会防守多严密啊,没想到这次宴席竟然派了锦衣卫守在后厨,连“鬼手捜魂”魏长老都没办法下手。
金毛七的一张脸则早已变得蜡黄,他只是个趋炎附势之徒,所做的事情都只为了升官发财,可从来没想要和白莲教搅合到一块啊,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但他毫无办法,因为用人皮面具伪装成马勇的魏长老,那双青筋虬结的手实在太可怕了,金毛七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有异动,那双手就会插穿他的胸膛,捏爆他的心脏
更何况始终有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后背,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他捅个透心凉
这时候邓子龙也按次序一桌桌席面敬过来了,因为喝了不少酒,老将军的脸膛越发红润,配上花白的胡须和高大的身材,更显得威风凛凛。
指挥使王进贤陪在旁边,看见马勇的时候,他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奇怪,但邓子龙问起这桌军官姓名时,他还是笑道:“马勇马千户乃是我蕲州卫的一员儒将,能秀才哩……”
“失敬、失敬”邓子龙举着酒杯碰过去。
“标下马勇、金毛七……”这一桌以‘马勇’为首的军官口中报着姓名履历,举杯和邓子龙相碰。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飞溅,淋湿了众人的手。
“诸位果然豪气”邓子龙大笑着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荆湖卷 七十章 秦林的大杀器
七十章秦林的大杀器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有人破口大骂:“苍髯老贼、皓首匹夫,蹲在浙江混吃等死罢了,也敢来俺们蕲州充大头当俺们湖广都指挥使司没人了么?”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满身酒气,低着头跌跌撞撞的冲来,不偏不倚的撞向邓子龙,看他脚步踉跄便知是个醉鬼。
邓子龙身边的亲兵都是百战余生之辈,反应极快,立刻把老将军护在身后。
王进贤大怒:“哪个不成器的东西,灌了二两黄汤就来撒野……咦,你是?”
那“醉猫”不是秦林还能是谁?他抬起头,朝王进贤眨了眨眼睛,然后合身一扑就把指挥使大人推到在地。
“疯了,这人疯了”周围的文武官员全都叫喊起来。
谁知就在此时,一道百变千幻的掌影扫过,王进贤肩头上传来裂帛之声,登时留下五道指印,伤处鲜血淋漓。
若不是秦林把王进贤推倒,这一下子就能卸下他半扇肩膀
魏长老也是老谋深算之辈,秦林装醉冲过来最初的确把他骗到,可发现秦林身上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而不是卫所军官的官服,他就立刻明白上了当。
而此时邓子龙的几名亲兵已把老将军护住,魏长老便想先下手杀掉王进贤再对付邓子龙,不料秦林竟如此滑溜,抢先一步把王进贤推倒,避开了致命一击。
刚倒地,秦林就抱着王进贤一连滚了好几圈,直到旁边一桌武官的脚下,赶紧抽出绣春刀横在身前。
鼻中冷哼,魏长老瞪了眼秦林,那眼神浑然将秦林视作蝼蚁。
毕竟邓子龙才是正主,魏长老没有浪费时间追击王进贤,而是青筋虬结的双手互握,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大步流星的走向邓子龙。
呼~秦林长出了一口气,他可没有把握打赢对方。
邓子龙的几名亲兵对视一眼,尽管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也知道魏长老将对自家将军不利,齐齐呐喊一声,举起腰刀当头砍来。
因为带着人皮面具,魏长老的笑容诡异而可怕,四五柄腰刀劈来,他不闪不避,伸开那双威力无穷的,只听得当琅琅一阵兵刃落地声,几名亲兵全都两手空空、目瞪口呆。
毕竟是曾和倭寇血站沙场的精锐,亲兵虽败不乱,左右散开揉身而上,试图以擒拿技法对付敌人。
魏长老脸上青气微显,手上青筋暴突,低喝一声,双手带着呼呼风响挥出,在空中划过两道极其诡异的弧线。
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之后,右边一名亲兵被他挥中,胸膛立刻陷下去脸盆大的洞,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看,这亲兵的面色瞬间变得死灰,生命已离体而去;左边一名亲兵则被魏长老伸开五指扣住了天灵盖,动弹不得,魏长老冷笑着五指发力,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亲兵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正要结果剩下的三名亲兵,一溜银光直如流星赶月般奔向魏长老的咽喉,他不得不舍下亲兵,双手在胸前交错,荡开这势如奔雷的一击。
邓子龙已将长枪取在手中,眼见两名亲兵惨死,老将军双目直欲喷出火来,手中长枪舞得来似龙探爪、去如凤点头,道道银光电掣,团团枪影星落,便如一条盘旋飞舞的蛟龙,将魏长老困在枪影之下。
“来得好”魏长老不慌不忙,双手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挥出道道青影,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可怕的网,如果说邓子龙把长枪舞得犹如蛟龙,魏长老的掌影就像天罗地网,渐渐把蛟龙罩在网中……
这时众宾客也反应过来,文官们哭爹喊娘,跌跌撞撞的乱跑,武官们虽然想上前帮忙,可来吃接风酒席谁会带兵器?大伙儿空着一双手,瞧着魏长老的手段,也只能干瞪眼。
布置在指挥使司的锦衣校尉们倒是挺着绣春刀往这边冲过来,但受惊的宾客们乱跑乱撞,活像炸了窝的马蜂,整个酒宴会场一片混乱,短时间内竟然挤不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场诸人心头全都存着个疑团。
“他们是白莲教救命……啊”金毛七尖叫起来,可他的叫声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就嘎然而止,就像一只鸭子突然被拧断了脖子。
同席的一名“武官”用刀抹过金毛七的脖子,就像杀鸡一样轻松的杀死了他。
这一桌的“武官”全都从桌子底下取出武器,准备杀向邓子龙。
秦林大惊:邓子龙对上那魏长老已是险象环生,这几个再上去帮忙还得了?他抄起一大碗红烧猪蹄就扔过去。
白莲教刺客挥剑一击就把大海碗劈碎,不曾想这是刚出锅就端上来的,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猪蹄子和还在冒泡的浓稠汤汁,碗一碎就淋了他满头满脸,烫得这人哇哇直叫。
众武官因没带兵器,一直都只能干瞪眼,这下受了启发,全都抓起桌子上的碗儿碟儿扔过去。
武官手劲本来就大,这些碗里又是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肴,便是击碎了或者挡下来,也是滚热的汤汁四下乱泼,那几名白莲教刺客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遭遇清蒸乌鸡、红烧猪蹄和油炸三鲜的袭击,淋得一身都是汤汁、满头满脸尽起了燎泡。
“无生老母在上,兄弟们拼了”刺客们不再招架,举起刀枪朝秦林这边冲过来——他们看见这边有个穿飞鱼服的家伙下手最恶毒,每次都是端起最烫人的菜,诸如天麻炖鸡汤、过桥米线之类的扔,烫得他们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林不慌不忙,咧着嘴朝刺客们无辜的笑着,然后他就朝刺客们脚下扔出了传说中的大杀器——拔丝香蕉
乖乖不得了,刺客们只觉得脚下一滑,然后就再也控制不了身体的平衡,叉手叉脚的乱栽,有人往前跌了个嘴啃泥,有人往后摔个满天星,闹了个七荤八素。
“抄椅子上啊”秦林大吼着点醒了武官们,诸位千户、百户大人立刻拿出营头打架、街上斗殴的看家本领,抄起椅子就冲上去,有力气大的甚至把整张席面卸下来抡,倒也威风凛凛,势头不减戏台上的关云长、张翼德。
几名白莲教刺客先被滚烫的汤泼中,又吃了拔丝香蕉的亏,虽然武功不弱、手头又有利刃,无奈武官们人多势众,便渐渐有些不敌了。
秦林看见石韦正率着锦衣校尉们赶过来,就知道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但那头就形势不妙了,邓子龙的长枪被逼住,一步步往后退,魏长老则狞笑连连,着着强攻,占据了上风。
战场上策马驰突、长枪大戟的打仗,三个魏长老也不是邓子龙的对手,可平地上一对一的交手,邓子龙战阵上的功夫却敌不过魏长老的天罗地网捜魂手,渐渐被他抢进内圈,长枪刺出的距离越来越短。
一寸长一寸强,距离越远长枪的威力就越大,一寸短一寸险,越往内圈走魏长老的优势就越明显。
“老夫与倭寇杀伐征战,数十年荡平海波,不曾堂堂正正战死沙场,竟冤枉死于宵小之辈”邓子龙心有不甘却又回天无力,最多再有十招对方抢进内圈,他的长枪就再也递不出去,只好瞑目待死了。
就在危急关头,一道雪亮的刀光劈向魏长老的后背
原来秦林借着席面和花木的掩护,悄悄摸到了魏长老的背后,看准时机便挥刀偷袭。
哪知魏长老武功了得,已能听风辨位,沉腰坐马身子一拧便侧了过去,绣春刀只把他胸前衣服划破,掉出两件小小的东西。
秦林一击不中正待回刀再挥,魏长老大喝一声,手上青筋高高迸起,双手竟直入刀光之中,上下一错,绣春刀便断为两截。
“老东西发疯了”秦林怪叫一声,抱头朝旁边纵出。
魏长老正待追上结果了秦林,邓子龙的枪又缠了上来,他不得不回身对付这杆神出鬼没的红樱枪。
邓子龙趁秦林偷袭魏长老的机会又重新把距离拉开,抖起精神,中平枪、枪、倒马枪一套套使出,果然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舞得花团锦簇。
魏长老再要抢进内圈至少又得三十招之后,而他带来的几名刺客已经被众武官和锦衣卫杀的杀、擒的擒,石韦已率人赶来,只有一步之遥了。
情知今天杀邓子龙是绝无可能了,再拖延下去自身难保,魏长老只得使出浑身解数逼退邓子龙,双臂一振身形拔地而起,脚尖在桌面上一点便跃出了墙外,消失在指挥使司外面的小巷之中。
呼~秦林见邓子龙安然无恙,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看看被魏长老徒手斩断的绣春刀,不禁心下骇然。
捡起刺破魏长老衣服时掉下来的东西,原来是银、铜两朵莲花,造型果然与之前得到的羊脂白玉莲花别无二致。
石韦指挥众锦衣校尉解决了几名白莲教刺客,走过来看见秦林手上两朵莲花,他立刻眼睛一亮,拍着秦林肩膀放声大笑:
“秦兄弟,你这次可立大功了”
荆湖卷 七十一章 秦林的告诫
七十一章秦林的告诫
石韦兴高采烈,秦林心头欢喜,这腹黑男面子上仍守着下属的体统,假意谦虚道:“全仗石大人指挥若定、措置有方,事先做好了周密部署,才能挫败白莲教妖匪刺杀邓将军的奸谋。可惜下官武艺不精,为护住邓将军便无暇追击,让那白莲教首脑逃走了,下官这就自请处分。”
实际上事先安排安保措施,案发时又从郊外碎尸查到魏长老假冒马勇意图刺杀邓子龙,及时赶来揭破阴谋,一系列事情都是秦林的功劳,但他这么说,自然是官场上的老套路——后世破了案之后写总结报告,照样是把“按照某领导的英明指示”、“在某局长的直接指导下”排在最前头嘛。
果然石韦的笑容越发舒畅了,能力强的下属不多,立功之后主动把功劳分润上司的就更合心意,秦林这么知情识趣,他还不乐得心花怒放吗?
“逃走的那人虽然始终带着人皮面具,但他的功夫藏不住,”石韦压低了声音,口气中带着几分后怕:“你道是哪个?白莲魔教十长老排名第四,鬼手捜魂魏天涯一双天罗地网捜魂手出神入化,等闲不是他对手,本官自问连他十招都接不下来,多亏邓将军在这里……咱们能击退已是侥幸,你还想留下他?”
秦林此时方觉后怕,魏天涯的武功实在厉害,回想刚才交手的经过,也许连他三招都挡不住。邓子龙多年与倭寇征战,沙场上十荡十决杀敌无数的枪法仍不是他的对手,魏天涯的实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石韦又提起嗓门,大声道:“此次亏得秦总旗赞画机宜,又舍生忘死与刺客相斗,方能保得邓将军和蕲州文武官员平安无事。秦总旗浴血奋战,身受大小二十余处刀伤兀自死战不退,亲手格毙白莲魔教长老一名、香主一名,缴获魔教莲花印信两枚,居功至伟”
秦林前面听了还在暗笑,什么身受大小二十余处刀伤都是往上司报功时夸张其词,哄鬼罢了,当老子杨再兴血战小商河呢?听到后头,石韦宣布格毙白莲教长老和香主,秦林赶紧使眼色:“石大人,魏天涯已经跑了……”
石韦虬须纠结的脸上,笑容前所未有的夸张:“魏天涯虽然跑了,另有其他长老被击毙嘛,喏,咱们有银、铜两朵莲花印信,那边又有几个被杀死的刺客,谁能说里面就没有个长老?”
秦林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大明官场请功的不二法门。
譬如战场上斩首记功吧,只清点人头数目,至于这敌兵是被杀死的,是自己发了瘟病死的,是马背上跌下来死的,一概不管,首级就是功劳。
这次道理也是一样,只要有了银、铜两朵莲花信物,随便拿具刺客的尸体就可以往上报是白莲魔教的长老、香主。
“老哥我的实授副千户跑不了啦,”石韦笑着对秦林说:“你一个试百户稳稳的,保护邓将军和蕲州阖城文武,当场格毙魔教长老,依我看就算是百户也不为过。”
石韦如果实授副千户那就要升到武昌千户所去任职,蕲州百户所他仍想让自己人管领着,便明说他一定向千户所打禀帖,推荐秦林继任。
秦林心头一乐:“下官谢石大人吉言,垂拔之恩,感激不尽。”
蕲州百户所的锦衣卫们人人面露喜色,虽然功劳主要是石韦和秦林的,但整个百户所都会得到嘉奖,每人一笔不大不小的赏金那是跑不了的。
最初还有锦衣校尉觉得秦林小题大做,连茅厕、后厨都要看管起来,似乎过于谨小慎微了;可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他们才暗自后怕,佩服秦林有先见之明。
试想一下,假如后厨这些地方不严加戒备,白莲教的刺客只要往菜里下毒,阖城的文武官员和邓子龙不都莫名其妙的送命了吗?
有心思活络的校尉就猜度这次又立新功,石韦前面已有了副千户的加衔,多半就要变成实授,他升官去武昌任职,那么蕲州百户所由谁继任呢?虽然另一位总旗陈四海的资历远比秦林老,但他为官四平八稳,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绩,恐怕他自己都没奢望百户之位吧?
热衷功名的锦衣校尉,已悄悄打算要和秦林拉拉关系。韩飞廉因为和秦林接触比较多,也被看作了他的亲信,一时间竟变得有些炙手可热。
魏长老轻功极其高明,既已越墙逃走就别想再追上了,石韦、秦林便没派人追击,倒是审审被捉住的刺客,也许还能发现新的线索。
石韦以目示意,七八名锦衣校尉把三个被生擒活捉的刺客带上来,百户大人嘿嘿冷笑:“各位既然与大明朝廷作对,咱们锦衣卫的刑罚想必是清楚的,若不老实招供,十八套刑便如十八层地狱,铁石人也得开口。”
这三个刺客都已身受重伤,尤其是脸上被烫出来的燎泡,一个个亮晶晶的。
为首之人恶狠狠的盯着石韦,又刻毒的剜了眼秦林:“狗官,使这奸诈法子捉到我们,怕你不是好汉大劫在遇天地暗,日月无光弥勒生,我等尊奉无生老母、回归真空家乡,你这般狗官就等着魂飞魄散”
石韦眼中凶光一闪,可不等他下令,那刺客就长笑道:“弟兄们,还等什么?”
秦林暗道一声不好,正要伸手去卸刺客的下颌,却见他将牙一挫,牙齿中藏着的毒药被咬破,登时面色灰败,眼睛里的光芒极快的黯淡下去,抽搐几下便呜呼哀哉。
另外两名刺客也布了他的后尘,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了三具不会开口的尸体。
秦林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三人服毒自尽,暗自佩服白莲教的诡秘、残忍和狠辣,提醒自己今后和白莲教打交道要分外小心谨慎。
石韦倒是无可无不可,刺客既已全部死去,查不到口供,他拿这等小角色充作白莲教长老请功也就更方便了。
锦衣卫这边欢欣鼓舞,邓子龙则是站在两名牺牲的亲兵身前默哀:这两名亲兵多年来随他转战闽浙,战场上九死一生,杀死许多倭寇,没有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却丧命于刺客之手,作为主将的邓子龙心头极其哀痛。
张公鱼、王进贤始终陪着邓子龙好言劝慰,虽然邓将军没有损伤,但蕲州的接风酒宴上出了事情,还带累别人两名亲兵送命,这文武二人无论如何都有些愧疚。
王进贤更是冷汗把后背都湿透了,哀叹自己运气怎么这样坏,前面一个白莲教的香主躲在他家里做管家,就已骇人听闻了,这次又冒出一伙人乔装成他辖下中左所的军官行刺邓子龙,地点还是在指挥使司衙门,真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唯一的指望就是邓子龙宽宏大量,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到兵部去,就算赔补两名亲兵的烧埋银子和安家费,王大指挥使都是心甘情愿的,反正大军的粮草和修治兵船的费用极其浩大,过过手沾的油水就很不少了。
王进贤不知道邓子龙哀痛两名亲兵,只看见他黑着张脸,以为是铁了心要参倒他这个指挥使,因此心头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要知道现在正是前线用人之际,邓子龙一个参案禀上去,兵部看在他面子上多半是要照准的。
石韦和秦林走了过来,朝着邓子龙作揖:“下官护卫不周,叫邓将军受惊了,惭愧惭愧。”
邓子龙于石韦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对秦林则极其热情,连声赞道:“没想到厂卫之中也有如此少年英雄刚才不是你来搅局,老夫已经死在那白莲教首领的掌下了……没想到你武功低劣,竟有如此胆识,危急关头挺身而出……”
秦林听了直吐舌头,您老人家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哪?什么没想到厂卫之中也有少年英雄,什么武功低劣,可不可以别这么直接?
殊不知邓子龙就是为人太不圆滑,总是得罪人,所以沙场征战数十年、立下无数功劳,到如今才升作小小参将,不免有李广难封的味道。
石韦听了也大不以为然,反正锦衣卫和浙兵,一个情报特务系统一个正规军,本来就尿不到一壶。
不过秦林佩服邓子龙是民族英雄,问他当年抗倭的故事,而且总是问到点子上,邓子龙被他挠得心痒、说个不休,两人倒是一见如故。
王进贤便请秦林代为说项,邓子龙对蕲州卫本有点不快,但看秦林的面子,再加上整修船舶、补充粮草要蕲州卫配合,也就不为己甚了。
王进贤对秦林好生感激,趁人不注意递给他一只小匣子:“些微小意思请秦总旗笑纳,千万莫嫌菲薄。”
知道这趟差事办下来王大指挥使有不少进项,秦林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重整宴席,再起歌舞,席上文武官员谀辞如潮,大部分捧邓子龙枪法神妙,也有不少人吹秦林机智勇敢。
临别之时,秦林忍不住对邓子龙提了两条建议:一是将来捉住建奴一定要杀掉,不可纵容宽恕;二嘛,今后出海打仗,千万不要站在没有防护的甲板上。
邓子龙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
秦林一边走一边窃笑不止:后金的太祖高皇帝,您老人家没机会了……
荆湖卷 七十二章 东海明珠
七十二章东海明珠
青黛房间外面的凉阁子里面,一对四旬上下的夫妻正对着少女轮番轰炸。
穿红着绿的中年妇女,脸上褶皱像黄土高原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其中还填满了劣质的香粉,一动嘴皮子就噗噗的往下掉:“侄女儿啊,不是舅妈说你,这王公子家世既好,人又生得漂亮,蕲州多少大家闺秀都愿意嫁给他,提亲的媒婆都快把指挥使衙门的门槛踏破啦”
面相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眼睛里却闪烁着乡下小地主式的奸猾,口中咕嘟咕嘟的灌着香茶,拿腔作调的道:“舅舅总是为你好的,你亲生爹妈在蓬溪知县任上,这边有些事情毕竟管不过来,舅舅瞧你也这般大了……我们这种人家在外边是响当当的,放着你这么大不找婆家,只说我这娘舅不替你做主,倒叫人笑话。”
可怜的小青黛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脚上的绣花鞋,早已神游天外,这两位的话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去。
今天樊山郡王府的小县主(郡王之女为县主)生了病,青黛与她闺阁之中本有往来,小县主不要别的医生,只要李家姐姐替她瞧病,因此青黛就走了趟郡王府,瞧了病、开了方子。
不巧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娘舅赵喜财和舅妈胡氏。
要说多少年前李建中刚考上举人的时候,赵喜财和胡氏还时常往李家走走,奉承这个妹夫,李建中两口子也时不时的接济他们;可自从李建中分发到偏远的四川蓬溪做知县,赵家两口子知道指望不上这个妹夫了,便从此绝足不前,再没踏进李家的门槛,倒是李时珍为人厚道,逢年过节仍送去火腿、米面,也不见他们来回个礼。
王进贤是世袭指挥使,家里广有田产,赵喜财就在他庄子上当个庄头,每年也有不少进项,庄上人眼眶子浅,就把赵喜财奉承起来,捧得他不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一大早两口儿赶了几十里路,押着庄上产的干鱼、野味、蘑菇等物交到指挥使司,回来路上就撞见了青黛,本来他们还没看见,是青黛连忙下轿和他们道万福。
几年没见面,突然看见侄女儿长这么大了,赵喜财两口子竟凭空动起了歪脑筋:这几天指挥使衙门里都在说刘夫人因儿子大了不学好,要替他找个漂亮媳妇,好让他收心;这个侄女儿如此美貌,如果把她嫁给指挥使大人的公子,自己两口儿岂不是飞黄腾达了吗?
蕲州地近江西,风俗讲的是“娘亲舅大”,老娘舅说话比叔伯还要管用些,因此赵喜财两口子自信满满的跟到李家来,也不和李时珍、李建方商量,就先和青黛说了。
不想口水都快说干,青黛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说她在听吧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她没听吧人家又老老实实坐着,守侄女儿见娘舅的规矩。
胡氏终于耐不住了,“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还是说个准话嘛”
青黛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了迷惘,一脸无辜的表情:“没什么意思呀,既然说王公子这也好那也好,你们随便哪个嫁给他啰。”
赵家两口儿气得腮巴子鼓鼓,半晌之后,赵喜财把茶杯在茶几上重重一顿,“娘亲舅大,老娘舅的话你都不听了?”
青黛咬着嘴唇,又不说话了。
“咚”的一声响,赵家两口儿吓得身子一抖。
原来是女兵甲提着开水壶走进来,往旁边桌子上重重一顿,差点儿没把桌子砸烂。
赵喜财抖起舅老爷的威风,指着骂:“你这丫头粗手大脚,怎么搞的?”
女兵乙提起茶壶往赵喜财两口儿的茶杯里灌,这两位说半天早已口干舌燥,立马回嗔作喜:“还是这个丫头懂事……”
话没说完,两口儿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蹦起来——女兵乙哪儿是在倒茶?明明是往茶几上乱洒,滚热的开水到处乱溅,差点儿没把赵喜财两口儿烫死。
“你这丫头瞎了眼,没头苍蝇投的胎……”胡氏心疼身上这件进城才穿的新衣服,顾不得身份,张口乱骂,尽显泼妇本色。
孰料话音刚落,女兵丙、丁两位也撞进来,拿着扫帚和撮箕乱舞,十下中倒有七八下舞在赵家两口子身上。
“哎呀哪儿来这么多脏东西?不好好打扫,要怠慢了客人哩。”女兵丙装模作样的低头扫地。
小丁也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呀,以前没这么脏的,今天太奇怪了。”
胡氏气得直抖,跳着脚乱骂:“你们李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做主子的连丫环都制服不了,还成个样子吗?”
凉阁子外面走廊里头,蒋氏、沈氏、杨氏三妯娌脸上那个兴奋劲儿啊,提都不用提了,早早的吩咐仆妇搬来小马扎、端来瓜子茶水,进行强势围观,八卦的灿烂光芒在她们的眼中爆发。
听到赵喜财两口儿吃瘪,这三妯娌幸灾乐祸得差点儿拍起巴掌来了——尽管妯娌之间也有争长论短的时候,可遇到赵家这两口子,她们就立刻结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
“甲乙丙丁四个你把她当丫环?”沈氏朝地上呸了一口,“她们是从战场下来的女魔头、母大虫,有种你制服了去,老娘跟你姓”
蒋氏、杨氏点头不迭,心有戚戚焉。
沈氏又愤愤不平的道:“再说了,咱们李家的嫡亲侄女,做叔伯婶娘的不晓得替她做主,要你母亲舅来扯干帮?”
三妯娌同仇敌忾,沈氏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帮着青黛赶走两个恶客,就听见前面大堂那边几个医馆弟子喊秦师兄的声音。
“有好戏看了”三妯娌眼中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小宇宙爆发查克拉满值。
秦林大步流星的走来,如果石韦说的没错,他极有可能升为蕲州锦衣卫百户,按照之前的约定,青黛就得兑现亲亲的诺言喽~哇咔咔咔~这厮。o的笑容就像欺负小羊羔的大灰狼。
沈氏突然从走廊蹦出来,表情十分的诡异,整张脸因为兴奋而略呈扭曲:“世侄啊,青黛不在房里面,在那边凉阁子上。”
秦林点头谢过,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脸上,应该没粘什么东西啊,为毛那位大婶儿一副刚用了“你好我也好”的猥琐表情?
凉阁子上,青黛已用爷爷来做了挡箭牌。
赵喜财是铁了心要利用这侄女巴结王指挥使,极其不屑的说:“照说你爷爷医术也很不错了,就是自命清高,不肯和大官大府的往来,否则为什么前面听说差点坐了庸医杀人的罪名被州衙抓了去呢?侄女儿,娘舅总不会害你,指挥使是正三品,王家世袭蕲州卫,你嫁过去将来就是指挥使夫人,三品诰命,啧啧……”
前面说多少青黛都没有顶嘴,这下提到她敬仰的爷爷,少女就不答应了,眼睛里含着一包泪,驳道:“爷爷才没庸医杀人呢,秦大哥已经证明了爷爷是被诬陷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的。”
“傻丫头,”胡氏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好像什么都懂似的:“要是和大官大府接了亲,还有哪个敢告你庸医杀人?根本就没有这事儿了嘛”
“咳咳,”秦林在门口磕了两声,嬉皮笑脸的道:“这两位谁啊?”
青黛一见秦林立刻大喜,被他问起少女就鼓着腮,没好气的道:“舅舅和舅妈啰。”
“两个讨厌鬼”女兵甲对秦林说。
“想拿侄女儿讨好主家,无耻”女兵乙表示鄙视。
“虽然你很讨厌,但他们更坏”女兵丙一挥拳头。
“所以我们支持你”小丁甜甜的一笑。
这样啊……秦林摸了摸下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居然朝赵家两口儿一拱手,毕恭毕敬的道:“舅舅,舅妈。”
咦,这是怎么回事?甲乙丙丁暂时没反应过来。
明白原委的小青黛,娇美的脸蛋刷的一下红得可以滴下水来。
赵家两口儿明显感觉到了秦林对他们飞黄腾达的计划构成了严重威胁,赵喜财把眼睛一瞪:“你是什么人?怎么叫我舅舅?”
秦林笑道:“小侄与李太世叔通家世好,既然青黛妹妹称二位舅舅舅妈,小侄便该如此叫法。”
虽未明言,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早已点透,胡氏一下子跳起来:“你这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是个卫所军官,王指挥使伸根手指头就把你掐死”
秦林扔碗儿盘儿,使拔丝香蕉做暗器,飞鱼服被汤汤水水打湿了,王进贤便把自己衣服脱下来送给他。卫所军官的衣服去了补子都一个样,因此胡氏把他错认做卫所官儿了。
千户以上的官儿,两口儿基本上都认得,既然秦林面生,那么多半是百户、镇抚之类卑微小官了。
倒是赵喜财谨慎点儿,问道:“你是个什么官儿?”
“总旗,”秦林的笑容异常和蔼。
赵家两口儿差点儿没把牙齿笑掉,总旗在卫所实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头上有试百户、百户、镇抚、副千户、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这么多级,最后才到指挥使,可见这总旗有多小了。
“**一个小总旗也来老子面前装大,信不信给王指挥使大人一句话,把你腿打断……”赵喜财仰天狂笑,神情颇为喜剧。
忽然他的笑声停住了,惊疑不定的看着秦林手中拿的一只小盒子,颤声道:“这个东西你是哪儿偷来的?这不是王大人家的宝贝,他老泰山刘爷平倭时得的东海明珠吗?”
东海明珠?秦林还没打开看过呢,赵喜财这么说了他才掀开盒盖儿,果然是颗足有小孩拳头大的珍珠,莹白温润,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秦林无所谓的把珍珠拿出来看了看,随随便便伸指一弹,就把珍珠弹到了茶几上。
赵喜财吓得心都快跳出喉咙口了,这东海明珠是刘家老大人平倭时得到的珍宝,刘夫人做嫁妆带来了蕲州卫王家,还是五年前过春节王指挥使心情极好又喝了点酒,才取出来与众位指挥佥事、千户大人观赏,他也远远的瞧见点,所以认得。
这姓秦的竟然随随便便乱抛,他不知道东海明珠价值千金吗?
“东海明珠怎么、怎么会在你手里?”赵喜财磕磕巴巴的问道,“不行,一定是你偷的,我拿去还给王大人……”
秦林摊摊手,一脸的无辜:“王进贤送给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赵喜财瞪大了眼睛:“你小小总旗,竟敢直呼指挥使大人的名讳?”
“也许你误会了,我和王进贤互不统属的,”秦林的笑容依然憨厚老实,“小侄是锦衣卫蕲州百户所的总旗。”
咕咚~赵喜财翻翻白眼,直截了当的晕过去了。
荆湖卷 七十三章 眉笔
七十三章眉笔
虽然官衔相同,锦衣卫的总旗与蕲州卫的总旗权势相差不啻天渊,赵喜财小小庄头儿怎么敢与锦衣总旗相抗?苏醒过来之后立刻谀辞如潮,把秦林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秦长官年纪轻轻就做到总旗,将来还不一路升到百户、千户?哎呀呀不得了,戏文上说的少年英雄,什么金枪罗成、双锤岳云,我看也不见得有秦长官这么年轻有为……”
秦林郁闷的挠了挠头,您老再说下去我得成哪吒了。
胡氏看丈夫脸色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赶紧帮腔:“就是嘛,配我家侄女儿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再好不过了。赵喜财你个老杀才,失心疯的王八蛋,王家那小鳖蛋怎么配得上青黛?你乱嚼舌头不怕长疔疮”
青黛头都快埋到胸口了,舅舅和舅妈还真是说得出来啊,少女的脸蛋绯红一片,声音像蚊子哼哼:“什么天生一对,人家才不是……”
甲乙丙丁则在旁边捧着肚皮笑,刚才赵家两口儿还把王指挥使的儿子夸得像朵花,现在又变成了小鳖蛋,这变化似乎也太大了吧。
哪晓得赵喜财还会察言观色,见青黛不好意思就住嘴不说,胡氏则极其粗鄙,生怕这个锦衣总旗翻脸,要讨好秦林,便加油添醋的道:
“侄女儿,舅妈不是说,像秦长官这么年轻又有本事的实在难得,与其嫁到大官大府受气,不如青梅竹马原配夫妻。想我们庄子上郭家,女儿在荆王府上是个得宠的丫头,都说将来至少是个通房大丫头,指不定升作妾室呢,那郭家也抖起来——结果怎么着?做出丑事来,自己跳了河,连带爹妈也抬不起头。所以我说不见得要嫁进大官大府,像秦长官这般有本事的,自己挣来的封妻荫子,倒要比袭封祖荫的可靠些。”
秦林听说进王府上突然死了个丫环,心下一动,忙追问怎么回事。
赵喜财两口儿不过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详情。
秦林皱了皱眉,黄侧妃黄连祖姐弟俩、荆王朱常泴、世子朱由樊乃至威灵仙这些人,相互之间很有些不大对头,荆王府里面的水可深得很呐
不过他并没有合适的立场可以插手此事,只能把疑窦暂时埋在心底。
赵家两口儿寒暄几句便告辞要走,秦林当然不和这等愚人计较,临别还送“舅舅”、“舅妈”两锭银锞子,惹得他们没口子的道谢,恨不得马上就以老娘舅的身份替青黛做主,当天就嫁给秦林才好呢。
送走两位活宝,秦林又笑眯眯的摸回青黛身边。
少女瞧着他那副贼忒兮兮的样子,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娇躯赶紧往旁边让了让。
没想到秦林竟前所未有的正襟危坐,表情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是从樊山郡王府上回来?听说今天的新鲜事了吗?”
“新鲜事?”青黛想了想,眨了眨大眼睛:“哦,对了,郡王妃她们都问我你那铅笔铺子有没有颜色深、笔芯再软一点儿的铅笔,如果有的话,郡王府每年都要五百支。”
王府的各位娘娘知道铅笔铺是秦林的产业,自是闲谈时青黛说出来的,少女可是很为秦大哥的本事而骄傲呢,想起郡王妃对秦大哥的夸赞,她芳心里面一直甜到了现在。
秦林本来不是问的这事儿,但听了青黛的话,奇道:“她们要这么多铅笔做什么,难道素描画已经流行到郡王府了?”
青黛拿起书桌上的铅笔,往眉毛上比了比。
秦林恍然大悟:原来她们是把铅笔当眉笔来用了
古代画眉主要用黛石,但块状的黛石使用起来并不方便,不容易掌握粗细浓淡,又极易把手弄脏;而秦林做出来的铅笔可以削得很细,线条均匀,又外套木杆方便握持,不弄脏手,当然更适合画眉——事实上后世的眉笔就是铅笔结构的。
不过秦林做铅笔时没往这里想,主要是用来绘图的,画眉就显得质地稍硬、颜色稍淡,所以樊山郡王府的女眷们就希望得到笔芯较软、颜色较浓的铅笔。
眉笔的生产工艺和铅笔没有区别,只要把笔芯材料换成石蜡和烟墨就符合质软色浓的要求了。
秦林决定尽快让铅笔铺子试制眉笔,这里头的利润说不定比铅笔本身还要大,要问世上什么钱最好赚?女人对美容的投资可是从来不会吝啬呀
不过秦林要说的新鲜事并不是眉笔,他把亮晶晶的东海明珠往空中一抛:“听舅舅说了吧,这是王指挥使他老丈人平倭时弄到的珍宝,知道王进贤为什么送给我吗?”
青黛向来荆钗布裙,东海明珠虽然晶莹玉润,她拿着在桌子上滚了阵觉得没趣就不要了;甲乙丙丁四女则传来传去的看,这个说嵌在烂银盔上一定很威风,那个说镶在剑鞘上也不错。
直到秦林提起,她们才想起来:这么珍贵的宝贝,王进贤怎么肯轻易送给别人呢?
“我知道,”女兵甲抢先发言:“是因为你替他儿子洗脱杀人罪名。”
“或许有这个原因,但今天又帮了他一个大忙,”秦林笑着道:“如果邓子龙在他的接风酒宴上被刺身亡,你说他的指挥使还当得下去吗?”
这还用问?有再大的靠山,出了这事也铁定被革职拿问啊四位女兵的眼睛变得贼亮,预感到有好故事听了。
青黛则十分担心,温柔的目光抚过秦林:“我不要什么东海明珠,只求秦大哥能平平安安的。”
少女的肺腑之言真诚无比,秦林如饮醇浆,好一阵飘飘然,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秦林的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五位听众的心情也随着起起伏伏,讲到邓子龙与魏长老激战,甲乙丙丁尽皆粉面潮红跃跃欲试,恨不得去助邓老将军一臂之力,而说到他偷袭魏长老却被击断绣春刀的时候,青黛尽管明知秦林现最好在还好好的,当时必定平安无事,也忍不住手心里香汗淋漓,芳心跳个不停。
“所以,秦大哥马上就会当百户了哦,”秦林怪笑着把脸凑过去:“小青黛可不可以兑现承诺,给予奖励呢?”
青黛脸红红的,咯咯笑着躲开去:“秦大哥赖皮。”
咳咳女兵甲干咳两声,拎起了开水壶,女兵乙抄起扫帚,女兵丙端起簸箕,小丁看了看趁手的武器都被三位姐姐抢了,只好把偌大个端砚举起来。
你要杀人啊?甲乙丙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小丁手上的端砚收缴了。
“好了啦,好了啦,”青黛笑着把秦林推出去,“等你当上百户再说喽。”
推搡中少女鼓胀的胸口,轻轻触到了秦林的身体,腹黑男感受到小萝莉的坚实与柔软,登时兽血沸腾,极想化身狼外婆吃掉这只小红帽。
可惜面对严防死守的甲乙丙丁,机会实在太渺茫……好在升职百户之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要求小青黛兑现诺言,似乎等不了太久。
哈、哈、哈、哈
秦林仰天长笑。
~~
秦林推开陆远志的房门,一眼就看见胖子躺在床上,胖脸摆出一副弃妇的幽怨相,额头上还搭着块湿毛巾,闭着眼睛装睡,还呼呼的打鼾。
在郊外乱坟岗子,秦林率众锦衣卫飞马赶去指挥使司,剩下陆远志一个人在坟场,这胖子滚啊滚的半天才回到医馆,塞了半天太阳,一进医馆就对众师兄弟声称中了暑,一头倒在床上,还让师兄弟拿井水浸湿了毛巾搭在他额头。
“哟,真中暑了?”秦林颇为惋惜的道:“本来还想马上去和太世叔说,让胖子进锦衣卫做个校尉,没想到这家伙只是虚胖,一点儿暑热就倒下了,我看还是再考虑考虑……”
说完秦林就坏笑着掐时间:一秒、两秒。
还没数到三秒,床上就有只肉球弹起来,一叠声的叫:“秦哥你听他们胡说我只是热得慌,拿冷水敷在额头凉快凉快,哪个龟孙儿说我中暑了?”
秦林捧腹大笑,陆远志这才知道上了当,也只好涎着脸嘟嘟囔囔:“秦哥就知道捉弄我这老实人,捉弄倒也罢了,招我做锦衣校尉的事情可不许翻悔。”
两人便去见李时珍。
听说陆远志也要去做锦衣卫,李时珍神情复杂,毕竟从个人来说锦衣卫比医生有前途,好比他的徒弟和儿子,瞿九思、李建中考上功名都去做官了,李建元、李建木也考上秀才去府学读书,不再管医馆的事情。
但医学不受当朝权贵重视,歧黄之术后继乏力,李时珍不禁为此暗暗嗟叹。
见太师父如此神情,陆远志脸上有些发烧。
秦林拱手道:“愚侄孙对太世叔所虑之事并非无解,就拿断案来说,懂得医学帮助就很大,修齐治平的道理与君臣佐使的配合亦有相通之处。古人就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现在《本草纲目》未曾出版,侄孙料定将来此书必大行于天下,令世人都谓太世叔为北斗以南第一人而歧黄之术也必后继有人。”
李时珍闻言拈须而笑,慢慢想着:真会像秦世侄孙说的那样,将来本草纲目大行于天下,造福苍生吗?
荆湖卷 七十四章 高手高手高高手
七十四章高手高手高高手
几天没好好生生休息,秦林整晚蒙头大睡,如果不是陆远志在外面乒乒砰砰的敲门,可能到下午他都不会醒。
胖子早已洗漱停当,穿得整整齐齐,搓着手直笑:“秦哥,咱们今天去百户所,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过得去吗?”
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茧绸直裰、崭新的梆子布鞋,胖子收拾起来还是挺精神的,不过秦林绕着他转了圈,嘴里连声说不好不好。
陆远志一脑门的汗,“哪儿不好,秦哥你就直说呗,叫兄弟我心里头像是打鼓一样,咚隆咚隆的乱跳。”
秦林长长的叹了口气,卖足了关子才哈哈大笑:“我只担心百户所的仓库里边没有塞得下你这身肉的飞鱼服”
胖子翻了翻白眼,他已无话可说。
秦林不耍弄质朴的陆胖子了,自己把飞鱼服、无翅乌纱帽、鸾带、粉底皂靴、黄杨木腰牌这套行头穿上,正要把绣春刀挂在腰间,忽然想起刀已经被魏长老击毁了。
奶奶的,这厮叫什么鬼手捜魂,那双狗爪子真有点邪门
想想再带绣春刀,遇到这等高手也没什么用处,秦林便把七星宝剑挂在腰间——上次江堤上打架时剑鞘敲破了,他找高手匠人重新配了乌木剑鞘,看上去朴实无华,谁能想到鞘中藏着一柄断金切玉的宝剑?
哼哼,下次姓魏的如果还敢玩空手入白刃,看秦爷不把你狗爪子剁下来
去百户所的路上,胖子激动得满身肥肉都在抖,秦林则不慌不忙,这次立下大功,和石韦说声就给了陆远志一个现成的校尉名额,在他看来根本没费多少事儿。
陆远志就不同了,他家里爹娘简直对秦林感恩戴德,像他们这种人家挤破脑袋不见得能弄到个锦衣军余,这一下子越过力士直接成了校尉,真有点一步登天的感觉,要不是陆远志坚持说秦林不是拘泥俗礼的人,两口儿还想把他请到家里摆酒致谢哩。
走到百户所,已有不少弟兄等着了,他们都认识陆家肉铺的小胖墩,又知道他是秦林的好友,因此一个个态度极其热情,荤的素的玩笑乱开,把胖子闹了个面红耳赤。
还是韩飞廉做人厚道,把热情过头的弟兄们喝散,带胖子去仓库领飞鱼服、绣春刀等一应家伙什儿。
秦林的打扮则又引来一阵笑,军余头儿赵益明笑着冲他打躬作揖:“恭贺秦长官加官晋爵,不到半月由总旗直升指挥使,咱们蕲州百户所破天荒头一遭,可喜可贺”
一众锦衣校尉都知道秦林即将高升,必定心情极好,所以都不管上司下属的体例,围着他道贺。
秦林被弄的哭笑不得,半天才晓得锦衣卫的绣春刀除了京师奉职的弟兄值殿、上朝必须佩戴,其余人员并不硬性规定,和表明身份的飞鱼服、黄杨木腰牌不同,绣春刀只是统一配发的一种装备,如果你用着不趁手就可以换别的,边疆以及西南靠近蛮夷的诸千户所、百户所,多的是拿长枪大戟和弓弩的锦衣卫,而某些执行特殊任务的,袖箭、毒镖、铁扇、匕首什么都用。
但绣春刀已是十两银子工价打出来的,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算相当犀利了,普通校尉乃至小旗总旗军饷有限,觉得这刀已经很不错了,又有谁会自个儿花钱买更好的来替换?
只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之类的高官,或者家里豪富的锦衣卫士,才会舍弃绣春刀换上宝剑,毕竟剑比刀显得风雅一些,譬如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名臣之后,世受国恩的刘守有刘大人,他腰上佩戴的就是一柄宝剑。
因此众校尉看见秦林佩剑,都拿他开开玩笑,反正他是马上就要升职的,不会计较。
秦林也随着笑了一通,但不管怎么笑这柄七星宝剑是要带在身上的,毕竟魏长老的功夫太可怕了,试想他还只是十长老之一,上面还有白莲教的三堂主、两使者和教主本人,武功该有多厉害?普通刀剑人家空手就折断了,缺了宝剑傍身,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石韦走了出来,匆匆点过卯,便喝令其余人自去办事,只叫秦林留下来。
众人都猜是上面有了消息,秦林即将升官,一个个朝他拱手贺喜。
只有秦林自己觉得奇怪,如果是升官的消息完全可以当众公布嘛,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
随石韦来到百户所阴暗的后堂,那儿早已有人坐在正中间的花梨木圈椅上了。
此人身穿深褐色衫子,腰系小丝绦,足蹬白皮靴,头戴尖顶帽,和石韦一样是个大胡子,只不过石韦的胡须蜷曲纠结,他的则是一根根像针一样四面扎开。
石韦先朝他呵了呵腰,神情带着点儿谦卑:“霍档头,秦总旗替您带来了。”说罢又对秦林道:“这位便是东厂中的大高手霍重楼霍档头,双手鹰爪功二十年天下无对,一身横练铁布衫功力深厚,人称鹰爪铁布衫,乃是厂卫之中成名已久的前辈,秦总旗你若是学到他老人家一招半式,终身受用匪浅。”
秦林抬眼看去,只见阴暗的后堂正中,霍重楼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隐于黑暗之中看不大清楚,只觉他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充满戾气,直如鹰隼一样犀利,而他坐在椅子上身形渊停岳峙,仿佛猛虎蹲据磐石、苍鹰稍歇树梢,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秦林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见礼,同时压低了声音问石韦:“有没有搞错?他当太监都长出这么大一部络腮胡子,也太有性格了吧?”
石韦面色一滞,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殊不知霍重楼内功精湛,耳力便不同凡俗,早把秦林的话听在耳中,忽然间桀桀怪笑起来,盯着秦林一字一顿的说道:“东厂并非全是太监。”说罢右手五指叉开,往桌面上一插,噗的声响,只见木屑刷刷的往下落,好好的花梨木桌子竟被这一爪插出寸许深的五个指洞。
石韦忙不迭的朝霍重楼赔罪,又把秦林拉到旁边,低声告诉他东厂除了督主,也就是传说中的厂公之外,别的人大部分还是有小**的,譬如仅次于厂公的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就是从锦衣卫中选调的,称为贴刑官,底下的掌班、领班、司房、管事也多从锦衣卫抽调,所以东厂和锦衣卫之间关系密切,常常被合称为“厂卫”。
东厂最底层的是番子,大约相当于锦衣卫的校尉,役长又称档头,管几个到十个不等的番子,大约相当于小旗。但东厂的权势又盖过锦衣卫,所以普通番子就比锦衣小旗还要强横些,档头就能压过了锦衣百户。
霍重楼是东厂档头,石韦这个锦衣卫百户就得对他客气三分。
秦林知道自己闹了乌龙,没办法前世看影视剧的影响太深,还以为东厂都是太监呢。
看了霍重楼的鹰爪功,秦林倒也不怎么害怕,毕竟锦衣卫总旗和东厂档头的权位相差也不太远了,量这位高手高手高高手也不至当场发难。
于是他不亢不卑的拱拱手:“霍档头请了,不知霍档头到咱们蕲州来有何贵干?又有什么事情要找下官?”
霍重楼冷笑了声:“某家随宗人府一位大人到此办差,听说这里有位少年高手与白莲魔教‘鬼手捜魂’魏天涯那厮浴血奋战三百招,身负大小二十余处伤口,当场格毙长老一名、香主一名,某家与白莲教的魔崽子交手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有过这种战绩,所以想来见识见识那位少年高手……”
秦林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石韦,石大人冲他笑笑,也是一脸的尴尬,原因无他,牛皮吹得太大。
霍重楼把桌子一拍,花梨木的桌子本极笨重,被他一拍竟吱吱嘎嘎的响,几乎要散架了。
“某家三年前与十长老之首的‘血海飘萍’段海萍交手,第二百招上就被他得了手,侥幸逃脱一命,想不到啊想不到,锦衣卫蕲州百户所竟有少年高手能格杀十长老排名第四的魏天涯,你们说,某家能不来看看吗?”
霍重楼的双目赤红,声音干涩难听,越来越充斥威胁的意味。
石韦犯难了,陪着笑脸道:“霍档头,有些事情瞒上不瞒下,大家都是吃厂卫这碗饭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谁知霍重楼脾气极其执拗,否则以他武功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役长了,三年前他败在段海萍手中,蕲州百户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总旗却说杀死了另一位白莲教长老,这件事上他自觉折了面子,不肯轻易放过。
所以他只是桀桀冷笑:“要是有这位少年高手,某家便当场拜他为师,终身执弟子礼不敢违拗;要是你们冒功,某家也说不得了,只好把实情奏报上去,参你们个虚报冒功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