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 离火燃油烧阵壁,兑金结丝绕困城
数百头红毛狒狒组成的一个大球刚好砸在纯阳阵壁的破洞上,整个大球被砸得粉碎,无数的红毛狒狒从高处就像下雨一样坠落而下。
它们有些坠入峡谷中,有些刚好砸在被削尖的竹栅栏上,顿时城了不断挣扎的肉串。但也有不少落在了城墙上。
最前排的守军都持有沉重的大盾,全身铠甲。大盾间隙中,一丈来长的长矛刺出,捅死了不少狒狒。
但依然还是有不少狒狒杀进了人群,如同狂犬一般四处乱抓乱咬。即便是厚重的头盔,它们的虎牙竟然也能一咬而穿。
防守队伍中血肉横飞,惨叫不断,阵形如同狂潮中的堤坝,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人崩溃后撤,扭头想逃,然后被后面的乙队修士捅死。如果筑基修士能飞行,恐怕飞行逃走的早就不在少数了。
就在长达数里的战线上,轰鸣如雷连续不断,空中不断爆出一团一团的红光。护城大阵的纯阳阵壁是有不断修复的能力的,只是在修复的间隙中,不断有狒狒突破。
无数的狒狒球就像流星雨一般砸落过来,狒狒雨下落不停。同时许多红毛狒狒顺着护城峡谷攀缘而下,到达峡底之后,它们冒死游过激流到达彼岸,然后再度顺着绝壁往上攀爬。
在栅栏之下的石墙绝壁上,有不少黝黑的孔洞。修士们将油点燃,从这些空洞中流出,形成一条条火蛇流淌入往上攀爬的狒狒群中。许多狒狒浑身着火,尖叫着被烧焦,滚落到下面的峡谷深处。
“它们为什么会如此精妙的战术?”
“它们竟然会自爆!”
“这肯定不是野生兽潮,背后肯定有人在操控!”
几乎每个绝望中的守城修士都在惊慌失措地想着。虽然说北疆的驯兽师确实有驯兽的能力,但是他们都是控制几头最多的是一群妖兽。谁有能力控制整个兽潮?
同样焦头烂额的是城主木棉。她与枯木荣一夜温存之后,翌日清晨便收到了雪片般飞来的惊悚消息。
纪衍失踪了,雷彦则死在风月楼后的小巷中,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那个叫穆远的小阵师也如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刺天塔离奇地被狒狒潮给攻破了,刺天塔所有的守兵几乎连白骨都没剩下。
一夜之间,狒狒们开始排兵布阵,有目的地攻击刺天塔方向的城墙。守军勉强支撑。好在她已经给眠恶山紧急传音,树族的援兵应该不久就会赶到。
理论上木棉城就算被攻破,她这样的紫府修士也不会有性命之危。虚丹以上的修士都可以御风飞行脱逃。真正沦为兽潮血食的只有那些无法飞行的筑基修士和凡民。
但这座城市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没有了这座木棉城,她只能沦为散修,远不如现在养尊处优。虽然她已经做了足够的准备,但还是不想真的走上这条道路。
而且她身为城主,丢了城池却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眠恶山的树人也饶不了她。如果将来她再遭到树族追杀,那作为散修也很难在妖界混下去。
因此她一直积极抵抗,拖延时间并等待来自树族的援兵。同时她也在调查这些狒狒被人操控的源头。
木棉城本来就是专门为抵御兽潮而建造的,对付兽潮本来可以说是坚不可摧。但当兽潮也产生了神智,就像人一样能使用战术,那就不可能抵挡太久了。
但是反过来,如果她能找到是谁在背后捣鬼,将这背后的黑手解决掉,兽潮重新回归变成普通的兽潮,城池也就自然守住了。
城防处收到了匿名的举报,内容直言不讳地指出,鬼鸮族派来的使者,以及自称妖皇之子的木承嗣等一行人,正是破坏刺天塔,并引导兽潮攻打木棉城的幕后黑手。
匿名举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风月楼落入木承嗣的陷阱,而后死里逃生的勾诛。
就算没有收到举报,木棉也会第一个怀疑这一伙人。他们其中有一名来自北疆寒尘部落的巫女。谁都知道北方尘族人所修的正是驯兽之术。她不可能只把这个当做一个巧合。
一清早,巡防部队就包围了尊远驿馆。但他们扑了一个空。尊远驿馆中的鬼鸮使者一行已经不知所踪。木棉出动人马全城搜捕,但并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还有枯木荣要找到的三男一女的外来修士的组合,也引起了她强烈的怀疑。因为守城修士中的确有一队三男一女的外来修士,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把守刺天塔的新来的阵师,名叫穆远,正是勾诛所用的化名。
刺天塔被攻破之后,此人也莫名失踪了。不但他失踪了,他的三名同伴,原本在城墙上轮值防守的三名修士也同时失踪。她继续追查之下,发现这些人正是混在苍秸部落中入城,来自东妖界。
难道他们其实是乔装过鹤族人?木棉猛然想起了银龙山脉上,猪羊峡中,几名鹤族修士杀了她四名客卿长老。如今又是刺天塔陷落,城池遭到猛攻,莫非这些人一开始就是来算计这座城的?
这几个鹤修杀了她的人之后,公然又混入城中,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应聘成了刺天塔的阵师,杀了雷彦,绑架了纪衍,让刺天塔被兽潮攻陷,然后又控制着兽潮来攻城?
木棉越想越愤怒,她感到自己被狠狠地戏弄了。更要命的是,她直觉这几个家伙依然留在她的城里。像这么狡猾阴险的家伙,在达到目的之前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看着她的城市一片混乱,她冲着城防大将童吼愤怒地喊道。
……
就在木棉为找不到那三男一女而抓狂的时候,她要寻找的勾诛,正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短布衣,背着一个大箩筐,头戴一个巨大的斗笠遮住了眉眼,肩上扛着一把药锄,大摇大摆地从街上走过。
木棉城除了打猎、经商,从事各种杂行的凡民之外,也和人界一样,有专门开垦和种植的农夫。他们利用城外和城中的空闲土地,种植的大多是各种灵草药材,被称为药农。
这些人一般都是凡民,即便有修为也很低,走在大街上不引人注意。勾诛便是突发奇想,直接从一户药农家中“顺”了一套行头,穿在身上,走在街上查看形势。
大街上一片混乱。大部分执法修士都调拨到城墙上去了。街巷中所有的店铺都要么关门,要么就早已被砸开,里边被洗劫得一干二净。
没有了食物而饥肠辘辘的流民成群结队地在街上乱窜,砸开一扇一扇大门,先是沿街商铺,然后就是豪门富户,最后就是寻常百姓家。惨叫、哭号声到处都是。
勾诛甚至觉得,不等兽潮涌入,这些人就会自相灭亡。
巡防的执法修士一来,流民立刻轰然散开,就像老鼠窜入地洞一般消失不见。但巡防队并没有四处去追捕这些流民,而是挨家挨户敲门盘查。
这让勾诛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木棉城的修士疲于应付兽潮,应该没有时间去逐户搜查。如果他们继续这样查下去,搞不好迟早会搜索到他和木头等人潜伏的秘密据点。
他估计了一番这些巡防队的人手和盘查的速度,应该还要不短的时间才能查到他的秘密住处。他便装作无事地往城墙方向走,然后爬上城内的一座小山岗。
山上本来就有不少药田,他穿着这样上去一点也没有被人怀疑。
抬眼望去,峡谷彼岸火红一片。无数的狒狒组成的“火球”正在不断地轰击纯阳阵壁,时不时穿过阵壁上的巨大破洞如雨点般落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修士们兵器法宝齐出,不够的就用人命堆上,阵势岌岌可危。
“不行,这样下去,还真有城破的可能!”
勾诛原本以为即便刺天塔被摧毁了,这险要的护城河和坚固的城墙还是足以抵挡兽潮的。没想到兽潮居然还有这样的攻击方式。
“那是什么?”就在他望向血腥鏖战的城墙的时候,在正午撒下的阳光中,他忽然看到空中有些若有若无的细丝,被阳光照射,散发出七彩的光芒,宛如是空中结满了蛛网。
他之所以看得不太清楚,是因为距离太远了,那些细丝线又非常之细。他虽然有眼阵之能,但这能力也是受他的视觉所限制的。
“不好!”
勾诛心中一凉,又有一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木棉城周边居然布置起了一个不知名的结界阵,足以阻挡飞行和用传送符进行的空间传送。
这样一来,他准备的大传送符就成了废纸。他们都已经被困在了城里!
608 困城残破风飘絮,重金堆积逃生门
整个木棉城上空,都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如同蛛丝一般的禁制。这些禁制是极为细微的兑金之气凝结而成的丝,被大阵之力支撑成一个巨大的半球,笼罩在木棉城上空大约数十里处。
这些细丝其实是不可见的。即便在猛烈阳光照耀下会散射处些许彩光,在这么遥远的距离上常人也是什么都注意不到了。勾诛远远地看到一只鹰在空中飞翔。但它撞上了这层结界,瞬间就整齐地被切成了碎块,从空中坠落而下。
但这个结界对地上的兽潮毫无作用。那些兑金之丝虽然坚韧,却不像纯阳阵壁那么坚固。如果布置在地上,成群的狒狒一冲,也许排头几只会被肢解,但也会迅速消耗其中的兑金之气,将这些禁制冲开,后面的就畅通无阻了。
在朗朗晴空下,它们用来拦截飞行的修士却是绰绰有余。毕竟修士能飞的本来就不多,也不可能如同蝗群一样来消耗这些禁制的威能。
而且这些兑金之丝也充塞了所有能进行大小传送的通路。无论是怎么样的传送,都是需要一条空间通路的。通路上有这些兑金之丝存在,空间传送时等同以极高速度撞上,必死无疑。
以这些兑金之丝的威能,只有金丹修士能以自身的强大护体法力和修复之力硬扛伤害通过。紫府及以下修士要飞行或者传送通过是不太可能的。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虽然这些兑金之丝很难看见,但勾诛可以肯定,它们原本是不存在的,应该是最近才开启,否则他不会今天才发觉。
红毛狒狒的攻击主要是通过地面,木棉城没有理由耗费越来越局促的天地灵气来开启这种没用的东西。但是当刺天塔被攻陷之后,这一切发生了改变。
因为城市随时都有沦陷的危险,这样那些有飞行法器、自身就可以飞行的妖修们,随时都有飞行逃亡的可能。
如果真有紫府或者虚丹修士御风逃亡,肯定会导致城墙上的守军军心大乱。他们本来就是靠木棉定下的相互督战的方式才勉强支撑下来。如果再军心动摇,恐怕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所以木棉开启这座“天网”,其实是很有必要的。但这对勾诛等人来说,就非常不妙了。
在随时可以传送出去的情况下,勾诛倒是无妨在这里继续等待连菱的到来。真的到了凶险的时候,及时传送出城就行了。但这条后路已经断绝,也就逼得他不得不想办法先离开这里。
离开了这里他也不必担心以后联络不上连菱。除了木棉城之外,他们还约定了其他的联络点。连菱会反复在多个联络点之间移动,只要撞上任何一个他们就能联络上。
城防已经岌岌可危,倒是如何离开这里是一个大问题。一旦城池被攻破,兽潮会顺着任何活物的气息追踪而来。那时空中有禁制,地上有兽潮,想跑都跑不掉了。
既不能传送,也不能飞行,步行更是匪夷所思,他可不想从成群的狒狒中杀出一条血路。勾诛眺望四方,脑筋极速转动,设想着各种逃亡之法。
“肯定还有一个地方是能出去的……”他忽然心头一亮。
就算整个城市被围困得就像铁桶一样,又假设桐风、木棉这些大佬都有各自的秘密途径可以逃生,也有一样东西是他们必须运出去的,那就是还堆积在城里的数十万两血灵石。
血灵石这种东西和法宝是不同的,灵气并未被炼化成物而禁锢起来,只是简单凝聚在基石中。
数十万两血灵石,蕴含海量气血精华灵气,根本不可能全部塞入到仙荷中。一般品质的仙荷放入百两血灵石就已经是极限了。
就算找来数千个仙荷容纳,其充斥的灵气也会导致每个仙荷都变得和其容纳的血灵石一样沉重,根本无法随身携带。
想要将这批血灵石运回眠恶山,除了通过宝行等机构专门运送之外,就只能通过传送阵了。出于本行的“爱好”,勾诛曾经追踪过苍秸部落炼制出来的那些血灵石的下落。它们几乎都是立刻被运送到城中的传送阵那里去的。
传送阵的巨大威能,绝对可以冲破那些兑金之丝的禁制,确保人财不失。
理论上树人也可以分批不断传送。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每次开启传送阵都要耗费不菲的血灵石。对他们来说,最划算的,自然是等所有要运送的血灵石全部到齐,再一次性传送了。
而且每次开启传送阵,都会有强烈的空间波动传出,城中的修士不可能感觉不到。勾诛就从未觉察到过这种波动,这只能说明这些血灵石现在肯定还在城里!
桐风和木棉等人肯定是打算坚持到最后。木棉城能守住最好。如果守不住,再开启传送阵,将他们连人带血灵石全都运送到眠恶山去。自己人财两不失,剩下的数十万凡民和守城的修士们恐怕就没人管了。
勾诛将锄头扛在肩上,若无其事地下了山,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如果他不是保持着谨慎出来转悠一圈,那就要被这帮树人算计而不自知了。
树人算计的不是他,而是这里舍命给他们守城的修士、给他们炼制血灵石的炼血部落、还有聚集着人气吸引来兽潮的凡民们。他们只是路过,然后连带被坑了进去。
其实树人们也可以不用如此绝情。如果他们将护城禁制全开,一边组织修士守城,一面连续传送,也是足够将数十万凡民分批传送离开的。修士们可以节节抵抗,依次撤退,最后用传送阵外的禁制抵挡,开启传送阵将所有人传送走。
这样做需要消耗巨量的血灵石。但血灵石他们不是没有,这次兽潮带来的三十万两血灵石完成几百次传送也是绰绰有余了。
显然他们并没有这么选择。否则在刺天塔陷落,城池陷入危险的时候,传送阵就应该开始不断传送转移城里的凡民了。但事实上城中一片寂静。
勾诛背着锄头径直往传送阵的方向走去。大街上空空荡荡,到处零落着被丢弃的没用的物品。时不时有成群结伙的流民狂乱地跑过,翻捡着废墟中一切值钱和能吃的东西。
他们对勾诛丝毫也没有兴趣。因为他背后的箩筐里只有杂草,人也长得瘦不拉几,没有多少肉的样子。肩上的锄头却是非常渗人,谁也不想被敲上一锄。
传送阵就处在木棉城最中心的一片街市中。那里在密密的楼宇间有一大片空地。左边是城主府,右边是一个巨大的青石法坛。
那里四周都是寻常街巷,原本木棉城中最繁华之处。现在除了城主府和传送法坛之外,其他都快变成一片废墟了。勾诛正是曾亲眼看见新炼出的血灵石被运去哪里。
“此路不通,滚!”
他还没有走到近前,便听到一声大吼,将他吓了一跳。他原本猜测传送法坛上既然存有大量的血灵石,肯定有重兵防守。但他没有想到,离着法坛还有好几百步的距离,只不过平时他常来的一条普通的两边都是店铺的街道,如今竟然禁止通行了。
街道的正中间已经树起了一道用竹排构成的栅栏,极似木棉城的城墙。栅栏上有平台通道,已经有全副武装的修士守在平台上,手持长矛远远地指着他,让他赶紧滚开。
勾诛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四周一望,发现他们利用四周原本就有的建筑,将建筑之间的空隙全部堵死,然后将整个传送阵都包围了起来,有大量的修士正在驻守。
609 勾诛灵傀探法坛,桐风魂修搜阵塔
勾诛如同走错路般露出错愕的表情,然后扭头转身,走过拐角,再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他想过木棉他们会重兵把守传送法坛,但没想到他们把这么一大片区域全都封闭了起来,而且戒备森严,四周除了搭建路障之外,也布置了禁制。这与其说是要阻止别人通过,不如说是要防御最极端的情况。
这显然是木棉和桐风等人最后撤离时要用的。木棉不到最后时刻应该不会放弃这座城市,否则就算逃了回去,眠恶山的木野部也饶不了她。但真到了最后时刻,她和桐风还是要及时撤离的。
那时城内肯定一片混乱。绝望的人们会发现传送阵是他们活命的最后希望,只会疯狂地向传送阵涌来。
城主的亲军们布置好防御,只要能抵挡一定的时间,就足够里边的修士和三十多万两血灵石传送走了。
勾诛走进一间门口大开的客栈中。这里的东西一片混乱,柜台早已被人砸开,连大门都被卸掉了。他走进一间稍微隐蔽的房间,席地坐下,然后催动仙荷,挪移出一物。
乖巧的蓝色章鱼从他的仙荷中爬了出来,瞪着一双黑色玻璃珠一般的大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取出一小块血灵石来塞到它的嘴里,它立刻吧唧吧唧地吮吸了起来。
蓝寒灵傀虽然说原本是生灵,但其肉身已经被炮制过,实际已经没有活的血肉,只是一具灵傀,和第十九一样可以放入到仙荷中。
“去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传送阵离开这里。也顺便看看这帮孙子在搞什么鬼。”勾诛轻轻抚摸了一下这冰凉的灵傀,诡笑道。
那些防守的路障、禁止和修士或许可以拦住他,但不可能拦得住气息隐匿,而且善于变色,能眼观六路的蓝寒灵傀。
蓝寒灵傀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勾诛将它放到地上。小东西一到铺满灰尘的地面上,立刻变成了灰色,犹如掉落在地上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只不过这石头有许多触手生出来,然后极速爬上了墙,从窗口溜了出去。
……
就在木棉积极指挥抵御兽潮的同时,身为炼血长老的桐风当然也不可能作壁上观。木棉城如果失陷,他也是有巨大责任的。
他双手背在背后,穿着一身广袖博带黑袍,头上除了他那如同刺猬般竖立了无数细枝的“发型”外,并无头冠。大风之中他衣带飘舞,正站在空中疾驰。
许多宽大如同巴掌般的树叶在他前方成螺旋般飞舞,如一个风车不断旋转,将空中数之不尽如同蛛丝般的兑金丝线卷了起来,像棉花糖般越来越大,并不断以极速旋转带来的高温融化。飞溅的火星在他前面形成了一面色彩绚烂的伞。
他身后出现了一条通路。三名蓝衣道人跟在他身后御风飞行。空中这道“金蛛天网阵”并不会因此而永久损坏。此阵是阵术大能在木棉城布下的天阵,无需阵子,自行吸收天地灵气。即便被他暂时性地破坏,也能缓慢地恢复。
这些蓝衣道人都是依附于木野部的妖界玄魄宗的弟子,他们是中土魂宗弟子流落到妖界之后创建,善于各种神魂追踪之术,能弥补树人肉身虽然强大无比,神魂术法却极为不足的缺陷。
一名蓝衣道人手中举着一盏青铜油灯。虽然在这大风鼓荡的高空中,灯火飘摇,却始终不曾熄灭。这灯火微弱,其中却蕴含着神识之力。往四面八方射出之后,任何见到此光的生物都会产生幻觉。因此在外界看来,这里就只剩下一片朗朗晴空。
桐风此行,主要是为了调查兽潮异动的原因。他是城中唯一的树族金丹长老,也就只有他能通过这上空的禁制,并且不惧外面汹涌的兽潮来查清操控兽潮的背后的源头。
绝大部分妖狒狒狒都是只有意识,而无灵识的。它们之所以会整齐划一的行动,只有可能它们的意识被某种神识之力牵连所控制了。
但玄魄宗的修士们调查之下,发现这些狒狒的意识都是相互勾连、互相控制,才形成了一个整体。而这些狒狒数量又极为庞大,想要如此追溯下去找出源头几乎就是大海捞针。
但如果他们能找到控制者留下的神识残留的痕迹,并加以占卜,也许有就一定的希望挖洞寻蛇,找出源头来。所以他们彻底搜查了尊远驿馆,只是在那收获不多,线索指向了城外的刺天塔。
木棉城陷入危急就是从刺天塔陷落开始。桐风也没有耽搁,自己独身一人就带着三名玄魄宗的修士直奔刺天塔而来。
刺天塔依然存在,并未被狒狒们彻底摧毁。显然狒狒们对石头本身并不感兴趣。四周树林中还有一些三三两两的零散狒狒出现。
桐风从半空将手掌往下一拍。一团气流被他一拍而下,整个区域的气压一下子变强了无数倍。接着他便将掌力猛然收回,轰然一爆,四周所有的狒狒全都内脏爆裂而死了。
他和三名玄魄宗修士落到了地上,看着眼前有些残破的刺天塔。桐风袖手站在原地不动,仔细注意这周围的动静。到这里来调查的主角是三名玄魄宗的修士,他只需要负责这几位魂修的安全就行了。
刺天塔上镶嵌着的为数众多的牵引石都完好无损,但牵引石上的灵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至于石壁上那些多年来阵师们不断涂抹和修复的阵纹,则变成了一团团乱七八糟的污渍,就好像被人用刷子刷洗过一样。
几名蓝衣道人仔细查看,发现这些阵纹上充满了某种唾液的痕迹,应该是被狒狒们舔过。狒狒口中的唾液本身就是污秽之物,足以污秽这些阵纹。但这些阵纹是用朱砂、赭石、花青、雄黄之类的东西绘制,应该不会吸引狒狒,为什么狒狒们会去舔?难道这是哪神秘的外部力量控制狒狒所为?
如果真是有人有意控制狒狒如此做,那还不如简单将这座石塔拆除。以兽潮之力来拆一座塔,一块砖都不会剩下。
没多久他们又发现了血迹的残留。看起来是有血溅到了阵纹上,所以大片阵纹都被污秽了,紧接着这些血又被狒狒们舔得干干净净了。
他们能想象得出,塔中的修士们意外放开了禁制或者是禁制上有什么漏洞被狒狒们发现了,几头狒狒们冲了进来。一场厮杀之后,血溅在了塔身的阵纹上导致了防御的全面崩溃。然后所有守卫刺天塔的修士们就被狒狒全部吃掉了,连白骨都没有剩下。
纪衍、穆远两个阵师也不知所踪,不知道是不是进了狒狒们的肚子。奇怪的是雷彦却死在了城里风月楼附近。而且在此之后,狒狒们仿佛有了灵智一般,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攻城。
桐风和这些玄魄宗的修士都认为刺天塔陷落并非是一个意外,而是有人处心积虑做的。对方将刺天塔的状况弄成这个意外的样子,就是为了提供一种合理的解释来干扰他们的占卜。
占卜的结果并不一定是事实,而是所有已知因素之下最合理的推断。如果刺天塔的陷落是一个意外这个解释非常完美,那么占卜推算的结果也会不由他们自主地滑向这个解释。所以他们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即便占卜筹算也是毫无意义地浪费自己的寿元而已。
桐风对几个玄魄宗的修士的进展很不满意。自己轻轻一跃,便到了塔顶那个巨兽骷髅头下。那个头下有大堆干柴,两个铜鼎。铜鼎下有许多烧过的余烬,正是阵主纪衍操控刺天塔的地方。
灰烬中的一点闪光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伸手摸出,发现是一片玉质的阵钥。
纪衍本人并不需要使用阵钥出入。他手中有阵枢,能控制整个刺天塔的阵势。甚至阵子也不需要持有阵钥。阵钥这种东西是给塔中一般的护卫,巡防整个大阵的时候,出入阵壁用的。但那样身份一般的护塔守卫修士,以纪衍的性格,肯定是不会让他上塔顶的。
就算那人能上塔顶,为什么会把阵钥丢在火堆里?这好像有一种解释,就是狒狒们抢夺了某个修士手里的阵钥,然后混乱中丢到了火堆里。这解释也非常勉强,因为红毛狒狒对这种不能吃的东西毫无兴趣。
越是无法解释的东西,就越是蕴含了某种线索,用它来占卜也就越有效果。
“算一算都有何人接触过此物,这些人如今又在何处。”桐风将这个玉片丢给了三名玄魄宗道人。
610 桐风出塔遇紫狒,鹤人飞天赴银龙
一名玄魄宗的修士将那玉片在手里摩挲了一番,点点头。三名蓝袍魂修聚拢来,找了一片干燥石板地,用拂尘一扫,拂尽尘埃。三人都露出凝重神色,围成一圈坐下,在中间摆上了一枚玉简。
对这种足以驱使整个兽潮的强大力量动用筹算之力进行占卜,三名修士都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筹算所算出的结果牵涉的力量越是强大,他们所消耗的寿元也是越多。所以他们特意来了三人,目的就是为了一起分担寿元的损耗,避免单独一人损失太大。
但桐风找到如此诡异的线索,极有可能牵扯出巨大的目标来,三人同时一算寿尽并不只是想象。所以他们脸色都很难看。但他们宗门毕竟是由树人供养而活。如今宗主长老在上,他们再是胆怯也不能惜身,也只能以宗门存亡为重。
三人都是虚丹修士,一同运功,神识之力在真气的催动下开始外溢而出,三人印堂都溢出幽幽的蓝色光芒。三人略微低头,各自印堂都是激射出一缕蓝芒,刚好击中在三人中间的那枚玉简上。
他们都像是入梦了一样。双目虽然紧闭,两个眼珠都在眼皮之下疯狂转动。脸上的表情也时时剧烈变化,有时愁眉紧缩,有时欢喜异常。与此同时,他们双手还在不断掐算不停。
不一会儿,玉简光芒大作,显出浮动的虚影。先后出现了几名面容模糊,服饰却清晰的守塔护卫,然后出现了纪衍,雷彦,画面不断闪烁,人物反复流转变幻,最后定格在了一名白裘蓝裙的女子身上。
“寒尘巫女!”桐风对此早有预料。寒尘部落最擅长的就是驯兽之术。他们派这位巫女过来,显然不止是给木承嗣送行那么简单。这位巫女一定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整个兽潮,但这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理论上要控制整个兽潮,他们应该派出多名金丹以上的驯兽师才有可能。但寒尘部的金丹驯兽师如果进入妖界,除非持有访妖使令牌,否则不可能不引起妖界的金丹监视大阵的注视的。
“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桐风在一旁说道。虽然这几个人都如同入定,但他们依然可以听到外界的声音,也能遵循他的指令。
玉简发出的虚影如流水般变化,很快场景变成无数如海浪般的云朵迅速地退后,宛如他们正在极高的空中穿梭。最后所有的白云都远远地落在了脚下,眼前只剩下一群黑色如同白色云海中的岛屿。最高的那座绝顶淹没在一大团黑色云气中。
这团黑云只显现了一瞬,整个画面便砰一声碎片飞散了,玉简破裂成了好几块碎片。
三名玄魄宗修士抬起头来,都变得双鬓斑白,脸上皱纹加深,神色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如果他们不是三人联手,而是一个人,恐怕已经当场成为耄耋老者了。
“独角峰,玄阴老树!”
桐风豁然觉醒。那棵玄阴老树是一头万年野妖,确实是有足够控制整个兽潮的力量。
只是那头野妖自古以来就无人能驯服,所以一直没有人去管,他却没有想到寒尘部只派出一个虚丹实力的巫女,以护送皇子为名获得访妖使临牌,居然就在他们木野部的大门口挖出这么一个巨大的炸弹。
不通过占卜,他仅仅感悟这天地之间气场的变化,也是能察觉玄阴古树的改变的。但这变化极为细微,而且是缓慢发生的。就好像这一天的温度比前几天暖和了一丝一毫,他就算察觉了也不会去注意。但占卜是不会放过能感知到的任何线索的。
桐风手心出汗,这等于说对方还没有调兵遣将,就凭空在他们门口的要塞前多出一支不畏生死的大军。他自然不可能去银龙山脉挑衅那头实力深不可测的玄阴树,但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情报传回木野部,否则这个妖界皇部的局势危矣。
虽然说木棉城是木野部的前哨站,但到木野部控制的边界距离也有五六百里,到最核心的眠恶山则有千里以上,桐风想要直接传音回去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去木棉城里动用传音壁进行传音。
他正要走出刺天塔,居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威能笼罩了整个塔身。巨石构成的完整的塔壁,就在他的眼前,被某种利刃如划豆腐一般,瞬间就变成了无数脸盆大小的方块,轰然坠下。
桐风涌动全身气血,猛然冲过坠落的乱石,往外冲出。那割碎了整个塔身的锋锐之气依然在空中扫荡,就好像无数的刀光剑影在空中切割,剧烈的切割带来了一股烧焦的臭味,并在他坚硬的树皮上划出一道道深痕。
他终于冒死冲了出去,身后只留下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的碎石,宛如一座高高的冢。那三名玄魄宗的魂修倒是不必再度下葬了,他们不可能躲过如此凶悍的攻击。
桐风眼前出现了三头巨人一般青色妖狒,它们已经站立了起来,如同常人一般直立行走。只是它们的身高骇人,至少有一丈来高,身上深青色的皮毛之下,肌肉如同斧劈刀削一般峥嵘。它们手爪上寒光凛冽,就像手指上安装着五把锋利的弯刀。
“毛色深青,大概接近半步金丹了。”
桐风自言自语地说道。但真正让他震惊的并非这三头紫府圆满的青毛妖狒,而是它们的背后,一股金丹的威压,带着疯狂和嗜血的恐怖气息,从林中爆发出来。
“林中至少还有一头金丹级的紫毛妖狒!”
这些实力强大的妖狒如果用来攻打大阵并不划算。因为大阵上一般都有专门攻击敌方大能修士的特殊术法。比如说刺天塔尖刺发出的五行刺天就能攻击金丹妖物。
反而是用一帮实力较弱的狒狒堆上去消耗护城大阵的威能最为合适。在整个大阵被摧毁之后,大能修士便可以安然进入占领核心据点了。
但对方的布局更为阴险。他们似乎早就猜测到桐风会来到刺天塔,所以将实力最强的妖狒都布置在这里来围攻他了。桐风是木棉城唯一的金丹战力,只要拿下了他,就差不多等于攻陷了木棉城。
……
天池城,咫尺天涯岛上,上万名白衣似雪,身穿银色细铠的年轻男女聚集在一起,正在大传送阵下一圈圈的走廊上排城了一条银光闪烁的长蛇。他们是鹤族的飞天军,心情各异地准备着被传送到遥远无比的战场上去。
咫尺天涯大传送阵周围是一圈高大的殿宇,中间却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法坛。
鹤族已经多年没有动用过军队参与外部战争了。但不久之前鹤王已经颁布了动员令。
妖皇木野已经失踪数十年。最近有人找到了皇子,但没想到木野部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却派人刺杀了皇子。木野部这些长老为了自己把持权柄,真是到了疯狂的地步。整个妖界也完全混乱了。
以鬼鸮、梦貉两个大部落为首,妖界诸族正在组织妖界联军,一同征讨弑杀皇子的木野部落。等平定木野部落之后,众族已经约定届时共同推举一位新的妖皇,以恢复妖界的秩序。
树族人统治妖界十万年的历史终于要结束了,东胜神洲南疆妖界的历史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绝大多数鹤族人都认为,他们一同前去诛灭作乱的树族木野部,并非是真的为了所谓恢复妖界的秩序,其实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新的皇朝中,确保鹤族的地位。因此作为年轻一代,此处出征是责无旁贷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鹤王林茁有苦难言。他对瓜分妖界的地盘和资源根本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个胆子。他只想安稳地在太白林经营他的生意。
但鬼鸮、梦貉、灵猿、妖狐等各族大能压境,让他选择要么交出林玫儿,要么派兵与他们一同出兵。林玫儿已经不知所踪,他能去哪里交?无奈只得下令出征。
根据城下之盟,鹤族可以使用附属部族的兵力凑数,但作为他们鹤族主力的飞天军,至少必须出兵一万。鹤族一共必须至少出兵三万。
一共有十来个妖族出兵,总兵力达到了恐怖的三十多万。全部通过各地的传送阵源源不断地运往银龙山脉。这也导致了几乎整个东妖界所有的传送阵都被征用了。
611 连菱潜行化青玉,楉岗豪言平鸮谷
飞天军军纪极为严明。鹤族人男性高大俊朗,仪表堂堂,女子都是修长端庄,容貌极美,清一色的白袍银铠,整齐划一地站成方阵。即便是在正午炽烈阳光的烘烤下也一动不动。
但也有队伍没有严格地布阵,而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在攀登传送塔的长廊上嬉笑聊天。这些人虽然也穿着银色的铠甲,但铠甲内的衣裙并非纯白,而是淡青色,显示着他们是一支特殊的队伍。
战争虽然会带来危险,但也会带来扬名立万的机会。因此各路大家族都会安插一些子弟到军队中立功镀金。
飞天军对这些贵族子弟不敢怠慢,更不敢让他们混到其他队伍中去送死,于是就将他们统一编制在一个小队中。这支青衣队伍就是鹤族各地的贵族子弟组成的。
军方上层对这支队伍不敢不多加照顾。除了让他们按时出发及时报道,也不敢多更多管束,更别提什么军纪了。
这些互不相识的年轻男女相见,充满了新鲜感,很快各自混熟,并有了各自的盟友圈。
其中一名来自天池城本地的林姓弟子林环,作为林家这个新晋几年的王族的后代,更是如众星捧月一般很自然地成了这一伙人中的头领。
他满意地环顾四周,发现有一名鹤女并不合群。她虽然服饰和众人一样,却没有和任何人说话,而是独自一人轻倚走廊边缘的栏杆往外眺望。
她身材窈窕,高处的大风拂过她雪白的侧脸,将那些黑色的发丝吹得在她脸颊抚来抚去,在强烈的阳光下散发出彩色的光芒。这让他看得心驰神往,很想看看她正脸的模样。
于是他走了过去,双手作揖,搭讪说:“在下天池林家不肖子弟林环,不知姑娘姓名,出自何家?”
那女子回过头来,果然容貌秀丽,但表情清冷。她淡然一笑,不作万福,却是微微点头,说:“小女青玉,出自血湖青家。”说完她便再度回转,继续望着坛外风景去了。
“血湖……青家……”林环对这个家族并非没有耳闻。鳞亲王青鳞子、太师青萍子都是来自血湖的青氏,如今加上储君林玫儿拜了青萍子为师,这一族战力超强,赫然是隐隐压过王族林家的存在。
只不过这鳞亲王和太师都极少露面,他就没有在鹤族的权力场上见过他们的存在,更不知道青氏还有其他的成员。
但青氏原本是鱼妖,这出身可就太过低微了。虽然林菡已经赐与他们鹤族血脉,勉强也可以算是鹤族,但比起他们林氏这种万年正统贵族可就差远了。
这样一想林环又来了自信,对这个对他爱理不理的青玉说:
“现在去攻打眠恶山,前途险恶。大家既然分作一队,以后就是同生共死了。青姑娘何不和大家互通姓名,相互结交,到危急时刻才好同仇敌忾?”
青玉就是连菱。她从南冥火海深处回来,比起枯木荣晚了十来天,所以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到木棉城去。
虽然她有金丹之能,百里可以一念而达,但那极耗法力,金丹修士也最多日行千里,想连续飞行万里是不可能的。
最快的方法还是通过几个传送阵连续传送。从极南之地传送无法直达西妖界,必须先到东妖界,然后转道中妖界,经过三到四次传送到临近银龙山脉的地方。这样如果算上在传送阵排队等候的时间,她预估最多三天就可以到达。
一天过去,她成功地到达了东妖界拥有最大传送阵的天池城。她却没有想到妖界正一片混乱,诸族正在联合征讨树族,到处调兵遣将,将所有的传送阵都征用掉了。她根本无处去排队。
好在她在鹤族毕竟是太师的身份,稍微动用一下权柄,她便将一名子虚乌有的名叫“青玉”的青氏族人给“安插”到了飞天军临时组织的贵族子弟队伍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飞天军正在紧急调拨前往银龙山脉,她只要排队在这里等候传送就可以了。等到了银龙山脉,她自然会甩掉这帮人直飞往木棉城去。所以她更不会去和这帮年轻的鹤族子弟打交道。
但被林环这一提醒,她忽然想起勾诛说过,如果是要乔装,就要全套做到位,否则一不小心就成了弄巧成拙。万一这路上被识破导致无法传送,她又不知道要多耗费几天功夫才能到达木棉城。
枯木荣极有可能去找木头,他对木头、勾诛等人的威胁程度很难预计。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她若是晚去一天,勾诛就多一分的危险。
因此她微笑还礼道:“多谢林公子提醒。”
……
一连串的画面通过各地的传音壁四处传播,不但传遍了妖界,甚至也传到了西贾、中土这些遥远之地。
流传的画面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木承嗣在多位大能的见证下验神、验血,都被认定为树皇血脉,没有出现丝毫的纰漏。
另一部分是在木棉城的一个空寂的巷子中,木野部长老枯木荣亲自出手诛杀了木承嗣。血流遍地,极为惨烈。
这两段影像最初只有各族少数高层观看。但好几个大族部落为了动员参战,将它们展示给了几乎全体部民。这下子舆论沸腾了。
树族占据妖界皇族之位那么久本来就已经让各族都多少有些不服。如今妖皇失踪这么多年,他们依然把控着权柄不放也就罢了,鬼鸮人明明找到了真正的皇子,他们居然敢出手刺杀?这做得就太过分了。
群情激愤,诸族联手,誓要平灭弑杀皇子的木野部。但说穿了他们积极地参与此战,真正的目标只不过是要将树族这个万年老大狠狠地踩在脚下,瓜分这个大族的地盘,并争取在新的皇朝下获得更大的利益罢了。
这两段影像真正的始作俑者古仲由的目的就更直接了。他先收下冷凌秋为徒,让她和武瑜结为道侣,还以妖血契控制红叶,便从幕后掌控了黑夜王。他再借树族皇部被灭的机会设法将黑夜王推上皇位。
树族受到重创,古家离他们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云天城古家为整个古氏立下的不世之功,必然会大大提升他们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树族复仇给他们带来的阴影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迄今为止,一切都按他的计划在完美地执行着。这当然不是他凭空构思,而是依靠乾坤宝盘预算过的结果。
这时候的眠恶山中,妖皇大殿下的议事席上,木野部的长老们正吵得不可开交。枯木荣杀木承嗣的影像他们也看到了,众人都为这位保皇派头领的行为惊骇不已。
但他们更震怒的,是以往那些明明臣服于自己,十几年前还曾经乖乖在自己号召下一同攻打人界的大大小小的妖族部落,竟然敢联起手来打他们主子的主意。
从木野出走,榕千紫主导的夜盲山大战之后,木野部就失去掌控全局的实力了。那一战他们几乎动员了整个妖界的力量去进攻人界,但最为精锐的树族和鬼鸮等联手的主力部队,却在夜盲山中了云王手下谋士的计策,简直是兵败如山倒。
那一战中金丹妖修都还没有出手所以没有损失,但木野部的虚丹主力部队却损失殆尽,如今也只靠几个金丹老怪支撑,再也没有号令妖界之力了。即便是在树族内,连木萝部的实力都隐隐压倒了他们一头。
只是让这些长老们心态真实转变,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皇部长老,着实不太容易。
一名身材肥胖如山,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也就是人称“肉山”的楉岗第一个就跳了起来。他性格直率,脾气暴躁,修为虽然只有紫府圆满,但以他的体修蛮力足以和一般的金丹妖修一战。
“这些宵小胆大包天,他们既然敢造反,我们就出手去灭掉一两个领头的部落,杀鸡骇猴,他们肯定会作鸟兽散!我愿意带几名敢死的,传送到万流谷去,把那里的鬼鸮杀个一根羽毛都不留!”
612 兵来毁城一字拖,梦里爱侣双飞燕
“匹夫之勇而已。”
就在现场一片叫好之声的时候,一双三角眼,头发稀疏,满脸油光,面相狭长如马的长老楑郁正用一块手帕精心擦拭着手中的一把鼻烟壶。
那东西不是什么法宝,而是他托人从厚土王朝市场中淘来的古物,据说有千年的历史,但其实还不如他数万年的岁数长。
他小心地擦了一会儿,将一小撮鼻烟粉扣出来放在鼻孔一吸,正露出陶醉的神色,却听到那座肉山又在大放厥词,把长老会惹得群情激愤,他只好给他们泼上一瓢冷水,然后慢悠悠地说:
“放在以前,木野还在,你去屠戮万流谷,或许真还能吓退一大片跟着闹事的。
“但现在先不说楉长老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你屠了万流谷,只会激怒黑夜王更加玩命地攻打眠恶山,并屠山报复。我实在看不出来冒这个险去万流谷的好处在哪里。”
楉岗当场被驳斥,一时语塞,但心中愤懑说不出来,将胖脸憋得通红,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你……你说要怎么办?”
“一个字,拖。”楑长老往后靠去,闭目养神般地轻轻摇着椅背。
“他们诸族联手,动静这么大,从四面八方调兵过来,耗费巨大。那么多人都要吃喝拉撒,还需要血灵石,随便找个蛮荒野地别说补给,就是应付野妖的骚扰也麻烦,能坚持得了多久?
”我们在眠恶山经营多年,要守住三年五年问题还是不大的。稍微多拖一些时间,联军利益不均,很容易分崩离析。到时候不一定要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可能内讧。”
首座上的榕千紫一双寒光闪烁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各位长老,自己却一言未发。直到他发觉这些人有些偏题,才不耐烦了敲了敲桌子,说:“今天要决定的是木棉城,守还是弃?”
楑郁摇了摇头,说:“不好守。现在他们没动用一兵一卒,我们却要应付兽潮。几百万头狒狒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我们派多少人去都是被生生消耗,太不划算了。”
“你的意思是放弃木棉城?”榕千紫的脸被深深的皱纹掩盖,几乎看不出来他的表情。
“不可放弃。如果弃守,兽潮必然来攻打眠恶山。后面几十万妖族联军刚好坐守木棉城为基地,进可攻,退可守,对我们威胁更大。”
“你既不能守,又不放弃,那你是什么意思?”之前被挑事了的楉岗心头还有些不爽。这时候被楑郁卖的关子再度给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楑郁却没有被他的挑衅激得乖乖回答,而是望了一眼榕千紫,无声传音道:“不能守,又不能弃,那就毁掉,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
木棉依然待在城主府中,传送阵就在离城主府不过咫尺的距离。她最初建造自己的府邸的时候,就觉得靠近传送阵更有安全感。
花园中,阳光从天空洒落,照耀在郁郁葱葱的藤萝和枝叶上,投下许多斑驳的影子。紫色、橙色和鲜红的小花星星点点如同宝石般点缀在灌木丛中。
流水从五颜六色的雨花石上流淌而过,发出仿佛一个玲珑女子碎步走过的声音。四周充满了暗绿、阴凉和潮湿的感觉。
木棉坐在石凳上,注视着玉简中显现的局势。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意放弃这座几乎属于她自己的城市。
连续攻城三天,兽潮的攻击虽然越来越猛烈,阵师们也在不断地修复西北面的纯阳阵壁。阵壁比起最初而言甚至坚固了不少,越阵而过的狒狒少了很多。
她将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派到城墙上去了。在她的遥控之下,这些修士们相互监督,快速轮换。虽然受伤极多,但死亡数量被极大减少了。
毕竟受伤的妖修加以治疗喂了丹药,经过休整之后还能继续上阵。而死了的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如此下来,她估计城池能坚持的时间还不短。
她最亲信的精锐部队还没有派出,都在她在传送阵和她的城主府外布下的最后防线上守卫。
她也不是高枕无忧。木棉城经营多年,丹药储备并不少。但血灵石比丹药的消耗更大。
修士们恢复气血之力需要血灵石,维持护城大阵也需要血灵石,甚至传音指挥调度、请求救援都需要血灵石。
只要打上一天,就是一天的消耗。一旦血灵石消耗殆尽,城池再坚固也是废砖破瓦,瞬间就会被攻破了。
好在传送阵旁还堆积的那刚炼出来尚没有运走的三十万两血灵石。只要这笔钱还在,她的城市就高枕无忧。而且,她还有一个真正的坚强的后盾。
那就是枯木荣,这个树族天才。他年纪轻轻就跻身木野部权势最大的长老之列,金丹双花圆满,离着金丹三花只差一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她的爱侣。
如今有他在府里待着,她感觉就像倚靠着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
这三天中枯木荣一直躲在城主府地下的静室中没有出来,也没有让她进去,不知道为什么。
她能做的一切都做了。她调查了那三男一女的下落,搜索了城中大片区域。但是因为赶上兽潮她的人手严重不足,对方又极为狡猾,所以她至今没有找到那些人。大概因为这样枯木荣才始终不肯出来见她?
她本来不想去打扰,但是越想越心乱如麻。于是她来到地下的静室前,小心地传了一缕神念进去。如果枯木荣正在闭关炼功,她必须小心冲击了对方的神识。
没想到就在传入神念的那一瞬间,静室的石门就轰然一声开了。枯木荣并没有入定面壁修炼,反而是原本干净的石板地面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靠近墙壁的地下烟道口下已经摆了一尊精的铜炉。炉下冒出青火,正在炼制着什么。
“你来的正好。”枯木荣抬起头来,“准备了三天了,可以开始提纯了。我正需要你搭把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枯木荣恭恭敬敬捧出一个玉瓶,摆在木棉面前,眉骨上方肌肉一蹙,嘴唇紧抿,微微点头,脸上显出憎恶之色。
“这是真正的树皇之血,来自木野本人。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搞到了木野的尸体!这就是为什么木承嗣身上会流着树皇之血。
“现在我要制作一个寻血罗盘,用它将真正的皇子找出来。只要找到了皇子,我们就带着那三十万两的血灵石、还有真正的皇子远走高飞。”
枯木荣继续笑道:“等他们混战一场,不可收拾的时候,我就会带着真皇子前来收拾一切,重振树族。”
“远走高飞?”木棉吃了一惊。她也没有想到枯木荣竟然一开始就打算放弃了她的木棉城。
但她没有说什么。这座城市对她很重要,但远不如枯木荣重要。无论枯木荣让她做什么,她都会乖乖地去做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不要说是带着一个皇子和巨量的财富远走高飞,哪怕是赴汤蹈火,她也是乐意的。
……
木棉在城中心布下的重重禁制防护确实严密,但对达到眼阵境界的勾诛来说却并不怎么样。
灵机线就像布料上被编织过的经纬一样,在牵引石的作用下纵横交错,仿佛是非常严整地将整个城中心密实地包围了起来。
但那些边边角角,犄角旮旯的地方,各种凑合勉强的布置随处可见,漏洞百出。对阵师来说,大处容易,细节最为麻烦。偏偏勾诛还有眼阵之能,什么漏洞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蓝寒灵傀就像一只不起眼的老鼠,往一条已经干涸的阴沟下爬了进去。不久它从一处房间内墙角下黑咕隆咚的缝隙中爬了出来,就已经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防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黑暗中回到明亮的房间中,蓝寒灵傀的眼睛几乎不需要任何适应的过程。但灵傀所见也是勾诛所见。眼前忽然出现的一切,简直将他的双眼亮瞎。
因为他看见的是简直堆积得像山一样,一片片整整齐齐堆垒着的,亮晶晶,红彤彤的血灵石!
613 勾诛见钱眼开,树人装车运货
蓝寒灵傀虽然完全受到勾诛的控制,但勾诛对被城中心被封闭的这片区域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想法,所以对蓝寒灵傀采取了任它“放飞自我”的态度。
它仅存的一点自我意识就只剩下对血灵石的渴望了。因此它很自然地会走到这里来。刚在勾诛在这方面的渴望和它是一样的。
三十万两血灵石,足够他不知道修炼到什么等级了。他在三年前结丹时就一次性到了虚丹三色的程度,但可惜境界很不稳固。这三年他也就稳固在虚丹三色圆满,并未突破到四色。
反而是《玄冥九死阴修功》已经到了第四重,这功法上的成就已经超过了境界,也就到了瓶颈。
他有血痕留身碑,理论上可以无限制地升级下去。但最近几年都无法使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实在太消耗血灵石了。他估计想要突破到四重,至少需要五千两血灵石才能一赌。如果在碑中战斗不顺,还得无限翻倍。
如果这三十万两血灵石到手,也许他能直上紫府!当然成就紫府还需要紫府外药。但是这不是问题。只要钱到位了,什么外物买不来?
勾诛越想越激动,恨不得将这些血灵石一把全搬回去,但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说来的只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蓝寒灵傀,就算他本人亲来,想一次性拿走这么多血灵石,那也是不可能的。
血灵石、纯阳丹、玄阴丹之类的灵气凝聚之物的搬运一直就是玄门的难题。因为这些凝聚的灵气结晶进入仙荷之后并不会像一般物品那样消失无踪,而是会让仙荷增重,增加的重量与它们本身的重量相当。
三十万两血灵石就算能全部塞入仙荷中,也有三万斤重。一个金丹修士虽然能扛得起,但也要耗费法力,谁也不会愿意扛如此沉重的一件东西在身边。
一个仙荷的极限可以容纳一千两血灵石左右。但如果仙荷真是如此装满血灵石,也会重达一百斤,携带已经相当不便了。
纯阳丹、玄阴丹也有类似的问题。一两血灵石相当于一千枚纯阳丹,十枚玄阴丹。所以勾诛他们将数万枚纯阳丹放在仙荷中,也就几斤的重量,尚可以接受。但如果是几万枚玄阴丹,那就受不了了。
无论是妖界还是人界,血灵石或者纯阳丹、玄阴丹的交易大多通过各家宝行。只用宝钥或者宝戒,输入一缕神念相互转账,就可以完成成千上万两血灵石的交易。
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三十万两现货。现货必须运到宝行柜台清点后存入,才能出现在账户中。没有任何术法能直接将它们“传送”到宝戒里边。
就算是各家宝行,也是派专人在各个分号之间运送血灵石,甚至较少使用传送阵。因为传送血灵石耗费比传送一般物品更多。
勾诛脑筋猛转,构思了好几个将这些血灵石悄无声息地运出去的办法,但都觉得不够理想。过了半天他才回想起他来到这里的初衷。
他一拍脑袋,自言自语说:“对啊,首先要先逃出这座城市,然后才是如何大捞一笔。否则要这么多钱连命都没有了又什么用?”被他控制的蓝寒灵傀同时也伸出触手来重重地拍了一下它那浑圆的头顶。
他这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哪些亮晶晶的血灵石上挪移开,投向别处,观察起这一片区域来。这个房间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小屋,而是一间石造的大殿。
青灰色的穹顶上如同夜空上布满了星辰,其实那些闪闪发光的都是牵引石。这些牵引石上自身就有阵纹,然后它们在穹顶上又以各种玄奥纹路排布,牵引着灵机线,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整个无数的灵机线如同瀑布一般垂落而下,与地板上的阵纹相牵。在勾诛眼中,就像挂满了珠帘。而在常人眼里,这就是一个空空的大殿,只是穹顶和地板上有着对应玄奥花纹而已。
这传送大殿应该就在传送法坛下面中空的部分。这种布局并不罕见,许多传送法坛都是中空的,上面是普通的露天传送法阵,位于光天化日之下。而法坛中的传送大殿则是封闭的,用来传送机密之物。
这么多血灵石,肯定有人看守,而且不少。蓝寒灵傀慢慢转动眼睛,果然附近明显有两拨人马在守卫。
一边是四个树人,身穿青袍,相貌普通,身材不高,但颇为健硕,目光坚毅,如同塑像一般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这堆血灵石。他们修为都和木飞类似,全部是虚丹境界的体修。
另一边则是城主府的府卫,身穿黑甲,手持兵器,五人一队,分作三队,正在附近不断轮换来回巡逻。这十五人的队伍虽然以筑基修士为主,但虚丹妖修也不少,足有五六之多。
就在这时,四名树族体修中忽然有人神色一变,站了起来。他和另外三人说了一阵树语。这种语言只要是树人血脉就天生便可以听懂。但对勾诛而言,却只是毫无意义的嗡嗡声。
片刻之后,三个人取得了一致意见。其中一人将大殿中原本就停放着的一辆木板车拖了过来。然后三人一齐伸出大手,将原本对方整齐的血灵石大把大把地抓起,丢入木板车中。
他们都是树人,双手能随意生长变化。伸展开之后,一双手就如同巨大的铲子一般,不断哗啦啦地将一堆堆红色如同骨牌一般的血灵石铲起来,丢入到木板车中。
血灵石红光闪烁,就像瀑布一样在空中落下,看得勾诛心中热血沸腾,简直难以忍受。这时候他忽然感觉不妙。为什么这四个树人忽然要将这些血灵石装到车里?
他们极有可能是要将这些血灵石从这座大殿的边缘,运到近在眼前的传送阵上去。
既然木棉城危在旦夕,木野部直接将这大笔钱财传送回眠恶山才是最稳妥的选择。这个时候动用传送阵可能会导致军心动摇。但相比三十万两血灵石的重大利益,这也许根本不算什么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勾诛就是再如何神乎其技,也不可能截下这批货了。起码在时间上就来不及。他所想到的几个手段都是需要预先布置,而且还要动用不少人手的。
他心中的痛惜无法简直无法言喻。如果树人确实是打算刚好不早不晚这时候开始传送这笔血灵石,他只能说自己实在是太不走运了。哪怕他来晚一点,等这笔血灵石已经传送完毕,他根本就看不到也不会如此痛心。
哗啦啦清脆的血灵石的声音,显然也引起了另一波人的注意。那些城主府的护卫也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扭过头来,正要一扑而上,但一看动手的是那几个树人,他们一时怔住了。
原本这堆血灵石就是双方共同看守的,为什么对方忽然直接装货了?这是什么鬼?监守自盗?就算是监守自盗,也不至于这么光明正大地动手吧?
眠恶山的树人的身份比他们的要高贵很多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们和这些树人一起看守这笔血灵石,都是悬着脑袋担当此任的。
一旦这些血灵石失踪不见,无论是城主木棉还是眠恶山的树人,都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他们并非是简单地说四个树人将东西拿走了,他们就能全身而退的。
“尊驾几位在干什么?”其中一名为首的护卫小心谨慎地问道。
一名树人低头横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只是冷冷地说:“与你无关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这名府卫连忙用玉简给木棉传音,然后几个人都握紧了武器,缓步朝出入口退去。这大殿里的传送阵必须要有阵钥才能发动,而阵钥只掌握在木棉一人的手中。他们并不担心这些树人直接开启传送阵离开。
他们担心的是这帮树人直接拖着板车出门,将这笔血灵石带走。所以他们守在传送殿的出入口。一旦这几个树人真要带着血灵石离开,他们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挡住!
614 流水欲东去,青山遮不住
一辆至少需要两匹马才能拖动的木板车很快就被装满了。但这也只不过装上了这三十万两血灵石的五分之一而已。这样的一辆车最多也不过装上几千斤。但四名树人修士毫不费力地拖动车子,他们的目标并非是出门,而是往传送阵走去。
这一瞬间,府卫头领简直觉得,会不会这些树人其实已经掌控着传送阵的阵钥,随时准备将这些血灵石传送走了。形势如此急迫,木棉赶来还需要时间,他再也无法等待,将手一挥,十五名府卫全都围了过来,挡在木板车前面,刷刷地将手中的枪尖对准了四名树人。
“你们反了?”树人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冷哼了这么一句,便继续往前,直接闯入了府卫们的枪林中,直接用手将对方的枪尖摆开。但府卫们也没有立刻让路,双方推搡了起来。只不过府卫们身份低下,并不敢放手就干,被推搡得一路败退。
“不行,这些木棉城的修士简直太虚了。”真正在一旁着急上火的是勾诛,他比那些府卫还着急。看着这么一大笔巨财要被这几个树人拖走,他能不着急?这时他忽然灵机一动。
眼看府卫们节节败退,混战之中忽然有人传音道:“兄弟们,千万别让这些树人带着血灵石跑了。如果他们跑了,木野部铁定弃城,我们就全完了!”
混乱之中每个人包括那四个树人都收到了传音,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传出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是肇事之主。但没有人关心这个。府卫们顿时纷纷醒悟。
这笔血灵石不光是他们看守的目标,还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木野部急着将这些血灵石运走,他们极有可能是根本就不打算派兵救援,打算弃城了。一旦树人们弃城,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即便虚丹修士能设法逃脱,这里绝大部分筑基修士也是必死无疑。
当然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传音是勾诛操控蓝寒灵傀发出的。也正是因为在场的最高只有虚丹修士,没有紫府修士,勾诛才敢如此嚣张地通过蓝寒灵傀传音出来。否则恐怕就要被识破了。
经过他这一提点,几名府卫的战斗力大幅度提升,双方都是气血上涌,威能爆棚,形势一触即发。
四名虚丹树人都是体修,能力远超一般的虚丹妖修。但府卫一方虚丹血修人树也不少,再加上十名筑基妖修,人多势众。真要动起手来,胜负难测。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在木棉城。这些人真是被逼到墙角,外面还有上千名修士,源源不断赶来,绝对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即便冷酷如树人,他们也被迫停了下来,没有再前进一步,但他们也没有后退。只是冷冷地盯着前方这批以下犯上者。作为尊贵的树人,实力上他们比不了对方人多势众,但气势上他们也绝不愿意落下一星半点。
这个时候,一股强大无比的威压如同大山倾倒般从大门口涌了过来。一名爆炸发型的宗袍道人气势如风地走了进来,冷笑道:“这是老子的命令,你们谁敢阻拦?”
这人一进来,就有一股怪异的风在大殿中刮来刮去。虽然一切都是无形,但每个人都感觉有无数的剃刀在空中飞舞,在自己脖子上和全身每个脆弱敏感的部位刮来刮去,让人汗毛倒竖不敢动弹。
风王桐风居然亲自来了?
勾诛吓了一大跳,立刻让蓝寒灵傀收敛了所有的气息。理论上风王桐风这个树人金丹虽然神识之力并不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要是认真以神识扫荡一番,绝对能发现勾诛操控的蓝寒灵傀的存在。
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些给他带来麻烦的府卫身上,而且传送殿里本来就有不少人在释放着不同的神识波动,所以他即便察觉了,也并未去分辨这究竟是自己人还是潜入的小偷。
但桐风虽然气势汹汹,其实散发出的威压已经远不如勾诛在刺天塔初见他时那么凶悍,萎靡了不少,实力应该已经掉落金丹以下。他看似强硬无比的目光中,其实透着焦灼和急不可耐的光芒。
勾诛猜测,桐风可能中了什么术法或者有伤在身,所以他根本就不想再守城了,只想快点回到眠恶山去疗伤。
他猜得没错。桐风在刺天塔调查的时候,遇到三头青毛妖狒和一头紫毛妖狒的联手围攻。他拼死一战杀了两头青毛妖狒才侥幸脱身,自己也受了重伤。
桐风一回到木棉城,立刻用传音壁与榕千紫传讯。榕千紫明确告知不可能向木棉城派出援军,木棉城即将被放弃,让他迅速传送回眠恶山。同时严令一条:他必须将那三十万两血灵石一同传送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对手。
这其实是个尴尬的任务。木棉城虽然是木野部的属城,但属地和宗主之间是有一些协定的。其中的一条就是如果发生兽潮,那么必须等到兽潮结束,才能将兽潮时产出的血灵石传送回眠恶山。
这时因为抵御兽潮凶险万分,本身就需要消耗不少的血灵石。如果兽潮半途遇到危机,宗主不但不救援,反而将血灵石抽走,那不是落井下石?
面对属城、各种附属部落,木野部这个宗主有着巨大的威权,但也有一些至少明面上不可逾越的规则。否则连宗主都明目张胆地违背协议,又如何保证那些附属部落不吃里扒外,甚至临阵倒戈呢?
因此榕千紫绝对不会亲自下达这个命令,反而将此事交给了桐风。等桐风真的做了,他再声称这件事是桐风自作主张,和木野部落无关,给桐风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罚就行了。不久之后木棉城可能就要湮灭于兽潮之中,这件事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提。
“桐长老,你不要欺人太甚!”就在桐风压得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的时候,木棉带着更多的府卫涌了进来。她平时高傲而清冷,很少如此激动。淡青色的脸庞上微微泛起了紫红,一双美目圆瞪,发出凌厉之光。
换了以前,她是不敢和桐风这个金丹修士硬扛的。但现在不一样了,还有她的枯木荣在她的背后。有枯木荣的支持,不要说面对桐风,就是让她举旗反叛她也敢。当然枯木荣还在她的地下密室中,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但她相信自己有危险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枯木荣已经说过,这些血灵石他们要和真皇子一起带走,再找一个隐秘处置身事外,等着东山再起。这是她和爱侣之间的约定,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出来破坏。就算是整个天下都与她为敌也不可以!
“木棉,你想造反?你敢违反宗主的命令?”木棉的强硬出乎了桐风的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凭着他的威势,这件事轻而易举。他没有想到木棉居然会强硬反对。
如果是几个府卫反对,他可以出手轻松灭杀几个人,杀鸡骇猴,其他人也就不敢动手了。可如果是木棉,对方的紫府修为虽然不看在自己眼中,但她手下亲信众多,一拥而上,数百条人命扑上来,自己又有重伤在身,这还真是个麻烦。
更何况传送阵的阵钥在木棉手中,她如果不配合,自己也没有办法,除非暴力夺取。
这一出好戏也看得勾诛惊心动魄。他竭力让蓝寒灵傀收敛气息和神识波动,一双大眼却始终睁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随时准备着浑水摸鱼。
“哼,”木棉并未被桐风的虚张声势吓倒,“这是大长老的意思?有长老会的传讯吗?还是说,这其实是桐长老您自己的意思?您不会是想把这笔钱私吞了吧?”
桐风一时语塞。榕千紫已经明确说了不会出面,这件事必须他自己搞定。想让他拿出长老会的授权给木棉看是不可能的。何况木棉要是有意留下这笔血灵石,就算有真实的授权又有何用?
他冷静下来,无声传音给木棉道:“木城主,城外有金丹实力的紫毛妖狒,而且不止一头。你这木棉城是绝对守不住了。不如你我连同这笔血灵石一同传送回眠恶山。我和榕长老商议一下,免除了你失城之罪,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金丹妖狒?”木棉心中一惊。无论在哪里金丹野妖都是极为难缠的存在。之前如果城破了,她还以为自己能轻易逃掉。但一旦有金丹野妖出现那就难说了。因为金丹的野妖会首先攻击修为最高的妖修,才能获得它们最想要吞噬的血肉。那时可能第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615 秀木不领风情,东风难舍归去
这种情况下,她第一个担心的不是自己,却是比自己境界更高的枯木荣。但他的境界高达金丹双花,虽然不可能独自抵抗兽潮,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问题。
木棉一瞬间就笃定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桐风一起离开。和他一起回眠恶山,他一定会想方设计将城池陷落的黑锅扣到她的头上。
留下来,只要传送阵和血灵石还在,自己随时可以和枯木荣一起远走高飞。哪怕往后再也不回眠恶山了,和木野部一刀两段,只要有枯木荣和自己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双美目中露出决绝之色,慨然道:“桐长老觉得城池守不住,尽可以自己撤了。但我担当守城之任,城在人在,绝不后退一步!
“这些血灵石是我木棉城的产出,理应交割木野部长老会。本城主会在兽潮之后亲自押送,绝不让它们有任何闪失。所以桐长老就不用费心了!”
桐风呆住。他原本想顺道骗木棉一起回去,让她承担失城之责。他会去游说长老会免她死罪,并利用这一点要挟让她乖乖就范做自己的道侣。
没想到木棉这么一说,首先撤退的反而成了他桐风,那么失城的罪责也就归他了。
“哼,到头来你可别后悔!”他心中暗自冷笑。自己是金丹长老,榕千紫这个大长老对他也只能拉拢而并非打压。就算这口黑锅扣在他头上,他最多也就是被训斥几句,缴纳一笔罚款了事。
反倒是这个女人,真是煞费自己一番好心,却故作高冷,不知死活。
桐风将袖子一甩,向其他四名树人一挥手,示意他们将血灵石放下。那些人都放弃了手上拖着的木板车,自己走入传送阵中。
桐风在这里是一刻都不愿意待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回眠恶山疗伤去。
至于这些血灵石,他就算比木棉要强再多,想要强夺也是很困难的。因为传送阵的阵钥还在木棉手中。木棉如果不乖乖就范,不肯开启传送他也无法离开。
但他并非很在意这件事。这些血灵石能带回去当然是不小的功劳。但带不回去榕千紫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何况那钱带回去也不是自己的。他自己的几万两早在封城之前,就派亲信偷偷运出去存入开元宝行里了。
“那木道友就请开启传送阵吧。”桐风和四名手下一共五人站在传送阵中,静待传送。
勾诛终于感觉到一丝放松。只要这笔血灵石还在这里,他就总是有办法能弄走它们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嘿嘿。
只不过他看向桐风的眼睛,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凛。桐风眼中有异色闪过。虽然只是瞬间,但也被他注意到了。这人应该还有后手。他不由得又将心悬了起来。
木棉的想法倒是简单。能将桐风这个麻烦鬼送走,自己和枯木荣带着钱远走高飞的计划就成了九成。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碍他们一起离开了。
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阵钥,指定目标为眠恶山,开启了传送。
大殿穹顶和地面上无数的牵引石顿时被注入了灵气,同时亮起。流光溢彩的无数灵机线上涌动灵机,发出了连凡人都可以目视而见的光芒。千丝万缕组成了一道彩色的漩涡,将整个传送阵都笼罩了进去。
桐风和他的四名手下被隔绝在里面,而木棉与其他府卫则在外。
勾诛看到桐风等五人各自在阵中所站方位,猛然明白了。这五人竟然打算以自己的灵机牵动之力,将传送阵“延伸”出去,将那三十多万两血灵石一同传送走!
这可不是一间简单的事情。传送阵有着巨大的威能,想要将这些威能稳妥地聚集在空间传送上,完成从一地到另一地的传送,其中的玄妙难以言述。
在传送阵发动的瞬间,他们想要牵动传送之力,一不小心,就会导致传送崩溃。不要说那些血灵石无法传送走,他们自己也可能被传送到诡异空间,传送阵都有可能随之毁灭。
这说明桐风此人也是极为精通阵法的。其实勾诛见到他的第一天,他出手试探刺天塔的弱点,就已经显露出不俗的阵术功底了。这在一个树人可真是极为罕见。树人一般都只相信自己的实力,根本没有兴趣去学习什么阵术。
但即便如此,桐风一人也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操作。所以他让四名手下与他协同。而勾诛则是通过这五人的站位发觉,他们的刚好可以牵引一部分传送之力。
千钧一发时刻,勾诛脑中再度灵光一闪,直接催动蓝寒灵傀不分区别地对阵中所有人传音道:
“乾位无阵子,巽位偏东三毫漏风,坎位下沉一厘,动则水涌漫天,你们这么多错漏还想牵动传送灵机,这不是找死吗?”
这段话说来话长,但勾诛是将其融入一缕神念中传出,听者瞬间便可了然他的意思。五个人站位本来是无懈可击的。在他一通胡说之下,桐风四名手下一齐惊慌,就连桐风本人也不得由一怔。
但桐风立刻清醒过来,狠厉吼道:“站位无误!”说完五人一同涌动气血,灵机大动,在原本如同漩涡般转动的传送风暴中,竟然生出了一只由无数的灵机线绞合的大手,一把往地上大把的血灵石抓了过去。
这只是一刹那之间的事。但经过了勾诛的干扰,他们迟滞了一瞬。而且心中慌乱,也导致了这只传送灵机大手有所不稳,在空中略有些飘忽。
木棉并未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要知道这些血灵石早就被她视为自己的嫁妆,怎么可能让桐风伸出的脏手掠夺了去?
传送既然已经开始,就不可能停止。但她毫不犹豫地一拳击出,劲风催动,几乎击穿了空间,带着一股催山之力直接往那只传送灵机的大手砸去!
轰然一声巨响,她的手臂随之碎裂成肉沫,但传送灵机大手也随之轰然而爆。这爆炸引发了连锁反应,往传送漩涡中汹涌而去。
但传送漩涡一闪便消失了。桐风早已算准了时机。即便他掠走这些血灵石的行动失败,引发的连锁崩溃也不会累及自身。那时他已经传送走了。
至于最后传音干扰他的是谁,他很自然地认为是木棉一个精通阵法的手下。即便他发现蓝寒灵傀的存在,他也没有心情去关心了。木棉城即将毁于兽潮,和他又还有什么关系?
“谁在那?”
木棉终于注意到了血灵石附近堆中有一个怪异神识的存在。这个神识刚刚出手传音,巧妙地干扰了桐风最后的图谋,使得她保住了这里满地的血灵石。
但她以神识扫过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仿佛那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任何生物似的。
勾诛在操控蓝寒灵傀传音的同时,就知道这个灵傀这样做必然暴露自己。传音的同时蓝寒灵傀重新溜回砖墙的缝隙里,顺着来路往回去了。
木棉的胳膊碎裂成血肉碎片之后,化成了无数再空中飞舞的“血生花”,很快又飞回自己的胳膊处,重新将右臂凝聚了出来。
虽然其中一部分被传送灵机的崩溃毁灭了,但主体尚好,也就是让她的身体变得瘦弱了一分。只要她正常修养,很快就会恢复。
这场爆炸虽然没有导致任何死死亡,却极大地破坏了传送阵。穹顶还好,传送阵地面上留下了一大片清晰的划痕,都是被传送灵机崩溃时激烈的空间波动所伤。目前的状况是无法继续传送了。
木棉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传送阵是可以修复的,只是修复具体需要的时间就很难估计。如果没有传送阵,她想要和枯木荣一起带走那么多血灵石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好!城墙被兽潮攻破了!”忽然有急报传来,再度让木棉心头一凉。
616 天地刍狗万物,城池血祭众生
勾诛并不知道城墙已经被攻破的事实。在用蓝寒灵傀直接给桐风等人传音,并且看着木棉一拳砸碎了桐风他们催动出来的传送灵机大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桐风绝对无法带走那笔血灵石,当机立断收回了蓝寒灵傀。
等到蓝寒灵傀钻回他的仙荷中,他双目睁开,顿时感觉到一整倦意。催动灵傀其实耗费他的神识不多,倒是几次三番地在关键时刻灵光闪现挽救危局让他感觉疲惫不已。
他有一种越是危急时刻越是能冷静地爆发出神识之力,找到绝妙应对之策的能力。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少年时多年做贼养成,还是生于俱来?只是这种能力极其消耗神识。果然这世上任何所得都有相应的代价。
勾诛从藏身的小房间内走出。虽然这里离城主府与传送阵不远,但附近并没有什么追兵赶来,只有一条空空而且残破的街道。可见木棉等人也许察觉到了蓝寒灵傀的存在,但他及时抽身而退,所以他们也并没有追踪而来。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追来了。
勾诛一望西北角的天空,猛然发现了巨大的变化。这种感觉难以言述。从视觉上来说,一般人什么都看不到。而他也只能看到一片冲天而起的几乎淡到不可见的轻薄的雾气。
但那其实不是雾,而是纯阳阵壁上的裂纹。阵壁上有裂纹甚至有破洞并不罕见,只要大阵继续运转吸收天地间的纯阳之气就能渐渐恢复。但如此大片而且不断往天空蔓延的裂纹,只能说明,那片阵壁已经被攻破,局势已经不可挽回。
这个变局或许早晚会来,但比他想象的要早一些。既然如此,他也无需考虑什么了,必须赶紧去和佟瑶、木头、木飞他们三人汇合,合众人之力潜入传送阵,再设法离开。关键就在木棉手下的修士们是否会给他留下这样的机会了。
他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往回赶去。街道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城里躲避的人们并不像他这样很快就发现了阵壁的崩溃。即便是陈壁崩溃了,城墙上的修士们应该也会再抵抗一阵,兽潮暂时还不会涌来这里。
勾诛所想和城墙上的实际情况不同。一头金丹实力的紫毛妖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破了阵壁之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让操控护城大阵,原本有大威力陈术专门攻击金丹妖物的阵师还没有找着北,无数的红毛狒狒就被丢了上来,纷纷自爆成了一片火海。
木棉城西北角的纯阳阵壁在一个瞬间,整片几乎同时爆裂了。人们能看到一些隐约闪烁的红光,还能听到轰隆隆连绵不断爆炸的声音,空中的温度明显升高了,变得滚烫,这是残余的纯阳灵气四处弥散的结果。
紧接着无数红毛狒狒如同一阵火雨般被丢到了城墙上,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青毛狒狒。栅栏上方一片尸山血海。守城的队伍很快崩溃。不少人开始从城墙上逃窜下来,更有虚丹修士御风飞起,往高空逃去,结果被空中的天蛛大阵割成碎片掉下,被疯狂的狒狒们分食。
“完蛋了,快跑啊!”有人在夺路奔逃,一路踩踏,反而自己冲溃了他身后的防线。但很快被后面愤怒的守军乱刀砍死。
“城中无处可退,逃也是死,大家还不如死战到底!”也理智的人在最后一搏地绝望呼号。
也有人一言不发,埋头苦战,浑身浴血,变成了血人,但最后依然力尽而倒在血泊中,最终成为狒狒的食物。
空气中充斥着血雨腥风、杀戮和残暴的气息,每个生物眼中都通红如血,每一根神经每一片肉每一滴血都完全彻底地投入到了相互残杀之中,仿佛这才是万物相竞的本来模样。
在这里,无论你勇猛也好,胆怯也好,舍生忘死也好,落荒而逃也好,结局都是一样,那便是一死,绝无第二种可能。少许有些不同的,也就是死得是否有尊严了。天地云淡风轻,袖手旁观,毫无动容。这天地本来就是如此,否则修仙人何故要自己追求长生?
血战之中,忽然有一名浑身是血的修士,双目圆瞪,嘴巴张得老大,身体莫名其妙地鼓胀了起来,然后轰然一爆,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大血包一般爆炸开了,血花四溅。
这并非是自爆。血修自爆需要一定的时间凝聚气血之力。除非早作准备,在激烈的战斗中是根本来不及自爆的。那些自爆的狒狒也是如此,都是已经自行到了要自爆的临界点,才被丢到阵壁上自爆的。
那名首先爆裂的修士爆炸之后,只剩下一个破袋般的皮囊,软塌塌地倒了下来。但他浑身的血液并没有如雨点般掉落在地上,而是触动了某种灵机,变成了一种红色的血雾,淡淡地升了起来。
不只他一个人。其他的修士,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纷纷爆裂!这血雾越来越浓厚。更可怕的是,任何生物包括哪些狒狒,一碰到这堵血色的雾墙,居然也爆裂而开,化成血雾。
天地之间,一面红色的帷幕正在升起,正在取代已经破裂的纯阳阵壁。这一堵墙远比纯阳阵壁更强。成堆的狒狒被丢过护城峡谷,在碰到这堵红色大墙的同时便如同一团血块般爆裂了,成为了这红色帷幕的一部分。
狒狒的攻击停止了。即便没有幕后操控人的控制,这些狒狒也会主动停止进攻。它们都能感觉到这堵血色帷幕对自己的恐怖威胁,求生的本能就阻止了它们继续往上撞去。他们全都停止了进攻,但也没有离开,而是呆在护城峡谷对岸默默等候。
虽然兽潮的攻击已经停止,但城内守城的修士们并没有好过一点。他们都在无法控制地一个一个继续爆炸,化成这些血雾的一部分。人们疯狂地四散逃亡,但并没有用。即便离开了城墙的范围,该爆的还在继续爆。
并非只是他们,包括城里所有的凡民,也在连续不断地爆炸,化成血雾飘散四方,最后凝聚在围绕整个城市的帷幕上。
匆匆走过街头的勾诛看得更清楚。这地底下,有一种血色的灵机线如同豆芽一般生长了出来,钻入城中每个人的身体中。就在他眼前,凌乱的街头,一帮四处打劫的流民,纷纷爆裂城了四处飞溅的血浆,然后飞散开去。
各家各户紧闭的门内,也正在不断传出惊呼尖叫和砰砰的爆裂声,窗口缝隙中有清晰的血雾如潮水般涌出。
这一切将勾诛看得目瞪口呆,但他知道这是什么。在阵法之中,这叫“血祭”!
云天城的王家,在老宅被木萝攻破的时候,便动用了血祭之法。只不过他的血祭阵术还是从妖界学去的。树族虽然不善于阵法,却不妨碍他们花大价钱,在木棉城这个要紧的地方,请一妖界的阵术高手给他们布下一套血祭阵术。
血祭阵法是直接吸干阵中阵子肉身中的气血之力来作为支撑的。这样一来这些阵子便必死无疑。血祭阵法虽然威力巨大,但能维持的时间有限。因为阵子的气血之力都是有限的。一旦消耗完毕,这阵法也就结束了。一般只是用来同归于尽的阵法。
这也正是楑郁和榕千紫提及的“那埋下地下的东西”。这个阵法是深埋在木棉城地下的。在发动之前,即便勾诛这种有着眼阵之力的阵师也看不见。
血祭阵法一旦发动便不可能停止。它能构铸起血幕之墙暂时抵挡兽潮,但只能坚持几天的时间。几天之后气血之力的消耗使得血幕无法再维持,它便会以最后的力量彻底毁灭木棉城,不会再给对手留下任何东西。
这么危险的阵法自然不是榕千紫那边能发动的。权柄在木棉手中。木棉接到命令之后,也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血祭阵法。对她来说,她正需要这个血祭阵法给她阻挡兽潮几天,以便她能修好传送阵,枯木荣能从城中找到真正的皇子,之后她便可以心满意足地逃亡了!
617 绝境生死求翻盘,魂牵梦绕又心乱
虽然说城里大部分人都死亡了,但并不是所有。想要以灵机直接诱导生物体内的气血之力完全爆发出来被大阵吸收,没有预先在其体内埋设“灵引”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个正常的活人被纳入血祭大阵需要一个漫长和潜移默化的过程。因此布阵的阵师们将法阵的灵机深埋地下,影响了地下的水土。
只有长期居住在城中的修士和凡民,多年在这座城市里吃喝拉撒,身体才会逐渐被纳入到血祭大阵中,这些人才会被阵法血祭。
这个过程只能缓缓进行,润物细无声地悄悄改变,才能完全不被任何人发觉。否则一进城就中毒,那谁也不敢来这座城市了。
木棉手下用来最后防守的那些亲信,大约还有上千名修士,也是被木棉排除在血祭之外的。这完全由她手中的阵枢来掌控。
而新近从外界入城的修士包括勾诛、炼血部落的族人则天然不在此列。红棘部和苍秸部落两个炼血部落的数万人除了部分战死在城墙上之外,大多数都活了下来。
城墙上残余了至少三分之一的修士,他们都是在兽潮之前才入城的。这些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然后轰然四散了。他们虽然在兽潮的包围下无处可逃,但再也没有人愿意待在如同血狱一般的城墙上。
这座城市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做居民。它完全是一个吞噬人身的怪兽,随时将他们当做血食,甚至比兽潮更残暴!
勾诛并未显露出惊慌,只是急匆匆地赶回他的秘密住处去。与此同时,他脑中不断地在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从桐风走上传送阵开始,他就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木野部的树人早已打算放弃这座城市。既然如此,理应木棉不会阻止他带走那些血灵石,而会和他一同传送走,并一起带走所有的血灵石才对。
但木棉坚决阻止了此事,并喊出了“人在城在”的慷慨之语。这话要是出自如萧肃风之类的正人君子之口,他倒是相信的。但木棉将这话说出来,看着她的眼睛透露出来的讯息,他当然不会相信。
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木棉,这是一个端庄冷艳,但又不像连菱那样可以在简朴的丹阳阁中不问世事专心修炼三十年的女子。她目光中透着傲慢,举止步态优雅,身上服饰轻奢雅致,是一个对生活品质有着非同一般追求,虚荣、并且自私的女人。
一座城市即将被兽潮血洗,变得一无所有而且污秽遍地,像这样的女人是绝不会留下来死守的。与其说她真要留下来守城,还不如说她对那笔血灵石起了异样的心思。桐风还在城里,她当然不敢如何。但桐风先撤走了,这座城市可就只凭她一人为所欲为了。
带钱走人才是最符合她的本性的选择。既然没有了树人长老的监管,她完全可以再次启动传送阵,将自己和这笔血灵石都传送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但刚好这也正是勾诛渴想做的事……
但这也有一点说不通的是,桐风既然已经传送走了,那么她几乎立刻就可以卷走所有的血灵石,传送离开了。但为何他只感觉到了一次传送引发的空间波动?
有可能她还有什么必须在这城里做的事,也许她还在等什么人。但还有一个可能。
勾诛脑海里忽然又有一道灵光闪过。刚刚桐风在被传送的瞬间,忽然牵动传送灵机想要顺手将那笔血灵石卷走,被木棉强行暴力打断了。
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具体细微到桐风和其他四个树人的站位、姿势和表情,以及每一条灵机线的走线,分毫不差地浮现在他的识海中,只是一切静止不动。
在他神念催动之下,这一切运转起来,和当时他用蓝寒灵傀所见丝毫不差。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应该是传送阵被损坏了!”
根据他在识海中恢复的一切,他甚至能精准地计算出传送阵损坏的情况。他手中有牵引石,他估计以他的眼阵之能,也许只需要一两个时辰,便能彻底修复阵法。
但如果是没有眼阵之力的阵师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每一条灵机线的走向都要反复丈量、测试,不断调整才能恢复正确。恐怕没有个三五天是无法复原的。
“这么说,我至少还有三天的时间。”
勾诛冷静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大体的计划,这回他不但没有了丝毫的疲惫,反而是心中热血沸腾,精神为之一震。那种他又看中了谁家的金库,打算大干一场的紧张和兴奋感油然而生。
他要将这本来已经一团糟的局势搅得更乱,从中浑水摸鱼。让这些自以为是,鱼肉众人的树人们谋划落空。让木棉这个丧心病狂血祭了全城,还想私吞那三十万两血灵石的女人真的落下个“城在人在、城毁人亡”的结果。
他不但要逃出这座困城,还要将那大堆的血灵石都搞到手!
……
在大陆的另一边,连菱的计划大体顺利。经过半天的排队之后,她被传送到了中妖界,鬼鸮巴林部所控制的一处传送阵上。只是从这里直接传送到银龙山脉是行不通的。
传送阵的修建受到地利的限制。一旦建设完毕,能通往的区域便已经大体固定,最多在小范围内调整。想要通往西妖界,他们还要经过一段千里左右的中转到万流谷传送阵才行。
虽然鹤族人都能飞行,但每个鹤兵自行飞行耗时耗力,还容易遭到路上野妖的袭扰。除非是百里内短距离的突袭需要,他们是不会这样做的。
妖界联军对此早有安排,给这群鹤族人调拨了三百头飞鳄,每头飞鳄能载一百多人,刚好将三万人全部运走。这样只需要耗费半天时间,便可以将这批飞天军通过相对安全的高空直接运送到万流谷。
飞鳄飞越千里需要一个时辰。此外还有一些时间耗费在集结众人,排队登上飞鳄的过程上。飞天军军容严整,整齐划一没有出任何乱子,只花了一个时辰,便全部坐上了飞鳄,只等飞行了。
他们预计天黑之后就会达到万流谷部落。在那休整一夜之后,飞天军便会登上传送阵的法坛,直接传送到银龙山脉的大军集结之处。那时刚好是连菱从南冥火海脱身之后的第三天清晨。一切比她预估的耗费三天还提前了一天。
飞鳄都是腹白背灰、浑身长满鳞片、巨大的形似鳄鱼的巨兽。与鳄鱼造型不同之处在他们身上有巨大的膜翅,翼展足有二十丈宽。一个人工打造的长长的飞舱就像马鞍一样固定在它们背上,用来载客。
这种用于大量运兵的飞鳄飞舱内并非一个一个可以单人居住的隔间,而是一排排连在一起的座位,一排六座,每三个座位连在一起,中间有一道只容两人的通道隔开。
少爷军不像其他队伍那么军阵严整,而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笑风生。为了减少麻烦,上层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一头飞鳄。
他们也并非如同其他飞天军一样排着整齐的队伍登上飞鳄,而是一拥而上,秉持着绝不能让那些下等人把好座位抢走的决心,各自表面谦让,暗中则相互争抢。林、贺等老牌贵族子弟争夺最前排的座位,而各地诸侯则抢夺中间的区域。
只有连菱一人低调走在最后。等她进入的时候,前面都已经坐满了人。但飞舱最后几排空无一人。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最后找了一个临窗的空位坐下,望着窗外。
她正午时分从天池城的咫尺天涯出发,现在一个时辰过去,太阳微微有些偏西,依然火热地悬在头顶上。阳光照射着巴林盆地中密密麻麻的水网,就像一片银色和绿色交错的明亮的毯子,不断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她修道百年,心性淡泊,临危不乱。但这一次,她一直有一种被这数万里的距离生生逼得抓狂的感觉。无论她修为多高,距离依然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存在。
妖界讯息隔绝,只有通过传音壁才能快速沟通。她也只在回到天池城的时候,了解到木棉城正在被兽潮围攻,但并不知道这围攻有多凶险。枯木荣比她早出发十天,而且这个人心狠手辣,勾诛等人可能已经在危险中。
她还隔着木棉城万里之远,对那的情况除了有兽潮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她就算以占卜之法推算,也只能得出一些毫无边际的结论。但她无论看到什么,脑海中就会如同正在推算一般推演出一些危险的局势,甚至觉得勾诛马上就会死。
她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勾诛现在还没有死。这些念头也根本不是什么推算的结果或者冥冥之中的预兆。她很清楚正是关心则乱,才让她脑子中蹦出那么多不好的念头来。
她闭上双目,动用神识之力,将这些混乱的杂念一一斩去,只剩下她现在唯一能做和正在做的事,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木棉城。只要一切顺利,那么明天清晨就能到达银龙山脉。然后几百里的距离她就可以自己飞行了。
瞬息之后,她不断翻腾的识海清净下来,神识再度清澈如水,无数杂念消失不见。她睁开眼睛,身旁的空位上却已经不再空着,而是坐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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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 孤芳万里行尘世,渊深百舸遇劲流
这时整个飞舱猛然震动,飞鳄巨大的膜翅张开一扇,窗外景物变幻,天地倾斜,群山变成了大地上如同叶脉的一些刻痕,而巴林盆地则变成了遍地刻痕中一个明亮的足印。
三百头飞鳄先后展翅跃入长空,在空中排出一百个品字形所组成的巨大长队。
即便是在入定斩除杂念的时候,连菱的神识也依然能察觉整个飞舱之中所有人的动作和情绪上任何细微的变化。整个飞鳄的年轻男女们实力最高的也只有虚丹三色,还有一些筑基七八九重的存在。
但飞舱最前端的独立隔间内还坐了一名紫府实力的长老。此外飞行的飞鳄队列中,另有一名紫府妖修的神识波荡时不时扫过这座飞舱,显然在关注着这里的一切。鹤族对这群少公子和大小姐们的重视可见一斑。
连菱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并不显眼的虚丹一色。只要队伍中没有金丹修士的存在,就不可能有人发觉她的真正境界。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她毕竟经历过不止一场真正的战争,时刻保持警惕是她的习惯了。
黄璐和第十九还有杀伐都得与她同行,但这么多人想要混入飞天军去蹭别人的传送阵只会更麻烦。因此她将这三位都暂时收入到了地皇图中。这样她只用一人赶路就行了。但这样也带来了一个副作用,就是她孤身一人,显得有点特立独行。
第一次派去真实的异族战场,一般的年轻人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这帮少公子和大小姐们轻松得像是去旅游。
他们中早就有传闻,飞天军高层根本就不会真的派他们上前线,最多在战场后方滞留几天沾沾光,就会让他们带功而返。他们中有不少人根本没有离开过太白林的范围。如今迢迢万里,河山壮丽,到处都充满了新鲜的感觉。
不但如此,还没有遇到外敌,这些人已经截然分成了两边。各自占据了左右两边的座位,相互排斥,隐隐有对立之势。
林环本来被一帮人簇拥着坐在了左边的第一排。这里汇聚着追随当今王族林氏的势力。但一群人叽叽喳喳让他非常厌烦,他更不愿和另一波人卷入势不两立之中,便没趣地起身独自往后排去,目光一转,正看见连菱一人独坐,他便坐在了连菱的旁边。
在美色如云的鹤族,连菱其实并没有什么显眼的。但林环总觉得这个叫青玉的女子,有一种独特的清冷宁静的气质。而且这飞舱中其他人自报了家门之后,他便感觉一览无余,唯独这家外来的青氏,他几乎一无所知,这更是多了一种撩人的神秘感,让他好奇心大起。
“青师妹心里有事啊?”他搭讪道。
青小姐显然不似其他人如同出游一般心情愉快。之前他走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双眉紧蹙,遥望着窗外云天,目光中阴云密布,闪烁着不测之光。
他猜测这位大小姐没有经历过上阵搏杀,贸然被派赴战场,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但他只要把高层幕后极为稳妥的安排说出来,她自然就会像其他人一样,愉快地享受“假期”了。
连菱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已经变得清澈如水,几乎不再含有任何情绪。她毫无表情地回答说:“现在没有了。”
林环本想引出她的心中烦扰再加以安慰。没想到她一句“没有了”就终止了一切。这让他陷入尴尬之中,一时间气氛僵住,谁也没有再开口说第二句话。
半晌之后,飞鳄拐弯,天地缓缓倾斜。碧空如洗,竟然没有一丝云。地面就像一床厚厚的绿毯,往天空卷了起来,显露出一片奇景。
即便是在如此高空,他也能看到那密林覆盖的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坑中阴暗,只能看到深深的墨绿色。四周水脉汇聚,在深坑的边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泊,巨湖的边缘是一道瀑布,流入深坑之中。水雾弥漫,显出一道彩虹。
连菱的目光在那深坑中少许停留,林环终于找到了话题,说:“那是渊深谷地,是一处灵气汇聚,易守难攻,适合族妖居住的地盘。曾经被梦貉控制,几年前被树族木猛部攻了下来。”
“树族?”原本安静如水的连菱目光微微一闪。林环立刻猜出她在担忧什么,笑道:“师妹担心我们经过树族的地盘去攻打眠恶山,会遭到伏击?”
连菱点了点头,但并未说什么。
她心中所想的是鹤族人派兵去攻打眠恶山,居然经过树族人地盘的上空,是不是太心大了一点?这些飞鳄都只是运兵船,基本没有攻击力。如果树人在下面伏击,这些人岂不要损失惨重?
虽然鹤族和树族之间的争斗死伤她毫不关心,但如果这半路节外生枝影响了她赶赴木棉城去救勾诛,那可就不妙了。那时她也只能另寻其他办法去木棉城,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周折。
但这些事她只能心中想想,断然不会说出来。
“师妹放心。在出发之前,族中长辈就和我交代过,这次联军讨伐的对象只限于眠恶山木野部,对树族其他部落,以及附属树族的部落都秋毫不犯。他们与树族其他部落都已经达成了默契,所以不用担心。”
林环故作老成地解释道。
“嗯。”连菱应了一声,眼中的异色迅速地消隐不见了。但她心中的不祥之兆并未消失。
联军将目标集中在树族木野部上,自然是利用了树族各部之间的矛盾。木萝部、木猛部这些实力强大的部落,也是乐见木野部遭受打击的。但是他们并不一定会完全袖手旁观。
联军攻入眠恶山,这就是对树族人的羞辱。这些其他部落绝不会坐视眠恶山陷落。明面上或许这些树人都还在观望,他们也完全有可能暗中出手给联军下绊。
如果联军真攻到了眠恶山危急之时,这些树人还真有再度团结起来同仇敌忾的可能。
飞天军显然也担忧直接飞过渊深谷地的头顶会惹怒木猛部,并未按最短路线当头飞过,而是先往西偏折,在空中飞出一个巨大的半圆,刚好避开渊深谷地的头顶。所以才会有了这次拐弯,让连菱看到渊深谷地的景象。
“那个人是谁?”连菱忽然低声问道,“第一排右边中间那个。”
顺着连菱的目光看去,林环看到的是一排背影。鹤族人的身材都差不多,男性高大儒雅,而女性高挑而端庄。现在他们又统一穿着飞天军的制式轻甲,看上去就更分不清谁是谁了。好在根据连菱指出的具体座位,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那是贺唳,是前任鹤王贺蔽日的十七公子。贺家资质最好的贺傲和贺俨都已经道殒,就轮到他成为贺家的少家主了。
“可惜贺家已经失去王族的地位。如今他对我们林家,和你们青家都有些芥蒂,也不奇怪了。不过师妹只管放心,有我林环在,这帮姓贺的又能怎么样?”
这些少爷小姐们分成的两派,其中一派正是林家为首,聚集着正如日中天的一帮新贵。而另一派则是贺家人为首,聚集着各路失势、明里暗里对林家不爽的一伙老世家。
他们时不时回头往后看看,看到林环和那名神秘的青氏女子在一起的同时,他们也就不由自主地将林氏和青氏两家划到了一起,眼中露出警惕和排斥的神色。
连菱当然不会去管这些公子小姐们的眼色。但她一直注意着所有人的神识波动。刚好飞临深渊谷地的时候,她感觉到此人心中闪过一丝强烈的情绪。
憎恨、仇视、恶毒,带着一丝晦涩,又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快意,一闪即逝。
连菱虽然是金丹神识,但也不能直接读取别人内心的想法,只能感悟神识波动。但就这一丝她觉察到的情绪的背后,仿佛隐藏着某种秘密,让她感觉仿佛一缕寒风吹来。
“不好!”连菱心中警兆大起。这一次并非因为飞舱内任何神识波动,而是在高空之下的地面上,大约离渊深谷地不远的地方,有一连串猛烈的灵机波动传出。
不用她的金丹神识感悟,就是凡人,都能听到一连串轰轰如炸雷般的响声。
在地上浓密如海的密林中,猛烈的爆炸声传出的同时,一连串黑色的球体,每一个直径都足有十来丈大小,拖着长长的尾巴,宛如一颗颗黑色的流星一般往天上飞去。目标正是飞鳄群的中段!
619 横遭雷霆陷林莽,盘桓天涯知故乡
那一连串的爆响传出的时候,林环之前说的“不用担心”正余音缭绕。他还没有来得及体验一下被现实打脸的感觉,内心便被恐惧占据,头皮一阵发麻。
但看到连菱古井无波的脸,他忽然察觉自己在这位“师妹”面前显得惊慌失措实在是太过丢份,因此他立刻就镇定下来。毕竟这只是一连串轰鸣,恰好发生在他们的飞鳄群路过渊深谷地的时候而已。也许这仅仅是一场与他们毫不相关的意外?
他一个翻身便跃过一排座位跳到了往前一排,将头探出窗外。这个飞舱的窗口都是开放的,简单的洞开,其上只有一层能阻隔大风的禁制,并不禁止任何人的出入。
林环在窗外看到的正是那一连串巨大的黑色球体击来的恐怖景象。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神念传遍了他们附近的几头飞鳄:“左转舵,全速抬升!”
这些飞鳄纷纷抬头而上。每个人都感觉身体一沉,往后仰去。窗口景色聚变,大地剧烈倾斜着往下,天空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太阳在正前方显现,阳光如火焰一般点燃了整个天空。
林环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下方飞来,犹如日食一般将如烈焰般的阳光挡住,刚好击中光影中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头飞鳄的腹部。轰然一声巨响,飞鳄的中段几乎被这个黑影吞没。
那头飞鳄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哀嚎便断裂成了两半。它背上的飞舱则吱吱格格地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破散而出的既有真正的碎片,也有哀嚎着的人影。有些鹤族人直接坠落,也有一些在空中挣扎着飞起。
那个击中他们的巨大黑球并非是某种术法,而是一团巨大的黑色液体。这液体所到之处,巨船立刻溶解,飞溅四方,如同雨点一般砸向其他的飞鳄。被它沾染的鹤族人浑身就如同烧化一样,全身溶解。
紧急抬升使得大部分飞鳄都躲过了这一轮袭击。只有一头飞鳄被击中。那飞舱中的鹤族人死伤严重,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从这恐怖的袭击中活着逃出,飞到了别的飞舱中。
“所有人都给我坐好,敢乱动者,杀无赦!”
一声大吼从连菱所在的飞舱头部传来,一名灰袍紫府鹤修稳稳地站在飞舱正中。尽管飞舱已经严重倾斜而且在不断抖动,他却岿然不动地站立着,一股神识威压将舱内所有人罩住。
林环连忙将头从窗外收回,脸色煞白地坐在了座位上。
飞舱内本来已经混乱一片。既有人已然吓傻在座位上,也有人尖叫、乱跑,躲在座位底下趴着,或者正打算跳窗离开。在这名紫府老者的一声怒吼之下,所有的少男少女都安静了下来。
连菱并没有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从那地面上只发出了有限数量的“黑球”来看,这并非是一次大规模的伏击,更接近于一种警告或者试探性的攻击。她在这时候显露实力毫无意义,也不可能因此而找到更快抵达木棉城的办法。
仅仅遭到这样的攻击,这支部队不一定会掉头逃窜,也许会坚持继续前往银龙山脉。
所以她毫无表情地继续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等待着形势的变化。同时她的神识也注意着周边一切的动静。如果再有那种黑色的流星袭来并且可能命中她所乘坐的这一头飞鳄的话,她就提前飞出去,暂时先混入别的飞鳄中。
“所有人听着!”这时那位灰袍老者厉声说道,“诸位都是各豪门骄子,不要给自己家族丢脸!这次遇袭虽然在预料之外,但我们也早已准备了预案。
“飞天军将会继续往前,前往万流谷传送阵。至于路上还可能遭到伏击,他们自会应付。而我们这一支队伍将会离开大部队,前往不远处的一处秘密地点。
“那里有一座小型的传送阵。虽然无法传送数万人的大军,但将我们这里不到百余人传送到银龙山脉绰绰有余。这一路我们行踪绝密,绝不会再遭遇半道袭击。
“你们明白了吗?”
他望了一眼飞舱内惊魂未定的少爷小姐们。这些人略有些气虚地回答了一声:“明白了。”
连菱暗想,这些鹤族人为了保护这些贵族少爷小姐们的安全还真是费尽了心思。这一路如果太平无事,他们就随大部队行动。一旦路上有风吹草动,他们则立刻抄小道离开。
在正常情况下,他们肯定是跟随大部队前进最为安全。即便遭到攻击,有大量的肉盾在,他们真正出事的概率大幅度下降。
但一旦攻击从预计变为现实,这时候让他们再隐秘地改走小路就更安全了。因为大部队肯定会吸引对方最多的火力。
一种隐匿禁制从飞舱上张开了,包围了整个飞舱和驼着飞舱的飞鳄。虽然连菱没有眼阵之力,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禁制没有什么防御之力,但能隐匿身形和气息。现在从外界看,他们这头飞鳄已经消失在天空的背景里了。
飞跃到更高空的大部队依然在毫无遮掩地继续按照原路前进,在她的视野中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黑点所组成的线,直达天边。
鹤族人没有反击,树人也没有继续进攻。近一百性命瞬间陨落,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这也正符合连菱的预期。
她早就预料鹤族人在遭到攻击也不会立刻发起反击。一旦反击开始,双方就会进入一场大战,等同联军与树族的大战提前爆发,鹤族人成了先锋,还在树族的地盘上。飞天军上层不会那么愚蠢。
但飞天军一定会通过传音壁与树族人联系,质问他们为何违背原来的承诺伏击鹤族人的队伍。
木猛部的树族人发起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肯定也不会当场闹翻,一定会给出一些“误击”、“手滑”、“错误命令”之类的理由搪塞,然后象征性地赔点钱不了了之。
渊深谷地就这样过去了。只是这一千多里路前面还有什么危险不得而知。
站在飞舱中的灰袍老者并未穿和他们一样的银铠,看上去身材枯瘦,一头灰白乱发,脸孔上沟壑万千,目光深邃,一看就是行走妖界的老江湖了。他盯了一下某些靠窗坐着的年轻人,甚至也包括连菱和林环。
“我想警告某些人。不要一有危险就试图离开队伍自行逃跑。
“这外面并非是太白林,而是蛮荒。蛮荒的危险你们都听说过,只是没有体验过罢了。但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人想体验一下,被那些野妖当做点心一片片撕下血肉的感觉的……”
连菱没有任何反应,这种危险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妖界蛮荒中充斥着各种天生地长的野兽,又有着充沛的灵气。弱肉强食,造就出无数虽然没有灵识,实力却超强的野妖。
在蛮荒中生存的任何一种生物,无论实力强弱,都是在这蛮荒中久经历练,自有其生存之道。
那些在安全环境下成长的族妖和人类却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他们身上的血肉是最能吸引野妖的美食。
即便是连菱这样的金丹高手出现在蛮荒,也有可能遭遇金丹级别野妖的攻击而遇到危险。更别说这些筑基和虚丹级别的养尊处优的少爷郎了。
勾诛那样在筑基级别就能用阴修的本事隐匿自己的实力,躲避了野妖嗅觉的异类是不算在内的。正常的阴修都至少是紫府级别,那时隐匿已经无用,因为紫府已经足够引起金丹野妖的瞩目了。
老者警告过后,便转身回到飞舱前头的隔间去消失了。他平时并不愿意和这些公子小姐们待在一起有太多互动。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得罪某个世家。只要这些孩子乖乖待在舱内,无论他们做什么他都不会干涉。
这头特立独行的飞鳄离开了大队伍之后,并没有越飞越高,反而是越飞越接近地面。那些如同褶皱一般的山岭,开始变成高耸的巨山,近在眼前。茂密的丛林里,已经能听到怪异野妖的尖啸声了。
飞舱内的乘客们早已没有刚出发时的新鲜和兴奋,气氛沉闷得出奇。很多人想起了安全舒适的宅院,熙熙攘攘的街市,如今却身在万里之外进退不得。有些鹤女已经忍不住低头暗暗哭泣起来。
连菱将观察窗外形势的目光收回,林环又回到了她身边坐下。这个年轻人望着外面深不可测的林莽,握了一下拳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师妹不要怕,只要有我林环在,保你平安回去!”
620 日落群山间,林深魔出现
连菱一时无语,只能钦佩这位少年的勇气。
让她有些不安的是,鹤族人虽然极为重视这帮少公子大小姐们的性命,做了极为妥当的安排,但只安排了一名紫府修士陪同,这其实是非常不足的。
鹤族人常年居住在太白林,甚少与外界纷争。派兵远征万里更是千年内绝无仅有。像灰袍老者这样行走蛮荒经验丰富的紫府修士不可能太多。他们只能靠绝密的路径、尽量缩短行程来确保安全。
这支队伍如果不能顺利传送,对她来说真是个巨大的麻烦。
飞鳄在群山之间摇摇晃晃地飞行耗费了不少时间。有时它甚至在同一个山头之间反复盘旋了几次,让连菱以为他们实际上已经迷路了。
蛮荒之中没有明确的道路,林木消长,水土变幻,瘴气弥漫,要找到正确的道路本来就不容易。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以下,茂盛的山林变成了一团团如墨染般漆黑的巨兽。天空反而是明亮如泛着金光的蓝色镜子,一些稀薄的云彩如羽毛般漂浮在空中,沾染了夕阳的金色光芒。
这正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马上他们就会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飞鳄终于落在一片密林间便于落脚的空地中。它落下将众人都放下之后,竟然就自顾自地抬首飞起,消失在黄昏的天空里了。看着飞鳄离去,和四周昏暗的密林,每个人仿佛都有了一种失去依托的不安。
这一带虽然深处在几乎不见天日的密林中,但灰袍老者带着他们所走的却是一条被埋在厚厚的腐叶和杂草之下的坚实的石头路。
有些被流水冲刷过的地方,还能看到露出一块块古老的陈旧的石板。这里有过文明的痕迹,只是后来废弃,已经多年没有人走过这些路了。
灰袍老者走在最前,他并没有疾行狂奔,也没有纵翅飞翔,而是步履轻快地在林中行走。
整条废弃的石路上空都被茂密的林莽掩蔽,显得这条路就像一条长长的隧道。只有一些斑驳的微光从头顶的缝隙洒下来,让这这隧道中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可见度。
老者身后一行人数十人紧紧地跟着。虽然有些人嫌这样太慢,但这毕竟是在蛮荒中,没有人敢问什么。
就在这条路上行了数里,老者忽然停了下来,将手一摆,说:“停。”后面的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停了下来。但等他们抬头一看前方,心头又再度被恐惧所萦绕了。
就在这长直的隧道大约一百步远处,站了一个特别壮实的黑影。其人虽然并不十分高大,但有着一个惊人的宽度,宛如一堵厚实的黑墙般站在那里。
一股浓厚的酒味与古怪的带着腥臭的汗味的气息一同传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嚣张、放肆、有着强烈的侵犯性的紫府神识威压。
连菱早就觉察到这条路上有人埋伏,她身旁不少鹤族人却是到这时候才看到的。
众人都猛然一停,一片默然,心中充满了惶恐不安。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回头跑开。毕竟在这里跑开,那就是一个人身陷蛮荒了,谁也没有把握能活多久。
那黑影裹着一身黑袍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但看到有人来了,他便哈哈哈哈地怪笑了起来,笑声在这幽暗的林中回荡,犹如鬼嚎,让人不寒而栗。
林环手中紧握着剑柄,他原本想过只要有野妖出现,他就凭着手中剑上去杀个痛快。
没想到这时候第一次真正面对敌人,对方的气息和笑声仿佛就如同刀剑一般让他汗毛竖起,几乎失去了上前挑战的勇气。
但他依然硬着头皮挪动步子,移动到前方,将连菱与另外几名鹤女挡在身后。他同时嘴里叨叨着说:
“大家别怕……男的跟我往前,女的靠后。他只有一个人,大不了我们一起上去砍死他!”
他所说不错,对方虽然有紫府实力但也只有一个人。就算给他们领头的灰袍老者不算在内,他们也有七八名虚丹修士,还有数十名筑基修士。男士上去群殴,女孩们在后面放冷箭远程攻击,也必然能灭了他,只是他们肯定伤亡惨重。
太阳落山了,黑暗吞没了一切。一点亮光同时在黑暗中点起,是灰袍老者手中的一片玉简正在发出蓝色的灵光,将整个树林中的道路都照耀成了怪异的幽蓝色。
“六臂剑魔,你居然有空到这废弃了几百年的荒山野岭来?”灰袍老者手握着那唯一发亮的玉简,一面冲前方的黑影说道。
“嘿嘿,当年也在道上混过的音刀破膛贺悔七,如今沦落到给别人当保镖了?”六臂剑魔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年轻人们,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看起来一个个都值不少钱啊。江湖规矩,见者有份,你匀几个给我如何?”
贺悔七毕竟是妖界的老江湖了,他从感悟到气息开始就识出了对方的身份。但同样对方也认出了他。
六臂剑魔是中妖界有名的妖匪,绑票、打劫甚至屠村无恶不作。但他一向独来独往,从未听说他加入过任何势力。
“我们这里有近百人,”贺悔七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敢一个人劫道?”
六臂剑魔将身上的黑袍掀起呼啦一声丢弃,露出他那黑袍之下的真面目,“老子既然来劫道,怎么可能空回!”
他的身体并不如裹着黑袍看上去那么厚实,甚至可以说是枯瘦,简直是一副骷髅般的身材顶着一个大脑袋。
但奇特的是他枯瘦的身体两侧居然像一层大衣一样包裹着六只细长的胳膊,左右各三只。正是因为如此,裹上一身黑袍身体看上去就巨大得诡异了。
随着一连串金属声,他六只胳膊上竟然同时出现了六支长剑,展开来,其人犹如一只巨大的蜘蛛,六支长剑在蓝色的微光中显得锋芒凛冽。
贺悔七的实力比六臂剑魔要逊色一筹。但他也有一个选择,就是以这近百人的实力合击此人,将对方诛杀了再走。
但如果这样做的话,他显然不可能去护住所有人的性命,这些公子小姐们必然出现死伤。而他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所有人平安传送,不能伤亡一人。
一个瞬间后,他决定先独自将六臂剑魔缠住,让年轻人先走。他虽然实力不如对方,但自己独自一人没有任何拖累的话,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他往后一望,目光扫过所有人的眼睛,包括林环、贺唳等人。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连菱的脸上,把手中玉简一丢。这枚泛着蓝光的玉简就在空中飞起,落到了连菱手中。
连菱尚未明白他的意图,他却指着连菱大声说:“玉简中有详细的地图,你负责将所有人带到那一处去。我留下来对付这个家伙。”
“哦?”连菱表情有些错愕,“为什么是我?”这一瞬间,她甚至猜测,莫非这老者看出了她的修为?
“你的眼神够镇定。老夫不会看错,你应该在蛮荒中久居过,甚至可能是蛮荒中长大的。”紧接着他又暗地传音道,“这帮孩子们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他当然不可能看透连菱的境界,但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出身,也早就看到连菱的眉心没有鹤族的红冠,额上却有一些稀疏的鱼鳞。青氏应该是来自血湖的野妖,对蛮荒的熟悉肯定强于鹤族人。
“哦。”连菱将神识探入玉简中,心中意外一喜。玉简中的地图不但标明了他们要去的传送阵的位置、附近所有的地形,连哪里有什么野妖栖身,什么路线最为安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现在有了这片玉简在手,她就算甩开这一帮人,也能自己找到传送阵,传送去银龙山脉寻找勾诛了。
622 林海凶途寻去路,天涯危困遇故人
贺悔七拔出一把刀。但其实他的刀鞘根本就不存在。他只在虚空中做了“拔”的动作,便带来了严重的后果。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也包括连菱在内,她并不想表现得太过不同。
贺悔七的手在空中拔出的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阵古怪刺耳,几乎充斥着空气的尖啸声。
这尖啸的怪声其实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它大多数集中于贺悔七半握拳的右手中。猛烈震动的空气在那形成了一种浓厚的白雾,就这样凝聚成了实体。
随着贺悔七不断“拔出”,一柄其实并不存在的,但宛如白玉般狭长、锋利的“音刃”出现在他手上。而无法遏制的怪声则充斥着原本幽暗宁静树林里。
紧接着这声音突变,众人都感觉声音一轻,其实它已经调转了方向,由四面发散改为凝聚,宛如往前方的“大蜘蛛”六臂剑魔“砍”去。
剑魔手中的六柄利剑早已舞成一个蓝色的光团。眼看双方就要撞上。恰好这个时候众人眼前一黑,却是连菱将玉简上的灵机隐去收到了自己的仙荷里。
等其他人拿出夜明珠照明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已经大不相同。
劫道妖匪原来所在的那一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四面的树木藤蔓都变得残破不堪,宛如刚被砍伐。地面上布满了深深的剑痕。
道路上空原本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密林这时候已经被破开了一个直径足有十丈的大洞。断枝残叶满地都是。
空洞上方,满天的繁星之下,两股强大的紫府威压正在星空之下不断冲撞,宛如两颗怪异不遵循任何方向,却在空中极速游走的流星,越斗越远。显然是贺悔七正在故意将对手引开。
连菱依然没有出手。如果她出手,固然可以和贺悔七联手杀了六臂剑魔,但贺悔七可能会将她当做另一方潜伏的卧底什么的,那就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男人之间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她也看不出自己一个女人有什么插手的必要。
倒是这帮贵族少年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果她要独自一人离开,瞬间就能到达传送阵那儿。可这几十个拖油瓶,她又不可能完全甩下。在这密林里这一伙人如果到处乱闯,就算后面没有更多的人伏击,他们也得一个一个沦为野妖的美餐。
如果她只是路过,这些鹤族人的死伤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鹤族人参加联军和树人之间的战争她更是没有任何兴趣插手。
但一路同行,她好歹也蹭了别人的传送阵。直接将他们丢弃送死这样的事她也做不出来。
将近一百多个累赘,这让她心中颇感沉重。好在这里离开那传送阵的距离已经不是很远。就算将他们都带到那里一起传送,消耗时间应该也不会太多。
“想活命的,就跟我走吧。”连菱目光扫了一眼这些人,冰冷地言道。她这冷漠的态度,让在场所有的公子哥、大小姐们都是脸色一变。
……
万里之外,同一时刻,却尚未天黑,只是红霞满天的时候。
木棉城中百余名修士筋疲力尽,绝望地看着逐渐陷入被霞光染红的街道,和前面横亘着的几乎不可冲破的结界屏障,还有上面那些目光警惕,凶神恶煞般的守卫们。
他们是从城墙上逃下来的。他们尚不知道肉身没有“血爆”和他们及时离开城墙是否有关,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城墙上去了。那里本来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但他们也无法离开这座城市。飞行出城的人都已经成了碎片,而且他们大多数人也不会飞。城外布满了妖狒。继续待在城里只是等死。无路可投之下,他们都想到了传送阵。
等他们来到城中心附近,才发现这里早就被结界包围了起来,木棉还派了上千名亲信修士在驻守,禁止任何人进入。要求进入传送被拒绝,他们在愤怒中就开始攻阵。
但这阵显然不是他们能攻破的,更何况守军远比他们强大太多。几番攻打之后,他们自己死伤多半,才只剩下区区百余人了。
“城主府的人真阴险,居然将传送阵封锁起来了!”
“不行,我们不能这么打下去了,我们不可能攻破这里的防御。”
城墙上的血幕谁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但谁都清楚,它是不可能永久地维持下去的。城里所有的凡民和修士几乎都死了,剩余的食物和水暂时还能支撑。但谁也不可能这样无可奈何地眼巴巴等死。
“妈的,就是死老子也要拉着木棉那贱种一起死。”
“对!拼了丫的!”
“那些炼血人都还没死。我们可以去找他们联手攻打城主府!”有人忽然提醒道。
炼血人多达数万,全都驻扎在城中。但他们中大多是凡人,真正有战斗力的修士也不到千人。而且比起木棉手下还拥有众多虚丹修士,炼血部落的蛮修实力弱小。
但相比这些从城墙上退下来,走投无路几乎陷入疯狂和绝望的妖修,炼血人部落要安静得多。他们几乎全部安分守己地待在了自己的临时营地里,根本没有一人外出,更别提去攻打传送阵了。
难道他们都在乖乖等死?还是说,他们有其他的脱身的办法?
夜幕降临,苍秸部落的帐篷间点起了火把,灯火通明。这些浑身疲惫的修士门来到他们的营寨前,苍秸人根本没有阻拦,反而是迎接他们入内。
这群绝望的落魄修士中,有一名身材高大,头发蓬乱,草草系着一条逍遥巾的年轻道人。
他一身灰白的道袍早已沾满了血渍,破烂不堪,手上握着一柄铁剑,剑鞘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但他实力最强,被那些修士推为头领。
所有人都走在他后面,等着他与炼血部落的人谈判。其实就以他们加上炼血部落所有的实力,去攻打有着紫府修士镇守,早已布置好了坚不可摧的阵法的城主府,依然是远远不够的。但大家联起手来拼死一搏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苍秸部落的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首领穆格远远地便亲自出来迎接,直接将这些人都领入到灯火通明的中帐中。
中帐已经摆了一大堆小折凳,许多长老和几名修士正在商议着什么。年轻的灰袍道人刚要迈步而进,忽然被一个人轻轻一拍肩膀,低声说了一句:“鎏金派,穆远?”
他大吃了一惊。这些年他在妖界行走了万里,从未使用过自己的真名,自己的出身门派更罕有人知道。而且从离开人界开始到现在,他的相貌改变也不少。在这里居然还有人能认出他来?
他抬头一望,明亮的火光下,看到一个稍显削瘦,却面相清朗,神采奕奕的白衣青年男子。
这脸的轮廓他略有印象,应该是多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那人却警醒地望了一番四周,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显然是让他不要道破身份。他微微点头,走入大帐中坐下,这时才猛然想了起来。
此人是一名翠玉宫内门弟子,名叫勾诛。当年五行宗的夜盲山逐鹿之战,他急需寻找一种毒蛇的解药,就是靠和这几名翠玉宫弟子组队混了进去。
那时他们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勾诛比现在更瘦,嬉皮笑脸,喜欢东张西望,一副奸猾的样子,远不如现在的气质。
现在的他大概修炼多年,又成就虚丹的缘故,骨骼面相都在渐渐改变,多少有了几分“仙风道骨”,比原来俊朗了太多。
没想到离乡万里,居然还会有故人相逢!
他更没想到的是,勾诛正在暗自叨叨:我正到处盗用你的身份,自称鎏金派穆远呢。原来你一直就在木棉城啊。这下子,别提有多尴尬了,得想个办法好好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