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长安的街道一如既往的冷清,似乎是想和年前的欢快之期形成反差,清晨的暖阳柔和地洒在每一处角落里,独独照不进破碎的人心,云稹已经在书房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的第一感觉不是痛楚也不是落寞与孤寂,而是说不尽的透心凉。
如果以前遇见这样的情况,她肯定在她身边勉励几句,她不懂江湖愁云也不谙朝廷世事,可是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在恰到好处上,但是很可惜她今天不再。
云稹昏迷的这些时间里,亏的崔昊和楚晚晴轮流照应,才能提前恢复如初,可是他醒来之后恍惚地寻找了片刻,就默默地垂下了头。
她的确已经不在这里了,连同他的儿子及记名弟子甚至他视为知己的亲朋,此刻他们又将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在被那些仇家追杀,或是已在安全地带偷生,又或是......
他不愿意往下去想,就像知道自己空想也是无济于事的,反而比平常
的时候格外的冷静,忽然觉得旁边似乎少了个人,轻声问道:“雁衡阳呢?他去了哪里......”
知道雁衡阳这个不速之客的人很少,清楚他此刻状况的人也只有崔昊一人,眼见云稹一声接一声地焦急询问,崔昊不禁有些难为道:“你先别着急,宫里的御医说你需要静养,雁衡阳两天前就去找寻公孙仇的下落了。”
哦?
公孙仇的本领有多强,云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虽说上次的较量是公孙仇耍诈在先,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公平较量的话,未必有他占得便宜,不由暗暗地替他开始担心了起来。
十来个人前呼后拥在云稹身边,倒让他颇有些不大自在,苦笑道:“你们不要等在这里了,都去忙你们的事情吧!”
崔昊也觉得在理,好歹这些时间为天门的事情,实在让大家有些劳累,现在既然云稹已没什么大碍,也该让他们下去休息,说不定日后的事情还有他们忙的,边上站着的风阳真人颇有些尴尬,他和裴松的关系要好那是大家都知道的,这次因裴松的死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怪罪云稹,到此刻真相大白的时候顿觉惭愧。
“真人,你留下吧!其他人......”
云稹像是看出了风阳真人的羞赧,含笑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下去休息。
在这些人走后,云稹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长长的吁了口气,脸色红晕中稍微带了点煞白,弱弱地说道:“真人,既然事情都已过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希望你能看在恩师裴松的面子上,还得拜托你暂时打点天门的一应事物。”
什么?
风阳真人茫然地盯着云稹,实在弄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惊讶道:“门主,既然这里的事情已经有了解决,天门还得由你统率才是名正言顺。老道只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罢了,实在没能力......”
云稹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件被磨得晶莹剔透
的玉珏,打量着说道:“这才是天门的传世之宝,名为苍龙啸月。小子乃是无能无德之辈,此刻只想放手处理些俗事,有你和慧空大师这等心思缜密的人在此,想必天门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一席话之后,慧空和风阳真人各自苦笑,心知这生意算是他俩摊上了,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竟在此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颇感难为情。
心里虽然起伏不定,但也不至于表明出来,风阳真人还是从云稹的手上接过了玉珏,举目观摩着这块带有传奇色彩的东西,久久不语。
崔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踟蹰道:“云少,前几天公孙仇向我这里借了本《大唐经传》的书籍,可是当我从他那里拿回来的时候,像是少了些许东西......”
哦?
“少了什么部分?”
《大唐经传》这本书,崔昊只是粗略地读过几次,但是每次都没能读完,现在要说起里面少了的内容,倒还真是一言难尽,只好苦涩地绷着脸摇了摇头。
云稹漠然一笑,宽慰道:“由他去吧!你们暂且各自忙你们的,我倒是想和那个人再去会会,再说让雁衡阳一人独自犯险,实在不是君子丈夫之所为。”
晌午之后,云稹囫囵用过些早点,便火速上马出了长安城,他不知道雁衡阳会去哪里,但是回想起在来长安的路上时,雁衡阳所提及的芥子令好处,八成是去了洛阳东市找羊叔子。
“驾驾驾!”
一路上,云稹的速度飞快至极,两边的雾气变换不定,但是他根本无暇关照这些,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洛阳。
洛阳,子夜。
街道早已黑暗无色,只能凭借仅有的几盏红灯笼为行人指引,倒也似模似样地照出了条路,云稹走过一次能有影响,这条路无疑是通往东市最短的途径。
也不想那么多,仍是策马赶路直至东市门口方歇,牵着马望了眼繁华依旧的场面,竟有许多伤感之处,也许他是刚从长安那个不近人情的地方刚出来的吧,总会有些不大适应。
东市的夜里可以说是中原最富饶的夜,用当地的话说就是,没有挖不空的金矿,没有填不平的长河,唯有取乐不尽的东都。
但是如此引人的场所,说书的场地今天却被卖胭脂水粉的占据了,说书人也不知去向,云稹尝试着在繁华街头寻找他,但是结果让他并不怎么满意,只好孤零零地又去找老两口的那间破旧住所。
很奇怪,他明明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找到的却不是他们的住所,而是一间琳琅的豪舍。
他也先后打听过这里的主人家和邻居,不过他们大抵上都是指东说西的胡言乱语,好像压根就没打算告诉他似的。
正当他盲目地在各处游走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上的吆喝声:“李兄弟,你怎么也到了洛阳,外面冷,何不上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云稹抬头凝眉望去,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杜康坊’明晃晃的金字招牌,直至在三层楼上才看清刚才吆喝人的面貌,醉卧楼台之上,空吊着左臂朝下挥舞,右臂像是空空如也,见此情形,云稹想都不用多想地飞奔上楼。
“雁大侠,你怎么找到这么好去处消遣,可让我一顿好找啊!”
他一边埋怨着边拾起旁边的酒肉撕扯了起来,惹得周边众人啧啧称奇,杜康坊顾名思义能在此聚会的多是些文人雅士,乍见有个别样破坏气氛的人,都会倍感晦气。
雁衡阳只是微微一笑,任由他去肆意吃喝,略带鄙夷地瞥了眼旁边的那些动不动只会哭鼻子的文人骚客,缓缓抿了口酒,悄然道:“你也是来寻找羊叔子他们的吧!”
一直忙着狼吞虎咽的云稹闻言,点了点头。
雁衡阳见他那副样子,心知是在路上饱受极寒之苦,很知趣地兀自去饮酒了。云稹大吃一顿后,自感体力已恢复的差不多了,举目望了眼周围的那些人,大约二三十来个人,七八张桌子,他们大概都是三四个一桌,乍看上去还真有些对影成三人的感觉。
平日里见惯了虚伪无能的士子,云稹自认为他都能接受那身酸气了,但是见到东北角的那桌人后,这种感觉突然不复存在。只见他们在严冬的天气里似模似样地挥着扇子,嘻嘻哈哈地谈笑风声,显得像是自己有多能耐似的,更有甚者还坦胸而坐,实在不明白这些狂人作的什么死。
那三个文人像是意识了云稹对他们无形的嘲讽,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哐地一声把酒坛子摆在了云稹眼前,道:“粗鄙乡野,井底之蛙,你端坐这里神气什么?”
云稹乘着酒兴,哪肯给这些人服输,登时冷哼道:“浩浩中原,央央九州,怎么又出了你们这些庸碌之辈。”
三人中为首的是个身材修长的白净俊年,一袭书生样子的打扮,胡乱地挥着扇子,拱手笑道:“兄台,既不庸俗想必定是世间高士咯?若你能耐,天下不平你不管,在我等碌碌之辈处撒什么野,寻哪家的欢。”
这句话说的倒是中肯,但是从字里行间全透露的是嘲讽,云稹心想如果和他争斗下去无疑成了泼妇骂街,若是放任自流实在又咽不下那口气,左右为难之下,忽然笑道:“在下初来乍到,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厉害的角色惩治,不妨由你等说来听听。”
云稹刚才的话已让三楼饮酒的人过来了大半,他们都是些不干世俗约束却又不得不循规蹈矩的落第书生,常年只能与杜康清流作伴,哪料到今天夜里会在杜康坊遇见云稹这般的狂人,当下各是喜忧参半径直过来凑个热闹。
“你们这些人啊!活该被人骑在头上打压,一点没点男儿血性,身逢乱世不思报效朝廷,一个劲地在这里哭笑他娘什么?”云稹回想起了天门以前的那些兄弟,那个不想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登时作怒。
第四十九章 布衣之怒
刚才和云稹言辞咄咄的书生名叫屈不平,常自诩是屈原的后代,至于在是多少代的问题上,他却时常出错没个定数,好在十多年都去了,身边的好友也不在乎他如何说辞,竟稀里糊涂地信以为真,倒也赢来了不少的尊重。
无疑在这群人里面,他是说话最有分量的,屈不平自是不愿让云稹夺了他头牌的封号,漠然道:“你这人好大的口气啊!那东市门口说书匠有头有脸吧,他的老婆子平日里对街坊四邻更是呼来喝去,好不威风,然而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落水狗的下场......”
“你刚才说谁?”
云稹似乎不大相信他说的话,重复地问了一句,怔怔地把快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了下来,满面的惊疑之色全盖过了仆仆风尘。
见此情形,屈不平更是趾高气昂,自以为云稹已经被他唬住,涩声道:“东市说书人还有比那人火的吗?自然是羊叔子咯。”
此话当真?
这句话云稹说出口后就知道是白问了,暗自摇了摇头和雁衡阳面面相觑地望着,一时都显得吃惊无比。
突然屈不平的挚友孔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举起酒杯道:“可怜天下寒门子弟再无出头之日了,世间也再无羊叔子这等脍炙人口的奇才。”
羊叔子和他们的境况倒也和他们差不多,都是落第举子,不过他比较令人感到奇葩,就是有一张能说善道的嘴,东市里无论是三皇五帝的上古传说,还是秦时两汉英雄歌传,哪个没被羊叔子说的绘声绘色?
可是云稹和雁衡阳并不在意他的才能,比起这些只要羊叔子活着,以后无论是走到哪里,他都是羊叔子。
“哐!”
云稹的脸色登时变了数次,冷哼道:“你们可真是一群废物!实话告诉你们,黄巢的大军即将北上而来,到时候洛阳恐怕也难逃其手。然而你们呢?不思进取,空对着掺假的浊酒哭爹喊娘,难怪风雨飘摇的李唐不用你们为官,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
谁会想到云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谩骂指责他们几个,突如其来的怪罪倒让他们一时也说不上来话,各自暗觉理亏心虚。屈不平对此却颇为恼火,加之早就看云稹一副不顺眼的样子,道:“你说的好听,连羊叔子这等人才都挽救不回来,何以去救助天下九州的黎明百姓?”
云稹登时有了愤慨之意,狂饮了碗杜康酒,大喝道:“谁说我救不下他?”
此言一出,楼上的客人和楼下的游子蓦地齐刷刷投来了担惊的目光,要知道羊叔子八成是被当地的土豪钱枫捉去了,因为前几天他说的书,其中有一段就是在含沙射影地贬低着土豪劣绅,像钱枫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云稹鄙夷地打量着身旁怒气汹汹的屈不平,心中苦笑着念叨他的名字。
屈不平,乍听起来好像还真有路见不平的意思,但是后面的一句拔刀相助
倒不怎么适合他,大概是和他的姓氏有关吧!屈?如果是直,还真说不准有些英豪气息......忽然开口道:“钱枫的府邸在哪里?今天我不深入虎穴,岂不是被尔等自以为是的人看扁了吗?”
其中另一个书生像是半信半疑似的,试探着问道:“少侠,切莫因一时冲动而丧命,实不相瞒这杜康坊就是他私下的营生。这些年看不惯他的人很多,但是都没几个有好下场,你何必......”
云稹忽然心里一暖,拱手道:“兄台多虑了,谅他一个小小地方富绅如何斗得过我?休看在下虽是一袭布衣,但是布衣之怒向来是血溅五步,岂能由得他猖狂?”
这大话说的就像是南荒下雪般出奇,不禁让在场的士子们纷纷慨叹。
但是此刻的云稹早已大醉,望着那一副不堪入目的神色,更加恼怒道:“诸位仁兄若是不信,咱们今天先砸了他家的招牌再说,省的你们说我胡吹大气。”
话音刚落,只见云稹一招鹞子翻身悄然落在了一楼的阁台上,左手把这屋檐角落,右手拧在“杜康坊”的金字招牌上,怒气不断上涌,暴喝一声后直直地提了起来,不管是楼内还是楼外的人看到这幅情景皆不由拍手叫好。
看样子那些落第举子说的并不假,钱枫这个名副其实的老太爷肯定平时没做过什么好事,否则也不可能失民心如斯。
云稹一边说着一边将招牌扔起来,一脚踢得粉碎了,狂笑道:“诸位请看,金字招牌并不是牢不可破的!”
这些人平时都受尽了钱枫等大老爷的压迫,乍见有人站出来要替他们伸张正义,各是欢喜不定。
“滚开,滚......”
时间不长就来了一批耀武扬威的家丁,胡乱招手拨开围在杜康坊的民众,云稹还在阁楼角上迎风而立,默默地看着这群人呵斥。
阁楼里的二十来个士子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了起来,这些人本来都是些胆子并不大的酸儒,猛地见这阵仗不由倒吸口凉气,现在是出也出不去了,眼巴巴地好像只有等死的份了,心里对云稹的反感已是到了极点。
“吆喝!这大冬天的是谁家狗在不听话的咬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顿时将所有人吓住了,不由纷纷纳闷道:这人到底是谁啊!他哪里来的胆子敢和老太爷挑衅,恐怕又是个毒药吃多了的寿星,急着找死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楼底下的一位汉子忽然手抡着流星锤劈了过来,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敢砸杜康坊招牌的人注定是死人,看招!”
云稹冷笑了一声,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人还算是有些江湖道义,想必他是看出自己也是个练家子,想和自己公平较量一番,当下大笑道:“这年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使用这么古板的武器,老兄你也算是个人物了,我就舍命陪你晚上几招。”
那汉子一招“力劈华山”后,被云稹轻轻躲避了过
去,但是杜康坊的一角登时成了粉碎,两人怔怔地望着不时流下的碎屑,云稹自觉莞尔,笑道:“使锤子的,你若赢了我的话,自然不用你陪,瞎担心个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赢不了他的话,那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顿时怒气再次涌起,双手握着中间的铁链子,将锤子抡得呼呼直响,每过之处无不是断壁残垣狼藉遍地,云稹眼见他一招“力拔山兮”伏地而起,当下暗自凝神吸气,一跃到了那汉子的身后,唰唰唰连续点了他身上的六七处大穴。
“哐啷!”
使锤的人不得不丢弃了他的看家饭碗,抛出去的流星锤速度极为飞快,当下几经砸到了行人面前,不由急得那人呜呜大叫,但是自己又被云稹制住了穴道,只有心急如焚的份了。
然而就在咫尺间就要伤及无辜时,那条铁链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屏障阻挡,稳稳地停在了行人的眼前,兀自哆嗦了几下就跌在了地上,正当大家都错愕的时候,云稹才不紧不慢地从那行人身后走出,轻笑道:“瞧把你们给吓得,这东西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当小儿科了。”
众人看着他那副神气的样子,也不知是他在吹嘘还是真的如此,反正光凭刚才的那招救人的法子,足以让大家信服,顿时不顾钱家家丁的脸色,响起了呱呱地鼓掌喝彩之音。
云稹拾起地上的流星锤,步履沉沉地走在了被点穴道的汉子身旁,飞快地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缓缓地反手递给了流星锤,微笑道:“兄台,你可服气?”
那人徒叹息了几口气,垂头丧气地拱手,道:“在下武陵人马遵,自幼习这套锤法却被少侠须臾大破,实在惭愧!你走吧,这里的东西有我来赔老爷,大不了给他剁只手得了。”
剁手?
云稹听到他竟把如此酷刑说的这般轻松,顿时没了刚才的狂妄兴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的手指头还是留着使锤用去吧,这里的东西与你无关,更用不上你去赔他。”
“你是说让我离开钱府?”
望着马遵失落又不忍的神情,云稹趁兴狂笑道:“钱府?只不过是你旅途中的一个暂时肮脏避风港,说破就破,你也是个正义男儿,何必给那种人当牛做马没一点人样。”
灯火阑珊之处,斑斑的绰影依稀打在马遵身上,他闭目冥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少侠,你究竟是什么人?似你这等武功本该早已出名才是......”
云稹暗骂这人真会给自己找麻烦,但觉这人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便将背上的天行剑解下,沉声道:“何必追求那些累人的东西,江湖成见本就微末。你若有心做个朋友,以后叫我云稹便是。”
宝剑的锋芒依依露出寒光,白茫茫的云气绕在剑身周围久久不散,旁边的人乍闻天门传奇人物云稹到访,登时叫好声连成一片,而那些家丁顿时成了过街老鼠,四下逃窜不停。
第五十章 明察暗访
“云少侠果真好手段,不曾想到骄横无比的钱枫家奴就这样被你驱散了,你可真是大家伙的救命恩人啊!”
说话的人是位长髯花白须的老者,手里拄着拐杖迎风瑟瑟发抖,像是一时激动而不断地喘着粗气,不由地闷头咳嗽。
不知不觉间晨曦的鱼肚白已映在众人眼前,那里的人似乎忽然变了个样子似的,拦都拦不住,火急火燎地跑到了东市外面,须臾之间热闹至极的东市变得格外冷清,就连“杜康坊”的那些书生也不知从啥时候逃得无影无踪。
云稹冲着杜康坊上的雁衡阳打了个口哨,道:“雁大侠,昨夜云稹一时冲动惹下了祸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不如你陪我走一遭钱府。”
哼!
楼上的黑影速度极快,简直让一旁的马遵目瞪口呆,怔怔地向云稹问道:“云少侠,那人究竟是人是鬼,怎么可能速度那么快?”
云稹苦笑了片刻,自知雁衡阳不愿与外人接触,想必是先去了钱府,急忙转身问道:“马兄,这些事情咱们以后有空再说,不知你现在如何打算,钱府恐怕你已经是回不去了......”
他说的那些,马遵当然心里清楚,只是暗自想了片刻,实在也没个好的去处,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下有一言,不知马兄能否听得进去?”
马遵暗想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跟我卖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眼下天荒地乱,四海之内民不聊生,你既然有一身高强武艺,何不投入天门闯一番事业。如此一来,上可光宗耀祖下能为苍生谋福利......”云稹把天行剑背在身后,正色替马遵安排着后路。
这个世道的乱象显然已成,像钱枫那样保守的财迷也迟早逃不过叛逆的铁骑滋扰,可能云稹说的倒也不失是个好主意,但还是有些顾虑,迟疑再三才说道:“承蒙云少侠错爱,马遵自当随门主走南闯北,在所不辞!”
“这个恐怕还不行。”
云稹脸上显出一副苦涩地样子,道:“以我之见,兄台可先去长安崔长史家找到崔昊,向他说明缘由后,他现在和天门的人在一起整顿,自然对你会委以重任,总好过你现在跟着我风餐露宿,刀尖上舔血的强。”
几番言语之下,马遵也不愿意违拗云稹的意愿,只好带了云稹给他的信物,出城向长安行去。
洛阳东市在白天仍是一片凋敝,但是到了晚上之后,无论是上至七老八十的长髯老者还是黄发垂髫的幼小孩童,都会有事没事的在这里逛上几个时辰,如果某天遇见了稀奇的怪事,在长夜里游荡一圈都是有可能的。
夜里的东市主要有个好处是不受地方官员的管辖,无论你犯下多大的罪孽到了此处,谁也不能拿你怎样,但是白天就不同了,仅仅洛阳正门和侧门的盘查官兵少说也得百来人,逃逸的人进城无异于是被瓮中捉鳖。
故而,在洛阳这些年敢滋事的人很少,地方官员倒也过得比较惬意,除了吃喝拉撒睡也就剩下闲情
逸致抒发了。
但是就在今天早上,所有的美好全变了样,首先是钱家的管家前来质问洛阳郡守的罪过,要求他下令及早逮捕云稹这些叛逆份子,其后数十家大小商铺的老板也纷纷前来诉苦,不是被人偷窃就是钱庄着火之类的。
久经安逸生活的郡守,刹那间倒也忙了个不可开交,但是每一桩案件好像被做的密不透风,根本让他无处着手,空落落地备案存档后,在那些人的逼迫之下,无奈全将罪过归于云稹的头上,登时满城画本图形都在捉拿背剑的侠客。
晌午过后,在城内清缴的嫌疑人已有两百多人,其中也有不少相识的汉子,熙熙攘攘地在郡守的大堂上闹腾个不停,郡守是个老年及第的花甲秀才,平日里满嘴的道德纲常礼仪,却到此刻全然没了用武之地,这百来个武士放也不是捉拿也不是,踟蹰不定。
钱府。
洛阳城内有名望的院落共有三处,其中在西侧有一处偏僻的高大富饶的地界,那便是钱枫老爷的府邸,他在这里盘踞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其中四分之一的洛阳地界都成了他的地盘。
四通八达的街道之后,紧跟的就是高墙厚院,一颗高大的梅数已然将枝条开到了墙外,也可能是水土的问题,在上面仅有零星的几瓣梅花飘摇,朱门里不时会传来几处嘈杂的搬迁声,大抵是听闻到了什么风声,急着私藏财物之类的东西。
哐哐哐!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但是外院里的家丁已全被撤离到了内院忙活,当听见门外的敲门声后,里面的声音也戛然而至,许久才传来了一个沧桑的老者声音。
“谁啊?”
外面的人可没有内院的人有耐心,急躁地喊道:“是杨管家吗?我是城北钱庄王太爷家的亲信,特地来问一下你们银锭的存活时间。”
吱呀!
朱色的大门慢悠悠地打开了,里面的苍髯老者一副阴冷地打量了眼来人,鬼祟地招了招手,等那年轻的奴仆进门后,猛地扣起了大门。
门外仍是一片说不出的冷清,阴暗的天色上似有若无地开始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周围已陷入了白茫茫的一片雪舞中,北风沿着街头小巷疾驰穿过,顺风而来的还有一位背剑的青年,一身灰色的宽袍将他完全笼罩了起来。
徒立在门上没一会后,倏地纵身跃上了墙院,雪仍在梅花树边上飘落个不停,灰袍青年已没了踪影。
梅花瓣瓣飘摇地落在雪地里。
人已踏雪无痕!
钱府的大堂中突然传来了欣喜的声音,道:“老爷,咱们的一应物事全搬进了地窖,这回你可以放心......”
至于后面说了些什么,灰袍汉子还没听全乎,只听堂上传来啪啪地打脸声,接着堂内破出一个沧桑又雄浑的声音,道:“你这天杀的狗才,这事情是能胡乱说出来的吗?像你这样刚才搬东西的奴才有几个?”
看样子那仆人的欢喜已然消散,怯懦地吱呜道:“大概十五六个吧!”
刚才的沧桑华服老人,头顶着貂裘帽子,正是洛阳最富贵的员外钱枫,山羊须发似乎直立垒起来,浑然大怒道:“到底是十五个还是十六个?”
......
“算我十六,不算十五!”
他总算是把顺序理顺了,但是钱枫仍是一副并不满意的样子,道:“将他们集中在后院柴房,等着这段时间安稳了,再放他们出去。”
嗯!
家丁闻言,错愕地望了眼钱枫突然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迎着风雪十几步之后已经没了影子,但是灰袍汉子仍然冷冷地立在那里。
没过多久在正院处又来了一人,黑色的披风瑟瑟飘扬,头上的斗笠垂垂地低下,任由雪花飘洒而落,道:“钱枫!老夫刚才在那几个富豪家里打听了些事情,好像你们这边最你做的坏事多,识趣地就把财物交出来,老夫还能免你一条活路。”
钱枫急匆匆地向前跑了几步,又慌张失色地向后退了数十步,喃喃地道:“大侠,千万别听他们胡说,我只是个落魄的员外,现在的一应财帛全花了个干净......”
哈哈哈!
“都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刚才在地窖里私藏的又是什么?”
灰袍汉子突然把脸上蒙的布解了下来,显出的却是云稹的俊脸,悻悻地道:“钱老爷寻我多时,但是现在见到了本尊,倒好像不太欢迎啊!”
“你......是云稹?没、没、没......”
钱枫这些年能从南方转至洛阳发展,除了以前在家经营盐商生计时赚了点私财外,能在短短十年内混的比当地人还好,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会识人,什么人能用不能用,哪些该怎么用,他都在心里有一笔账算。
俨然有一种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大将风范,不过他却也有一颗喜欢斤斤计较的心,只懂得在洛阳故步自封。
黑衣人自然是和云稹一起约好的雁衡阳,兀自在衣袖上拍打了会积血,寒声道:“钱老爷真是大手笔啊!老夫怎么听说你连朝廷赈灾的银两都敢和郡守合谋私吞......”
钱枫还想狡辩几句,但是满脸横肉的苦涩已将他全然出卖。
“你不用多言,洛阳的几个钱庄掌柜已尽数承认,你现在只等着朝廷查抄你们便是!”
雁衡阳这招釜底抽薪实在使得高明,完全将钱枫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接下来就只有等着钱枫抗衡不过内心的争执而承认贪污。
这些事情的发展进程,云稹从没有想过,他以为钱枫仅仅是个处事猖狂的员外,还真没想过他能和朝廷官员相互勾结起来,吞没赈灾的银两。不过这次虽查出了真相,可要从此处安然带着银两走出去,倒也不大可能。
突然院落之外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钱枫脸上也缓缓地映出了笑容,道:“你们真以为我钱枫会坐以待毙不成?实话告诉你,郡守大人的兵力此刻早已围在了钱府院落周围,接下来谁死谁活尤为可知。”
第五十一章 风雪暗潮
“吱吱!”
大门已经被钱府的家丁打了开来,紧接着纷乱的官军如蜂巢般冲了进来,弓箭队已将钱府所有的人围定,郡守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立在数百弓箭手的前面,冷笑道:“你们有人做了螳螂,本郡守也不怕做个黄雀,怎么,现在你们还不束手就擒吗?”
钱枫顿时脸色大变,沉声道:“郡守大人,你这招好高明啊!欲擒故纵地把云稹等人引到我这里,然后又开始买通我府上的家丁,如此一来,钱府数十年经营的财物尽归你手,而且一举把我等灭口,自然你以前所做的事也就没人知道了。”
风雪洋溢在府内的大小角落里,越下越大,不多时间已积累了厚厚的一层,云稹和雁衡阳对视了一眼,各自都知道要做什么。
突然,云稹背上的天行剑耸动了片刻,一股寒芒之气悉数涌了过来,十来个甲胄手上的弓箭齐刷刷断裂,等他们明白的时候,郡守的脖子上已多出了把寒剑,冷冰冰地泛着寒气。
“不想死,就让他们退下!”云稹冷面对着郡守,寒声呵斥道。
郡守却迟迟不肯下令后退,任由云稹的天行剑凉透全身,诡异地笑道:“云稹,你别犯傻了,这么多人在这里盯着你们,冷不防就会被箭矢戳成窟窿,你若今日放我回去,定然保你人财两得,否则......”
云稹举目望了望押解住钱枫的雁衡阳,猝然将剑锋抵在了郡守的长须上,轻轻地吹了口气,顿时郡守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如同雪花一样盘桓落地,道:“我没有诓你,这把天行剑削铁尚自如削泥巴,难道你这脑袋还比铁还牢固?”
且慢!
郡守见识到了厉害,登时脸面通红,急得头皮上的汗珠噌噌落下,心知要是再顶嘴,真可能会成无头僵尸,嬉笑道:“云大侠,刚才我就跟你开了个玩笑,谁不知道你的武功通天,你要怎样便怎样,切莫害我性命啊!”
就在云稹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在屋顶上传来一阵长啸声,不多时间后,来人一袭红衣战袍,长发飘然而下,冷冷地盯着在场的众人。
“黄巢?”
云稹不禁开始好奇了起来,道:“你何时回来的,这次又想搞什么事情?”
黄巢闻言,默默地拍打着身上的雪水,笑吟吟地道:“云兄弟真会说笑,大哥自然是来帮你的,还能有其他的谋划吗?你押解一个垃圾郡守算什么,干脆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之际,一股劲风从郡守脸皮上拂过,霎时间郡守昏沉沉地倒地不起,一双震惊又不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稹。
“郡守已死,你们还不捉拿叛逆之人?”
黄巢得这句话无疑是提醒了拈弓搭箭的那群饭桶,登时百来枝箭矢冲着云稹疾驰了过来,云稹此刻显然是怒到了极点,灰袍迎风飘摇错综,疾驰地羽箭纷纷落地。
忽然见那片血红的披风
身影向街头飘去,云稹倍感焦急,自忖如果此刻能把黄巢降服,自然能避免许多后患,当下身子如螺旋般直直打转,风雪夹杂着剑气,汩汩涌入箭阵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侍卫手上的弓箭尽数被毁。
“雁大侠,此中拜托你先看着搭理,云稹先了却一桩心愿。”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已全然埋没在了劲风之中,人已没了下落。
雁衡阳自然知道云稹此去的目的,既然冤家黄巢现身洛阳,肯定是他的大军也来到了这里,看来一场恶战迟早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好在他提前通知了洛阳数千民众,此刻已成群结队地拿着布袋到了钱府,在雁衡阳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藏金银的地窖,人来人往地搬动着不计其数的珠宝。
钱枫已是心如死灰之木,恍恍惚惚地泣不成声,那些可都是他的命,谁能想到他自己作威作福一世,到头来却成了鸡飞蛋打一场空空,只能蜷缩在墙角暗自叹息。
可能是平日里受尽了他的欺凌缘故,洛阳的贫民竟有人在他的府邸放了把火,加之他珍藏数十年的名贵烈酒,须臾火势冲天而起。
钱枫见状,忽然发疯似的奔进了着火的大堂,踉跄地像是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可惜水火无情,天上的降雪也没能盖住火势,钱枫也随着他那谜题一般的府邸尽皆归于灰尘。
洛阳东市。
白天这里是没有人出没的,空旷的街头宛如披上了新装,白茫茫的积雪倍加显得耀眼。
黄巢迎风立在东市门头,一袭红衣在晶莹的冰雪世界里更加显得妖娆,暗红色的头发肆意地被风刮地起起落落,战袍上的积雪已然化作水珠,胸前背部悉数湿透。
“你来了!不过速度好像慢了点。”
云稹刚落脚就听见黄巢略有责备地说辞,顿时心生不悦道:“废话!难道你有见过打狗的,还能比狗跑地快的吗?”
......
两人突然间没了言语,任凭风雪从衣角脸庞吹拂而过,寒气与暖流交错在东市门口,地上的积雪也各自相应地发生着变化,融化忽而结冰,结冰又填雪水,转化不定。
“你的功夫又强了许多!”
云稹听着黄巢得话,心里暗自开始纠结不定,他自己由于在鱼素尺的帮助下已达炼虚之境,自是比以往强悍了数十倍,但是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无论他气息强弱转化却都能被黄巢以自身功力化解,难道他现在也到了炼虚的地步,可是谁又会在他身后助他,袁明觉吗?
“看来咱们这场仗是不该打的,你的心神好像已经乱了。”黄巢冷冷地转身露齿笑了笑,沉沉地说道。
这些东西,云稹当然也清楚,高手过招往往在咫尺之间便能分出胜负,更有甚者在未比试之前就能揣摩出输赢,无疑黄巢现在已经像是达到了这个境界。
他心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自己都
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垂垂地低下了头,自始至终都没多说一句话。
狂风乍起,地上的积雪顿时被席卷而起,铺天盖地地吹了许久后才慢慢停歇了下来,云稹如同木桩一般怔怔地任由这股风浪起落,等它完全消失之余,黄巢已早已离开。
“云少侠,你站住!”
雁衡阳虽然厉声呼唤了半天,但是云稹始终没回头,仍然用他愁闷时那种惯用的不紧不慢步子迎风走着,直至被雁衡阳赶在他的眼前。
“你这是怎么呢?黄巢他人......”
云稹落寞地摇了摇头,叹道:“他走了!”
雁衡阳还是不愿意就此作罢,毕竟今天也算是他一辈子做大好事的一天了,心情自然是极好的,不解道:“你们交过手了?”
“没有,但是我知道我输了。”云稹漠然地答复了一句前茅后盾的话,步履蹒跚地又走在了前面,丝毫不愿意搭理雁衡阳。
雁衡阳苦笑了一会,喊道:“钱府的财帛尽数散给了当地的人,你可以不必去了。”
......
云稹闻言,忽然驻足停在了寒风中,不多久又开始走动了起来,道:“很快你就会知道那些财帛,他们谁也带不走,因为......他来了!我去是想打听羊叔子的下落,他还欠我一件事情没有允诺。”
雁衡阳顿觉惭愧,他只顾自己指挥数百人散了钱府的万贯家财,倒把找寻羊叔子下落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急忙紧跟在云稹的身后,垂垂地再次走向了西边的钱府。
他们的身影全部迷失在风雪之后,东市街头忽然盘桓出了两个人的身影,昂然毅立在风雪中,却并没有一丝感到寒冷的意思。
“你就这么放过他?”
黄巢看了旁边的公孙仇一眼,苦笑道:“我好像是对他仍有些下不了手,毕竟以前还是把酒言欢的生死兄弟,他在这方面对我没有亏欠,反而是我从头到尾辜负了他。”
公孙仇阴笑了半晌,怪里怪气地突然叱责道:“恐怕你并不是不忍心向他下手,而是害怕以后无法面对此刻正和崔昊如胶似漆的楚晚晴吧!”
黄巢狠狠地瞪了眼他,冷哼道:“这世上什么人都不缺,尤其是聪明人和死人,你以后还是说话小心点,北方的风大......我让你准备的攻城器械好了吗?”
公孙仇被黄巢冷嘲热讽地训斥了一番后,似乎乖巧了许多,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道:“万事俱备,现在只等您一声令下,便能攻洛阳周边的城池。”
雪在黄巢的身上落下须臾融化,忽然他略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如此甚好!总算是不负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片重托,雪停之日便是攻城之时。”
公孙仇连连应声,可是眉心之间忽然泛起一股青气,但是光景不长又消散殆尽,一路跟着黄巢退出了洛阳城。
第五十二章 君子之交淡如梅
黄昏的时候,风雪已经止步,但街头巷尾的积雪已有两寸多厚,凉意透心袭来,行人登时少了许多。
沿着并不宽敞的一条街道走来,瓦砾上的薄雪时而不时地往地上掉,路边除了无家可归的野狗外,几乎所有的门庭各自紧闭着。
钱府门外的那一棵梅花树,树上原本有些凋敝的梅花瓣已悉数被人摧残了个干净,空余着一桩粗硕的木头冷冷清清地立在院落里,迎着昏暗的夕阳似乎是在瑟瑟发抖,枝头上的浮雪簌簌掉落依旧。
庭院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痴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黑黝黝的树干,身上一副大儒打扮,虽然有些佝偻但仍不时抬头唏嘘不已。
云稹从东市走到了西街尽头的钱府,朱红色的大门一扇被人拆卸地东倒西歪,另一扇已完全不知去向,空旷的院落雪景直直映入他的眼帘,就连身后紧跟而来的雁衡阳也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
至于是在叹息什么,自是无从得知,他也不想去问这些。
倒是更能引起他注意的是梅花树底下的单衣老者,颀长的衣寐飘飘然随风荡个不停,饶是云稹这种内功深厚的人也不禁感到寒冷,但是他却几乎无动于衷。
非凡之人自有不同寻常的路子可走,云稹突然从老者的背影外感到了一丝落寞孤寂,其中伤感凄清之意洋溢不尽。
时间长了,老者似乎是发觉背后有人,迟迟地转身过来,神态懒散又失落地望了眼门外的云稹和雁衡阳,略有深意地点头含笑了片刻,缓缓地迈开了步子,不紧不慢地在微风中移动了差不多二十来米,转身问道:“你们应该也是来找羊叔子的,对吗?”
云稹诧异地没忍住向前走了几步,又怅然立定在雪地里,怔怔地望着老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人的左脚像是有些受冻,不住地踮起脚尖左右徘徊地转动着,苍老的容颜上已经血色全无,叹息道:“咱们都来晚了一步,他已经被人带走了。”
……
云稹并没有去问他,是谁救走了羊叔子,他又和这其中两者有什么关联,反而揽了揽长袖,三五步跨到了梅花树底下,抬头望着黑黝黝的枝头,道:“这树可长的真高,恐怕立在这里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
“不对,十一年了。”
果真不出云稹所料,老者一听云稹对着梅花树的长叹,登时漠声反驳道。
如此一来,云稹就是不说别的,想必老人也会讲下去,毕竟拥有故事的人大抵上在心里都会渴望有聆听者的存在,云稹无疑就是利用了这点。
老者垂头又蹒跚了回来,站在了云稹的旁边,蹙额吟道:“当年怒目称天地,回首万事始成空。”
十一年前东市好像都还没开,这里的繁华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夜间东市差,卖唱的吆喝声,茶楼的嘈杂声,街前后巷的轱辘声,简直热闹极了。可在一年后的春天里,这边所有的一切全变了样子,只因为有人从官府里买来了这片地段的使用权。
他就是钱枫!
人如其名,有钱了人也就疯狂了许多,没过几个月连续搬走的原住民几乎上百家,这老者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十年前,他还是个颇有名望的大儒,名字叫做周朴。梅花树是他为妻子栽养的,那时候他病入膏肓的妻子别无所求,只希望能死在梅花树下,叶落归根,次年花开,终究能陪伴着她的相公。
为此,周朴特地从好友那边求来了一株梅花幼树,经过一年的悉心栽培,它已和人形差不多高了,每到冬天的时候,淡淡的香气会扑鼻而来,充盈着整个阔达的院落,他和妻子在饭后总会依偎在一起,看着绽放的花开又落。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那年冬末时候,周朴的妻子重病复发,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伤心欲绝的周朴应约将妻子的骨灰洒在了园内的梅花树底三尺之下。同年春,钱枫将西街的所有人赶出,紧接着便是大兴土木,素来知阴阳懂风水的周朴,无奈之下就化身成了术士,登门告诫钱枫梅花树的有关福祉,颇有大才的他一通阴阳讲下来,听得钱枫啧啧称奇,竟把主院落建在了梅花树的旁边,霸道地独占了个中的“风水”。
周朴也因此取得了钱枫的信任,逢年过节都会被请来为他家占卜,也不知是老天瞎了眼还是钱枫命有定数,十年内他坏事做尽,也没人敢去招惹是非,眼看今年又要到开岁时节了,周朴应邀前来却见到的是这副惨状,不由暗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羊叔子本就是他多年的挚友,十年前更是邻家好友,门前瓦上霜两家轮流扫除的那种,两人坐在一起不是谈古论今,就是口若悬河地褒贬当时人物,无论是江湖侠客还是朝廷官员,只要两人兴致起来了,谁也难逃他们的口舌唇剑。
自从钱枫来到洛阳后,两人不得已四下搬迁,辗转之余,羊叔子到了东市这块黑夜天堂说书为生,而钱枫漂泊海内不定,只是每到开岁的时候回来重聚几天,说尽宇内巨变,道完人间沧桑。
像那些天门的过往传说,都是周
朴口说心比地给羊叔子讲的,否则以他常年隐居在此,终老不出洛阳的性格,哪能说的那般绘声绘色,气势磅礴呢!
云稹听他说完后,不禁慨叹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深有感触地望着眼前衣寐飘飘的大儒周朴,叹息道:“人间寒风吹不尽,汩汩西来全是情。先生,这些年也着实难为你了,此次……梅花树的迫害实在是出乎云稹意料,还望先生大度节哀,早点脱离世俗苦海。”
地上浮层的雪沫随风飞扬,宛如雪花重新乱舞一般,久久没能停歇下来。周朴冷不丁地随之打了个寒噤,左右瞅着云稹和雁衡阳蹙额不定,纳闷道:“你刚才说你就是云稹?”
云稹点了点头。
像这样的事情,周朴本来就该见怪不怪的,可是这次的确有点意外,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慨叹的,道:“原来真是云少侠光临此地,老朽倒是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失礼!”
云稹暗叫了声惭愧,急忙拱手回礼,道:“先生,刚才既然说是羊叔子被人带走,可否知道他是被谁带走的,现在是吉是凶?”
……
这些话,云稹起初还是不愿去问的,但是后来听了他们之间的曲折故事,不禁对周朴不怎么提防,俨然还有一种惋惜同情,故而冒失地发问道。
周朴蓦地在心里不由苦笑了起来,暗叹云稹口无遮拦,像这种话也不该问得这么直接,但脸上仍旧浮出笑意,道:“云少侠勿用太过于担心,救他的人想必是慧能大师,若真是如此,以他们之间的交情,羊叔子定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慧能大师?
这称呼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云稹还矗在雪地里冥想着,夕阳却已渐渐落下了地平面,无尽的漆黑逐步在洛阳席卷了过来,最后一点天际的光明也被吞噬。
“阿弥陀佛!”
空旷的院落里忽然佛号大宣,紧接着不紧不慢地走来了两个僧人,从他们的呼吸调停可以判定出,应该是一老一少。老的僧人内息强大平稳却不时会有些分歧,年轻的那个内息杂乱无章,但又说不出的澎湃之极。
今夜无火。
白天的一场大火烧尽了盘踞西街十年的土财主,散乱了百来号家仆奴隶,因而周边并无常人存在,能算得上有生机的人,也就钱府院落里的这几位了。
“可是慧能大师到了?”周朴揽起衣角,落寞地身躯长长拜了下去,娓娓问道。
……
“数年不见,施主的耳力真是精进了不少!老衲从长安深山而来,愿渡施主脱离无涯苦海,不知你愿也不愿?”
这回云稹听得仔细,蓦地回想起在雪山上尴尬的一幕情形,心道:原来是慧空的师兄和师侄两人到访,如今看来羊叔子也是被他们救了,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
云稹见两人冷场,顿时长揖直拜地拱手笑道:“原来是慧能大师下山!自从高山一别,云稹甚是思念,今得大师之助才免了云稹心中牵挂,甚是感激。”
这突如其来的插入话题,在两位高龄前辈眼中看来,都是最好不过的窘迫掩饰了,慧能当即沿着这个台阶而下,道:“檀越严重了!这些都是为人本分,不用见外的,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雁衡阳听到这里,登时冷嘲热讽地讥笑道:“和尚,你不是常说四大皆空吗?怎么……现在倒是连一点黑暗也看不开,还提什么度化他人之类的。”
慧能愣了半晌,他实在瞧不清楚说话人的样子,只感觉他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雄浑无比,徐徐说道:“施主多心了!佛家之人自然空空如也,但是这里的世俗人太多,非光明不可化解。”
他这句话明里暗里地说尽了在场之人的偏执观念,又巧妙地撇开了自己,实在是一举两得,雁衡阳也只有冷哼的份了。
雪,又不偏不倚地开始落了下来。
这几人自忖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的必要了,果断随慧能默默前行。
沿着这条路走马观花地望去,均是茫茫然的漆黑一片,直至西街尽头才零星有几家灯火阑珊,再往东而去,便是辉煌通透的东市。
这里的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丝毫没有被白天的事影响,流浪的仍在流浪,营业的还在营业。不过,今天的东市进门百来米处却多了个茶摊位,营业的不是别人,正是羊叔子的结发妻子,那个佝偻的老妪,似乎生意出奇的好。
羊叔子仍旧守着他的营生,在茶摊十来米出冒着风雪继续说书,饶是此等寒冷天气,听书的人还是很多,除过那天在“杜康坊”与云稹有过争执的几个书呆子,其它五花八门打扮的人比比皆是,老弱妇孺亦是俱全。
“啪!”
羊叔子好像看见了云稹一行人的到来,说是把堂木拍了拍,左手插腰,右手抚须道:“各位看官,今天咱们不说别的,就专门道一番天门传人火烧西街尽头的事迹……”
慧能挑了个稍微能遮挡风雪的拐角,和老妪颔首微笑了片刻,须臾老妪便端上来了七八碗热茶,洋溢着芬芳的热气不断沁入人
的心肺,登时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之感。
“这是什么茶?”云稹也不客气,直接端了起来,放在鼻孔处嗅了嗅,惊喜地问道。
老妪转身微微欠身,竟有些喜极而泣,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道:“这是老头子专门研制的忘忧茶,平时他可是连给自己都舍不得煮的,今天总算是想开了!你们瞧他多开心呐……”
众人闻言,不禁纷纷抬头看着羊叔子的举措,虽然台上仍是独角戏,但在今天他却笑动风生,俨然有种千军万马的气势,倒也把那种每个人都激动起伏的心思刻画地淋漓尽致。
花白的长须上的雪花已凝结成了缕缕冰丝,再也不能随风而动,他并不管它,照样演绎着云稹和雁衡阳大闹洛阳州郡的事迹,鼓掌喝彩之音纷至沓来,不绝于耳。
慧能望了眼台上,唏嘘不已地叹道:“这个台子便是他的命啊!故人相见场面如斯,也算是对友人的一种慰藉了,周朴你……想清楚了没有?”
周朴望着风雪中衣袂霍霍,手指纷飞脚步狂放恣意的羊叔子,眼眶蓦地湿润了起来,喃喃地道:“和尚,你就不用劝老朽了!如果老朽愿意放下心中痴念,也许在十年前就跟你上山了,你还是悉心教育身边的小和尚去吧。”
慧能回头见小和尚对繁华的东市不住地慨叹,万千灯火下的纷杂红尘之物实在诱惑太大,小孩子的天性又好动,对此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禁有点感到害怕了起来。
周朴诡异地冲他笑了笑,既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提醒好友慧能,不多会时间后,仍回头注视上了台面的狂叟羊叔子,笑意充满了知足。
慧能见状,揽着小和尚步履缓缓地离开了东市,再次涌入黑夜里,随之苦笑道:“阿弥陀佛!老衲素来想着度化好友,到头来你们一个个迎佛而去,才发现自己却是背佛而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
“他这是怎么呢?”云稹不解其意地帮老妪打点着茶摊生意,听到慧能的声音后已不见其影,纳闷地向老妪问道。
老妪伸开双手,任由雪花跌落在掌心,会心笑道:“云少侠,你瞧这是什么?”
雪啊!
老妪苦笑了片刻,道:“少侠,请你仔细看看再说。”
水?
“是啊!雪就是水,水也是雪,变得只有状态,和尚终究是想通了,所以他只能离开。”老妪边给客人倒茶,边向云稹解释道。
云稹苦笑。
书读多了就是不一样,要不成了呆子被别人耍,要不就把别人当呆子耍。
————
长安,崔府。
哐哐哐!
子夜之时,大门突然被人叩响,自齐伯死后,接管职位的是他的远房侄儿齐元让,两人对崔家倒真是忠心耿耿,每次到深夜都会在院落处查巡。
今夜也不例外,他正和几个守卫的兄弟寒暄,恰逢急匆匆的敲门声。
“谁啊?”
门外的人隔了半会,问道:“我乃洛阳马遵,特奉云稹少侠的命令,前来投奔崔长史麾下从事的,还望门卫兄弟通禀一二。”
齐元让是个明白人,从事也颇为细心,顿时跑去向崔昊告知。
不一会儿,崔昊亲自打开门前来将马遵迎接了进来,一路上不住地询问着云稹的情况,两人还没在书房坐安稳,门外的齐元让又轻声唤到:“老爷,相府刚送来的洛阳文书,指名了让老爷亲启。”
崔昊接过后,拆开登时脸色大变,煞白的双手哆嗦个不停,向马遵问道:“马兄,不知你离开洛阳的时候,云稹他在做什么?”
……
“云少侠被钱府的家奴惹怒后,像是和另一人一起去了钱家惩治钱枫去了。洛阳怎么了?”马遵犹豫了片刻,还是讲出了那时的实情。
“你自己看吧!”
崔昊狠狠地把书信拍在了桌案上,怒不可遏地谩骂道:“他姥姥的菜皮,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估计又多饮了几斤黄粱,竟干些没头没尾的活计,活活能气死人。”
马遵也算是当事人,看了遍文书上的描述,不禁皱眉,喃喃地道:“崔长史莫要激动,这上面所说也不尽然!郡守和钱枫素有勾结,这些我比任何人清楚,如今他们一死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此话当真?
马遵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之计,是让朝廷立即派遣人去洛阳镇守,不然黄巢大军挥师而过,肯定又是修罗地狱。”
嗯!
崔昊急忙从书房取出了他的貂皮披风,急忙交错扣上,道:“马兄,还得劳烦你陪我去趟相府,给田相爷说明情况,不然云稹大难临头不说,洛阳和长安估计也有可能不保。”
须臾之间两人收拾好行装,策马而出向北边的田令孜府上赶去。
第五十三章 长乐坊
“你们说朝廷这次会派遣谁担任郡守?”雁衡阳长长地吸了口气,在昏暗的灯光下若有所思地叹息道。
洛阳经过这次的剧变肯定会引起朝廷的重视,但要知道前任郡守能在天朝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必然还遗留了其他的爪牙和余孽,他们怎么可能不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好趁机谋取高官厚禄等私利呢?
云稹对此也颇有疑虑,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只好静观其变,空落落地着急也是无济于事的。
长安和洛阳相距三百多公里,通信的人来回最快也得两天的时间,如果再加上朝廷下达文书之类的东西耽搁,充其量三四天内上任的新官必能赶到,到时候多加留意州郡府衙情况定能知晓。
果真不出云稹所料,两天后的正午,洛阳城迎来了久违的热闹,处处是锣鼓喧天,炮仗齐鸣,看热闹的人也是摩肩接踵不可胜数。
云稹身藏在屋檐角落处,斜斜地躺在雪水初化的瓦砾上,痴痴地望着底下的热闹场景,为首的是个披着猩红锦绣官袍的年轻男子,从下车的身影来看倒像是很熟悉似的,再看他周围的侍卫,其中有一个竟然是和他前几天交手的马遵。
“崔昊!”
他猛地打了个机灵,难道田令孜舍得将他身边的谋士扔出来淌着浑水,真不明白他们又在搞什么把戏,今晚定要潜入郡守府衙向他们问个明白。
傍晚,东市的偏僻小镇里,老妪做了满满一桌子可口的饭菜给他们,然而云稹面带忧愁随便用了些酒食就转身离开,雁衡阳和周朴仍坐在一起下着围棋,羊叔子和老妪也忙着出摊,丝毫没有理云稹要去做什么。
天色逐渐黑暗了下来,东市也不再按捺孤寂,顿时绽放起了万紫千红的红灯绿巷,云稹还没有走出东市,低头在面具摊子上精心挑选面具的他,顿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马兄,这里便是东市了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它竟繁华到了这种地步。”
随后便传出了马遵的声音,颇有些引以为傲地扬声笑道:“大人,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要是放在太平盛世,兴许比那长安还要繁华数倍!”
两人前后开着玩笑,一路所过之处无不停留脚步悉心查探,云稹自是紧跟其后,偶尔大气也不敢出声,三人就这样行走着,直至到了一家名叫“长乐坊”的酒坊。
还未进门便有悦耳的歌舞声传出,门帘微微启动后缕缕酒香味扑鼻而来,随之扑来到面前的是位年龄少妇,单薄的桃色罗裙随风乍开乍合,脸蛋生的倒也不凡,粉黛娥媚,一颦一笑皆有章度,不过令人称奇地应该是她那双深邃的眸子,竟有些与胡商相似。
开口便殷切地在崔昊胸口拍了拍,略有深意地看着他,笑道:“哎吆喂!这位爷可是头一次来这等地方吧,瞧这身打扮,怎么倒像是官府的人似的。”
崔昊蓦地一怔,忽然想起出门时
马遵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虽然不懂为什么东市的人如此痛恨官府,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红耳赤地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我倒是想当官来着,可惜三五年都没及第,这不家里催得紧了,我才直接跑出来避避风头。”
刚才怀疑他身份的人是西域美女若江,自幼跟随商队往来中原,五年前索性定居在了洛阳东市,时常替西域商队打听着中原市场,自然对官府的人不大欢迎。
当听到崔昊的解释后,紧绷的阴暗脸色好了许多,婀娜的体态一扭一扭地上了楼,娇喝道:“红袖绿萼,你们快出来迎接客人咯!”
崔昊暗地里和马遵打了个招呼,直拍着噗通不定的胸口,若江只是个柔弱女子,并算不上可怕,倒是那些饮酒的刀疤脸汉子,各个光着膀子,整条胳膊纹着奇形怪状的刺青,目露凶光,阴冷地打量着自己。
他可不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成,倒被别人先把自个燎了,这可是天大的赔本买卖,打死他也是不愿意做的。
楼里的暖和程度绝对是出乎平常家里的火盆的,也难怪若江会穿衣单薄,客人会光着膀子欢笑一堂了,崔昊找的位置是在二楼东北角一张中等茶几旁,两边各陪坐着位奇装怪服的美女,汉话倒也说的流利,须臾之间说笑不断。
这里的酒不是米酒也不是马奶酒,仅仅有各色各样的果味醇酒,特色的瓜果葡萄几乎样样俱全,让人数都数不过来。
“羞答答的人儿啊!面前如酒香般的女孩空被你完全冷落了,漫漫的红尘呵,为何痴情的我总被冷落......”
红袖和绿萼不禁抬头向说话的人望去,只见那人身上仅披着一片灰色的衫布,乌黑的长发齐齐垂在肩膀以下,双手环胸处露出一把三尺青锋长剑,脸上的獠牙面具只留了一双幽暗的眸子在内。
“客官,你也是我们大宛国的人吗?”
红袖不管面具之下的人长得俊秀还是丑陋,单凭他刚才几句煽情又温和的语句,已起身贴在了来人怀里,抬头用那双妩媚的眼神似乎想把来人望穿一般。
灰衣汉子腾开右手温情地在红袖的秀发上抚摸不定,一边摇头道:“姑娘想必是恋家之人,可惜某并非故乡人,只盼着姑娘能赏碗果酒品尝。”
红袖闻言,慢慢地从他怀里腾出了身子,苦笑着转过身子从酒壶中斟了杯果酒,齐眉举在灰衣汉子眼前,灰衣汉子接过后一饮而尽,口里面啧啧长叹不停。
啪!
崔昊猛地在桌案上拍了一下,面上颇有愠色,吓得红袖和绿萼面色惨白,只听他怒沉沉地叱责道:“云稹,怎么哪都有你小子的存在,有你这般掩饰的吗?”
......
灰衣汉子用手指撞了撞面具,怀里怪气地回道:“哦?哪里出错了吗,我的崔家老爷。”
崔昊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合着你也是顾头不顾腚的一类人啊,你
再怎么打扮伪装,天行剑的寒芒却独独是逃不过本少爷法眼的,你说是吧!”
灰衣人慢悠悠地从脸上摘下了面具,随意地扔在了马遵的怀里,只见马遵并没什么不高兴,反而满脸的欢笑,倒是空把一旁的绿萼和红袖吓了个半死,因为长乐坊的规定是谁在陪客的时候出乱子,这位姑娘定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解开面具的汉子,脸上挂着两道倍加匀称的剑眉,底下便是摄人心魂的一双星目,鼻梁瘦而挺拔,红唇白牙,若隐若现地仍在浮出一番笑意。
红袖拍了拍起伏的胸口,望着云稹苦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差点吓死我们姐妹了,你们不知道长乐坊的规矩吗?”
规矩是给人定的,但不是给云稹这种人定的。
因为二十多年以来,他好像从来就没守过什么规矩,更别说是在二十年后了。
云稹当即含笑赔罪道:“这两位妹妹倒也生的水灵,刚才实在有些对不住,只是云某平时和这位崔兄开玩笑惯了,一时才让你们措不及防。”
见他说的平淡无奇,崔昊的心里更是怒气上涌,哼声说道:“红袖绿萼,你们难道就没听说过最近大闹西街钱府的云少侠吗?如果多出去打听打听,想必你们也会见怪不怪的......”
云稹扣着鼻子,嘴角扬起一副诡异的笑容,缓缓地贴着红袖坐倒在席子上,二话不说径直给自己斟起酒来。
绿萼向来沉稳,这时也不禁诧异道:“原来是他!”
“如假包换,如假包换!”云稹一边饮酒一边含蓄地拱手笑着说道。
自古美女爱英雄,绿萼和红袖虽然是红尘女子,但也素来有着大丈夫没有的底气,当即皆秒变痴女,双手托腮打量着云稹的一举一动,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双双起身告辞。
云稹耸了耸肩膀和崔昊对视了片刻,冷哼道:“大表哥,你可别小家子气嘛!不就是刚才对你无脑地戏耍了片刻,何必如此生气,气大伤身......”
“谁愿意跟你这流氓计较这些。”
崔昊停顿了些许时间,又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鲁莽行为,差点你就要被官府通缉了......幸亏马遵那天到我那里说明了情形,这才救了你一条狗命。”
原来如此。
云稹仔细地过滤着崔昊的言辞,见他不再说话便又说起了风凉话,道:“唉吆!为了狗才让您崔长史大动干戈,狗才我实在抱歉的慌,要不我给您学两声狗叫以作报恩?”
呸!
崔昊就知道云稹这人在平时肯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即悻悻地背过身子,冷言问道:“黄巢呢?你想必是见过他了吧!”
云稹在心里暗骂崔昊哪壶不开提哪壶,囫囵地咬着甜香水果,呜呜咽咽地说了几句人听不懂的话,也算是回答了崔昊刚才所问,气得崔昊的俊脸上青气弥漫不散。
第五十四章 大乱将至
噔噔噔!
厢房门前突然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音,仍在怄气的云稹和崔昊这对冤家谁也不愿啃声,马遵颇有无奈地摇头苦笑着前去开门。
门前面是长乐坊的掌柜若江,后面跟着的两位像是村姑打扮,整个一副粗布蓝衫的样子,若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她们就是刚才陪酒的红袖绿萼,素来伺候钱老爷习惯了的马遵,暗自忍下吃惊,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云少侠!”
若江拱手抬起胳膊,浑身上的银铃顿时阴阳顿挫地响起,脸上宛如笑开了花似的,说道:“久闻少侠风尘旧事,今日有幸得见尊荣,实乃三生之幸也!”
去过几次塞北稀疏之境的云稹,明白那些人的脾气风格,若是对你言语捧场定然是有事相求,冷哼一声后漠然地说道:“掌柜的莫非是云稹不请自来,冲撞了掌柜不成?”
若江脸皮突然红透,咯咯直笑以消解尴尬之色,道:“少侠说笑了,我们大宛姐妹素来重情义慕英豪,这不我身边这两个小妮子听说你来之后,死活要离开这里,还望少侠收留左右照料则个。”
云稹抬头再看红袖和绿萼的时候,她们已换上了简单质朴的装束,虽然仍是年轻漂亮,但也和酒巷赔笑的美人相差太多,不禁莞尔道:“云某浪迹天涯之人,从来都是居无定所,况且已经是有妇之夫,带上她们在身边有些不方便吧!”
见云稹如此一说像是要推脱她们,红袖急忙跪在云稹身边,深邃的眸子滴溜溜直转个不停,乞求道:“不打紧的,奴家会洗衣做饭也能舞的刀剑棍棒,决计不会给少侠添麻烦。”
......
这下倒也给云稹出了道难题,不由迟迟地向崔昊望去,像是在等着崔昊帮忙似的。
“你看我干嘛,人家是要跟定你,又不是跟我!”
此话一出,云稹知道这次是求错人了,没来由地撞了个底朝天,心想红袖脑袋瓜子转地快些,以后在孤寂的时候还能开玩笑,绿萼冷静质朴也不像是惹事的人,苦笑道:“掌柜的,我若今天应允她们,你是不是要在背地里骂我?”
若江怔了怔,点头道:“是的!”
云稹径直把红袖搂在怀里,开怀大笑道:“那你可得多费几坛子美酒了,免得你口干舌燥......”
言外之意已说的是再清楚不过,绿萼弱弱地抬头看了若江一眼,径直不再搭理她,盘桓在云稹左右不愿离开。
“烤羊腿熟了没有,快给云少侠这里添上来,顺便把咱们珍藏的女儿红一并搬上来。”若江回头对小厮不住地吩咐,若有似无地像是对崔昊有些阴冷,须臾间转身下了楼忙活不定。
云稹在若江离开后,好奇地向绿萼问道:“绿萼,你们怎么这幅打扮啊!刚才那样不也挺好的嘛,如此未免对你们有些寒碜了。”
绿萼起身向门外走了几步,缓缓地回头关上了门,轻轻说道:“主子,你切莫多说话,咱们这
里的规矩就是想离开必须金盆洗手,以示清白,然后所有的穿戴用物和金银财宝尽数要归于长乐坊所有,否则就得受尽极刑才能出去。”
“是啊!”
红袖迷离地望了眼云稹,柔声说道:“主子有所不知,这次已是掌柜仁慈大方了,否则依我二人挣的那些钱,真还不够赎身出来的。”
哦?
云稹冷哼了一声,道:“崔大官人,既然长乐坊是这样的长乐,咱们到哪里不能乐?什么羊腿、女儿红的东西,不要也罢!”
崔昊见状,已明白云稹又要耍起性子了,急忙起身搀扶住他,对红袖绿萼吩咐道:“你们带他先走,我和马遵结账后就会跟上来的。”
红袖点头,已和绿萼扶着云稹下楼,就在刚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了一个刀疤脸解手回来,顿时和绿萼撞了个满怀,怒不可遏的刀疤脸汉子,长吸了口气后一巴掌结结实实甩在了绿萼的脸上,道:“他娃儿的,你们这是出门看了黄历后,急着赶赴投胎吗?”
咦?
“你不是......那个谁吗?怎么,这是要跟小白脸私奔不成,你好像忘了咱长乐坊的规矩吧!”
刀疤脸汉子认出了粗布衫衣的绿萼和红袖,登时不依不饶地抢在跟前,撕扯着绿萼的衣领,绿萼像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丝毫不敢还手,就连刚才灵动异常的红袖也吓得不敢出声,望着即将受折磨的绿萼空落落地不住流下泪珠。
“你再敢往下扒她试试?”
云稹刚才就像装醉试探下她们姐妹,但见刀疤汉子竟像是认真似的,顿时不再考虑其他,天行剑的锋芒直直抵在刀疤汉子的喉咙处,寒声喝道。
刀疤汉子总共五人,都是从西域来的斗狠勇士,特地被若江请来照料生意的,这位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名叫郎司空。至于他的令外几个兄弟,分别叫做郎司仇,郎司君,郎司音,郎司茂,俱是身材魁梧,蛮力惊人的汉子。
“滚开!”
云稹见他像是有点惊悚的样子,飞起一脚便将他撂倒在地,回身冷冷地解开了身上的灰色宽袍,紧紧披在了绿萼的身上,绿萼本已报了必死的决心,准备以一人之力换来红袖的自由,却被云稹所救后,哪能不感恩戴德痛哭涕零。
望着地上抱着腹部煎熬的郎司空,冷哼道:“你告诉若江,她要是今天不满意我云稹的做法,大可以找人来寻仇,不过下次我可不敢保证寻仇的人能不能给她捎信回来。”
说罢之后,他和崔昊等人汇在一处,缓缓走出了长乐坊,自始至终头也不回,只是偶尔对着凄冷的空气咳嗽几声。
辗转他们走到了东市门口,红袖和绿萼欣喜地在门口打转,拼命地呼吸着寒冷又令人舒适的空气。
崔昊神色犹豫不定地打量着云稹,踟蹰地问道:“你现在什么打算?要不......跟我去府衙先住着。”
哼!
云稹暗自白了他一眼,其实他
们都很清楚,府衙的那些人和云稹或多或少都有些过节,要是住在一起肯定是要给崔昊添麻烦,便苦笑道:“你早点回去吧!西街之大岂能没我云稹的容身之处,这两天多注意洛阳周边的情形,小心黄巢出其不意攻城。”
“那你呢?你不去找徐慧他们母子?”
崔昊说出口后,突然又有些后悔,瞬间低头蹙额连看云稹的脸色似乎都没了勇气。
许久,云稹才笑着回答道:“暂时不找了!我相信他们母子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你听过有背离自己兄弟于危难之中的人吗?”
崔昊口齿微启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冷声道:“你把这个带上,明天有空给她们收拾些行头,总不能就这样委屈她们吧!”
云稹点了点头,顺手接过沉甸甸的银子,笑道:“绿萼红袖,你们还不过来感谢崔大哥赏赐的恩情。”
一边说着一边已把银子分别交给了她们,一个子也不留给自己,负手徐徐向西远行,不时地捂着嘴巴咳嗽,红袖和绿萼含笑向崔昊称谢后,飞速追着云稹而去,半刻也不敢停留,好像生怕云稹半道会甩开她们似的。
西街是整个一片幽幽的暗黑,唯有门前孤零零地挂着两个明晃晃的灯笼,云稹斜眼向上眺了片刻,忽然飞身将它们捏在了手里,冲身后的两个婢女笑道:“夜里黑,别摔着了!”
红袖和绿萼皆是一愣,之后便傻笑着陪在云稹左右,一步步走向了茫茫的黑夜中。
钱府的半日大火已将府内左右的邻舍烧成了断壁残垣,但是远处还有几家倒也能算得上保存完整,虽然值钱的东西已被居民带走,但是勉强可以容人居住。
“就这儿吧!”
直至主仆三人找到后半夜,才算是找到了能看得过去的地方安身,大门已被人拆卸掉了,但是内堂的一应之物样样俱全,云稹打发两人前去收拾屋子,自己只身在院落里找了些干柴火,架起了火盆。
次日昏沉沉地天色笼罩着洛阳大街,州郡府衙一大早上连续出出入入已有五六个飞骑,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倒也是忙出忙进地不可开交。
“郡守大人!”
马遵在南街北城巡逻刚进府衙,就被崔昊召唤到了大堂上,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文案,迷茫地问道:“大人,您这么慌张传小的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崔昊一份份地挑着卷宗和文案,怒狠狠地发泄道:“一天之内,三十多座城池竟全被黄巢收缴,到了别人洒酒庆功的时候,他们才派出人马通报与我,这他妈有个屁用!”
......
马遵和崔昊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大约也就是个五六天,但是在平常的言谈举止中都能感觉到他是个理性汉子,倒也没想到在今天还有意气用事的时候,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劝勉他,兀自矗立在桌案前面等候崔昊的命令。
“你去西街,找云稹回来!”
第五十五章 筹谋
马遵奉命去了西街寻找云稹前来,可是到西街以后,辗转拜访了所有的地方,仍是没有云稹主仆的踪影,不由垂头丧气地从东街向南门走去。
这天正是冬至,一路上来往的行人没个五六十人,也有上百,具体的数目除过无聊的叫花子数来数去,想必也没人会搭理这些。不过,倒是城南刚入城的边缘,一家小摊贩家的争执引起了他的注意。
隔着厚厚的帆布门帘,他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一个类似于店小二的人问道:“客官,你们三人从大清早喊我们,说是要吃饺子,可是你看看现在已是日过三竿,你们还没个定数,究竟是吃还是不吃啊?”
顿时又传出了一女子的冷笑声:“我问你,你这店是干什么的?”
店小二犹豫了片刻,木讷地道:“自然是吃饭的。”
女子便顺着他的理论问了下去,道:“吃饭后是不是得休息下,在这里消化片刻。”
嗯!
这道理也算是合情合理,店小二不解地反问道:“可是你们是饭前来的啊!”
混账话。
女子登时作怒,连拍了数次桌子,道:“你刚才说好的这里就是吃饭休息的地方。我们三人想先休息,直到饿的时候在吃饭,有毛病吗?”
店小二兀自合计了片刻,愣愣地摇了摇头,叹息着忙碌去了。
马遵从声音中能听出来,那胡搅蛮缠的女子应该是红袖无疑了,故而匆匆踏步掀起门帘,向店内走了进去。
“吆!这位爷想吃点什么?”
马遵模仿着刚才红袖的样子,挥手道:“你忙你的,我先休息再吃饭。”
店小二差点没气个半死,平时掌柜的在时,对他言语辱骂不得翻身,本想着趁今天掌柜探亲的时机做回主人,没想到做主人也会这般难受,瞬间扭头进了后厨。
云稹忍俊不禁地望着店小二向后厨走去的样子,瞬时白了眼仍自嘀咕不休的红袖,笑道:“马兄,怎么是你啊?”
马遵当下便收敛起了笑容,面色颇为僵硬地把崔昊所言所虑一五一十讲了个遍。云稹直听得愁云惨淡,心里暗叹,终究是晚了一步,该发生的事情还要发生。
“走吧!我陪你去见他。”
红袖瘪着嘴巴横在云稹前面,漠声道:“主人,你们去了州郡府,那我们该干嘛?”
云稹蹙额望了两人一眼,左思右想,她们终究是半大小的苦命孩子,苦笑道:“你们也跟过来吧!省的出了岔子,让我分神。”
红袖“唉”了一声,一扭芊芊腰部挽住了绿萼的手,两人低头窃窃嬉笑,慌忙跑在了云稹的前面。
绿萼偶尔也会回头看会云稹,直直把自己手里的新衣服抱得更紧,一直和云稹保持着定量的距离,不多不少。
洛阳州郡府。
有了上任郡守大人的铺垫,崔昊分文不取便得了这份美差事,先且不理后来的麻烦事,至少这里的环
境布局还是挺合云稹胃口的。但是,今天他没心情欣赏这些,洛阳周边一天之内丢了三十多个州县,无论是谁听在耳朵里也会有些难受的。
“你来了!”
崔昊等马遵回来时间一长,反而更加闹心,此刻陪着楚晚晴在周围府邸里走动散心,恰好和云稹相逢在后花园。
云稹也有些时间没见楚晚晴了,但见她面容泛着红光,粉黛娥媚犹在,身上的绫罗绸缎和头发上的金银妆饰,心里暗自为她高兴,道:“晚晴,好久不见啊,崔昊这小子有没有欺负过你。”
楚晚晴倒底也是近成年的人了,暗骂云稹泼皮,怎么一见面不问自己好不好,直直扯到了他和崔昊的身上,羞答答地瞥了眼崔昊,一跺脚径直向闺房跑去。
颇有无奈的云稹只好派遣他身边的那两个活宝,追上去陪伴她解闷,自己却和崔昊坐在花台上研究起了此刻的大局形势。
崔昊摊开了手中握着的洛阳山川地势图,挥舞着手指,一一说道:“洛阳四郡尚在,其周边尚有二十八个县城未被黄巢攻下,但此刻不能分兵增援它们,否则让黄巢知道了内情,洛阳危矣!”
云稹摇了摇头,两军对敌中天时地利人和都得考虑,现在洛阳的俨然已送在了黄巢嘴边,与其坐等朝廷大军增援,还不如主动出击,出兵伐交,道:“贼兵势力太过于强大,你现在先修书一份,我让雁衡阳大侠带往长安去搬天门的兵力,你外让马兄去田相府说明情由,让他下令增兵洛阳,至于咱哥俩……单独会会黄巢那个魔头去,看还有没有能补救的余地。”
崔昊此刻也真没了主意,点头道:“咱们还是等天门中的各位大侠来了以后再去吧,洛阳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太平。你我一走之后,恐怕家眷会成后顾之忧!”
————
羊叔子最近的生活很是惬意,清晨睡觉,正午起床吃饭,再与好友谈古论今,温酒下棋,直到晚上才出门说书。
云稹进去找他的时候,按理说应该正是他兴致最好的时候,可是今天似乎并不是这样,只见他捏着白子不停地抖动着,一时半刻也不敢轻易落子,黑子的布局精妙,处处蕴藏杀机,也难怪他这般踟蹰了。
执黑子的人不是周朴,而是雁衡阳,雁衡阳一生就稀罕三样东西——刀,棋,琴,在这三样东西上,能挫败他的人委实不多。
老妪将茧子弥漫的嶙峋手指放在褶皱的嘴唇边缘,嘘声说道:“少侠,你先别打扰老头子了,他已经连输三盘,心里肯定窝着火没处施放呢!”
滚滚滚!
羊叔子登时将棋盘上的黑白子胡乱和在了一起,倒拖着衫布鞋急匆匆地向云稹这边走来,一边还像是怒气未解地埋怨道:“本来都要想出破解的法子了,你们非得在旁嘀咕不休,害的我没了兴致。”
埋怨之后,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扬声喝道:“雁大侠,刚才的那局不算你赢啊!等哪天有空,我自当找个清净的场所,好生
与你再补上一盘,晦气啊!”
雁衡阳摇头苦笑,起初他和周朴博弈论道,好不快哉,哪知道半路里杀出个羊叔子,活活搅了局不说还给自己惹上了麻烦,这以后哪还有耳根子清净的时候。
“雁大侠!”
雁衡阳败兴转过身子,忽然见到云稹满面愁容的样子,急问道:“是不是找到公孙仇那个老匹夫了?”
云稹摇了摇头,踟蹰了半晌才开口道:“黄巢进兵洛阳了,我现在有些难以脱身,还望雁大侠可以代我去趟长安,将这封书信送给风阳真人。”
“这么快?”雁衡阳前几天也见到了黄巢本人,自忖洛阳的安宁日子似乎快要到头了,但也没料到他们竟连开岁佳节都等不到就攻城,蓦地也暗自揪心起来。
轰隆隆!
天际间忽然传来一声爆破声音,整个陋室也好像禁不起它的颠簸,颤颤地抖动了起来,瓦砾缝隙间的灰尘碎屑簌簌而落,两人刚才还有点血色的面皮瞬间变得煞白。
“龟孙儿,这是打雷了还是谁家的炮仗被点了?”羊叔子气急败坏地推开门,徐徐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云稹再次把信封递给了雁衡阳,郑重地说道:“前辈,现在唯有你的武功才能保它安全地到达长安,刚才震耳欲聋的声音想必是黄巢在哪里攻城的火药,绝非是洛阳官家的炮仗。”
他不说雁衡阳也明白,从声音的节奏中就能感觉到它并不简单,缓缓从云稹手上接过了信笺,道:“少侠,老夫该当何时启程?”
云稹颔首蹙额道:“时间紧迫,前辈还是早点动身的好,省的大家夜长梦多。”
洛阳街头并没有被刚才的那声爆破声惊扰到底,来往备年货的人还是很多,当然各地的商贾也不绝往来,红里透紫又加紫里显红的街巷中,突然有种出乎所料的热闹。
云稹沿着街道一路欣赏纷杂的物事,直至黄昏才到郡守府衙门前,他还不及进门就被里面飞奔而来的人扑在了怀中,差点被整了个趔趄,正要作怒,却低头见来人竟是楚晚晴,顿时一腔怨气化作乌有,嗔道:“晚晴,你这是怎么回事,总风风火火......”
楚晚晴将手上的纸条塞在了云稹手上,苍白的脸上隐约有种流泪的迹象,哽咽道:“崔昊他......孤身一人出城会黄巢去了。”
云稹接过信条也来不及看,一面急忙让衙役备马,另一面安慰楚晚晴放心休息,饶是如此,楚晚晴也为他们兄弟暗自担忧不定,幸而有红袖和绿萼相伴,心神才能稍定。
洛阳东门。
盘查城门进出人的卫兵倍加认真,无论是气喘吁吁的老者还是调皮无邪的孩童,都不曾轻易放过,直至云稹策马而来,急忙横在前面拦住,道:“你是何人?快下马接受盘查!”
云稹此刻心急如焚,哪还有心思和他们废话,横起天行剑挑在了他的甲胄上,须臾抡在了一旁,一路向东疾驰而去,任凭后面的喊打叫骂悠悠。
第五十六章 白马寺
黄巢邀约崔昊决战的地方是白马寺,恐怕之前听见的那场爆破声音,就是他们争斗而发出的动静。
白马寺建立于东汉,是最主要的佛教发源地,经历了百年来的风风雨雨,依旧屹立不倒,实属不易。
但在唐朝以后,佛家的地位可有可无,时而高不可攀,时而如落低谷,就说武宗灭佛之事,已让多少寺庙被毁,几许和尚高僧叹息?
毕竟这些都已过去了,以前的事情也没人愿意提及,但白马寺现在容纳的和尚并不多,约莫五六十个左右,当然其中还包括着些俗家弟子。
云稹一路狂奔从未想过停歇,心里已将崔昊翻来覆去骂了个遍,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崔昊要这样做,平时可是个很冷静的人啊!
他到白马寺的时候,天色还不算太晚,依稀地还有点通红斜挂在西天之外,他策马立在门前,豁然喝道:“黄巢,你这卑鄙小人快滚出来!”
……
半晌,除了周围荡漾的回音并没有人声,云稹纳闷地望了眼寺院内部,倒像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只好信步走近禅院再一看究竟,但见里面除了罗列的神龛塑像和祭坛香炉外,便是墙角里残有的积雪。
哐啷!
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云稹倒提着剑锋,悄然落在了门前,敲门问道:“有人吗?”
呜呜呜……
由于相隔太近,内室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像是被人捆绑后塞住了嘴巴,急得呜呜叫苦似的。
云稹壮着胆子推开了门,里面的场景倒是很吓人,几十个秃头和尚横七竖八地叠着罗汉样子被捆绑在一处,口里各自被塞着帆布,各个急地满面通红。
这算什么,救兄弟不成反而闯进和尚窝了,云稹凝眉四下望了望,顺手解开了离他最近的老和尚身上的束缚麻绳,问道:“大师,你们这是?”
老和尚顿时双手合十,宣扬起了佛号,道:“清晨来了个怪异施主,非要老衲派人去洛阳传信,随后正午时分又来了位年轻的俊俏公子,他们三言两语以后就再后面的竹林打了起来,没一会儿爆炸声突然大作,老衲等人便昏厥了过去。”
云稹从他口中的话语里面,也算是听了个大概,清晨来的是黄巢,而被送信相约的人应该就是崔昊,他们在竹林里打架……瞬间道了声谢,急匆匆地赶往后山。
竹叶落尽的空杆子冷冷地立在后山上,皑皑的积雪还没全部融化,一路东倒西歪的竹子少说也有二三十来跟,地上却很少有他们打斗的脚印。
月起东山,明晃晃地洒在竹林之下,地上的积雪倍加显得晶莹剔透,寂静的林子里很少有嘈杂之音,凝神细听左右,唯有南面似乎有不谐之处。
此刻的崔昊已是樯橹之末,他实在没想到黄巢的内力能强悍到如此的境界,打了三五个时辰不休息,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但他仍旧真气洋溢。
巢望着雪地里滚爬的崔昊,蓦地驻足,叹道:“原来慧空门下的武功也就那样,就凭你这身手还有什么资格阻挡我?”
崔昊一脸苦涩之气,漠然不语。
“若在加上天门宵小之辈呢?黄巢你可有胜算……”
人还没来,雄浑的话音晕绕在竹林四周,久经不散,就连黄巢心里的一时狂傲,瞬间也没了底气。
黄巢回头却不见人影,只看见竹影斑斓错综,清风扬起的浮雪簌簌打在面庞处,忽然后背一凉,迟迟地再次转身。
“很好!你现在终于学会什么叫做不择手段了,难怪劳什子的天门总是容不下你。”
云稹听着他故意讥讽的言语,苦笑道:“可惜像你这样的师父太多,该学的实在学不完,要不然我刚才出手,你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哼!
黄巢很清楚云稹这人素来以口舌之争扬长,自然不再愿意自讨没趣,眼见崔昊盘膝运气,脸上的红光又显现了出来,自忖今夜是除不掉崔昊了,不禁把一腔怒火全怪罪到了云稹的头上。
二话不说,倏地向云稹出手击去,十几招过后才道:“既然今夜有缘相聚于此,咱们兄弟再来套几招。”
云稹冷笑了片刻,数次交手下来,每次基本上都是互相持平,分不出胜负高低,自己有幸能习得炼虚之功,但是从刚才的招式上看,黄巢似乎也有些类似的功底,不断提醒自己这次一定要弄清此事。
“且慢动手!刚才哪招式谁教你的?”
黄巢背负双手冷冷地望着云稹,冷哼道:“既有天之无极,必有地化无穷,你有诛魔祛怪之功,我也有弑神灭佛之能,要打便打,问那么多做甚!”
云稹被他一口呛住,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冷不丁黄巢又祭起杀拳向自己胸口攻来,躲藏不及的云稹只好使用了炼虚后的第一重境界“五行天象决”。
天有五行,即乃金木水火土,它们又对应天象雷电雨风火,故而五行造化阴阳,阴阳亦合抱五行,五五开则分,闭则合。
修炼这境界须得明晓阴阳变化,五行道术通达,这些云稹虽然不大明白,但是他曾在大江上悟出了潮汐冷暖变化之道,也因此相辅相成,才很容易地成就了第一重境界。
云稹并指夹住天行剑的剑尖,倒插在竹林的雪地上,诡笑道:“我不管你背后究竟是何人怂恿,今天你抢我表兄在先,决计不能放你自由回去。”
“狂妄!”
黄巢仰天长笑了起来,竹林的积雪似乎也抵不住他的波动,簌簌跌落了下来,道:“你有何本事拦我?也不就进了炼虚第一重境界,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云稹不遑多让地挺着掌心与他焦灼在一起,又过了几十招后,忽然借着黄巢的一股劲力撤出了圈子,道:“你也不过如此嘛!撑死和我能打个平手,不过你内息有些错乱,实乃走火入魔之兆。”
黄巢冷哼了一声,双掌须臾
间聚起了妖娆的红色真气,就连眼睛也泛起了红晕,浑身真气逆流而行,宛如膨胀一般,甚是狰狞可怕。
血魔功!
云稹不禁打了个寒噤,迟迟地不敢出手,强自镇压着黄巢周边渐渐令人窒息的气机,心里不由泛起了狐疑:他血魔功的威力像是比那次江畔更浑厚了,可自己因半道改炼虚后,九渊心法已经很少去修行了,如此下去怎能和他抗衡。
“天地不仁恶万民,九州巢穴缚苍穹。云稹,你们受死吧!”
黄巢说罢以后,澎湃的血气俨然如同江河涌动一般,疾速奔向云稹周边,不多会已团团将其裹住。
热!
血魔功究竟是什么武功,发出的热气怎么会这么强,几经让人有种融化的感觉,云稹不禁感叹自己一时冲动,竟着了黄巢的道,脸上的汗珠噌噌掉落了下来。
再撇眼看了眼地上盘膝运功的崔昊气息奄奄不稳,此刻正是紧要关头,怎么也得为他争取时间度过难关,蓦地心头一凉,只觉寒气徐徐从玄焦关口出发,游尽了全身脉络,地上的天行剑也似乎嗡嗡发出龙吟之音。
这是九渊真气?
他体内的另两股真气徐徐开始都向九渊真气靠拢,逐渐他不再感到热血沸腾了,反而出奇地心平气和,索性任由黄巢作祟,总是闭眼享受的样子。
黄巢不经意间看见这种情况,顿时心里大乱,怒气已压制了理智,横空连拍了数掌,挺身而出。
云稹神识虽在云游天际,但是六识尚未关闭完全,宽眼顿时暴睁,巧妙地避开了黄巢的须弥掌力,信手拈来天行剑和黄巢战在一处,这一战登时生生地逼退了黄巢的血魔之气,而崔昊苦闷的神情也舒缓了许多。
竹林深处,随着两人的斗争将地上的积雪悉数掀了起来,只不过雪花遇上一人瞬间消融,遇见另一人须臾凝结成冰,发白的蒸汽和刺骨的寒冰相互碰撞不迭,可怜了周围数十亩的竹林遭此大难,恐怕怎么也得毁坏三分之一了。
然而仍旧不愿停手的两人,怎么也分不出高低,占尽上风也只是一会的事情,直到最后两人斗到山顶处,忽然从中闪出一个影子,横在两人中间,双掌澎湃而出的真气直直将他们击落在了相反的山下。
云稹昏厥后转醒的时候,已在白马寺的禅房中,香炉弥漫着不尽的烟火,崔昊迟迟地趴在床前,仍自不肯起来,可能是还没能恢复气力。
“喂!你这死猪都这时候了,还不起床?是不是让小爷亲自动手唤你……”
云稹已开始作势要欺负崔昊了,哪知道手刚碰到他的身子骨,崔昊便咯吱咯吱地摇头晃脑起身,揉着双眼大骂道:“你姥姥的菜皮啊,老和尚就给咱们一张床,小爷送你安稳入睡了,昨夜为你熬了一宿,天亮才睡着,瞎吼个什么劲。”
云稹明白过来后,只是嬉皮笑脸地作笑,再没了其它诽谤的话,心里也颇有惭愧。
第五十七章 破镜重圆
飞仙居。
洛阳南门处一家较为出名的客栈,虽然名为客栈但在其中打尖住宿的人很少,多的却是来往客商歇脚,尤其是在严寒的冬天里,这个地方的生意显得更加火爆,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壶热茶解决不了的。
从大清早的客流爆满,直至下午往来的流量仍是不绝,云稹想进去打听点事情无疑这地方再好不过,越是令人好奇的事情,你不问就有人嘀咕不断。
“你们知不知道昨天那个爆破声是何缘故?”
约莫十来个汉子围绕着一个泼皮类似的人物,纷纷摇头晃脑,这个泼皮还算是有些来历的,有个特殊的名字叫做郝大亭,人如其名,只要是些稀奇古怪的事,他都要弄个清楚明白,然后一张破嘴唾沫飞溅地道给外人听,更加上他一副“以德报怨”的个性,在飞仙居这个地方可是很受欢迎的人。
朱秀才是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其实五旬这个年纪并不能算太老,但是在他身上让人感觉到的仅仅是未老先衰,不得不称他为老。只见他两鬓斑白,胡须直垂胸口,满脸的皱褶和一口脱落无几的黄牙,说话时不时地漏风,几经让人听不明白。
俗话说人老爱作怪,平日里他最是喜欢与郝大亭斗嘴,虽然每次都被说的面红耳赤,但在他看来只要能陪诸君一乐,实乃生活最大的乐趣也。
朱秀才的学术一般,可是他最爱在人前卖弄,在往来的庸俗之辈里,他每次三言两语开外便是之乎者也相加,道:“郝老弟,有道是冬阳虽好却不及春水阑珊,昨日之事不可留也,问此……君知否?”
也不知怎地,今天他说话的时候竟无比地流利,别的不说,郝大亭就纳闷不已,登时怼道:“秀才今天是风吃多了不成,怎么说话一点都不露风?”
一旁人瞬时扶掌大笑,朱秀才也莞尔苦笑,褶皱的老脸上泛起了紫红色,抚须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朽前几日刚从故居阳关归来,路上遇见了一位年龄女子,她为老朽开了几味药材服用后,这说话漏风的毛病,竟好的多了!”
切……
熟悉他的人又以为他在吹牛,顿时一片唏嘘扬起,有人问道:“那女子长什么模样,我那身风寒毛病每到冬季就发作,要是她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先治好我的病再说。”
郝大亭落了个没趣,今天的场子原本是他先要包的,没来由地谁知会杀出个他来,眼巴巴地听着别人转移了话题,只有忍让的份了,问道:“秀才好几天不见,难道真遇上大救星了?”
朱秀才猛地听见“宿敌”好奇,蓦地越来越神气,不时灌上几口热气腾腾的茶,唏嘘道:“那女子美若天仙,温文尔雅,一看就是我辈书香门第之楷模,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待人接物张弛有度,全不似她身边那四个小鬼……”
说到此处,顿时戛然而止,似乎是提及了尴尬事情,索性闭口不言,空急地身边众人皱眉头。
“你倒是往下说啊!”
“早知道就不该信你,编不下去了吧。”
一时间,飞仙居里地指责怪罪谩骂声缕缕不绝,但是任由他们百般刁难,朱秀才仍旧一语不发,花白的长发垂垂地低下。
云稹强自忍着激动,漠然放光的眼神和崔昊相交之下,起身向朱秀才身边走去,拱手问道:“先生,不知你刚才所说的人是在哪里遇到的?她身边那四个孩子里面可有一个叫做杨小吉的?”
……
朱秀才斜眼眺了眺云稹,忽然长吸了口冷气,摇头笑道:“杨小吉不曾听过!”
云稹忽然神色黯然,完全没了刚才的开心劲头,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去,可是没走几步就被后面的朱秀才喊住,道:“好像有个孩子被称作不成器的,至于其它就不知道了。”
“此话当真!”
云稹就像是在黑夜里忽然见了光明一般,欣喜若狂地摇摆着朱秀才,直摇地朱秀才脑海里金星纷飞,急急喊停,这才停手相问道:“他们之中是否还有个猩红长发的大汉,或者狂放不羁的中年道士?”
朱秀才越来越好奇,傻愣愣地点了点头,道:“你也认识她吗?怎么说的就像是你亲眼所见似的……”
“他们现在在哪里?”
朱秀才见云稹又上前要撕扯他,不禁颤抖了几下,绷着个苦瓜脸,道:“阳关大道的一家……客栈里。”
云稹突然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冲崔昊苦笑了片刻,“啪”地亮出了一锭银子,转身出门,道:“你说话不漏风的时候还是蛮不错的嘛!”
经过短暂的间歇后,飞仙居又响起了笑声,但这些似乎已经对云稹没什么价值了,他和崔昊走了估计十几米后,忽然转身抱住崔昊,狂笑道:“我说的没错吧!早知道他们母子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崔昊嘴角微微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你……是要去寻他们吗?徐慧何时学的医术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云稹摇了摇头,得意地笑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她既然师承鱼素尺,懂点稀奇古怪的医术,想来也算不上是太过于奇葩。”
洛阳的情势一天比一天险峻,究竟是该离开还是继续守着,云稹纠结了一路仍没个主意,反倒是崔昊在州郡府衙门口长笑道:“云少,府上有匹千里马,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无论黄巢怎样挑衅,我都等你回来。”
云稹望着被衙役牵来的马匹,眼眶微微湿润,漠然说道:“崔少,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定回来找你。”
说罢,翻身上马直直向北赶去,一路上竟挑荒芜的捷径赶路,以避免与黄巢大军相逢,倒是畅通无阻。
阳关冬至,开岁初逢。
每家每户都在剪帖着大红喜气的门联,街头上出没的人也少了许多,云稹心想自己的孩子此刻也快满周岁了,可惜不由己的事务缠身,总和他聚少离多,此次相见又该如何与他面对。
十里店。
这地方是上次他们
住宿的场所,云稹一路上打听都没有下落,只好闷头赶往十里店,心里却不由迟疑道:“如果他们此刻去了塞外,又该如何是好?”
十里店的门还在敞开着,也许是近乡情更怯吧,遥远听到几声孩童的啼笑声后,云稹的心里突然不再平静,翻身下马徒步向前行着,店前有块光秃秃的白杨林子,树枝上的积雪还未融干净,时不时的雪水缕缕顺着苍老的纹络流下。
他的眼前场地倒扣着一个扁原形的东西,一边被四五寸的树枝撑起,树枝前面像是洒着小麦之类的粮食,绑在树枝上的引线很长,直至通到店门内,半掩着的木门留着一条细细的长缝,隐约能听到几个孩童的轻语细谈。
这活计云稹小时候和崔昊也常做,向来套些不会先飞的笨鸟,不想在这又遇上了,现在看起来顿觉可笑,怅然站定在林子前面,拾起脚下的碎屑,弹指击向白杨树上聒噪的飞鸟。
一个不怎么有运气的鸟儿,直直地拍打着翅膀落在了扁平状的簸箕上,斜躺在地上扑腾扇动了会翅膀,连粮食也没来得及吃便晕厥了过去。
吱呀!
木门突然打开,蜂拥而出地总共有五个半大孩子,最先的那个喝道:“哪个混蛋在粮食上洒药了吗,不知道咱们要抓活的给飞扬玩啊,要个死的有什么用,也没什么肉可吃的。”
拖拉最后的那个孩子,年龄像是比前面几个稍长一些,拨弄了几下死透的麻雀,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登时抬头向林子中望去,只见灰衣阑珊处有个熟悉的容貌,立刻拔足向林子中跑去。
“大哥!”
云稹再看那孩子正是天儿,蓦地心里一痛,徐徐地拽着马迎着他走去,直至被他抱住,动不得分毫。
杨小吉这几个活宝,见素来不怎么和他们说话的天儿跑进林子,暗中开始犹豫着走了几步,没想到来人会是他的师父云稹,一溜烟灰头土脸地奔进了店内。
须臾之间,徐慧,袁力和拓跋武从中走了出来,袁力和拓跋武还是一副小厮模样,三人迟迟地打量着云稹,不禁动容苦笑,徐慧更是冲在前面哭个不停。
几人坐在院落里,互相倾诉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原来是拓跋武在塞北找了些帮手,吓唬走了这里的掌柜,直接在十里店旁为徐慧开了个药店,加上徐慧心肠好,生意倒比以前更火了些。
替朱秀才治病已是上月的事情了,徐慧也没想到她偶然的帮忙,竟在冥冥之中成全了他们夫妻重逢,暗自窃喜。
当拓跋武询问起天门的事情时,云稹也一一告知,直到说及洛阳的战事才打住。
“洛阳又要开战?你是不是还得回去……”徐慧说话间,声音到最后压的很低,低地让人几乎无法听仔细。
云稹苦笑着点了点头,不禁抬头望了眼树上聒噪不安的麻雀,似乎是在找寻着他们的同伴……
第五十八章 隔阂
开岁佳节本该一家人团聚,云稹和他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倒把和崔昊的约定抛诸脑后,坐享无尽的天伦之乐,在这偏僻的地方除了每天给杨小吉他们交些剑法之类的,便是去和拓跋武出门狩猎,茶余饭后再和徐慧闲话家常。
日子过的很快,不经意间半月之约已至,正月初七天降瑞雪,延绵数里白茫茫一片,按理说这样的天气是没人住店的,但在天黑以后,陆陆续续背着行囊的汉子,惊慌失措地不断叩着门,只能将他们接纳进来。
到了子时,十里店已经接纳了上百人,全部是些衣衫褴褛的过客,一点也不像是探亲的人,反而更像是逃难。
云稹也亲自劳作起来,前前后后为他们安排住处,供应餐饮,从他们谈论之中才知洛阳的情形,不由暗叫糟糕,急忙停下手里的活计,问道:“洛阳城现在情形如何?”
回答他的是个年纪稍微长点的老者,说一句叹三声地道:“还能怎样嘛……哎,到处都是在杀人放火,本该一家团圆的开岁就这么被他们糟蹋了,作孽啊!现在还能像你们这般幸福的人不多咯……”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云稹脸上腾地变得火热难熬,虽然老者像是在羡慕,但传到他的耳朵里却成了**裸地讽刺,急忙灰头土脸地转身去了后堂。
今天十里店的生意,从黄昏一直排到了凌晨丑时,忙完所有活计的云稹坐在椅子上不禁发出长叹,默默地注视着床上熟睡的那对母子,干措着双手犹豫不定,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他醒来时已是晌午,床上只有襁褓里的孩子在吱呀学语,徐慧早忙活其它的去了,他坐在床沿边悉心挑逗着孩子,不时学着呀呀的叫声。
“稹,你出来一下!”
门并没有开,徐慧是隔着门窗对他说的,云稹只好舍弃孩子,缓缓起身到了外面,乍见徐慧早已准备了一应衣服干粮的包袱,低头递给了云稹,柔声道:“是不是又到你离开的时候了?门外的那匹马这几天嘶鸣个不停,吵得人心惶惶不安……”
云稹闻言,迟疑地接过了包袱,望了眼庭院中崔昊送他的骏马,天行剑已斜挂在了马背上,蓦地心里一酸,将徐慧揽在怀里,无声地叹息了片刻后,毅然决然地解开了马缰绳,自始至终未敢回头。
“稹!”
云稹浑身颤巍巍地抖索了一下,站定在门槛上,等候着妻子临行前的吩咐,只听徐慧道:“不管怎样活着回来,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云稹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还没行出白杨林的尽头,忽然听到一声牧马长鸣,蓦然回首,才知是拓跋武单骑定在身后。
“拓跋……”
拓跋武摆了摆手,迎风苦笑道:“别再说什么让我照顾你妻儿的事情了,我不可能眼巴巴望着你临难而龟缩山野避世,前面带路吧!”
云稹忽然心里一暖,回头扬起马鞭,骏马长鸣后,已
如流星般飞速奔驰在旷野之上。
还不到洛阳的地界,来回的震天动地厮杀声音已漫布天际,仿佛连胯下的坐骑都不堪惊吓而嘶鸣不已,步子也逐渐迈地小多了。
两人互相打量了片刻,径直催马向前赶去,在战场十余里的小丘上向下望去,只见漫天的硝烟弥漫不散,遍地的尸骨堆积成山,两旁喊打喊杀的声音若隐若现,将一块城池你攻我夺地来回不知多少次,仍在僵持不休。
虽有明媚的光芒照耀,但在硝烟之中很难分清敌我,也看不出来哪边占尽上风,仅仅隐约望见外面的人一直向城内涌动,退下来的几乎很少。
城破了吗?
云稹不停地犹豫发怵,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前行,在他没能搞清楚时态之前绝不可能轻率攻击的,因为他还要留着命救生死兄弟崔昊,还有那些无缘无故遭受大难的民众。
“兄弟,咱们打不打?”拓跋武见此情形,已动了杀心,焦急地问道。
可是云稹还是摇头,不紧不慢地催马向前行了一里路又停了下来,道:“咱们还需看清楚些再动手,否则整不好还得赔上性命在此,你先暗中观察,我去打探一番。”
当云稹赶到城下时,得知外面的人才是洛阳东城的散落军队,而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誓死夺回东城。
黄巢的大军也是初次攻进洛阳,其它三门依然没什么损失,云稹皱了皱眉,挥舞着天行剑替这些人格挡城墙上飞溅而落的碎石,檑木。
突然转身对后面伤痕累累的士兵训道:“你们疯了不成?也不瞧瞧现在他们的架势,怎么可能夺来东城,速速撤离此地,出了什么事情,我替你们挡着。”
攻城的人马大抵是洛阳本部军民,对云稹也比较陌生,顿听他的劝阻后倍感犹豫,不进也不退,一个个左顾右盼地守在原地。
城楼上的人马见底下不再攻城,便用弓箭替代了檑木滚石,云稹见状,嗔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撤出这里,难道都想做他们的箭靶子不成?”
拓跋武一直在旁窥视,怎奈周围遍布的硝烟迷失了他的双眼,直到听闻云稹的沉闷吼声才策马袭来,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旁仅存数百的人马,悄然走到云稹身边,再见云稹左臂上已中了两箭,急切问道:“你行不行,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云稹挥手示意他离开,叹息道:“快带他们撤回去,东城已是夺不回来了,何苦牺牲这么多的人!”
毕竟是刚从别人手上接管过来的城池,对周围地形各方面都不太熟悉,再加上跟随黄巢暴动的人十之**出身贫民,仅仅想着能混口饭吃,有了甜头后谁还愿意去攻城拔寨,千里送死。
洛阳南门。
此刻崔昊已换上了笨重的铠甲,明晃晃的甲胄看着倍加刺眼,老远地里就望见攻城的人退缩了回来,立即下令道:“望风而逃者杀无赦,全体将士听我号令,放箭!”
冲在最前面的云稹猛地听见嗖嗖地箭雨声,脸色立即变得煞白,一连躲避了三四波箭雨,驻马于城下,质问道:“崔昊,你发什么疯?这些现在可都是你的兵,他们今日死了谁替你守护疆土?”
崔昊霎时间脸色大变,因云稹在内不得不有所顾忌,急急忙忙地喊停后,啐道:“洛阳一破,长安危在旦夕,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有些妇人之仁吗?”
呸!
“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现在让他们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还不如整顿军马后卷土重来,到时候鹿死谁手也为可知啊!”云稹立即反驳道,一身灰衣散发随风汩汩激扬,不断地虽马蹄左右前后徘徊不定。
表兄弟两人就隔着一堵数丈高的墙,互相争执各抒己见,空巴巴地让城上城下万千将士迷茫不定。
最后还是由慧空和风阳真人这些长辈出面调停的,虽然崔昊做出了妥协让云稹带这些残兵进城,但同时也让云稹保证夺回东城,以全他立下的誓言。
云稹算是暂时救下了数百人的性命,却惹上了攻城拔寨的麻烦,心里蓦地有些懊恼,他怎么也没想到崔昊竟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那般不近人情。
为此他曾私下里找过崔昊,可崔昊却差马遵带了一句话:“如果咱们角色互换,可能你会更加明白我的处境,所以你留下来我高兴,你走我也不怪罪。”
云稹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返回了西街住处,红袖和绿萼知情后也回到了西街照顾云稹,不再停留州郡府衙。
回去以后,云稹一面极力召集天门的人马,另一面寻求当地人询问城东边缘地势,偶尔也会想起他和崔昊之间的隔阂,但他觉得这并不是角色互换的问题,本质可能还在于人心,所以他并不想去给崔昊道歉,倒让一旁竭尽全力促使他们和好的那些人更为尴尬。
三日后。
北城和西街两侧皆有敌兵骚扰,崔昊欲要分兵而治,却听有人道:“不可!”
能让他感到倍加亲切又颇有烦闷的声音,除了云稹恐怕在天下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漠声道:“你来做甚!东城攻下来了吗?你阻拦我发号施令是想挨板子了吧。”
云稹双臂环胸,冷笑不断,指责道:“你这笨也真不是装出来的,东城离你南门最近,黄巢为何不攻,反而非要舍近求远夺西街和城北?”
调虎离山!
云稹摇头长叹道:“这样的计划就连孩子也骗不过,怎么你还信了呢?真是榆木疙瘩,非的指点后才能开窍,你慢慢发你的令,小爷还有事要忙。”
“等会。”
崔昊忽然急促向前喝住云稹,羞赧地道:“今晚你如果晚上有空,咱们一起吃饭吧!”
……
“记住,我要洛阳最好的米酒!”
云稹突兀蹦出一嗓子,人影错落之际已不见踪影。
第五十九章九死一生
洛阳东城楼,迎风立着两位锦袍鼓鼓的汉子,一位年纪稍微长点,花白的胡须已垂到了胸前,另一位战袍猩红,宽眉大眼地望着左右城池。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攻城拔寨不住的公孙仇和黄巢。
“他可还好?”
公孙仇闻言,半弓腰着回道:“禀报将军,他很好,估计再有数月便可出山!”
黄巢似乎有种莫名的惆怅,点了点头,徐徐望向乱哄哄的南面,不再说话。
昨日的硝烟尚未散尽,遥远望去,南门像是身居云烟之中,甚是诡异。
公孙仇也望了片刻,不由叹息道:“将军,恕在下直言,大唐虽名存实亡,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次本不该轻率回来的,如果留在南方坐拥天下一隅,也不失为霸主之道啊!”
……
他想的这些,其实黄巢也不是没想过,但南方的气候奇特,丛林温热,军中常有人患病,总会受到瘟疫瘴气的侵扰,长此以往必然军心不稳,只能再次挥师北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图谋山河。
黄巢想了片刻,冷眼直勾勾地盯着公孙仇,哼道:“你这是不希望我来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这次回来的及时,你这条丧家之犬指不定会怎么死呢。”
你……
公孙仇气得暗自咬牙,怒骂道:“你这后生晚辈,老夫好歹也算与你师父同辈了,不提尊敬就罢了,总不能欺人太甚吧!”
黄巢嘴角仍挂着一丝讥讽,自始至终从未消散,脚底下的步子已迈出了很远,轻笑道:“笑话!似你这等随风倒的人也配提尊敬?快去准备,天黑之前攻不下南门,谁都没有好脸色看。”
气得瑟瑟发抖的公孙仇并不敢有怨言,毕竟这也是地宫宫主下达的命令,他此刻寄人篱下只有听之任之的份了,不紧不慢地转身从另外一头下了城楼,疾步赶往营帐。
崔昊一面吩咐楚晚晴准备晚宴款待云稹,一面急匆匆地往回来招兵卒,直到正午集结的人马才五万左右,而对面却号称有三十万大军,估计有点谎报,但十几万还是有的,为此不禁犯愁了起来。
“大人!”
替他传话的马遵出门不久,又折身回到了他的面前,毕恭毕敬地立在堂上,脸上却有着止不住的喜悦之气。
崔昊漠然不解,好奇地问道:“不是让你去传那几位将军前来商议军情了吗?你莫名其妙地又回来干嘛。”
马遵向身后指了指,笑道:“不用传了!他们已被朝廷敕封的兵马招讨使李庭全带了过来,此刻正在正厅等候大人。”
什么?
崔昊急匆匆地拾起了桌案上的官帽,不偏不倚地扣在了头上,大步流星地向正厅赶去,却让马遵只身去找云稹。
大厅之上,十来个金甲银胄的将军互相寒暄欢笑个不停,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没有这些叛军滋扰,很可
能这辈子像他们这样镇守一方的人,决没有相见的机会,最多只能逢年过节互相在信笺中问个好而已。
“大人!”
崔昊刚进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十来人悉数抱拳作揖长拜,只好一一还礼应付。
翠云街。
那是洛阳出了名的一条“红娘街”,平时在白天出没的女子上至五九华年,下到十来岁水嫩初开,尽皆拥在这条街头挑选着穿戴用物。自然像这样美女如云的街头,翩翩公子也从未间断过,久而久之便成了男女俊年幽会的场所。
但在今天却没几个人影,就连吆喝的摊贩全部收拾的干净,专门买卖绫罗绸缎的场所也关门大吉,唯有少数另类的,仍在街头敞开着大门,但是衣料和胭脂水粉都没了往日的花式多样与精美绝伦。
云稹带着红袖和绿萼正为她们挑选些用物,然后准备打发她们回归故乡,至少塞外的黄沙远没有中原泥土血腥味重。
他虽然早已有这种打算,但是始终不好意思开口,直至今天大难临头不得不为她们谋一条生路。
“主人,你是不是要打发我们了?”绿萼悄然无息地站在云稹的身旁,叹息般地哽咽道。
而红袖似乎被那些劣质的水粉迷住了,翻来覆去地在店里挑选不定,嘴里偶尔还咋吧几声,也不知是喜欢还是排斥。
云稹定睛望着绿萼,道:“你有时候也应该学学红袖,瞧她现在多么开心啊……记住!今晚洛阳城中必然大乱,你们从东门趁机而出,一路向北直走不要回头,就可以回家了。”
绿萼魂不守舍地望着红袖,点了点头,苦笑云稹骗人的伎俩真差,虽然她被派去中原的时候还小,但是走过的路还有些记忆,并非如云稹所说的那般简单,一路向北。
“原来你们在这啊,害的我一路好找。少侠,大人请你回去一趟!”马遵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拄着木门,颤弱弱地说道。
云稹瞥了一眼后,颓然笑道:“他也太心急了点吧!天还没黑就要请我回去赴宴吗?米酒准备的怎么样了……”
马遵见他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果断地说道:“朝廷来人了,是个新敕封的兵马大元帅,叫做李庭。”
李庭?
自成都一别后,多年未见的李庭?
他怎么也掺和进了洛阳守卫中了,云稹欣喜之余,不由黯然神伤地泛起嘀咕,领着红袖绿萼不紧不慢地跟在马遵身后,徐徐向府衙行来。
“城门失火了!”
云稹刚到南镇府衙门口,便听到扬长跑来的兵卒喝道,顿时抽身赶去城门口查探情形,只让马遵带绿萼红袖进去。
由于事发突然,根本没有给洛阳军民反应的时间,崔昊接到报信后,毅然带领李庭上了城楼,其它各将领全部回防中军大营,随时等候通知而动。
云稹立在城门口指挥者箭队攻击,怎奈他
们人数太过于多,根本杀不过来,昏暗的天色下,黑压压的一片涌动了过来,数不清他们有多少人,只看见他们排着方阵,步履整齐有力,齐刷刷地步步紧逼南门。
“发射!”
“发射!”
……
忽然,他竖起的右臂被人拦住,不由回头望去,正是李庭在笑盈盈地打量着他,只听他说道:“你先别慌,这般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索性不如把他们引诱到城门底下再打,到时候里应外合,不怕他们不退。”
里应外合?
难道他这次从长安来的时候还带了其它兵马?云稹此刻也顾不上问这些,遥遥地指着底下快要到护城河的叛军,道:“他们快要过来了,还不打吗?”
李庭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闭眼摇头,似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不打!”
眼见高耸的云梯就要搭上城墙,云稹和崔昊都已心急如焚,可李庭还是一度的泰然自若,就在纷扰的叛军爬在了半中腰时,李庭右手一挥发动了攻击,檑木火油悉数滚下,登时城外成了一片火海。
他缓缓地拾起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枝信箭,含笑道:“久闻慧空和尚高徒本领多端,此刻你与云稹正好可以率军杀出城外,我信箭一响还有三万大军包抄他们,成败之际全系在二位身上。”
云稹白了他一眼,心里莫名地来气,道:“那你做什么啊?”
李庭漠然变脸,庄重而正色地道:“本将自然镇守城池不容有误,还不接令?”
兄弟两人见状,再望眼城下前赴后继的叛军,心生一凛,急转直下城楼,各自率领数万兵马从西南二门而出。
“啪!”
带着一声号子尖叫声而响的信箭,登时在长空中爆破而散,烟花落尽,接踵而来地便是震耳欲聋的排山倒海声势,叛军的主要人马还是没见过阵仗的乡野之人,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情况,迟迟地望着快要到手的洛阳城,不断开始蜷缩报团。
无奈三军哗然冲来的速度太快,直让叛军反应不及,须臾之间死在云稹天行剑手底的人难计其数,同时也在他们的方阵中撕破了三道长长的口子。
“快撤!”
混乱之中分不出是哪家传令的声音,望着洛阳城奔赴而来的这些人,顿时缴械四散而去,云稹与王彦章枪剑斗地不可开交,沉声怒道:“王彦章,我好生劝你多次,你若再一意孤行,我这边定不会留情。”
王彦章也不管他真假,豁然用枪尖指着两旁四散的士卒,扬声道:“云稹,你我之恶谁能分辨,瞧瞧你身上的血渍,好像并不比我少,你口口声声说是要给天下百姓一个公道世界,到头来还不是把他们如屠猪宰狗般地杀了吗?虚伪!”
云稹喃喃地嘀咕着王彦章的那几句话,萧然转身回城,鲜血已在胸膛凝结,蓦地袭来一股透心的凉意,倒让三军将士各个纳闷不已。
第六十章 血染湘江
叮当当……
忽然在双方混战之际,洛阳南门城头敲响了收兵的声音,毕竟这次胜利仅是偷袭所致,若要明刀明枪地干,恐怕根本没赢的把握,不如得了便宜后及早休养才是正道。
崔昊和云稹带领的几万洛阳兵卒早已返回城内,唯独剩下的一对朝廷人马没有回来,任凭李庭百般喊话,终究没有音讯。
云稹冷冷地立在城楼上,望着那群不自量力的蝼蚁,漠然问道:“叔父,不知你的伏兵是谁带领。”
“还能有谁,自然是禁军统领牛金牛将军,临行前五王爷可是千叮万嘱让我保他周全,可是他……”李庭乍闻云稹喊他‘叔父’,不由怔了半晌,随即叹息着道出了缘由。
云稹冥思了片刻,回身向崔昊问道:“他是不是上次来你家抓我的人?”
崔昊漠然地点了点头。
隔着漫无尽头的黑夜,云稹猛地跺脚怒道:“像那种贪功冒失的人,活该他妈死了算了,你不是备下了酒宴吗?走,咱们先去喝庆功酒……”
李庭可不这么觉得,默默地在崔昊身上拍了拍,道:“崔昊,你不是云稹,身在朝廷的那个圈子里,切莫再随他意气用事。你虽然和田令孜走的近,但是在天子脚下翻船后,他仍旧会不顾一切地弃车保帅,这些你可明白?”
崔昊咬着牙关间歇地嗯了几声,反问道:“五王爷年幼无知,听任牛家妖妇挑唆,处处在朝堂上与田相作对,如今牛金此去定然是有去无回,可那妖妇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庭对他突然有了点欣赏的意思,略加称赞道:“是啊!你小子可比云稹圆滑多了,幸亏他不入仕途,否则以他那古怪的脾气,被人玩弄死可能还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不过,有时候到了我这年纪倒挺羡慕他的,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
崔昊还想问这件事如何解决,可李庭已经下城楼,没入黑暗之中,也只好悻悻地跟了上去,对城下零星的火把怅然叹息不定。
宴会上,鱼肉丰富多样,琼浆玉露扑鼻,歌舞升平漫漫无际,可是除过云稹之外,谁也没兴趣欣赏这些,各个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倒放任了云稹自由,信手胡吃海喝一番后,逍遥而去。
经过夜里的一战,黄巢大军死伤惨重,伤了元气的他只能带着这些残兵一路推却,直至湘江畔边才肯安营扎寨。
刚刚晋升节度使的牛金立功心切,急着在朝廷仕途上有所作为,只身率领三万之众追缴黄巢,李庭见此情形不由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是临危受命,表面看起来他的官职要比牛金大一些,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被牛金放在眼里,好歹人家才算是皇家正统。
四旬左右的牛金,其女已被五皇子娶入宫内,在这个纷乱的年代,说不准哪天醒来,他就一跃枝头变国丈了,到那个时候,什么田令孜,什么崔昊统统都是狗屁,想欺负谁便欺负谁。
想到此处,缓缓而行的牛金忽然笑出
了口,只听有人禀报道:“将军,前面二十里处发现敌情!”
牛金脸色瞬时大变,这次并不是变作惊慌,反而是出奇地欣喜,道:“传令三军,就地安营,三更之后跟本将劫营,到时候保你们坐拥功成名就,左右富贵荣华。”
他们取材下寨后,日夜兼程追击叛军的士卒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竟连饭都没顾得上吃,悉数歪七扭八地睡了过去,再醒的时候已是月黑风高夜了。
“所有人火速集结!”牛金气宇轩昂地立定在辕门口处,雷吼般喝道。
素有不愿之色的三万将士早已崩溃,但听到牛金的命令后,纷纷豁然起身,虽然这次可能会劳累一点,但富贵险中求,谁也不愿一辈子都做不知名的兵卒。
忽然在牛金的身旁闪过一人,悄然道:“将军,我等已追击多日,丝毫不见他们踪影,此刻他们忽然现身于湘江两岸,末将恐其有诈!不如由末将去江陵求援。”
他说的也在理,宰相王铎正在江陵招兵买马,以防黄巢北上,谁知黄巢第一次竟出其不意只身出现在了洛阳,却把大部分人马撇在了南方。
可惜这些几乎所有人并不知情。
牛金脸色抽搐了几下,笑吟吟地道:“王平,你是王相爷的子侄,就由你率本部人马去江陵说明情形吧!”
刚才说话的那位将军,此刻见势不妙,当即求饶道:“小将只是提醒将军,为数万同袍着想,还望将军宽恕小将多嘴之过。”
牛金远眺着王平走后,信手从亲信手中夺来长矛,诡异地笑道:“凡事都要分场合,别人都说我牛金不懂道理,却不知老子浑身都是道理,既然你知错就认栽吧!”
说完,掀起长矛直把那人挑起,血流如注,传令道:“大军改道,悉数进驻江陵,等与王相爷合计后再做定夺。”
牛金这人素来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背地里心机颇重,有利固然要图,倘若不利则必顺势而为,否则凭他屠猪贩肉的市井之徒,怎么可能平步青云成了朝廷重任的大将。
牛金和王铎会师以后,两人相谈甚欢,王铎不分青红皂白一面禀报朝廷李庭等人虚与委蛇,一面敕封牛金为行营副都统指挥使,屯兵十万于潭州左右,没过多久后,黄巢倾尽所有人马攻下了永州,接管衡州,声势浩大无出其右。
自此以后,王铎深居简出不再关心叛乱,仗势欺人的牛金俨然成了他的替罪羊,不论成败,他最后都是赢家。
牛金胜则皆大欢喜;
败则推脱责任于李庭等人,自己只要守住江陵之地,决计不会遭受到朝廷的责罚,反而还能赢得嘉奖。
潭州城外密密麻麻的军队成天滋扰不休,牛金瞧着城外的三十万大军,整天都紧闭城门过着魂不守舍的生活,只好派人去向王铎求援,但他所派遣的人如同石沉大海,总是杳无音讯,辗转已是第八次求援了。
三日后。
潭州城下
突然混乱了起来,原先密密麻麻的叛军也开始散乱不定地奔逃,牛金站在城楼上凭高望去,远处全飘摇的是大唐的旗号,心知定然是王铎前来相救,再听叛军惨绝人寰的声音,顿时大喜,倾尽兵力赶赴战场与王铎汇合。
谁知出城大杀四方后,远处的唐字旗号全换成了黄字大旗,湘江两岸全是令人肝胆俱裂的喊杀声音。
他的十万大军全被黄巢所收的八十万人马困于潭州城前,此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混战以后,不到两个时辰,湘江水域泛起的淘淘血色如同染房一样,护城河边堆积的尸骨已如高山,处处发出腥味恶臭。
牛金只身杀出重围,回望身后仅存着二三百铁骑,顿时伏倒在湘江畔口大哭不止,忽然从江面传来几声船夫的吆喝声,立刻变了脸色,欢欣鼓舞地摇摆着手臂,喝道:“大唐行营副都统指挥使牛金在此,还不快来接驾!”
号子声并没有停下来,回答他的声音,直至船快靠岸时才发出:“黄天王亲率百万大军,送牛将军归西!”
牛金脸色大变,急忙向后准备逃窜,谁知莫名的箭雨稀松袭来,顷刻之间他仅存的人马全倒在了江畔。
“你这是……要走吗?”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阴森的声音,牛金的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着,咚地一声背着身子跪在了地上,浑身哆嗦个不停。
黄巢信步走到牛金的身边,缓缓地把左手搭在他肩膀上,冷冷地嘲讽道:“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布局,就想把云稹他们一网打尽于湘江两岸,谁知半道放走了他们,却引来了你这废物,真让人恼火啊!”
牛金颤巍巍地摇首乞怜道:“黄天王饶我性命啊!我自当助你拿下长安,奉你为主……只求你饶了我……”
“奉我为主?”
黄巢登时狂笑了数声,怒哼道:“没有你这废物,我照样进的了长安。要想活命,你还需问我手底下的百万子弟,他们答不答应?”
牛金正准备回头询问时,黄巢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两颗圆咕隆咚的眼镜睁得很大,空空地悬在一张丑陋的老脸上,似乎随时都可以掉出来。
黄巢将血淋淋的头颅提在手上,振臂一呼后,接踵而来地全是叫好声,须臾将牛金的脑袋交给了手下朱温,道:“把这东西悬在船头上,我要他王铎不战而逃。”
“是!”
沿着湘江两岸而去,亲率领五十万人马进犯江陵,如雷吼般的震天宣战声音顿时响起,王铎伏在城墙上探了半颗脑袋,所见情形无不让他吃惊心寒,立即下令紧锁城门,一面率兵偷渡襄阳。
黄巢一天的功夫连下两座大城,手底下的士兵无不欢喜,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地享受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又开始谋划起如何取襄阳的事情。
第六十一章 公报私仇
牛金战死,王铎逃亡的消息尚未传至洛阳,崔昊和往常一样陪着李庭下棋消遣,忽闻马遵传话说:“圣旨到了!”
两人脸色各自变了变,怅然起身去了厅内接旨。
和他们想像中有点差别的是,这次传达的旨意里面,并没有一丝对他们的不满,反而字里行间全是褒奖,对牛金的事情只字未提,只让两人速速回长安平乱。
难道长安真的出了乱子?
但传旨的奴才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犹豫的时间,三番两次催促着他们起身,这不得不让他们倍感心烦意乱。
楚晚晴还在闺房梳妆打扮,乍见崔昊直接进门后,不由慌了一下,怔怔地望着他问道:“听说你又被提拔了,我很开……”
一个“心”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崔昊吻住了香唇,两人可能谁也没想到,十几年的暗恋直到今天才换来了心血来潮的一吻,楚晚晴眸子中的泪花徐徐花落,芳心扑腾扑腾跳动不已。
崔昊抱着怀里的爱人,怜惜地抚摸着她那垂腰的秀发,几经犹豫之下,才说出了心里的想法,道:“晚晴,我这次虽然被相爷提拔,但八成还是由于长安内乱未解的事情,你……能不能别陪我去,等我那边安顿好再回来。”
楚晚晴忽然从崔昊怀里起来,泛起白眼,手指指着他的鼻子,恐吓道:“我告诉你,你让我等了快二十年才这般主动,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跟定你了。”
她的脾气怎么样,崔昊是心知肚明的,苦笑着又揽她入怀,玩笑道:“也好!为赔偿你的亏欠,咱们等长安气氛稍微缓和了就成亲。”
呸!
楚晚晴明贬实褒地说道:“哪个要和你这呆头鹅成亲,只知道处理朝政军务,以后还不得闷死……”
崔昊闻言,漠然不语,只是抱她的劲道更大了些。
“大人,该出发了!”
屋外长鸣的骏马不住地挪动着步子,加上崔昊本来就心烦,顿时七上八下没一点谱子,幸好有楚晚晴在旁相伴,才略微能打起点精神。
崔昊临上马车的一瞬间,不由回头望了眼洛阳州郡府衙大门,自忖这次和云稹是来不及道别了,遂差遣马遵去跟云稹辞别,自己和传旨的人一起火速赶往长安报道。
可谁知一进长安城门,他们的马车两边全布满了禁军,名义上说是守卫他们的安全,可崔昊心知那是监护,因为去往宫廷的路本不是这条,直至下车的时候,才知他们到的是汝阳王府邸。
崔昊蓦地不由心惊胆战,才知那道圣旨决计不会是真的,汝阳王是出了名的宠信牛柳青,想必这次冒这么大的风险,定是问罪于他们陷牛金于两难境地的事情。
自忖现在就算是打翻这些人,逃出生天后,私入长安帝都和冲撞藩王府邸,这两条罪名已能致他们于死地,与其被迫落入下风,还不如静观其变看汝阳王能有多大能耐,倒是可怜了晚晴……
“绑了!”
猛地从大门口传来
一声厉喝声,迎面而来的正是五王爷汝阳王李晨,他按辈分还算是李唐儿皇帝的叔叔,平日里好往来于烟花柳巷之地,被牛金的女儿牛柳青迷的神魂颠倒,此次知道了牛金血染湘江的事后,为讨美人欢喜假传圣旨,谋得崔昊与李庭进京。
马遵报知云稹消息后,便火速赶往长安,一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没敢跟上去知会,兀自躲在后面查探情形,眼见崔昊被汝阳王莫名其妙地绑住后,顾不得犹豫飞奔向崔府找慧空求援。
慧空自上次马遵传讯得知洛阳有难后,便让风阳真人带天门之人前去帮衬,自己独留于长安以周转讯息,平时很少出门走动,徒呆在书房看些古来书籍,倒也自在。
冬去春来,外面的阳光明媚,他一时兴起便在庭院里施展拳脚,活动筋骨,忽然有人通报说:“前些天报信的马遵又回来了,现在就在府门外面等候。”
慧空实在想不明白竟有什么事情,让他连门都不愿意进的,瞬间没了兴致,快步赶往门口。
“大师,出事了!”
马遵见慧空信步走出,火速拽着他去了一边的角落,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后,只见慧空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身子骨也开始晃动了几下。
“大师,你……还好吧!”
慧空哪还有时间跟他寒暄这些,急忙问洛阳的情况,马遵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知了他,只见慧空摇头摆耳甚是不信。
“你们可能都上了黄巢的声东击西之计了,他的军队此刻百万尚且有余,又岂止围洛阳的那几十万人马了?”慧空的嗓音突然变得十分沧桑,起承转合之际全是惆怅郁闷的意味。
叹息之余,又道:“罢了!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你现在转身赶往洛阳找云稹前来,老衲得亲自去趟田相的府上打听些消息。”
马遵却迟迟不肯移动步子,担心地说道:“云少侠性子太过于直了点,如果让他知晓此事,长安恐怕……”
慧空截住了他的话,摆手苦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既然这不涉及朝政,让他闹腾一下也没什么的,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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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令孜处理完政务后,已是累的气喘吁吁,没来由地突然有人禀报说外面来了个和尚,指名要见他,瞬时恼火道:“和尚能到这里化缘,也算是他有点眼光胆识,给他银子打发掉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全要本相处理吗?”
守卫却迟迟不肯退去,像是遇见了什么惊悚的事情似的,背对着田令孜傻傻地站着。
田令孜不由来气,一脚将其踹开,却见眼前是位白须白眉又神采奕奕的老和尚,蓦地皱眉道:“和尚,你晚上住店该找寺庙的,这官家的饭可并不好吃。”
阿弥陀佛!
慧空伸手打晕了侍卫,缓缓地踱着步子说道:“老衲有个不宵徒弟叫做崔昊,听说他进来遇到了点麻烦事,老衲既不想在这里用餐也不想住店,只想问相爷几件事情。”
田令孜刚开始对
这个狂妄的老僧颇有芥蒂,但听他自称是崔昊的师父,慢慢才消解不少怒气,道:“大师,令徒聪慧过人,实乃大唐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只是他现在远在洛阳,前日的战报中全是凯旋的消息,能出什么事情?”
慧空漠然笑了笑,心知就连他这个“相父”也有被人耍的时候,便将崔昊如何被假圣旨骗去长安,如何被汝阳王公报私仇入狱一并告知。
什么?
田令孜豁然跺脚大骂道:“汝阳王他算什么东西,整天被个骚狐狸迷的神魂颠倒,连自己姓李的都忘了。大师莫慌,咱们这就去汝阳王府看看情况,我绝不会让他动崔昊一根寒毛。”
汝阳王府灯火通明如白昼,李庭,崔昊和楚晚晴被分别关在三间地牢中,崔昊身上已被鞭打的不成样子,蓬头垢面之下全是血渍,手脚上的镣铐叮铃铃作响不断。
迎面除了汝阳王这个六旬出头的糟老头子外,还有一位冷面美妇人,蛇蝎般的瓜子脸上透露着汩汩的青气,啧啧阴笑道:“崔昊,从你没想救助我父亲的那时候起,就应该知道会有这种下场的,现在他死了,你也休想安稳活着,听说那娇滴滴的女娃儿是你未婚门的妻子……啊,她可真是水灵。”
“别动她!”崔昊歇斯底里地挣扎着怒吼道,浑身绑满的铁链镣铐瞬间叮铃作响不断。
牛柳青耸了耸袒露的香肩,咯咯诡笑着扑在了汝阳王的怀里,嗔怒道:“王爷,你瞧瞧他,吓死奴家了,干脆把他的舌头挖出来看看,奴家听说在背后算计别人的人,舌头要比一般人长很多了。”
“好好好!”
汝阳王在牛柳青的耳垂旁摩挲了几下,长长的吸了口气,道:“本王全听美人的,来人!给本王把他舌头挖出来……”
报!
“相爷田令孜到访。”
汝阳王愣了半晌,挥了挥手推却了所有施刑的人,悄然而道:“美人,田相可不能惹啊,本王那不成才的侄儿皇帝都处处依着他办事,咱们可不要触他的霉头,不然……”
牛柳青勃然大怒道:“李家真没几个有种的东西,还他妈凤子龙孙了,感情都是些摇首乞怜的可怜虫罢了。”
混账话!
“是谁家妖妇敢在此大放厥词,八成是活腻味了吧!”
田令孜冷哼着已步入地牢,狠狠地盯着汝阳王夫妇,望了眼昏迷不醒的崔昊,道:“很好!汝阳王你真是慧眼识珠,竟找了个如此精明的婆娘,本相明日早朝奏明圣上,定让你等吃不了兜着走。”
牛柳青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抵在崔昊的脖子上,冷然笑道:“我既然都活不了了,也决不能留着他看笑话。”
眼见扬起的匕首就要刺下去,慧空手中的一串佛珠豁然打开,齐刷刷飞向牛柳青的胳膊处,只听哐啷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牛柳青也被佛珠击昏,斜躺在昏暗的牢中不省人事。
第六十二章 侠义之约
昏暗的地牢里,两个侍卫阴险地泛着笑脸,徐徐走了过来,道:“这小娘们面皮真脆,水灵灵的像是能挤出水来。”
另一个年龄稍微长点的叹息道:“可惜了,谁要她得罪的是王妃,瞧瞧这一身血淋淋的样子,听说王妃晚些时间还要给她破相了。”
说话间突然瞥了眼刚才的同僚,只见他正在楚晚晴身上摸索个不停,登时作怒道:“你小子做什么?她都这样了,你还能下去手,是不是人啊……”
切!
那个侍卫可不管他的大呼小叫,径直舔了口楚晚晴脸上的血渍,道:“反正她迟早都逃不过我姐的手段,何不如让咱哥俩快活一番,说不准她还是个雏儿了,你若不愿意,就他妈给老子滚蛋。”
年长的侍卫直握着拳头,咯吱咯吱作响,但是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牛通是王妃的远房亲戚,平日里作威作福,虽是王府下人但和他这样的人还是有些区别的,只好咽下了这口气,蹒跚着向外走去。
就在他走到七八步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刹那间冰冷的厉害,紧接一个踉跄跌倒在墙角,徐徐睁开眼向身后望去,只见牛通的舌头伸的很长,双眼瞪的通红,胸口处却倒插着一把泛着寒芒的剑,地牢里忽然缓缓走来一人,先是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没过多久劈开了楚晚晴身上的铁链,扬起阴晴不定的脸色,豁然抽出牛通身上的剑,对他说到:“你还算有点良心,我不杀你。”
他蓦地心里扬起一丝感激,口齿微动,还没能说过话就昏厥了过去。
“大哥!”
楚晚晴微微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地说道:“快……崔昊他……”
云稹怀里抱着她,蓦地心里一痛,狂叫了数声,震得地牢石壁上的碎屑簌簌掉落不定,动容道:“他没事了,咱们回家。”
当他们出去的时候,由马遵救出来的李庭已经奄奄一息了,口吐着血沫子,双眼翻来翻去的好像甚是吃力,云稹紧咬牙关倏地一指点在了他的胸口处,李庭登时昏厥了过去,转身又吩咐马遵,道:“你带他先回崔府,我们随后就到!”
崔昊和云稹碰头后,顿时扬起散乱的头发,苦楚地冲他笑了片刻,心知楚晚晴并没什么大事,便昏沉沉地倒在了慧空的身旁,田令孜见状,道:“大师,你且带他们先回去吧!这两孩子说实话也太不容易了,改天本相亲自登门拜访。”
云稹也抱着楚晚晴走了几步,却被田令孜挽留道:“云少侠,还请留步!”
“这是你们朝廷的事,你喊我做甚?”云稹的脸上甚是不悦,将楚晚晴放在备好的马车上后,又折身走了回来。
田令孜将汝阳王王府上下百来口人全押解到了门口,黑夜里火把上的火星直冒着,一一映照着没个人的脸,或是惊恐,或是乞求……
“田相爷,你留在下在此难道是要看你处置他们吗?你只要赐死牛柳青那妖妇,其它的随你们便,我决没意见。”
田令孜忽然长笑了起来,道:“你就想让这糊涂王爷继续胡作非为?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兄弟的了?”
“我没忘!”
云稹手中的天行剑漠然抖擞而出,虎视眈眈地盯着眼前的那几人,徐徐又收了起来,道:“相爷,要杀这些人还是你动手吧,我嫌脏!”
田令孜点了点头,除过牛柳青被人当面砍了外,其它的人几乎全被押解在了牢里候审,可是他并不怎么高兴。
“想必你已经知道牛金和王铎的事情了吧!本相能否请少侠为将,帅兵征讨黄巢,朝廷之人大多是……”
云稹徐徐扬手,打断道:“承蒙相爷厚爱,既然你也知道朝廷多庸碌之辈,又怎么不趁现在大权在握之际痛改一番,何至于成今日前线流血,后宫嬉笑的局面?”
这些话,崔昊也曾给田令孜建议过,但是要清楚朝廷错综复杂的脉络关系太难了,可能芝麻小官背后就有参天大树,他没能力也不敢碰他们,崔昊还不是因此事得罪了权贵,要不然又岂能有迟迟受任于芝麻长史而不进的道理。
云稹摇头晃脑地信步离开了田令孜,没有迟疑也没有回头。
“相爷,这人也太放肆了!”
田令孜苦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素来豪杰破毛病。你若明白这道理,就能知道他云稹此刻所作所为并不是全然拒绝,而是在权衡得失,他比崔昊更可怕。”
回到崔府后,辗转为了那三个患者熬夜不休,直至后半夜才有空休息,和慧空谈论起今夜之事后,更是对李家天下厌恶至极,渐渐已生出了些退隐之意。
“大师,你说我是不是不太适合这样的生活,我总觉得潇洒自在的生活更适合些,这样活着真的太累了。”
慧空捻须长叹了一声,缓缓起身离开椅子,朝着黑夜遥遥望去,道:“檀越,你看外面能看到什么?”
云稹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一片漆黑。”
慧空苦笑道:“别心急,你仔细再看看,然后回答。”
云稹怔怔地盯着远处一片茫然的漆黑,忽然庭院里的墙壁、树木及远处的瓦砾,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茫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人活着就是充斥在无尽的障中,要活的无拘无束便要抛却它,因为真实的东西往往就躲在你所向往的身后,别因为一时的黑暗就抵消光明,也别因为偶尔的光明就惧怕黑暗,其实它们都只是障而已。”
云稹默默地点头称是,再看眼前的慧空已然不见,喃喃地道:“万事由心唯我,谜障不为所动。”
话音刚落便传来了慧空的笑声,他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
松,不再烦恼也不愿执着,走一步看一步。
“啪、啪、啪!”
突然从黑夜里走来了一人,不断地鼓掌喝彩,道:“恭喜云少侠终于看透迷障,可否与老夫一叙啊!”
云稹嘀咕慧空老狐狸,他倒脱身迅速,却把麻烦留给了自己,颔首道:“相爷既然来了,云稹哪敢打扰你的雅兴,来人,看茶吧!”
田令孜苦笑着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分析了当下的局面。洛阳之危重于一切,但是当下更主要的战场却在江南,虽然现在有些被动,但倘若黄巢平定长江以南后,果断率百万之众挥师北上,到那个时候也许什么都就晚了。
这些事情是云稹在崔昊去长安之后才知晓的,因此推敲可能他们会遇上麻烦,便只身赶在马遵的身后而来,现在回想田令孜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拱手道:“相爷,可是让云某出兵平叛?”
田令孜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要知道他也算是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人了,以前哪有如此低三下四地屡次相求过人。
云稹轻蔑地望了望他,忽而笑道:“相爷,云稹依你出兵并不是难事,只是有几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
田令孜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来之前便已做好了准备,道:“少侠请说!”
“第一,你们可以派人监督我,但不要干涉我打仗布局。”
田令孜错愕地望了眼云稹,登时笑道:“这是当然!”
“第二,我云稹从来没稀罕过大唐的高官厚禄,我为你们平叛只是看在天下饥寒交迫的受难人份上,要打就打彻底,别因为一点甜头就龟缩不前。”
他说的这些无一不是朝廷当权者惯用的手段,听得田令孜也是脸皮紫红通透,低头连连称是。
云稹说到最后也不禁有些踟蹰,道:“最后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等崔昊伤势稍有好转了和晚晴成婚后,我再出兵?十天,你若依我,绝不耽误你的大事。”
十天?
田令孜豁然拍桌子起身道:“本相依你便是,难得少侠如此重情重义,实乃世间罕有之人啊!”
云稹苦笑,也不知如何接话。
田令孜并没有喝茶,临走时只说了句:“你们兄弟都是我大唐无双男儿,明天本相差人自为你们送些好茶过来。”
茶分好坏原也不假,但奈何云稹是个不懂茶道的人,再好的茶恐怕也弥补不了无尽的殇,送与不送只不过是些表面可有可无的人情罢了!
等田令孜离开以后,云稹悄然转过后堂来到了崔昊的书房,为他亲自诊脉后,才知他的内息已有好转,索性伏在桌面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