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追踪
云稹等人到邓州的时候,已是昏沉沉的夜里了,幸而城中的守卫知道这行人的来头,否则在这个时候决计是不会开门让他们进来的。
进城后,公孙轩径直率领着一干人马回了府衙,云稹空落落地跟在后面没一点兴致,总觉得公孙轩从剑宗会上下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隐约中有点罕见的陌生。
独自一人策马行在长街上的云稹,走马观花式地巡视着两旁乃至四周的境况,忽然在眼前窜过来了几道影子,云稹怔了怔,不由起疑,欣然下马跟着影子前去。
……
“人到齐全了没有!”
“杨小吉,你他娘摆什么臭架子,总共就咱哥四个相依为命,你成天没个由头的端身份给谁看?”
“你放屁,谁给你们端架子了,你们难道没听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吗?拜托!咱们这次要去的是都护府,麻烦多带点脑子上路好不?”
……
这四个人正是前几日刚从汝州辗转来到邓州作祟的杨小吉,小叫化,上官雀,吴成器。原来在这十多天的观察考究下,他们计划要想在短时间内被人承认地位,就必须得拿出本事做最困难的事情。
在邓州城内,无论是身价地位还是在民间的影响力,无疑都护府是最暴露的一个点子,以杨小吉的聪慧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豪赌必押庄,不管此去能否成功如愿,但在民间定会扬起他们四人的名声。
总之,能达成目的的方法就是好方法,管他路上遇见的会是红的绿的或是肥的瘦的。
云稹躲在街巷暗道处,听得越来越惊心,因为从他们的口吻和身形上看,应该是些十岁刚过的孩子,可是这几个孩子说话做事,说实在地让大人也得颇费脑筋。
不过在惊心之余,云稹倒是越来越觉得这几个小屁孩有趣,打算跟着他们前去查个究竟,毕竟像杨小吉这样的顽皮孩子,云稹还是颇有些赏识的。
也不知怎地,虽是看不清杨小吉的脸色容貌,但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内,兴许是杨小吉的顽皮引起了在他内心的共鸣,联想到他和崔昊小时候为非作歹的情形吧。
杨小吉望着身后幽邃的黑夜,不禁打了个寒噤,再三催促道:“快走,快走!”
另外三人看在眼里也不说出口,因为他们都知道杨小吉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怕黑的毛病,像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已经提不起他们作弄的兴趣了,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稹暗中窥探着几人的动静,从巷子里暗自跟出跟进,一直到了都护府府衙,期间不由会发些牢骚,大抵是因为他们初来乍到而不识路的缘故,本来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左右徘徊下能走两柱香,倒让云稹跟在后面吃了不少闷亏。
四人躲在一坐石狮子的影子后面,各自打量着周边的环境,像是在琢磨从哪里进去似的。
吴成器小胳膊短腿的,率先站了出来,冲着门卫道:“官爷,你见着我家的阿良了没有,它好久没回去了,听城
东有人说起过,它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这里。”
阿良?
……
门卫问了半天情况,才知吴成器口口声声的它是只野狗,在都护府门前找狗,还不如说是存心在找茬,要不是见他还年幼无知门卫早就将他法办了。
其中一个把守大门的门卫还算是年轻,推搡着吴成器径直从大门口退了十来尺远,怒哼道:“小鬼,你快滚远点,行不行!如果……”
哐啷!
也不知道吴成器哪来的胆子,竟冲上去拔出了门卫的佩刀,顿时几人在瞬间错愕之后各自起了纷争,该逃的逃该追的追,大门已然成了个空缺。
吱呀……
杨小吉望着眼前已不怎么能看清的吴成器,笑道:“不成器啊,你总算是让老子对你刮目相看了一次,勉强还有点做这行的样子。”
一直藏在他们身后的云稹,见此情景也不由有些忍俊不禁,尤其是那个叫杨小吉的孩子,总是一副对人呼之则来喝之则去的样子,真是人小鬼大,没想到在他调皮捣蛋之后还在邓州遇见了行家,顿时苦笑了起来。
老人说父母是孩子的半边天,如果真是这样,对于上官雀来说,他的天已经是不复存在了,为了独自生存下去,不知不觉间他变得更加谨慎了许多,道:“小吉,吴成器他……不会有事吧!咱们过来的时候可是说好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杨小吉鄙夷地望了望上官雀,讥讽道:“你说的对!但是咱们抽签选诱饵的时候,也说过生死有命的话,合着你倒是生了个选择性的记忆。”
小叫化听出两人明里暗里地争斗话语,不由横着幼小的身躯,展开四肢拦住,倒让杨小吉和上官雀没了脾气,只听他说道:“吴成器引他们出去的时间不会太久,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不然咱们很可能一起玩完。”
杨小吉点了点头,推开了大门,前脚刚迈出去又回头龇牙笑道:“小叫化,你他妈终于有了觉悟的时候。”
继而,三人探头探脑地又重新掩好了大门,一直鬼鬼祟祟地向后院行去。
云稹此刻还真是有些为难,既不想让那个被叫做吴成器的孩子受到伤害,也不想另外三人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跃上了高墙,决定跟踪杨小吉他们才是重中之重。
凭高而望,杨小吉他们三人参差不齐的身影在走廊里晃动个不停,伏在墙上窥探了好久,忽然见他们向其中一间亮着灯火的房屋走去,云稹心里登时作乱,脚尖一点径直向那边奔了过去。
只听三人合计了半晌,杨小吉断言道:“这个时间还不睡觉的肯定是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
小叫化像是不太明白似得,纳闷道:“这是为啥嘞?”
杨小吉听着他那家乡味颇重的口音,虽然不知他家是哪的,可就是每次这样说出的话让人不由生气,怼道:“你他娘真不禁夸,官老爷都是吃饱了没事干的那种,专门在晚上搞些小动作吗?”
上官雀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无理取
闹,但是归根结底好像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暗自点头称是。
小叫化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掏出了怀里的火折子交给了杨小吉,道:“你每次都是话说的最多,事情干的最少,这次你倒是点去啊!”
……
杨小吉开始语无伦次地开始在嘴里乱嚼舌头,他可真没想到小叫化自从来邓州后不仅有了觉悟,而且贼他妈高,简直是出乎想象更别说是意料了。
上官雀见状差点在心里笑了个半死,强自忍着笑意,轻声嘲笑道:“小吉,去吧!哥几个在这里给你放风……”
杨小吉抓耳挠腮地迟疑了片刻,一把夺过了火折子,冷哼着向屋角走去,走走停停之际还喃喃自语道:“真他妈晦气,谁曾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群王八羔子竟反过来折磨起老子来了。哎!真是世态炎凉啊……”
伴着闹骚的杨小吉猛地对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没想到反把自己呛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身后远处的两人嬉笑不已。
登时屋内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嗓音,道:“稹,是你来了吗?我就知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她激动地开门声,显然外面空无一人的结果足以让她落寞,望着走廊明暗错综的灯火,呓语般地带点哭腔说道:“他们都回来了,你怎么还不来?”
云稹见徐慧那副神情,心里一股脑儿的心酸与歉疚全部涌了上来,再看墙角的杨小吉已经作状要烧房子了,顿时不再犹豫,挟着两袖清风径自奔向火光。
没料到后面也跑来一人,伸手夺下了杨小吉手中的火折子,又怕又怒地指责道:“杨小吉你他妈混蛋,不是说里面是做官的吗?怎么会是我娘,你不能烧她……”
杨小吉直气了个半死,就连云稹穿梭的脚步也缓慢地停了下来,心里刚才的意味全然不见,纳闷地想道:徐慧几时曾有这么大的孩子,我怎么从没听她说起过。
徐慧被两人的打闹声惊住,听着熟悉的童音,徒步走了过来,乍见是那天在摊贩前面遇见的那几个孩子,惊问道:“怎么会是你们?你们来这里做甚……”
杨小吉扣着嘴皮子,脑子灵光一闪,指着小叫化说道:“是他!他说是想他娘了,所以让我们带他来见你。”
呸!
徐慧左顾右盼地望了望周边,毕竟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可是大大的不好,见四下并无人迹便嗔怒道:“你们几个小鬼,别再瞎叫了好吗?我的年龄也比你们几个没大多少……是不是最近又没花的钱了?”
一提起钱的事,杨小吉就两眼放光,一把推开旁边的小叫化,嬉皮笑脸地答道:“没有的事!真的就是想来看会姐姐你,顺便讨碗水喝……”
徐慧暗骂杨小吉是个鬼灵精,心里对他的那点心思已然知晓,看了眼一旁闷声不语的上官雀,疑道:“你们不是四个人吗,还有一个去哪里了?”
杨小吉他们几个闻言,顿时互相尴尬地望着,面有沉色。
第十九章 弃徒
此刻,吴成器正和两个守卫进去胶着状态,只见吴成器双手执刀,与另外两人耽目相向。
被夺走兵器的一个守卫怒道:“今天让老子逮住你,非把你挫骨扬灰不行。”
另一人则显得稳重点,哄小孩似的口吻说道:“小子,你快放下刀!叔叔给你买糖吃……”
面对两人软硬兼施的法子,眼见他们就要逼迫到自己身边了,吴成器几经着急地快要流出泪花,带着哭腔道:“你们别过来,我答应小吉他们要做好掩护的,别逼我……”
两人登时怔住,难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那其他人……
糟了,大门丢了!
两人再也不顾夺来兵器,反而疯狂般地奔向都护府大门处。
吴成器暗叫了声乖乖,摸着自己砰砰砰直跳动的心脏,苦笑道:“去他娘,原来打发他们竟是这么简单,早知道这样就提前说了,害的老子……”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顿时提起脚步奔向都护府,心想:这会他妈死翘翘了,杨小吉那王八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哎,没赚到糖果不说,一股脑儿就把兄弟卖了,真亏大发了。
等他回到大门口的时候,都护府的大门俨然紧锁,哪还有门卫的影子,他只好怅然若失地坐倒在台阶上,将一柄铁刀横夹在胳肢窝处,不禁蜷缩着收拾了片刻自己的衣襟。
这风刮的真他娘及时,早知道老子就该多穿一点出来,虽然他也没什么多余的衣服,但是杨小吉曾说过能装的时候就不该怂,反正这里四下无人,说句假话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冷吗?”
吴成器闻言,双目如同裂开一般,瞪眼巡视了片刻,可是始终没发现说话的人在哪里,摸着头脑怀疑道:“真他妈怪事,老子今天怎么和杨小吉他爹似的,动不动就断片儿了……”
“杨小吉!那孩子我认识,就在里面,可他爹……是谁啊?”
冷不丁那人有说了句胡话,听他的语气就像是和吴成器轻松聊天似的,但是吴成器并不这么想,自幼听他爹说过,只有声音没有人影的人十之**就是鬼。
“鬼啊!”
吴成器胡乱喊叫了一声,疯狂地拨弄着眼前的虚无,哐啷一声丢下兵刃,慌张地向前街闭眼跑去,跑了半天才缓缓睁开双眼,再看眼前情形自己就跟压根儿没跑似的,更是嚎啕不停。
“你他娘哭什么,就你这点怂胆子,还敢跟他们几个出来混?”
吴成器这会听得真真切切,战战兢兢地转身凄然抬起头望去,却见那人正站在自己身旁,高约莫是自己的两倍,生的容貌倒也俊俏好看,丝毫不像是坏人,再见他把身上的衣衫披在自己身上,顿时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你是谁啊,为啥对我这么好?”
那人凝神笑了笑,道:“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嘛,你就叫我云大哥便是。我也有一个似你们这般淘气的弟弟,可惜失踪好几年,如今也不知在了哪里。”
……
吴成器顿了顿,
壮着胆子碰了碰那人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云……大哥,你放心吧!回头老子跟杨小吉说一声,只要你能记得他的容貌,以俺们的本事肯定能找回你兄弟的。”
一口气把话说完后,望了眼错愕的那人,自知此间太过意气,说了些不该说的,生怕那人责备,嘟着嘴道:“你别介意行不,俺们几个开玩笑习惯了!”
那人原本绷着的脸色瞬间消逝,反而嬉笑道:“介意个毛啊!老子以前也这样,慢慢就好了……”
吴成器实在没想到这人还比杨小吉豪放,更难能可贵地是他比杨小吉看上去更亲切一点,心里直叹:这个大哥,老子认了,以后杨小吉可有苦日子受了……
府内已经乱的不可开交,来往的兵甲团团将此间围住,只为了三个半大的孩子,公孙轩凝眉望着徐慧,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哽咽数次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径直仰首道:“收押!”
杨小吉没料到时态会发展到这种局面,登时不由地直往徐慧的身后蜷缩,这种阵仗他还是自出道以来初次遇见,瞬时没了分寸。
“且慢动手。”
徐慧也是寄人篱下的人,面对公孙轩这等武林前辈哪敢上前求情,正在燃眉之时,只听走廊前传来一声冷喝声。
她身子向后晃了晃,直勾勾地盯着灯下渐行渐近的来人,不由自主地向那人奔去。
云稹也没料到事情会惊动这么多的人,揽着怀中的徐慧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慧儿,你先别慌,没事的,有我在呢!”
还被手中牵着的吴成器,纳闷地叹道:“我嘞个乖乖,这女的不是小叫花喊娘的人吗?怎的她和这个大哥哥眉来眼去的,像是情人一般。”
他记忆中的情人,只停留在春花雪月的场所中,至少这是他跟着杨小吉偷学到的,却怎么看眼前的一对情人没那些俗气风味,不由有些犯糊涂。
此刻云稹那还有心思管吴成器的这些花花肠子,光是解决眼前的这些人就已经够麻烦得了。
他硬着头皮向前走了几步,拱手道:“师尊,这几个孩子也是一时贪玩,不知天高地厚地惊动了您老人家,还望……”
可公孙轩似乎并不怎么买账,牙关紧咬着责备道:“云稹,你身为天门独传弟子,不知处理门内事物,一天就知道丢儿啷当地没个正形,从即日起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再也与天门没什么干系。”
乍听公孙轩竟好像是要废除云稹,当即裴松,慧空,风羊真人等一干人等纷纷前来求情,云稹听到这里实在觉得不解,当时便呕气道:“随你们的便,天门传人这个东西是你们给我的,谁想要尽管拿去,但是今夜谁敢伤这几个孩子,休怪云稹翻脸无情!”
公孙轩本想吓唬一下云稹,让他收敛一点性子,没料到这小子的脾气竟如此大,径直和他顶撞了起来,让他一时真有些下不了台的韵味。
等他回神过来时,云稹已带着徐慧和四个孩子准备扬长而去,顿时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要走便走,只是天门至宝你
须得留下。”
云稹双眼眶的泪花滴溜溜地打着转,从肩上拆下天行剑,奋力地插在公孙轩面前,道:“云稹这些年的所获,全拜师尊和天门赐予,今当远离特此拜谢授业恩情,来日相见可不同今日,还请见谅!”
……
裴松动容道:“稹儿,你好大胆子,还不向你师尊道歉。”
一面自己已经低三下四地替云稹求起情来,云稹实在看不下去,心肠陡然硬起,道:“师父,弟子能有今日成就,自是少不得有你的悉心教导,但是云稹家破人亡沦落至今也和天门逃不了干系,弟子想在外闯荡些时日,平静一下烦躁的内心。鱼老和王仙芝的遗体,我带去安葬,不用你们操劳,各自珍重吧!”
当裴松再看云稹的时候,云稹已带着那些人不知去了哪里,晦气地叹息了一声作势欲追。
怎料被公孙轩振臂一挥拦住,只听公孙轩说道:“他真的实在太年轻,老夫宁可做赔本买卖,也得让他把性子磨练坚硬,不然的话,天门……何时在他身上有出头之日?”
“师父,这……”
公孙轩对此并不动情,反而冷哼了一声,道:“从明日起,天门对弃徒云稹颁布诛杀令,天涯海角死生勿论。以后天门还有不正法纪者,皆受此待遇……”
孟寒光等跟着云稹起身的人,突逢变故实在难以明白过来,只是看公孙轩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做戏,蓦地有些心凉半截,萧然率众而归。
————
云稹从堂上取出鱼素尺和王仙芝的尸骸,套上了匹马车,对跟着他前后打转的袁力斥责道:“喂!我说袁力啊,你他娘总跟着老子做甚,没听见老子明天就成落水狗了吗?还有你们几个哪来的哪去,别在老子面前瞎晃悠。”
袁力摸着头皮,憨笑不语。
几经之下,饶是云稹脾气上来也有下去的时候,始终是没耗过袁力的脸皮,再想以后兴许他还真能帮上自己的忙,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地息事宁人。
不过,这几个混小子肯定是不能带了,要知道以后他会被江湖人追杀,还得保护徐慧,哪有时间照顾他们,便把心里所想告诉了杨小吉几个人。
哪知杨小吉几人不信,反而跪在地上砰砰砰直磕起头来,口口声声叫嚣着让云稹收他们几人做徒弟。
这样他们既学了防身本事,又能在关键时刻帮上云稹的大忙,袁力暗思了半晌,点头道:“云兄弟,我看这几个孩子颇有慧根,你不妨就收留他们继承衣钵。”
云稹白了眼袁力,哼声道:“说得轻巧,你怎么不去收他们为徒弟?”
……
袁力想了一会,死皮赖脸地笑道:“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你儿子飞扬跟我学艺吗?我也不能收太多,一生就教导飞扬一人足矣。”
一时的玩笑话,云稹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竟会如此认真较劲,倒真有些无语,再看那几个孩子对徐慧也挺亲热,心里暗叹了一声,点头应允。
第二十章 西行
杨小吉生怕云稹是在戏耍他,当下便狐疑着问道:“你真答应给我们几个做师父了吗?”
云稹苦笑不语,轻微点了点头。
四人合计了片刻,猛地雀跃起来,杨小吉更直言欢呼道:“老子有师父咯!”
……
云稹听到这里,脸皮红了又红,情知这几个孩子虽有些顽皮但是骨子里像是好的,再者他们出口闭口“他妈”、“他娘”、“老子”之类的话,以后兴许会惹出更多的麻烦,便劝勉道:
“小吉,你们以后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需要戒掉说脏话的毛病。”
杨小吉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事情,可是他怎么也不敢笑,茫然地问道:“这是为啥?”
……
靠!这还要原因?
云稹纳闷地反复思量了片刻,道:“因为在你们这里老子才配提老子,要想说脏话,本事硬了再说去,别他娘每次惹事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
杨小吉哪知道还有这层道理,点头称是,暗觉有理,心里默念道:老子把这个记在心里,以后在心里骂人出气。
其它三个人平时大抵都是围绕着杨小吉打转的,此刻见他已经认怂,都觉得只要杨小吉低头,也就没什么好丢人的,纷纷默认。
收拾好行装后,云稹匆忙率他们几个人出邓州而去。
星夜而出,天明时已然走了好多路程,大抵是一夜未眠,徐慧和几个孩子略显的疲惫些,云稹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将马车停在向阳的地方,让他们好生歇息会,自己和袁力轮流交替守护。
如此周而复始地赶路休息,每天除了这两样,也就是云稹给杨小吉他们几个口说心比地传授武功。
云稹的武功自忖也是靠气运得来的,刚开始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想既然内功不行,那就传些剑法,掌法之类的,让他们自个防身用。
自此四人有了师父师娘,小叫花还被云稹认作义子,也算是满足了心愿,少不得其他三人的羡慕。
三日后。
晌午刚过,云稹一路向西只管走路,也不知到了那里,只依稀记得中途经过了三四个大小驿站。
这里的城镇虽有些破落不堪,但流动人口倒是挺多,络绎不绝的流动马车时不时地就会从他们身旁经过。
徐慧四处打量着这里的风土人情,毕竟也算是继承了鱼素尺文采的人,看着和善友好的乡民,顿生好感。
不过,有个人倒让她颇感意外,她并不认识那人,可从那人的眼神中看去分明就是认搭讪的意思,要是换作个男的,徐慧倒不至于如此大惊小怪,可她偏巧是个女子。
如果她丑陋,徐慧也可以理解成她在嫉妒或是欣赏,怎奈她也生的算是标志,风韵的体态加上迷人的浅笑,自问是个男人也会身不由己心动。
“慧儿,你怎么了?”
云稹不经意间发现徐慧正迷茫地盯着空荡荡的眼前发呆,好奇地问道。
……
徐慧
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云稹,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听身后的杨小吉几个探路人口若悬河地互相吹捧。
小叫花可不以为意,听着杨小吉三人赞叹刚过去的女子,反驳道:“刚才那女的真胖!”
呸!
三人齐齐的唾沫星子瞬间溅在了小叫花脸上,这猝不及防的变故登时让小叫花抱怨道:“你们他娘又整这招,老子也没说错什么?”
吴成器心想这小叫花现在认了美人儿徐慧做娘,来无影云稹做爹,身份好像也尊贵了不少,竟敢和他们几个人平起平坐,真他妈没天理啊!
悻悻地教训道:“小叫花,男人胖那叫壮,女人胖那叫丰腴。”
“什么,什么?丰腴是什么鬼?”
望着小叫花真不像是装傻的份上,吴成器也实在想不出相近的替代词给他说,反正以前亲爹吴麻子每次输个底朝天后,回来就会说他在怡春院遇上了个丰腴的女孩,然后见她孤身可怜,没忍住就把银子全洒在她床上了。
杨小吉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乍见两人呆若木鸡似的矗在那一动不动,问清缘由后,短短考虑了一会,道:“什么他妈丰腴,以后管这样的女人叫美就可以了。”
小叫花可就不服气了,她那样的算美,徐慧该怎么形容,怒道:“那我娘算什么?”
你娘?
杨小吉差点没气的喷出火来,又想到小叫花可能真把自己当成会事,说的娘想必是徐慧,当下稍作思考道:“师娘自然是天下第一美啊!”
小叫花扣着十指,喃喃地捣鼓着刚才的那句话,傻笑道:“杨小吉,你他妈可算是说了句人话,我竟然没来由地在为你爹高兴,真是奇怪……”
杨小吉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半天有苦难言,眼里直望着小叫花出神。
身边的上官雀和吴成器也没想到小叫花刚才竟会那么潇洒,平时可能被杨小吉指责惯了,此刻看他出丑,心里顿时扬起暖意。
云稹见他们争休不止地议论着什么,生怕他们添乱,道:“够了!你们几个又在乱嚼什么舌根,这地方人太多,少不了龙蛇混杂的,万事需得小心而行。”
四人灰头土脸地面面相觑望着,谁也不敢说这个,毕竟还有徐大美人在这里盯着,哪里敢说这个。
吱吱呜呜地闷了半天也没个动静,云稹只好扭过头转身上马,道:“少他娘给老子惹闲事,快上车里准备出发。”
-------
出阳关之后,刚才在集市上所见的那个美妇人又出现在了眼前不远处,这是徐慧第二次见那婀娜妖娆的妙妇人,然而这次的打扮却和上次略有不同。
一身妩媚的猩红半裳列罗有序地紧裹着凹凸身材,背上多了件深黑色的披风,领间还多添加了些绒毛,瓜子脸蛋上有着说不出的冷血,一双凤眼时不时地围着徐慧和云稹打量。
这次,徐慧暗下决心不能轻易处理了,她经过慎重考虑后,对云稹冷言说道:“稹,你看那妇人像是总在和咱们打招呼,莫不
是你以前的老相好上门滋事了吧!”
云稹顺着徐慧的虚意手势望去,但觉那女子生的实在是美妙,美得似乎不能与常人想比,偶尔从骨子里散出一种妖异引人注意,但是他不认识她,这是想都不用想就能肯定的。
“你不认识奴家,但是奴家却认识你啊!”
这话从那美妇人口中说出后,云稹和徐慧俱是一惊,要知道这些话他们可都是按照鱼素尺教的传音方法相互商量的,就连一旁近在咫尺的袁力也没听得见,她怎么会?
不论她的不请自来是善意还是恶意,反正云稹都觉得有些忐忑,暗地里已经做好了防范的准备。
徐慧见自己的丈夫苦苦皱眉,似乎在隐约中带着一股惊慌,当下对眼前的狐狸精更没有好颜色看,冷哼道:“夫人好生会打扮啊!这上面裹得严实,怎么下面空漏了那么多,难不成你就是靠两条白皙的美腿引人注目的吗?”
那妇人不慌不乱地搔首弄姿一番,扭着腰信步走上前,嗤嗤笑道:“妹子好大的脾气啊!奴家就是有意勾引你家相公,可是他又不会从我,你说这可咋整?”
……
徐慧心里泛着汹涌的怒气,暗地里可把眼前这只狐狸精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不由瞥眼望云稹看他如何处理,情知再这样下去,她无疑会成大街上骂战的泼妇。
两人眼神相互接触之余,云稹暗自长吸一口气,缓缓地答道:“夫人说笑了,在下夫妇二人只是乡野鄙俗之人,难有资格被你相中,若是没有正事的话,还请让开道路行个方便。”
咯咯咯……
只听那妇人半掩着容貌发笑道:“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云少侠,何时竟也走到了乡野俗人的地步,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得冷了多少靓丽少女的心啊!”
云稹心里暗犯嘀咕,这他娘的,要是搁着老子没成亲的时候,管你是妖魔鬼怪先上去摸摸情况再说,但是现在这样做的话,实在有些不当。
他也不去看美妇人的眼神,别过头道:“风水轮流转,谁没有虎落平阳的时候呢?”
“你……”
美妇人这下真被云稹气着了,长吁几口气后,寒声讽刺道:“云稹,既然远行上路,你备好棺材作甚?难不成专门是给你们夫妇准备的吗?”
徐慧策马上前准备挤兑几句,却被在后的云稹拦住,心里一时好不苦恼,却听云稹回击道:“我这人偶尔年少无知,但愿有冲撞的地方,还希望你莫要记在心上。这棺材虽已有了正主,但你要是相中了,我夫妇二人也可以拱手相送,分文不取。”
美妇人嘴角扬起一丝讥笑,道:“奴家要是不喜欢,又该怎么办?”
……
“那你就是找死!”
美妇人忽然扬天狂笑了起来,目中几经不把云稹等人放在眼里,道:“云少侠,你身居天门之主又兼天行剑在手,好不威风啊!可惜今日你落荒而逃,竟连自己的看家兵器也拱手相让,还敢大言不惭地口出狂言吗?”
第二十一章 刺杀
云稹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举措,推敲了半天实在没看出她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不屑一顾地叱责道:“天行剑算什么,我没有他照样可以取你性命,不想死的快滚……”
那美妇人仍是无动于衷,反而笑道:“云少侠果真是还以为自己是天门之主呢!就算奴家站在公孙轩那个老不休的眼前,想必他也不会给奴家这种眼色看。”
云稹也不及考虑此事是真是假,纳闷地问道:“你没诓我吧!以你的年纪怎么可能认识我……师尊。”
咯咯咯!
那妇人继续肆意地笑着,像是今天的心情还蛮不错似的,道:“你师尊公孙轩和家师也算是有同门之谊,难道那个老不死的就没跟你们提起过吗?”
这事倒也稀奇,刚开始云稹还在心里揣测她是公孙轩派人截杀他们的,但如今看来倒也不像,反而她好像对天门充满了仇恨一样。
“你师父是谁?”
“高阳离!”
“那你呢,你是谁?”
美妇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凌风扯动道:“奴家随师父姓氏,名叫高阳玉儿。只因师父与公孙轩几度交锋,均是大败而归,后来郁郁而终,奴家这个做徒弟的难道不该去为师父出口气吗?”
云稹点头称是,苦笑道:“这也合情合理,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找他找我干嘛,又不是我害了你师父。”
……
高阳玉儿当然也明白这个说法,她几经打探下才知公孙轩重出江湖后,竟随天门人马一直潜伏在邓州城内,但是连番数次她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她经过高阳离的训练后,在刺客这条道行上已有些成就,这些年靠着身材和脸蛋,死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委实不少。
不过,正在她不得出手而焦急的时候,公孙轩也不知道为何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云稹逐出师门,正因为此事高阳玉儿才转身跟着云稹一直来到此地。
高阳玉儿将她心中的打算和盘托出,想必是这几天已看出云稹几人是人困马乏了,对于死人之前的一刻,她向来还是挺尊重的,道:“老的死不了,就留给老天收拾,可是你小子决计是活不了的,江湖上的‘必杀令’已有你的名字,还想逃到何时去?”
天门的诛杀令,江湖的必杀令,两道斥令尽全落在了云稹的头上,有史以来也算是震惊神州的一件事了,但是受到如此殊荣的他却怎么也没心思高兴,也不知道这次赶来取他性命的人都会有谁。
“姓云的,你受死吧!”
莫说妩媚如高阳玉儿这般风都能吹倒的人,使起剑法倒是令人不禁咋舌。
一柄软剑像是勾魂索似的,横空扭转灵动忽隐忽现地奔赴了过来,云稹一面喝令袁力保护徐慧,另一面急忙运足真气准备拦阻力道。
瞧着她轻捷的身影,云稹蓦地不由心生一凉,仗着以前在黄沙之下的壁画上所习轻功,绕着软剑在半空里徘徊不定,一时两人虽然没有碰着正面,但是其中所激起的剑气足以让人
知道个中危险。
徐慧的脸色上突兀现出不安,变得苍涩不堪,伴着脱缰的马匹来回不停移动,袁力也如跟屁虫似地前后变换着位置,久而久之徐慧看着不由来气,道:“你要不上前帮他一把啊!老跟着我瞎转悠什么?”
……
袁力不觉苦笑,暗思这夫妻两人倒是有趣,一个让他保护另一个,另一个又催促他前去帮衬,反正自己好像怎么做,最后都会是里外不是人的结果。
再看云稹仍是绕着软剑盘桓,但是若隐若现地在身法上竟有些暗合无量道术,袁力一时看得兴起竟把徐慧的请求当做了耳旁风置之不理,径自细心观赏了起来。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在云稹的身上有着一种难以琢磨的气机,这种气机要是修炼得当可是足以凌驾于道之上的,今此观之,想必云稹的这层功法已有些火候了,登时笑道:“你莫要担心嘛!依云稹的武功对付那小娘子定然绰绰有余,就是不知……”
徐慧不明所以地问道:“别吞吞吐吐地,有话直说,不知怎样。”
却看袁力忽然露出一丝诡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就是不知道云稹他是英雄还是草包?”
徐慧闻言,顿时蹙额不语,她在心里苦笑自己为何要相信袁力的鬼话,早知道问了也就是白问,终究是徒添烦恼而已。
此刻,云稹已然抹清了高阳玉儿的剑法,他不得不承认高阳离也能算个人物,能把如此凌厉的剑法交给一女子,而且还运用地如此自如,实在是不容易。
他们这一派的剑法主要是以快致敌,不光是剑法快还有使剑的人身法更得快,只要两者中不达到平衡,总能让剑法凌厉迅速,根本不让人近身。
云稹实在想不出既然高阳玉儿有这样的身手,奈何在刺杀人的时候,还需要以美色引诱呢,当下占尽上风也不着急出手,径自陪她兜圈子,越转越快。
要知道云稹已得鱼素尺之力,破除魔障,化气通神,料他高阳离怎么用功教授徒弟也不可能达到这层厉害,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高阳玉儿的剑法开始逐渐缓慢了下来,苦苦支撑了会垂垂地跌在了地上。
嘴角溢出汩汩的血渍,愤怒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道:“姓云的,你们天门口口声声说是要恪尽职守,保护黎明百姓。怎么?到了奴家这里就变样了,害的奴家好疼哦!”
……
云稹听着这如同蝼蚁侵蚀全身时瘙痒的话语,不禁打了个寒噤,登时喝住道:“莫要胡说啊!首先我是有妇之夫,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再者我家娘子的容貌心胸种种皆比你上乘,我又何必弃美酒而饮糟糠;最后嘛,似你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我不杀你已算是高抬贵手,你还有脸抱怨其他?”
徐慧听着丈夫的高论,娇滴滴地跑到云稹身前,狠狠地向袁力投了一缕鄙夷的眼神,径直含笑不语。
高阳玉儿望着眼前这对含情脉脉的情侣,脸色陡然翻卷数次,道:“云稹!就算你躲的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的,咱们
还是走着瞧,老娘杀不了你自有厉害的人来杀你。”
望着她负气而去的样子,云稹不由皱紧双眉,暗自将徐慧搂地更紧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道:“糟了!紫鸢那丫头去了哪里?”
呸!
后面顿时传出冷嘲声,道:“唉吆!今天是太阳大西面出来了啊,要不是我陪姐姐照看你那四个宝贝徒弟,他们不得在后面反了天了,净一天瞎起哄。”
云稹本是一番好意,谁知到了她那里倒落了个没趣,也不多说话,径直走过去训斥起几个孩子。
……
徐慧见自己身边的丫鬟竟敢如此顶撞丈夫,略微有些不悦,但是她深知紫鸢这丫头就是心直嘴快了些,其他方面还是好的,当下将紫鸢拉在一边悉数教育了几句。
“继续赶路吧!”
云稹率先上马,扬长喝了一声,催马前行在最前面,经过这次周折之后,他已暗中作了防备,就让袁力行在最后照看情况。
一路上并没有之前那么有说有笑的轻松,倒像是闷沉沉的压抑,就连杨小吉他们这么爱说话的人也不由闭嘴不言,尽管徐慧问一句他们也冷不防会答一句,不过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那种。
云稹在路上缓缓想着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尽管此刻自己无官一身轻,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但是他将来所要付出的代价应该会更大,真不知道这条路会是什么样子,自己一时意气奋发所做的决定又是对是错?
傍晚时分,官道上竟传来了马蹄的声音,能听得出来骑马的人像是非常急促似的,超越过云稹后径直勒马不行,站定在前方。
那人一袭黑色的披风,头顶还连着斗笠,长长地盖住了脸颊,似乎根本没想着让人认出似的。
云稹苦叹了半晌,拱手问道:“不知阁下又是哪路好汉前来寻仇,可否先通姓名?”
……
前面的沉默了会,忽然信手扔过来一件物事,袁力凑了过来打开后却是高阳玉儿的人头。
云稹出神地望着眼前的那个背影,像是有些熟悉似的,还想问清楚些,不料那人猛然开口责备道:“云稹你这混蛋,活该你被公孙老头赶将出来,有对手不让我,出事不找我,真不知道你把我喊来神州到底做什么来呢!”
“你是?”
云稹询问间已生出喜悦之状,策马向前赶去,见那人褪去斗笠之时,正是名震塞外的拓跋武,当下欣喜若狂地笑了起来,心里暗骂道:还是这王八蛋有良心,到老子危难之际还惦记着老子的好,特地赶来护驾。
拓跋武瞥了个冷眼,讥笑道:“那老娘们被我杀了,后面还有些不知死活的人似乎是要追来,你要是不想坐以待毙,咱们大可以席地而坐天方夜谈……”
乍听拓跋武竟把刺客全部引到了这边,云稹登时没了刚才的高兴劲儿,一面催促着众人赶路,一面对拓跋武数落个不停,时而引得拓跋武狂笑不止。
第二十二章 边塞
从阳关以西之后,进入秋末冬初的气色倍加凄冷,时常风沙漫布,北风呼呼直吹个不停。
自然这种天气出行的人也少了许多,从回流沙绕道而行后,径直步入了沙陀族的地界,云稹暗想几年前他在这里助李克用收拾叛乱的一幕,也不知他现在过的如何,当年之约怎么一点音讯都没了……
拓跋武因和李克用上次闹腾的不愉快,生怕云稹提出在此地留宿,急忙提出快马加鞭赶往北城的想法。
云稹明白他们其中的枝节,当下也不反对,匆匆忙忙地从沙陀腹地疾驰而过,一路上倒也没什么拦阻坎坷,毕竟又拓跋武这个沙漠活地图在此,想来在此间出事还是有些费劲的。
夜里。
疾风吹得更甚白天,拓跋武无奈之下在原地搭起了厚厚的帐篷宿营,几人胡乱饮用了些干粮酒水之后,便各自沉睡了过去。
狂风怒号着席卷了整整一夜,可能也大抵因为天气的缘故,在云稹身后追杀的刺客也不敢前行,连续好几天也算是风平浪静。
等到天明的时候,沙漠上又是晴空万里一片,这里的情形端的是变化莫测,从没去过北疆的徐慧主仆两人对此更是唏嘘感叹不已。
但是杨小吉他们几个人倒也例外,看着这片荒芜又空旷的地域,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不出的激动,来回奔波跑个不定。
“云稹,还不知道你以后如何打算,要不然陪我呆在着荒漠之中,悠然自得地度日得了,管他那些劳什子鸟事。”
云稹听罢拓跋武突如其来的建议,不禁感叹人心难测,与其在尔虞我诈的红尘里,踏着如山的积骨谋得一官半职,后世敬仰,还不如终身归于荒原,过些平静的生活。
几经周折后,他忽然反问道:“这里的风沙还会这么大吗?”
……
拓跋武虽不知晓云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看他诡笑的神情,像是真的认同了归隐,笑道:“这里的一切自然现象,你还是问老天爷吧!我只晓得此间的气候远逊于关内的人情,至少变换之际还有的琢磨。”
云稹点了点头,好像颇为认同,专注地打量着拓跋武,含笑道:“你让我陪你归隐于此地,不会让我每天筑帐篷吧!这也太艰苦了点……”
拓跋武登时明白了过来,当下起身笑道:“你放心!有为兄的在此周转,哪有你风餐露宿的份。”
云稹微笑不语,径直向徐慧和几个孩子那边行去,寒暄几句之后,见天色尚早便问道:“慧儿,你喜欢这里吗?”
徐慧莫名地伴了个苦瓜脸,还没等她开口数落,就被紫鸢抢先嗔道:“姑爷何来此问啊!不知指的是吃沙子还是喝北风?”
这……
云稹略有些尴尬之色,当下便把他和拓跋武心中的盘算告知了众人,道:“不知你们怎么想?”
袁力率先回到:“我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你们走哪我跟那,总得让我等飞扬出世才行。”
呸!
徐慧到底是女儿家,没想到袁力竟当着众人的面信口开河地说起缘由,不由嗔怒道:“没来由地,谁要你提这档子事了。”
云稹自觉莞尔,迟疑地问道:“你怎么想?如果不愿意,就等我们葬了鱼老和王仙芝再去寻觅,应该总有一处让人满意的地方隐居。”
徐慧望着丈夫难为的神色,顿时心生不忍,摸了摸自己白嫩水灵灵的脸庞,瞥了眼使劲递眼色的紫鸢,苦笑道:“罢了!这里虽然条件刻苦了点,却也总好过战乱揪心,我也不想再奔波下去了。”
乍闻徐慧此话出口,紫鸢顿时如小孩子般垂头丧气地在地上扬起了黄沙,不时激起风烟徐徐。
“你们了?”
云稹故意对紫鸢视而不见,憋着笑容转过头向杨小吉几个孩子询问道,毕竟留与不留的事情还得征求大家的意见,他更没资格加以强求。
反正到哪里都是玩还不都一样嘛,杨小吉登时扬言道:“师父,塞外是不是比中原好玩的多啊,这里好像比邓州汝州还要大,咱们真要住下来是不是没人管?”
云稹苦笑不已,心想这小子八成又在谋划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嘿然笑道:“小吉,这里本来就没人管,但是你要胡作非为,对面那个红毛大叔可会不高兴的,他摘人头的本事可是一绝啊!”
……
杨小吉顿时没了以前的鬼精,时而不时地向拓跋武那边会瞥上几眼,乍见拓跋武冷冷地饮着酒酿,看得久了竟然浑身不快似的。
晌午过后,一行人又开始向边塞赶路,直到在云稹上次遇见蜃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云稹鞠躬哈腰地在沙丘上拜了起来,杨小吉也是少见多怪,自以为云稹是在拜祭神灵,当下也很虔诚地叩首不语。
然而,在不多久之后,他实在再也不敢虔诚了,只觉得周边大地轰隆摇晃不定,不多会的时间里,面前竟多出了一个庞然大物,嘴角流着缕缕涎水,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发呆。
杨小吉那见过这阵仗,顿时蜷缩着身子,直直往徐慧的身后匍匐而去,探头探脑地望着云稹暗生狐疑,还以为师父在拜神许愿,哪晓得是在请这个鬼东西,差点没吓死老子。
云稹与蜃故友重逢,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语似的,摩肩擦耳之际已是打得火热。耽搁了半晌之余,云稹忽然将两具棺材打开在蜃的面前,道:“先生既是长空门人,云稹想来想去还是得把他交予你安葬比较妥当,只是红尘繁杂有许多的迫不得已的事情,过几日有了闲暇之时,定陪同蜃兄游遍荒川。”
蜃像是能听懂云稹所言似的,先是望着两具棺材里的人长鸣了数声,之后便杵在地上兀自点头抠脚,似是称谢又像是答应了云稹的约定。
就连一向敬奉鬼神的袁力也没想到这庞然大物竟会如此通灵,当事后知晓那头巨兽是蜃的时候,更觉不可思议,不时啧啧称奇。
袁力凑身到云稹身边,悄然问道:“云稹,你
认真告诉我,它是不会伤人的是吧!”
……
两人之间的对答似乎还没有完,只听后面传来了悠长的呼啸之音,云稹不禁回头望去,却是马蹄声后的黄沙漫天,哪里还能分辨出人的影子。
袁力纳闷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自己哪里晓得,一路上平平静静地走了过来,都没发现后面的人影,此时犹如从天而降,云稹也不由忐忑地将目光投向了拓跋武。
拓跋武见此情形不禁摇头苦笑,步履蹒跚地拿着酒葫芦行了过来,道:“中原十大有名望的杀手,现在除了高阳玉儿已归黄泉外还有九人,想必该是他们前来为名誉而寻仇来了吧!”
黄风过后终于能看清了人影,云稹侧目望去只见行行色色的人约莫竟有十来个刀客,均是恶狠狠地打量着他们几个人,不多时间已经团团围定。
为首的是个虬髯汉子,刀疤脸,光秃秃的头顶扎着一条中等粗的辫子,兀自将一柄重刀抗在肩上,怒目沉沉地喝道:“云稹,你的末日到了!”
在江湖上行走,云稹已经听惯了诸如此类叫嚣的话语,反正往往临阵对敌废话多的人都会先死,他也落个清闲径由他在此刻多说话过足瘾,一点也不着急。
……
不知他们的刀法如何,反正说起大话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此刻蜃还没有退下,时常憋闷在阴暗的黄沙之下,早有些烦闷了,顿时主动请缨向前拖着笨重的身躯蹒跚而去。
云稹看着蜃怒气汹涌的样子,情知像是欲出手一般,顿时开怀笑道:“蜃兄,你也是耐不住寂寞也想出手了吗?”
蜃虽不会言语,但做些肢体语言还是可以的,只见它拼命地点了点头,就发疯似地咆哮着冲向人群。
云稹从没见过蜃出手攻击人的样子,不过在沙丘之下也被它捉弄了个死去活来,想必也不会太差吧。
反正既然有人替他出头,他倒也落个自在,双手环绕在胸前一副作壁上观的姿势。
袁力眼见蜃已沉吼着杀了两个人,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叹道:“我勒个乖乖啊,它竟能这般能耐,但是这样任由它大杀四方真的好吗?”
……
没想到云稹上前讥笑道:“看来袁兄空在红尘之中,却不解红尘之道啊!这些人你不杀他他便杀你,与其被人宰割还不如奋力一搏。”
说完话后,他竟翻身直上到蜃的身躯上,与上面的杀手酣战了起来,顷刻间蜃得以云稹襄助又灭两人,肆意地开始在风杀中狂吼起来,像是宣扬自己的战功一样。
拓跋武一时看得呆了,心想难不成我堂堂边塞高手还不如怪物能耐,传出去也会被人看扁了,直起身躯反掌之间便于刀疤汉子斗在一处。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在云稹和蜃的联手之下,已把前来的杀手消灭干净,周边掀起的涛涛沙浪此起彼伏地涌动,而蜃早已带着云稹在数十里之外狂奔不定。
第二十三章 孤鸿寡鹄
云稹被蜃左右徘徊地颠簸了许久,渐渐有些胸闷恶心,急喘道:“蜃兄,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我非得给你颠簸昏厥不可。”
蜃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原地,径直放下了云稹后将两具棺材提携着入了沙丘之下。
云稹望着远去的蜃,徒首叹道:“百兽亦有真情,可惜自诩为世间高等的人……哎!”
叹息过后,又跟随着拓跋武走向了一处僻静场所,却是一偏僻的幽谷。
此谷乃是经由数十载风沙,日积月累而成,四面环山相依,倒也是个避风的天然场所。
只因进出只有一条通道,又夹杂此间地势气候极不稳定,是以很少有人得以知晓,饶是活地图拓跋武也是在前几年意味间才发觉此处的。
云稹深叹拓跋武会选地方,这里的水源和土著民房样样齐全,着实是沙漠中的风水宝地。
自此以后,成天就是与拓跋武研习武学,或是和袁力大谈道法,几经之下人也越发明白了许多事情,譬如身世家境的坎坷巨变等等。
进了谷中三月之后,徐慧整天做些农活尚自不曾歇息,幸而有云稹和拓跋武在此照料,几乎隔几天就会有山珍野味送上,小生活倒也算是过得其乐融融。
云稹仍如往常一样一大早便去荒漠中准备猎点野味回来,然后把兽皮积攒后,拿去邻家城镇上兑换些粮食,买的好的话还能谋几坛子酒水过瘾。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乍见徐慧费力地从井里打水,也不见有人帮衬,急忙撇下手中提点的物事,道:“慧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累着了……”
徐慧听见云稹急切地询问,暗骂了声傻瓜,连水桶也不去提,扭身红着脸径向屋内跑去。
面对如此情形,云稹可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怎么明白徐慧卖着什么关子,徒然叹息着把一应事物悉数做了。
才转身回房向徐慧问起刚才的事情,徐慧情知这榆木脑袋是很难开窍的,便娇羞地说道:“我有了!”
云稹还以为徐慧跟自己闹着玩了,气地苦笑道:“你有什么了,我今天来回走了一天的路,了没筋力再陪你闹腾了。”
徐慧渐渐有些愠怒,一张弹指可破地白嫩容颜上布满了红晕,嗔道:“你和袁力的赌局应该快要有结论了,我……怀上了咱们的孩子。”
什么?
刚在床上躺下的云稹,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差点没把腰闪了,怔怔地笑道:“你没开玩笑吧!真的啊,这也……”
徐慧见丈夫竟吃惊成这个样子,就把连打带掐的手段尽数用到了云稹身上,一时关起房门又说了些私房话,不时传出咯咯地惬意笑声。
————
邓州。
是夜,公孙轩怎么也睡不着,兀自起身立在门外长吁短叹。
裴松乍听门外有人喘息之音,不由起身出来巡视,却见那人正是他的师父,反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毕竟在云稹离开天门后,这又不是第一次见公孙轩叹息。
只好走过去,涩声安慰道:“师父,事情都过去了,何必再去执着于此间,早点歇息吧!最近黄巢那边又在蠢蠢欲动了。”
“嗯!”
公孙轩寒声回应了句,反问道:“松儿,你也是不是觉得为师太过于执拗,对云稹的处理做的可有过分?”
这……
裴松犹豫不决地揉着十指,强颜欢笑道:“徒儿不知!只晓得没了稹儿,黄巢他们要是打过来,咱们倒回平白无故地失去不少胜算。”
“你错了!仗,始终是有他打的,只不过他那个性子实在让人头疼,论聪慧机变你不如他,若论沉稳老练,他却差你太多。”
公孙轩身负双手,谈笑之间,对两代天门传人评头道足,忽然想起前几日他散播出去的谣言,道:“这几日可有稹儿的下落吗?江湖上的那些人现在有什么动作?”
见师父如此询问,裴松也不敢撒谎欺骗,欠身道:“前几日,传闻中原十大杀手共同纠结于一起,准备向稹儿兴师问罪,弟子情急之中只好私自派拓跋武助阵,但是都过了这么多天仍没什么下落。”
公孙轩听完后,冷哼了一声就再也不肯多说,究竟是在责备徒弟多管闲事还是对十大杀手极为藐视,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裴松现在真的是越难越明白师父的思维了,虽然以前也好像就没怎么懂过。
“松儿,天象又变,将起腥风。”公孙轩望着天际密麻麻的星辰,语重心长地长吟道。
裴松凝神望向天际,只见金星凌日,帝星昏暗无光,大惊道:“此天象乃是太白犯主,主兵争,看来这场灾难李唐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嗯!”
公孙轩轻声点头称是,哽咽了片刻,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不过倒也不是化解不了。你再细心瞧,帝星虽暗但不掉,那边的白虎星倍加明亮,大唐将迎来新一代的福星。然终究是乱世,避的了一时却免不了一世啊!”
裴松不以为意地问道:“师父,白虎星不是主人间战事吗?”
裴松不可否认裴松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星象之术多善变,根本难有定数,道:“对!但也不尽其然,这个白虎星也有他的宿命纠缠,就像是处在风雨中的大唐,既逃不了也躲不掉。所以,为师这才让他历练……”
云稹?
裴松不解其意,望着倍加明晃的白虎星,纳闷道:“他竟是白虎星?”
一语既出,公孙轩又摇了摇头,笑道:“你说的不全对,应该是他们父子二人才是完整的白虎星。这次白虎突兀现世,想必是云稹已有其后了,难得没负鱼老一番苦心……”
什么?
裴松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问道:“师父,你们难道早就知道……难怪鱼老拼命也要让云稹炼虚。可是,稹儿就算有了孩子,想必也不一定有稹儿一样的机遇吧!”
公孙轩歇斯底里地狂笑了起来,道:“袁明觉啊袁明觉,你聪明一时却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有袁力的帮衬,那
小子日后的前景应该比稹儿还要宽广点。”
……
裴松想着自己以前伴驾的往事,不由苦笑,暗思道:什么狗屁人定胜天,那还不是是命数使然,原来我为李唐倾尽一生,几度心酸,却在最终仍旧抵不过朗朗天道,乾坤微妙。
突然,公孙轩抚须含笑道:“你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裴松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明白了,此刻轻松了许多,不过好像忽然间又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点,还望稹儿早日能脱俗烦杂,赶赴中原才是!”
公孙轩苦笑不语,径直返回自己的卧房,欣欣然倒头就睡,丝毫没察觉到刚才隐匿于黑暗后的一双幽邃眼神。
天微明,战鼓重生。
城内百家灯火不约而同,齐齐点亮了起来,幸而前几日公孙轩接到汝州情报后,早就做了部署。
此刻城中老弱妇孺已被送出城外山野避难,能留下的大多是些一腔热忱的有志之士,忽闻鼓声大响,谁还有心思睡懒觉,纷纷扣着衣衫登上城门。
却见晨曦下的草军势力更胜从前,大抵以前是不归阁和潮生堂都在暗自保留实力吧,谁能料想到有一日两者会联合在一起,足足有三十多万人马。
邓州城的四个大门已被团团围定,看似犹如铁桶一般,就算插翅也终究难逃。
“师父!”
公孙轩不由皱眉望向裴松,愠怒道:“慌什么?你也算是一代宗师了,怎么遇见大事如此地沉不住气?”
……
裴松苍老的容颜上泛起了羞红,喃喃地说道:“袁明觉在西城传话,指名要师父登城对话。”
————
大天亮的云稹腾地一下翻起身,脸上的大汗淋漓,岑岑掉落,口里不时发出沉闷的粗喘。
徐慧也被带着惊醒,揉着迷离的眼神,问道:“稹,你怎么了?”
云稹也不答话,拾起水瓢径直狂饮了几勺,摇晃着脑袋,叹息道:“我刚才梦见黄巢正在邓州城下大开杀戒,那场面……简直不忍直视啊!”
见此情形,徐慧下床轻轻地从后腰搂住云稹,柔声道:“你不是说好要隐居的吗?我知道你天门人心里念着天下苍生,但也好歹该等孩子出生后再走,不是吗?”
云稹心里蓦地大恸,闭眼想着血流成河的惨状,苦道:“齐家修身平天下,这三样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难……你快歇着吧,从今天起,你的那份伙计我包了。”
却听徐慧数落道:“你终归是天下的豪杰英雄,哪又为妇人洗衣做饭的。这里还有紫鸢和我,丝毫轮不到你的,照常打猎去吧!”
云稹顿时莞尔,洗完了脸后,背起长弓向灰蒙蒙的沙漠边缘行去,此刻正逢上长空中的咯咯尖叫。
他猛地抬起头,却见是两只鸿鹄,不由拈弓搭箭,嗖地一声随其身影而去,只听眼前先后惨叫不绝于耳。
他迎着落地的方向,疾行几步后,忽然嘴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二十四章 八千铁骑
邓州城此刻已是乱作一片,有叫嚣喊杀震天的,也有哭爹喊娘啜泣的,城墙上的人还在守着本分坚持抵抗城外的人马,但是城内的人似乎已是不战自乱。
公孙轩眉关紧锁着自城内大街而过,信步懒散地徘徊了许久,见前街小巷均是如此状况,心里不由地压抑踟蹰,当下也对李唐的稳固江山有了质疑之色,脚底下却仍然没有停下,缓缓地登上了西城。
西城之下,袁明觉正指挥着千军万马发动攻势,这也算的上是自今早而起第五次的攻击了,双方你攻我守各有死伤,城底下的积尸如山,垒地近要赶上城墙的五分之一。
镇守西城的人是风阳真人,眼见公孙轩负手而来,匆匆打了个照面以示问候,径直忙活起他的事情了。
“伤亡如何?”
公孙轩也不去干扰他,信步走到孟寒光身边问道,瞳孔之中却容纳的只是数不尽的攻城士兵,时不时的惨叫和颇有刺鼻的气味,更是难堪。
由于上次公孙轩不顾颜面把云稹赶出天门的事情,孟寒光毕竟也是跟着云稹最早重立天门的人,始终感觉有些不是滋味,但这种对公孙轩心里的怨恨却不敢挂在表面上,当即冷声答道:
“伤敌一千,折损六百!”
公孙轩惆怅地哦了一声,也不去看孟寒光的脸色,向前略微探视而去,喃喃地道:“他们的攻势竟这般凌厉么?看来袁明觉这次不拿下城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否则也不会做这种折本的买卖。”
孟寒光沉默不言,反正这好像已经不是他所能干预的事情了,定定地望着城下排山倒海的蜂巢般人群。
“嗖!”
一支羽箭迎着孟寒光飞快袭来,眼见他还没什么反应,就被公孙轩倒推了一掌。
人,安然无恙。
箭,在另一人手中!
顿时就听到城下有人喊道:“公孙老儿你个缩头乌龟,这次算你走运,可敢下城一战吗?”
孟寒光还未来得及对刚才的事道谢,只见公孙轩迎风而立于城墙之上,喝道:“袁明觉,你既然是修真之人,怎可放不下心中的怨念!起初还以为你龙虎堂乃是世外之人,现在看来也终究是屠猪宰牛的泛泛之辈,空负先祖名声。”
不提袁明觉的先祖还好,只要被人提起就会令他怒血翻腾,也不答话,信手拈弓搭箭直直向公孙轩这边射去。
公孙轩瞥了眼身后的孟寒光,似是在提醒让他自己小心,而自己倒卷袖口逆风纵向城下,连番挥动掌风破坏了数具云梯,之后便传来爬在半中腰的兵卒迭起的惨叫。
孟寒光突逢此变故,心生犹豫,快步探身于城楼上窥视,然而此刻城下哪还有公孙轩的身影,遥望而去,只见他已和刚才施放冷箭的袁明觉斗在一处,叹息道:
“要是云兄弟在此,哪还由得这人如此放肆?公孙轩所安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一面暗想着一面帮风阳真人堵住了西城的缺口,不时向城
下扔着檑木和滚石。
……
“王将军,东城破了!”
王康端坐在帅府大帐中,忽然听到底下的人汇报道,不由脸色变得铁青,双手递到嘴皮子上的茶却迟迟不肯饮下。
忽然又跑来一个飞骑,满脸恐慌地禀道:“将军,围攻东城的匪患与南城的合在一处,南面已有所不支,几次发来求援,不知如何回禀?”
王康低头苦笑了半晌,将手中的茶杯垂垂放下,猛地起身喝道:“传我将令!让南城死守一炷香的时间,本将军自会带人前去营救……”
一旁的幕僚悄然道:“将军这是哪里话,咱们的人马恐怕也就剩下几十号人了吧!”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以让旁边的飞骑听到,王康见一脸错愕的飞骑望着自己不起,登时大怒,抽出腰间宝剑刺向幕僚,沉声怒道:“再敢有如此类者,杀无赦!”
飞骑哪见过王康这么发怒,顿时唯唯诺诺地夹尾巴逃了,王康垂头丧气地放下了手中的剑,来回游走个不定,正不知如何决策才是。
只听又奔来一位铁骑,浑身的战甲已然破的零碎,一见王康就跪倒在地上,哭泣道:“将军,北城人马全部战死,小的冒死从乱军中逃出,特此前来通报。”
……
王康挺拔的身躯怅然若失地坐倒在地上,面无血色,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铁骑,他认识他已经好久,现在都不记清他是在哪年哪地认识他的,他好像姓李又好像姓张。
此刻,他对这些事情已不怎么在乎了,反正城破之日大家都活不了,纠结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铁骑将腰间佩戴的刀柄抽出,泣声道:“将军,小人杨五多谢将军近几年的照料,咱们曾立誓护卫城池。如今眼看城破,小人自问也不能侍奉将军左右,但愿将军能振作,卷土重来后为邓州八千子弟雪恨。”
王康表面并没有什么动容,心里却已翻腾个不定,他知道他要做什么,正如他的兄弟了解他一样,索性成全了他的忠名,也算对得起今生豪情了。
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强自装着镇定,冷声道:“兄弟,一路走好!莫忘黄泉路上还有八千亲友相随,你必不孤单。”
杨五咧嘴苦笑了半晌,横刀在脖子上狠狠地抹了过去,顿时热血洒了一地。
望着这滩渐渐展开的血渍,王康似乎闻不见其中的血腥味,只觉得血渍上方不断扬着热气。
那已不再是血,而是兄弟间的英魂,洒在地上飘向天际,正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人失望,重新披好了战甲,对着铜镜收拾好仪容,握着兵符立在堂前自语道:“城中将士们,听吾号令,出……征!”
然而,堂前仅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站着,不由泪花迷乱纷飞,紧咬着牙关命令道:“章宇,本将命你率三千人马去南门阻击……唐昆,本将命你领两千去东城驰援……杨五……你就与本将一同杀向北城。”
静,
幽冥一般的沉寂。
话音还在空荡荡的屋内回转不定,但在堂上的他已有些按捺不住,自行向都护府门前冲去,他用飘着泪花的双眼回望身后,似乎又看见了前几日生龙活虎的手下正在领命行事,略微发笑了片刻,径直出门而去。
神武街。
这条街头向来是邓州城最为繁华的街道,那次杨小吉一行人吃饭也是在这里的,面摊边的老头仍在那里守着本行,但却没了生机,嘴角的鲜血还未流干,双目仍含泪望着自己守了一辈子的摊子。
“老李头,你今天的生意看样子不行啊!”
王康手中提着长枪,腰间的三尺长剑犹然斜斜地挂着,挥手和面摊边的老李打着交道。
在他的眼里这些人都像是活着似的,大概不打招呼就过去可是相当不礼貌的。
……
“你是何人?”
迎面遍体金鳞甲胄的将领冷声向王康问道,他盯了王康这人好久,总觉得他与别的人有些不同,莫不是还没开战就已发疯了吧!
王康用枪尖挑下了衣角的一片碎布,径自擦拭了会眼角的泪水,涩声道:“吾乃大唐邓州提辖使王康,想必你们搜寻半天要找的人就是我吧!不知将军……”
那位将领拱手笑道:“王将军真乃意气之人,在下正是此次攻城的主使黄巢,让将军见笑了!”
你就是黄巢?
王康忽然想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苦笑,但又怎么也笑不出来,两人的相见竟没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蕴,反而像是彻底释然了。
黄巢盯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王康,朗声道:“你可愿意投诚?我部下多的是像将军这样的出身,替这样的李家看门实在有些浪费将军才华,不如……”
黄巢所说的话,王康又怎么会不明白,但他的祖先在高祖入关以来就镇守邓州,世代没有断过更替,他又怎么可能如同别人一样变节,也不管黄巢话说没说完,拦阻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忠臣不侍二主,在下乃是粗鄙之人,还望将军成全名就,一决高下。”
这些话,黄巢在破城时也算是听得不少,但是这次他竟莫名地有些下不了手,也许是感同身受吧,当即向身后的黑衣箭队挥了挥手,漠然道:“动手吧!”
王康竟没想到黄巢连一决高下的机会也不给自己,不由有些愤怒,他又哪晓得此刻的难受又不仅仅在于他一人身上。
随着黄巢一声令下,王康还有他身后的数千名义上的人马,尽皆被密密麻麻的箭雨侵袭而过,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黄巢渐行渐远始终无可奈何。
眼里不一会就充满了红霞,他还是第一次看过这么美的日出,即是也是最后一次。
但是他好像忘了,事实上这已是黄昏时分,红透的不是太阳的光芒,而是血泊中的幽冥。
八千铁骑自此而生自此而落,任凭多少残阳反复,依旧东望的还是这片城池邓州。
第二十五章 善后
“报!”
西城上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孟寒光闻言不由身躯一震,略微回头向后望去,只见是个铠甲褴褛的兵丁,正惶恐不安地向这边走来。
孟寒光望了眼此刻仍专心于战事的风阳真人,狐疑地向前行了几步,嘘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难不成是……”
兵丁含泪禀报道:“前方刚传来王康将军战死的消息,除了咱们固守的西城之外,所有城门皆已沦陷。现在他们正纠结在一起向这边行来,如此下去,西城恐将……”
他不往下说,孟寒光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再瞥眼看风阳真人,哪知道他已经站在了身边,刚才的话显然像是听全了,灰头土脸的神态上仍不失一丝怒气。
城楼上沉默了片刻后,顿时传来风阳真人的冷哼。
“传令死守城池,如今放弃故国州土只身逃去,实乃不忠;抛却数万同伴而去,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又该以什么脸面苟存于世间……”
众人不料平素和蔼可亲的风阳真人,竟在此刻会说出这等豪气干云的话来,不由纷纷叫嚣着固守城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类的壮语。
忽然一阵狂风怒号而至于此,公孙轩临风而立于城楼顶上,形态气度上已不如以往,气急败坏地训斥道:“固守真是迂腐之见,山河尚有故人在,何惧未有卷土重来时。死容易,活下来可就难得多了,你们都是大唐豪侠壮士怎么见识如此浅陋?”
风阳真人被公孙轩指着脸皮责备了一番,暗思自己一时愠怒竟不顾全大局,实在空负真人之名,但眼见黄巢铁骑踏过的缭乱世道,顿觉犹豫,道:“可是……”
公孙轩见此情形,怒声呵斥道:“你难道要把云稹一手重新建立的天门毁于一旦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趁今夜乌黑趁早突围,否则明日天明以后,他们前后三十万大军合围,任你武功通天恐也无济于事。”
哎……
风阳真人徒叹息了几声,便匆匆忙忙下令准备后撤事宜。
此刻,公孙轩已在前面为众人开道,接二连三的死尸扬天而起,饶是如此,身后跟着的人也渐渐变得稀松,略有百来人之众。
“真人!”
风阳真人闻言,茫然回过头向说话的人望去,道:“孟堂主,你有什么事吗?”
孟寒光迟迟地望着眼前,涩声说道:“真人,我兄弟五人尽皆被地宫残破而终,现在眼见后面的贼兵就要赶来,还是由我周旋以拖延时间,望真人应允!”
风阳真人见他心志决绝,胸膛中的一腔热血起伏不定地翻腾不停,侧目而视,远处果真有稀松少数人赶来,苦笑了片刻,道:“我等你回来喝酒!”
在公孙轩一路的砍杀帮忙下,突围倒也还算是顺利,快要到出头的时候,他蓦地回头却不见了孟寒光,急忙催问道:“孟寒光人呢?”
……
风阳真人踟蹰着把刚才的一幕讲了,公孙轩勃然大怒,道:“谁让他自
作主张了……你们且先行去,老夫折身回去救他,无论如何他不能死……”
邓州西城下,进出的兵卒往来不觉,径直将孟寒光堵在了门口中间,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来,来回奔波着杀了数趟,却依然没有结果,反而包围他的人越来越多。
面对人潮人往的兵卒,正当他茫然等死的时候,蓦地从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他不由回身望去,只见公孙轩手握一把血淋淋的长剑,其上已布满了缺口,发狂似的向他这边杀来。
“孟寒光,你还愣在那里做甚,快往出来杀!”
孟寒光闻言,心里陡然升起傲气,抖擞着一把没了扇面的扇骨,连毙了数名兵卒,怎奈人数太多始终杀不过来,又被他们逼迫着回到原地,身上也莫名多了三四道细长的伤口,气息奄奄有些不振,心里一凉:
“老门主,你快些走吧!寒光能拖住他们到这时候,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虽说公孙轩的脾气不易琢磨,但在此刻也不由心酸,道:“混账话,你算是对自己有了交代,可老夫拿什么向云稹交代?”
……
两人各自沉默了少许,在此之际又刺倒了几人,只听公孙轩猛然喝道:“寒光,听我天门九渊心法!”
想必他也看出孟寒光气息不调之状,才几经犹豫之后将独传心法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
孟寒光闻言,泪花忽隐忽现,显然是有些激动不已。
“潭龙游走玉虚宫,孤心直捣丹青同。渺渺无涯浩瀚继,缺缺天元先后依。走关阙,游魂殇,闭而后出,露而不表,殇殇兮如行云流水浩荡不尽,霍霍兮如出水芙蓉鲜嫩不干。返璞归真兮,此道无穷,还不明白吗?”
公孙轩说完,见孟寒光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厉声喝了一声,五指间的真气先后向孟寒光的玉枕穴,百会穴,风池穴,膻中穴,巨阙穴这些身体要穴。
孟寒光只觉身体顿然一冷,寒流顿时侵袭全身,但是刚才的不调气息已没了踪迹,转而有着说不出的舒适。
到这时候那还容得他体会这一幕感受,径直反手运气,一柄扇骨犹如活物似的,来回奔波个不定,转眼间就和公孙轩汇合在一处。
公孙轩见状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两人合在一处后又向身后攻去,乍开乍合之际,一时倒也让固若金汤的防卫有些顾虑,眼见两人就要杀出重围,却被一杆寒枪阻拦住了去路。
枪,原本是很普通的一种修铁枪,但在那使枪的少年手里却变得游龙肆意。
唰唰唰!
几招下来后,孟寒光已有些不支,倒也不是他的真气不畅,而是那位少年的枪法实在既凌厉又灵动,根本没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不由败下阵来。
孟寒光也曾在潼关时见过他,自从那一战后,他的顿时名声大噪,他还有一个很普通的外号叫做“濮阳铁枪”。
铁枪,王彦章。
也不知道“濮阳”二字是何来历,兴许
是他出身之地,也可能是他的铁枪打造场所,反正已被人以讹传讹地散开了。
自他出道助黄巢起兵以来,就好像从没输过的样子,也就是上次云稹以盖世的神功才得以将他压制,此外可以说是万夫莫当了。
公孙轩接了孟寒光的班,连续和王彦章斗了数十招,虽说他还没尽全力,但能在他这般身手下走过这么多招的人,还真没几个,顿时有了惜才之心,道:“咦?没想到在黄巢身边还有你这等人才,真是稀奇!”
王彦章更不答话,左右逢源地和公孙轩斗了个旗鼓相当,丝毫退路也不肯想让。
公孙轩凝神不语,暗思若是如此被他拖下去,恐怕等黄巢和袁明觉赶来更不好脱身,当下沉声吼道:“寒光你先望后撤,老夫再来会会这位少年将军。”
孟寒光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就是平添累赘,当下应声而去,不再管这边的事宜。
西城下的两人七进七出斗得火热,均不见任何一方有落败的迹象。
大约又过了百来招外,公孙轩只听身后掌风呼啸而来,顿时反转身躯,双脚与来人的掌力撞击,趁机借着这股劲道向前脱出了重围,道:“袁明觉,你空背了个老祖宗的名声,出手还不如一个无名之辈磊落,龙虎堂可真是不堪回首!”
……
袁明觉听着他的话颇有尴尬之色,狠狠地瞪了眼一旁的王彦章,悻悻而归。
王彦章功没立成,反倒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来人惹了一肚子的怨气,匆匆收兵回城。
这次黄巢领的人马虽说没能拿住天门的人,但是取下邓州也算是可喜可贺了,并不怪罪王彦章这次的罪过,反而勉励了几句好言好语,但是王彦章仍有些难受。
——————
这天的天气还不错,徐慧和云稹单独出去散心,依偎在云稹的怀里柔声问道:“稹,这次生的孩子要是女娃儿怎么办?”
呃呃呃。
云稹想了半晌,忽而诡笑道:“那岂不更好吗?省的他袁力抱怨收徒弟,回想要真是被他插手咱们孩子的事情,那可真是罪过不小。”
咯咯咯!
徐慧苦笑不止,忽而凝眉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他该不会再逼迫咱们生一个吧!”
……
这些事如果换作别人还好说,但要真是袁力和鱼素尺倒也难说得紧了,不由迟疑不语。
一想起死去的鱼素尺,云稹更是漠然,叹道:“慧儿,咱们也该去拜访一下师父了,他若泉下有知定然也是高兴的。”
徐慧明白云稹的意思,想来她这位师父对她可真是没话说,要不是他一直力挺自己和云稹的婚事,想必现在还是沦落风尘的女子,整日有着看不完的鄙夷眼色和冷嘲热讽。
迎着晚霞红晕,夫妻两人摇摇晃晃地一步步向那片沙丘行去,再回望身后景象,却是沙漠上久违的平静,云稹默叹了几声,又加紧了脚下的步伐。
第二十六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三月后。
此时正值开春,连续战火之下,处处多的是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却少了以往春季的和煦柔风,温情四溢。
黄巢率领大队人马一路而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几乎是连战连胜,每过之处鲜有败绩,攻申州,陷兖州,其势有逼洛阳之意。
再六月,黄巢不顾袁明觉反对,径直领了大军进攻东都周边城池。一时汴州,宋州奔走告急,朝廷自知信由他如此下去,很可能真会一发不可收拾,便不计前嫌敕令裴松为东南招讨使,四处调集兵马讨伐叛乱,顿时河南千里之内声势浩大无双。
然而,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忽闻北方沙陀兵欲奉旨南下,几经周折反思后,黄巢不得已而撤兵南下。
朝廷见状,一面令裴松率兵马四处安抚受难城池,另一面又急着收回了裴松手中的兵权。
裴松见识过李唐君主的王权手段,也不计较这些,只要能镇压叛乱,其它的倒也没什么,那还顾忌些许君子小人之见。
公孙轩见状却大为皱眉,也并非他舍不得大权在握的风光,只是他隐隐觉得黄巢此刻南下定不会安生修养,指不定还会弄出别样的动静。
此时此刻,远在北方边塞之外的徐慧怀胎十月有余,按理说已经临近分娩之时,每天还要挺着大肚子,行动也颇有不便,苦不堪言。
云稹时不时地会去沙陀境内买卖货物,从中也得知了不少有关中原的战事,再加上农活纷乱,内外的忧心忡忡,更让他觉得烦躁不安。
九月初九。
又是一年的重阳佳节,正午刚过,云稹依旧挽着弓矢在荒川狩猎,还没来得及捕获猎物,就听见远方跳窜出的几个人影纷纷嚷嚷。
细眼望去,却是他那几个宝贝徒弟,一时忧心忡忡地想道,这个时间他们不在谷内修习功法,径直跑出来做甚,想来也是好多天没挨板子,新的皮肉又长出来了吧!
“师父!”
循着杂七杂八的尖叫声,杨小吉率先本来,站定在云稹面前,丝毫没了往日的畏惧,反而嬉皮笑脸似的,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云稹不由疑心大起,没好气地埋怨道:“你们跑这里做甚,今天的功课不用做了吗?”
哈哈哈!
四人纷纷嬉笑了起来,由得云稹发怒,并无半分畏惧,就连向来胆小的吴成器也朗声道:“师父,袁唠叨跟俺们说过今天可以放假了,让俺们特地跟你通传一声……”
哩嗦的话还说个没完,云稹扬手打住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老子的徒弟几时由他胡来了?快些回去,不然今晚都没的饭吃。”
……
四人一时的喜出望外均换成了灰头土脸,你推我让地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稍微年长的上官雀忍不住开口,笑道:“袁唠叨说了,师娘像是要给咱几个添小师弟了,让你回去照看着,他去前面镇子上请稳婆。”
什么?
云稹起先还以为杨小吉几人在捉弄他,几次吃亏后
不由长了见识,但是像上官雀这般老实巴交的孩子斗如此说,想必十之**会是真的,便不由分说哐啷一声撇下了手中的弓箭,慌不择路地一路向着谷内飞奔而去。
倒是苦了杨小吉几个做徒弟的,一边要给云稹拿东西,一边还得随师父奔跑,他们自问在轻功方面也有些造诣了,但是怎么也赶不上前面的云稹。
殊不知他们还未在娘胎的时候,云稹早在甘州荒芜古道上狂甩崔昊几条街,现在又学得了无上的轻功,哪是世俗之人就能追的上的。
前脚刚踏入谷内,就听见徐慧撕心裂肺的惨叫,登时心里更添慌张,口中呼喊着慧儿,发狂似地奔向他们的茅舍。
到房间后,才看见紫鸢正烧着热水,徐慧的旁边多了个五旬左右的奇装怪服打扮的老太婆,再看袁力很知趣地站在门外,心知此人定是袁力请的稳婆无疑了。
由得老太婆叽里咕噜地跟云稹说话,云稹丝毫没听进去只言片语,反倒是最后恼怒了老太婆,径直开始把云稹徐徐推了出去,另一面着急地冲紫鸢哇哇地喊着,似乎是问开水准备好没的意思。
袁力一脸苦楚地嘲笑道:“怎样?你也被赶出来了吧!兄弟,为兄曾经不是告诉过你,千万别惹上了年龄的女人,你就是不听。”
这话什么时候说的?
云稹翻了翻眼皮子,细心想了想袁力这句无中生有的话,还是不解其意,叹道:“你是吃过人家的亏了怎地,还怕她做甚?”
……
袁力侧过脸皮让云稹仔细查看,满不沮丧地道:“你看我脖子上的这伤痕,你竟管他娘这叫做不怕?”
云稹细心察觉之下,还真见袁力脖子上有数道红印,或深或浅地映在他的脖子上,疑惑地问道:“袁兄,这老太婆你怎么请来的,不会是……”
云稹说话间作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弄得袁力脸上的羞涩屡屡而生,不由愤愤地责备道:“你老婆生孩子,还要老子扛个稳婆回来……没来由地,一路上竟被这老婆娘占足了便宜。”
云稹听罢,顿时没忍住笑弯了腰,比着姿势强颜问道:“你真的是……扛回来了她?怪不得她刚才连老子也推出门外,你何不放下银子请她不就行了吗?”
去你的!
袁力一边谩骂着一边絮叨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她刚才叽哩哇啦地说起话来,像是你能听懂似的,要不是老子懂得牺牲自己,你就等着徐慧让你一个月不进门吧!”
……
云稹听到这里顿觉无语,嘴里虽对袁力诋毁不停,但在心里早已对这人有了重新的认可,毕竟这样的人真可以算朋友。
忽然想起去年的约定,含笑说道:“袁兄,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嘛,只要我那孩子是男儿身,随便由得你去调教,兄弟一句话也没的说。”
袁力却笑得很开心,掐指算道:“兄弟,你这话颇为中听!不过这孩子定是男儿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哦?”
云稹一时感到莫名的
好奇,悉心问道:“袁兄此言何意?难道你还有这等本事在内......”
袁力有模有样地算了片刻,故作深沉地说道:“九月初九,双九重阳。此刻又正逢午后,足见其体内阳刚之气充盈,又怎么会是阴柔的女儿身呢?”
这些文绉绉的话乍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云稹顿时也只好将信将疑,听着屋内越来越弱的喘息声,此刻哪还有心思开玩笑,点着脚尖望个不休。
“哇哇哇!”
云稹起先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脸上遂转为欣喜,向前急速前行了几步又漠然停住,不断地搓起手来,显得格外犹豫似的。
“姑爷!”
紫鸢兴高采烈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还不等她把话说尽,外面各自忧心地云稹和袁力竟异口同声地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明白人一听他们心里侧重的还是前者。
乍看他们的焦急样子,紫鸢不由有些来气,怒道:“我姐姐在里面累死累活的,你们两个不关心她,倒是对刚出生的小子颇为关切。哼!男人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白浪费了姐姐这个月为你们补衣做饭的功劳......”
云稹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妮子不好惹,发起彪来也不亚于屋内叽里咕噜大叫的稳婆,云稹受过不少她的指责,到现在也算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回忆着刚才的话,嬉皮笑脸地赔笑道:“真是胖小子吗?”
紫鸢像是在埋怨自己说漏嘴似的,气得狠狠跺了跺脚,转身走进屋内关起了门窗。
......
袁力摸着下巴,几经思量之下,笑道:“定是!定是个大胖小子,云兄弟这回你可得请大家喝酒吧,如此幸事若无美酒相称,岂不大倒胃口?”
云稹其实暗中观察了紫鸢的神情变化,也明白了些个中缘由,要不是怕里面的两个母夜叉级别的人物阻拦,早就破门而入一探究竟了,哪还由得自己在这里干着急。
吱呀!
屋内经过短暂的几句或大或小寒暄交代,稳婆霍霍地从里面走出,白了外面的人一眼,径直走出了谷口,感情好像是到了自己家似的,随意至极。
云稹和袁力不由望着她彪悍的身影,互相泛起了白眼,纷纷摇头慨叹,云稹更是连自己的孩子出身都忘了,茫然问道:“袁兄,你确定一路是在扛她而不是她扛你?”
袁力远远望着稳婆的身影,挠头苦笑道:“去他娘,老子咋晓得之前发生了什么鬼。”
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还未痊愈的疤痕,略微有些刺痛,道:“可他妈这伤痕不像是假的啊!”
云稹依旧怔怔地盯着谷口,苦笑不已。
恰逢从屋内走出倒水的紫鸢,见两个大老爷们竟望着五旬老妇发呆,不由犯起恶心,嫌弃道:“咦!你们真是两个变态,一会谁敢进姐姐的家门,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云稹嘟囔了几句,直到天黑之后等紫鸢准备做饭,才孤身一人进去探视徐慧。
第二十七章 天荒
徐慧此刻已然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旁边的摇篮上放着一个浑身裹着新衣的婴儿,见到云稹后竟然呀呀地叫了两声,一副很讨人喜欢的样子。
云稹确认他是个男孩后,半蹲在摇篮边上,柔声问好道:“小飞扬,你好啊!”
漆黑的夜晚,云稹点了数盏油灯,仍自坐在床边对婴儿观赏个不停,隔了近一年才父子相见,幸而母子平安,这也让云稹更觉欣慰。
“稹,你在干嘛?”
徐慧迷茫地睁开疲惫的双眼圈,乍见云稹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刚出生的孩子,便有气无力地问道。
......
云稹摸了摸脑袋,傻笑着问道:“慧儿,你说这孩子更像谁些?”
听着丈夫的话,徐慧不由苦笑道:“哎!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谁要他是个男儿身,注定是要跟随袁力修行的,真不敢想他以后会成什么样子。”
云稹本来还想安慰几句,但见她虚弱颤颤的样子又不忍打扰,径直掩好了门而去。
第一次,他进谷后觉得夜里荒凉,他能理解徐慧心中怄气的事情,在这个纷乱的年代里,生女儿还能有幸活下去,要是男儿注定少不了马革裹尸。
“谁要你是我云家的子嗣呢,从一出生就注定你要比别人走的路要多,受的苦难也要重些。”
他忽然想起父亲云端曾训斥他的话,他以前还真的不以为意,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一个做父亲的无奈,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盼着他的后代平凡一生,但是有些事情终究会事与愿违的,这不是人力所能想象的。
咳咳咳。
云稹听闻远处的咳嗽声,立马回过神来,细眼巡视才见袁力就立在不远处徒然地望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的叹息声却悠悠不绝。
“你来了!”
“嗯。”
“他......是个男孩。”
“我知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他?”
袁力变得沉默了,冥想了半晌,苦笑道:“谁要他是你和徐慧的孩子呢!茫然天道,又岂是你我所能尽皆知晓的,莫问那么多的事情,还是珍惜这几天的时光吧。”
云稹不由纳闷道:“难不成又要有事情发生?我已经......不打算问江湖之事了,真想不出来谁还会费力不讨好地惦记着我。”
谷里的凉风越来越重,在中原深秋之际的凉意他是领略过的,但还不至于这样刺骨,也可能是此刻心已凉透吧。
“是我!”
云稹脸色唰地一变,倒也不是被这两个字吓到,而是吃惊于说出它们的人,漠然道:“师尊?”
公孙轩负手从黑暗的角落里转了出来,径直走到云稹的眼前,微微含笑道:“稹儿,你还在生气吗?老夫所做其实都是为你好,只因听袁力说这孩子的命运太过于不平凡,老夫也只好出此下策才能让他顺利出生而已。”
此刻,拓跋武也从一侧遥遥行了过来,云稹猛地明白了这一切缘由,竟是他们三人早已合谋好
的,自己就像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棋子一样可悲。
叹息之余,冷然问道:“我若不答应你们了?说实话现在的生活,我觉得很惬意。”
他这话倒也并不是一时怄气,明摆着比起刀光剑影的纷乱,此刻的生活虽有些艰苦,但是能与一家人茶余饭后,也是别样的其乐融融。
公孙轩可并不这样想,顿时寒声责备道:“老夫以为你能在这些时间想通许多事情,没想到你还真乐在其中了。难道你忘了在潼关战死的老父,城南惨死的兄弟,数以万计颠沛流离的百姓吗?”
“唰!”
一道寒光猛地在云稹眼前带点弧度而落,稳稳地插在了他的面前。
随后公孙轩接着说道:“天行剑,老夫给你带来了,你对着它仔细想想以前的事情,到底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己决定。”他说完话后直直向谷口行去,没过多久又驻足道:
“十个月前,邓州城破了,不得不说王康将军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和所辖将领八千人全部战死。六个月前,黄巢攻河南周边城池,几经大小战争后,现在他已转身南下,到了蛮荒之地恣意妄为。”
其实他就是想试探下云稹的反应,但见云稹仍是默不作声的样子,只好叹息着蹒跚而去。
“云兄弟!”
拓跋武和袁力异口同声地抢着搭讪道,然而云稹却怅然若失地低头重新进了家门,此刻他不但感觉谷内有凉意,更多的是疲惫。
刚进门就见徐慧端坐在床头,怔怔地打量着自己,一时心里苦的酸的全部涌上心头,将妻子紧紧地裹在怀里,始终没开口说过话。
“稹,也许真是时候呢!”
云稹抚摸着妻子苍白的脸颊,仍不吭声。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我不能自私地留下你而让更多的人受难。否则,我也会被你看不起的,不是吗?”
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徐慧的叮嘱劝勉,云稹不由长叹了一声,苦笑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一生,根本选择不了自己想选择的,但是我不想被人当做玩偶般玩弄,凭什么别人这样对我,我还要义无反顾地帮他们?”
......
徐慧一边听着云稹诉苦,一边抚摸着他的长发,柔声道:“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事情,但是我们都应该不去退缩,对吧!有些时候你不选择去牺牲,反而会牺牲的更多,无论是你还是我,岂不都一样?”
云稹嘿然一笑,漠然翻身上了床,呓语般地说道:“我真的累了,早点休息吧!”
徐慧见状,裹上了亲自缝制的裘裳,只身不顾凉意在外面取进了天行剑,把它平放在桌子上。
不经意间回头再看它时,那把剑竟自己开始泛起寒光,直照在幼小的飞扬身上,通体明亮。
徐慧望着渐渐淡然的寒光,默默斜躺在床榻上,眼泪汩汩从中流出,须臾半边枕面已然湿透,其实她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在劝勉云稹的时候真想抽自己嘴巴,但是有些事就是这样的无奈。
命里需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句话是当时鱼素池常自叹的一句话,以前并不怎么在意,现在从她心里说起竟是这般苦涩难熬,纷纭杂陈罗列而至,夫妻二人各自别过身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云稹起的特别早,穿衣之前有意无意瞥了眼桌子上不起眼的天行剑,径直出门望着鱼腹白的天际,心里仍是五味杂陈。
但是立的时间长了,他忽然想起许多自己不愿重提的往事,那一张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突然在记忆里变得陌生虚无,依稀只剩余了个大概轮廓。
“稹!”
云稹听着妻子的声音,辗转睁开双眼,心态上已没了之前的浮躁,乍眼看去,徐慧已为他准备好了行囊和剑,柔声问道:“我走!那......你呢?”
徐慧蓦地莞尔,苦笑道:“自然是你去哪里,我们母子跟你到哪里,你还想抛弃妻子不成?”
......
咯咯咯!
说罢,两人径自相互依偎在一起,看着东边的日出,遥想古铜色的天际身后的光明,各自欣慰地含笑如初。
徐慧痴痴地叹道:“你瞧那里像不像是天荒,要是我们也能这么长久地在一起陪伴,该有多好!”
云稹微笑点头,轻声道了句“会的”,再回望天际时,天荒已开始消散,须臾之间阴霾随之四散,和煦的秋阳又缓缓升起。
真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袁力和拓跋武听到云稹答应前赴中原时各有感伤,反正像这样的难题无论怎么做都是两难,有时候真佩服云稹的抉择和心态。
其实他们都忘了在云稹身后还有默默支撑的妻、子,这些无可奈何的事情终究是要有人做的。
沙陀。
这个地方离他们住的幽谷,至少有半天的行程,云稹安顿好家眷后,径直将他们交给了拓跋武和袁力保护,自己只身奔向沙陀部落。
也不知李克用称王后,会不会还是以前的他。
云稹一路加紧行程,但随着沙陀近一分心里却暗自纠结一分,下午时已到了李克用的王庭大帐前。
“你是做什么的?”门前异族打扮的侍卫见到眼前的中原汉子,顿时上前打招呼道。
云稹没想到这里竟有把汉话说的如此流利的人,不过后来一想沙陀和中原李唐关系密切,互相通商往来难免带点汉话风格,也不再狐疑直把目的告知侍卫。
侍卫忽然含笑点头道:“云少侠,没想到果真是你!我家主子特地命我日夜在此守候,专门等阁下前来告知,他已率沙陀儿郎进兵中原勤王了。”
什么?
云稹问了问情由,才知因黄巢霸占了多出中原与西陲通商的要道,这才惹恼了沙陀李克用,一路刻不容缓地赶赴中原讨贼,现在算时间少说也有三个月了。
得知真相后的云稹不由苦笑,看来自己心中的兄弟情义远远没有李克用独眼中的利益为先重要,只能是白跑一趟了。
但一想到李克用能出兵中原,相信平叛又能增添几分胜算,当即拒绝了侍卫的盛情邀约,翻身上马径直出城而去。
第二十八章 旧时盐帮
“驾驾驾!”
云稹从沙陀腹地疾驰而出,路上从未有过半分停留,迫不及待地向泛着昏黄的天际追去。
他和袁力在出发前提前商量好了,相约在天黑以后到十里店汇合。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云稹不顾两旁夹道而来的寒风,一鞭又一鞭地在马背上抽着,骏马不由发出声悠长的嘶鸣,速度比以前几乎快了一倍。
前面就是十里店了。
夜里的风停歇了些许,云稹眼见就到约定的地方了,不禁放慢了行程。
十里店的生意,按理说因地理偏僻很少会有人问津,但也正是这茬的缘故,一个月里总会有隔三差五的六七天人客满堂。
譬如今天。
就是客流冷清的一天,总共来了四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孩子,两男一女和一个襁褓婴儿,这里的掌柜人称“吸血鬼”钱百万。
他对别的事物爱搭不理,但是只要一提起钱财,就算是他在梦中也能吐出几口哈喇子出来。
在此地蜗居十余年而不离开,只因他已完全明白了这里的运营模式,什么时候开门打烊,价格什么时候水涨船高,这些都能得心应手地应对,没人比他更为明白个中机巧。
没人的时候,他管少数客人要双倍费用,有人的时候,他也不闲着少说也得一倍半左右。
“吁!”
随着外面长夜的一声嘶吼,钱百万猛地竖起了耳朵,径直从床上翻起身,倏地房里灯火豁然明亮。
砰砰砰。
客栈的木门顿时被人叩响,紧接着从楼梯上传下了哐啷倒腾的声音。
吱呀!
钱百万提着灯盏徐徐打开了门,嬉皮笑脸地问候道:“吆!大爷,你这是住店的吧,这里有上房……”
云稹的年龄比他小的多,乍听他叫大爷的时候,面上颇有窘色,含蓄地打断道:“我住店也找人,房子就不用准备了,想必他们也住下了,对吧?”
……
这他娘还是钱百万做生计以来,第一次遇见的小气鬼,不由有些嗔怒,暗自嘀咕今夜种种不爽,要不是见云稹手提着剑,定会早早冷言冷语地赶了出去。
“他们住在哪里?”
“三楼!”
云稹悄然无息地不再搭理他,径直上了三楼,兴许是刚才听到了动静,三楼的灯火已然明亮。
“真他妈小气,要知道这样的话,孙子才愿意给他开门……”
钱百万喋喋不休地谩骂着,丢了丢肩膀,萧然返回了卧房。他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想着钱财滚滚不绝,可没想到的是,今夜竟遇见了冤家对头,端地苦恼!
幸而他们第二天走的很早,天微微明便自己打开了门,连同骏马及马车全都飞奔向东方,虽说钱百万对这几人有些狐疑,但是他也不敢去问个明白,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离去。
来回往返之下,这一是云稹第四次经过阳关了,这个荒凉秋色下的古国城墙,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憋着一腔苦水似的,对来往的行人
呜呜咽咽地诉说个不停。
徐慧掀起马车上的纱窗,细弱潺潺地商量道:“稹,前面咱们休息片刻吧!咱们就算吃得消,恐怕这孩子也会有些劳累......”
云稹心里苦笑自己只顾了高兴李克用兴兵助唐的事了,反倒是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撇了个干净,顿觉羞赧,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回头向身后的两人叨扰了起来。
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云稹看着将晚的天色,顿时扬声道:“今天你们几个就先吃些苦头,一会恐怕还得兴夜赶路,否则真少不了风餐露宿了。”
除了紫鸢听得暗皱眉头外,其他三人还勉强说得过去,匆匆收拾行装向前方有人烟的地方赶赴过去。
反复折腾了十多天,云稹率领一行人才算是进入长安的境地,当他进入渭城的一刹那起,心里莫名地开始压抑,倒也不是因为发现周边敌情,而是此刻渭城的情形与往日相差的实在太多。
街头除过流浪的大小叫花子外,好像在白天都很难找出几个本地居民,大抵是害怕将来的战争对生活有所波澜吧,纷纷关起了大门,也不知是逃难去了还是在其中浑噩度日。
天涯居。
渭城西面唯一能算是开着的一家客栈,肆无忌惮地敞开着大门,似乎是随时都可以准备迎接客人进店休息似的,与其他紧掩的大门相比,天涯居倒更显得有些诡异。
云稹明知这里有些曲折,但还是打算今夜在此处安身,他越来越对天涯居身后支撑的神秘人物感兴趣,实在想不出在这冷清凄凄的渭城还有谁可以这般“大方”。
进门才发现,饶是天涯居仗势开门迎客,但能在里面留宿的人并没有多少,许多人都是避之不及还怎么可能羊入虎口。
今天也是一样。
天涯居的掌柜是个壮硕的成年男子,连连打着哈欠的样子,乍看起来真像是几年没睡醒似的,可他那一副杂乱不修边幅的面容,又的确似是睡多余了时间一样,略显沧桑憔悴。
云稹瞧着那人的样子,顿觉可笑,但是总觉得有些地方还是不对劲,问道:“掌柜,你这里还有房吗?”
掌柜的懒散地扣了抠鼻空,另一只手在半空图画着圈子,指道:“你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要是本地人肯定会知晓没有挤满的天涯居,你们是要什么价位的?”
“三间上房即可!”
掌柜的忽然叽里咕噜地冲着楼上吆喝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楼上传来了清脆的咯咯笑声,在二楼的拐角处多了个丰腴美娘子,妩媚地勾着右手食指,用一种令男人直抖擞的声音,请道:“客官,还楞这干嘛,快上来看房啊!”
云稹到底是红尘男儿,虽是没那种邪念但喉咙处已然有些干燥,红着脸应了声,转头想搀扶徐慧,可与徐慧的眼神相接之下,顿时一腔热火犹如遇上了冰山,除了心里扬起的汩汩蒸汽,其他的尽皆突然消失不见。
一路上紧随云稹赶路的杨小吉几个人,心里已是抱怨连连,此刻见师父竟是如此窘状,当下各自窃窃私语地
谈笑起来,任凭云稹白眼相加也终究是无可奈何。
咳咳咳!
云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眼,冷声正色道:“小吉,你带他们几个先出去随掌柜的喂马,但是切记不要乱跑,免得惹些是非。”
他不安顿尚自还可以,此刻云稹冷不防的叮嘱就像是提醒了杨小吉几人似的,不一会儿就遛弯消失的不见踪迹,至于喂马早就抛在脑后不提了。
回到房里,云稹细想起刚才掌柜的诡异言语,似乎竟跟沙陀方言有些相似,然而想着想着眼前忽然闪过了老板娘的诱惑身影,顿时自己反手抽了自个一巴掌,这才慢慢恢复了神色。
徐慧见丈夫那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暗觉好笑,嗔责道:“稹,小吉这几个孩子出去也算是有些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你这做师父的还是看看情况才是,莫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云稹吱呜地埋怨了几句,信步懒懒散散地走下了楼。
前脚还未踏出门,就听见上官雀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云稹不及考虑其他,循着声音疾步向前奔去。
“师父,救命啊!”
上官雀本来是信口胡来地吆喝几声,看能不能让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劲装汉子分神,从而轻易逃出他们的魔掌,回去向云稹报信。
没想到眨眼之际,将他抬起的大汉已不约而同地倒地呻吟,自己也失了重心踉跄倒地,当他翻起身子的时候,却见面前站着一位白袍剑客,面上似有愠怒之色的打量着他。
上官雀蓦地心里一乐,激动地喊道:“师父?怎么......还真是你。”
云稹见状,冷哼着别过脸,叱责道:“不是让你们不要滋事吗?偏偏不听,以后还是自行其是吧,别再跟着老子。”
上官雀怔了怔,忽然见云稹已经走远,便大声喊道:“师父,你莫要错怪俺们兄弟几个,是他们这些人先要偷咱们的马,杨小吉他们几个已经被带走了,八成......”
听着上官雀的言辞,云稹不由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便走到地上的那几人身旁,哼道:“他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叽里哇啦......
云稹不由摇头苦笑,挥手示意他们走人,他已带着上官雀拐弯消失不见。
地上躺的几个大汉互相瞟了眼,不明所以地愣了片刻,便一路拔腿就跑,大街小巷地穿梭个不定,显然是对此间的地形熟悉至极。
房顶上的上官雀和云稹正盯着他们来回移动的身影,直到他们从一个高大的府邸院落没入进去。
上官雀咧嘴笑了笑,道:“师父,你可真行!杨小吉他们就笨蛋的多了,非和他们硬拼。”
云稹在他们四人中,虽说对杨小吉那鬼灵精喜爱的多点,但归根结底还是比较看得起上官雀,也许是因为他年长点,总觉得上官雀年纪轻轻就能沉稳应对措施,实属不易。
“师父,那是什么地方?”
云稹默默地抬头,望着这片渐渐黑下来的夜幕,喃喃地叹息道:“旧时的盐帮。”
第二十九章 意外之喜
“天黑了,你可以回去了。”
云稹冲上官雀正色劝道,毕竟今夜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太简单,如果带他前去,可能颇有些累赘。
嗯……
上官雀挠着头皮,扭捏道:“师父,刚才你说的话不是真的,对吧!”
……
“我可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要跟你学大本事的,你就别逐我出师门了。”
云稹蓦地嘿然,望着上官雀一脸苦衷的脸色,顿生怜意,狠狠地在他头上赏了个暴栗子,道:“走吧!”
“啊?”
上官雀眼见云稹已经原谅了他,更是得势不饶人的撒娇道:“师父,我不想回去……”
云稹见此情形漠然不语,暗自思量了半晌,怪罪道:“哪个让你回去了,做老子的弟子岂能不见见大场面。”
上官雀连连点头,想必心里已是激动不已,但是转眼间又恢复平静,因为杨小吉那几个毛燥的人还在别人手上,不禁为他们担心了起来。
“这就是以前的盐帮啊!真气派……”
上官雀在云稹的陪同下,径直走到盐帮大门口,才停住脚步慨叹起来。
云稹却是满面愁容,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朱红色大门,满腹狐疑地思虑了起来,鸠占鹊巢,很显然是易主之兆。
哐啷!
大门闩已被人拉开,云稹情急之下也无处藏身,只好静静地矗立在门口一丈有余的地方,等待着下一幕将要发生的事。
迎面而来的是个中年人,借着他手里的灯火望去,总感觉来人有些面熟,但要细想清楚又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位想必就是云大侠了吧,我家主子爷有请!”
云稹见状,也只好拉着上官雀的冰凉小手,跟着那人前后走进了大门。
上官雀纳闷地小声问道:“师父,他家主人到底是谁啊?怎么竟有些像神仙似的通灵,一口气就道破了你的身份。”
……
呸!
云稹略有些尴尬,白了眼上官雀,呓语般地道:“你没来由地恭维他干嘛,还不是杨小吉那三个嘴上没毛的家伙漏了屁股,供认了我!”
上官雀点了点头,暗觉有理,迟了半晌,竟和云稹异口同声地谩骂道:“他姥姥的菜皮,杨小吉!”
然而进门所见的一刹那情形,委实让他大为吃惊,只见院落里乃至门口边缘全部是密密麻麻的人,横七竖八地斜躺在地上,细查之下各自呼吸均匀,颇有活力。
这是些什么人?
究竟他们为何要呆在这里?
他们的主子又会是谁?
这些疑问没一个是云稹能答的上来的,此刻他只想早点见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人,看看他究竟是哪路正神?
云稹一路走来,悉心数了数人马,估计最少也得上万,要说还有其它地方也是这样,那该有多少……
“到了!”
前面传话带路的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声,转过身子,毕恭
毕敬地站在门口,做了个迎接的姿势。
云稹心里苦笑,以前在这里他和黄巢两人把盐帮人马,一分为二各自远扬,没想到再次来到这里,竟会是这忙的光景,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想归想,路还是要走的,尤其是在身后有人逼迫之下,更得往下去走。
刚站定在门口就听见杨小吉那几个不争气的东西,欢天酒地的没个样子,感情像是被邀请赴宴似的。
“主子爷,云大侠来了。”
云稹还想在偷听个梗概,没想到被旁边的人一搅和,顿时也只有和上官雀走进去的份了。
一进门,在灯光的映衬下就看见杨小吉,吴成器,小叫花三人正在桌上胡乱狼吞虎咽的吃个不停。
刹那间见到云稹,纷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怔怔地把目光投向这边。
“你来了!”
云稹嘘声望去,说话的想必是眼前的那位锦绣缎袍的富贵人,心里的犹豫之心霎时又起。
说他是个富贵人,只因头戴的玉簪晶莹剔透,质泽均是上等货色,还有他身披的锦绣缎袍,花纹脉络条理有加,云稹依稀记得当年宫里传旨的人赐予过楚晚晴一批,听说这种料子倍是珍贵。
但又有些不太像的是,这人头发在等下依稀有些散乱不堪,身披的袍子也像是肆意裁剪下来的一角,手工并算不上多么的精致。
他还真是个神秘的家伙?
“你怎么呢?”
云稹乍听他催问之下,像是带了点愠怒之味,急忙回道:“不知阁下究竟是何人?此次云某那几个天高地厚的徒弟,不知怎么得罪了尊驾,云某特来赎人!”
上官雀望着挤眉弄眼的那几个兄弟,人虽站在云稹的身后,可心思已和杨小吉他们打成一片,乐在其中。
“哦?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难道久别之人重逢再无其他话可说吗?”
这……
云稹越来越觉得这人眼熟,好像和刚才的那个是一起见过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和他们怎么认识的,迟疑地问道:“尊驾莫打诳语,既然说是故人相见,哪有友人正对故人身影的道理。何不正面一见呢?”
那人闻言,狂笑着转身,边讥讽道:“云稹,某家来到此地也就你能这么说话,要是换了其他人……”
云稹定眼望着眼前的一举一动,霎时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不顾一切地走上去,和那人团抱在一起,激动地道:“怎么会是你?我从塞外刚回来,还特意去你那里找过你,才知你已先到了中原。”
那披着不成样的锦袍人正是李克用,只见他也含笑和云稹问候了起来,道:“那边现在如何?”
“秋阳正盛,不着边的黄沙说起就起,但是生活看起来还算是滋润的。”
云稹见他相问,想必是他怀念家乡了,只好一一作答。
李克用在云稹肩膀上拍了一下,含笑赞同道:“是啊!那里的风比这里大了些,但里面除了沙砾存在,其
它倒是挺干净的,丝毫不像是这边吹得人。”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竟让一度豪气干云的李克用生出如此悲凉的念头,云稹云里雾里地想个不停,但始终无法明白。
李克用也许是看出了云稹心里的顾虑,嘿然笑了笑,道:“陪某家去后堂饮酒,你这几个徒弟有人看着作乐,定不会生出什么是非,尽管放心好了!”
云稹蓦然回首望了眼那四个不争气的记名徒弟,转身随李克用径直走入后堂。
两人秉烛达旦地开始互相倾诉起了人生波澜,原来李克用奉旨东行后,虽然在两面夹击下逼得黄巢南下,但是飞鸟尽良弓藏,历代君王都是一个样子,原先答应的军饷,犒劳之物全被一口唱空,仅仅传他去了帝都,赏赐了些没有用的东西,现在想起,实在有些难受。
云稹也把自己这一年多的过往说了一遍,现在看起来两人的状况差不了多少,一提起伤心事便痛饮几碗米酒,辗转已到后夜。
忽然,从门外进来了为武士,附在李克用耳旁嘀咕了半晌,云稹见自己在这里帮也帮不上什么,反而弄得大家都不自在,连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遂起身道:“李兄,如果有要事去做,咱们改日再来一叙。今夜已晚,云稹还得回去!”
他没想到,李克用腾地起身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不明所以的云稹茫然问道:“李兄,这是何意?”
惊慌之间已然背后聚起了真气以防范未然,只听李克用笑道:“兄弟,实话对你说了吧!你所住的天涯居就是个黑店,专门打劫过往行人,某家始终不是中原人,所以之前不便出手。”
“当真?”
云稹情急之下,身后手心所聚的真气俨然溃散,道:“如此说来,小弟更不能与李兄在此盘桓了,我家娘子还在那边……”
李克用见状,大笑不止,佯装嗔怒道:“兄弟你成亲都不捎信与某家,可是小家子气咯!”
望着云稹焦急的样子,索性把刚才的情况和盘托出,道:“你就在这里饮酒,刚才我的人已把弟妹等人救出来了,估摸着一会便能与你团聚。”
云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李克用,不解道:“天涯居的掌柜似乎也是你们那地方的口音,难道李兄也在那里认栽过,何以知晓的如此清楚?”
……
李克用叹了叹气,苦笑道:“天涯居是夫妻两人从别人那里经手而来的,男的名叫荒川,是沙陀人不假,可那女的并不是沙陀人,听说是扶桑高手,幻术媚术皆是举世无双的一流啊!”
见云稹一脸吃惊的样子,又接着道:“兄弟,你尽可放心,扶桑讲究什么劳什子的武道精神,一招不能制敌于死地,定会夹着尾巴而逃。”
云稹点了点头,谢过李克用的大恩之后,道:“既然是扶桑高手,小弟也想亲自会会,她此刻在哪,还不知李兄有兴趣陪我一起吗?”
第三十章 各奔前程
夜半三更。
盐帮府邸外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声,云稹准备去除害的人却刚好出门遇见了徐慧,顿时没了刚才的豪气,接过了襁褓里的孩子,漠然地向内院行去。
“主子爷,中原也有先来后到吧!他怎么感情好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似的随意……”
那仆人对刚才的一幕似乎怨气颇重,望着云稹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克用并没愠怒反而觉得好笑,道:“你难道不觉得他正在一步步暴露他的弱点吗?”
“哦?什么弱点……”
李克用含笑在年轻的仆人肩膀上拍了几下,意味深长地道:“世间的疾苦大多来自一个情字,不论是人间帝王还是江湖侠客,谁也逃不了。”
年轻人暗思了片刻,诧异道:“主子爷,那如果一个人变得无情,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吗?”
李克用点了点头,看似对那人刚才所说的很是欣赏,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但是后来经历过才知晓,任凭无情的人多么厉害,最后还是会输给天下万万情义之人!”
……
“难道天下就没有永久至高无上的人吗?”
李克用搓了搓胡须,叹道:“这他妈可能才是天下争执不休的缘由。”
等仆人回味过来此话的时候,李克用已独自步入后堂,形单影只,甚是落寞。
燕子堂前。
云稹安顿好他们入睡之后,自己心里实在有些杂乱,只好信步在堂前乱晃。
“你还没睡啊!”
“嗯。”
云稹答复了李克用之后,踟蹰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李兄,如今不知有何打算?总不能默默地这般耗下去吧!”
没有答复他的话,只有空落落的叹息声。
“还有一事,万望李兄应允才好。”
李克用冷言道:“何事?”
“昨天下午他们强行拉走了我们的马匹车辆,现在我也囊中……羞涩,长安还有些路程。”云稹边说边想着如何措辞才能得体有加,但是无论怎样描述,都是难以启齿的一件事。
李克用听出来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还给你就是了!”
这话说得极为痛快,云稹更有些尴尬,含笑问道:“你怎么办?”
李克用望了眼黑幕,难辨东西南北,徒首叹息道:“某家有些倦了,这中原的风根本没有塞外的舒适,说不出来的让人厌倦,也该回去了。”
云稹暗自也替李克用感到不值,但是李克用为了皇帝小儿答应那些物事,私下盘踞一方确实又有些不对。
犹豫再三后想说些什么时,李克用提着灯笼已经走的很远了。
“谁?”
云稹恰时听到黑夜的前院有些动静,不由动容地问道,身子犹如矫捷的猎鹰一般飞窜而出。
黑衣人哪知道云稹的身法竟会如此迅速,顿时向身后跃去,然而那边的火把登时而起,照耀的黑夜宛如白昼。
除了噼里啪啦地木料火把燃烧声,此间一时变得异常平静。
李克用
折身返回,手中所提的灯笼明暗不定,慢悠悠地边走来边说道:“久闻扶桑娘子夜幽狐的大名,今夜终于得见本人,实乃……三生有幸!”
黑衣人听见这些话,身子忽然一震,嘿然尖声笑道:“这不是沙陀族的傻王爷吗?何时竟也变得聪慧了。”
云稹也明白了过来,知道这黑衣人定是白天所见的丰腴妇人,当下掌中聚气,丝毫不敢有怠慢之心。
“某家不去找你,你反而自己送上了门,是活的不耐烦吗?”
夜幽狐突然吟吟而笑了起来,身法如鬼魅般连毙数人,一股脑儿冲天而起,李克用眼见拦之不及不禁抬头示意云稹,云稹直起身子赶赴在了前面,与夜幽狐起起落落斗在了一起。
云稹并不觉得她的功夫有多么玄妙,内功身手均是平平,不过她绕前绕后地诡异身影,倒是好像有些门道,连接下自己十几招,气息仍是浓厚,对此不禁有些好奇。
卯时将至,天色也渐渐清明了起来,夜幽狐向来都是夜间行动,白天隐匿于闹世中。
但觉时间长了,顿时虚晃了几招,迫得云稹不由后退,而她身子一扭竟欲穿墙而过,可身子刚进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像是被卡住似的,久久不见她移动。
云稹走近一看才知她已被人暗杀了,夜幽狐小腹上插着一把寒剑,正是天行剑无疑。
“究竟是谁干的呢?”
云稹既像是问别人又像是再问自己,缓缓地把夜幽狐的尸体从墙缝取出,抽出天行剑后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镶黄边的东西,不由蹲下身子取出细看。
圣旨?
李克用和云稹面面相觑的望了眼,急忙打开了它。
仔细研读之余,才知皇帝并没有不打算犒赏李克用,而是把李家起身的太原拱手给了李克用做府邸,如此恩宠也是无双。
可夜幽狐为什么要私藏圣旨?刚才杀她的人又是谁呢……
不好!
云稹望了眼手中的天行剑,转弯向后堂奔去,然而回到那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问题,就连天行剑仍被袁力放在自己身边。
既然天行剑没有动过,那这把剑又是……
冥思苦想之后,他猛地记起以前在剑阁洞的时候,天和所写的信笺上曾说,他不愿意见天行剑被歹人所拾,为祸世间,故而在山顶上留下了把假的天行剑,后来这把剑就被一直供奉在长安宫殿。
想来也就是这把了,可它怎么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了这里,难道是嫁祸栽赃?
朝廷以这把假的天行剑作为护国神器,若是知晓个中端倪,定会先治天门欺君之罪,再判云稹私入宫廷盗宝之责。
倒还真是左右为难啊!
天明。
李克用一宿未睡,可人像是精神了百倍似的,凌乱不堪的样子早已换了,身上的锦绣缎袍也披地很有分寸。
迎面而来就对云稹问好道:“兄弟,这次多亏你相助某家,这上面说的是八月二十去太原上任,现在都已经十月初了,以后咱们多书信往来。”
能看得出来这样的结果,李克用还是比较接受的,云稹既然被他口口声声的叫着,心里也有成人之美的想法,点头笑了笑,道:“嗯!”
李克用坐上马车后,掀起窗帘问道:“你还没说某家该把书信寄到何处呢?”
……
云稹开怀一笑,扬声道:“你让人来长安三柳街巷,梧桐口子的崔府找我便是了。”
李克用诡笑了片刻,信手摇了摇手,率领着数万人马出城而去。
“稹,你啥时候也会大义灭亲了?”
“怎么说……”
徐慧抱着云飞扬,满腔怨气地道:“马和车都被人家占用了,咱们该怎么去长安,徒步旅行吗?”
“啪!”
云稹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拍了一掌,跺脚后悔,坐在门口抱怨道:“他姥姥,早就知道这大唐姓李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李克用,你快还老子的马车……”
徐慧此刻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摇头拿出了精致的头簪,对拓跋武说道:“有劳拓跋大哥去那边换两个马车回来,总不能让几个孩子也骑马颠簸吧!”
拓跋武接过了簪子,暗自掂量了会,道:“这个……有点亏吧!少说它也能当半个店铺的,你忍心……”
徐慧白了云稹一眼,也不再说其它,信步返回了屋内,毕竟外面天气有点凉飕飕的,甚是难受。
望着即将远去的拓跋武,云稹急忙起身笑道:“拓跋兄,这簪子既然这么值钱,也不能白白便宜了贩马的人,再冲他们整点酒肉之内的充饥也是好的。”
这话实在说到袁力和拓跋武的心坎里去了,自问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顿时和袁力向街头走去询问。
空留云稹呆坐在地上画着圈圈点点,头脑里想的全是子夜发生的那些事,他怀里抱着两柄天行剑,始终明白不过来其中的涌动暗潮。
袁力和拓跋武也算是不辱使命,换来的马车比原来的足足大了一倍,还有些酒肉在内,酒足饭饱后,云稹索性自己驾驶马车带着徐慧和几个孩子,任由那两人骑马饮酒自乐。
渭城到长安的时间并算不上太长,半天多的时间已然赶到,云稹也不知公孙轩等人在哪里安生,只好先去找崔昊和楚晚晴,剩下的事情另寻计较。
幸而下午的时候崔昊也没什么事情做,闻言云稹率人来到了府门外,生怕下人们又慢待了他这位暴脾气表弟,匆匆收拾仪容奔赴前院。
他哪知道今天幸运的是有齐伯挡着,齐伯曾和云稹有过几次的照面,自然没什么疑虑,早早地替不知情的侍卫挡下了灾难。
崔昊还没走到前院,就远远地就听见云稹滔滔不绝的唠叨声。
“齐伯你老还好吗?还是你明白,否则又要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数落了。”
齐伯倒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不知弱弱地寒暄了些什么,竟惹得云稹开怀长笑不止。
没过多久只听云稹信步乱逛,吼道:“崔昊,你姥姥个菜皮的,老子来了,怎么还不出来迎接?”
第三十一章 知情
崔府的院落地方没变,前后院子里像是空旷了许多,显然是有人时常在搭理,这些从门外口站岗的侍卫人数就能看出,竟比云稹数年前在此地饮酒赏花时节还要宽敞的多。
随后几句问候中,云稹才得知原来旁边一处院子没人搭理多年,前几个月被崔昊收购了地契,前后院打成了一片,面积比以前基本上可以说是翻倍了。
云稹信步走在齐伯的身后,经由他指点周边的景色和改动,心里不由地想到,崔昊这小子这几年好像在李唐那里混的不错,能把自家的院落搭理成这般,想来若是崔焕在世也会欣慰的。
“啧啧,你这个臭脾气什么时候能在我面前改一下,以后要是对咱们不太熟悉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欠你几百两银子似的。”
崔昊一边埋怨着一边徐徐从后院里走了出来,等看到云稹本人的时候,却猛地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的确是被云稹怀里的婴儿震惊到了吧!
“你们......”
云稹很得意地摆了个架势,泼皮似的开玩笑道:“谁要你和晚晴每一步都进展的那么慢,现在看着眼红了,能耐了自己......”
他正兀自对这事吹嘘个不定,谁知楚晚晴从院落里跑了出来,楚楚动人地望着他和面有红润的徐慧,顿时将后面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一改刚才泼皮风采,招呼道:“晚晴,你好啊!”
楚晚晴身着一身粉色的罗裳,背上紧裹的貂裘披风倍加显得洁白,殷桃小嘴加上两瓣嫩唇,口齿微启道:“看来大哥在嫂子的照料下,定然过得不差,远在房里都能听见你高扬的笑声。”
徐徐定睛在了云稹怀中襁褓小孩上,面色红了又红,惊问道:“难道这是......不会吧,你们怎么这么快?”
徐慧和楚晚晴自上次在邓州分别后,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了,此刻见她锦衣华贵略显富家风范,更是替她开心不已,当下从云稹身后站了出来,径直牵起楚晚晴的手,笑着小声埋怨道:
“傻妹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也和你大哥似的信口胡说了起来。怎么?你和崔昊现在发展的咋样了......”
经人家这么一问,楚晚晴登时尴尬了起来,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崔昊,直直牵着徐慧的手向她的闺房走去,一路上尽聊些她们女孩子家的私房事。
紫鸢见状,小碎步直追了十来米,又转身冲云稹没好气地哼道:“你把飞扬给我抱着吧!”
云稹领教过她的脾气,想必她肯定是怕自己和崔昊一会开玩笑没了分寸怠慢了飞扬,只好把襁褓连同孩子交给了紫鸢。
......
杨小吉等人见紫鸢和徐慧都离去了,顿觉没了依靠,正准备悄然找她们去,却被云稹在身后喝住,道:“你们四个调皮鬼就跟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这是你们崔大哥精心布置的新家,要是谁敢私自破坏,我定打断你们的狗腿不可。”
小叫花当先唯唯诺诺地退了回来,杨小吉似乎还有些不舍,左顾右盼地在原地望个不停
,道:“师父,就一小会时间......”
“那也不行!”
崔昊看着这几个爱闹的孩子,心里可是说不出的喜欢,见他们和云稹斗嘴的刹那间就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还没仔细来得及思索云稹刚才的话,反正听起来总像是哪里有些突兀似的,有点不顺口。
但也不在意那些,径直上前在穿着新衣的小叫花脸上摸了摸,道:“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但是这院子有点大,你们可不要走丢了才好。”
杨小吉还不等小叫花反应,激动地拍手喊道:“好嘞!”
说罢就准备约那三个兄弟在这片新大陆好生琢磨一番,岂料他还没提起脚,就听见云稹一声冷喝道:“不许去!哪个不知道你杨小吉鬼点子最多,肯定是刚才惦记到好去处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急着脱身,是这样吗?”
崔昊还想为那几个孩子求情,结果被云稹拉着手过去偷偷说了几句,再也就不了了之地没了音讯,空把杨小吉着急了个半死,心里乱七八糟地翻着云稹的旧账,爷爷姥姥的骂个不停。
晚饭之后,徐慧抽空喊回了杨小吉他们几个,这才使得云稹有了点空闲,和崔昊径自聊起了正事,道:“长安现在的状况如何?我怎么在路上觉得比以前凄清了许多。”
“谁说不是呢!”
崔昊乒乒乓乓地和云稹碰撞着酒坛子,各自狂饮了几口,说道:“这还不是黄巢作孽嘛,长安的富商基本上现在是南下的南下,北上的北上,没几个叫得上名的人物咯!”
听他说到这里,云稹突然插嘴问道:“你平常在朝中奔走,情报方面定然比我知晓的多,可知我天门现在境况如何,现在又在何处安身立命?”
崔昊叹息了一声,竟像是难以开口似的,摇头晃脑地说道:“也许你那时候说的对,这朝廷里的黑暗真不是人呆的。天门在邓州沦陷后,伤亡也算不上太大,后与黄巢辗转交战于河南境内各州县,黄巢得朝廷,天门和沙陀的合力镇压,退出了中原向南而行。”
云稹听得很仔细,当崔昊停下来的时候只哦了一声,算作回复。
“然而,朝廷并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勤王人马,先是撤了裴松师父的兵权,后又借机打发了李克用的沙陀儿郎,现在天门的人全散落在在灞桥附近,可是沙陀的那几万人马......就不得而知了。”
崔昊也算是把个中纠结全盘说了出来,期间也不知灌了多少米酒,此刻已有些醉了。
云稹叹息着大唐天下的不堪,忽然想起一事就信口问道:“你可知皇帝小儿给李克用颁发过去太原上任的圣旨吗?”
什么?
“这不可能!”
崔昊冷哼了一声,像是看够了那些人的嘴脸似的,轻蔑地一笑说道:“田令孜此刻基本就是在专政独裁,只顾自己的利益,那还愿意把肥肉留给别人呢,李克用难道接到了去太原上任的圣旨了?”
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两人的醉酒之态已全然消失不见,各自细想这其中的机巧。
崔昊的脑海里突然一空,拍着大腿,喊道:“糟了!这说不定就是别人设下的圈套,挑起李克用和太原刺史的矛盾,然后作壁上观从中取利。”
云稹也想过这层意思,略微颔首示意赞同。
“不行!我得去趟田相爷的府邸,把此事的利害严明,不然真会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云稹见状也起身,伸手拦住崔昊的去路,忽然挤眉弄眼地道:“你家花园太大,我也想出去走走,咱们一块出去吧!”
有人偷听?
崔昊会意后,当即应允了他的意思。
两人一同出门后,各自去了两个方向,崔昊找田令孜而云稹则孤身去了灞桥。
灞桥周围夜里黑漆漆一片,幸而各家各户像是还没入眠似的,灯火依旧通明的亮着,可哪些门户才是天门中人落脚的地方呢?
云稹背负着天行剑,几经犹豫之下兀自长啸了起来,顿时周围该明的灯火灭了,该暗的茅屋却点起了灯火,匆匆之际,有十来家的院落涌出人来。
而在云稹后面一直穷追的黑影却在此刻没了踪影,可能是以为云稹找到了同伴,不在好出手吧!他这次算是押对了,本来他想如果那人追着崔昊去,就折身帮他,然而一路上总感觉身后有人,也就没了返回的必要。
云稹信步走在木桥上,在黑夜之中朗声颂道:“一醉解千愁,醉死胜封侯......昂首阔步间,天地逍遥游。”
没过多久,忽然从黑暗的一角飞出一个黑影,直到桥上才停驻脚步,涩声道:“稹儿,可是你回来了吗?”
......
“师父,你们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落脚,深更半夜的也有鸟儿乱飞。”云稹边信口埋怨着边捻起一粒石子向树枝上击去,刹那间便传出惨叫,须臾间又没了踪影,听声音像是个女人。
裴松这才明白云稹刚才所说的意思,瞅了瞅那边消失的黑影,苦笑道:“这里的林子太大,自然什么鸟都想来此安身。你既然回来了,咱们再重新找个地方也不是不行!”
云稹见跟踪的人逃了,当即跪倒在石桥上,砰砰地给师父行礼问安。
田相的府上,今夜也算不上安宁,先是有武林高手不知是何目的潜入其中,刚得以片刻修整的田令孜,此时又听侍卫禀报,说是自己的谋士崔昊有要事前来相商。
烦躁至极的田令孜再三思虑之下,还是把崔昊放了进来,毕竟他最近得此人相助,的确轻松处理了许多的事情,实在没有人到屋檐下不见他的由头。
崔昊到了前堂也不落座,径直开口询问道:“相爷,沙陀的人还在中原,此刻李克用带着数万人马去了太原。你可曾下旨让他去太原上任吗?”
咦?
田令孜用刚熬好的参汤漱着口,好奇地问道:“崔长史,你这是哪来的消息,本相何曾代陛下发过如此的圣旨?”
崔昊登时茫然,脸色也变得苍白,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项。
第三十二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长安的风似乎没了往日的和煦,处处透露的是阴冷刺骨,到了子夜基本上该灭的的灯火已经全灭,能算是明亮的只有区区几家而已。
油灯底下的师徒,正用篝火煮着粗茶,裴松一边专注地掂量着将要熟的茶,边问道:“你现在住哪里?”
这个时间和天气,喝杯热茶还是挺不错的,茶还没有开,但闻着它那浓淡相宜的气味,云稹困乏的脑海里顿时一清醒,道:“崔昊那里。”
裴松默不作声,没有说什么不许之类的,也没说甚好许可的话语,迟迟地揭开了滚沸的茶水,略有深意地说道:“稹儿,其实有时候人和水差不多,就像此刻它的本质还是水,但他却冒着沸腾四溢的是飘渺的蒸汽,偶尔蒙蔽了人的双眼。”
……
云稹反复几次在心里回味着师父的话,总觉得他是话外有话,不解其意地问道:“师父言下之意是……”
裴松无奈地笑了笑,信手倒了两杯热茶,徐徐嘱咐道:“你啊!以后看人得望透看,崔昊现在一心要在朝廷内部掌权,所以难免会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为师以你们兄弟情谊考虑,还是不要走的太近。”
两人的夜谈顿时陷入僵局,任由热散茶凉,云稹苦笑着拾起了眼前的苦茶,只得岔开话题道:“师父,咱们这边现在的情形如何?”
自从邓州城破,李唐见事态紧急,又使出了他们那些老套的伎俩——攻必用退则弃,天门是这样,李克用的沙陀兵也不例外,现在只好在这里等着……
云稹大感好奇,犹豫再三后问道:“等?师父,这里有什么可等的?”
据探子相报,黄巢南下之后,其所作所为实在异常,为师预料迟则一年快则数月,他定会挥师北上前来攻打长安。
裴松又在火盆里多加了些柴火,伴着噼里啪啦地燃烧声音,说道:“这些,你可能来的晚不知道,正因如此为师才和你师尊商议后,准备留宿此地。”
师尊也在这里?
望着云稹一副像是很急促的样子,裴松不解其意,起身在木板墙面上咚咚地敲了起来,没多长时间,那木板像是从隔壁被起开了似的,径直向上竖起,墙面上已空出了容人身通过的空门。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伴着说话声中的怒气,公孙轩披着一袭单薄的皮袄,手里还拈着灯盏,略有责备地说道。
云稹和他相见也有些勉强,但是出于天门的长幼尊卑礼数,他还是恭敬地道了句:“师尊。”
公孙轩仔细瞅了一眼云稹,确认他没认错后,悠然坐了下来,重新煮起茶喝,道:“你小子心里还在生老夫的气,是不是?”
云稹暗想,所有的话和事都被你说完做尽了,我还能说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哼!
公孙轩本以为云稹会向自己认错,但万万没想到他竟冷漠不语,空将他晾在了两辈人的眼前,不由冷哼连连。
眼见他们两个还在为年前的事情呕气,裴松夹在两人中间更是为难,道:“稹儿,你刚才不是说有事问你师尊吗?现在愣
着干嘛,晚些时间他怕是要睡下了。”
哪个有事情问他了?没来由地师父也怎么说起了瞎话,他不经意间伸手触碰到了他背上的包裹。
天行剑,不,现在应该说是两把天行剑,他也似乎真的有必要向公孙轩请教了。
“师父,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们先看看这个东西。”
云稹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背上的包袱,两柄寒芒光剑豁然显示在三人眼前。
“这是……怎么会有两把?”公孙轩皱眉惊讶道。
裴松则翻来覆去地掂量着两把剑的构造,质地等等,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两者竟全然相同,一时真是真假难辨。
“稹儿,这把剑怎么来的?”
公孙轩拾起了其中一把,好奇地欣赏之余问道,言语之际丝毫没了刚才的愠怒与尴尬味道。
云稹见状,当下也只好抛却往事,给他把经过情形仔细地说了一遍,以供他参详各种缘由。
……
“哎!原来是他。”
公孙轩不经意的一句话,无疑将剩下的两人弄得稀里糊涂,他反而是一副说不出平常不过的冷静。
机不可失,云稹当下不顾公孙轩凝神细想,径直问道:“师尊,到底是谁?如今这两把天行剑可还分的清楚……”
公孙轩略有些不以为意,训斥道:“慌什么?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当然它们也不例外,就算是天和祖师鬼斧神工模仿了表面,可内在的构造终究无法改变。”
哦!
云稹被眼前这个怪里怪气的老人训斥惯了,秒变乖孙子般点头,好奇道:“内在区分它们,难不成真要把它们放在炉火里锻造不成?”
公孙轩冷哼了片刻,泛着白芒的双眼,慢悠悠地道:“要不然怎样?你还想让它们自己告诉咱们谁真谁假不成。”
云稹自忖胡搅蛮缠肯定是争不过眼前的人,还不如一切都随他计较,大不了连同真的天行剑毁了便是,何必受他的鸟气。
“师父,你刚才所提及的‘他’是谁啊?”裴松见这两人又开始有了斗嘴的迹象,登时横在两人中间插话道。
云稹虽暗自埋着头,但实际上却把耳朵竖的很长,生怕会错过些重要的片段。
沉默了半晌的公孙轩再度开口,向裴松问道:“松儿,你可曾记得为师当年给你讲的衡阳归雁的故事吗?”
裴松点了点头。
“那是真的!”
公孙轩长叹道:“他曾与老夫过招不敌,后来在老夫退隐后,每过之处就暗杀州官郡府,搅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只为逼迫老夫出来迎战。”
裴松面色突然变得苍白无力,慨叹道:“徒儿记得他还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叫做雁衡阳。想必他此次从宫中盗出这把剑,除了挑衅也就是栽赃嫁祸。”
……
云稹乍听又是公孙轩引来的江湖高手,不免忍不住讥讽道:“师尊当年肯定是意气风发,玉树临风,要不然也不能让那么多人天天惦记着取你性命,直到晚年也不想错过机会,这是多大的
仇恨啊!”
前面寥寥几句话还让公孙轩颇有些自负,直到后来那些听不下去的话语出现,登时拍了拍屁股,从暗门越过扬长而去。
裴松见状,不禁苦笑了起来,情知这两人间的恩恩怨怨,再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得了的,反而有些释然,任由他们胡来。
到了这步田地,云稹自忖也没留在此地的必要,直起身子和师父道别了一声,再也不回头地步入黑夜。
一路在忽明忽暗的街头行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在一处较为没落的府邸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扬起目光向门头的匾额看去。
刘府。
那是前任相爷刘瞻的府邸,云稹依稀记得他刚来长安的时候,就是先到的这里,那年自己充其量就十几岁,这里也相当的气派典雅。没想到时过境迁,隔了多年再次重逢,这府邸确是如此的没落无依,连个别家收购的大户人家都没有。
兴许是由于他们想这里不吉利吧,毕竟当年刘相一家死的死,逃的逃,这地方再好也实在算不上吉利。
他兀自瞥了眼手中还能维持一会的添油灯笼,毅然从墙角翻了过去,他自认为发出的声音很轻,但仍是如此好像还是惊动了黑夜里的人。
眼前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率先亮了起来,迎门而出的像是位婀娜女子,虚眼晃了几下,又转身回到了卧室。
云稹等她再次熄灯之后,才孤身摸索着走向了起初灭掉灯火的一间屋子,在手中灯笼余光的照应下,他才看出这里是祠堂一类的构造。
急忙转身要走,却只感觉背后眼前各起了一股阴柔的剑气,不由冷汗都冒了出来,真以为是刘府诈尸了似的。
渐渐躲避了两人十几招后,云稹不再疑神疑鬼,借机窜入旁边那间灭而又亮的屋子,紧随着他身后两人也赶了过来。
“谁啊!吵死了……”
这好像是个女子的闺房,云稹暗自苦恼,此刻又逢两难之地,背负着一捆包袱立在堂上,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将要出来的柔声女子。
后面的两人像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出手,愣是踟蹰在门前。
云稹只觉得床纱微动,立刻便上前扣住了女子的喉咙,向那两人呵斥道:“你们快快退下,否则……”
四人在堂上各自犹豫了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云稹想走走不了,那两人相进不敢进,没想到女子反而率先笑了起来。
云稹不解其意地彷徨道:“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咯咯咯!
那女子嘿然笑出口,道:“云稹云大侠,一别多年,没想到最后连你也做起了劫持的勾当,要是我师姐在此非拨了你的皮不可!”
云稹听的好奇,屈身往前一看那女子容貌,连连作揖暗叫糟糕,登时放下了扣着她脖子的手,赔笑道:“诗雅,怎么会是你在这里?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啊!”
呸!
雨诗雅没好气地白了眼云稹,负气坐在堂上,对门口的寒芒二使道:“两位师伯,你们下去休息吧!刚才就是个误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