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月河洲的王易
ps: 本章是个大的支线
月河洲西塘镇。
朝堂上来的武夫先去了徐九韶徐小王爷府上投了名帖,大武朝堂上的武夫无一例外都受过徐王爷的恩惠,虽然徐王爷杳无音信已久,但他在朝堂上的威信半分未曾削减。
而槐荫宗的一老一小两人则住进了裴家。因为槐荫宗的老者冯业,看中了陈阳的资质,陈阳虽然年轻,却已经触碰到了武道八境的门槛,这比之宗中的弟子不遑多让。
但槐荫宗少女秦雨却不以为然,山野里的少年,纵然摸到了武道境的门槛,但命魂已成,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在这点上她与师尊李慕白一脉相承。
不过秦雨却对陈阳的师傅老孙头产生了兴趣,不得吐纳之术,竟将槐荫宗传到大武军中的炼体拳体悟到了一丝真意,着实不简单。
对于这些事,王易并不关心,今天是去茶山的上工的日子,但一起在老孙头铁匠铺里打下手的刘小光却告诉他茶山不招人了。
王易又发愁了,后天的米就要吃完。
栀花巷口栓着两匹健马,毛色纯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联想到了今天早上就在徐九韶府门前等着的两位大叔,王易知道他们是朝堂上武夫。
大武朝尚武,武人的地位比之文人不知要高出多少,所以王易心中也渴望成为一个武人。
这也是他想学老孙头拳脚的原因。
出了栀花巷,王易抬头望向了青瓦巷口的一处屋顶,姜姑娘还在那儿,不知从何时起,王易出巷口时总会下意识地望向青瓦巷口上的姜姑娘。
姜姑娘叫阿源。
除了雨天,姜姑娘都会坐在青瓦巷口的屋顶上,那里正对着太阳,很温暖。
月河洲的许多地方,都是白墙青瓦的建筑,姜姑娘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衣裳,在这白墙青瓦的屋檐之间,很显眼,也很落寞。
王易可以拍着胸口说,屋顶上的姜姑娘,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青瓦巷不远,就是白墙巷,镇上的茶馆大多集中在白墙巷里,说书先生们也都在白墙巷,王易很喜欢到这里来,因为除了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说书人先生们讲得最多的,还是驭剑斩妖,拳打邪魔的志怪故事,主角自然还是武人。
白墙巷口有些冷清,因为镇上的人都只在午后才到茶馆来喝茶听书,巷口摆着个算命的摊子,摊主是个老道士,是从青羊宫来的,但他算命从来不准。
王易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两枚大钱,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栀花巷,读书练武都是王易最想做的。
但是都得要钱,穷文富武,王易家里带字的就只有门口桃符上的“福”字。
王易想着事,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巷子的最深处,只有一个院落,就是张姓老者的院子。
抬头看了眼天上的云,王易决定做一件大胆的事,翻墙到张姓老者的院子里去看看。
这是棠溪镇上所有小孩子们共同的梦想,但他们都不敢真正去做,因为大人们都说那院子里张姓老者会吃小孩。
王易小时候也被吓唬过。
不过今天王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搬了两块青砖垫脚,抓着院墙翻了上去。
院里很整洁,青石板的地面上纤尘不染,不过院里不像有人生活过得样子。
正当王易准备翻下院墙回去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小子,来了不打声招呼就像走?”
做贼心虚,这谁都知道,不经过主人同意翻墙进别人家里,就和做贼一样。
王易一个不小心从院墙上摔了下来,比昨天徐九韶摔得要疼的多。
“哎呦!!”
青石板和头撞在一起,还是头比较疼。
张姓老者冷冷地看着摔在地上的王易,道:“躲了这么久,还是要教你,同命桥都断了,怎么教。”
王易听得糊涂,张姓老者可不管,被着手走到正堂内,拿出了一本书。
张姓老者道:“有些事你不用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要知道的是,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练武。”
“这是在做梦吗?”
王易问着自己,很显然不是,听着张姓老者的话,好像早就在等着自己来这啊。
不过张姓老者说得很清楚,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扔在王易面前的正是张姓老者手里拿着的书,因为时间久远,书泛着岁月的痕迹。
“承意拳。”
这是一本拳谱,王易不知道的是,这本拳谱若是出现在月河洲乃至整个天下,那么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山下第一的拳谱,就是承意。
山下十位的武道大宗师中,以拳成名的大宗师就姓张。
月河洲的武道宗门所求的,大多都是个长生不死,所学的自然也不是寻常武夫的功法,而是另辟蹊径,从兵家的练气法里截取真意,练成一口游野真气,纯粹至极,臻至化境确实可以破碎虚空,成为那儒家圣贤,道家长生真人,兵家老祖一般的存在。
能如王易这般机缘的,除了百年前凭着武道大宗师境的兵家老祖灌顶而来的练气真意,御剑成虚的北桓剑圣李紫薇,还还真没有几个。
张姓老者的这门承意拳,本来就是脱胎于兵家老祖王禅的练气真法《晦明承意章》,就算是当今的学宫祭酒也曾说过“天下武运有一石,王禅老祖独占八斗。”
若不是出自那人的嘱托,张姓老者是绝不会把承意拳如此轻易扔给王易这般的武道废材。
天下武夫,除了行气奇经八脉,开三百六十道窍穴气府,最为重要的,还是位于气海与十二正经之间的金关鹊桥,武道长远,看的就是金关鹊桥的长短,断了的,莫说走,只怕轻轻触动,就会立即道消魂散。
这也是张姓老者躲着王易的原因,就算是已经从一国之君接着那人之威越上青莲剑宗客卿老祖的天后武氏,也不能胁迫着他做这等跌份丢脸的事。
看着在庭院里瞎比划的王易,张姓老者冷哼道:“你再如此练拳,小心老夫打断你的命-根子,过来,老夫再教你一门练气法,若是半个月取不了入门境界,魂消身死只怕是便宜事。”
王易自小吃百家饭,察言观色的手段自然不会低到连老者言语间的怒意,赶忙停下别扭的步伐,跑到张姓老者身边恭敬道:“是,是,谨遵师尊的教诲。”
张姓老者闻言脸黑了下来,若不是顾忌着那人的面子,似王易这般油滑的小厮,便是打死了又能怎样?
兵家所修持的便是个随心意,山上四大难缠鬼里,道家的御气剑仙,儒家的戒律夫子,墨家的执刀人,还有兵家的武道剑仙,这四者之中,最为难缠的,便是兵家的武道剑仙,一口纯粹游野真气,驭使一口飞剑,这天下山上四大难缠鬼里剑仙的名号,多半都是武道剑仙用血和白骨堆起来的。
王易不敢乱动,心里想着说书先生经常念叨的“意守丹田,神游天外”,一时间本浮躁的心境陡然静了下来。
本百般嫌弃王易的张姓老者见此眼前一亮,这油滑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份静性,若是放在太上道宗,端的良材美玉,只可惜资质再好,偏偏与大道之行无缘,敛了心神,张姓老者掐了个剑指,抵在王易眉心祖窍,沉声道:“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气;得其清,守其宁,纳其灵,持其盈。损有余而补不足,生生不息……”
一股清灵气机自眉心祖窍,走十二正经,过膻中,气海,丹田,最后过奇经八脉,生生不息走了周身三百六十处气府,最后龙盘虎踞般纳入气海这座临时气府之内。
王易只觉体魄一清二白,但是这份清灵没有持续多久,丹田及眉心祖窍升腾起已经两年多未曾有过的熟悉感觉。
赤色气机陡然自王易七窍中喷涌而出,犹如斧劈枪刺般的痛楚在眼中腾起,气海内的清灵气机仿佛遭遇天敌般瑟瑟发抖,蜷缩在气海中不敢巡弋。
张姓老者见此眸中疑窦丛生,清灵气机陡然浩荡,浪潮般涌入王易体内,本强横无匹的赤色气机忽得一吸,浩荡如海潮般的清灵气机似长鲸吸水般被赤色气机牵引,浩浩汤汤地临了王易丹田!
源出道家顶尖练气法《列子汤问篇》的清灵气机在赤色气机面前犹如三岁稚童般不堪。
张姓老者忽得想起了些秘辛,上古有道谁传之?道祖临世讲道,至圣先师开创学宫文脉,皆是在春秋之后,而上古有道长生的练气士所修持的皆来自上古生灵……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这赤色气机中的威势绝非是百家诸子练气法所能修持出的。
果然,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其中的龌龊。
蛰龙化形,丹府龙宫,不愧为气运之争里的渔利者,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只是简单的托孤,无情,你所谋的果然够大,大道至简,知易行难,无情二字名副其实。
张姓老者撤回气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对王易淡淡道:“一月之后,我带你去杀人。”
西塘镇风水,随着槐荫宗仙师的改动,竟也生生成了个“紫气东来”的布局,但其中的玄机若非精晓此道的个中高手,绝对看不出这是个困龙局。
冯业此来的目的,为的可不是陈阳的武道根基,月河洲的气运争夺不是一朝一夕,就像宗主李慕白说的,此来就算不能拿到该拿的东西,能恶心恶心神郜宗也是好的,困龙局便是其中最为机巧的一环,但是冯业终究存了些心眼,以困龙局辅以“紫气东来”的格局,强行榨取西塘镇的生机气运,这等有干天和的事,交给自己来做,宗主的心思绝对不会如此纯澈。
这些年槐荫宗的客卿老祖去了一批又一批,稳坐钓鱼台的,也就他冯业一人,功高震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槐叶一脉的投诚,他不敢收,并不是因为实力不够,李慕白也不过青山境六品,而他在青山境浸淫多年,虽然止步于七品,但绝不逊色于六品,但是被一宗追杀,或者倒在鬼蜮伎俩下,不是他冯业的作风。
秦雨看来是跟着客卿老祖冯业历练,实则是监视,李慕白的入室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小年纪便整治的槐花一脉去而复返,城府心机深不可测,其实冯业教导陈阳无非是打出个幌子,引得这心胸狭隘的女人将心思全然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毛头小子身上,这个死局就会不攻自破,毕竟神郜宗的张老怪也不是吃素的。
日子继续,过了龙抬头,困龙升天,在想收取就再没机会。
初一十五,都是祭祀烧纸钱的日子,西塘后山的沟壑里,没有多少坟茔,这里的风水不好,镇上的人家多不愿把坟修在这里,不仅因为风水,娼妇伶官这些下九流的人死了,才会埋在沟壑中。
孤零零地两座坟茔,一个葬的是郡城红袖招青楼里的妓-女,一个葬的是青楼里的醉鬼乐师,王易并不知道父母的名字,按着西塘镇的风俗,优伶娼妓不得立碑,坟头野草便是碑,露水便是祭文。
世人瞧不起优伶娼妓,殊不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的道理。
姜黄纸明明灭灭,像极了王易的娼妓母亲小时候夏夜捉来照明用的萤火虫。
“娘亲,儿如今也是个武夫了,再没人能欺负我了,再过一月,欺辱于你的,我会一一加倍奉还。”
一旁的坟茔并没有烧黄纸,只有一壶老酒,父亲爱喝酒,无论是什么时候,就连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也是一碗酒。
王易默然跪在两座茔前。
乌云开始在天际聚拢,春季的天气就好像婊子的脸一般善变,本来晴空万里,一句没钱,就陡然风雨欲来。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婊子的床好上,戏子的脸好看,所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哗啦!!”
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打破了寂静,风来欲满楼,雨却迟迟不下,又是一道闪电。
王易眉心祖窍内,又开始了熟悉的灼烧感,联通着的,还有刚刚开辟出来的气府。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情客的故事
王易挣扎着,但是眉心处的灼烧感却丝毫不曾因为他的挣扎而减弱,反而愈发炽热,而他不知道的,风雨之中的坟地旁,有个身影,站在雨中,看着王易在坟前撕心裂肺地哭喊,却不为所动,人总该有点情感,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到底也是有他心底的柔软,可是,他没有,因为他是无情客。
随着风雨渐渐模糊了双眼,王易眼前恍惚,似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他所唯一能知道的,就只有九溪洲三个字。
风雨当中,无情客冷漠地看着一个陷入了未知境地的少年,任由无情的雨落在他的身上,该来的,总会来。
如今的森罗天下早已没有了当年诸子百家圣人争鸣的盛况,唯一有的,便是当年诸子百家那时的隐隐混乱,蛰龙入世,水火之争,或者说是大争之世,已经开始,若不占得先机,就只能沦为他人棋子和弃子,就一如陈越,终究是为了那条蛰龙,做了嫁衣,鲲鹏洲扶摇府,想要在这森罗天下挣得一份根基,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王易眼前清晰起来,他看到的,是一片荒芜。
九溪洲的山,有些峥嵘,水却汩汩温柔。
风有些凛冽,因为正是冬春之交。
他终究是个无情的人啊。
临微谷的山道很窄,只能并排通过一人一马,这里是离九溪洲武周国最近的山谷,但景致一般,山道险峻,少有人来。
此刻,谷中的那个他曾经的挚友,同样用剑,他修无情,而那个人却修有情。
他是无情客。
那个人,是有情人。
无情客虽然无情,却不会杀老弱妇孺,而有情人却杀。
真是讽刺。
山上人与山下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于凡人的态度。
山下人是武夫,山上人是修士。
就如同现在一样,无情客在山上,有情人在山下。
有情人怀中抱着的,是他们共同的主上,武周国太子李冶的独子,这个时候,李冶怕是早就死在了自己亲兄弟的刀下。
宫墙之内无父子,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太子妃,您的心可真是够狠毒啊!”有情人满怀深意的盯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气质非凡的前太子妃,前三个字咬的格外重,因为这个女人是当今武周国的皇后殿下。
“成王败寇罢了,若说起狠毒,你比我可不遑多让,李冶是死在你的手上吧?”
前太子妃,当今皇后,韦容容花枝乱颤,轻笑在她这里,亦是倾国倾城。
仿佛这世间的恶,都与她无关。
无情客握紧了手中的剑。
“在下也是为了重润,不,是皇帝陛下啊。”有情人的手扼在了他怀中婴儿的咽喉上。
当今武周国的皇帝,武帝重润,正是前太子李冶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要废话,动手吧。”韦容容的狠决,像极了她的父亲,武周国三朝不倒的权臣韦笃行。
对于自己的亲骨肉,没有价值,甚至还会危及她站在的位置,那么,他就应该成为弃子。
一如当年父亲非要让她嫁给李冶那个废物,来巩固他自己权臣的地位。
无情客拔出了剑。
有情人的手,开始发力,杀人,不一定非要用兵刃,面前这个皇后韦容容,用的就是,足以让整个武周国男性为之疯狂的美貌,和似蛇蝎一般的心机。
“唰!”
一道剑光自山崖上奔袭向扼住婴儿命运的咽喉的有情人。
有情人眉头一皱,“是无情客。”
用真气裹着怀中的婴儿,将其抛在一处平整的山崖上,有情人运起了一口纯粹真气,拔剑迎向了无情客。
“叮!”
兵刃相交的刹那,有情人知道自己上当了
无情客手腕一抖,一道白光自其袖中激射而出,直击韦容容面门。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忘记了逃跑,呆愣的站在原地。
有情人看清了白光后的东西,那是柄剑,灵气氤氲,这是山上人的招数。
“他还是早我一步啊!”
猛提纯粹真气,有情人武道四境的气势轰然爆发,手中剑竟轻柔如雨,秋天的雨。
“雨落平潮,意缠绵。”
有情人的剑意,丝丝荡开,真个如细雨绵绵,情意缱绻。
剑影纷纷扬扬,泼洒向无情客。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韦容容依旧被裹挟着真气的飞剑击中了面门。
兵刃入肉的声音,犹如钝刀子割肉,韦容容像是一个被玩坏的木偶,跌落在尘埃里。
她引以为傲的绝世容颜,变成了一道道沟壑纵横的集聚地。
山上人的手段,不是山下人能够揣测的。
正如无情客从容走出有情人的剑意之域,又从容跃上山崖,抱起尚在熟睡中的婴儿一般。
有情人也不管韦容容的死活,横剑挡在了无情客面前,武道四境的气势愈发雄浑,他们之间必须有一战,关乎忠诚,关乎道义,同样关乎山上人和山下人的各自骄傲。
无情客招手,飞剑轮回,盘旋在他的头顶。
两柄剑,决生死。
有情人的剑,竟猛地颤抖起来,此刻,武道四境的桎梏,松动了,再往上,就是山上人的青山境。
无情客冷哼一声,飞剑破空直袭有情人的咽喉。
有情人身形腾起,一剑刺向无情客。
青山境之间,电光火石之间生死立决。
飞剑穿过了有情人的咽喉,带起了一串血花,晕染在剑刃上。
溅落在青山石上的,也是血花。
青山落红应不语。
无情客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倒在自己剑下的有情人,目光中没有一点颜色。
“他是真无情?”
这是有情人死前最后所想的。
紧接着,他的眼前开始浮现以往的一幕幕时光,太子李冶的赏识,初悟剑意的欣喜,鸩杀太子的痛苦……
回忆淹没了他的泪水。
这就是有情剑。
无情客抱着婴儿,倒提着剑,一步步走向临微谷中正艰难向外爬去的韦容容。
脚掌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每一声,都像丧钟,敲在韦容容的心头,死亡与生存,在韦容容心中早有定数,要不她如何会抛下皇后的尊严,以最耻辱的姿态,爬出谷外呢?
剑锋反射阳光,晃了韦容容的眼。
一柄冷冽的剑,横亘在她面前。
“不要……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任何想要的……”
说着,韦容容扯下了自己身上沾满灰尘的华服,在无情客眼前显露出自己似白玉无暇般的胴.体。
尽管她的脸,已经毁容,但仍然难掩其国色天香。
“我不会杀你,但我会毁了你的一切,让你用后半生去赎罪。”
无情客冷冷打断了韦容容的求饶,对她的胴.体视而不见,还剑入鞘,抱着婴儿,走出临微谷。
他准备做一件事情,还清太子李冶人情的事情。
虽是山上人,但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金重仍然要坚守。
山下人叫诺言,山上人叫因果。
失去了美貌的韦容容,也会成为家族的弃子,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犹如厉鬼的韦容容,在无情客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但她
没有任何要寻死的意图。
这就是人。
有情人的剑,孤独地倒在主人的身边,在风沙雨雪的侵蚀下,成为废铁,尘封在记忆中,再没人会想起,直至它长满荒草。
未成山上人,便是山中草。
风萧萧人渺渺,逃不过催人老的快意刀。
三个月后,武周国权臣韦笃行遭人刺杀,三百精锐铁骑尽数死亡。
同月,武帝重润遭人袭杀,武道一二境侍卫御林卫,折损近千人。
武帝重润自降封号,求助于北泉王朝,白石城主金刚骷手奉命出手相救。
同月,武周国政变,武王重润被一青山境剑客击杀,金刚骷手亦遭重创。
武周国自立,新王乃是宫墙内的女子,自封天后。
这些都是后话,能做得皇帝的女子自然不会是寻常人物,但是真正看得出事物本末的,却知道,幕后的,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九洲五海之内的气运争夺,莫不在中土神洲那座学宫里的书声里,变得浅显。
太上道宗不出世,法墨两家被学宫压制,纵横蝇营狗苟,这方天地能与学宫一较高下的,就只剩下能撼动一国武运的兵家。
风雨仍旧未停,王易呆呆地瘫坐在雨水中,方才的故事,姑且称之为故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却又仿佛真正经历过,有种莫名的悲哀和愤恨在心中郁结,说不清楚。
无情客没有上前,他清楚,既然有人选择下了这盘棋,那么,棋子的生死,或者说是这个少年的生死,早就不再自己的掌握之中,与其做无用功,倒不如真正做好自己的事,毕竟鲲鹏洲扶摇府,自己也是有着押宝钱的。
良久,王易站起身,他心中此刻有着诸多疑问,为何故事里的那个婴儿跟自己长得这般想似,那个华贵女子又是谁?而自己到底是谁?
而就在这时,无情客走上前去,对着依旧在迷茫的王易冷冷开口道:“想知道你心中疑问的答案吗?”
等闲平地起惊雷。
王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无情客的衣袖,急切开口道:“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无情客依旧冷漠:“想知道答案,就须得有代价,世间没有如此好事,杀了自己仇人,再来此找我。”
王易低着头,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双肩不住地颤抖,很快,又镇定下来,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好,我去!”
无情客嘴角上扬语气依旧冷漠:“我说的,是一个不留。”
“好!”
王易咬着牙,狠狠回答道。
说罢,便失魂落魄地向着坟地外走去。
无情客不由得一阵感慨,这等轮回糊弄人的手段,果然还是那些秃驴有一套,只是个简单的幻术舍利,便足以将一个少年心中的恶意全然引起,这可当真是鬼蜮一般的伎俩。
而就在这时,一个老者从雨中走来,点点滴滴中,昂首走来,却不曾沾染丁点儿雨水。
“原来你也在这里!张宗泽!”
老者正是传授王易《承意拳》的张姓老者。
天下十位大宗师境界的武夫之一。
张宗泽看着无情客拿在手中把玩的幻术舍利道:“看来,你们当真是要在老夫头上动土啊,这森罗天下何时成了你们扶摇府的天下?”
无情客道:“你也不是在布局博弈,你我不过是高下之分,但最后的结果,却没什么不同,别把自己看得如此高尚,呵呵。”
“那就别废话了,来做过一场吧!”
拳意骤然释放!
雨水纷扬炸开。
而西塘镇上的一处豪华宅邸中也传出了一连串的哀嚎惨叫,还有婴儿的哭声,分外凄厉。
无情客的目的,已经达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书院中
龙泉王朝建康京,背靠龙首山,城依长歌江,商旅摩肩接踵,方园千里的城池,长歌江从城中横贯而过诸多运载着各色特产的楼船,如同织布之梭,往来繁密。
而皇城朱雀门前数十里的御街,各色的店铺勾栏瓦肆,繁杂的堆叠在一起,繁华至极,反倒将气势雄浑的皇城夺去了神采。
而这,只是建康京一角。
皎皎洲三大王朝之中,唯独这龙泉王朝最为繁华,虽然边境时常有摩擦,却也只是瑕不掩瑜,在繁华盛世之中,任何微不足道的事,都可以在这喧嚣繁华之中尽数忘却。
而在这一片繁华之中,却也有着一处静谧书卷气的地方。
这个地方便是如今龙泉王朝文脉所在,比之龙泉王朝国子监不知高出多少倍的终南书院,龙首山绵延数百里,乃是这建康京,或者说是长歌江流域中,最大的山脉,其下的峰峦,也不计其数,而终南书院,就在龙首山主峰终南峰下。
这也算是脑中取静,红尘与书卷,只是一江之隔,着眼处,繁华与读书声,一者入眼一者入耳,这才是真正的读书。
终南书院背倚晨雾间若有若无的终南山,雄踞一座不高的土台,裹在门前两株桂树漫涌的清香里兀然而立。黝黑的两层木墙青瓦与飞檐翘角,仿佛一幅色彩平淡的素描,结构精简却勾画了了。楼宇沉淀着岁月淘漉的痕迹,古朴而典雅,像沦落村野多年却仍然掩饰不住姿色的贵族女子,弥漫着千百年的风韵,似乎每一扇门窗与每一根立柱,都漫溢着一种俊逸的神韵与傲气的风采。门楼、斋舍、讲堂与通廊,随着我讶异而踟蹰的脚步一一展开,幽寂、空敞,像当年学子们散学归去后一个黄昏的场景,又像等着他们满身书卷气,笑语盈盈,与枝叶间的啼鸟欢鸣相携而来的一个清晨。
走入书院仿佛多年后,依旧踩着褶皱如乡野父老额头的青石板,置身于空荡的讲堂间,似乎还能依稀听见一阵阵与家事国事天下事紧紧相连的读书声,那是恬然静默的木质墙壁与窗棂沉淀多年的回响。晨雾渐渐散尽,一缕阳光从窗棂间水一般滑过来,将墙壁幽暗的黧黑染成明丽的金黄。许多年前,它也用这种沉静而温馨的姿势,将一张张桌上的书卷染成生动的颜色,铺展开学子们一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家国蓝图。
儒家至高理想,就在这朗朗书声中彰显出来,恰同学少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便是读书人的傲骨,这便是读书人的傲气。
可惜,书院如今的安静,却给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按着辈分,韩慎与姜阿源虽然年纪不及这终南书院中的莘莘学子之半,但却当真是他们的师兄师姐,更何况,两个半大的孩子,他们也不能真的认真计较。
于是乎,这终南书院中,每日里都是一片鸡飞狗跳之声,还有两个半大孩子兴奋又愉悦的笑声。
朗朗读书声中,多了这些许的笑声,倒也当真没有了枯燥的滋味,反而愈发多彩起来,劳逸结合,本就是终南书院的院规之一。
韩慎和姜阿源如同孩子王的性格,终于在此间彰显出来,终南书院中的毛头孩子和女孩,跟着这两个“师兄师姐”整日里胡乱跑着,如同放飞了自我,让诸多的莘莘学子头疼至极,告状的也不少,但书院山长张载厚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每次有人告状,也只是无奈笑笑,转过头,就宠溺地摸着韩慎和姜阿源的头,弄得这些心有不甘的人也没有了
脾气,只能无奈地接受着这两个如同混世魔王一般的师兄师姐的霸凌。
书院门前,唐霞客拿起自己的包袱,对着王元宝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俩也都到了这建康京,也该到了说分别的时候了,唉,我也不舍得啊,可惜,家里繁琐,只能先说再见了。”
说着,唐霞客走上前给王元宝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矫情,咱们江湖儿女,虽然不如这些读书人,但也好歹来去潇洒,莫要给人看轻!”
王元宝同样拍着唐霞客的肩膀道:“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用这张符,千山万水,定当不负。”
唐霞客哈哈笑道:“放心,哥哥我还要喝你的喜酒呢!”
说着微微指了指王元宝身后不远处的,身着青色襦裙的青鸾,做了个“我都懂”的鬼脸。
王元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唐霞客胸口擂了一拳。
“好了好了,我也该走了,这再不走,天黑之前我可是下不了山的,要知道,也就这个时候后,青楼最便宜,你可别误了哥哥的大事,嘿嘿。”
唐霞客用力挥了挥手,向着山下走去,同行一路,也曾过命,喝过茶,饮过酒,江湖儿女,没有什么矫情的,该如何,自己心中有数,反正江湖路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再次相见。
王元宝目送着唐霞客潇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的那头,心中叹息,自己终究没有唐霞客这般的潇洒,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人的性格,本就是天生而来,无论如何都是在书卷中学不来,也看不到的。
转身走进书院中,王元宝看到笑起来有这一对可爱梨涡的青鸾还在那里,双手搓着衣角,仿佛在纠结着什么,虽然看不清脸,但是鼓起来的小嘴,分外可爱。
不知怎的,王元宝从青云关中到了终南书院后,原本有些傲娇的青鸾,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对王元宝的敌意荡然无存,每次见到,总是低着头,不敢看着王元宝,这可与那个原本傲娇又毫不畏惧的女子大相径庭,着实令人费解。
天下间,最难猜的,便是女子的心思。
王元宝对着青鸾打招呼道:“起的这么早,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鸾忙抬起头,看着王元宝的眼睛,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开口道:“我姐姐让我过来请你过去一叙!”
话说完,脸已经红了大半,引得王元宝分外好奇,感受到了王元宝好奇的目光,青鸾转身向着书院中的豫灵院跑去。
王元宝摸了摸鼻子,为什么女子的心思这么难猜?比书上那些不知所云的圣贤文章还难。
既然猜不透,那就不必再猜,云嫣让青鸾来请自己,应该是有事,王元宝整了整衣衫,走向豫灵院。
终南书院中分为上下三院,上三院中,豫灵院是专属于山长张载厚的,剩下的,则是书院中的学子和教授的学舍和居所。
不过自从王元宝一行人住进了书院,豫灵院便给他们占了去,反观张载厚,则是住进了书院教授居所的桐罗院。
不过他却对这“鸠占鹊巢”的行为毫不在意,读书何处不能读?闹市中,山水间,书声皆可入耳入心,这才是读书的真正的境界。
豫灵院距着书院的大门处并不远,王元宝很快便来到了豫灵院。
张载厚并不喜欢
奢华的装饰,一方文脉执牛耳者的居所,却好像农家小院一般,没有过多的装饰,芷萝爬过院墙,葡萄架下,放着一张棋盘,两个半旧蒲团,再有就是一园的牡丹,委实令人惊讶,但相处其间,却分外安宁。
一袭宫装的云嫣不施粉黛,站在豫灵院门口,静待着王元宝的到来。
她原本只是希望王元宝这个少年,能够将她们救出苦海,便已经知足,哪晓得他却彻底打消了她们的后顾之忧,赵王鹰犬中的精锐尽数给王元宝除去,就连赵王身边最为依仗的鱼怀恩,也死在了他的拳下,这等的恩情,即使买了她们姐妹二人也是还不完的。
余光扫过,云嫣看到了满脸绯红的青鸾,心中有了数,男子不懂女子的心思,那女子能不懂吗?
自从知晓了王元宝单枪匹马地杀光了赵王鹰犬后,青鸾似乎对这个有些榆木脑袋的少年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或许她自己看不出来,但是云嫣好歹是在欢场中摸爬滚打过的人物,她如何能不清楚青鸾心中的所想。
情愫犹如一粒种子,只在心中种下,经过时间灌溉,岁月洗礼,变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未几何时,便成为参天大树,树上之花,便是此间情感之果,或是任人采摘,或是经历风霜,只等着那个钟情之人,去摘采,只是其中亦然有着难以预计的风险,但是,花与果的成熟,也只有经过风霜之后,才能真正有着淋漓风情。
只是,青鸾心中的那棵树上的花,是为了等待这个王元宝才绽放的吗?
云嫣笑了笑,自己妹妹的事,也只有她自己能做主,自己,就不必多掺和,没有人乐意,属于自己的情感,由他人指点江山,这才是最令人反感的。
“一直红着脸,莫不是怕见人?”
云嫣见青鸾一直红着脸,便笑着戏谑道。
青鸾忙反驳道:“哪有,我是……”
“我是”了许久,青鸾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气结,鼓着嘴,扭过身去,不再理会云嫣。
云嫣也不以为忤,自己的妹妹,自己最是清楚,不过是害羞地紧了,只怕是待会儿那个人来了,又会好起来。
女子的期待,也真是廉价,有时候,想要的,或许也就只是见一面的时间。
“公子安好。”
云嫣远远见了王元宝便盈盈施礼,婀娜身姿,柔和曲线尽数显现,令人食指大动。
王元宝嘴角抽搐,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待云嫣,到底是按着师娘,还是寻常的女子,他可是伤透了脑筋。
青鸾听得王元宝来了,赶忙理了理并不褶皱的衣裙,低着头施礼,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王元宝开口道:“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
云嫣似乎料到了王元宝如此说,盈盈道:“云嫣此次请公子来,是为了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如若公子不嫌,云嫣请以为公子侍奉。”
说罢,便盈盈下拜。
青鸾心中骤然一酸,仿佛有什么东西,给人生生夺去。
而这个夺去自己心爱之物的,正是自己的姐姐。
王元宝则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子,或者说是自己的“师娘”竟然……
而云嫣则在心中想着:“傻妹妹,姐姐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是清都山水郎
有些等待,有些倾心,注定得不到结果,勇气在这二者面前,变得微不足道,同样的,还有深陷其中的人,既然得不到,又何必奢求?
为什么要奢求?还不是心中存有侥幸,总幻想,那自己所幻想的好,渴望着以后点点滴滴,只是,一个人的热,暖不了两个人的脉搏。
王元宝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然下拜的云嫣,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会遇到这等狗血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狗血,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当真的桃花风流韵事。
若说王元宝不心动,那是假的,像云嫣这般的国色天香的红颜祸水,哪个男人能不为之心动?
只是明知道云嫣是自己“师娘”,这般难以启齿的事,到底该怎么说出口呢?
信与不信,还是一回事,王元宝脑中已经没有了应对的言语。
而青鸾心中苦涩,或许是自己奢求过多了吧,有些喜欢,往往就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便在心中种下情愫,不须许久,便可以成为自己都再难以掌控的情感。
像青鸾这样自小便被卖进秦楼楚馆的女子,最好的结果,无非是跟着姐姐,做了那些自诩风流的士子商人的妾室,其中的悲惨,自是不言而喻。
即使是赵王,地位尊贵,皇亲国戚,又能如何?
无非不过是为了一时新鲜,青鸾至今都忘不了,那个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赵王,看着她们姐妹二人目光中的**裸的**。
王元宝的到来,或者说是那个邋遢老道士的信,给了她们一个希望,而这个希望,没有令她们失望。
乐籍,早就给想要阿谀逢迎赵王的青云关官吏消去,这也是芷萝馆中的老鸨与龟公不见踪影的缘故。
赵王的高傲,他不会允许自己的禁脔给他人觊觎,哪怕是看上一眼。
笼中雀,渴望的,只不过是自由,而给她们自由的正是王元宝。
青鸾咬了咬嘴唇,同样下拜:“公子允了吧,莫要让姐姐难做!”
说出这句话时,青鸾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何等的情感,五味杂陈,虽然有不舍,不甘,或者说是怨恨,但是姐姐想要的东西,她不会去争,没有姐姐,便没有此时的她,只要姐姐开心就好。
云嫣闻言心中轰然一震,恨不得站起身揪着自己这个傻妹妹的耳朵,自己这么做是真的想跟她争吗?
只是,青鸾已经将她的后路堵死,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可千万别答应啊!”
云嫣此刻只能祈求着王元宝不是那等贪恋美色的小人。
就在这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及时雨一般响起:“小师弟,你可是让师兄好找啊,唉,两位姑娘怎么如此作态?”
王元宝如同得了救命稻草般,恍然道:“对了,方先生让我带给你的有些东西!”
来人正是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张载厚,他忍着笑,其实这豫灵院的一切,他早就看到了眼中,此时“碰巧”出现,正是为了解围而来,闻言接口道:“那小师弟我们不如到书房一叙?”
“好!”
“两位姑娘对不住了,我们先行一步,赶紧起身吧,这终南峰虽说临近了夏日,但这到底寒凉,莫要冻坏了身子。”
张载厚说罢,便跟着已经近乎落荒而逃的王元宝走出豫灵院,只留下云嫣和青鸾两女。
听着张载厚和王元宝的脚步声远去,云嫣站起身,而青鸾则依旧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肩膀抖动,似乎是哭了。
云嫣气不打一出来,自己好好的计划,给这傻妮子给打乱,她反倒是哭了,这倒是奇了。
伸出素手,云嫣捏住青鸾精巧的耳朵稍一用力,青鸾“呀”地一声站起身来,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的却是自家姐姐俏脸含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
“你个傻妮子,当真以为姐姐看上了你那个情郎哥哥啊?!”
青鸾闻言也顾不得耳朵痛,擦了擦朦胧泪眼道:“真的吗?姐姐你不会是骗我吧?”
云嫣松开捏住青鸾耳朵的手,狠狠敲了她一个爆栗道:“我这不是给你探路吗?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姐姐看不出来啊!现在倒好,你这一搅局,我是没有办法了,唉,你这听风是雨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啊?”
说着,云嫣叹息一声,重新走到蒲团处,坐了下来。
青鸾忙跑到云嫣身前,拉着云嫣的衣袖撒娇道:“好姐姐,我错了,都是我小心眼,可是,人家不也是……”
云嫣道:“不也是什么?是舍不得自己的情郎哥哥吧,唉,有了情郎忘了姐姐啊!”
青鸾心中一喜,她知道,自己姐姐这是已经消了气,忙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再帮帮我吧!嗯,求你了!”
云嫣看着眼角犹带泪痕的青鸾,不由得破嗔为笑:“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但是经过你这么一闹,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再等等了。”
青鸾虽然有些沮丧,但姐姐终归还是会帮自己的,一时间,看着姐姐笑了起来,嘴角的两个梨涡深深的,煞是可爱。
女子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或许会为了自己所钟意之人而反目忧伤,但也只是一瞬。
一瞬间,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世间最好看的,就是女子的笑容,没有掺杂任何繁杂,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王元宝摆脱了云嫣和青鸾两女,不由得松了口气,若是再纠缠一会儿,只怕自己是要头疼不已。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舒了口气。
蓦地,王元宝才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人。
“小师弟当真的好艳福啊!一个女子钟情于你,只是,你这木头般的脑袋是让师兄如何说你呢?”
张载厚戏谑道,若是终南书院中学子见了,只怕是要大跌眼镜的,张载厚可是有着冷面君子之称,如今却一副戏谑笑容,如何能不让人惊讶。
其实这也是书院学子一面的看法,真正了解张载厚的人,都知道他这一副冷面下的戏谑性子,就连老秀才和不苟言笑的不过,都给他住弄过。
王元宝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恼怒,张载厚应该是在一旁看了许久。
张载厚虽然性子戏谑,但却是个有方寸之人,王元宝说方两有东西给他,便不再逗弄王元宝,开口道:“什么东西啊?小师弟。”
王元宝从怀中拿出一个九龙为钮的玉石印鉴放到书桌上,这是方先生交给他的山水印,王元宝一直贴身放着。
张载厚站起身,拿起温润的山水印,沉吟起来。
山水是这座天下最为本源所在,而山水印,则是一方山水灵脉气运所承载寄托之物,莫说是中土神洲泰岳山正神,也未曾凝聚出这样一方山水印出来,如今,方两却当真将这山水印凝聚出,只是,却身入无尽之乡。
张载厚知晓老秀才的布局,也清楚方两让小师弟带给自己这方山水印的用意,龙场镇遗存的真龙气,只怕都在这方山水印中,唯一能够镇压真龙气的,就只有山水灵脉气运。
良久,张载厚放下手中的山水印道
:“我不能收,还是小师弟你拿着吧,君子藏器于身,我是没有这个勇气了!”
纵然对这山水印动了心,但张载厚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他很清楚,当初自己为何没有成为老秀才门下的弟子,自己没有他们那样的,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气魄,曾经是,现在还是。
人的性格,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至多被世道磨平,但棱角仍旧存在。
王元宝疑惑道:“为什么?”
迎着王元宝疑惑的目光,张载厚坦然道:“我没有勇气。”
坦然说出,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其实,学问到了张载厚这般地步,早就对于这些虚名看得通透。
不能便是不能,没有什么矫情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本就是儒家读书人学问中的精髓,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万分困难。
人有三惑,无非功名利。
读书人求的,脱不出这三者的藩篱,或者说,十载寒窗苦读,为的便是这功名利三者,这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可厚非。
其中最重的,便是名之惑,读书人重名,无论是虚名还是实名,君子名.器之重,譬如国家之鼎器,但也往往为名所累。
知与不知,只是最为明显的,重名者,往往刚愎自用,爱惜羽毛,做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学问本就是为了解决这些惑问而生,张载厚执掌一方文脉,对于这些名利,看的通透,自己是与顾两禅一般的人,虽然有着自己的坚持,却缺少魄力,或者说,没有老秀才那般容纳天地的心胸。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顾两禅的道,是他心中的那座天下,有一人笑靥如花。
而他张载厚的道,却是这一方文脉当中的淋漓傲骨!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券,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殇,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就是张载厚的道。
一阕淋漓傲骨之词,言尽这个人之道,无怪乎老秀才曾说,这座天下的上古之时,天际的星辰,便是这些承载着浩然文气的诗词。
王元宝跟着张载厚念出声来,眼前遮掩这层层云雾,看不真切云雾后的天地。
朝闻道夕死可矣。
张载厚的一阕词,为王元宝打开了一扇门,不同于书上的道理所说的门,这是一扇,专属于问道者之门,没有能够抢走它。
而张载厚所做的,是揠苗助长之事,就譬如一个还未懂得走路的婴儿,你却给了他奔跑的能力,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顺水行舟,进境虽快,却有着难以避开的隐患,但张载厚只能这么做。
王元宝心湖中涟漪渐起,只是蛰龙阴神却并没有抬头的**,只是静静盘踞在心湖中央,缓缓睁开了眼,望着心湖上空,那闪烁着微茫之光的星辰。
这曾经是它的天下,如今,却只能盘踞在一方心湖中,远远观望。
眼前的云雾渐渐散去,云雾后的天下,也渐渐清楚。
王元宝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山上,千寻之高,眼前的云雾,再也这挡不住自己的眼界。
远山处,有一座巍峨山岳,而山岳之下千百里外,也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河,奔腾不息。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教懒慢带疏狂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是读书人立身,立世,立言三大事之前的必须过程,秀才不出门,便知晓天下事,靠的是什么?
那就是无数先贤行万里路著书立说成册后的书,世间万事不相同,但其中的道理,却是永恒不变的,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而来往,只不过是市井与书院,江湖同朝堂,所追求的名利大小不同而已,市井中人追求的,无非是一夜暴富,以求个荣华富贵;书院中人追求的,是著书立说,著作等身,求平步青云,仕途安稳;江湖中人求个快意恩仇,酒剑潇洒,一展胸中豪气,扬名立万;朝堂中人,求得是心中抱负,当年书院少年,如今钓鱼台中垂钓客,不等鱼儿愿者上钩,惟愿自己因这天下之事,名垂青史,身后光辉。
名利不可脱,世间本就如此。
但是这名利之大小,却是跟着人的眼界关键甚紧,登高而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这关乎于身处之所,也关乎于人之心胸眼界。
至圣登临泰岳,有感而言:“登泰岳而小天下!”
这便于人之所处,人之眼界有着紧要的关联,登泰岳者不计其数,因何只有至圣感言登泰岳而小天下?
其中也不乏饱学之士,只是他们的眼界,没有至圣所观之广博,所思没有至圣之邃远。
这关乎于心胸。
而如今王元宝所处的,所看的,皆与当年之至圣无异,书上的道理,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给天下读书人以底蕴,不会为寻常道理所困惑,但是身处象牙塔中,必有故步自封之辈,读万卷书与行万里路,读书人选择的,多是前者,简易而可得又不失儒雅,而后者,多半是风尘仆仆,又是在苦旅中砥砺学问道理,太过辛苦,读万卷书者,心胸文气皆盛,眼界却窄,行万里路者,文气稍弱,眼界却广博,其中的互补互换,不可言说,如今世间的大儒,真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者,寥寥无几,掉书袋的道学先生腐儒居多。
王元宝看到的,不仅仅只是泰岳与大江河,他看到的,还有天际隐烁其间的星辰明月,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气象万千,奔流到海不复回,泰岳山巅,绝云气,负青天,仿佛抬手便可摘星辰。
书中的道理学问,在此刻,心中激荡,想要开口吟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山河星辰,尽入于己胸中!
那泰岳之巅,镌刻着的,不仅仅只是睥睨天下的始皇帝所指点留下的“五独尊”,还有那兵家圣人一拳打出的“唯我真武”,道祖弟子飘然如仙又几近无情的“太上忘情”!
森罗天下千百载来,登临泰岳山巅之人,皆留下或多或少的碑文镌刻,但是能留存至今的,却也只有这三者,因何为之?
道之所存也!
王元宝看着浩荡江河,站在泰岳之巅,仿佛看到了一个苍老,却神采奕奕的身影,在那青天与泰岳之间,负手而立,衣着寒酸,却又有着浩然之气,似乎是感受到了王元宝的目光,那道苍老身影缓缓转过身来,与王元宝的目光对视。
一时间,王元宝如同坠入了无尽沧海之中!
如果说大江河奔流海的气势来自于沧海的浩瀚,那这个老者的眼中,就是深邃星空,令人不由得便深陷其中。
张载厚看着王元宝望着东方,眼中一片云雾,却又神光熠熠,便晓得了他如今的处境,这是机缘,莫大的机缘,诸多读书人穷其一生也难以触及的机缘,如今,却被一个读书不多的少年轻易得到,委实令人不爽,
嫉恨,但是这个少年是自己的小师弟,没有不爽也没有嫉妒,反倒是有着自豪骄傲。
而就在这时,书房中走进来两个小小的人儿,看着如同塑像一般肃然站立的王元宝,姜阿源疑惑道:“他怎么了?”
韩慎眼珠一转道:“肯定是在想着哪个漂亮的小姐姐,嘿嘿。”
张载厚走到韩慎身前,抬手敲了他一个爆栗道:“一天天地在想什么呢?这么想小姐姐,要不今夜将你送到山下的烟花巷子里去住上一夜?”
说着又摸了摸姜阿源的头,道:“小师弟这是得了机缘,莫大的机缘,以后,你们也会有的。”
敲着韩慎头的手落在了他圆润的小脸上,轻轻地捏着,韩慎丝毫不敢躲避,他晓得,这个笑呵呵的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腹黑手狠,前几天还把一个因为眠花宿柳的学子扔到了建康京最大的烟花巷子里,让一群年老色衰的姐儿好好开了回胃口。
这几天,那个学子脚步虚浮,一听到烟花巷两腿就打哆嗦。
韩慎屈服于张载厚的“淫.威”之下,丝毫不敢有任何的违逆,相比之下,王元宝还是极好的。
姜阿源疑惑道:“机缘?什么机缘?”
张载厚笑道:“所谓机缘,就是有人送给小师弟的礼物,可大可小,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比如,我曾经看到过有人在东神洲一剑刺破了天河,引得天河流水轰然泄出,成就了如今的天下十二景之一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韩慎听得如此,也忘记了张载厚放在自己脸上一直在捏着自己脸的手,毕竟,这样的故事,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戏文本子。
姜阿源和韩慎一般,眼中期待之色闪烁,这样的故事,当真最是吊人胃口。
张载厚呵呵一笑,反正也是闲着,便开始了他的吹嘘。
当然,这样的吹嘘,天下间也没有几人敢接。
王元宝与那有着星空一般深邃眸子的老者对视着,没有说话,泰岳之巅的风簌簌吹过衣衫,就连山下那大江河的浩荡流水声也声声入耳。
平静如斯,王元宝心湖中的蛰龙阴神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在心湖中开始吟啸起来,将平静的心湖掀起波澜,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王元宝,只是,心湖上空的微茫星辰渐渐明亮起来。
有着星空般深邃眸子的老者开口了:“不错,可以做我的弟子,只是,心中的枷锁太多,为什么要压抑着自己的所思所想,只是因为所谓的规矩吗?”
王元宝一阵错愕,更多的是震惊,震惊的是老者无疑就是方先生的老师,错愕的是老者一口道破自己心中的忌惮。
老者皱了皱眉头,自顾自说道:“规矩存与天地,不仅仅只是为了约束天地间的万物,还有借,人若是给规矩束缚住,便没了活下去的意义,兵家武夫更是如此,拳出,即是打破规矩而存,读书人亦然,书,还有道理,只是为了让你更强大,而非禁锢你的所思所想,规矩更是如此!”
王元宝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却抓住了其中的一些真义,规矩于人,只是弱者存于天地的手段,弱者臣服于规矩,强者借规矩而达到自己之目的,这才是规矩存在的意义。
似乎是在天上太久,老者飘然走下,来到了王元宝身前,伸手便摘下了王元宝腰间的养剑葫,晃了晃,听到养剑葫中的咣当水声,嘿嘿笑道:“拜师茶免了,只是这酒我得喝。”
王元宝只觉得眼前一晃,腰间的养剑葫就给老者摘去,只觉得惊讶,另外,也惊讶于老者收徒的随意。
喝了口酒,养剑葫中是王元宝灌的桂花寿眉酒,是桐叶州的极品,酒劲不大,但入口极为醇厚,老秀才眯起眼,回味着醇厚的酒味。
“走,我带你去看看这方天地!”
说罢,也不管王元宝有没有准备好,拉着王元宝的袖子,如履平地,走上了泰岳之巅的天空。
绝云气,负青天,莫过如是!
耳边风声呼啸,眼前却骤然开阔,所看到的,不仅仅只是泰岳山巅的一切,山河入眼,无数延绵的山脉,还有承载着一方气运的河流,尽收眼底,原来,这才是天下!
王元宝沉浸于俯视天下的快.感之中,久在樊笼里,如今破了樊笼,翱翔于天地之间,再无任何规矩与心中枷锁,一切都是如此的欢悦。
老秀才笑了笑,骤然停下,指着前方道:“你且看那。”
王元宝顺着老秀才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座云巅之城,突兀出现在眼前,天河流水自那座云巅之城川流而过,一道道彩虹,在天际飞悬。
白帝城,这便是诗家所言:“朝辞白帝彩云间”之白帝城!
而还未等王元宝从白帝城带给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老秀才已然带着他又来到了一处苍白之山上,而山下,是无尽的血色汪洋!
而血色汪洋之后,则是一片难言的荒芜之地,七座直入云霄的山峰傲立其间,荒芜中的唯一一点绿色,就是这七座山峰。
骨山血海,镜山七峰,这里便是瀛洲的冥原。
走马观花,入眼皆是此般绝世景象,没人能够忽视。
老秀才喝了口酒道:“你所没有看到的东西,很多,要读的书,也很多,心中有枷锁,终究是不能长久,人,生之一世,虽然活着痛苦,但是,该快意便要快意,胸中的道理,会帮着你看透黑白,明辨是非,即使你正邪莫辨,只要坚守着心中道理,终究是不会错的。”
王元宝心中的枷锁,似乎松动了,而崩塌,往往就是在这一瞬的松动间,王元宝听到自己心湖中一阵轰隆之声,眼前豁然开朗。
就连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紫丹,还有那剑气大雪山都有了瓶颈的松动。
心中规矩太多,总会拖累着你前进的步伐,规矩存于心中,不是用来约束自己,而是任由你去借,借着天地间的规矩,去实现你胸中的抱负,去纵横天地,快意恩仇!
只要心中有道理之一线为底线,便天地之间任你遨游。
这是老秀才一脉中,旁支的学问道理,真正的道理,王元宝已经接触到,却不能真正理解,到底,于他没有好处。
老秀才看着已经没有了心中枷锁的王元宝,笑了笑,自己选弟子的眼界,果然还是这般的毒辣,当浮一大白!
王元宝俯视着荒芜的冥原,这里的一切,有些熟悉,说不上来是怎样的熟悉,只觉得,这里,不该是如此。
而冥原中,一个毛色雪白的狐狸抬头望着天空,它,或者说她,嗅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气味。
抬头,看见的,只有云雾。
冥原之上,终年没有阳光,有的,只是日日冷雨,云雾阴沉。
“走,该去开山也!”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有一剑
泰岳山巅,金甲山神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落拓的读书人,叹了口气道:“祭酒,学宫的事物你不管也无妨,只是,一直在我这里却是有些不合适吧?”
落拓读书人正是如今的稷下学宫的大祭酒,斜倚着泰岳山巅的石碑,手中还拿着一壶老茶,隐隐有着凌冽的酒香,要知道,老茶之醇厚,也是有酒味的,听得金甲山神的抱怨,落拓大祭酒道:“无妨,过一会儿,你可能就不会赶我走了,反而会感谢我。”
金甲山神嘴角一抽,这个家伙要是走了,他才是真的谢天谢地,也不知他遭了哪路瘟神,招惹了这么一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不仅酒保不住,还得笑脸相迎,真是晦气!
落拓祭酒似乎是看出了金甲山神的心中所想,笑道:“要不打个赌,要是有人给了这泰岳一剑,你就把你所有的云顶冻全部送给我,若是没有,我立刻下山去,百年不再登临这泰岳之巅!怎么样,赌不赌?”
金甲山神闻言一愣,仿佛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这泰岳山是何等的山岳?只有始皇帝,道祖,兵家圣祖,才堪堪镌刻问道之言,有人能给泰岳山一剑,他断然不信,这森罗天下的剑道气运,泰半皆在山海关冥原处,而山海关冥原剑修绝计不会闲着没事隔着千万里来斩泰岳山一剑,即使有心,也是无力。
如今的森罗天下,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剑修恐怕还没有生出来,就连当初一剑刺破天河的那个无名氏,也没能撼动泰岳山分毫,而落拓祭酒所说有人能给泰岳山一剑,绝对的痴人说梦!
莫不是这老茶也能将人给喝醉不是?
但是这精明的家伙,绝对的无利不起早,这个赌里,莫不是有诈?
犹豫了一会,金甲山神还是决定赌一把:“好!君子一言!”
落拓祭酒道:“驷马难追!”
说罢,便嘿嘿笑了起来,仿佛偷得了鸡的狐狸一般无二。
金甲山神一阵后悔,自己莫不是中了他的圈套不是,但本着对泰岳山的自信,他还是安慰自己,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虚张声势,也得有十足的把握,落拓祭酒喝了口老茶,悠哉悠哉地哼着市井里的小调,丝毫不像是儒家稷下学宫的祭酒,反倒是像个市井泼皮无赖。
金甲山神冷哼一声,走到泰岳之巅,望着渺渺云海,也就只有这苍茫的云海,才能疏解他心中的苦闷。
堂堂一个儒家稷下学宫的大祭酒,不去编著自己的学问道理,反而每天来这泰岳庙里偷贡酒贡品,被当场抓住,根本不知晓羞臊为何物,反倒厚着脸皮继续吃喝,如同饿死鬼托生一般,金甲山神可是吃够了落拓祭酒的苦头。
身后传来悠哉悠哉地小调,金甲山神不由得一阵气结,若不是自己打不过他,这时候,早就给他一拳打下山去,可是,一个书生,却偏偏比自己这个正统的兵家神祗的武道境界还要高,你说气人不气人,用那个厚脸皮的家伙的话来说,学生不听话,必须得用拳头修理,自然得学会兵家的手段。
云海渺渺茫茫,如同那大江河所归之处的沧海一般,让人心胸豁然开朗。
老秀才这时已经抓着王元宝回到了泰岳山不远处,站在空中对着王元宝道:“该开山了,既然心中枷锁已破,这泰岳山,你也是可以触动的。”
王元宝道:“我没有剑,怎么斩?”
老秀才一气喝完养剑葫中的桂花寿眉酒道:“诗家曾言,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而你这一剑,却是足足磨砺了万年,莫说无剑,即使有剑,也是斩得泰岳山的。”
王元宝看了看似乎有些醉意的老秀才,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道:“可我真的没有剑啊。”
老秀才转过头去,望着那渺茫云海,仿佛没有听到王元宝所说的话,他才不会告诉王元宝,是他忘了把剑带过来。
而在万里之外,南瞻洲还在的孤岛上,一个自称天下最失意的人,摸着自己身边的一个青衣姑娘的头道:“哎,小青你看过泰岳山没有?”
小青姑娘道:“没有,泰岳山在哪?好看吗?”
自称天下最失意的男人道:“当然好看了,泰岳山可是整座森罗天下最雄伟壮观的地方,就连海外的星星洲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呢!”
小青一副憧憬模样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泰岳山上看看啊!”
“现在就可以啊。”
“啊?!”
还没有等小青从憧憬中反应过来,自称天下最失意的男人便已经将她扔了出去,泠然化作一道剑光,划破天际白云,进入了云端虚境,向着东神洲泰岳山飞去。
自称天下最失意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希望小青回来不会记恨我,唉,老家伙,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剑斩稷下学宫,这可是当真的刺激啊,嘿嘿,老家伙果然够黑心的,稷下学宫可是够喝一壶的了。”
说罢,自称天下最失意的男人笑着走进了茅屋之中,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得呷了起来。
小青是森罗天下顶尖的剑灵,应该能够承受住那道磨砺了万年的剑气,反正也是裨益大过损耗。
云端虚境之中,没有任何的阻碍,小青所化的飞剑,如同一道雷霆,不断在云端虚境之中向前突进。
剑气破开云端虚境的彼端,接连跳跃,从海河洲到达了瀛洲,掠过山海关,引得一众剑修惊呼,如此御剑手段,根本不似剑修手段,这分明是剑仙御剑!
山海关上闭关的老者微微睁开眼,望着飞剑破开虚境,向着东神洲飞去,嘴角上扬,原来,那人也出关了,自己连同这些山海关的“刑徒”,也该会轻松许多。
飞剑继续掠过镜山七峰,打乱了一众被放出来蕴养灵蕴的飞剑,小青的威势,让这些初开灵智的飞剑哀鸣不已。
已经回到了镜山的方源,抚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道:“看,这是往东神洲去的飞剑,是从海河洲来的。”
苏有生道:“东神洲?”
方源笑道:“没错,就是东神洲,应该是老秀才的事,稷下学宫,有够倒霉了。”
苏有生蓦然想到了王元宝,不知道那个倔强的少年,现在如何。
“你什么时候下山?”
方源道:“也就这几天吧,我得去一趟以沫峰,有些事堵在我心里,始终是个心结,解不开,对于我,没有好处,你我所修的剑诀,最后都是以快意为主,有执念不能说不好,但是真正到了后面,心魔在心湖,后患无穷。”
苏有生道:“需要我同你一起去吗?”
方源笑道:“不过是一只没了骨气的妖兽,你还怕我出事?虽说中四境门槛高一些,但我又不是没有保命的手段,毕竟,咱也是到过第十三境的人物,呵呵。”
苏有生继续道:“那下山呢?”
方源转身向着山下走去:“不必了,反正你想去或者不想去,我都拦不住你,随你吧。”
苏有生闻言叹息一声,了解对方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没有一点神秘感,倒是方源的心境,她是始终都到不了。
眼神随着虚境中的飞剑,飞向东神洲,不过,虚境不能多看,看多了,会眼痛。
中四境之后,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王元宝一阵无语之时,一道凌冽剑光从南方激射而来。
老秀才转过头来笑道:“这不是剑来了吗。”
转瞬之间,凛冽剑光之中的飞剑已然出现在了王元宝手中,如同秋水一般的剑身,剑气砥砺,勾动着王元宝气府丹田之中的剑气大雪山上剑气积雪,隐隐有了灼烧的感觉。
“好了,可以开山。”
老秀才拍了拍王元宝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开始,这是他最后一次的疯狂,既然天道已经崩塌,百家皆出,就连那个飞升失败的家伙,也夺舍重生,自己也没有理由不疯狂一把,这相当
于战书。
当年自己从文庙中出走,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祖宗之法不足畏。
这就是老秀才的疯狂,既然撕破脸,也就没有了读书人的矜持。
要知道,读书人疯狂起来,可是要比那些所谓的兵家武夫要厉害得多!
王元宝心中,未尝没有这么一份疯狂,只是被太多规矩,或者说是他的负累,所束缚着,如今一朝打破,当有此一剑!
剑气大雪山上,积雪融化,剑气在经脉驰道中涌向手中的飞剑。
小青所化的飞剑感受到了那纯粹的剑气,不由得打了个颤,紧接着开始欢悦起来,一剑之后,她必有所得。
王元宝没有抬起手,而是径自向着那泰岳山疾走而去!
竟是拖剑而走。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老秀才笑着,拿起手中养剑葫,这一刻,当该浮一大白,只是,奈何无酒啊!
王元宝拖着剑昂首向前飞奔。
在将要靠近泰岳山的刹那高高跃起,一剑劈砍而下。
万籁于此,尽数宁静。
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一剑!
飞剑小青欢悦铮鸣,她感受到了持剑人心中的剑气,磨砺万年的剑气,如今只求这一剑而已!
飞剑小青吐露出属于她,也属于一老一少的锋芒!
照耀天地的惊人剑光,气贯长虹的剑气。
斜倚着石碑的落拓祭酒微笑着喝了口老茶,自己预料的,果然不错,这个赌,自己赢定了!
王元宝心湖之中,一颗闪烁星辰突然就那么坠入湖底,蛰龙阴神竟闭上眼睛缓缓道:“一万年了啊!”
一道浩然剑气,破开云海,联通着虚境中的雷霆,向着那只有顶尖问道者方能撼动的泰岳山激射而去。
金甲山神感受到了这道惊天剑气,大惊失色,去他妈的,自己被那个家伙给坑了!
“姓李的,我去你大爷的!”
金甲山神高声大骂,但是手中的法印却丝毫不慢,泰岳山巅上的数百方石碑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希冀阻挡那道他自己心中都没有底的剑气!
但剑气陡然一转,竟然向着山下的稷下学宫激射而去!
“哈哈哈,姓李的,你输了!哈哈哈哈哈!”
金甲山神高声狂笑了起来,而落拓祭酒脸色苍白,原来,老秀才打的是这个主意!
剑气骤然而至。
没有丝毫阻碍地来到了稷下学宫,摧枯拉朽一般,将稷下学宫山门摧毁,紧接着的,便是文庙所在!
数百个身形狼狈的读书人齐齐挡在文庙之前,头可断,血可流,文庙绝不能被人毁了!
哪知道剑气陡然一转,又向着泰岳山巅而去!
轰隆一声,泰岳山巅的一处石碑轰然破碎,剑气斩在山体之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金甲山神脸色苍白,他和祭酒,都被人耍了!
王元宝斩出这一剑后,颓然倒地,老秀才拦住王元宝,接过他手中的飞剑小青道:“走吧。”
飞剑小青又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了云端虚境之中。
老秀才看着王元宝道:“小元宝,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着,将养剑葫挂在王元宝的腰间,挥手,云雾骤然腾起,王元宝眼前一黑,看到的唯一景象,便是老秀才陡然苍老的背影。
“我的徒弟,都是不同凡响的,哈哈哈!”
还有,老秀才狂妄的笑声。
王元宝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书房中的精致装饰,再就是,一张娇俏容颜,有着两个梨涡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六章下山去见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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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宝看到的娇俏女子自然是青鸾,姜阿源和韩慎都给张载厚拐去学那些书中道理去了,如今的书房中,只有王元宝和青鸾两人。
“你醒了?”
青鸾看着王元宝醒来,有着羞涩地低下头,绯红只到耳根。
王元宝打破了心中的枷锁,自然是不会再如榆木疙瘩一般生硬,道:“辛苦你了,谢谢。”
青鸾忙道:“公子不必客气,这是青鸾应该做的,更何况,公子还是姐姐和青鸾的恩人,做这些,本来就是应该的。”
王元宝看着娇俏的青鸾道:“别叫我公子了,怪怪的,再说我这模样,更像是个游侠,哪有公子的模样?要是不嫌弃,你可以像阿源他们一样,叫我大哥,虽然,我不比你大多少。”
说着,王元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青鸾低下头,不说话。
王元宝以为是自己有些过分了,正准备道歉的时候,青鸾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王元宝甜甜道:“哥!”
两人相视一笑,芥蒂消失,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方源走向以沫峰,他和老秀才的约定,既然老秀才走出了第一步,那就代表着他的诚意,自己也该下山去,见上一见那个少年。
毕竟,他身上的剑气大雪山,可是他的法门,记得那个少年叫王元宝。
苏有生送他的剑,叫思无邪。
以沫峰下有一片碧湖,月色如银,这湖就好像白银盘里的一只青螺。
湖畔长满了草,就像故事一样,许久不讲,就会被尘封,然后在时间里长满荒草,再开花。
镜山群峰中,还有两峰空置,前任掌教和他师弟的两峰。
镜山剑道的传承在三尺峰,但那不是天一真人的传承。
以沫峰和去天峰上的,是天一和灭明的传承。
试剑大比中没有以沫峰和去天峰,因为在镜山不成文的剑律中,凭借实力登上两峰中任意一峰者,可直接成为该峰剑主。
这也是苏有生一直不肯选择师承的原因。
方源走出了松溪洞,他想到以沫峰去,不为天一的传承,单纯的想去看看。
碧湖里,无风却起了波澜。
湖心浮起座“小岛”,隆起突出的是一个布满甲纹的壳,壳的大小足以站下数十人,壳下,伸出了个拳头大小如玉般温润的头。
它是天一真人养的龟,据说是从东海永生观中与永生观主赌斗赢来的。
这龟,在碧湖中也有近百年了。
方源摘下身旁树上的野果,像是在唤自家养的狗一般道:“来,看这是什么,快过来。”
碧湖龟翡翠般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彩,口中竟生出了涎水。
“不,我不能去,我是个有节操的龟。”
碧湖龟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被区区野果所诱惑,湖边那个一脸奸笑的家伙,肯定有阴谋。
但它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方源脸上笑意愈浓。
“好,就吃一个,就吃一个!”
碧湖龟飞快地游到湖边,伸长脖子叼起了方源手中的青涩野果,一口吞下。
方源伸出手,放到碧湖龟圆润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起来。
“好舒服,就是这个感觉,等等…………”
随着方源的抚摸,碧湖龟舒服得咪起了眼睛,蓦地,它想起了这个熟悉的感觉。
“是那个变态!”
本该是肉食动物的它,曾经被那个变态生生逼成了食草动物,就因为吃了那个变态养的一只鸡!
还有自己壳上的甲纹,哪是甲纹!分明是一道道狰狞交错的剑痕,都是那个变态练剑时劈的……
碧湖龟有一部血泪史。
此刻方源的微笑在碧湖龟眼中,无异于是恶魔的微笑!!
如今,那个变态他又回来了!
“不对,他不是飞升没有成功被天雷给劈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灼天雀那混蛋没出全力,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碧湖龟想跑,腿却软了。
方源轻抚着瑟瑟发抖的碧湖龟道:“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是我回来太高兴了?”
“鬼才希望你回来!”
碧湖龟仰头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方源又摘了个野果丢到碧湖龟的嘴里,道:“其实当年的事我已经猜到了大半,只是有些不解。”
“你猜到了,怎么不去找灼天雀那个混蛋,当年可是它……”
碧湖龟闻言身体一僵,那件事他竟然猜到了。
方源继续说道:“这个不解恐怕只有你能告诉我了,怎么样?”
“嗡嗡呼!”碧湖龟急忙大吼,目光不断飘向以沫峰顶,它希望方源到以沫峰去。
方源随着碧湖龟的目光望向了以沫峰顶,那里被浓雾笼罩,看不真切。
看了眼甚是急切的碧湖龟,方源道:“你是说让我到以沫峰上去。”
碧湖龟闻言猛点头,只要这个变态赶紧走,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当然出了当年那件事。
方源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还会再来的。”
初听前半句,碧湖龟如蒙大赦,赶忙游向湖心,但方源后半句话悠悠传来,碧湖龟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什么?!还要再来!”
今夜,碧湖龟注定无眠。
方源不去理会碧湖龟,转身踏上了以沫峰的山道,久无人来的山道没有被荒草掩没,碧湖龟功不可没。
山道中的浓雾后,没有想象中的禁制与剑意,反倒开满了各色野花。
想起了去天峰的禁制。
这点,方源确实不如天一。
方源走的越深,峰间的雾就越淡,直到峰顶的草庐旁,就只剩下几缕山林间的水汽。
一座草庐孤零零地建在峰顶的山崖上。
方源没有犹豫,推开草庐封闭的门,走了进去。
草庐内只有一个蒲团和一方矮桌,再就别无他物。
矮桌上放着个缀满剑痕的珠子,而珠子旁边,则是件纤尘不染的玄青色剑衫。
看剑衫的大小,正合方源的体形。
桌上那枚缀满剑痕的珠子,是剑丸,剑丸中沉睡的正是破海剑
纵剑破海斩长鲸。
镜山群峰所有的剑诀中,能与三尺峰正面抗衡的,就只有斩鲸剑诀。
方源拿起剑丸,自语道:“还是被你算计到了。”
灵海内的剑元源源不断地涌入剑丸内,方源不想用破海剑,这把剑承载的东西太多,也太过沉重。
但就在这时,破海剑自剑丸中激射而出,化作一道耀眼的剑光,在天际炸开。
剑光照亮了以沫峰,也惊动了镜山群峰。
方源知道这剑光,这是镜山剑主更迭的“更始剑光”。
霎时间,缀满剑识的飞剑像流星般自各峰间升起,他们的目标是以沫峰。
方源苦笑一声“还是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这个以沫峰剑主是非做不可了。”
自天际飞回的破海剑,滴溜溜地在方源头顶转了一圈,竟化作了个指环套在了方源的食指上。
掌教俞石的剑识笼在镜山群峰之间,以沫峰的异动他了然于胸。
此刻,俞石古井无波的心境,竟泛起了波澜。
“以沫峰有了传承,真是出乎意料啊。”
最先到达以沫峰的飞剑,是归去峰剑主裴铉的昔来剑,随后其他剑主的飞剑才翩然而至。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也是裴铉。
他希望以沫峰能传承有继,但他也不愿归去峰剑峰的地位被以沫峰动摇。
人剑俱至的,是人来峰的程趣归,他想见见以沫峰的这位新师叔。
说白了,他想见识一下仅次于掌教真剑的斩鲸剑诀,人来峰剑诀的真意便是“战”。
方源不想过早的暴露在各峰剑主眼前,但想了想,他改变了主意,拿起矮桌上的剑衫,换下了自己的道袍。
片刻,方源踏着破海剑光,出现在了以沫峰顶。
裴铉眼中生出了一丝惊疑,他没有想到会是方源成为以沫峰剑主,这个方源身上的疑点太多。
裴铉觉得方源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程趣归看向方源的目光,愈发幽深,但他的眼眸深处燃烧的是,熊熊战意。
方源驭剑转回以沫峰的刹那,竟觉察到一道凛然杀机,这个世界上能让方源不寒而栗的,少之又少。
但以他现在的境界,却连自保能力也没有。
那道凛然杀机的来源,竟是法常峰,杀机中夹杂的,正是似钢铁洪流般的剑意。
法常如铁。
就在这时,俞石的声音自三尺峰悠悠荡出,传入了每个一剑宗弟子的剑识之中,也荡散了法常峰的凛然杀机。
“松溪洞弟子方源,继任以沫峰剑主。”
这是自百年前灭明飞升之后,俞石第一次以剑识传音整个镜山群峰。
惊讶者,欣喜者,都有。
不过方源注意的却是那道杀机,心悸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应该是薛定的事,安山井内少了一个入魔剑修,还是瞒不住的。”
沧溪河林中,苏有生也听见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亮起了一抹异彩。
既然方源登上了以沫峰,那么去天峰,她志在必得。
她不是认命的人。
要不然她也不会走天一和灭明的修剑之道。
快哉剑诀和盈尺剑,她一定要得到。
那是属于她的传承。
苏有生驭剑拔地而起,燃烧的剑光,是她对于自己的执着。
这执着的终点,是去天峰。
山道蜿蜒,两旁尽是青松与野花,在夜色掩映下,很是怡人。
往往在怡人处,杀机最浓。
冷冷剑光迸发出的杀意,在松叶和花瓣上凝结成了洁白寒霜。
方源在草庐中感知到了苏有生剑元的涌动,绕指柔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定位。
方源有些头疼,苏有生此刻定然在去天峰上,以她中四境的实力,剑阵可过,禁制却绝对破解不了。
绕指柔的威势,最多还能发动一次,保她性命无虞有些难度。
方源揉揉眉头,无奈道:“今晚,是别想睡了。”
苏有生没有躲避,袖里青锋疾飞而出。
最普通不过的剑招,在苏有生的手中,施展出了无匹威势。
剑光敛去,寒霜消融。
秀气的袖中剑回到了苏有生的手中。
剑锋上多了几道缺口。
虽然不是本命飞剑,但这袖中剑,却是她最后的依仗。
“不能再用了。”
苏有生收起了袖中剑,一柄普通的飞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这样的飞剑,在她的咫尺物中还有很多。
往后的路,越发困难。
峰顶还有百丈之遥。
身随剑走,心随意动。
苏有生扔掉一柄柄残损的飞剑,去天峰的剑阵将咫尺物中的飞剑,折损殆尽。
而苏有生的身上,也多出了数十道伤口。
袖中剑,再次握在了她的手中。
青松野花,处处充斥激荡着凛然剑光和森然剑气。
随性,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步踏出,
万劫不复!
陡然间,一道无匹剑光自松间花隙升起,激射向山道上的苏有生。
“铮!”
袖中剑竟在这道剑光下,碎裂。
苏有生坚定如铁的剑心,在这一刻,生出了恐惧,这恐惧的根源,是死亡。
去天峰的禁制,就是快哉剑意。
只是有些不同。
快哉剑意,夹杂着无尽冷冽的杀意。
灵海内的剑元,被压制了,苏有生竟提不起半分剑元。
腕间绕指柔灵光闪耀,银白色光晕,环绕在苏有生身前,极有规律地上下律动。
苏有生的压力,陡然一轻。
绕指柔的威势,就像青山上的落雪,而剑光就像天中的烈阳,雪在阳光下,不断消融。
月出于东山之上。
方源踏着破海剑光,徘徊在星辰与峰顶之间,快哉剑意阻隔了绕指柔的灵意。
苏有生强行调动剑元抵御不断从绕指柔光晕中渗透进来的恐怖剑意。
灵海内的剑果,
根枝竟然枯萎了小半。
用不了多时,剑果枯萎,一切都完了,尘归尘,土归土,成为峰间青松野花的养料。
目光模糊了,隐约间,眼前出现了一个背影,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会这样?”
陌生的眩晕感袭来,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自己的剑意,真恐怖。”
方源单手抱起已经昏过去的苏有生,踏进了快哉剑意的荒海。
就像当年踏进羡鱼渊一样。
每一步踏出,剑意就弱去几分,去天峰顶就近了几分。
剑元不断消耗,闲庭信步,终究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去天连峰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如果苏有生真的登上去天峰,多半是要失望,当年秦淮河畔的飞升带走了许多。
剑在方源手中。
剑诀也在方源手中。
峰顶,同样是草庐,闭关和修炼其实并不需要洞府,洞观灵海燃剑火,才是灭明的剑道。
洞若观火,才会浩气丛生。
苏有生躺在草庐的矮榻上,竟做起了梦。
梦中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那是因为下雪了,神都都沉寂在雪中,所以才会像雪原。
她在母亲的怀中,目送着一个背影的远去,很单薄的一个身影,却背着一把刀。
还有一个大酒葫芦。
母亲的身后,是家,或者是大宅子。
少了一个人的家,就不是家。
雪落在她的脸上,融化了。
很凉。
其中夹杂着涩涩的温热。
那是泪,不是她的,是母亲的。
苏有生睁开眼睛,却是林间的水汽落在了脸上。
杏花树上的露水,有着杏花味。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剑谱和一把镌刻着赤色玄纹的小剑。
快哉剑诀和盈尺剑。
瘦金体的字,晕染着剑意,纸上密密麻麻地,除了剑招还有感悟。
方源能做的,只有这些。
矮榻上苏有生倔强的脸,还有像极了故人的眉目,方源有些心疼。
毕竟她还只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
这条路,不适合她,太辛苦也太凶险。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名利忘不了。千秋仙神今何在?一黄土尽没了。
但方源不能干涉,每个修行人一旦踏上自己的路,就不能再回头,因为后悔,付出的不只是代价。
况且他日因,今日果,因起方源,果却只能由苏有生自己了结。
草庐外,夜色已淡。
猿啼声声夹携着晨雾的清爽,悠悠荡开,足以唤醒熟睡的人。
方源顺着山道走下去天峰,身后峰顶上炸开了一道更始剑光,很美。
各峰间的流星再一次升起,目标改成了去天峰,不过它们没有觉察到方源的存在。
镜山群峰中没有人比方源更了解去天峰条条大道通神都,上山的路或许只有一条,但下山的路,却永远不止一条。
至此,镜山再无两峰空置。
镜山七峰,不再只有七位剑主。
稍晚时候,镜山的剑书传遍了灵古大陆。
苏有生本就是山海关剑修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此次成为去天峰剑主,各方都不意外,只不过是下次相见时的称呼变了而已。
所以,太上山,九州宗,听禅寺都送去了贺表。
……………………
神都初夏时节多雨,天街是大秦闻天司司署所在地,小雨如酥,草色入帘青青。
刘梦得拜入伏牛宗也有十年了,但境界却一直停留在抱玄境,不得寸进,所以他下山加入了闻天司。
凭借着出色的情报能力,他三十岁便成为闻天司情报处司丞。
但在伏牛宗弟子,闻天司情报司丞的双重身份下,隐藏的是二十四节气重要成员。
二十四节气,霜降。
森罗天下最古老,也是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节气每一代有四位首领,以四季开端节气为名,每一位都有破神境修为,剩下成员皆以节气名和日期为代号。
没有人知道二十四节气具体有多少成员,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二十四节气杀不了的人。
刘梦地加入二十四节气与他加入闻天司的初心是一样的。
闻天司的宗旨是维护修行者与凡人之间的秩序。
但刘梦得觉得闻天司的设立,就是一个笑话。
凡是臣服于大秦的修行宗派,没有人会挑衅闻天司的存在。
像山海关或者说是镜山这样的“宗派”,又有谁把闻天司放在眼里?
闻天司更像是为修行者擦屁股的。
所以刘梦得加入了二十四节气。
“世间光明无法裁决之事,就让黑暗来终结吧!”
刘梦得至今还记得家乡,那个九韶山下的小村庄,依山傍水,小麦成熟时可以闻到沁人心脾的甜香。
天街小雨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的水花,像极了六岁那年的烟花。
虽然美,却短暂。
烟花冷后,刘梦得才知道是镜山弟子追杀冥原逃出的妖人。
山,曾经的青山鸟语花香,崩塌了。
石块和泥土伴随着清泉汹涌而下,山脚下的小村庄,在烟花冷的瞬间,被淹没了。
刘梦得的家也被淹没了。
父母和妹妹也都被埋在了村庄下,只过了三个月,村庄的坟墓上开满了鲜花。
活下来的人很少。
自那时起,刘梦得变得异常偏执,一同拜入伏牛宗的师兄弟境界都比他高,因为他们没有这份偏执。
揉揉发酸的眼睛,刘梦得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剑书。
还记得当年让他家破人亡的,就是镜山。
凡以恨起,皆以恨终。
刘梦得召出了一只鬼鹤,把剑书放在了鬼鹤的脚上。
二十四节气独有的传讯方式,就是用鬼鹤暗度虚境传递消息。
刘梦得相信镜山的两位剑主,足以让那位动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下山
晨雾还浓,熹光尚柔,清晨最美不过初升的朝阳,不炽烈也不阴柔。
方源背着铁剑走下了以沫峰,踏着山道上的露水,一步一步悠悠走着。
驭剑岂不比走路更快?
走的太快,会错过很多东西,驭剑也是一样。
所以,方源选择走路,这也是种修行。
只有走过许多地方的桥,行过许多地方的水,看过许多地方的云,喝过许多地方的酒,才知道,人间有多美。
至于时间,不就是用来过的吗?
飞剑凌空,在外人看来煞是壮观,但在山海关与镜山群峰间,每天清晨都会有万剑凌空的景象。
吐纳朝阳与晨露的灵气,蕴养本命飞剑,这是瀛洲山海关和镜山独有的养剑法门。
裴铉的剑识越过群峰雾海,落在了山道上方源的身后,他很想看透方源,但始终不能。
《北铭文》中对空蝉的记载其实漏了一点,空蝉身负春秋之力,可以湮灭任何关于时光的痕迹,这也是方源敢再进镜山的依仗。
敛起剑识,裴铉面色凝重“希望是我多想了。”
剑光转回了群峰之间。
山道的尽头,有一个人在等着方源,似乎早就知道方源要下山去。
苏有生挡在方源面前,道:“等等,我有话问你。”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方源的眼睛,如墨青丝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方源伸出手擦去苏有生额间碎发上的露水,淡淡道:“答案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苏有生没有理会方源略显亲昵的动作,皱了皱眉,认真道:“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没有意义。”
说罢,方源绕过苏有生,驭起剑光拔地而起,飞向镜山群峰外,那里才有风景。
逾白峰剑主沈孓来到了三尺峰,今年孤山论道的弟子们已经选出,只是带队前去的剑主还没定下。
掌教真人俞石在三尺峰的紫气东来亭内蕴养着一剑。
沈孓颇为尊敬地看着一剑,这柄外表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飞剑,承载着历代掌教真人的真灵,当然除了天一。
森罗天下为数不多的极境飞剑中,一剑足以占得一席之地。
“掌教师兄,这次带队的剑主由谁来做好呢?”
俞石挥手召回一剑,道:“让各峰弟子启程吧,带队的师弟和师妹已经下山了。”
沈孓知道掌教真人说的是方源和苏有生,但他还是道:“他们俩,会去吗?”
闻言,俞石笑道:“会去的。”
稍晚时候,镜山参与孤山论道由两位新晋剑主带队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峰选中的弟子,在人来峰轩周子的带领下,启程向东海。
东海距镜山有八千里远,就是驭剑也要半个月,走路的话,那会更久。
镜山两峰剑主出山的消息,在修行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其中最是头疼的是闻天司,修行人的争斗,总是由它来善后,必要时可以拘禁修行人,前提是,能够承担修行宗派的怒火。
况且还是镜山的两位行走的大杀器,闻天司副司丞曹阳朔这两天要失眠了。
他的体重也会随之骤减,但是过不了两天曹阳朔就会重新吃回来。
用曹阳朔的话说“逢事减肥,无事长膘。”
刘梦得还是和往常一样,整理着从各地传来的情报。
他相信二十四节气的能力和实力,所以他很淡定。
好在天街上的雨停了,草色也更加苍翠欲滴,就像是块碧玉。
方源不像是去带队的,更像是远游的富家公子,每到一地,先询问美景和美酒。
他的背后背的不在只是铁剑,还有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苏有生跟着方源走了很多天,看了许多美景,也吃了许多美食,但她就是不喝酒。
用方源的话说,这叫“不识酒中真剑意。”
看着走一路喝一路的“酒鬼”方源,苏有生颇为无语,她有些后悔跟来了。
不过方源虽然喝酒,却没有喝醉过,而且喝得最多的只是南柯州的黄粱醉。
和风雪山神庙中的刀老魔喝的是一样的酒。
方源走在路上,但他的心却没有在路上,去东海要经过神都,那里是方源的家,也是苏有生的家。
神都位于中州,是天下腹地,当年大秦帝政定都神都时,为了镇压浮动的风水,将自己的法宝“通天塔”化作一普通铁塔镇压在风水阵眼上。
久而久之就成了神都的一个风景。
除了铁塔,神都的相国寺亦是一大盛景,遥想当年听禅寺禅子玄藏,以两匹白马驮来佛经千卷传佛家慈悲真意。
信众集资建了相国寺,香火鼎盛且长久不衰。
听禅寺虽是佛家祖庭,但禅子却都在相国寺修行。
世间的事物,都有阴阳两面。
再繁华的城池,也有它的阴暗面,再兴盛的家族,也有它难以启齿的秘辛。
大理寺丞方笃行,曾经外放金陵时,与一女子坠入爱河,但方笃行在神都却已经有了妻儿。
外调回神都时,方笃行狠心抛弃了身怀六甲的方源的母亲,回神都任大理寺丞。
有些事情就如同戏本上所写的一样,荒诞不经却非常有戏剧性,而且经常发生。
方笃行死前告诉他的大儿子方辞,一定要找到方源并善待他。
方源不想回去,没有别的原因,他不喜欢这样看似欢喜的团圆,其背后掺杂的是利益的交错。
大理寺除了决断案件外,在它的地下,还有一座阴狱,关押着丰都与太平道国的妖人。
苏有生看着眼前这座城市,有些感慨,她从六岁离家后便一直待在山上,家对于她来说陌生才是最多的。
尽管家中还有母亲和兄长,但缺了一个人的家,始终不是家。
方源伸出手拍拍苏有生的头,道:“你可以回去看看,我在前边等你。”
苏有生淡淡道:“不了,走吧。”
这时候方源才发现,苏有生的眉间有一颗朱砂痣。
女公子眉间有颗朱砂痣。
她和那个倔强有傲骨的姑娘很像,眉间都有一颗朱砂痣。
神都的西边是伏牛山脉的余脉,不是很高峻。
黄昏时,夕阳挂在山边,比别处更美。
方源不想夜里走路,也不想驭剑,苏有生和他一起走了这么久,知道他的习惯。
盈尺剑带着两人陡然升起,就像一颗从地平线下升起的明亮星辰。
夜幕降临,虽然有星河耿耿,但角落里的黑暗是无法被星光渗透的。
二十四节气,就是在夜幕中与那些白日里看似仪表堂堂,实则欲壑难平的人做交易。
因为夜色的黑暗,会掩盖很多。
身后缀上来的神识,方源早就注意到了,苏有生也是。
夜幕下杀人,确实不错。
但是天边的黎明已经不远,还在身后缀着,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极其自信。
下面的登州,早起食肆的炊烟从这条巷子里飘出,袅袅婷婷地飘向另一条巷子,柔美得就好像太上山壁画上的飞天,体态飘渺,婀娜多姿。
苏有生将剑光落在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既然要杀人,除了天时,还要有地利。
方源拿起背后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挡在了小巷口。
落在巷子中的,是一个中年人,因为天黑,也有刻意的遮掩,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
不过有一点可以看出,中年杀手的境界不在乘正境之下,对应镜山的境界是远游境。
没有迟疑,中年杀手暴起发难,一道电光轰然从他掌心激射而出,他的目标是方源。
因为他看起来很弱,境界只在静一境。
而苏有生手握盈尺剑,心随意动,挥剑斩向中年杀手。
“铮!”
剑与剑的交错,虽然隔着剑元,却依旧溅起了火星。
中年杀手竟也是用剑的。
方源没有拔出背后的铁剑,手隔空一握,竟将中年杀手的电光握住,不断溢出的电弧慢慢消融。
雷法和剑,雷泽宫的人。
苏有生将快哉剑诀中的剑招不断用出,威势虽大,但剑意流转却渐渐凝涩。
中年男人看出了苏有生的破绽,剑锋一转,又是一道电光激射而出。
不过他没有机会再活下去了。
一把剑,刺穿了中年杀手的心脏,从他的胸口露出了剑尖。
血是热的,剑是冷的。
冷热不会兼容,就像死亡与生存。
方源拔出了铁剑,中年杀手倒在了地上,此刻夜色已淡,刻意掩饰的面容也显露在了苏有生面前。
“唐晟敏!”
苏有生认出了中年杀手,雷泽宫的客卿长老唐晟敏,雷泽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一个杀手。
方源用剑划开了唐晟敏胸口处的衣衫,被血染红的皮肤上,浮动这一个日期。
六月六。
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
果然是二十四节气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青色的元婴从唐晟敏的眉间飞出,想要逃走。
苏有生驭起盈尺剑刺向唐晟敏的元婴,却刺空了。
因为从天上来了一个钓钩,把唐晟敏的元婴勾进了黎明之前的云霞中。
方源没有阻止,因为他阻止不了,因果这个东西很玄妙,那个钓钩更玄妙。
苏有生看着方源,想让他给出一个答案,但方源只是喝口酒,就径自出了巷子。
收起盈尺剑,苏有生追了上去,问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唐晟敏的元婴被人捉走?”
方源耸耸肩,无奈道:“这人间不太平。”
世间不平事很多,件件都有因果,不是你的因,就不能去摘他人的果,就是如此。
苏有生不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陡然间想起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繁华的城市,其阴暗面同繁华相同,贫民处于饥饿之中,富人贵族家的猪狗却吃着他们吃腻了的山珍海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不只是战乱年代里才有的事。
卖子卖女的,也屡见不鲜,可能是为了口吃食,也可能是为了还债。
繁华的背后,竟是悲哀。
这样的人间,却也有千万人流连和痴迷其间。
心头有股火在燃烧,公平?不存在吗?
如果不存在,那就用剑来终结。
方源静静地看着有沉思转为凌厉的苏有生,叹了口气,这股火,还是烧了起来。
和风雪山上的老头子一样啊。
“小乞婆,老子让你偷!让你偷!!”
瘦弱的女孩在三个壮汉的拳脚下呻吟着,手里攥着个沾满土灰的馒头。
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骨瘦如柴的男孩,面如菜色,但目光中却透着怒火,是愤怒,是不甘!
“偷东西,等会大爷把你卖到青楼里……”
“啊……还敢咬我!!”
“啪!”
被咬的壮汉一个耳光抽在了女孩脸上,力道极大。
他的手腕上,多了个带血的牙印。
女孩的脸肿了起来,嘴角有血。
男孩看到了一切,也听到了一切,本奄奄一息的他,像头狼,冲向了为首的壮汉。
但片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一个馒头本不至于此,但人的贪欲却可以无限扩大。
女孩虽然瘦弱,但很漂亮,登州城里最大的青楼里除了自愿倚门卖笑的,更多的还是被逼良为娼。
因为青楼开出的价,让人无法拒绝。
冷眼旁观,绝无可能。
苏有生的脸色冷了下来,寒意从星辰般眸子中迸发。
“唰!”
盈尺剑闪动着嗜血的光,激射而出。
三个正待抓住女孩的壮汉,猛的捂住了咽喉,眼前闪过一道红霞,很美,却致命。
血线,在脖颈间蔓延。
三个头颅横飞,划出道优美的弧线,是死亡的弧线,美即死亡。
女孩低下头,紧攥着沾满尘土的馒头,瑟瑟发抖。
方源没有阻止苏有生出剑,他认为是对的,但杀戮不是唯一的方法。
他走到了男孩的面前,蹲了下来。
男孩死死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三个壮汉,眼中没有恐惧,竟是快意。
方源平静地看着男孩,淡淡道:“为什么不上去踩两脚?”
男孩惊诧地抬起头,有些迟疑:“因为他们已经死了,我不必再去脏了自己的脚。”
苏有生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因为方源刷新了她的认知。
方源点点头,把酒葫芦放在了男孩面前道:“很好。”
酒葫芦里还有很多酒。
站起身,方源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成浮生。”
无言点头,方源迈步走出了阴暗的小巷,太阴暗的地方,他不想久待。
“为什么给他酒葫芦?”
“你又为什么杀人?”
苏有生被问住了,理由似乎那么重要了,随性而行,剑意流转更加圆润。
这是掌握剑意的前兆。
方源比她更适合快哉剑诀。
“走吧,闻天司的人会来善后。”
方源可不愿同闻天司的人打交道,与其说是善后,倒不如说是盘问。
剑光拔地而起。
竟罕见的驭剑了。
苏有生踏上盈尺剑,追了上去。
………………
周士还是来晚了,巷子里残留的镜山剑意,无不在昭示这这些人是死在镜山那两位的剑下。
死了三个渣滓,不需要上报司丞,但死去的雷泽宫的唐晟敏,就必须上报。
二十四节气的芒种,竟是雷泽宫的唐晟敏,刺杀的还是镜山的两位剑主,雷泽宫需要承担的是镜山的滔天怒火。
这就与闻天司没有关系了。
消息传回了闻天司,经手的是刘梦得,看到丹书的一刹,手竟然在颤抖。
芒种竟然死了。
他的境界可是仅次于惊蛰的。
不过刘梦得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只是幕后之人。
芒种死了,还会有下一个芒种。
闻天司的消息公布以后,雷泽宫掌门亲上镜山赔罪。
但却被挡在了山门外。
这些都与方源无关,他正带着苏有生在宝乐斋挑酒葫芦。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山上人下山,于凡世朝堂,或是江湖帮派,皆不是什么好事,镜山上的剑修下山,或者说,是两位执掌一峰的剑主,山海关无大事绝不下山,这也是山海关剑修千百载所传承的规矩,就是这么可笑,山上修行者最为忌惮,乃至于将“难缠鬼”和“大杀器”这两个名字赋予山海关剑修,极尽诋毁之手段,但山海关剑修却始终遵守着与百家圣人所定立的规矩,着实让人可笑。
王元宝对于这些百家圣人,或者说是百家中眼界狭窄却又手握大权之人的龌龊,并不清楚,他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巩固如今的武夫境界。
剑斩泰岳之后,不仅仅只是斩了泰岳山,还将王元宝心中的枷锁也顺手斩破,没了自己心中的桎梏,本已经陷入瓶颈的武夫境界,势如破竹,一路攻城略地,将那些紧紧封闭着的窍穴经络尽数破开,从三境,跻身五境。
兵家武夫,也是这森罗天下所有的武夫,一至三境,称之为登山三境,只能算是打熬根基的必由之路,一步一个脚印,没有丝毫偷懒的机会,只是像王元宝这般,凭着实打实的捉对厮杀之际的生死瞬间,登临三境之巅,如今更是径自跻身五境,不得不说,这委实是让天下兵家武夫汗颜。
王元宝一拳又一拳的递出,武夫五境,他此刻已经能将窍穴经络之中的武运,如臂使指,每一拳带出,皆是拳风浩荡,武运如同拳罡,附着在王元宝的拳头之上。
练拳百万,王元宝丝毫不敢因为跻身五境而有片刻的懈怠,这不是傻,而是当真的聪明,或许在旁人看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是虚度光阴,但是,圣贤书中所言的“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却不正是如此吗?
王元宝不会给人当师傅,但他却会自律,每递出一拳,每次的心境和武运流转,拳意紧驰,皆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只不过,王元宝练拳的目的,却远比圣贤书上所说的质朴许多,练拳百万,如同读书万遍,到时候,其中的精义自然会入得心头。
“哥,你好了没有?”
不远处传来青鸾银铃般悦耳的声音,王元宝收拳,拳意武运收敛,转身看着已经到了身前的青鸾,摸了摸她的头道:“这不是好了吗?”
青鸾丝毫不避讳王元宝这般摸她的头,男女授受不亲,只是说陌生的男女不能过于亲密,但是青鸾是真的喜欢王元宝,她可不会避讳这些。
甜甜一笑,嘴角的两个梨涡便显现出来,可爱得令人心惊。
王元宝最是喜欢青鸾的笑,那两个梨涡,仿佛有着别样的魔力,仿佛能让人忘却所有的忧愁与烦恼。
青鸾虽然也算是身长玉立,但却也只到王元宝胸口,所以,王元宝摸起她的头,很是和谐。
云嫣站在豫灵院上,远远地望着王元宝和青鸾这里,会心一笑,这个傻妮子终于开了窍,哪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都是抵不过女子的温柔,要不怎么会有,英雄难过温柔关之说?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真是为了妹妹的欢喜,操碎了心。
蓦地,云嫣心中一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给人夺去,一阵心酸陡然二来。
眼前模糊,有点点滴滴的温热,滑过脸颊,落在衣襟上,止不住一般,泪如雨落,云嫣摸着自己的心口,她许久都未曾哭过,就算是在芷萝馆中,最无助之时,她也只是咬咬牙,自己硬抗,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却是怎么了,眼泪竟然这样纷纷而落?
难道是嫉妒?
云嫣很清楚,自己绝非是嫉妒,那又为何人而心痛?为个人而泪流?
世间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云嫣读过许多书,也通晓许多的道理,这是从人情世故中磨砺出来的,此刻,却丝毫不顶用,泪水仍旧止不住地流下。
一声叹息悠悠响起。
张载厚站在楼下,叹息一声,他思量许久,终于决定,还是须得让云嫣知晓真相,或者说,这真相,原本就是她的记忆,只不过被人封印起来,让她没有了过去。
看着手中的佛珠,张载厚笑了笑,自己的同窗中,他最羡慕也最嫉妒的,不是老秀才关门弟子三人,而是顾两禅,一个执着要出家的读书人,却有着一份,令所有人都嫉妒的爱情。
痴心女子遇上无情人,其中的故事,不仅仅只是让人惋惜,更多的是羡慕,莫说痴,因为痴心难找。
张载厚将手中刻满经文的佛珠挥手扔到云嫣脚下,便无声无息地走出了豫灵院,事皆有因果,他虽然有心,但是这件事的因果,与他无关,只能靠着这个痴心女子,才能理清。
云嫣闻声低头看去,一枚佛珠滚到自己脚下,弯腰捡起,佛珠给云嫣的感觉,很是熟悉,却又说不出哪里熟悉。
摩挲着佛珠上的凸起经文,一
点点毫光自佛珠之上闪过,又微不可察地落在了云嫣的眼中。
云雾陡然腾起。
关注着王元宝和青鸾的,不仅仅只是云嫣一人,还有已经成了这终南书院孩子王的姜阿源。
情愫这个东西,根本说不清楚,不知所起,最怕一往而深。
姜阿源看着青鸾和王元宝,心中不舒服,即便是张载厚告诉她和韩慎,王元宝是他们的师叔,姜阿源却仍旧喜欢王元宝,王元宝本该是她的人。
只是青鸾却在这中间横插一脚,着实令姜阿源心中大气,这也是她几天都躲着王元宝的缘故。
“好看吗?”
姜阿源闻言没好气地道:“好看个屁!”
这是她跟着韩慎学的,但却是第一次说出口。
“那不好看还不回去读书!”
熟悉的声音,还有熟悉的书香味道,姜阿源转过头,张载厚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只是这人畜无害地笑容,让姜阿源不寒而栗。
“啊!救命啊!”
姜阿源大喊一声,撒腿就跑,向着她和韩慎的大本营跑去。
而张载厚也不追,他此来,是有事找王元宝,捉姜阿源只是顺手。
王元宝和青鸾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望了过来。
张载厚笑着走向王元宝和青鸾:“没事,倒是我打扰到你们两人了,莫怪莫怪。”
青鸾脸陡然绯红一片,她自然是听出了张载厚笑声中的戏谑,对着张载厚施礼道:“既然张先生找哥哥有事,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和张先生了。”
说着,抬头看看王元宝,便如同落荒而逃一般离开。
“小师弟,你以后可有打算?”
张载厚已经知道了东神洲稷下学宫门庭给人一剑斩破之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载厚已经猜出了是谁所为,他此来,只是为了王元宝的以后前途。
王元宝道:“不知道。”
语气认真,并不是作伪,王元宝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方先生所托,他已经完成,而自己,却如同无根浮萍,前路未卜。
张载厚看着疑惑的王元宝道:“小师弟要不就留在书院中读书,学问道理,不仅仅只是要行万里路,还得要读万卷书。”
闻言,王元宝思量许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是留在书院中读万卷书,还是继续行走江湖万里路,这是个选择。
张载厚其实想让王元宝留在书院中读书,在他看来,如今的局面,也就只有书院中能够躲避即将来临的风雨。
良久的沉默之后,王元宝道:“我还是喜欢行走江湖,读万卷书,不能弃,行万里路,更是不能弃,天下如此之大,我不能拘泥于一方书院,我想去看看这天下,去听听天下的道理。”
张载厚笑道:“果然,万里路和万卷书,小师弟还是选择了万里路,无妨,本就是从心所欲,我方才的提议,只当是开了个玩笑罢了,小师弟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便拉着王元宝,向着书院外走去。
“既然要看看这天下,那不去领略下建康京的繁华,岂不是大憾?走,我们一同去!”
与此同时,皎皎洲南方无定河畔,来了两个人。
登州城外三千里,有一条河,名字叫做无定,河水波涛汹涌,河边五十里内没有人家,都是野林。
无定河边曾有一次大战,死了数十万人,不过也成就了大秦的顶尖悍将,韩戈书。
这里曾经尸骨盈野,这里曾经血染无定河,但都只是过往,故事就是故去的事,终究会被人遗忘。
诗却不会。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方源和苏有生已经过了无定河,再往前,就是东海境内。
迎面吹来的风中也有了海水的鲜咸味道,云也淡了许多。
苏有生问过方源,他为什么不练快哉剑诀,因为她有一种直觉,方源才是最适合快哉剑诀的人。
但方源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已经熟悉的东西,终究会失去他原有的味道,就像驭剑一样,多了也就成了寻常。”
苏有生听不懂方源说的寻常是什么,但她可以确定,方源才是真的灭明师叔祖传人。
不过对于这点,方源一直没有承认或者否定过。
东海百晓斋位于沧海州,海上有座山,名字就叫做孤山。
孤山上就是百晓斋,上一代百晓斋主姓林,他凭借着一己之力建立了百晓斋,种下了千亩梅林。
林斋主在修行前,是个书生,也有妻子,他的妻子喜欢梅花,在林斋主和她的小家中种了一株寒梅。
但寒梅未开,她便先去了幽冥。
林斋主自那以后便放弃了功名,走上了修行路。
他在孤山上种梅,就是为了纪念她。
“吾家有寒梅一株,吾妻生年手植之,今已亭亭如盖矣。”
孤山上,有朝廷建的“阅微草堂”供参加孤山论道的宗派居住。
百晓斋后是一座矮山,山在孤山上,就叫山上山。
山上山上有一个身着白衣的老人,慈眉善目气质平凡,就像是邻家的老翁,平凡而又不失和蔼。
这方天地中最接近天道的,便是这个平凡的如同邻家老翁的百晓斋主。
修行所修的是逆天道,顺为凡,逆则仙所以才会有渡劫飞升之说。
而百晓斋主所修的,正是顺天道,虽然不能长生,但却可以无限接近天道。
此刻百晓斋主的对面,坐着个身穿紫袍的年轻人,还带着一只有着琥珀眼眸的黑猫,这个年轻人面容温和,但眼中却蛰伏着剑意。
虽然年轻,却是百晓斋主的老朋友。
潮汐涨落的声音,山上山能听得很清楚,就像百晓斋主看世间万物一样清楚。
年轻人抚摸着趴在他身边的黑猫,道:“绛雪谷的雪还能下多久?”
百晓斋主捋着雪白的胡子道:“风雪山上的刀老魔不下山,雪就一直不会停。”
“那老桂洲的界河什么时候才会涨潮?”年轻人微笑着,但他所问的,都是关乎天下的事情。
这次百晓斋主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麻将什么时候才会流传到老桂洲呢?”
年轻人微微挑眉,道:“很快。”
此时孤山已经见了星辰,繁星点点,星光掩映下的孤山萦绕着寒梅的冷香。
年轻人轻笑一声,抱起黑猫化作一道剑光照亮山上山的梅花朵朵。
百晓斋主看着桌上的画卷,上面所画的是无定河大战,尸骨盈野,烽火连天,但是在血色与烽烟之间,竟有一道剑光,而剑光中又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挥手将画卷收起,百晓斋主望着海天一线间升起的明月,想起了老斋主所说的话。
“人的思念就像这满月,如果看不到所思念的人,就是夜夜月再圆,也是减了清辉。”
百晓斋主一直都不明白老斋主说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看见了年轻人的这幅画。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老斋主,我懂你的意思了。”
今天的百晓斋主,才是真正的接近了天道,老斋主欠下的人情,注定是要由他来还的。
方源和苏有生到了孤山的海边,却没有驭剑进孤山。
因为方源想看看海潮的涨落。
苏有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也没有见过沧海潮汐的涨落,她自小就进了镜山,还未曾见过,沧海共长天一色的壮阔景色。
夜海,倒映着繁星。
他们两人都没走说话,各自思量着心事。
远方的那片天地,也有海,只不过比现在多了一个人,是个女人,笑起来没心没肺。
喝了口酒,还是黄粱醉,微涩里蕴含着酸,恰如初恋的感觉。
不过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她还在不在,很难说。
想到这儿,方源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波澜,不管是随性还是豪放,都忘不了情。
再往后,想不下去了。
因为怀旧被潮汐的汹涌打破了。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苏有生想起了神都下的那场雪,和那个走在雪里的人。
她想不起,也不像记起那个雪里的人的名字和自己对他的称呼。
或许现在的明月下才是最适合想念一个人最好的时候。
确如满月,思君不见,夜夜轻辉。
不过满月里有一道剑光,那剑光里还响起了一声猫叫。
第一百二十九章 潇湘夜雨
冷雨潇潇,暮色四合,此间的雨中漫步最为合适,檐角之上,点点滴滴落下的,很快也融入了这一宵冷雨之中,暮夏时节,一场纷纷扬扬的雨,足以消去酷热,迎来初秋的清冷爽利。
龙泉王朝建康京的雨景,亦是游历皎皎洲不可不去观赏的景致,繁华之地,潇潇冷雨,二者本不相容,而在建康京,却极为和谐,仿佛,这雨,本就是为了这繁华而来,也因这繁华落尽。
张载厚拉着王元宝下了龙首山的终南书院,本打算要在建康京的繁华之处逛上一逛,却没想,这雨如此不识不识抬举,说下就下,原本喧嚣热闹的市井,陡然间因为一声“收衣服了”,霎时变得冷冷清清,街边的摊贩,纷纷收了摊子,或是急忙回到自家躲雨,或是在相熟的客栈酒肆中,要上一碗酒,有些积蓄的,还会叫上一碟茴香豆,慢慢地就着软糯入味的茴香豆喝着温好的黄酒,倚靠在柜台前,或是在客栈酒肆门口,看着这纷纷扬扬的雨,在空中织起一道雨帘。
建康京是极其繁华之地,同样是最为难居之地,衣食住行,不比那乡野,能靠着一亩三分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在这建康京中,就连水,也是要花钱去买的。
建康米贵,这不是只对着那些进京的士子说的。
但是,人总是向往热闹与喧嚣,向五柳先生那样,向往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人,从他以后,已经鲜有耳闻,更多的,还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
张载厚和王元宝因为来得匆忙,这雨也下得匆忙,没有雨具,也只能行走在雨中,不过,二人的修为手段,本不必淋雨,但是,走在这雨中,也是一种别样的情趣,何必做那些焚琴煮鹤的粗鲁事呢?
市井中,如今最热闹的,就是临街的酒肆,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其中学问与道理相向而行,江湖道义和士子风流,在酒桌之上激荡,读书人也并非偏爱那秦楼楚馆中的吟风弄月的姐儿,就一如今日这冷雨,最冷清的不是酒肆茶馆,而是那销金窟般的风流青楼。
酒过三巡开月华,酒酣胸胆尚开张,金波狂药般若汤,二三两下肚,江湖好汉微微醺然,读书人面红耳赤,划拳是专属于江湖好汉的,而各色朝堂或是只存在于山野志怪本子的故事,则是专属于读书人的。
鲁国街是最为靠近建康京宫城的坊市,因为坊市之中的鲁国公主府邸而得名,而这鲁国街中的公主府邸久无人居住,就给皇城司接手,典与了市井中的商人,做了如今的酒肆客栈,虽然依旧能看出往日的尊贵和雍容,但是,在这弦阳酒肆中,喝酒最多的,却是那些身着短打衣衫的卖苦力汉子。
三文钱一碗黄酒,不掺水,再花个四文钱,就可以买到一碟茴香豆,或者是盐水笋,若是再阔绰些的,则可以买了酒肉,坐在酒桌上,慢慢吞吞地吃喝,但是真正坐在酒桌旁吃喝的卖苦力的汉子几乎没有,弦阳酒肆中,站着喝酒的人最多。
一个衣着破落,却依旧能看出是读书人长衫的,头发虽然散乱,却依旧用早就褪去了铜色包浆的铁发簪束着,嘴角还有淤青的读书人,姑且称他为读书人吧。
走到柜台前,对着温酒的年轻小二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九枚铜钱,慢慢摆在柜台前,高声道:“两碗酒,一碟茴香豆!”
仿佛是在炫耀一般。
柜台后的就着山羊胡的掌柜,收起九枚铜钱道:“孔异己,你这钱可不够
啊。”
被称为孔异己的“读书人”丝毫不为窘迫,反倒是驾轻就熟地笑道:“先欠着,到了年关一并还你!”
掌柜笑笑,就在柜台后的黑漆木板上,孔异己的名字后,写下一个“九”字,而这个字的前面,还有长长地一串数字,想来,不是第一次了。
那些身着短打的苦力汉子高声和孔异己谈论着这些时日的见闻和抱怨,也有调笑,约莫能听出,是关于孔异己偷书给人吊起来打的事。
王元宝和张载厚走进弦阳酒肆,酒肆中的气氛陡然一窒,或许是对着读书人的敬畏,不同于对几乎已经沦落为短打苦力汉一般的孔异己,那是真正对于读书人的敬畏。
张载厚自然是感受到了这些汉子的敬畏目光,还有孔异己的嫉妒或者说是酸酸的目光,但是他没有理会。
如今的龙泉王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每年放榜时,给大户人家捉婿的读书人,就可见一斑。
王元宝倒是有些不适应,只不过张载厚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起上楼去,王元宝才暂时将这份不适放在一边。
弦阳酒肆二楼极高,毕竟是公主府邸改建,就算是建康京中的朱楼和樊楼,也是比不得的。
酒肆二楼人不多,张载厚挑了个临街的座次,这样正好可以将雨中的建康京,尽收眼底。
年轻的小二很是活泛,笑着走到酒桌前道:“二位要些什么呢?”
张载厚示意王元宝让他点,王元宝犹豫了一会儿道:“一坛酒,剩下的,你看着上吧。”
张载厚闻言笑道:“你这是唯恐吃不穷师兄我啊,小二,上你们店里的寿眉酒,别掺水。”
小二嬉笑一声,说着放心二位,便欢欢喜喜地走下楼去,这可是大户,就是酒色的提成,也是够他半个月的工钱了,这让他如何不欢喜?
张载厚笑道:“市井与我们,其实并不远。”
王元宝自然知道张载厚所说的是什么,接口道:“我们其实就生活在这市井中。”
说罢,便将手伸出窗去,冷冷雨滴落在手上,让人不由得一阵心寒。
张载厚道:“有些时候,该韬光养晦,就不能一味想着去出风头,剑刚易折,需时时归鞘,你这样坚持,或许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泰岳山稷下学宫门庭给人一剑斩破,这是奇耻大辱,只要是在稷下学宫一脉的文脉弟子,皆发誓要捉住斩破门庭之人,令他万劫不复。
纵然老秀才借着王元宝的阳神,但是这森罗天下的大能又不止老秀才一人,这是隐瞒不了多久的。
张载厚这样做,是为了保护王元宝。
王元宝闻言道:“或许吧,但是我还是不后悔。”
张载厚久久不语,王元宝这份坚持,与当年的不过和方两何其相似,而自己,则与赵谦之何其相似。
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冷风在窗边不断吹着。
王元宝和张载厚沉默着,望着已经亦同样沉默在烟雨中的建康京,各怀心思。
他们二人,一个是趋利避害,道法自然,另一个却是年少轻狂,一如那祖宗之法不足畏的狂人。
既然沉默,倒不如观赏着这烟雨之中的建康
京。
轻烟绿柳,素白酒盏,青天有雨的寂寞,坐在轩窗之前,酒香缭绕,远山锁雾,寒塘雨没,万古千秋不变的建康烟雨,依是缱,如是缠绵,烟雨中,有人撑着油纸伞,信步雨中,一袭青衫,仿佛踱步岁月,缓缓走过旧时光。
小二走上楼来,将酒菜放下,将两人的沉默也打破。
“二位,你们的酒菜上齐了。”
张载厚笑了笑道:“既然上齐了,那就别不说话了,这寿眉酒,可是让我想得紧啊!”
说着,便拍开酒坛的泥封,倒出琥珀色的酒水。
一时间,酒香氤氲。
寿眉酒醇厚而清凉,最适合配着火锅,只是这建康京口味清淡,吃不得那重口味的火锅,着实令人遗憾。
张载厚喝了口酒,待清凉盈满胸口,说道:“算了,我是也是老了,可是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过,我压箱底的手段,可是不少,既然你想走万里路,我这个师兄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师弟给人欺辱不是?你且看!”
张载厚挥手将手中的酒盏扔出窗外,惊起一声惨叫!
“啊!谁啊?这么缺德!”
但声音落下,便仿佛陷入了空寂之中!
有人心心念念想吃火锅,而在东神洲却是极为寻常不过。
神都冬日里最为红火的酒肆生意,还是从羡鱼渊传来的涮锅。
北方冬天寒冷,围坐在铜涮锅旁吃得大汗淋漓,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吃多却容易上火,更厉害些的,更是上吐下泻,让人心惊。
但这依旧阻挡不了爱涮锅的人。
但是在夏季炎热的神都吃着涮锅,又是另一种风味。
北方是直接涮肉吃了,但神都却是一份涮锅几十种蘸料。
在热气蒸腾的酒楼中,也有不喜欢涮锅的。
寻常的几份小菜,一壶老酒,对面坐着个身穿黑衣的绝色女子,说是菜肴美味,倒不如说是秀色可餐。
抱猫的年轻人把怀里的黑猫放在桌下,自己倒了杯酒,边吃边喝。
黑衣女子看着对面这个像是神都纨绔子弟的年轻人,十分警惕。
年轻人看出了她的警惕,笑道:“我若是想杀你,恐怕你连桌也上不了。”
桌下的黑猫琥珀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深的光。
丰都传说里阎君身边有个琥珀眸子的黑猫,却不知因何缘故丢了。
黑衣女子指间燃烧的漆黑火焰,在黑猫的注视下,熄灭了。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夹了一根幼嫩的西芹放在了黑衣女子的碟子里。
黑衣女子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年轻人喝完杯子里的酒,轻笑道:“还债,不过不是我还。”
黑衣女子绝色的容颜猛然一变,该来的还是来了。
惨然一笑,黑衣女子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你在神都开酒楼的时间也够久了,儋州那可是空闲了好久了。”
年轻人抱起趴在桌下的黑猫,起身走出了蔡家酒楼。
黑衣女子正是神都最火的蔡家酒楼的老板,蔡妲。
面前的桌子上,搁着一枝菡萏的荷花。
第一百三十章 最是人间烟火味
雨,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周遭世界之中的各色声响,也在素白酒盏跌落的泠然叮当声中戛然,张载厚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如同摘离果子一般,将一滴晶莹剔透的雨滴摘到手中。
王元宝旁观着这一幕,虽然他也曾见过类似的手段或是法门,但他所见过的,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如同张载厚这般,毫无生息,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随手抛杯,竟然会有凝固光阴流水之功,以王元宝如今跻身武夫五境的感知,也没有能捕捉到分毫光阴流水的变化。
雨滴在张载厚指尖来回转动,蓦地,在张载厚指尖的雨滴,竟有一抹七彩毫光自雨滴中映透出来,虽只是瞬间,却足以动人心魄。
泠然而动,如同世间美玉,让人不由得担心它会不会忽然掉落,叮地一地玉碎,张载厚似是玩腻,将指尖不过米粒大小的雨滴屈指一弹,弹向王元宝的眉心:“不要阻挡,接纳它。”
中气十足又斩钉截铁的声音喝止了,正要抬手挡住雨滴的王元宝,这是人的本能,完全下意识,对于未知的事物,首要做的,并不是接纳,而是反抗,自古亦然,唯有时间,才会让人看透,却依旧不能改变这一本能。
如同美玉的雨滴在飞向王元宝眉心的同时,那一抹七彩毫光,不断浮现,落在眉心上,一阵清凉,恍然般自眉心直抵心头,周身百骸仿若沉浸在六月酷夏的冰泉之中,舒爽而清冽,世间的所有,进境太快,总归是不好的,势如破竹时,也须得谨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持刀破竹,虽一路无阻碍,但刀刃终将因为这竹而摸损,一饮一啄,皆是缘法因果,今日因,明日果,非是不彰,而是时候未到,即便初时不彰,正一如那心湖中的心魔种子,落入心湖,若不及时除去,其中的因果关系,必将累及后境。
而张载厚以“雨滴”点破,想做的,却不仅仅只是想着点破王元宝的心魔种子,儒家的学问对于指点人之近道,非是如佛家那般醍醐灌顶,将所有的道理,全数灌输到人心中,只求着一朝顿悟,证得果位;也非是道家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极端,而是循循善诱,王元宝心中已然早就种下了读书种子,也经过诸多圣贤道理的滋养,已经萌芽,张载厚如今要做的,便是让那颗读书种子彻底生长而成。
入世与出世,这是诸子百家的学问道理的选择,出世的学问,最属道家,人道渺渺,仙道茫茫,寻访仙山,闭关修炼,不问人间事,只修长生道,在出世上,无人出道家之右。
而入世的学问中,佛家虽在红尘,却类闹中取静,说是引渡红尘痴儿,却又与红尘泾渭分明,剩下的诸子百家中,法家重严刑峻法,以重典治天下,商家重利禄,以商贾之道行天下,名家重名,他们要求以名实论断,墨家重兼爱非攻,消除世间的不平,杂家学问繁杂,其皆有所重,而儒家所重的,也是最为精义的所在,就在于这红尘入世之中。
儒家能周道而驰,是包容,将这所有的学问,皆在红尘人间世包容起来,并行不悖。
功利,便是直达人心的终南捷径,而儒家,之所以能够占据这森罗天下的文脉,所凭靠的,不仅仅只是谆谆教诲的教化道理,更是对于人心功利的直言不讳。
人皆喜功利,就一如拜佛求神,有了需要,任他何神,皆可以享受香火,但若是不需要了,也能如同垃圾一般,扔出门去,人之功利,由此可见一斑。
王元宝虽然一身所学驳杂,但对于本心的功利,却是讳莫如深,渴望行走江湖,仍旧存着那慈悲哀哉的迂腐心思,虽向往情爱,却又给心内所谓的名教压抑束缚着,极为矛盾,换做旁人,虽同命长生二桥皆断,身兼三家学问与法门,再如何有蛰龙阴神于心湖之中盘踞,也该跻身武夫八境乃至九境,而非如今的在三五境徘徊。
究其本源,就在于此。
人不能太过矛盾,又不能不矛盾,而这二者之间,有个平衡的度,王元宝之所以如今徘徊,心境不稳,便是没有把握住他心中的度,虽差之毫厘,却能失之千里。
谢宗师使他纵观光阴流水,是为了斩却他心中的劳什子慈悲哀哉,方两让他问道
心湖,是为了让他坚定心中的道理,老秀才让他剑斩泰岳,是为了除去他一身枷锁负累,前后三者,皆是为了这森罗天下的变数,那张载厚何不顺势推波助澜呢?
自己没有那个祖宗之法不足畏的勇气,却可以托付与自己这个便宜小师弟。
张载厚看着沉浸在奇异境界之中的王元宝笑道:“既然如此,小师弟你就不妨现在自己的心湖中,做一场大梦,这到底需要如何,皆看你之本心,我们这些人,到底,也只是外力,需要翻天覆地,就须得先将自己颠覆。”
说着,拿过王元宝的酒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不曾以一瞬。”
原本就已经禁锢的光阴流水,此刻在这弦阳酒肆二楼,缓缓流动,也只在王元宝周身流动,其中的速度,却远比本来的光阴快上百十倍,若是寻常人无端接近,只怕会迅速衰老,直到死亡,也不过眨眼之间。
这便是儒家手段的霸道,虽然教化之时谆谆教诲,但手中同样有雷霆之威,这便是儒家,君子不畏战的缘故。
如今这弦阳酒肆,或者说其所在的整条鲁国街,业已经成为了张载厚的小天地,他在此中,便一如那高高在上的天神,一念一言,皆可以言出法随,有毁天灭地的威势,当然也只是在这方小天地之中。
宫城之中,最为高绝的一座宫殿楼阁之上,有个人,一直在注意着鲁国街上的变化。
光阴流水的异常,他感知最为敏锐,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敲了敲手中的笏板,沉闷的声响在宫殿之中响起。
却一反常态地没人回应。
疑惑涌上心头,难道,这建康京,就没个能担当之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建康京擅动光阴流水,委实是在打皇家的脸面。
而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个身着白龙鱼服的年轻男子走上楼来,看着忠心耿耿的老人,无奈道:“明叔,你就不必再关注鲁国街的动向了,是终南书院的师父。”
闻言,老人心中的疑惑烟消云散,原来是他。
身着白龙鱼服的年轻男子走到宫殿顶端,这里并没有给雨打湿,因为修建得有一个亭子。
“明叔,你说,我要是把这座建康京重新布局,会不会比师父所期待的更好许多?”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敲着手中的笏板,三长一短,落在白龙鱼服的年轻人耳中,笑了笑,年轻人知道,这是明叔在说不知道。
“就连那鱼怀恩都死了,赵王,是不是也该有一根稻草,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呵呵。”
这次,是两长三短。
“哈哈哈,果然还是明叔你看得透彻啊!”
赵王,便是如今的这个白龙鱼服的年轻人,眉目之间,有着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拥有的阴冷和狠厉。
“那我们,就等着瞧。”
语气平淡,但是那个被赵王称之为明叔的老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曾经的他,也是因为这样一句平淡无奇的话,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似乎是看出了老人的恐惧,白龙鱼服的赵王笑道:“明叔,等此间事成,你就可以回家了。”
笏板声急,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典一般,明叔是在谢恩。
赵王嘴角上扬,是冷笑,他做事可没有所谓的留一线。
缓步走下宫殿去,挥了挥手,一个锦衣亲卫走上前来,赵王道:“到时候,抹了便是。”
亲卫冷戾一笑,他晓得该如何做。
赵王哼着建康京中的小调,走下宫殿去,心中想着的却是,今日该去教坊司宠幸哪家的官小姐呢?
鲁国街,弦阳酒肆中。
王元宝仿佛睡了一觉,睁开眼时,却是阳光明媚,身处之地,也非是酒肆。
“你醒了,快把这碗醒酒汤喝了。”
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元宝抬眼看去,却是一个身穿寻常粗布衣裙的女子,青丝如瀑,只是脸却不甚清楚。
王元宝躺在床上,接过了女子递来的醒酒汤,自然至极,也是下意识的,仿佛本就该如此。
女子温柔一笑,惹人欢喜。
只是门外的喊叫声,却打破了这温柔。
“王家娘子!快些出来,你家颖儿落水了!”
女子的脸色骤然苍白,也顾不得王元宝,赶忙冲了出去。
王元宝心中猛的一痛,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给人彻底夺去,手中的醒酒汤,连带这碗,一同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急忙走下床,冲出了门,看到的,却是一幕他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景象。
破草席上,一个已然发青的女孩的尸体,静默地躺在上面,而女子,或者说,是王元宝的妻子,正在那尸体旁,泪如雨下。
王元宝有了一丝明悟,但却又没有抓住,他是有妻子有女儿的。
失魂落魄地走到尸体前,王元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呆愣地看着那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的静默。
女子扑到王元宝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人之悲伤,莫过于此。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的悲伤,没有经历过的,只能旁观。
人的悲欢,本就不相通。
转眼之间,又是一阵黑暗,王元宝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再睁眼时,却是满目疮痍,熟悉的村落给战火肆虐,披坚执锐的乱兵,在村中烧杀抢掠,被杀死糟蹋的女子,散落在村中各处。
王元宝恍如萌新醒,他该去找妻子!
有了目标,王元宝在火中的村落走着,躲避着,任何一个小巷,房屋,他都没有放过。
直到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叫。
一个过分年轻的少年,正按着妻子,撕扯着她的衣裙,上半身已经只剩下贴身的衣物,而那个少年乱兵却如同得到了宝物一般,惊声狂笑。
王元宝心中腾起一阵怒火,压抑不住,他冲向那个少年乱兵,脚下却一软,跌倒在地上。
而那个少年乱兵还在继续,他此刻的眼中,只有被自己压在身下的这个女子。
王元宝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能凭仗的,就只有拳头,原本可以轻易杀死所有乱兵的力量,都没有了!
但是,妻子的尖叫一直在耳边回荡!
王元宝冲上前去,挥拳狠狠砸在少年乱兵的头上,瞬间的爆发,将少年乱兵捶倒在地,他终究只是个少年。
脱下外衣,王元宝紧紧抱着妻子,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温馨与恐惧。
但他还有事未做。
王元宝捡起一块硕大的青石,松开妻子,走向那个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少年乱兵。
“大哥别杀我!我错了!求求你!别杀我,我还有个老娘在家呢!”
王元宝恍若未闻,走到少年乱兵身前,挥死青石,狠狠砸下,自己犯得罪孽,就别妄想着得到原谅!
一下接一下,少年乱兵的在青石的重击下,血肉模糊。
眼前再次一黑。
王元宝再睁开眼时,依旧阳光明媚,熟悉的村落,炊烟袅袅。
而那个女子,正在回头看他,嫣然一笑。
那模糊的面容,清晰起来,是青鸾,是苏有生。
“最是人间烟火味,该醒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落在心头皆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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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宝和张载厚走出弦阳酒肆时,已经是傍晚的时候,彻底去除了心中枷锁,自然须得好好庆祝一番,只是,王元宝选错了人。
寿眉酒一坛接一坛地上,再醇厚的酒,也会让人不由得想要吐,自然不是酒难喝,而是,这喝酒的人,没有这么大的酒量。
进了张载厚肚中的酒,仿佛就是水一般,脸不红,脚步依旧稳健,反观王元宝,如今的境地,可是不容乐观,虽然眼睛亮晶晶地,炯炯有神,但是这脚步与头,却是昏昏沉沉,头重脚轻,几近走不成路,还好有张载厚扶着,还不至于倒下。
“再来喝啊!”
王元宝打个酒嗝,扶着张载厚的肩膀,豪气干云的说道。
张载厚笑着拍了拍王元宝的脸道:“还喝?小师弟你怕是石乐志,要是给阿源和那个心心念念皆是你的青鸾姑娘知道,我可是没有好日子过了,要喝,你自己去,可别赖着我。”
似乎是品出张载厚所说的话其中的意味,王元宝倒是没有再纠缠,反倒是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金波狂药般若汤,酒是世间的媒介,喝多了,只会酒酣胸胆,胆大妄为,头脑却依旧颇为清楚,那些个酒过三巡便开始胡言乱语,胡搅蛮缠的家伙,多半不是醉了,而是借着酒劲捣乱,像这等时候,要做的可不是安抚,而是应该一桶凉水泼上去,好好冷静冷静。
张载厚自然知道王元宝并没有醉,只是在装,酒,打开了最后的心中枷锁,原本压抑的东西,也该得到抒发,算了,由他吧。
既然选择了揠苗助长,张载厚就不会后悔,堂堂一方文脉之主,这点担当还是担得起的,就是,以如今来看,这代价着实有些大。
王元宝的养剑葫中也灌满了酒,张载厚扶着他,可是却也不能管住他的手,抬手灌酒,却没能落到口中,反而湿了张载厚衣袖之下。
酒香骤然绽放。
在这刚刚停了雨的街坊上,酒香夹杂着雨后独有的清新,让人不由得胸中一亮,着实心旷神怡。
只是这本该让人心旷神怡的境地,却给几个杂碎给生生破坏,着实大煞风景。
身影惚然,凭借着鲁国街上繁多的酒肆客栈以及小店,隐匿自己的身形,若是江湖人,或者是那些清高孤傲的读书人,定然感觉不到这街坊中的杀机凛然。
只靠着这份气息隐匿的暗杀手段,即便是放到卧虎藏龙的江湖上,只怕也是可以有一席之地的,可是,他们这回,算是终日打鸟,却给鸟啄瞎了眼,自己踢到铁板上,可就怪不得旁人心狠手辣。
张载厚笑了笑,松开了王元宝道:“好了,醒醒酒,有人给你我送来了见面礼。”
酒好醉,自然也好醒,王元宝跻身武夫五境,可不是银样枪头,这可是实打实的境界进境。
气府丹田之中的纯粹真气略微流转,便将入得了经脉血气的酒,尽数驱散,真气若火龙游野,这便是武夫五境最为昭彰的表现。
雨停,但雾气还没有散去,陡然间,竟然颇有些江湖夜雨的味道,来时没有带剑,思无邪和盲剑客李慕白的剑,都在终南书院中。
若是带了剑,才当真有侠客的意味。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王元宝感知到了那些隐匿在街坊中的宵小的位置,高声道:“既然来了,就不必再做这般遮遮掩掩的手段,出来吧。”
张载厚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一袭白衣,翩若那世上无双的公子,人如美玉。
嗖嗖破空之
声,算是回应王元宝的话。
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元宝一口精粹真气自气府丹田中,火龙游野般,向着经脉汹涌而去,窍穴中的武运,如同得了军令,随着精粹真气,涌向王元宝的拳头。
这边的杀伐事起,而月河洲却依旧平静。
农历二月十五,是花朝节,在月河洲,除了春节,中秋和冬至外,最为人们重视的节日,便是花朝节了。
西塘镇位于大武朝的南方,曾经是整个大武朝最大的铁矿产地,不过十多年前因为矿脉枯竭,盛极一时的西塘镇便没落了。
曾经的矿山,种上了茶树,成了茶山。
正是初春时节,花朝节踏青最好的去处,便是镇外的那片茶山。
万物萌发的节气,也最适合谈情说爱,能让各怀情思的少男少女们放下礼教大防的,也莫过于踏青。
栀花巷的小院里,长着株老桂树,树下有口长满青苔的水井,老桂树才初发新芽,嫩黄的芽头,像极了雏鸟的喙。
这株老桂树是王易父母在时种下的,如今已亭亭如盖,不过人却不在了。
王易坐在树下,托着头,在发愁,老孙头收了陈阳做关门弟子,自己连同一众打下手的都没了生计,毕竟镇上没有那么多铁器需要修缮。
好在老孙头给了他们每人两枚大钱,王易发愁的事,两枚大钱可以撑五六天,但五六天后呢?
像这样的景况,王易经历过的,只多不少。
或许在十多年前,棠溪镇繁盛的时候,生计是不用发愁的,但矿脉枯竭后,往日的繁盛不复存在,人心也渐不古。
叹了口气,王易拾起躺在墙角的竹扫帚,开始打扫简陋的屋子,其实屋里就只有一张床和一条薄被,但他觉得还是要打扫一遍,花朝节后,也该有个好气象。
“年年难过年年过,岁岁难熬岁岁熬。”
这是王易从镇上老人嘴里听到的,这个时候倒是正合情境。
世间的事,最容易的,便是放弃,不放弃就要认识到事事不易。
栀花巷的深处,有两方院落,其中修饰雅致隐隐有贵气的院落,是曾经掌管西塘镇矿务的大武朝亲王徐之行的别院,不过在十多年前,这位徐王爷便失去了音信,只留下个幼子徐九韶。
而另一处别院则是一个张姓老者的所居,院内装饰极简,而张姓老者很孤僻,很少有人进他的小院。
“王易。”随着声音的响起,一颗银杏子正中王易的额头,王易没有抬头,不用想,现在院墙上肯定有个笑吟吟的少年,而院墙下有个颇为俊俏的小厮。
放下扫帚,王易无奈的看着坐在院墙上的徐九韶,道:“你怎么又爬墙,赵夫子留的课业你做完没有?”
院墙上的俊逸小王爷徐九韶闻言,本欣喜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别提了,那老牛鼻子留下的课业多得要死,还不给讲解,叫我怎么做?该死的老头子走了还不忘给我找个不痛快!”
王易笑了笑,捡起落在地上的银杏子,趁着徐九韶大倒苦水之际,扔了回去。
“那你还不快去做课业,明天赵夫子可是要打你手心的!”
“哎呦!王易你给我等着!”
被王易回敬的银杏子正中脑门的徐九韶一个不稳,从院墙上掉了下去。
好在院墙不高,下面还有个小厮接应,徐九韶不至于摔的太惨。
听着徐九韶夸张的惨叫渐渐远去,王易知道
徐小王爷心里乐开了花,因为他有理由不用做课业了,每次都是如此。
蓦地,王易想起了一本书里写的,有些感伤。
“有些人拙荆懒玉,却有前程锦绣相侯。一如树上的花,落在茵席上的,如徐九韶,落在尘埃里的,如王易。”
茶山上的少男少女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在阳光下是那么开朗,但这份开朗不属于王易。
天边的星微亮,黄昏已至。
陈阳在夕阳下,老孙头手里拿着竹条,不断纠正着陈阳拳架的错误。
老孙头会些拳脚,据说他曾经是大武朝边军中的伍长,打了上司才回来做了铁匠,他的拳脚犀利,就连镇上武馆的拳师老周都败在了他的拳下。
王易也想学老孙头的拳脚,但老孙头不愿意教他,只说了句“武基都不稳,怎么教?”
陈阳的武基不错,不然老孙头也不会教他自己的压箱技。
西塘镇上有三大家,分别是裴、赵、元三个家族,其中赵家没落多年,现在西塘镇上实际由裴、元两家分别控制。
近日来,裴、元两家的家主一直都在勾心斗角,朝廷上的人要到镇上来,具体是做什么,不好揣测,但若是攀上朝堂上的哪位,那家族的前程便有望了。
所以裴、元两族的家主都动用了自家的门生故吏,以期接待朝廷来人的差事落在自家头上。
裴氏家主裴公道看上了陈阳,老孙头的拳脚镇上无人能敌,而陈阳是老孙头的关门弟子,若是把陈阳招来做护院拳师,那元家就没有与自家抗衡的资本了,镇上武馆的老周早就是自家的护院拳师。
后花园假山的峥嵘,遮掩了月轮,只露出半张脸,倒映在池水中。
大武朝是月河洲西方最大的王朝,附属于大武朝的小国多达二十多个,这一切都是槐荫宗的功劳,月河洲的山上宗派中,槐荫宗排在前五。
而大武朝顶尖的武将,泰半出自槐荫宗,在尚武的大武朝,槐荫宗隐隐有了国教之尊。
龙尾山上的槐堂内,月河洲山上五宗师之一的李慕容,轻抚着怀中的白猫,整个槐荫宗中,所有人都知道,掌教怀中的白猫是仅次于掌教的存在,就连宗中长老也不敢轻易招惹。
李慕容抚着白猫的头道:“早已没落的棠溪福地,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动心的呢?”
白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瞥了眼这个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的邪魅男人,轻叫了一声,继而闭上了琥珀般的眼眸,似是在闭目养神。
见此,李慕容也不再多问,槐堂内还算温凉,下山的弟子已经同朝堂上的武夫们一起出发,剩下的事,就要听天命了,毕竟其他四宗的老怪物都不是瞎子。
不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下山走一遭,青山境的寿元将至大限。
山上人与山下人的区别,是山上人活得更久。
山下人是武夫,凝练气血,靠的是胸中的一口精粹真气,若想活的长久,就得借助外物打熬命魂,但也有例外,天下大宗师中的顶尖者,多半都是不借助外物打熬命魂的。
花朝节一过,春天就到了,那时的西塘才是最美的。
王易找到了生计,镇外的茶山上缺采茶工,月结十个大钱,心中的愁绪散了,就连最寻常的月,也比以往亮了很多。
陈阳很欣喜,镇上的大家裴氏的大公子竟然亲自来聘请他做护院的拳师,每月半两钱,按这样,不到半年便能攒够娶妞妞的聘礼。
不过,有些期待,终究会落空。
第一百三十二章远山近城,皆是人间
檐角滴雨,落在早就给年久雨水滴落而成的坑洼里,溅起水花,或许不甚引人注意,但在如今的静寂中,却分外入耳清晰。
王元宝平平一拳递出,那破空袭来的奇门暗器三棱锥在拳势的笼罩下,显得如此脆弱,三棱上所灌注的气劲,或许足以远远超出那些纵横州府地界的江湖大佬,但是,在实打实的兵家武夫面前,却是那么的无助和可笑。
非真武不足以当也。
这不是一句笑言,即使王元宝不是正统兵家武庙中人,但仅凭着如今五境武夫的境界,还有憾鼎拳,这些浸淫暗杀之道的江湖宵小就难以出其右。
三棱锥跌落在地上,激起数朵水花,还有叮当泠然悦耳之声,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话用在这奇门暗器三棱锥上,再合适不过。
张载厚笑道:“小师弟,你可知道这是哪家的鹰犬?”
王元宝同样笑道:“不须说,肯定是赵王鹰犬。”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已经盘算明了,青云关之事,赵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五十得力锦衣亲卫,再加上一个练气五境之上的鱼怀恩,这样的阵容,只怕是放在龙泉王朝宫中禁卫,也是不怯于任何人的,赵王近乎一半的底牌,就这样折损在王元宝这个无名小卒手中,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赵王善罢甘休呢?
当然,鱼怀恩不能全然算到王元宝头上,终南书院的张载厚也得清算。
只是今日这样的布局,却不是针对张载厚,龙泉王朝边关诸军的老军头,可都是终南书院出身,这还没有算上朝堂上的那些言官御史,给赵王一千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在没有登临皇位时动张载厚一根毫毛的。
若是等他登上皇位,终南书院的账,可就得好好清算。
张载厚自然清楚其中的龌龊,接着笑道:“小师弟,这份见面礼是给你的,师兄我可不能越俎代庖,袖手旁观也未免人说我小气无情,这样吧,今日,这鲁国街中的宵小,一人也逃脱不走。”
说罢,一阵如同水波般的涟漪,在鲁国街中的还未散去的雨雾中层层荡漾,光阴流水骤然变缓,光阴流水的结界,在这鲁国街中,落下帷幕。
儒家的手段,是借着天道的规矩,以实现自己的目的,截取光阴流水,或是画地为牢,皆是轻而易举,当然,这须得有着稷下学宫的名.器,不过,老秀才这般的,却是得除外。
王元宝点点头道:“那我今日就好好看看,这见面礼,到底是何等的繁多。”
彻底撕开心中的枷锁和名教,再有酒酣耳热之时的豪气,王元宝再没顾忌,一身拳意流转畅通无阻,真气若火龙游野,就连心湖之中隐隐绰绰的星子,也骤然明亮起来。
周遭的世界,在王元宝眼中,再没了阻碍,那些隐匿在楼阁或是暗处的江湖宵小,尽数落入眼中。
这便是兵家武夫五境。
张载厚即便是知晓兵家武夫五境的威势,也给王元宝这般的气势吃了一惊,这只怕是比之朱仙芝教出来的那个号称天下最强五境的顾瓷也不遑多让。
“主公,结界!”
赵王背着手站在朱楼顶楼,望着那已经给结界笼罩的鲁国街,气定神闲,仿佛就是在看戏一般,哪怕这搭台子和找戏子的事,是他安排的。
而赵王身边的锦衣护卫,却是脸色大变,结界之中,可是已经出乎了他的感知,莫说是看清,就连鲁国街外的行人走动,他也是难以明了。
身着白龙鱼服的赵王道:“急什么,就算那些人全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与我有关,他又能奈我何?”
赵王的凭靠,还有他的狂妄,是如今的龙泉王朝皇帝陛下,也就是他的皇兄没有子嗣的基础之上。
这是他姜家的天下,就算是杀了谁,也不能杀了他。
父死子继,兄终弟继,总不能将他姜家的基业,交到外人的手中。
这是赵王的免死金牌,也是他敢于厚结朝堂上的实权官员和各地驻军将领的缘故。
闻言,他身边的锦衣护卫嘴角一抽,但是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赵王抬起手,指着鲁国街道:“此间事了,那鲁国街,也该换换主人了,你可有信心?”
锦衣护卫呼吸骤然急促,鲁国街可是这建康京中,仅次于那烟花巷销金窟的聚宝盆,即便是一天的流水,也是足够他年俸几百倍的金银,赵王的这般许诺,着实让他心惊。
赵王虽然生性凉薄,但却重诺,说了便肯定会实现。
这也是他能笼络到许多甘心卖命之人的缘由。
锦衣护卫轰然跪下,近乎谄媚道:“在下定当为赵王殿下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哦,那明日你便去将我那皇兄给杀了,烟花巷给你,封王也是小事。”
锦衣护卫脸色骤然苍白,冷汗哗哗地流下。
赵王呵呵一笑,没有再纠缠于此,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往,这些人心鬼蜮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哪有真正的效忠,有的,只是对于利益和权力的追逐和臣服。
结界鲁国街中,那些受了赵王派遣的江湖宵小依旧没有动静,而今的境地,谁先出手,便是谁先死,他们自信于自己的气息收敛功法,依旧等待着王元宝露出破绽的时机。
王元宝也没有动,他还是有些顾忌,这鲁国街中的市井百姓,到底是无辜的,即便是早就感知到没有人,这楼阁店铺造出不易,一拳给毁去,于心不忍。
张载厚站在檐角下笑道:“小师弟不必顾忌,这鲁国街,也算是书院的产业,打坏了,不用赔的。”
隐匿在楼阁和街巷暗处的江湖宵小气息陡然紊乱,若不是没有命令,也杀不了张载厚,此时只怕早就动手先杀了张载厚而后快!
“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元宝得了张载厚首肯,心中再没了顾忌,对着手边的一处楼阁店铺,平平一拳递出,拳势骤然绽放,轰隆一声,楼阁店铺轰然倒塌!
这是憾鼎拳的江潮鼓声式,以五境的实力施展出来,即便是没有摸到其中的真意,也是有了其中的威力!
江潮一般的拳风罡气,摧枯拉朽一般,将木头建造的楼阁店铺撕碎,隐匿在其中的江湖宵小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给拳风罡气所带起的尖锐木刺所笼罩,如同刺猬般,倒在废墟之中。
“还等什么!各位兄弟并肩子上啊!”
一个身着紧身短打衣衫,外罩锁子甲的短小精悍的江湖人高声大喝,从最接近王的小巷中冲出,挺起手中的奇门兵刃峨眉刺,直取王元宝展露出的空当。
而原本隐匿在各个暗处的江湖宵小也不再隐匿,皆从各个暗处冲出,既然没有暗杀的可能,那就只能近身捉对厮杀,即便是王元宝显露出的骇人实力,今日之事绝无善了的可能,与其跪着等死,还不如堂堂正正的做过一场来得痛快!
王元宝根本没有阻挡向自己袭来的峨眉刺,一拳挥出,拳势炸开,身着锁子甲的短小精悍的江湖人戛然,静止在空中,精钢锁子甲崩碎,胸骨下陷,如同被玩坏了的布偶般,跌落在地上,血与雨交融。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取巧的手段,都会显得这般无力和苍白,一力降十会,如是而已。
王元宝如同闲庭信步,走出挥拳,一个江湖人便就此在江湖上除名,而那些还有些血性的,依旧前仆后继。
这些江湖人中,兄弟师徒
皆有,即便是不为了赵王的威胁和重赏,他们也要为了死在王元宝拳下的兄弟师徒袍泽报仇。
江潮鼓声,本就最适合沙场杀伐,而今,却当真是最合适不过,既然有人选择飞蛾扑火,那王元宝何乐而不为?
在江湖中,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永恒不变的道理,你既然选择杀人,那旁人杀你之时,就别怨恨,这就是代价。
王元宝每一步走出,便有一个或年轻或年老的江湖人彻底除名,死法不怎么好看,但是好歹有全尸。
步步踏入坑洼中的血水之中,便是犹如丧钟般,收割着没一个江湖人的性命。
王元宝没有丝毫愧疚,反倒是进入一种极为空明的神奇境界,杀人并不只是杀人,此刻只有淡漠,看淡一切生死的淡漠,生与死,重要吗?
生得庸碌,何尝不是死;死得痛快,未尝不是生。
可以通过五匹马的街道两旁,皆是倒在雨水中的江湖人的尸体,鲁国街,仿佛成了沙场,而势如破竹的将军,是王元宝,兵败如山倒的,却是那些来时信誓旦旦的江湖人。
而今,只剩下三五个连刀也握不住的江湖人,他们杀过的人,比王元宝要多,他们很享受被他们杀死之人的绝望,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快感。
但是,当他们面临这种绝望之时,却是这般无力。
当啷一声,有人扔下了刀,跪在地上,哭出声:“别杀我啊,我错了,求求你别杀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我杀你的,是赵王,别杀我好不好?!”
这是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江湖人,但是仅存的江湖人却知道,他年轻的外表之下,却有着一个凶残至极的心。
凡是此人接手的活,死去的人,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男人如此,女人更甚,年岁大小,皆不能幸免。
如今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别杀我好不好,我还没有活够,我还年轻,我再也不做这样的事了,别杀我好不好!”
王元宝停下脚步,不带任何情绪淡漠问道:“你杀过人吗?”
年轻江湖人一愣,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没有!我这是第一次,求求你不要杀我!”
“撒谎。”
一拳递出,穿透胸腔,年轻江湖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王元宝,血从口鼻中涌出,想说的话,却再也没有力气。
收拳,王元宝继续走向那些已经放弃抵抗的江湖人。
还有十步的距离,却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那些面若死灰的江湖人道:“我不杀你们,你们自裁吧。”
无人动手。
自杀也需要勇气,而这些刀尖添血的人,却恰恰没有这样的勇气。
“既然你们不动手,就不能怪我了。”
“兄弟们上!”
轻声与大喝,相互交织,谁也没有盖过谁,只是,生死却在此刻骤然分清。
王元宝用养剑葫中的酒水洗干净手上的血,喝了口酒,看着张载厚道:“好了,见面礼收下了,一个也不剩。”
张载厚能教出诸多在边军中纵横捭阖一方的将领,自然也是见过尸山血海的人,不会因为这些宵小而乱了心神。
静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动有九天之上之雷霆。
这才是真正的大儒。
勇于公战,也不怯私斗,能以理服人,也能开一方民智,这才是君子。
“远山近城,皆是人间。”
“什么意思啊?”
“想学啊?我教你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难知如阴
结界散去,鲁国街周遭的光阴流水趋渐平缓,只是原本完整的街巷店铺,却有许多已经成了废墟,能幸免于难的,也就只有还有酒客弦阳酒肆。
王元宝心中倒还是有些歉疚,毕竟,好好的繁华街坊,给自己这一番肆虐,指不定得重新修建到什么时候。
张载厚道:“走了,去找着幕后的黑手,这鲁国街上的折损,总不能让我这个冤大头承担。”
“赵王?”
王元宝疑惑道。
“没错,他就在这附近,让我找找,喏,就在那里。”
张载厚随手一指,王元宝循着所指的方向,看到了朱楼顶楼上的两道人影,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依稀能分辨出来那人的面容,还有身着的衣服。
白龙鱼服,这是只有皇帝微服巡幸时的装束,再有就是晋身亲王才能获得的典服规制,而这龙泉王朝之中,能身着白龙鱼服的,除却当今的皇帝陛下,也就只有赵王一人。
赵王眼角一抽,他没有想到,自己花费了大价钱请来的江湖上最具盛名的暗杀高手,竟然连一个也没能逃出,心中那份隐藏至深的恐惧开始骤然成长。
原以为鱼怀恩是死在了张载厚手中,而自己的精锐亲卫,多半也是张载厚动手清理干净的,王元宝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怎么能轻松杀死自己的精锐亲卫和鱼怀恩呢?
如今,赵王却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即便鱼怀恩是死在了张载厚手中,那自己的五十个精锐亲卫呢?
倏忽眼前一阵恍惚,身边的锦衣护卫陡然大喝道:“主公快走!”
声如平地惊雷,而赵王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
王元宝一拳递出,轰击在锦衣护卫的小腹之上,拳罡吞吐,武运直入丹田之中,将锦衣护卫的丹田尽数破坏,练气士所修持得是内丹,而这凝练内丹的丹鼎,正是气府之下的丹田,王元宝如此做,便是如同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锦衣护卫的练气之路。
锦衣护卫面目狰狞,脸色苍白,捂着自己的小腹跪倒在地,丹田中的灵气真元没了“丹鼎”的约束,在窍穴经脉中尽情肆虐,这等的痛苦,无人能够想象。
赵王却依旧淡定,面对着王元宝颇为不善的目光,或许是在强撑,或许是当真有如此的气魄,但是,这并不能让他逃过他该有的惩戒。
张载厚似笑非笑地看着强装淡定的赵王道:“好气魄,也是好手段,只是用错了人,若是放在朝堂之上,你这手段,多半是为人称赞的,但是,班门弄斧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吗?”
赵王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却淡淡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闻言,张载厚倒是笑了起来,笑声中嘲讽意味深长,这世间的许多人也是真是可笑,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所有人都该去臣服迁就他们,但他们却没有自知之明,地位与权力,需要一个特定的环境,就一如这建康京,或者说是这龙泉王朝,赵王在龙泉王朝中,可以翻云覆雨,是因为他的皇兄,也是因为他的权力和地位,这也是他唯一的凭仗,但若是出了这龙泉王朝呢?
谁人会鸟所谓的赵王?
你的地位,你的权力,只能保着你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横行无忌,但是出了你的地界,没有人会惯着你。
王元宝道:“远山近城,皆是人间,知道什么意思吗?”
赵王不屑一笑:“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你也不配问本王。”
王元宝笑了笑:“那我教教你。”
回应赵王的
不屑的,是拳头,轰击在他的脸上,没有灌注精粹真气和武运,而是实打实的气力。
脸上的疼痛,让赵王陷入了呆愣之中,这个无名小卒竟然敢动手打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一拳递出,这次,赵王狠狠倒在了地上,而王元宝骑坐在赵王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挥出。
张载厚没有阻止,既然算计给人戳穿,就别想着会善了,任你是谁,拳头不认人。
“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又如何。”
朱楼上的惨叫,在雨后的鲁国街坊中分外突兀。
半个时辰后,王元宝揉着自己的手,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句话委实没有错,那个所谓的赵王起初时威胁之言不绝于耳,但还是有些硬气,但是一顿老拳下去,威胁再听不见,能听到的,就只有惨叫和哀嚎,再到后边,就是求饶和哀告。
张载厚神清气爽地收起手中墨迹初干的宣纸,平白多了个欠债的,就等于是多了个会行走的银钱柜坊,金山银山总会枯竭,而这赵王才是真正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心情舒爽,张载厚笑道:“小师弟,要去甜水巷吗?”
王元宝道:“不去。”
张载厚嘿嘿一笑:“放心,师兄绝对不会告诉你那两个心上人的,嘿嘿。”
王元宝给了张载厚这个捶不扁,煮不烂的铜豌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你自己去风流吧,我先回书院。”
说罢,便径自走下朱楼,张载厚听王元宝这般说,倒是大大舒了口气,收起手中欠条,张载厚气定神闲地走下朱楼,今夜,不醉不归。
人生当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王元宝走下朱楼时,天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虽然不甚细密,但耐不住雨点硕大,这雨,该是带走暮夏的暮鼓晨钟,只会越下越大。
这时街边已经有了摊贩在叫卖,雨下了,他们在不躲避,因为而今的生意,就是在这雨中卖给没有雨具的行路人雨具。
王元宝买了顶斗笠,戴在头上,走进雨中。
这时,若是带着剑,行走在雨中,这是何等的潇洒,侠客之心,存续于人心中,江湖,只要有了人,就是江湖。
江湖夜雨十年灯,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人都在经历着江湖夜雨,期待着桃李春风。
王元宝走在雨中,不去想其他的事,人用在考虑着许多事,而今有了难得的空闲,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如今正是梅雨时节,若是到了山下城里,倒也见得本朝大诗人贺铸所言‘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了。只可惜山上清苦,自不见得‘一川烟草,满城风絮’。而那独独剩下的淅淅沥沥的梅雨,却给居住山上的这些人带来莫大的困扰。这座山叫做君山,共有五座奇峰,插天入云。而且最令人惊叹的便是,五座山峰依次排列,又以中间那座最高,两边的又次之,最旁边的两座,又更矮了一些。每座山峰又能分为三节,活脱脱一个手掌模样。
所以这座山又被当地人叫做猴爪山,可在江湖上却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便是春风庭。
君山坐落在秋水湖,而秋水湖是南楚和北阳两大王朝边境中,最大的水泊,出了名的三不管地界,而秋水湖中,有岛屿众多,这可是成全了那些想要啸聚山林的九河龙蛇。
阳宰辅赵谦之以数千北阳铁骑清洗了北阳王朝的江湖,而南楚王朝的中兴之主,同样不容江湖人,这秋水湖三不管的地界,却是成了这些无处安身立命的九河龙蛇的啸聚之地。
风起蟹黄肥,这会儿是正是喝上年酿下的桂花酒吃金衣蟹最好的时分,一到吃饭的点,满城都飘着那股独有香味。甚至会有一些千里迢迢从朱荧王朝赶来的老饕清馋,在各色关系交好的临水宅邸和酒楼,推杯换盏,不过距离秋水湖最近的南楚王朝藩属秋浦国,今年少有人来此享口福,毕竟命都快没了。书简湖岛主会盟还有十来天就要举办,到时候会有百余位岛主,登上那座主人不在多年的宫柳岛,选举出一位九河龙蛇的江湖共主。青衣岛的龙蛇真君蔡金简,自然是众望所归的人选。但这里是秋水湖,是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酒宴才散尽,马上就有四百多位野修和江湖武夫联手打杀那元婴和金丹剑修的秋水湖。
一个身着墨绿蟒袍的少年,站在机关飞舟之上,淡漠地看着秋水湖中的君山岛,而他的身后,则是数百江湖武夫,而他的身后,最令人瞩目的,却是三位金丹境界的修士,其中,佩剑的老妪最令人惧怕,金丹境界的剑修,是山上公认的难缠鬼。
剑修不金丹,金丹不可敌。
这或许是有着些许夸大,却也从中可见一斑剑修的恐惧。
身着墨绿蟒袍的少年,名叫张隋,是年前龙蛇真君蔡金简自秋水湖外带回的关门弟子,资质卓绝,不过年载,便跻身中四境,着实令人羡慕。
如今这秋水湖中不服龙蛇真君蔡金简的野修和江湖武夫,都是张隋亲自料理的,如今,秋水湖中第二大势力君山岛,却是迎来了这个小真君张隋。
没人会坐以待毙。
君山岛上同样有着剑修存在,只是如同张隋这般,金丹境界的剑修,却是当真没有。
“你们降不降?”
张隋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话说了多少遍,但是真正能听到心里的,却是寥寥无几,他不想杀人,虽然杀人的快感令他痴迷。
“小子,莫说是你,就算是你师父蔡金简也是没有资格与我们岛主说话的,投降你们这些小辈?做梦去吧!”
张隋冷笑:“动手吧,一个不留。”
“是!”
剑光骤然激射而出,那个大言不惭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湖武夫和野修,从机关飞舟上腾跃而下,他们闻到了血的味道。
君山岛上的野修纷纷咬着牙迎了上去,符和术法,还有各色法宝,皆去如同雨点一般,相互交织。
蓦地,初秋时节的雨很难捉摸,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
张隋身后的俊俏女子撑起一把伞,走到他身旁,油纸伞的姜黄色的伞衣在雨中,给雨点打得噼啪作响。
而无尽的杀戮,在这场秋雨中,如同不断落下的雨。
“我们降了!”
君山岛上终于喊出了他们早就该有的自知之明,只是,这已经晚了,张隋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些野修,也真是够前倨后恭。
“全部除去,已经没有了可以招降的价值,留着这些软骨头,还有反骨,岂不是让人恶心?”
剑光和术法符,骤然降临,如同割韭菜一般,君山岛上的这些野修,终于走入了他们最害怕的境地。
“打扫干净,春风庭留下给我。”
张隋伸手接过身后俊俏女子手中的油纸伞,径自走进了机关飞舟的船舱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梦入江南烟水路
龙首山雨雾朦胧,其中的七座峰峦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的红颜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最是能勾起人心中一探究竟的猎奇之心。
王元宝戴着斗笠,走在雨中,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第几场雨了?
王元宝也记不清楚,只是从龙场镇出来时,还是夏天,抓住一只蝉,便等于抓住了整个夏天,而今,却已经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初秋。
雨天山道湿滑,好在有着依山势而开凿出来的栈道,所以走起来并不会因为湿滑而脚程慢了。
不过王元宝也没有想着要走多快,孤独,在许多人看来,是最难以接受的惩罚,但真正孤独之后,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寂寞难耐。
心中的事,不会因为身边人的亲近而说出,这是每个人心中的秘密,难以启齿的柔弱,唯有孤独和酒,方能相配。
王元宝每日里独处的时间很少,他心中的事,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晰,一件件事如同走马灯,在脑海中一一纷呈,而自己,在这些心事中,就如同是台下看客,那记忆中的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自龙首山到终南峰上的终南书院,还很远,足足须得走上一个时辰,近万级阶梯,想要到终南书院求学的士子读书人,就必须自己有过这万级阶梯,才能得到入院的资格,但也仅仅是个资格而已。
这万级阶梯,在终南书院的士子读书人眼中,是如同噩梦一般的存在,而王元宝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万级阶梯是一种折磨,相反,这反而是散步最好的去处。
才理顺心事,又一番思绪浮上心头。
王元宝无奈笑了笑,自己的心事委实太多,可是,这是自己的,又不是旁人的,能抱怨吗?自然是不能的。
青鸾的梨涡浅笑的娇俏模样,还有姜阿源仰头望着天的样子,送给他思无邪的女子苏有生冷若冰霜,笑起来却又如同春风拂面,这三个女子的容颜,在眼前走马灯一般的浮现。
王元宝说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这三个女子中的哪一个,真正占据了心中的那份柔软。
虽然王元宝对感情有些榆木脑袋,但是他却不傻,苏有生很神秘,神秘地让人不由得想要揭开她的面纱,一睹其中的芳华,王元宝不晓得苏有生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但是青鸾和姜阿源对于他的情感,他却是很清楚,只是因为心中的顾虑,而一直在刻意躲避。
此刻,心中的枷锁已然全部被打破,没了顾虑,王元宝开始正视自己对于这三个女子的想法与情感。
毕竟,美人恩重,不好辜负。
岁月终将败美人,可却败不了那份情感,最难消受美人恩,光阴流水也无法抹去这些弥足珍贵。
王元宝思虑着,脚下不注意,踢飞了一枚拳头大的石头,飞入了栈道旁的树丛草木之中。
一群在树下草木中避雨的飞鸟,给这石头惊飞哀鸣,在这雾气朦胧,恍若仙境般的群山间,惊飞四散。
王元宝也从中惊醒,入目的是孤鹜在群峰雾气之间惊飞,入耳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与孤鹜哀鸣的叫声。
思绪戛然而止。
王元宝却无缘故地笑了起来,原本苦恼的思绪,也一如这被惊飞的孤鹜一般,四散在这群峰云雾之间。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既然已经知晓了她们的心意,又何必去揣测她们而今的心思呢?
事与人,皆不能过分的臆断和揣测,人心
如水,经不起推敲,两个女子心心念念的情感,自己有资格如推敲揣测吗?
念及至此,王元宝笑了起来,不必思来想去,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只需要考虑好现在的事,以后,那是以后要思虑的。
放下了心中的思绪,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王元宝吐出一口浊气,又深深吸气,雨中山间的清新,自鼻腔直入心头,让人一阵心旷神怡。
路途,万级阶梯,在胡思乱想中,竟然已过半,王元宝倒是讶然,不过这惊讶也只是一瞬。
窍穴中的山水灵气活跃起来,而气府丹田之中的纯粹真气和经脉中的昌隆武运,竟然没有丝毫阻拦排斥的意思,窍穴之中的山水灵气,似乎是与这龙首山上的山水灵气勾连起来,四肢百骸,在这湿润的雨中,更加自然,仿佛本就是与这山间的事物是一体的一般。
山水灵气如同百川归海般,自王元宝肌肤涌进经脉,向着山水灵气占据着的中丹田悠然游去,王元宝内视,却发现,被山水灵气占据的中丹田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练气士,或者说是山上修士,他们最初服风食气所为的,便是将山水灵气引入自己的经络窍穴之中,在这些山上修士的典籍之中,将人的窍穴比作小洞天,若是想要修得长生,就得模拟这天地,或者说是洞天福地的运行之法,既然自身窍穴即是小洞天,那就须得引入山水灵气,模拟这洞天福地的运行法则,洞府开辟得越多,就愈发接近这洞天运行之法,这也是将修士下五境称之为练气士的缘故。
王元宝算不得练气士,但是因缘际会,却引了山水灵气进入中丹田,盘踞至今,虽然没有刻意吐纳山水灵气,但是这山水灵气无所不在,一饮一啄之间,山水灵气就已经顺着肌肤经络,乃至于吐纳,进入中丹田。
山水灵气不断涌入中丹田,灵气愈发浓郁,原本如同流水般的山水灵气,竟然渐渐氤氲起来,而灵气浓稠如同水银。
而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与纯粹真气,依旧恍若未知,任由中丹田的山水灵气氤氲浓郁。
王元宝有些担心,这山水灵气愈发氤氲,纯粹真气和武运而后的反应就会越激烈,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王元宝可是吃过这二者相争的苦头。
而就在这时,山水灵气氤氲之息骤然停滞,外界龙首山的灵气涌入也由百川归海,变成了涓涓细流,中丹田之中,一座洞府,隐隐成了形,只是给山水灵气氤氲之息遮掩,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王元宝不知道的是,中丹田如今的境况,已经代表着他跻身练气士所言的攀山五境,也就是下五境。
到现在,纯粹真气和武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王元宝试着调动纯粹真气和武运,经脉窍穴中的纯粹真气和武运,如臂使指,很快便周流四肢百骸,到得了中丹田,竟然与流动的山水灵气并行不悖,泾渭分明,虽然分明泾渭,但二者流动的并行不悖,竟然有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王元宝松了口气,既然二者并行不悖,没有任何冲突,那就上上大吉,就像是气府丹田之中的剑气大雪山一般,三者平衡和谐,受益的自然是王元宝。
脚步轻快,终南书院的山门很快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还有三千级台阶,虽然看的真切,但是望山跑死马,这句话,放在这里最是合适。
受尽艰辛,终于看到了希望,许多士子读书人都会欣喜若狂,向着终南书院狂奔而去,却始终都是那看到的距离,可望而不可即,空耗费了气力,跌倒在这台阶之上,再没了前进的心思,反倒是那些始终如一的人,才能真正到得终南书院。
这就是张载厚的手段。
不过,王元宝可不是求学的士子读书人,慢慢走着,如同闲庭信步,武夫五境的修为,这万级台阶,并不算什么。
雨渐渐停了,但是树叶草木上的雨,还在点点滴滴得落下,一阵阵秋风,吹得草木丰树簌簌作响。
王元宝对于这山水间的感知愈发敏感,草木的呼吸,树叶的跌落生长,皆有着他们独特的声音。
这比之那些让人心旷神怡的乐器之音,更令人心静。
这便是攀山五境最为彰显的标志,对于这山水间的事物,有着更深的感知,这样才能更好的模拟这洞天福地的运行之法则。
王元宝并不了解练气士,或者说是修士的功法以及学问,他只是觉得,这样才能更好的欣赏这山水。
行走在山水之间,并不觉得累,如此便是最好。
终南书院的山门终于出现在眼前,王元宝摘下斗笠,走进书院大门,现在正是书院晚课时候,书院中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到读书人争辩的声音。
王元宝刚走进门,就与一个娇小柔软的身体撞了个满怀。
原来是青鸾。
揉了揉头,青鸾正待发难,却见是王元宝,正要笑,眼圈却陡然红了起来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带着哭腔道:“哥,你快去看看姐姐,她不知道怎么昏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
王元宝心中骤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拉着青鸾的手,就往豫灵院跑去。
云嫣是师父的心中的那座天下,就算是没有了记忆,但仍旧是师父心中的那座天下,王元宝怎么能不担心?
青鸾揉了揉眼泪,既然哥哥回来了,姐姐自然会没事,这是一种无理由的信任。
云嫣手中握着镌刻着佛经的佛珠,躺在矮榻上,气息平稳,脸色红润,并没有什么大病或是身中术法的征兆。
王元宝将手搭在云嫣的手腕上,纯粹真气探出,没有任何阻碍,便周流了云嫣的四肢百骸,没有任何的异常。
不过,王元宝却感知到了光阴流水的波动。
收回纯粹真气,王元宝看着眼圈红红的,担忧的看着云嫣的青鸾,不由得一阵心疼,这个女子,看似刚强,内心却极为柔软,王元宝伸手摸了摸青鸾的头温柔道:“无妨,只是睡着了而已,到了时间,自然就会醒的,别担心。”
青鸾泪眼朦胧地看着王元宝,温暖的手掌,带给她的温暖,直抵心头,不由得一阵心安:“真的吗?”
王元宝笑道:“你还不相信哥哥吗?”
说着,王元宝揉乱了青鸾的如墨青丝,却也给了青鸾勇气。
青鸾破涕为笑,梨涡深深,端的令人心动,忍不住想要好好怜惜这个可爱的女孩。
气氛缓和,青鸾的脸却红了起来,她没有想到,王元宝与她如此的亲近,这就是爱吗?
王元宝收回手,看着已经低下头,但是耳根也是绯红一片的青鸾笑道:“好了,你也别担心了,我先回去,要是有事,来叫我就行。”
青鸾如同蚊呐般应声:“嗯,哥。”
王元宝笑着,又揉了揉青鸾的头发道:“大点声啊,我听不到。”
“嗯,哥!”
“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