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镇神头
年会道试在初六开始,各宗参加年会道试的弟子都在朝廷修建的长生堂内养精蓄锐,虽然距离年会道试还有十多天。
往年道试,优胜者是有奖励的。
太上山的道主炼制的法宝。
苏有生带着从相国寺里折来的桃花,从寺前的喧哗热闹里走了出去,她和方源一样,看淡了热闹繁华,所以只剩下平淡。
而方源则与苏有生分开走,毕竟年节还是要回自己家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没有春风,只有瑞雪兆丰年。
有些许诺是要兑现的,没有人强迫,但是会有因果。
苏府在青瓦街,那里是众多朝廷大臣的私宅所在。
大理寺丞方府则在御泥街,更为清幽,但是住在御泥街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可以令朝野震动的大人物?
相国寺离御泥街不远,方源也乐得轻松,走路是修行,但是走得多了,还是会厌倦的,就像学堂里的孩童,读书读得多了,都会向往学堂外的无书可读的同龄孩子。
这就是一种惰性。
大理寺丞方辞这一个月来,睡得并不安稳,神都的年会道试的名单早就在各个衙门公开,镜山一剑宗的那位“弟弟”,也在名单上。
瀛洲山海关的剑主,这是一个让人听之胆寒的地位,方辞也不例外。
势力范围三千里的玄观派被自己这个“弟弟”给削了爪牙,所谓的“爪牙”是人命,这点上,方辞每每想到,后颈总会发凉。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是福是祸只能受着,这是前辈惹下的债,后人必须去还。
家里的那几个婆娘还在打牌,这是从老桂州传来的消遣,不到一个月便风靡了半个大秦。
方源走进了方府,并没有什么不适,本就该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
方辞从后花园走了出来,门房的通报让他顿时有了精神,自从年节朝堂开始休假,他便一直都安逸恬淡,方源的到来,让他重新找回了上朝时的感觉。
“你回来了。”尽力掩饰自己心情的方辞决定用最平淡的语气来说这句话,但声音终究还是有些颤抖。
看着强压心头悸动的方辞这个胖胖的兄长,方源淡淡道:“年会道试这一月,我就住在这。”
闻言赶来的方辞的妻女,也看见了这个比方辞更瘦更漂亮的小叔。
本来躲在方辞妻子身后的可爱小女孩,从母亲的身后探出头,偷偷的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小叔叔。
后花园足够温暖,自来熟的方言,也就是方辞的小女儿,跟在小叔叔方源的身边问东问西,对于仙人的好奇,战胜了陌生。
“小叔叔,你会驭剑飞行吗?”
“仙人是不是都不需要吃饭啊?”
“那你有什么异兽坐骑吗?”
对于这些小女孩的问题,方源不反感,但他不是多话的人,所以只用几句话便回答了小女孩方言的问题,当然不会太有趣,但就是这样,也不能掩盖方言这个可爱小女孩对于仙人小叔叔的崇拜。
方辞夫妇远远地看着跟方源丝毫不生分的女儿,放下心来。
不过方源的说的
话,却让他们又激动起来,自然是好消息。
“你想学吗?”方源伸手摸了摸小方言的头,认真问道。
小方言仰头望着这个漂亮的小叔叔,看他不像是开玩笑,鼓起勇气大声道:“想!”
“好,我教你。”
瀛洲山海关的剑经和剑诀不允许外传,但是方源要教给小方言的,并不是一剑宗的剑经和剑诀。
小方言的资质,更适合修行九州宗的小重山,方源没有小重山,但他有比小重山更好的法门。
简化的,终究不是真。
方辞夫妇彻底放下心来,这个弟弟,送了小方言一个机缘。
……………………
相国寺前依旧热闹非凡,繁华虽然有人看透,但是世人最喜欢的还是繁华,要不怎么战争灾难后第一个重建的,就是城池?
无情客背着他的剑,从海上来,玄色道袍上沾染着鲜咸的味道。
潮来宫的无情客。
他的剑之所以背到身后,是因为他所修的剑道,有情。
剑尊是潮来宫的掌门,而无情客是堪比剑尊的存在。
曾经的灵古大陆上有过战乱时代,那个年代崛起的剑仙人物,比之百年前只多不少,杀伐才是剑仙的道,而其中也有个别例外,无情客就是其中之一。
镜山创立时,无情客曾经上过山,为的就是砥砺剑意,那时的一剑宗掌教亦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半步陆地神仙,但却只堪堪胜过无情客三招。
那时的无情客,才只是破神境,剑意青涩但却初具灵性,他的剑意,就是他的剑,他的剑道也是他的剑。
有情剑,无情客。
潮来宫的传承来自于无尽之乡外的寒山,虽然改去了其中的大半前人糟粕,但是仍旧比不上青遥剑派的定海潮,更别说镜山一剑宗的九大剑诀。
剑尊终究还是一代枭雄,折下面子从无尽之乡与森罗天下的边缘请回了正准备进入无尽之乡的无情客。
潮来宫从无情客回来后,一战成名,可与青遥剑派与风雪山上的苦修剑修比肩的存在。
而无情客在潮来宫改出的剑诀的名字叫做“八方潮来”。
无情客对于后来的潮来宫亦师亦友,剑尊的师弟学的,不是剑尊,而是无情客,除过百年前御剑破空进入无尽之乡的青莲剑仙,无情客可称为剑仙之下第一人。
方源和灭明,走的不是剑道,而是长生,要是以极致之道而论,无情客走的正是极致的剑道。
文圣老夫子成就陆地神仙不过耗费几十年,而无情客百年前就足以成就陆地神仙,他却一直徘徊在执象境上。
相国寺门前来了一个玄色道袍的剑修,佛子的神识感知到了这位可爱的老朋友,知客僧素慧没有再去阻拦,因为明远提前打了招呼。
青松白雾茫茫间,闪过了一道剑光。
不是所有的剑修都是方源这般不喜欢驭剑的人,无情客之所以叫无情,就是因为不愿等待。
有好多人和事都需要等待,不愿等待就叫做无情?
佛子如是说。
桃花被
剑光掠过后零落纷飞,下起了一场娇艳的桃花雪,佛子无奈的笑笑,这位老朋友果然还是这般性急。
“我有事问你。”无情客的剑,躺在佛子的膝上。
佛子伸手把剑放回无情客的手上,笑道:“怎么,准备封剑皈依我佛了?”
剑叫做有情,不代表无情客有情:“白墙巷的事,你知道。”
虽然是问,却像是自问自答。
信手低眉拈起一朵零落的桃花,佛子淡淡道:“你觉得白墙巷做的对吗?”
“我不管他做的对不对,我只知道他是我徒弟!”
剑光再次亮起,映照得佛子如同白玉的修长双手更为洁白温润。
“他破坏了规则,就必须为之付出代价,勾结冥原妖孽和丰都,这个罪名你可还满意?”佛子最擅长的就是平地起惊雷。
恍若雷霆的话语,从他的嘴中说出好像只是邻家的猫抓了邻家的狗一般平淡。
剑光熄灭,无情客阴沉的面容,更加阴沉似乎要滴出水来,风雪山,老桂州愿意用一生守护人间的,他们的荣耀,不容玷污。
白墙巷他不知道,他的师尊虽然无情却并非彻底无情,有些坚守的心底的东西,不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
老桂州到风雪山筑起的太平长城,是用万千热血儿郎的头颅堆积起来的,而守护长城的,耗尽的是一生。
“以吾默默无闻,守护繁华人间世
以吾战剑染风霜,不使妖邪肆虐
此生如此,生生如此!”
老桂州到风雪山,每个无闻的人都会这古拙的战歌,此生如此,生生如此,这是一个誓言,而缔造这个誓言的,正是前辈抛头颅洒热血的一往无前和此生无憾!
无情客沉默了,佛子也沉默了。
禅房外的桃花还在不断地零落,就像风雪山与老桂州上的那些人一样,他们不会死,只会慢慢凋零。
时间,就这样静默。
“我,不会去干涉你们的计划,但是最后我还会用我的剑,阻挡你们,只有一剑!”无情客冷冷开口,这是他对佛子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一剑,就只是一剑。
佛子淡淡道:“事情不会太急,只要他不反抗,他只会进阴狱。”
但是这话只能对他自己说,剑光掠过了天际,禅房里只剩下佛子一人,还有满地的桃花。
禅房里只有两个蒲团,佛子的手下压着一枚棋子,而棋盘就在禅房的地面上,纵横捭阖的不止是棋盘,还有这泱泱数万里的大秦与灵古大陆。
一枚棋子叫镇神头。
就在棋盘的中央,他不同于黑白分明的棋子,半黑半白,这是佛子下的一手好棋,每个人的夙愿,佛子都是了如指掌的,兼顾天下的人,能做的,就只有未雨绸缪。
青山会白头,因为它一直都在静默,而雪是不停地,快晴时,一泓秋水皱起眉头,有情无情其实都不重要。
“镇神头,希望他真的可以镇神头。”佛子把手中的棋子落下,是一枚黑棋,就在棋盘中央,这是推波助澜的第一步。
第一百零六章海神庙里的惊蛰
登州虽然要比儋州繁华,但是却没有海神庙,所谓的海神,就是世人供奉的龙王爷。
每个城市都有它曾经的骄傲。
儋州也不例外。
不过自从儋州衰落以后,香火鼎盛的海神庙就越发冷清,直到现在的破败。
司马青衫此行来儋州的目的,就是去海神庙里见一个人。
一个他不想见的人。
准确来说是个女人,比久负盛名的白衣医仙霍桐还要漂亮的女人。
二十四节气里,比四季首领更超然的存在,惊蛰。
司马青衫可以浪荡不羁,也可以行事放荡,但他就是害怕海神庙里的惊蛰。
海神庙坐落在儋州海边的红树林里,庙里的铜铸龙王早就被附近村庄里的泼皮无赖偷了去,只剩下个孤零零地海神牌位。
司马青衫犹豫要不要进去,但是庙里的惊蛰姑娘似是知道他要来,清冷的声音悠悠荡出:“既然来了还不进来,怎么,怕我吃了你?”
闻言司马青衫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只见惊为天人的惊蛰静静地坐在龙王灵位前的蒲团上。
“见了我也不说话?”
惊蛰睁开秋水一般的眸子,看着在她面前拘谨异常地司马青衫不禁掩口笑道。
若是一般男人见过惊蛰这般笑颜如花,多半不会再对尘世里的女人失了兴趣。
但是司马青衫不敢正眼去看一笑倾城的惊蛰。
看着还在拘谨的司马青衫,惊蛰幽幽叹道:“还记得小时候我带着你去海边捉螃蟹吗,那时你还真是傻得可爱,愣说螃蟹是八脚怪,唉,现在长大了,倒和我这个姑姑生分起来。”
司马青衫抬头看着这位倾国倾城的姑姑,缓缓道:“那您倒是告诉我,生我却不养我的父母他们到底是谁?”
惊蛰看着眼前的大侄子,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棱角,淡淡的忧伤道:“你还是恨我把你送到冥河殿,但是,你父母的事我不想提,也不想记起来,你再问也是无济于事。”
平复了一下心情,司马青衫道:“那个变态让我告诉您,二十四节气不该要的,可以放弃了。”
“哦,终究还是来了。”惊蛰拈起耳边的一缕青丝,记起了将二十四节气经营扩张到现在的男人,现在却要背叛,也谈不上背叛,这样真的好吗?
“姑姑,你应该明白,白墙巷不是可以值得您效忠的人。”司马青衫看着优柔的姑姑惊蛰,忍不住提醒道。
惊蛰将耳边的青丝夹到耳后,淡淡道:“但他却是个真正懂得二十四节气的人。”
司马青衫知道姑姑惊蛰说出这句话,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惊蛰越是优柔,那她做出的决定就越是决绝。
“回去告诉他,二十四节气依旧是他的。”惊蛰的语气不夹杂一点儿情绪,苍白地像海浪。
“知道了。”
司马青衫驭起法宝,离开了海神庙所在的红树林。
惊蛰望着远去的司马青衫,叹道:“这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
一年的时间,总会带给人一点惊喜。
以沫峰上竟然下雪了。
方源撤去了以沫峰上的禁制,不
为别的,就为看看雪落青山的美景。
镜山最适合看的,不是云海,而是落雪。
不过,一剑宗的弟子没有闲心去赏雪,剑光远比雪还要冷。
“师尊,神都的年会邀请函来了,掌教真人说让您带队前去。”
周钧敛然从飞剑上跳下,手中拿着封赤红色的帖子。
严牧收敛了快哉剑诀的剑意流转,走上前去,他是神都人。
每个人都有思念的地方,乡愁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发芽生长成大树。
方源看眼严牧,从躺椅上坐起,接过周钧递来的帖子道:“神都的雪景倒是真的很好看。”
苏有生驭剑敛然落在方源身边,道:“掌教真人为何要你带队。”
拆开火漆密封的帖子,方源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道:“都是熟人,你我不去倒是不合适。”
接过方源手中的帖子,苏有生看到了元淮枳和从远方等人的名字,这年会,恐怕有些猫腻。
“能不去吗?”苏有生放下帖子,认真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方源道。
方源从躺椅上站起,喝了口酒,道:“掌教真人亲点,又何必推辞呢,再说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这时严牧才想起,师尊苏有生也是神都人。
雪落在了苏有生的脸上,融化了,很凉,也很润,就像母亲的亲吻。
“好,听你的。”
方源揉了揉苏有生的头,道:“还是有些短啊。”
短的自然是头发,长的自然是思念。
看着欲言又止的严牧,方源道:“你可以带上姜,但前提是她也在此行的队伍里。”
严牧闻言大喜,回神都自然他和姜的心愿。
神都的年会是每年各宗弟子相互比试修行成果的一个大会。
相当于镜山一剑宗的试剑大会。
但神都年会也是各宗高层和贵族皇室的最大的赌局。
这点上,没有人诟病,有了彩头各宗年轻一辈们才会有动力。
而承办这个赌局的,就是青衫人灵古大陆上情报最灵通的莫过于青衫人,由他们承办年会的修行赌局,最合适不过。
闻天司现在是整个神都最忙碌的衙门,本来最是清闲的衙门,陡然间高速运转起来,确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但又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次来神都的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各个修行宗派的年轻一辈中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为了防止像一剑宗那两位做出的杀人三千里那样的事,闻天司不可能不用心。
不过据可靠消息,这次一剑宗带队来神都的,依旧是那两位。
这让闻天司副司丞曹阳朔大为头疼,那两位杀神就像是他的克星,每次出事,他都要失眠,然后掉膘。
“老刘,你说这两位不会在神都也来个杀人三千里的戏码吧?”曹阳朔大把地往嘴里塞着从滇州运来的干果,含糊不清的说道。
刘梦得放下手中的情报,笑道:“肯给不会,毕竟还有各宗长老在此,一剑宗再怎么强悍,也不会愚蠢到去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曹阳朔道:“希望如此吧。”
刘梦
得转头开始整理各宗的情报,想到昨天鬼鹤传来的消息,他竟然有些激动。
这次出动的竟然是立冬,二十四节气四季首领之一的立冬。
他没有想到,这个一剑宗以沫峰剑主竟可以惊动立冬亲自出手。
不过刘梦得没有往深处去想,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方源的死相。
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儋州海边红树林里,海神庙外站着一个头戴紫金冠的男人,他气质雍容华贵,比之大秦皇帝辛昔也丝毫不输半分。
他就是二十四节气现在的主人,白墙巷。
这不是他的真名。
二十四节气里,没有真名,只有代号。
惊蛰走出海神庙,看见了这个让她真正倾心的男人,淡淡道:“这次行动,我已经计划好了。”
白墙巷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淡漠,在他眼中万物如蝼蚁。
“只要不连累到整个二十四节气,什么计划都无所谓。”
薄情的男人,才适合杀人。
别人用刀剑,而这个薄情的男人则用他的冷漠。
自己怎么会爱上这么个薄情的人?
惊蛰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但是答案都是一样的。
白墙巷驭起剑光,离开了海神庙。
森罗天下之中的剑修宗派,除了执天下剑道之牛尾的瀛洲山海关和青遥剑派之外,还有孤立在海上的潮来宫。
潮来宫主的剑术超神,不下于一剑宗和青遥剑派,好事之人倒给潮来宫主起了个名号:剑尊。
青遥剑派掌门号称剑师,而潮来宫主却号称剑尊,这二者有没有较劲的地方,也只有两派掌门自己知道。
不过只是瀛洲山海关对于这两派派的争斗一向很是不屑。
瀛洲山海关在森罗天下剑道独尊的地位,是无人可动摇的。
东海天际云端上的琼宫玉阙,隐隐与潮来宫遥相呼应。
文圣老夫子坐在东坡草堂里,倒了杯茶,吹去叶梗,浅呷了一口长叹道:“四十年来一场空,无悲无喜做嫁衣。”
似有所指。
陆地神仙境界的老夫子,比任何人看得都要清楚,再多的阴谋,到了他眼中也成了阳谋。
只不过揭穿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他这个陆地神仙也无法预知的。
既然无法预知,就以不变应万变。
所谓文圣,其实活得久了也就是个人精,不过是个满腹诗书的人精,让人无法抓到他的一点儿破绽。
在这点上,抱猫年轻人最佩服的,无出文圣粟老夫子之右。
神都的苏府,有人从风雪山上捎来了一封信,落款处是一个狗爪印。
神情恬淡的苏母看到信右下角的狗爪印,如同一湾清泉的眸子,竟然泛起了波澜。
多少年了,风雪山上的来信是如此的珍贵。
信上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句诗: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落款上的狗爪印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楷书,写的是个“念”字。
那年雪中有个年轻人,背着把刀,孤身一人走向了风雪山下的冥原。
第一百零七章 来自天外的人物
极境在极东,那里有座入云的山峰,据传说是支撑天际的柱子。
这里没有美景,只有无尽的云海,有人说过这是强者灵魂的墓地。
所以这里叫做无尽之乡。
森罗天下并不是这片天地的唯一,在无尽之乡的彼岸,还有不为人知的世界。
丰都的起源,就在无尽之乡彼岸那片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只不过那里的名字不叫丰都。
有一道剑光掠过无尽之乡,要去往那片不为人知的世界。
沿途风景都是壮阔沧海,而剑光就像是想要渡过沧海的一只蝴蝶。
孤帆自沧海与天际之间而来。
剑光要去的地方,就在那片孤帆之上,不为人知的世界,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人物。
青莲剑仙曾经说过,只要不站在寒山的巅峰,就永远不知道天上人在谈论什么。
但是不踏入沧海,一样也不知道海平面后的四季。
孤帆下是一条船,简单的渔船,比灵古大陆东海渔民的船还要简陋。
船上有个老者,白发红袍手拿一根钓竿,等待着鱼上钩,但他手中钓竿的钓钩却是直的。
上古时的吕尚用直钩钓的是八百年大周王朝的气运,而红袍老者钓的却是看不见的缘。
前者是身负大气运,后者则是真强者。
修行到巅峰,求的也不过是长生不老,还有就是掌缘生灭。
剑光像是只乖巧的信鸽,停在红袍老者的手上,是一把秀气的飞剑,剑上流转的气息极其浑厚。
灵古大陆里的极境飞剑,不多,这就是其中的一把,要渡过无尽之乡后的沧海,普通飞剑只怕会直接湮灭。
红袍老者收起钓竿,拿起飞剑,传递的信息就在飞剑中。
读完剑书中的消息,红袍老者眉头一皱,他知道那个人不会轻易传书给自己,但是一旦传书,就不会有好事。
虽然无奈,但还是要按剑书上说的做,毕竟人情是一定要还的。
曾经凭借一身魔功纵横灵古大陆的霸君宗老祖,被大秦帝政逼到了无尽之乡,不敌当时已近陆地神仙的帝政,无奈之下进了无尽之乡。
而他的霸君宗,也随之湮灭。
在无尽之乡上驾舟垂钓的红袍老者,正是霸君宗老祖,曾与帝政一较高下的存在。
“想要老祖的种魔**,你真是贪心啊!”
霸君宗老祖轻笑一声,那人的谋划真是够大,不仅牵扯了所有的势力,还把自己这个马上魂归无尽之乡的老魔头拖下了水。
“唉,真是老了,你要功法我给你就是。”
随手挥过,一道如血的幽茫刀光从海面下跃出,霸君宗老祖拈起幽茫刀光,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那几个不争气的小家伙们,到底有没有把老祖我的话放在心上。”
刀光涌入了飞剑,霸君宗老祖弹了弹有些不适应的飞剑道:“快回去吧,别打扰老祖钓鱼!”
剑光横越沧海。
“哎,流星!”
大海上航行着一条大船,站在船头第一次出海的少女,看见了越过大海的剑光,以为是流星。
白天怎么会有流星?
长年在海上漂泊的老水手走了过来,拍拍雀跃的少女的头,道:“这
是海神的祝福,这次出海我们肯定能找到充满宝藏的小岛。”
少女点点头,但是心里却许愿不是找到所谓的宝藏,而是渴望还在大海那边等待她的那个心上人。
不过,这些事老水手是永远也想不到的。
………………
方源写下养剑法后,又回归了以往的慵懒,不过却不如以前舒适,以沫峰上多了两个人,等着他去教。
苏有生倒乐得清闲,方源的养剑法竟让她修行的瓶颈松动,这是让她始料未及的。
前往怒江三阳宗的弟子们回到了瀛洲山海关。
卫天成的死因,确实是丰都冥火造成的,而四瞳鹰嘴鱼的来源却依旧是个谜。
不过这次行动后,归去峰的程趣归去了人来峰。
这是必然的,顾静笃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剑峰归去纵然拥有仅次于法常峰的超然地位,但人来峰可以学各峰剑诀的优势,始终是归去峰无法企及的。
沂南不解这位带自己入门的师兄为什么会离开归去峰,师尊裴铉也不肯告诉他,如果是方源,不,应该是方师叔,他肯定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沂南也只能是想想,怒江桥上他犯了错,师尊裴铉罚他面壁思过半年,这些疑问他也只能存在心底。
有些事,是不能问的。
方源躺在以沫峰上一棵松树上,这里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墨林。
镜山安山井里的寒气,都是来自于墨林,一剑宗的第四任祖师曾将雪原里的一块玄冰安置在墨林里,这么多年过去,那块玄冰竟然没有融化,反倒和寻常草木一样长大了不少。
安山井内的人物,多半都被寒气压制,只能被迫陷入沉睡。
方源知道墨林里玄冰的来历,是从西岭上挖来的,雪原里的寒雾就是玄冰里产生的。
苏有生在树下抬头仰望正在沉思的方源,问道:“墨林是一开始就在吗?”
拿起酒壶喝了口酒,方源淡淡道:“这说来话长,讲起来可能有些嗦。”
“那就慢慢讲。”苏有生的好奇心被方源勾起,怎么可能会轻易褪去。
女人的好奇心可以害死猫。
这是抱猫年轻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因为他怀里的黑猫差点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方源从树上跳下来,走到苏有生身边,把她被风吹乱的如墨青丝理顺,道:“那就慢慢讲。”
周钧和严牧一直都在听着两个师尊的谈话,剑意流转不由得慢了下来。
男人的八卦之心,不比女人的好奇心差。
毕竟山上无聊,听些八卦总比一味练剑要有趣的多。
两人搬过四张竹椅,还有茶具和瓜子,方源见此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苏有生和周钧,严牧三人翘首以盼,方源从不讲故事,所以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在很久很久以前,从天外来了个大人物,他看到镜山荒芜,就在一个山峰上挖了口井,然后在云雾深处种下了一颗种子。”
方源说完,喝了口酒就不再继续开口,闭目养神。
说好的说来话长呢?!
苏有生到没有像周钧和严牧那样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听出了方源讲的故事里的故事。
周钧和严牧看着闭目养神的方源,无奈
却也没有办法,连讲个故事都这么简洁的人,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
不过方源确实没有说谎,墨林是来自天外的大人物种下的,而他挖的那口井,就是法常峰上的安山井。
那时还没有瀛洲的山海关。
也没有大秦王朝。
但自从墨林郁郁葱葱后,便有了瀛洲这剑道气运八斗之地的瀛洲。
自安山井里的水干涸后,大秦第一任皇帝,帝政便统一了春秋战国混乱局面,成就了现在大秦王朝的基础。
说起来,瀛洲山海关的道统,还是属于天外来的大人物的。
其实真正在灵古大陆上第一个飞升的,不是帝政,而是这位来自天外的大人物。
就连帝政成就陆地神仙的残缺大道,也是他不小心传出的皮毛。
只是这些都被史官给刻意遗忘,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帝政这样的千古一帝也不例外。
这些,各宗的老怪物们不知道,就连现在的瀛洲山海关的剑修老大俞石也不知道。
至于方源是如何得知的,这确实是个很长的故事,其中还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不过都已经成了过去。
方源追求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只不过师兄却想让他去回忆曾经的事,因为现在的这盘棋都是从以前开始的。
方源可以洞悉所有人的内心,却根本无法看透师兄到底想要什么,就算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拜师,悟道。
无欲无求的人,才是最恐怖的。
**总会暴露一个人的弱点,而无欲无求的人,却让你连弱点也找不到。
“师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方源在问自己,也在问他师兄。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不断聚散的流云,和一道掠过天际的剑光。
当天一踏入无尽之乡时候,方源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儋州城菡萏斋里的涮锅,比之神都要更好吃。
海鲜的鲜味,让涮锅的味觉层次更为丰富,就像蔡妲现在的内心。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过那个抱猫年轻人,但她没有想到会如此快的暴露。
之所以在神都开酒楼,终究还是有些侥幸,那个人带自己吃的最好吃的,就是现在她一直都在钻研的涮锅。
但是抱猫年轻人,却不喜欢。
所以让她来了儋州,这里离海河洲近,同样也离青遥剑派近。
同样的,儋州更是天狐一族覆灭的地方。
菡萏斋里吃得大汗淋漓的青衫公子,给蔡妲的感觉,是一头洪水猛兽,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轻松杀了自己。
但那个青衫公子,却对自己丝毫不感兴趣,只是专心致志地对付面前的涮锅。
“老板,继续上菜,把我吃的记在那个死变态的账上!”
吃得大汗淋漓的青衫公子,正是司马青衫,而他所说的死变态,就是让蔡妲搬到儋州的抱猫年轻人。
儋州的海神庙,该修了。
不过,里面住着的人,到底会怎么选择呢?
生存和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无论是山巅和江湖朝堂都没有办法回避的一个问题。
第一百零八章真理在皮囊外
长乐宫可以望见神都铁塔顶层,那里供奉着的是一具皮囊,当所有人都认为帝政破象飞升的时候,这具皮囊就在塔顶笑咪咪地看着自以为掌握了真理的愚昧人物。
大秦王朝的皇帝接见大臣,就在这长乐宫里,但是在长乐宫的顶层却住着一个令大秦皇帝都胆寒的人物。
其实帝政的飞升只停留在了阴神之上,而他的阳神也就是皮囊,留在了铁塔中。
森罗天下这座天下,留给后辈惊才绝艳的气运不多也不少,旁门八百,左道三千,但是可以直指长生大道的就只有一条。
帝政很幸运,他所修炼的正是这条可以直指长生大道中的残缺部分,但是天才的惊艳就在于即使是一点皮毛所在,他们也能悟出属于自己的大道。
而帝政就是这样一个天才,他所悟出的就是阴神飞升,而阳神承担渡劫的未知。
周小五是个躲在阴影后的人,想看清他相貌的人,无一例外都倒在了他身前的阴影后。
大秦皇帝辛昔,他的野心比他的曾祖帝政还要大,但他却没有曾祖的强绝实力,所以他所能凭靠的,就只有躲在阴影里的周小五。
近百年灵古大陆从未出过一个接近陆地神仙的人物,各宗老怪物把这归咎于末法时代的灵气稀薄,但只有周小五知道真相。
世间的事,大抵都是如此,自以为掌握真理的人稳坐朝堂,真正掌握真理的人缺躲藏在阴影里。
周小五看着大秦皇帝辛昔遣人送上来的奏折,冷笑连连,这大秦的皇帝都是一个样,自私这颗种子已经深植在他们的骨子里,生长成了一棵大树。
云端里的琼宫玉阙看似美好,其实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猴子捞月捞出的只是水,看到的依旧是梦幻空花,但还是有人想要去往那虚幻的境地。
不过除了一人,秦淮河畔飞升的灭明是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个能够看透凭借前人大道飞升虚幻的人。
所以,他飞升失败。
帝政是千古一帝,但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铁塔名为镇压神都浮动的风水,真相却是为了独占直指长生的大道。
铁塔顶上的皮囊里也留下了一道封印,陆地神仙就是森罗天下的极限。
这样才不会动摇大秦在世俗与修行界的统治地位。
“真是自私啊。不过你的自私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小五面前的阴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渐渐消失,露出了一张足以令天下女子都为之嫉妒的容颜。
只可惜,周小五是个男人。
东海南山岛上的文圣粟东坡老夫子成就了陆地神仙,帝政的图谋也就不攻自破,云端那座虚幻的琼宫玉阙也该消失了,文圣的学堂也该大兴于天下。
神都的宫城戒备森严,龙武卫中的禁卫铁骑无一不是修行人,加上胯下产自极境的
墨龙驹,就算是破神境的修行人也不敢轻搦其锋。
但是就有这么一人敢于在这戒备森严的神都宫城里来去自如,就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闲庭信步般,关键的是他还带着只有着琥珀眸子的黑猫。
周小五转身撤去长乐宫里的禁制,抱着猫的年轻人施施然走了上来。
重新走到长乐宫观景台上的周小五问道:“你把那只狐狸送到哪里去了?”
自己找了个绣墩坐下的抱猫年轻人道:“不是狐狸,是蔡妲。”
周小五道:“都承袭了天狐一族的封号,不是狐狸是什么。”
抱猫年轻人道:“我让她去了儋州,那里毕竟离南山岛近些。”
周小五皱了一下眉,依旧美得让抱猫年轻人眼前一亮:“你我把文圣牵扯进这计划里,是不是有些过了。”
闻言,抱猫年轻人不屑道:“你的计划没有逼得风雪山上的刀老魔下山,那我只有把文圣老爷子拉下水。”
“这么做,终究不好。”
周小五的骨子里还是个兼济天下的读书人,即使他曾经站在骨山血海上,但他还是敬重文圣。
抱猫年轻人冷哼一声道:“你我做的是开天门的事,考虑的不止是一两个人。”
默默无言,周小五挺拔的背影矮了下来,他自诩毒辣,但承担的东西,还是会压垮他。
“二十四节气的惊蛰也该动动了。”
说罢,如同恶魔般的抱猫年轻人隐匿消失在了夕阳映照下的黑暗里。
这是周小五教给他的丰都术法。
………………
镜山的以沫峰上,下起了雨。
周钧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停了修习斩鲸剑诀,和他一起的还有本该待在去天峰上的严牧。
苏有生确实不会教弟子,方源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现在就在以沫峰的草庐里,看着方源笔走龙蛇在纸上书写着怪异的养剑法门。
一剑宗虽然以驭剑著称,但方源对于这点颇为不屑,驭剑和御剑是有区别的。
前者只是驾驭,终究不能登堂入室。
后者是心剑相通,御剑如臂使指这才是真正的御剑。
在御剑这一点上,方源与天一真人出奇的一致。
剑诀固然是飞剑施展威力的重中之重,但剑仙却可以虽在千里外,亦可御剑取人项上头颅。
剑修之所以恐怖,就在于此。
在养剑一道上,承影峰剑主房遗世要胜过一剑宗所有剑主,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掌教俞石手中的剑一。
虽然房遗世的养剑法得益于天一真人的枯荣养剑法,但是能够真正蕴养出剑的灵性,靠的还是他自己的执念。
苏有生默读着方源书写的养剑法,陷入了一个神奇的境界。
就连无矩境的瓶颈都有些松动。
方源停笔也不打扰有所领悟的苏有生,随手把写满养剑法的纸扔出了窗外。
雨虽然还在下,却无法打湿方源扔出的纸。
这是突破到远游境的表现。
周钧停下剑势,接住了师尊扔过来的写满字的纸。
严牧也顺势停了剑意流转。
方源慵懒的声音在细雨中悠悠荡开:“若不想被姜超过,就在一年之内学会这门养剑法。”
周钧闻言笑了起来,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若是半年内学不会,就到碧湖旁陪碧湖龟。”
周钧和严牧苦笑着对视一眼,碰上这样的师尊,只能默默承受。
文圣成就陆地神仙的消息,从青衫人的各个渠道散布到森罗天下各处,一时间修行界哗然。
南山岛上的文圣老夫子,早在百年前就屹立在上五境的巅峰,但却不知为何飘然隐退,来到儋州偏僻的南山岛上耕读讲学。
连同大陆上文风最盛的东坡堂也随之闭馆。
现在一切谜底都因为文圣成就陆地神仙的消息而揭开。
陆真意知道师兄交给他的事,完成了,他连一分力都未出,不过他也乐得清闲。
因为现在有肉吃有酒喝。
文圣老夫子丝毫不像个读书人,更像个乡下老农,偶尔也说脏话。
不过依旧无法掩饰他洒脱随性的气质。
楚星星尝到了文圣老夫子亲自炖煮的红烧肉,吃得不亦乐乎。
“唉,进关容易出关难啊!”
陆真意诧异地看着一脸无奈的老夫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文圣老夫子放下早就没有酒的杯子,淡淡道:“有人时时惦记着我这个糟老头子,真他娘的糟心。”
听见文圣说脏话,楚星星笑得花枝乱颤,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到的事。
想起了师兄嘱咐的话,陆真意道:“我师兄让我问你一句话,真理在哪儿?”
文圣粟老夫子听罢呵呵一笑骂到:“你师兄那个老狐狸明明可以问天,却非来问我这个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糟老头子,告诉他,真理在皮囊皮囊外。”
“真理在皮囊外?”陆真意不解其中的意思,但觉得很玄奥,不是他能理解的。
楚星星倒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这次出来可着实把她的馋虫钩了起来。
“小星星,想吃涮锅吗?”
“想!”
一阵风刮过,卷起了麦田里将熟的新麦的甜香。
儋州城里的菡萏斋里,多了一老一少两个食客。
陆真意愣了,气急败坏地驭起他的法宝,也就是他的酒葫芦,飞往儋州城里的菡萏斋。
第一百零九章我欲乘风归去
神都的蔡家酒楼中,一阵阵热气蒸腾,酒楼中最卖座的,还是从羡鱼渊传来的涮锅。
北方冬天寒冷,围坐在铜涮锅旁吃得大汗淋漓,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在夏季炎热的神都吃着涮锅,又是另一种风味。
北方是直接涮肉吃了,但神都却是一份涮锅几十种蘸料。
在热气蒸腾的酒楼中,也有不喜欢涮锅的。
寻常的几份小菜,一壶老酒,对面坐着个身穿黑衣的绝色女子,说是菜肴美味,倒不如说是秀色可餐。
抱猫的年轻人把怀里的黑猫放在桌下,自己倒了杯酒,边吃边喝。
黑衣女子看着对面这个像是神都纨绔子弟的年轻人,十分警惕。
年轻人看出了她的警惕,笑道:“我若是想杀你,恐怕你连桌也上不了。”
桌下的黑猫琥珀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深的光。
丰都传说里阎君身边有个琥珀眸子的黑猫,却不知因何缘故丢了。
黑衣女子指间燃烧的漆黑火焰,在黑猫的注视下,熄灭了。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夹了一根幼嫩的西芹放在了黑衣女子的碟子里。
黑衣女子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年轻人喝完杯子里的酒,轻笑道:“还债,不过不是我还。”
黑衣女子绝色的容颜猛然一变,该来的还是来了。
惨然一笑,黑衣女子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你在神都开酒楼的时间也够久了,儋州那可是空闲了好久了。”
年轻人抱起趴在桌下的黑猫,起身走出了蔡家酒楼。
黑衣女子正是神都最火的蔡家酒楼的老板,蔡妲。
面前的桌子上,搁着一枝菡萏的荷花。
一个月后,神都的蔡家酒楼关门大吉,据说是老板回了老家。
不过涮锅还是照样要吃,但是却远不如蔡家酒楼。
儋州城是南方仅次于登州的大城,也是异常繁华。
神都蔡家酒楼关门大吉一个月后,儋州城中开了家涮锅酒楼,叫做菡萏斋。
菡萏斋的老板是个身穿黑衣的绝色佳人。
自此,涮锅在南方盛行开来,仅次于南方的汤。
镜山脚下的玉华集也不例外,涮锅也在小镇上风靡起来。
方源坐在有间客栈的二楼,点了一份涮锅,没有要肉,只是点了几盘青菜。
看着在清水中上下浮沉的青菜,方源拿起丹鼎壶喝了口酒。
涮锅还是最适合在冬天吃。
记得神都有个桥,名字有些俗,叫金水桥。
桥下没有水,很多年前就干了,前朝的阳帝开凿了运河,但是多少年没有清理河道里的淤泥,神都大部分河都干涸了。
金水桥下曾经住这个小姑娘,烧菜真的很好吃。
方源记不起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姓蔡。
记得最清的
,还是小蔡姑娘仰头天真无邪的笑,说着“年年难过年年过,岁岁难熬岁岁熬。”
谁都无法干涉别人的人生,就算是陆地神仙也不能。
方源放下一片金叶子,走下了有间客栈,以沫峰上还有一个徒弟要教。
剑光在小镇的角落里拔地而起,归于镜山群峰之间。
有间客栈里走进一个抱猫的年轻人,点了一桌青菜。
以沫峰下的碧湖里,自从方源来过以后就再没了声息。
周钧在峰顶看着极其简陋的草庐,有些头疼,好在以沫峰里并不缺树林。
剑光巡回,就有数十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倒下,这些松树是造房子的好材料。
周钧拍了拍手,一座简约大方的木屋落成在方源的草庐旁。
方源驭剑回到了以沫峰顶,看到了草庐旁的木屋,没有说话,径自走进了草庐里。
看着师尊径自走进了草庐,周钧有些尴尬,不会是自己的木屋造的太好看惹得师尊不高兴了吧?
正胡思乱想的周钧被一本书给打醒了,墨痕未干的书页上书写着四个大字。
赫然正是斩鲸剑诀。
“自己好好修习,不懂的再问。”
周钧看着手里的斩鲸剑诀有些诧异“就这么轻易得直接教剑诀?”
好在还可以问。
严牧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苏有生带他上了去天峰后直接扔给他快哉剑诀,也不说教他什么。
只是淡淡说了句“不懂的去问方源。”
这让严牧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
不过这也不能怪苏有生,她的剑诀还是方源教给她的,苏有生若是拼争斗是佼佼者,但在教授弟子这方面,她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方源坐在草庐里,拿起酒壶喝了口酒,仔细思考着今天从怒江桥上传回来的消息。
桥下的怒江里竟然出现了本该在老桂州和丰都之间的界河里的四瞳鹰嘴鱼。
这本就不寻常,在加上三阳宗的卫天成的死,其中肯定有关联。
老桂州和丰都的界河两岸间,有过一个宗派,叫做冥河殿。
是可以同羡鱼渊相提并论的邪道宗派。
他们所信奉的圣物,就是出现在怒江里的四瞳鹰嘴鱼。
冥河殿弟子的修炼法门,与丰都一脉相承却又不同,他们以四瞳鹰嘴鱼的妖丹修炼。
进境极快,但真元驳杂有走火入魔的隐患。
“看来,卫天成似乎与冥河殿有些关联。”
以沫峰上久违地亮起了剑光,方源从没有练过剑诀,他所信奉的,是随性。
儋州沿海,距离海河洲最近的小岛,叫做南山岛,岛上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出海打鱼,傍晚喝酒吹嘘。
仿佛桃花源。
小岛上只有两个村庄,两个村庄之间是一片山坡地,山坡地上有一座草庐,草庐的主人是两个村庄唯一的夫子。
老夫子姓和名字
没人知道,不过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东坡。
小岛两个村庄里的孩童都在粟夫子的草庐里学习经书子集。
并不是两个村庄里的人好学,粟夫子教学是不收钱的。
所以村庄里的父母都乐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个眉目慈祥,须发皆白的粟老夫子这来学点字。
不为科举做官,好歹能识些字。
粟老夫子不教课时,多半在自己的草庐里吃肉喝酒。
每天早上炖上一锅肉,再配上一壶老酒,用粟老夫子的话说,“给个王公也不换。”
村庄里的渔民们不知道老夫子写给他们的乡土山歌,在神都的士子间广为流传。
甚至连四大书院都想要把粟老夫子聘请为讲师。
神都的东坡堂闭馆很长时间了,具体是多久,这是个问题,但自从东坡堂闭馆后,神都就再没有出过真正的读书人。
陆真意带着楚星星来到了南山岛,他现在恨死自己的大嘴巴了,只因为随口提了下粟老夫子,就被楚星星缠着来到了南山岛。
这里可是离孤山最近的岛屿,师兄要是发现自己了,那以后就别再想出孤山了。
楚星星一路小跑到了粟老夫子的草庐门口,闻见了让人垂涎三尺的肉味。
“好香啊!陆老头快来!”
陆真意揉着老腰,快步走上山坡。
“哈哈哈,终于有人和我一样喜欢这炖肉了,哈哈哈哈哈哈。”
草庐里走出个一身老农装束的老头,这就是名震神都的粟老夫子。
楚星星看见粟老夫子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是个有趣的人。
就和邻家童心未泯的老爷爷一样。
粟老夫子牵起楚星星的小手,走向山坡上的一个茅草亭,那里可以看见整片东海的壮阔。
陆真意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大吼道:“你个粟老头子,怎么能这样!!!”
不过楚星星回眸一笑道:“陆老头儿,快过来。”
世人称为文圣的粟老夫子,指着壮阔的东海,笑眯眯地看着楚星星道:“你想听听老爷爷的诗吗?”
楚星星如同星辰般的眸子里尽是笑意,道:“愿意!”
陆真意停住了脚步,他的神识在颤抖。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
楚星星听不懂牵着自己手的老爷爷在读什么,只觉得这几句诗很美。
陆真意手里的酒壶掉在了地上,他见证了一个陆地神仙的诞生。
文圣终究再次踏入了陆地神仙的境界。
陆真意知道,师兄的计划落空了。
因为东海天际的云层里,隐约可见一座琼宫玉阙。
楚星星看不见,文圣老夫子却看得见,在他的眼中,阴谋也成了阳谋。
第一百一十章 森森柳
长乐宫里的国师叫周小五,但这只是一个身份,所有的谋划都是在这个所谓“国师”的身份下完成的。
原因只有一个,雪原上的谋划,太过毒辣,宫里的那位,和各宗掌门需要借口,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借口。
方源知道宫里那位的野心,近年来不断吞并小宗派,扩充龙武卫,为的就是让他的野心成为现实。
不过这些都与方源无关,当年宫里的那位年轻皇帝登基时,凭借的就是九州宗的支持,那么剩下的烂摊子,就得由九州宗来收拾。
所有的事,都在阴谋中进行。
不过照亮阴谋黑暗的,终究还是一道剑光。
镜山的夏天,格外的长,但是山上却不热,太阳炽热的光,被云雾遮挡。
还是有一缕阳光从松树枝叶缝隙间倾泻而下,照透了沧溪河,远远望去,从逆折峰上流淌而下的,不再是河水,像阳光的溪流潺潺而下。
今天是镜山试剑大会,不过方源和苏有生不再是沧溪河林里等待的弟子。
山崖上,一剑宗各峰剑主依次到来,就连常年闭关养剑的承影峰剑主房遗世竟也少见的出现在试剑大会的山崖上。
沧溪河林里,所有的试剑弟子都异常激动,这是他们唯一可以真正踏上剑道修行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有苏有生的执着。
严牧依旧站在清丽少女姜身边,他原本是可以挑选各峰师承的,但他却因为姜放弃了。
其实放弃只需要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严牧放弃的理由就是姜。
一道剑光在天际灿然炸开。
试剑大会开始。
方源和苏有生站在山崖上,注意力却不在沧溪河林里的剑争比试上,方源更感兴趣的却是承影峰剑主房遗世。
当年天一真人所创的剑诀中,除了斩鲸剑诀,还有一门枯荣养剑法,房遗世是天一真人资质最普通的弟子,但他却学了这门枯荣养剑法。
房遗世的气机异常的平淡,隐隐透发出枯槁的气息,但这些虽然可以掩盖他的真实境界,但绝对逃不过方源的剑识。
一剑宗有两位执象境,掌教俞石与法常峰剑主万壑雷。
但一众破神境剑主中最接近执象境的,不是剑峰归去的裴铉,而是最不惹人注目的承影峰剑主房遗世。
陡然间,方源剑心竟颤抖起来,他所恐惧的,正是来自承影峰剑主房遗世的枯荣剑意。
就在这时,一道似水剑意荡开,枯荣剑意竟消弭于无声。
逾白峰剑主沈孓淡淡道:“这个周钧的剑招意韵流转甚是圆润,实在是个好苗子,你说呢房师兄?”
承影峰剑主房遗世颇有深意地看着沈孓道:“确实不错。”
方源收敛剑识,剑心趋渐平稳。
这个房遗世确实将天一真人的枯荣养剑法修炼成功,境界最少也在破神上境。
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无法掩饰他枯荣剑意中的沉郁。
来自镜山云雾深处墨林的沉郁。
沧溪河林下的剑争比试,正在紧张处,周钧对上的是人来峰的一个胖子,名叫赵华。
两人用的同样都是小千剑光,周钧的剑势明显要比人来峰赵华高出许多。
周钧的境界并没有人来峰的赵华高,但无论是剑势还是剑招,都褪去了花哨,剩下的只是极简。
赵华剑势逆转,无生
剑诀陡然施展,周钧的剑势被死死压制。
境界的差距,往往都是在这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
无生剑诀最是凌厉,剑光犹如毒蛇般寻找间隙,周钧剑势已经抵挡不住,眼见就要落败。
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周钧耳边响起,
“如一!”
周钧顾不得声音来源到底是谁,手中飞剑一转,施展出剑经中最普通的剑招“如一”。
无生剑诀虽然凌厉,剑招却稀疏,周钧剑锋直指赵华的咽喉。
人来峰的胖子赵华收敛了剑势,这场剑争比试,他已经输了。
“我认输!”
赵华收起飞剑,沉声低喝道。
山崖上的程趣归脸色阴沉,本来败势已现的周钧竟然胜过了赵华,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冷冷地看向南边山崖上的方源,刚才的传声,他也听到了。
同在南崖上的各峰剑主也同样听见方源的传声,最是惊讶的是裴铉,归去峰精研各峰剑诀,却没有找到无生剑诀的破绽。
而方源只一句,便点破了无生剑诀的致命缺陷。
房遗世看着方源的目光,愈发幽深。
沈孓和万壑雷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朝雨的目光一直都在严牧身边的清丽少女姜身上。
她不喜欢方源,所以选择无视。
心情最为复杂的是周钧,他在松溪洞被方源抢去风头,叔叔也因为方源而被处罚,但方源却帮他赢了试剑。
苏有生并不惊讶,方源做的事往往都出乎她的意料。
少年严牧很轻松地胜了试剑,他的对手是逾白峰弟子,只不过两招便败在了他的剑下。
而清丽少女姜也不负严牧的期待,轻松过了试剑。
试剑大会近了尾声,胜出的弟子都站在沧溪河的东岸。
一剑宗的规矩,试剑大会胜出的弟子可以自由选择师承。
方源对于这点很是赞同。
周钧看看各峰的剑主,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坚毅道:“我选以沫峰。”
程趣归很惊讶,周钧原本是要拜入人来峰的,这是他叔叔也是他家族做出的决定,但他却私自改变了主意。
“你确定?”周钧的资质确实不错,程趣归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同命桥都断了,就算成为以沫峰剑主又能怎么样?修行终究还是修长生。
周钧握紧双拳,坚持道:“我选以沫峰!”
他知道,自己若是想在剑道一途上走得更远,方源才是自己最好的师父,所以他违背了家族的意愿。
说到底,周钧最渴望的,还是真正的剑道。
程趣归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位方师叔的剑道造诣确实高,这是他所无法企及的。
周钧驭剑到了方源的身后,行拜师礼要在以沫峰上。
方源淡淡看了眼周钧,没有说话。
少年严牧的选择同样让人大跌眼镜,他所选的师承,是去天峰。
苏有生不像方源一般,并没有过分的平淡,反而有些头疼,她不知道如何去教授弟子。
严牧站在苏有生身后,看着平淡的方源,忍不住问道:“方师叔,姜适合拜入哪峰?”
方源闻言望向一脸期待的清丽少女姜,思索了一下。
姜的资质最适
合隔云峰的两小剑诀,但是想想隔云峰剑主朝雨的脾气,他改变了主意。
方源淡淡道:“逾白峰。”
逾白峰沈孓的不雨剑诀同两小剑诀甚是相似,只不过剑招更为细腻。
南崖上的朝雨看着一脸期待和纠结的清丽少女姜问道:“你可愿来我隔云峰?”
姜闻言望向苏有生身后的严牧,只见他摇了摇头。
于是姜拒绝道:“多谢师叔厚爱。”
朝雨清冷的容颜有些扭曲,但还是道:“你的资质最适合修习隔云峰的剑诀,你不再想想。”
这时,逾白峰剑主沈孓笑道:“不如到逾白峰来?”
姜又望向严牧,这次严牧点了点头。
“我愿意。”
朝雨的清冷的容颜上很是精彩,冷冷地目光射向方源。
坏她好事的方源却恍若未觉,只是淡淡地看着山崖间聚散的浮云。
沈孓呵呵一笑,挥手将清丽少女姜带到了自己身边。
朝雨的脸阴沉地可以滴出水来。
试剑大会就此结束。
但有一道剑光从三尺峰而来,镜山的最东方,就是三尺峰。
这是召集各峰剑主的信号。
万壑雷挥手间,从他袖中激射出一道灿然剑光,沧溪河林中的弟子纷纷驭剑而去。
有些事,不能公诸于众。
去往怒江桥的山海关弟子回来了,带回了一个消息。
方源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不能确定。
…………
话分两头,王元宝看着那被浓重妖气笼罩的钟灵毓秀之地,有些疑惑,从武夫一境跻身二境,对于纯粹真气之外的,最是敏感,而本该是灵气汇聚,藏风聚水的顶好地界,如今却是一派衰败景况,这不得不让人生疑惑。
唐霞客犹豫道:“这莫不就是那榜文之上所说的柳家祖园?”
蓦地,那榜文之上的文字跃然心中,王元宝道:“是的,此处就是那柳园,我们小心些。”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闲事,王元宝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惹火上身,江湖中,本就没有什么古道热肠,这样的人,最先给人杀死,最好的例子就是王元宝救下的那一船江湖人,以怨报德,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姜阿源点点头,道:“那我们快些走吧。”
自从经历了这许多江湖人和事后,姜阿源也渐渐看出了其中的关窍,无关善恶,本就与自己无关,又何必去管这与自己安危毫无关联的事?更何况,要搭上的,是性命。
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无怪乎文圣老夫子说,人性本恶,虽然出生不知善恶,但是到底是生存在这污浊世间,就算独善其身,也阻挡不了被这污浊沾染。
王元宝暗暗提起一口纯粹真气,气海中的剑气大雪山也渐渐飘雪,这由不得王元宝不谨慎,妖,他没有遇见过,也拿不准,到底还是谨慎些好。
夜色渐浓,郊野之外可是没有城池中的灯火阑珊,虽然天际明月一轮当空映照,月光却是,这是毛月亮。
姜阿源抬头望了望的月亮,忽然想起了那些传说中的闹鬼之夜,都是天际一轮毛月亮,月光下,阴影迭起,杨柳依依的影子竟然也开始阴森起来。
不自觉地,韩慎和姜阿源紧紧跟上了王元宝和唐霞客的脚步。
第一百一十一章伏线
就在王元宝一行人谨慎靠近给阴森妖气笼罩的柳园之时,一声凄厉的嘶吼骤然响起,在这本就安静异常的郊野之中,分外突兀,姜阿源脸色苍白,而韩慎更是不堪。
人的恐惧来自于对于未知的不可预期。
王元宝拍了拍姜阿源紧紧抓着自己衣角,因为恐惧而青筋凸起的小手,道:“别害怕,有我在。”
姜阿源点点头,只是心中的恐惧却丝毫没有褪去,反而如同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地涌上心头。
而柳园之中,就在这众人的恐惧之中,大门豁然洞开!
…………
而与此同时,冥原之上,却是凶险异常。
天狗从雾中冲出,却没到方源身前便哀嚎一声退了回去。
方源身前亮起了淡红色的毫光,是法常峰的如铁剑意,破海剑上燃烧着荒火,天狗虽然强悍,但最怕的便是火。
屠狗轻轻抚摸着受惊退回的天狗道:“没想到你还能再回来。”
破海剑上的荒火敛染褪去,方源道:“连你这个沉沙折剑都能做到太平道国大祭司,我又为什么不能回来呢。”
原来,冥原大圣中的佼佼者屠狗,便是沉沙折剑许多愁。
许多愁或者说屠狗轻笑道:“你们这些所谓正道,不比太平道国好多少,道貌岸然的人都能成为一派宗师,我成为冥原大圣之一不过区区。”
方源不想在这上面和屠狗浪费时间,道:“现在的你杀我易如反掌,为什么不动手?”
屠狗走出了寒雾,只见他的脸上纵横交错着十八道剑痕,分外狰狞。
这是天一留给他的“纪念”。
足有水牛大的天狗乖乖跟在屠狗的身后,目露凶光,死死盯着方源。
“我不是来杀你的,是小芳山上的她让我交给你一封信。”说着,屠狗的手中多了一个信封。
方源收起破海剑,接过了屠狗手中的信,没有丝毫防备。
像屠狗这样的人,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任何事,都可以用一剑解决。
见方源结果信,屠狗似一阵清风退回到寒雾中消失不见。
天狗则融入了雪中。
信封中没有信,只有一片梧桐叶,是干的,但却保留着鲜嫩的绿。
方源的目光飘向了小芳山,那里的西边有条山岭,虽然也在雪原上,却生长着满岭的梧桐树。
但方源却叫西岭上的梧桐:千秋雪。
因为西岭上的梧桐虽然有生机,却是冷的,比之雪原上亘古不化的雪,更冷。
“你终究还是要下山啊!”
方源将梧桐叶碾碎,撒在了雪地上,绿与白倒是很相配。
苏有生他们还在尽力抵抗着源源不断从雪原下冒出来的怪物,剑元几近枯竭,虽然有千机宗的星纹尺略做补充,却是入不敷出。
冥原化形的玄衣妖人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异兽包围中的这些人,马上就要成为他的教功了。
马蹄声如雷。
不远处一条黑色的线,从冥原与天际奔腾而来,就像钱塘江的一线潮般汹涌。
在这条黑色浪潮之间,有数百道血色刀光闪烁。
是将血宗和征北铁骑!!
在冥原异兽包围中的苏有生等人也听见了马蹄声,也看到了血色刀光。
“有救了!!”
众人在欢呼,而苏有
生则恍若未闻,快哉剑诀中的剑招在剑光中宣泄而下,她的身前,洒满了异兽的绿色鲜血。
冥原化形妖人眼见不好,咬牙化作一道遁光向寒雾中遁去。
但一条白蜡木棍从天空落下,像一道雷霆,直直劈在了冥原的化形妖人的身上。
血雾在空中炸开。
白蜡木棍也回到了站在法刀上的陈霸鼎手中。
征北铁骑喧嚣而至,如林长枪下,雪原异兽成批倒下。
将血宗的黄泉刀诀在如血刀芒中更显幽茫,这些都是在不断杀戮中才能锻造出的杀意。
现在,应该叫单方面的屠杀。
不到一刻,雪原异兽便全成了倒在雪中的尸体。
苏有生的湖蓝色剑衫上沾满了鲜血,当然是雪原异兽的。
寒雾散去,天空竟然是深沉夜海。
雪原中的寒雾,不仅能够使人迷失方向,还能遮掩时间的流逝。
此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苏有生看见了夹在将血宗弟子中的黄昏晓和武朝,却不见方源。
不由心中一紧。
轩周子先苏有生一步走上前去问道:“方师叔呢?”
黄昏晓沉声将如何遭遇太平道国红衣主教,方源如何帮他们逃出寒雾叙述了一遍。
他们身边的千机宗女弟子的眼红红的。
苏有生的脸色阴沉下来,她驭起剑光拔地而起,寒雾虽然散去,却只是通往绛雪谷的一条道路宽。
冥原深处,寒雾依旧。
就在这时,雪原深处的浓雾里亮起了一道剑光,就好比钱塘的一线潮中冲出的破浪小舟。
轩周子的剑元尚未恢复,只能眼看着苏有生驭剑冲向雪原深处。
但片刻后,他却发现苏有生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进入寒雾内,而是呆立在盈尺剑上。
寒雾浪潮里的剑光,正是方源的破海剑所发出的。
陈霸鼎望着翩然而至的方源,有些惊讶,他看出方源的实力还没到乘正境,却可以从寒雾里的红衣主教手中全身而退,这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个一剑宗的新任剑主,不简单。
苏有生看着驭剑来到她面前的方源,笑了起来。
冥原虽然寒冷,却也有二月春风。
方源等人驭剑退出了冥原,绛雪谷外竟也有寒雾。
绛雪谷旁的风雪山上,依旧下着雪。
元淮枳等人早在方源之前就出了雪原,因为他的师尊九州宗主魏君廷亲入雪原将他们带了出来。
神都和各宗掌门联合布下的这个局,没有把风雪山上的刀老魔逼下山,反倒是逼出了小芳山上的那位。
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方源在此之上,有说出了一个更令这些布局人惊讶的消息。
冥原大圣屠狗,就是折剑者,许多愁。
既然他们布局,那方源没有理由,更没有义务去给他们完善这个局。
裴铉听到这个消息后,并不惊讶,因为当年许多愁就是从他剑下逃走的。
神都和各宗的这潭深不见底的水,终于在许多愁这个石子的掉落之下,泛起了波澜。
小芳山上,山腰处有座木屋,是用梧桐树建造的,与木屋极不相符的是木屋有一个非常大的窗户。
窗户外,就是西岭的满岭梧桐。
屋子里的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
,见过她真容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绝世容颜,当然除过一人。
这个红裙女子,便是这小芳山的主人。
抱猫的年轻人从小芳山下走来,寒雾对他似乎没有任何敌意。
他要见的,是山上的那个女子。
这雪原上没有能瞒过红裙女子的事,所以她轻启丹口道:“你来做什么?”
抱猫年轻人站在了窗前,刚好挡住了西岭上的千秋雪梧桐。
红裙女子眉头一皱,他还是如此大胆。
摸了摸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黑猫,年轻人笑道:“给你送礼。”
红裙女子冷冷道:“不需要。”
年轻人呵呵一笑,抛下了张墨痕还未干的画,驭起剑光,翩然而去。
画上的,正是方源踏入雪原的情景。
红裙女子犹如万年寒冰的容颜上,竟有了一丝柔和,他终究还是再次踏入了雪原。
西岭上的千秋雪梧桐,很久都没有浇过水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在他没有前往秦淮河的时候浇的。
抱猫年轻人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走下小芳山,至于后果,就是雪原上的平静将会被打破。
“既然如此,我便如了你的意。”
红裙女子嘴角勾起了一抹优美的弧度,这抹弧度,足以融化雪原寒山之巅的冰雪。
神都白墙巷,这里是青衫人的一处分舵,它的掩护是个书斋。
夜海深沉,繁星点点。
两个头戴斗笠,面遮黑幕的人敲开了书斋的大门。
“本店已经打烊,请明天再来吧。”
门内传来打哈欠的倦意阑珊的声音,不过下一秒,他的困意就会一扫而空。
“江州司马青衫湿。”
这是青衫人唯一的暗号。
因为青衫人的首领司马青衫是江州人。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儒士,他便是青衫人在这神都的最高负责人。
他坐在摇曳的灯火下,看着眼前这两位隐藏真容的客人问道:“二位想知道些什么?”
其中一个用沙哑异常的声音道:“宫里的国师,他的真名是什么?”
中年儒生抚了抚胡须,道:“青衫人的规矩您应该知道。”
沙哑声道:“灭明真人不是在去天峰飞升的。”
中年儒士的目光陡然亮了,这个消息,正是青衫人所需要的。
抚了抚胡须,中年儒士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道:“宫里的国师叫周小五。”
两个斗笠黑幕遮面的人起身出了书斋,既然知道了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任何理由再停留了。
中年儒士招了招手,让一个青衫人缀了上去,他想知道这二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过,要让他失望了,青衫人刚一出书斋大门,一道剑光从他的耳边掠过。
“好手段!”
中年儒士见此,只得放弃了想法。
神都的夜空,很纯净,但是纯净的天空之下,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中隐藏的污秽是你无法想象的。
头戴斗笠的二人,正是方源和苏有生,寻常人都不知道宫里出谋划策的不是皇帝,而是隐藏在幕后的所谓“国师”。
“周小五,倒是个好名字。”
方源望向了直入云霄的宫殿,那里是神都最高的建筑,甚至比铁塔还要高,长乐宫。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狐恋
大门洞开,没有想象之中的黑风邪雾,从柳园中走出的,是一个体态削瘦的年轻人,但他的眉目之间,却没有一丝男子气概,反倒是姿态中,丝丝缕缕地缠绵着属于妖艳女子的柔媚与风骚。
王元宝心中凛然,气府丹田中的剑气大雪山豁然灼热,剑修对于精魅鬼怪最是敏感,而后知后觉的,则是王元宝已经凝练成型的憾鼎拳第二式拳意。
姜阿源和韩慎没等王元宝说话,早就躲到了唐霞客和王元宝身后。
一路走来,这其中默契,早就不言自明。
唐霞客手握腰间的刀柄,与王元宝左右成犄角之势,紧紧盯着那极为邪异的年轻人。
“二位可是路过的侠客,没有旁的事,大可以离去,没必要来掺和这柳园的家事。”
邪异年轻男子开口了,却是一个柔媚至极的女子声音。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柳江潮,而附身于他身上的,正是那个不知名的精怪邪魅,柳园中,如今唯一的硬骨头,大概也就只有那个祠堂中的老人。
唐霞客道:“我们就是路过,没有插手你们家事的意思,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说着,唐霞客用手来了来王元宝的袖子,示意他赶紧走,这柳园的邪异,唐霞客早就在诸城知晓,既然与自己等人无关,那就赶紧行路,莫要管旁人的闲事。
王元宝点点头,一身拳意收敛,但是气府丹田之中的剑气大雪山仍旧灼热。
“我们走。”
唐霞客眼中精光一闪,拍了拍身后韩慎的肩膀,而姜阿源则跟在王元宝身后,向着柳园旁的官道上走去。
而邪异的柳江潮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两个所谓的“侠客”确实有意思,一个身负让自己都极为忌惮的剑修气息,而另一个灵魂深处却有着甚是熟悉的味道。
柳园中的气运,已经在自己的秽气侵蚀下,早就开始**,无论是寻常宗族祠堂,还是王朝太庙,其中承载的,不仅仅只是一个皇族的气运,更多的,是整个王朝的煌煌气运。
参天大树的**,往往是从根部开始。
附身在柳江潮身上的狐妖,她要做的,就是将柳氏的气运,尽数毁坏,这是最为歹毒的手段,但对于那个负心人柳青云来说,却是等价的,这也是她从商家行走口中花费数十枚山水钱得来的结果。
王元宝回头看了看,柳园中的秽气,愈发浓重,一行人路过之后,谁晓得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青云路断绝,或许是气运尽失,家道中落,给那些啸聚山林赤眉绿林屠了满门,不过这些都与王元宝无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是王元宝唯一坚持的道理,或许,这于道德是极为冷漠的,但于世道来说,却是最大的仁慈。
官道尽头就是通往龙泉王朝建康京的捷径。
路边的垂柳,在夜色之中,分外阴森,枭鸟号叫愈发悲凉,盛极一时的柳园,也许就在此夜之后,便在这龙泉王朝桐叶州彻底除名,老树盘根般的宗族势力,也会树倒猢狲散,只是各自的结局,就一如台上台
下,不见旧颜色。
世人皆见几尽之繁盛,不见繁华落尽之悲凉。
柳园之中的祠堂中,柳氏祠堂中最后一个硬骨头的老人,缓缓起身,眸中的坚毅之色,浓厚,既然最后结果,皆是落得个飞鸟各投林,白茫茫大地,还不如用自己最后的骨气和傲气,换一个最后的名节清白。
柳园中的人,此时也就只有老人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宗族有利于族人,自然香火旺盛,但有灾祸降临,各自纷飞,才是生存下去的正道。
老人缓缓起身,走到宗祠灵位前,灵位之后,供奉着的是一柄凛然长剑,虽然久未出鞘,但当老人拿起长剑的刹那,剑鸣铮然,常年的香火供奉,使得这柄长剑已然有了灵性,香火供奉不仅仅能够使得那些个山野精魅尽数消除修行之中的血腥秽气。
就一如老人手中的这柄长剑,尽管只是世俗之中的所谓宝剑,但是天长日久的香火供奉,与文气蕴养,早已脱离了寻常剑器的范畴,辟易百邪,不成问题。
只是,对上附身于柳江潮的那个狐女,还是不能。
但是既然已存死志,即使不能,也须得一试,这是一个读书人最后的底线和骨气,圣贤书中的舍生取义,大概也就是如此。
老人手握长剑,步履蹒跚,但眸中坚毅之色丝毫不减,每一步走出,都是坚定不移,若是山上修士见到,怕是会大吃一惊,老人手中剑,与其身上气,此刻皆成香火的赤金色,这是即将踏入儒家偏门神祗道的表象。
笼罩在柳园中的秽气随着老人的一步步走出,慢慢消散。
附身在柳江潮身上的狐女眼中讶然之色骤起,她没有想到,自的秽气竟然渐渐散去,而柳园深处慢慢走来的老不死的,竟然沾染上了令自己都垂涎不已的香火供奉之力,只是,这香火供奉之力,是以剑锋的之势,向着自己而来。
“呵呵,老不死的,难道你想让你的儿子死吗?”
狐女轻蔑一笑,她手中还有最后的底牌,柳江潮,虽然这个老不死的对外宣称柳江潮是他的侄子,可她却清清楚楚,这个“侄子”对于柳园这个老不死的意义。
扒了自家女眷的灰,生下的孩子,自然不能让人知晓,可惜,那个负心人,早就将?园的这等丑事,漏给了她这个山野精魅的狐女。
老人果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剑器上的香火供奉之力,也陡然暗淡。
“你这妖孽,休要胡说八道!”
柳江潮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香火尽数散去,老不死的,再没有机会和能力凝聚起足以让自己为之胆战心惊的香火供奉之力,剩下的,就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耍,玩弄。
“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我柳氏一族!”
老人手中的长剑叮当坠地,原本就是强打起的精气神,这一刻也尽数散去,他害怕的,是这个疯狂的狐女,会伤害柳江潮。
一旦自己的把柄给人捏住,就再没有了反抗的勇气。
“呵呵,我为什么要放过你们柳氏?难道就是因为那个负心汉吗?”
柳江潮口中发出的女子声音渐渐冷冽,而柳园中原本就已经足够浓郁的秽气,骤然腾起,如同乌云压顶,将这柳园中的所有,尽数笼罩。
老人颓然瘫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他晓得,这是他造下的孽,当年柳青云带着一个不知来路的女子回到柳园,要请身为族长的他,为其证婚,只是,因为宗族之中的利益纠葛,老人并没有同意,反而任由宗族当中的宵小之徒,挑起争端,威胁柳青云,若是要娶女子,就必须退出柳氏一族。
而后的故事,也就正如那些小说家UU小说的朝暮情爱,柳青云放弃了女子,只身入朝为官。
而女子含恨离去,而如今附身于柳江潮身上的狐女,正是当年那个含恨离去的女子。
蓦地,柳江潮白眼一翻,倒在了地上,一阵黑雾腾起,女子袅娜的身影在黑雾秽气之中显现,这是个祸水一般的红颜,只是,那原本倾国倾城的容颜,星辰眸子之中,是怨毒的光。
“柳氏,注定会消失在这桐叶州!”
狐女冷冷说道,秽气如同绞索,也亦如毒蛇,缠绕到了昏迷的柳江潮与老人的脖颈之上。
老人颓然一笑,自作孽,不可活,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报应吧?
只是苦了柳江潮。
“师兄,这次的葫芦鸡不好吃啊,你又骗我!”
吮了吮指上的残留的油腻,身着红衣的小胖子看着仍旧如同看戏一般的高瘦师兄不满道。
高瘦且面色苍白的青年笑了笑,随手给了小胖子一个爆栗道:“不好吃还吃的不亦乐乎?”
捂着自己的头,身着红衣的小胖子嘿嘿一笑:“这不是饿了吗?”
“好了,该干正事了。”
说着,高瘦青年拿出一本纸色泛黄的书册,从身着红衣的小胖子怀中掏出一支笔来,在口中蘸了蘸,开始记录这柳园发生的一切。
“师兄,这柳园就这么没了?”
身着红衣的小胖子颇为惋惜地看着在秽气侵蚀下,不断腐朽的柳园。
高瘦青年手中笔落不停道:“凡事因果报应,况且这狐女还用数十枚顶级山水钱换来了商家的‘一纸空文’,因果又在前面,柳园就算不破败,也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有因必有果,这是他们自己造孽,怨不得别人。”
“那师兄,这个狐女怎么办?”
身着红衣的小胖子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山楂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落入剑修的手中。”
高瘦青年落下最后一笔,随手将手中的笔扔进草丛之中,一拍小胖子的肩膀,淡然说道。
“我们该走了,跟上那几个人。”
“啊?!还跟!”
话音刚落,又是一记爆栗落在了红衣小胖子头上。
“就晓得吃,师父交代的事,咱俩要是完不成,你就等着喂阿宽吧!”
说着,高瘦青年向着官道走去。
“师兄,等等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谢青山催白发
桐叶州只手遮天的豪右柳氏家族,在一夜之间成了腐朽鬼宅,没有人知晓其中的缘故,反倒是在柳园外的两具早就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引得人猜测纷纷,各种各样的戏文本子,还有说书人口中的奇闻怪事的段子,在桐叶州的茶馆酒肆中,犹如漫天飘飞的蒲公英,落地生根,添油加醋,成了全新的奇闻怪事。
前者因,后者果。
这怪不得别人,只是,让人唏嘘异常的,却是那些自诩柳氏的纨绔子弟,在柳园成为腐朽之后,纷纷安分下来,再没有了当初那跋扈,树倒猢狲散,其中的道理,莫过如是。
只是,这些世事无常,在如今的世道之中,再寻常不过,既然选择了前者因,后者果的到来,没有人可以承担,唯有自己食得其果。
柳园千百里之外,将柳园推入坟墓的狐女,此刻正跪在一个白头少年面前,不住地颤抖,似乎是在嘤嘤哭泣。
良久,容颜俊美异常的白头少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嘤嘤哭泣的狐女道:“青婉,你如何敢去与商家行走做此等的交易?!”
说着白头少年将手中的一卷白玉为轴的书册扔到狐女青婉面前,叮当作响的白玉轴,带着白纸黑字的书册,还有鲜红醒目的指印,滚到狐女青婉面前。
狐女青婉不敢说话,只是一味地嘤嘤哭泣,她也晓得自己这次所做的事,已经超脱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畴。
商家行走,最是无利不起早,自己为了情怨,将柳园的文脉和青云路尽数毁去,但是,与商家行走定立的契约,却没有杀了柳园老者和柳江潮的条款,如今,除却了原本应该付给商家行走的山水钱,还有精魂认主的额外收费!
可以违约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商家行走同样属于这森罗天下的诸子百家之一,正儿八经的拥有圣人牌位,他们遍布天下,做着商贾买低贩高的勾当,但是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如狐女青婉这样的成了气候的山野精魅的交易。
其次,便是贩售一国气运加身之物,相比于后者,前者更受商家行走的青睐。
既然商家行走敢定立契约,自然有着他们的手段,白玉为轴的书册之上,那鲜红醒目的指印,所用的,正是狐女青婉的心头血,若是违约,天罚就会骤然降临,无论是成了气候还是只是有了人身的山野精魅,也难逃身死道消的结果。
俊美白头少年叹了口气,崽卖爷田不心疼,谁让这个小丫头片子是自己的道统的唯一传承呢!
俊美白头少年自腰间的锦囊型咫尺物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温润的玉符上,镌刻着一个古拙篆体“纯”字,法力涌入,一道乳白光芒骤然在洞府之中绽开,原本山水灵气聚集之地的洞府中,灵气仿佛给长鲸吸水一般,陡然一空!
乳白光芒散去,俊美白头少年手中的玉符,已没有了方才拿出时的晶莹剔透之感,玉符上的古拙篆体“纯”字,也暗淡无光,俊美白头少年面无血色,冷冷道:“这百十年,你不必再出洞府一步,不到中四境,敢踏出这宝瓶山一步,我便废了你的修为!”
说罢,俊美白头少年冷哼一声,身影恍惚,便消失在了洞府之中。
狐女青婉呆呆地望着洞府之中平白多出来的宛如轻纱的乳白光芒,说不出话来,但是心中却惊恐万状,这乳白色的光芒,仿佛克制着她的气府丹田,一身秽气法力,竟然不见了踪影!
一声狐鸣,在宝瓶山中回荡开来,悠悠然然,哀转久绝。
而宝瓶山上山的道路上,一个形色匆匆的商贾打扮的中年人眉头一
皱,自己的契约卷轴,与自己失去了联系。
事出反常啊!
“别来无恙啊,沈道友!”
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回头看去,自己身后,多了一个笑容可掬的俊美白头少年。
…………
王元宝一行人在桐叶州的官道上,脚程不慢,两天就走了三百里,当然,这得益于在沿途的村庄中买来的骡马,姜阿源和韩慎骑在骡马上,而王元宝和唐霞客步行。
官道旁的垂柳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蜿蜒绵亘的青山,时值仲春,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韩慎掏出唐霞客随手折下的柳枝做成的“笛子”,呜呜的吹起了龙场镇中买花郎常常哼起的歌谣。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行路人。
若不是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行路模样,倒也真似那踏春采青的少年人。
唐霞客手搭凉棚,望了望官道远方道:“再走十几里,咱们就要到建康京的青云关了,那里可是除了建康京外,整个龙泉王朝景致最好的地方,还有新丰酒,最让人回味无穷!”
王元宝顺着唐霞客所指的方向,一座隐匿在青山云雾之中的巨大关隘,隐约就在远方。
一桩心事终于要放下,王元宝笑道:“既然新丰酒好,那我们可得好好尝一下,不醉不休!”
唐霞客促狭道:“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不过你可别只喝三碗,就一头闷在桌上,我可没有钱付账。”
王元宝道:“放心,到时候,把你卖了,自然就够付账的。”
姜阿源和韩慎闻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十几里的路程,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龙泉王朝仅次于建康京的青云关。
依山而建的关隘,并不显得突兀,反而与这蜿蜒绵亘的青山相得益彰,青墙灰瓦,与苍天齐色,与青山一体,委实浩然之大观也。
青云关外,繁华热闹,喧嚣浮华,让人不由得在这繁华热闹喧嚣之中,迷失,一路走来,王元宝也见过诸多繁华热闹的地界,例如诸城,桐叶州,倒是相比于青云关,诸城桐叶州,就仿佛是乡下城寨,而青云关,才是真正的盛世华城,但这只是一个关隘,龙泉王朝的繁盛由此可见一斑。
姜阿源和韩慎眼花缭乱,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吃食也精巧异常,花木山石,虫鸟鱼兽,栩栩如生,而最令人稀奇的却是那青云关大门处的一个卖糖人的老汉。
只一眼,便从装满焦黄色麦芽糖的铜锅中,挥起铜勺,粘稠的糖浆落在糯米纸上,老汉手中的铜勺,宛若一支大笔,笔走龙蛇,纵情挥舞,糖人面貌,在糯米纸上,笔落成形,栩栩如生让人不由得拍案叫绝!
姜阿源和韩慎目瞪口呆,倒是眼中的希冀也愈发浓厚,王元宝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两锭白银,这是龙泉王朝最为通行的钱财。
“哇偶!”韩慎接过银锭,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之中,高声叫喊道:“我要三个,不,我要十个糖人!”
姜阿源也不甘落后,冲进了人群之中,红衣醒目,王元宝并不怕他们两个人与自己走散。
嘴中含着一颗青云关特产元谋青枣的唐霞客,见姜阿源和韩慎两人去买糖人,不由得嘿嘿一笑,揽住王元宝的肩膀嘿嘿笑道:“走,我带你去青云关最好的酒肆去耍耍去!”
王元宝拍掉唐霞客的手,道:“青楼吗?我不去。”
唐霞客一脸坏笑道:“别装了,走起,青云关的青楼可不一样,
那里的姐儿可是不卖身的,要是她们看不上眼,别说去看,连进都进不去!”
“哦!那她们靠什么生活?”
王元宝奇道,那家的秦楼楚馆不是靠着倚门卖笑的姐儿生活,可这青云关的青楼,却是这般奇怪的规矩,着实让他惊讶。
“嘿嘿,别奇怪,等会儿去了,咱们就知道了,走起!”
说着,唐霞客拖着王元宝就往青云关中走去,走时还不忘高声喊道:“阿慎,阿源,等会到芷萝馆那里找我们!”
姜阿源踮起脚尖望了望,看到王元宝和唐霞客向着青云关中走去,隐约听见唐霞客高声喊着什么“芷萝馆”,拿起一个糖人,拖着手里拿了四五个糖人的韩慎冲出人群,向着王元宝和唐霞客的方向追去。
“我的糖人!还有几个没有好呢!!”
韩慎惨绝人寰的叫喊声,引得青云关外的行路客还有小贩,哄然大笑。
芷萝馆在青云关的烟花巷里,可是最为特立独行的,不仅仅因为他们的规矩,更是因为他们的姑娘,当真是争奇斗艳,各有千秋,如果说芷萝馆中的姑娘是庸脂俗粉,那这青云关烟花巷里的秦楼楚馆中的姑娘,就是那乡下粗糙的妇人。
唐霞客一路拽着王元宝走进了烟花巷里,脂粉气悠然盈满鼻腔,莺莺燕燕的银铃般得罪笑声,宛若流水叮咚,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无怪乎有烟花巷中销金窟这么一句说法。
王元宝不是没有进过青楼,邋遢道人可是带着他在青楼中吃过霸王餐的,这点子诱惑,还是有定力的。
唐霞客一脸猪哥相,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王元宝一脸嫌弃,不就是烟花巷吗?到底是谁没有出息呢?
唐霞客可不管这些,倚门卖笑的暗娼,半开着门,石榴罗裙间白腻春光乍泄,惹人欲念大起,只是,唐霞客可是有心思去芷萝馆好好开开眼界的,这些个庸脂俗粉,怎么能阻挡住他的脚步呢?
其实王元宝也想去看看这规矩如此特立独行的芷萝馆,如此大的名头,怎么能让人没有一探究竟的**。
芷萝馆在烟花巷深处,相比起烟花巷中满口红袖招的秦楼楚馆,芷萝馆更像喧嚣繁华中的一朵莲花,出红尘而不染,濯繁华而不妖,空谷幽兰一般,婷婷袅袅地坐落在烟花巷深处,散发着属于它的独特魅力。
唐霞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络腮胡子,又理平衣衫,昂首挺胸地走到芷萝馆门前,刚准备进去时,却给一个衣衫落拓的盲人给拦住。
“客官,您与芷萝馆无缘,请离开。”
盲人说着,手已经搭到了腰间的短剑之上。
唐霞客怒气勃发,而王元宝却拦住了唐霞客:“好了,我们走,别找麻烦。”
王元宝看出了芷萝馆门口的这个衣衫落拓的盲人,与自己一般,是修凡夫武道的,只是境界并不高,但是盲人手搭上腰间短剑的刹那,王元宝一身拳意却陡然提起。
唐霞客要是急着上前,讨不了好。
拉着怒气冲冲的唐霞客,王元宝向着烟花巷外走去。
“客官留步。”
软糯却又不失清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元宝转身,却见一位身着半幅青色襦裙,玉环束发,容颜娇美的女子从芷萝馆中走出。
见王元宝转身,女子笑道:“公子与芷萝馆有缘,请到馆中一叙。”
说罢笑意盈盈地对着王元宝施礼,而那个衣衫落拓盲人,则默默退下,隐匿到了芷萝馆的阴影之中。
“果然有门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剑底斩桃花
世间秦楼楚馆最多,倚们卖笑的暗娼更是如同过江之鲫,前者自是卖艺不卖身,而后者,则恰好相反,但是,都是卖笑行当,梳拢之后,也是夜夜笙歌,这最是寻常,而招揽生意的手段不尽相同,而这芷萝馆却是特立独行,无缘难进。
葡萄吃不得嘴里,便最是诱人。
芷萝馆门口的佩剑落拓盲人听得从馆中走出的女子挽留王元宝,不由得一愣,片刻后,身影落寞,重新坐回阴影之中,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他也未曾听到过。
这些落在王元宝眼中,暗暗存于心中,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之事,既然有存在,必定有其之原因。
身着青色襦裙的女子依旧巧笑倩兮,梨涡愈发深,见王元宝犹疑便笑道:“公子莫不是怕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吃了你不成?”
一笑之下的风情,唐霞客看的眼直,就差没有替王元宝应下,但手已经暗暗扯着王元宝的衣摆。
王元宝无奈,前后皆给这一男一女给堵了,没办法推脱,再者说,他总觉得,这件事隐隐跟自己脱不了关系,既然遇上,便没有理由退缩,便开口道:“好,我随你进入,只是我这位朋友也得一同进去。”
女子前一刻笑容倩兮,后一刻却紧皱眉头,宛如天色般变换无常:“公子,芷萝馆的规矩便是如此,有缘自是无钱亦可,无缘纵然是千百万的家财砸进,也休想踏入半步,公子莫要为难小女子。”
这已经算不得委婉拒绝,王元宝若是再听不出,那就当真是奇怪了。
唐霞客面色陡然沉了下来,虽然早就晓得芷萝馆的规矩,也只是当做笑话听,倚们卖笑哪有不喜欢恩主砸钱的,大抵也就是标新立异的招揽手段,但却没有想到,自己当真给人拦在了芷萝馆门前,着实大跌脸面。
王元宝自然看到了唐霞客阴沉的脸色,对着同样皱眉的梨涡女子道:“既然不方便坏了规矩,那我们就不再叨扰,告辞。”
说罢,王元宝拍了拍唐霞客的肩膀,向着巷外走去。
唐霞客没有多问,但他如何不清楚王元宝心中所想,既然过了命,能把自己的后背毫无顾忌的交给对方的人,那就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吃独食的理由?
心中虽然有些感觉对不住王元宝,毕竟芷萝馆邀请的是王元宝,但他却因为自己的缘故,生生拒了,委实让唐霞客不由得心生愧疚。
“要不,我先去找阿慎和阿源,你可别因为我错过了大好春光。”
唐霞客红着老脸,终究还是说了出口,虽然自称老于江湖,但是,终究还是少年人的心性,到底藏不住自己的心事。
王元宝停下脚步,看着满脸愧色的唐霞客认真道:“规矩就在那里,无论我进不进,它都在那里,不会改变,而朋友,兄弟,却会因为自私远去,规矩和兄弟,我的选择,不会因为一个刻板的规矩而改变,既然改变不了规矩,但是我可以决定自己的选择。”
唐霞客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王元宝会这么说,但是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暖流,不同于任何情感,这是发自内心的,让人无从质疑的。
“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这是从书上学到的。”
王元宝笑着将手搭在了唐霞客肩膀上,而唐霞客同样笑着在王元宝肩膀上轻轻擂了一拳,烟花巷中,有些怪异,但也令人羡慕。
身着青色襦裙的梨涡女子见此,恨恨地跺了跺脚,气鼓鼓的瞪着坐在阴影里的落拓盲人道:“都怪你!哼!”
而就在这时,芷萝馆中又走出一个红衣女子,绛红色的六幅襦裙,绣着金色的双飞凤凰,雍容华贵,尽显富贵之色,此等绛红衣裙就是穿在士宦人家的女子身上,也显得有些俗不可耐,但是,在这个女子身上,确是再合适不过,仿佛,这等的艳丽之色就是为她而生。
秋水潋滟的眸子横了一眼梨涡女子,对着走的不算太远的王元宝二人,雍容女子开口道:“公子留步,小妹青鸾不通世故,芷萝馆的规矩,只是为了挡住那些浪荡子弟,公子莫要在意!”
女子的声音宛若古筝泠然,但其中又有一丝柔媚,着实令人心旌摇曳。
王元宝回过头来,着实大吃一惊,吃惊的是女子的容颜。
如果说名叫青鸾的梨涡女子是杨柳依依让人心疼,那而今从芷萝馆中走出的红衣女子,则如同牡丹,艳丽又不失华贵,让人不禁想要彻底征服她。
王元宝一时失神,但比之王元宝,唐霞客简直是丢了三魂七魄,直勾勾地盯着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走出的刹那,阴影里的落拓盲人暗淡无光的眸子陡然有了光芒,但片刻,又落寞下去。
“不知公子可否赏脸,到馆中一叙,云嫣必当以实告之。”
红衣女子名叫云嫣,见自家姐姐如此低声下气,青鸾气鼓鼓地扭过头,但是目光还是恨恨地剜着王元宝。
佳人相邀,如何能负?
王元宝道:“自然可以,只是小妹和小弟还在外游荡,我有些不放心,等我们找到他们之后,再来叨扰不迟。”
云嫣闻言掩嘴一笑,说道:“公子莫要心急,令妹令弟早就在馆中。”
王元宝心中一凛,看来,此番是推脱不掉了,就是为了姜阿源和韩慎,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
“好。”
说着便走向芷萝馆,而唐霞客忙回了神,跟王元宝一同走进了芷萝馆中。
而云嫣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拉起还在生闷气的青鸾的手,温柔道:“走了。”
青鸾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球,瘪着小嘴,委屈地跟在云嫣身后,走进了芷萝馆。
阴影中的落拓盲人站起身,手依旧搭在腰间剑柄之上,如同石像,肃立在芷萝馆门前,今夜,如此,夜夜如此。
芷萝馆中,没有想象之中的灯红酒绿,反而一派清幽,兰花与腊梅的冷香,让人心安,很难想象,这是青云关最富盛名的青楼。
王元宝甫一走进芷萝馆,便看到了正坐在矮榻旁大快朵颐的吃着各色精致点心的韩慎和姜阿源,心中紧张略略放下。
姜阿源与韩慎见王元宝和唐霞客走了进来,没有起身,反而对着他们大声道:“这里的点心好好吃啊!”
就连一路上都矜持异常的姜阿源手中,也拿着三四个精致点心,嘴角还沾着点心碎屑。
王元宝笑了笑,唐霞客则毫不客气地坐在酒席前,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既然进来,肯定是不能客气的。
云嫣见此笑道:“公子请坐,当做自己家便可。”
而青鸾站在自家姐姐身后,仍用目光剜着王元宝,对唐霞客也是鄙夷,哪有这么随便的人?
王元宝坐下,腰间的思无邪横在膝上。
青鸾气鼓鼓地拿起酒壶,给王元宝倒了杯酒,放在王元宝面前,期间还不忘瞪王元宝一眼。
谁让他让自家姐姐如此低声下气!
王元宝不以为意,他清楚,宴无好宴,与自己相关,必定有所求,或是有所取。
果不其然,云嫣喝了杯酒,酒水沾染着红唇,分外诱人:“望公子救我与小妹!”
说着,便盈盈下拜。
王元宝忙阻止,他虽然晓得,云嫣必有所求,但是如此大礼,他是万万不能受的。
青鸾虽然对王元宝有气,但是姐姐都跪下了,她自然也只能跟着跪下,虽然心有不甘。
秦楼楚馆中的女子,也是可怜人,章台柳,章台柳,昔年青青今在否,如今这世道,女子身不由己,士宦人家虽然光鲜,但仍旧脱不了政治联姻,但也比秦楼楚馆中的女子好上万倍。
命运为他人掌握,最好的结果,是为人妾室,运气好些的,大妇不妒,大抵能平安富贵,大妇善妒,便没了好日子,这无可厚非,又有哪个女子,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到底,都有各自的难处。
再坏些的,给人花大价钱买去,梳拢之后,随意送人,辗转之后,终究还是要回到青楼当中,卖笑度日。
只是,芷萝馆中没有老鸨,也没有龟公,如何救,或者,又有什么可救?
王元宝的疑惑,云嫣这等心思聪慧的女子自然能够看出:“公子若是不嫌弃,云嫣愿陪伴左右,只求公子能够救我姐妹二人性命!”
唐霞客闻言一口酒差点没有喷出,哪晓得,王元宝竟然有这等桃花运。
青鸾亦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低下头,脸色绯红的姐姐,目瞪口呆。
王元宝一时间也没有办法接受,芷萝馆中,气氛尴尬。
“姑娘门前的剑客,足以护你周全,为何……”
王元宝还未说完,就被云嫣打断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人只能护我一人,而此次的事,只怕是他也自身难保,请公子救我!”
“那为何是我?”
王元宝心中疑惑大增,以云嫣和青鸾的身份,只要略微肯首,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绝不在少数。
青鸾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眼中已经没有了初时的气,姐姐所说的,是她没有办法改变的,虽然她也有傍身的功夫,但是,对上那人,她的功夫,不过是毛毛雨。
王元宝接过青鸾递过来地信,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打开了信封。
一张画像,还有一封信,信封中别无他物。
工笔小像,虽然不甚精致,但仍然能够看出是王元宝。
而雪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云嫣今日所做的缘由,而落款,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宣纸之上,还有一个油腻的手印。
王元宝看到落款名字的刹那,会心一笑,原来是他,无怪乎自己感觉如此熟悉。
落款上笔走龙蛇地写着“谢宗师”三个大字。
一时间,记忆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接连闪过。
这个忙,是必须要帮了。
毕竟,谢宗师欠下的账,自己肯定要还,谁让自己也欠着他的救命之恩呢?
王元宝收起信,说道:“姑娘起来吧,我答应你们,这个忙,我帮了。”
云嫣粲然一笑,而青鸾也笑了,浅浅的梨涡让人心动。
而唐霞客似乎给王元宝的决定吓住,一时间酒肉噎在了咽喉,脸给憋得通红。
王元宝看着云嫣和青鸾两女,笑了笑,既然自己是要在行万里路中,读万卷书,那这等的“闲事”就必须管上一管。
因为,心中得有一口浩然正气。
“多谢公子大恩!”
云嫣和青鸾又一次下拜,虽然王元宝看起来比青鸾大不了多少,但是,两人却甘心下拜。
无他,救命之恩,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云嫣与青鸾,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青云关中,夜色正浓,只是华灯初上,没人愿意过早回家,如此夜色,如此繁华,就该好好享受。
只是,密集的马蹄声委实大煞风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酒过三巡开月华
青云关乃是龙泉王朝京畿重地,最不缺的便是十二道都察院御史,或许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宗室勋贵是需要小心应对和伺候的麻烦,一个不小心,虽然不至于丢官,但是给市井地痞流氓的游侠儿给日夜骚扰是少不了的,更有甚者,被人给夜里打了闷棍也是有口难言。
而十二道都察院御史却不同,风闻奏事,稽查奸凶,本就是御史本职,但龙泉王朝却给本就官阶低而权力大的御史,又增添了一个职权:节制勋贵宗室。
原本肆无忌惮的勋贵,本就是凭着自家先祖的荫官横行乡里,可是有了这些节制勋贵宗室十二道御史,就如同给掐住了七寸,再难翻身。
无他,就是荫官再高,爵位通天,也受不住十二道御史这些代表着天下清流的道学先生一根筋的弹劾,日日百十封骂人不带脏字的弹章,哪个受得住?
即使是在街上骑马,只怕一个时辰之后,弹章又如同雪片一般,飞往龙泉王朝皇帝陛下的案榻之上。
虽然十二道御史尽是些一根筋的道学先生,但却实实在在给了市井小民一道坚实的壁障,勋贵宗室再难肆无忌惮。
但是青云关这个十二道御史仅次于健康京的所在,却有人锦衣夜行,腰间飞羽刀,显然的宗室勋贵做派,在这青云关大街上纵马疾驰,却没有一个十二道御史站出来叱责,仿佛,城隍庙中的木偶泥塑,虽然有神,却在装聋作哑。
权力无所畏惧,卖直邀名的十二道御史何曾会惧怕区区勋贵宗室?
他们或许不怕死,但是,财帛美人宫室,却能令他们臣服。
而在青云关中纵马疾驰的,正是摸透了人性的弱点,自然可以肆无忌惮。
当然,这看得还是自家主人的权势。
龙泉王朝拥有实权的宗室亲王,不再少数,但是早就在十数年前的“辛酉宫变”中尽数给如今的龙泉王朝皇帝给杀贬一番后,再难有气候。
但仍旧存在实权的,却也不是没有,例如当今皇帝的同母弟弟,赵王。
赐锦衣飞羽刀,正是赵王亲卫的标准做派,也是权势的象征。
他们来这青云关没有旁的事,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青云关和健康京最大的秦楼楚馆,幕后的主人,旁人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赵王亲卫能不知道吗?
龙泉王朝最为繁华的建康京和青云关,最大的销金窟,日入金银如流水,却还不需为龙泉王朝户部纳税,其后的背景,自然不会小了。
十二道御史畏惧的,不仅仅是权势,还有他们的花边风流韵事给人掌握。
而这些高高隐匿在幕后的,正是赵王。
这也是赵王亲卫配刀纵马于青云关大街之上,仍无人敢管的缘故,赵王手下的产业,自家事,哪个能置喙?哪个又敢置喙?
只是,这须得等到天明。
谁也不愿得罪一个隐隐在赵王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的女子,毕竟,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凭靠的,不仅仅是所谓的忠心耿耿。
世间之人没有缘由的效忠,那只是戏文本子里,说书先生口中
,愚弄世人的段子,熙熙攘攘哪个不是因着功名利禄,或者攀附权势,而在臣服于这些权势煊赫的人物。
赵王亲卫如此,世人亦然。
这无可厚非,只是,今时今日,他们再想于这青云关中横行无忌,却是需要好好想想,自己的脑袋,有没有山野精魅中九头虫那般,可以挨过刀剑加身?
马蹄声消弭,距离芷萝馆最近的客栈中,原本人满为患的大堂,给这一群身着锦衣腰佩飞羽刀的赵王亲卫走进之后,纷纷做了鸟兽散,市井小民,谁愿意惹到这些凶神恶煞的赵王亲卫,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而这些宗室鹰犬,可比县令知府更凶狠,青云关到底不是建康京一砖头扔出去,便能砸死好几个五品官员的地步。
客栈当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氛,虽说赵王亲卫是近卫,但却是实打实从百战之军中层层筛选出来的刀尖舔血的老兵,跋扈,但也令行禁止,百战百胜。
客栈小二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谄媚笑道:“各位军爷,打尖还是住店?”
为首的赵王亲卫,是一个面目平平无奇,但唯独一双眸子冷冽如刀,仿佛待物而猎的野兽,只是,眼前人,比野兽更恐怖。
毫不在意地看着两股战战的店小二,说道:“住店,上房还有吗?”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眼睛的余光看向躲在柜台处拼命使眼色的掌柜,在掌柜色厉内荏眼神的威胁下,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有的,军爷请上楼。”
为首的赵王亲卫笑了笑,拍着店小二的肩膀道:“酒不要,荤腥尽管上。”
说罢,对着挺直腰板目不斜视的一种手下挥了挥手:“别拘谨了,今夜,你们可以放纵,但是,别误了事,要不然,你我都逃不了军法从事。”
“是!”
声音斩钉截铁,但是,这些身着锦衣的赵王亲卫眼中压抑的欲火,却再也压制不住。
店小二如获大赦般逃也似的奔向客栈后厨,而客栈掌柜则赶忙低下头,算着今夜的损失到底该如何找回,只是,这些损失,是从这些如狼似虎的赵王亲卫身上出吗?
结果自然是否定的。
赵王亲卫的首领招了招手,一个身材矮小,眼睛却炯炯有神的精悍汉子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等会儿,你且先到芷萝馆去探探,虽然是两个弱女子,但不得不防那些所谓的江湖游侠,遇上了,杀了,莫要因为几个江湖杂鱼耽误了赵王殿下的雅兴!”
精悍汉子点了点头,道:“郭统领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说罢,精悍汉子带领着手下的两个锦衣亲卫,走出了客栈,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沙场杀伐的手段,有时候,并不适合于护卫,而学得龙虎艺的江湖人,却正好合适,正如郭统领指挥全局,而精悍汉子却斩首暗杀,一明一暗,一正一奇,正合兵法要领。
但这等高明的沙场点兵手段,却用在了为一人之私欲而奔死效力上,不可不说,是一种浪费。
偏偏有人甘之如饴。
割韭菜被割上瘾的,他们可不认为自己是冤大头。
二者何其相似。
芷萝馆所在的小巷中,月色正好,其实,是芷萝馆所在的烟花巷子的地界好,风月韵事,自然不能只有风情,而无月色。
只是,今晚的月色,没有几人愿意,或者说有雅兴去赏玩,吟诗作对。
酒过三巡,唐霞客眯着眼横卧在矮榻上,他
当真是为了酒而来,两个足以令无数男人为之疯狂的女子,对他,似乎还不如一坛陈酿花雕。
王元宝没有喝酒,只是坐在芷萝馆临街的窗边,盯着月色与黑暗中的巷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许多时候,真正醉的,不是酒鬼,而是清醒的人。
云嫣坐在矮榻上,目光复杂,有怀疑,也有思虑,更多的是希望。
而笑起来有梨涡的女子青鸾,却早就和姜阿源与韩慎打成一片,忧愁,似乎总是找上心有所想之人,避开一笑足可以消解百般忧愁的孩子,或者说,依旧有着少年心性的人。
王元宝目光所及,自然是看到了青鸾和姜阿源同韩慎的笑容,嘴角有了一抹弧度,还好,自己还有他们。
等待,最是煎熬。
或许今夜那些人不会来?
云嫣绞着衣角,心中不断否定着自己的猜想,又不断肯定着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个看似坚强的女子,其实内心仍旧柔软,不过是生活的艰辛,给她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而这层盔甲,在今夜,自己命运黎明的前夜,土崩瓦解。
终于,云嫣站起身,走到王元宝身前道:“公子,要不您还是先休息吧,今夜,或许是我多疑了。”
王元宝抬头看着这个雍容女子的绝美容颜,笑了笑说道:“没有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算是我的本分,如果姑娘累了,尽管休息。”
似乎是王元宝的笑,给了云嫣勇气,张了张嘴,云嫣终究还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这个少年,像极了自己梦里的那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以视万户侯,一往无前的坚毅,还有他给人的,如同三月韶光的笑容。
王元宝自然不知道云嫣此刻心中所想,他心中存在另一件事,邋遢天君谢宗师给他的信中,其实并没有写过多的赘述,而只是简单写了个名字,还有一个词。
顾两禅,还有师娘。
岁月终将会让属于自己的悲欢,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消弭,就一如入河海的鱼,再难寻踪迹,但却可以以书信为线,记忆为饵,钓得悲欢之鱼,喜悦和悲绪一起涌上心头。
喜的是,还没有彻底忘记;悲的是,此去经年寒暑来往,自己还需要将这份悲欢离合的记忆深藏。
王元宝望着芷萝馆的门前,心中所想如同纷乱的麻,剪不断理还乱,谢宗师断然不会开这样无聊的玩笑,只是,眼前的女子,当真是自己心中那个如同父亲一般的师父心中得女子吗?
只是,王元宝的思绪给芷萝馆巷道中的脚步声给打断。
三个身着锦衣的精壮汉子,腰佩飞羽刀,从烟花巷口走进,呼吸悠长,且极富规律,这是一二境武夫方才能有的吐纳功夫。
王元宝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着从巷口走进的三个锦衣汉子。
而隐匿在阴影里的落拓盲人站起身,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他嗅到了自己极为熟悉的味道。
锦衣人正是被郭统领派遣出来的精悍汉子一行人。
很快,锦衣三人走到了芷萝馆门前,正待径自走进。
却给一个佩剑的衣衫落拓的盲人拦住。
“让开,赵王亲卫做事。”
精悍汉子微眯着眼,盯着这个虽然衣衫落拓,却有着一股难言的精气神的盲人男子。
“你们无缘,不能进。”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乃至于冷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落拓盲人腰间的剑,已经微微弹出一寸,冷的寒光,在黑暗中,分外扎眼,只是,他是看不见的,这剑刃的寒光,却是留给旁人看的。
精悍汉子伸手制止身后两个将要拔刀冲上前去的手下,笑了笑:“那你说,该如何才算是有缘?”
王元宝站在芷萝馆楼上,看的清楚,但这也只是止于感觉有意思而已,落拓盲人的实力,王元宝看不清楚,楼下的三人,他们不过是武夫一二境,实力最高的精悍汉子,也不过是武夫三境。
落拓盲人可以轻松应对。
方才他的剑弹出的刹那,王元宝气府丹田中的剑气大雪山竟陡然飘落了数十朵雪花。
要知道,就算是三境以上的武夫都难以让剑气大雪山飘落一朵雪花,落拓盲人的实力,绝不止武夫五境之下。
落拓盲人对于精悍汉子的问话恍若未闻,只是腰间的剑,又弹出一寸。
精悍汉子嘴角一抽,既而又上扬:“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人?”
精悍汉子身后的两个锦衣亲卫拔出了如同秋水般的飞羽刀,紧紧盯着落拓盲人的手。
他们不是那些自大的公门捕快,而是真正刀尖舔血的百战老兵,死人堆里打滚的,虽然是从武庙中出来的弟子,但真正用上的技艺手段,还不如粗砺沙场杀伐术用的多。
花哨的技艺,在沙场上,那妥妥的是第一个死的,杀人手起刀落,便再没了生机,想抓住机会反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那是不需要的,只要盯住杀人者的手,再快的刀剑,都会有破绽。
精悍汉子手搭在刀柄上,飞羽刀是龙泉王朝禁军的制式兵刃,其质量,比之边塞的兵刃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精悍汉子不信,落拓盲人手中的剑,能比这飞羽刀更坚韧。
落拓盲人嘴角上扬,他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闻到了久违的血腥,许多人不喜欢杀生,受不的便是血腥气,只是,向落拓盲人与精悍汉子一般的人,他们不会厌恶血腥气,反而很是享受。
其中的缘由很普通,无他,只是习惯而已。
无论你喜不喜欢,只要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就再没有厌恶一说,人总是在习惯中麻木。
唯一能挑动心中的**的,偏偏却正是自己所厌恶的。
精悍汉子没来由得心中一凛,落拓盲人嘴角的笑,他看得真切,森森阴寒,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只有常年搏杀斩首的老兵才能有的笑,平常,如同杀鸡一样。
“杀!”
精悍汉子骤然暴喝,手中的飞羽刀如同一道寒光,斩向落拓盲人的脖颈,而身旁的两个手下,飞羽刀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分别斩向落拓盲人的胯下和软肋。
皆是人身上最为致命的地方。
落拓盲人恍如不闻,也不躲闪,手中的剑,流水一样,没有丝毫凝涩,仿佛早就渴望嗜血,只是一直给剑鞘压制,一旦拔出,就一如猛兽出笼,择人而噬!
刀与剑的交锋,电光火石短暂接触,一触而分。
精悍汉子感觉到了血从飞羽刀上的血槽中点点滴滴落下。
而落拓盲人还剑于鞘,用手指揩干净剑刃上的血,脚步平稳地走到芷萝馆门前,重新坐到了阴影之中。
两具身躯倒下,血从紧紧捂着的咽喉中喷涌而出,一如泉涌,只是颜色错了。
精悍汉子手中的飞羽刀跌落在地上,他的手,抖抖索索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灼热的血,将手掌烫得麻痒。
瞪大了眼睛,精悍汉子惊恐地看着仍旧坐在阴影里的落拓盲人,大口喘息,每喘一口气,身体便冷一分。
“你……你是……折剑……”
话音未落,精悍汉子再也压制不住从
心腔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而落拓盲人身上,不曾沾染半分的血污。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游侠儿当如是!
王元宝惊讶地望着阴影里的落拓盲人,他没有想到,自己却是多虑了,落拓盲人出手的刹那,他就看出了落拓盲人的实力,连武夫一境的门槛都未曾触碰到,但剑出的刹那,就连他这个已经摸到了武夫五境门槛的武夫,也心惊,方才那一剑,如果不借助思无邪和气府丹田旁的剑气大雪山,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
蓦地,王元宝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庖丁解牛,技近乎道。”
落拓盲人没有丝毫底蕴,只是一个江湖游侠儿,但手中的剑,却生生给打磨出了大道之意。
技近乎道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这人还单单只是一个游侠儿,而非自诩仙人的练气士,还有以武道至尊自谓的凡夫武道人物。
若是给他机会,其前途该是几何?
没人能够说清楚。
王元宝回过神来,对着已经醒酒的唐霞客道:“走,该去干活了。”
唐霞客闻言伸了个懒腰,起身跟着王元宝走下楼去。
而云嫣则是担忧地看着两人走下楼去。
今晚的月色,仿佛都染上了血的绯红,从雕花的窗户中投射进来,触之生寒。
而青鸾和姜阿源与韩慎三人早就玩的疲累,在矮榻与绣墩上沉沉睡去。
云嫣叹了口气,拿出绣阁里的锦被,盖在了三人身上。
芷萝馆中的人,早就在月前就全部遣散,如今的芷萝馆中,再无他人,云嫣坐在青鸾身边,摸了摸她俊俏丰腴的小脸,笑了笑,如果王元宝失败了,自己和这个妹妹,到底是不愿再做笼中雀,即使死,也要死在自由中。
睡梦中的青鸾翻了个身,将云嫣的纤细小手紧紧抱着,又睡了过去。
王元宝和唐霞客走出芷萝馆,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再映入眼帘的,不是身着锦衣躺在地上的尸首,而是落拓盲人苍白的脸色。
似乎是“看”到了王元宝和唐霞客,落拓盲人罕见的笑了:“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们把我的剑拿走,杀了我。”
落拓盲人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语气轻松。
唐霞客说道:“你没事吧?刚才还生龙活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死了?”
王元宝拍了拍唐霞客的肩膀道:“刚才那一剑,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说的是真的。”
落拓盲人闻言无奈笑道:“你说的没错,才摸到了剑道精义,却转眼就要死了,真是不甘心啊!朝闻道夕死可矣!不亏!”
说着,落拓盲人将自己腰间的剑解下,爱惜地摸了摸,仿佛是在和一个多年的老友道别。
叮当一声,剑跌落。
落拓盲人本就没有神采的眼睛,彻底灰白,没有丝毫生机,但他却是笑着的。
王元宝与唐霞客沉默地看着已经死去的落拓盲人,心中只有敬佩,这般看淡生死的洒脱,就该二人为之敬佩。
良久,王元宝捡起地上的剑,一道锋锐异常的剑意陡然吐出,将王元宝的手掌划开,鲜血渗出。
王元宝拿起剑,趁着月色,看到剑鞘上刻着三个字,放荡不羁,却又有着淋漓风骨,委实飘然出尘。
“李慕白”
“长安浪荡游侠儿,五陵年少纵马游。此生长爱佳人未,剑酒佳人三不留!”
唐霞客沉默良久,轻轻吟出这首在建康京中最为出名的《游侠儿》。
盲剑客,盲诗人,皆是他,而他正是李慕白。
王元宝将李慕白
的剑配在腰间,恭敬地对着李慕白的尸首施礼,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等此间事了,我们将他埋了吧?”
唐霞客转身对着王元宝说道,像他这般的游侠儿,有多少都是因为李慕白而携书仗剑在山水城市间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江湖儿女死江湖。
这该是李慕白最好的归宿。
王元宝道:“好,此间事了,我们一同给李前辈筑墓。”
唐霞客点点头,将三具尸体堆叠放在小巷深处。
而这些,全然落在了两人眼中。
烟花巷外,一处荒废已久的文庙,青云关驻军最多,也是龙泉王朝的咽喉要地,自然武风昌盛,相比之下,文庙反而荒废,没人再来供奉香火。
世人从来都只会去供奉对自己的利益有关的神祗,香火,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不仅仅只是兴盛与否,更寄托着人们的切身利益与希冀祈愿。
只是,青云关的这处荒废文庙与龙泉王朝,或者说,与整座森罗天下的文庙都有所不同。
文庙中供奉的,除却了儒家三圣,剩下的还有七十二贤人,森罗天下解是如此。
但这处荒废文庙却凭空多出来两尊神祗。
一个身着月白色儒衫的中年文士恭敬走进文庙,不拜稳居当中的至圣,也不睬至圣身边的复圣与亚圣,只对着三圣之下的一个笑容可掬的偶像肃然跪下。
“你留下这座文庙,废了不少力气吧?”
赵谦之走进文庙,对着已经三拜九叩起身的中年文士不无讥讽道。
“废不废力气,都只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同在老师坐下学习,你们或许不认为我是老师的弟子,但我,却不能不认老师。”
中年文士嘴角上扬,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赵谦之笑了笑,说道:“好一个张载厚,这份口舌我比不过你,师父的道理,放在如今这世道,太过超前,纵然有人赞同,也只是少数,到底还是比不过学宫传承的善恶道理,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坚持当真是正确的吗?”
中年文士张载厚讥诮一笑道:“正不正确,轮不到你来说,若是你能在诛心问辩中,将我驳斥倒,再来说师父的正误吧!”
赵谦之也不动怒,对着泥偶三跪九叩,一丝不苟。
“方两没了。”
这一句宛若平地惊雷,张载厚波澜不惊的心湖陡然腾起滔天波涛。
“但是,他的两个,不,三个,还有一个应该说是他代师收徒的我们的师弟,还有弟子,到了青云关。”
说罢,赵谦之站起身,走出了文庙。
言尽于此,剩下的,都与他无关,布局,往往只需要一句话。
这是老头子私下里教给他的,如今正好用上。
学以致用,学容易,用却难,就正如稷下学宫未曾正名的一位足以比肩圣人的君子所说的那样,知易行难,世间的道理,可以耳听面授,但若是想要真正把自己一身所学尽数用上,却是难于登天。
自身学问本就是象牙塔,其中的规矩,皆是由自己所定立,无论如何,是非善恶,皆可按本心任意西东,成败与否,不过是纸上谈兵,也许会苦恼,却没有性命之忧。
而世间的规矩,本就是由强、权定立,绝没有可妥协之处,输了便是输了,想要翻身,同样难于登天,除非,自身的学问与权势比之规矩更为强硬,毕竟如今的世道,是谁的拳头大,谁人说的算。
真理,在神臂弩的射程之内。
这是赵谦之说的,道理存于人心,只是同样也从心,因为人,本身就是个桎梏。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剑行歌
张载厚看着赵谦之远去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老学究门下的弟子中,他最为崇敬的,便是赵谦之,那时的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最是令人羡慕,那时老学究门下三千弟子,赵谦之隐隐成了气候。
相比之下,一心治学的方两就显得分外低调,甚至总会让人遗忘。
世事无常,老学究的道理学问,巅峰之处,便在与四圣三贤诛心论道落败之后,跌入谷底,也就是在那时,赵谦之改换门庭,投入稷下学宫亚圣一脉,承袭了亚圣的学问道理,凭借着老学究门下的底蕴,以及亚圣的学问,有了君子名器。
君子名器,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圣人之下,三贤并立,而三贤的名器官秩正是君子,何人不想做君子?
一方文脉执掌,文运加身,文章锦绣,这不正是读书人心中最为渴望的东西。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君子名器便是在天子明堂中,也是能端坐的凭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皆有功名利禄之心,赵谦之所做的事,本就无可厚非,就连方两得知后,也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张载厚走出文庙,赵谦之说的,未必不对,但是老学究的学问,是他立身的根本,儒家不同于修行者,最怕的,不是心魔,而是根基动摇。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而这九层之台最为根基的,便是自身秉持的学问。
若说张载厚对南瞻洲所发生的事一点不知,那是在说谎,这也是赵谦之来的缘故。
方两代师收徒,老学究百多年来从未收过徒弟,真正拥有名分的,也就是方两,赵谦之与不过,如今却是又多了一个。
“青云关也是该换一换主事人了,堂堂一个顶着七十二贤下名器的十二道御史,不好好行事,非要学那些投机小人,想要从龙之功吗?”
张载厚说着,趁着月色翩翩走向青云关口。
客栈之中的赵王亲卫统领郭龄松,左右等不到精悍汉子回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清楚江湖人的实力境界不可小觑,但是,精悍汉子与他的两个手下,可不仅仅只是寻常的沙场百战老兵。
龙泉王朝边军的传统,精锐斥候都是选自投诚的江湖人,精悍汉子出身正统的兵家武庙,有武夫三境的修为,三境之上的江湖人,本就如同凤毛麟角,更何况,他精悍汉子手下的二人,也是有着二境修为的武夫,三人合力,就算是武夫五境,只怕也难讨得好去。
天际的圆月愈发淡薄,夜海深沉,其他的赵王亲卫放纵之后,已然倒头呼呼大睡,也就只有郭龄松的房间中,还亮着灯。
终究还是不放心,郭龄松对守在自己房间外的两个心腹亲卫说道:“你们二人去芷萝馆接应下赵都尉,记住,事有不对,立刻撤退,莫要恋战。”
“是!”
两个心腹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诧,他们的惊诧与郭龄松别无二致,精悍汉子可是他们这些亲卫中,比肩统领的存在,如今却让他们去接应,而且还得小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统领的命令还是需要执行的,压下心中得惊疑,二人快步走下楼,一脚踢开已经关闭的客栈大门,走入了夜海之中。
芷萝馆所在的烟花巷,距离赵王亲卫所在的客栈,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并不算远,郭龄松的两个心腹亲卫丝毫不懈怠,只花费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便到得了烟花巷中。
脂粉的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喷嚏,两个锦衣亲卫揉了揉鼻子,或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莫不是精悍汉子赵都尉探查完了之后,想要眠花宿柳,一时兴起,忘了传信?
二人相视一笑,脚步轻松,心中得惊疑放下,自然不会警惕。
只是有些奇怪,建康京这个时候,烟花巷
可正是热闹非凡,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最是让人沉醉,就连骨头都稣了二两,但这青云关的烟花巷却是关门打烊,就连一个半掩着门的暗娼馆子也不曾有,委实奇怪。
二人没有多想,毕竟青云关不比建康京,到底只是一个关口,哪能跟帝都的繁华相比?
芷萝馆在烟花巷深处,二人虽然放松了警惕,但脚程却不慢,很快,便到了芷萝馆门前。
依旧是先前的脂粉香气,但是却浓郁了不少,所说烟花巷口的脂粉香气扑鼻,这里的脂粉香气,却是有些刺鼻。
二人之中稍矮些的亲卫抽了抽鼻子,脸色陡然一变,手立即握住了腰间的飞羽刀。
“有血腥气!”
另一人脸色同样一变,腰间飞羽刀骤然出鞘,他们二人是百战老兵,对于血腥气极为敏感,这种血腥气,绝非女人葵水所至,断然是刀剑加身之后喷涌而出的血腥气!
一个恐怖的念头,陡然浮上心头。
“莫不是赵都尉死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大骇,能杀得了赵都尉还有他手下斥候的,必然得是五境武夫之上的江湖人!
念及至此,手中的飞羽刀握得愈发紧,这个小巷中的杀机,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两人背靠着背,慢慢向烟花巷口退去这是沙场杀伐手段,进退皆可,攻防一体,非是默契老兵不能用,将背后交给他人,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蓦地,借着月色,稍矮些的亲卫看到了被唐霞客堆放在巷角的三具尸体,三具尸体死不瞑目,灰白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令人不寒而栗。
“赵都尉!!”
两人的脸色齐齐变得苍白,这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赵都尉,此刻却如同给人宰杀了的猪狗一般,堆在巷角,如何让人不心惊。
两人再没有停留的**,只想着赶快退出这烟花巷,此地不可久留。
就连这旖旎的秦楼楚馆,也如同鬼蜮般,阴、森诡异。
沙场上,最忌讳的便是胸中的那一口勇气消散,兵败如山倒,便是没有这股锐气勇气,此刻的二人,正是给赵都尉的尸体吓得没了勇气锐气。
只是,他们还能退出这烟花巷吗?
答案已经揭晓。
唐霞客从巷口的阴影中走出,挡在了二人身后。
王元宝从芷萝馆中走出,冷冷地看着已经战战兢兢的两个赵王亲卫。
“你们是谁?!可知道我们是谁!赵王亲卫,你们若是再近一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两个赵王亲卫色厉内荏地威胁着王元宝和唐霞客,只可惜中气不足,少了气势,反而更像是求饶,借着赵王的面子,求饶。
王元宝冷冷一笑,他不会放过这些所谓的赵王亲卫,就连赵王,他也是想杀,既然已经动到了老和尚顾两禅的故人,或者说是心中人头上,那就是动到了王元宝头上,再没有留手的余地。
而唐霞客则是为了那个有着盲剑客盲诗人之称的李慕白,当然,也是因为王元宝,为过命的兄弟搏杀值得吗?这句话应该甩给当初他们一起搏命的那些人。
两个赵王亲卫两股战战,平日里,他们能用的上的,也仅仅只是飞羽刀,威慑些酸腐文人,还有平头百姓,就够了,但是遇到王元宝与唐霞客这般的江湖人,却是没了搏杀的勇气。
他们之所以加入赵王亲卫,本就是为了功名利禄,早就失去了沙场搏杀一往无前的气概,一旦尝过富贵,谁人也不愿死。
“杀!”
陡然一声暴喝,两人刀锋随影,斩向王元宝与唐霞客。
退无可退,只能搏命。
今夜注定血染青云关!
王元宝毫不躲避斩来的飞羽刀,拳出如雷,后发先至,还未等赵王亲卫反应过来,王元宝的拳已然擂到了他的胸口。
拳意吞吐,赵王亲卫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在眼前成了一片血雾,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
胸口下陷,心肺已经碎裂,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王元宝没有留手,龙有逆鳞,人同样有,顾两禅、方两,还有姜阿源和韩慎,谢谢都是他的逆鳞。
唐霞客从跪在地上的赵王亲卫胸口中抽出自己的刀,对着王元宝点点头。
王元宝道:“你先回芷萝馆。”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既然人都已经找上门来,自己又何必做缩头乌龟?
来而不往非礼也!
唐霞客自然知晓王元宝所说的,他们二人早就等在巷口,盯着这两个赵王亲卫来的方向。
“那你自己小心。”
王元宝点点头,唐霞客原本也是要跟他一起去的,只是,芷萝馆中却不能没有人坐镇,虽然梨涡少女青鸾是通晓武功,但是面对这些鹰犬,却是力不从心,而唐霞客却正合适。
今夜,当是不眠不休。
客栈之中的赵王亲卫统领郭龄松坐立不安,手中的两块代表着心腹的玉佩光芒暗淡,自己的心腹,已经出事!
“列队!去芷萝馆!”
郭龄松一脚踢开房门,怒喝道,这声怒喝他用上了武夫修为,将客栈之中的酒坛尽数震碎。
阵阵悉索的穿衣声如同雨落檐瓦。
不多时,客栈之中的五十名赵王亲卫整齐列队于客栈门前。
天色深沉,但却有了一抹鱼肚白。
黎明将要到来。
郭龄松冷冷地看着虽然面有疲色的赵王亲卫道:“走!前往芷萝馆!”
众亲卫脸色一振,高声应和道:“是!”
“往事付烈酒,自在几人休
霜雪染白首,风尘快恩仇
千杯血,敬春秋,孤身只影斩天流
沧海际,自风流,剑履山河万仞秋!”
中气十足的吟诗声从夜色中传出,清楚地落在郭龄松和一众赵王亲卫耳中。
郭龄松眼睛微微眯起,事出反常必为妖。
因为一个女子,折损了自己最为看好的心腹和得力手下,这本身就是反常,如今的龙泉王朝对于江湖人管束的极为严苛,却依旧有江湖人,敢于违逆如日中天的赵王,若没有为之自傲的实力,如何敢为之?
“阁下何不大方出面,这般遮遮掩掩,委实不是大丈夫所为。”
郭龄松淡淡说道,而他身后的一众亲卫早已拔刀在手,只等着统领一声令下,便冲上前去,将扰了他们清梦的人,乱刀砍死。
黑暗中走出一个面目清秀,腰间配着两柄长剑的少年。
正是王元宝。
郭龄松目光一凝,原以为走出的会是个老于江湖的游侠,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个稚嫩得有些过分的少年人。
但郭龄松没有小觑这个少年人,要知道,行走江湖,最不能招惹的,便是老弱妇孺以及出家人。
郭龄松说道:“不知阁下有何贵干,我等赵王亲卫,似乎与阁下并无过节。”
这是套话,郭龄松不是莽撞之人,若是哪家正统兵家武庙中出来的行走弟子,自己这个野路子的武夫可是得罪不起,要知道,就算是赵王,对正统兵家武庙出来的行走弟子也是礼敬有加。
王元宝笑了笑说道:“来杀你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拳出不悔
郭龄松闻言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已经给足了王元宝面子,若不是忌惮他的身份,还有赵王对兵家武庙弟子的尊敬,惯于和江湖人“打交道”的锦衣亲卫,早就将其绳之以法,毕竟,侠以武犯禁,这是当朝皇帝陛下亲自定下的规矩律法,他们这些锦衣亲卫虽然只是赵王附属,但依旧属于锦衣亲卫之列,莫说是兵家武庙弟子,就算是所谓的“江湖共主”,杀了,也是没有大妨碍的,但如今眼前的这个家伙,却如此不知好歹,这可就怪不得他郭龄松心狠手辣了。
但是,最后的警告还是要说出来的,郭龄松冷冷一笑道:“既然阁下非要与我等过不去,那就划出个道来,我等虽然是赵王亲卫,但江湖规矩还是懂的,只是,死生有命,这就怪不得我等以众凌寡,呵呵。”
说罢,便摆了摆手,两个机灵的锦衣亲卫提刀走出队列,而剩下的锦衣亲卫则四散开来,将王元宝和郭龄松围在中间。
其实这是郭龄松耍的手段,锦衣亲卫所凭靠的,不仅仅只是手中的飞羽刀和傍身的杀伐手段,君子藏器于身,锦衣亲卫虽然算不得君子,但同样藏器于身,江湖人不仅只是野路子出身的武夫,还有有着奇遇得了练气法门的练气士,前者的护体罡气,后者的符术法,寻常刀剑和杀伐手段,对于这二者,无益于是挠痒痒一般,所以锦衣亲卫配备的,还有一张强弩,虽比不上龙泉王朝的国之利器神臂弩,但也不遑多让,不知有多少江湖人,死在了强弩之下。
真理,本就在强弩的射程之中。
郭龄松所打的主意便是于此,兵家武庙弟子的杀伐手段,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的,在这些靠着杀伐悟道的怪物面前摆弄武艺那是班门弄斧,还不如乱箭攒心来得痛快。
围住王元宝与郭龄松的锦衣亲卫暗暗摸出了藏在身后的强弩,扣上弓弦,镌刻着破甲符文的弩箭搭在了箭槽之中,只等着郭龄松一声令下,就将这个狂妄至极的家伙乱箭攒心。
郭龄松示意两个机灵的锦衣亲卫走上前去,而自己则退出了包围圈中。
“受死吧!”
一声怒喝暴起,两柄飞羽刀以极其刁钻古怪的角度切入王元宝身前的空当之中,用的确实大开大合的沙场刀法,委实是走了偏锋,却不失其正。
两个锦衣亲卫眼中喜色闪过,原以为这个兵家武庙弟子的江湖人是个硬茬子,哪知道,原来是个拉大旗扯虎皮的银样枪头,连这等最是简单的刀法晃术也看不出来,这回可是要死在自己兄弟刀下……
还未等他们思绪延伸,一双拳头,便已经捶在了二人的胸口,拳劲吞吐,武运外放,二人不可置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口鼻之中,鲜血横飞,胸口的锦衣连同着肋骨,深深陷进去,眼见是没有活路了。
而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眨眼之间。
王元宝一身拳意畅通无阻,憾鼎拳第二式“江潮鼓声”原本还未畅通的拳意,在今夜的出拳之下,豁然贯通,虽然还未触及其中的真意,但也是摸到了门槛。
憾鼎拳第一式,更注重于根基打熬,立根原在破岩中,出拳最是稳重,隐隐有着些许山岳的风采,而这第二式“江潮鼓声”却是最为注重大开大合,潮水连海平,鼓声如雷震,二者皆是最令人震撼之事物,拳意如同潮水,拳出如擂鼓,大开大合之中,又夹杂着潮水带星来的飘逸。
郭龄松脸色不好看,他的思
虑没有错,这个少年郎,出拳的严正与森严气象,绝非那些野路子的江湖人,非是正统兵家武庙弟子不能为之,自己这是提到了铁板上,而且,这已经没有了退路,动了刀子,再想和解,只怕难如登天,其实杀一个兵家武庙弟子他郭龄松并不惧怕,只是,就怕遇上有个护短师父的兵家武庙弟子,杀了,莫说是天涯海角,自己也难逃一起死。
横竖皆是一死,倒不如拉个垫背的,念及至此,郭龄松心下一狠,举起手,做刀劈斩而下。
锦衣亲卫见统领下令,皆举起手中的强弩,泛着幽幽蓝光的锐利弩箭对准了王元宝。
弩箭上镌刻的破甲符文,即便是下五境的练气士也没有办法全身而退,这些符文弩箭本就是锦衣亲卫专门用来对付类似于练气士与兵家武庙的凭仗和利器。
郭龄松冷冷道:“放箭!”
数百支加持了破甲符文的弩箭如同雨点般,向着王元宝攒射而去,周遭的灵气骤然一空,弩箭上的幽幽蓝光也骤然大盛,这是破甲符文被激活的表现。
王元宝冷冷看着遮掩不住狰狞之色的郭龄松,将手搭在了盲剑客李慕白的剑柄上,骤然发力,气府丹田之中的剑气大雪山雪花飞舞。
横剑挥斩,剑意纵横,盲剑客李慕白的剑,此刻经过剑气雪花的灌注,剑意陡然绽开,锋锐的剑气,如同一张大网,将攒射而来的弩箭尽数笼罩其中。
周遭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默,除了沉默依旧是沉默。
剑气大网落下,闪烁着蓝光的弩箭,如同烟花绽放,光芒闪过,便再没了生息,烟花易冷,弩箭在剑气大网之下,寸寸断裂,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如同叮咚水声。
郭龄松心中大骇,这不可能,无往不利的破甲符文弩箭竟然就这样被轻松破解,这不可能。
即使不可置信,但王元宝没有给这些锦衣亲卫反应过来的机会,身影如箭,拳剑同出,无情收割着这些锦衣亲卫的性命。
郭龄松不愧是百战老兵,转瞬之间便反应过来,高声怒喝道:“上!杀了他有重赏!”
数十个锦衣亲卫,挥刀迎向王元宝,非是财帛动人心,而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王元宝每一次出拳出剑,皆是死招,心肺上招呼,再是铁打的汉子,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王元宝目光一凝,这些锦衣亲卫他须得速战速决,而今剑气大雪山上的“积雪”已经不多,自身拳意也开始渐渐有了凝涩的感觉。
腰间的思无邪骤然出鞘,剑气纵横,剑去雷霆激射而出,如同一条线,贯穿了向王元宝冲来的锦衣亲卫,鲜血喷涌而出,将郭龄松身上的锦衣染红。
剩下的锦衣亲卫踌躇不前,他们的胆气此时全然崩溃,本就是为了财帛名利而来,为人彻底卖命,他们做不到,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避患者有不为也。
当啷一声,一柄飞羽刀落在了地上,而它的主人已经向着青云关口跑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刀落当啷之声,既然有人带头,谁若是还不逃,那便是当真傻了,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便是人心所向。
郭龄松心中大骂这些懦夫,但是也只能如此,他拦不住,甚至他自己的生死都未卜,而今能做的就是专心对付王元宝。
手中
飞羽刀扔下,郭龄松舒展筋骨,一阵如同爆豆子的噼里啪啦声响起,紧身的锦衣陡然破碎,精壮的躯体暴露于夜色之中,泛着古铜色的光。
郭龄松的压箱底依仗,不是手中的飞羽刀,而是他的铁甲横练功夫,这是他自小便从军中开始修炼的傍身功夫,在沙场上几次死里逃生,斩首立功,皆是靠着这傍身的铁甲横练功夫。
王元宝收回思无邪和盲剑客李慕白的剑,这是最起码得尊重,既然划出道来,就按照江湖规矩来解决,即使郭龄松先撕破了脸皮。
武运自气府丹田中沟通窍穴,一身拳意凛然,拳架摆出,便盯着仿佛在蓄力一般的郭龄松。
捉对厮杀,凭靠的不仅仅是气力和傍身功夫,先手极为重要,谁人也不敢先动,生怕漏出破绽,给对手抓住,捉对厮杀之中,看起来极为微小的一个破绽,就足以置人于死地。
这便是兵家武夫的可怕之处。
剑修的无孔不入,兵家武夫的寸隙必争,最是难缠,而眼前这个少年郎却是二者皆有,郭龄松不敢妄动,兵家武夫还好说,只是剑修,他是万分没有把握的,自己的横练功夫虽然已经炉火纯青,但是对上剑修的飞剑,照样如同豆腐一般。
王元宝和郭龄松陷入了僵持之中。
天际的鱼肚白开始消失,熹微的晨光从黑暗中探出头来,映照在王元宝脸上,虽然不甚刺眼,但同样是遮碍。
就在这时,郭龄松动了,如同奔马一般,向王元宝冲来,肘臂如同攻城锤,横在胸前,这是他的成名手段,莫说是人,就是牛马给这肘锤撞上,非死即伤。
王元宝丝毫不躲避,挥拳迎上,肘锤与拳的交锋,只适合捉对厮杀,而胜负生死,也只是一瞬间,丝毫花哨也没有,本就是杀人技,只要实用就可,花哨不适合沙场,也不适合江湖。
铁甲横练最是艰难,但炼成之后的依仗便是刀枪不入,除非是找到罩门,否则就算是耗尽气力,也不能伤及铁甲横练半分。
但事无绝对,世间的灵长万物都是血肉生养,即使没有罩门就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一力降十会,就算是再怎么横练的人物,遇上绝对的力量,也是妄谈。
郭龄松便是如此,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元宝停留在自己胸口上的拳头,刚想开口,喉头一甜,血无法压制地从口中涌出,其中还夹杂着细碎的血肉,郭龄松知道,自己的心肺已经给王元宝这一拳轰碎,苦涩一笑,郭龄松轰然倒下,他自诩纵横沙场与江湖十数年,如今却给一个不知姓名根脚的少年一拳轰杀,当真是讽刺,江湖儿女江湖死,自己这个早就算不得江湖人的家伙,如今死在江湖人手中,未尝不是报应,他杀了诸多的江湖人,也杀了诸多妨碍了赵王的读书人和官员,如今,也算是赎罪,人死如灯灭,过往的罪孽,也可以一笔勾销,郭龄松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王元宝缓慢收拳,他也不好受,铁甲横练的反震之力入了胸口,拳意流转凝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句话说的不错。
不过这些赵王亲卫尽数死了,自己也没有什么亏损,王元宝理顺凝涩的拳意,正打算回芷萝馆。
“果然好手段,英杰出少年,只是你在咱家的地盘上大闹一场,留下这么些个烂摊子,就想如此一走了之,莫不是以为咱家是泥捏的不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情也似我
天色微明,晨光熹微,只是天际的鱼肚白却又不知怎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可见的乌云,看来是要下雨了。
声音的主人微眯着些许上挑的丹凤眼,看着王元宝慢慢转过身来,若是搁到前几十年,他可没有这般好的性子,不声不响,就把自己的地界弄成如此的狼藉模样,他早就可以把王元宝一拳给轰杀了。
但是挑事的确不是王元宝,如今他的性子早就给深宫大院的宫城磨得没了当初的傲气,凡事都有个因果关系,按着道理说,他不能动王元宝。
王元宝转过身来,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流转不衰,眼前这个一身绛紫锦袍的白面无须的怪异男子,给他的感觉,比之数百架强弩瞄住还要心惊。
见王元宝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身着绛紫锦袍的白面男子捏着兰花指笑道:“果然天纵少年,不过弱冠的年纪就摸到了武道四境的门槛,靠着如此的悟性,登堂入室可就不远了,不知是哪家武庙中出来的弟子,委实是找到了一块上好璞玉,可惜,咱家这一身的功夫,找不到衣钵弟子,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疼呢不是,唉,小子把你名字告诉咱家。”
王元宝闻言心中一凛,这个宦官模样的男子三言两语间就把自己如今的依仗轻易说出,如何能不让他心惊,但是到了现在,宦官模样的男子也没有表示出敌意,却是让王元宝极为费解。
但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的,王元宝按着读书人的礼数拱手道:“无名小卒,王元宝。”
宦官模样的男子呵呵笑道:“好名字啊!哈哈哈,元宝可是好东西,让人一听心里就舒服,咱家名叫鱼怀恩,小子叫我鱼公公即可。”
说罢,便从房顶上走下,婷婷袅袅,在空中也如履平地,而且兼着一种别样的美感,原本女子做来才赏心悦目的婀娜姿态,如今给一个宦官做来,却远比女子更为阴柔悦目。
鱼怀恩自房顶上走下,避开了地上的鲜血,略微有些厌恶得捂着鼻子,走到与王元宝只隔着数十步的地方道:“这青云关可是数十年也没有过如此血腥的杀伐事,而今,这些鹰犬死了也便死了,只是脏了手,也污了地,他们身后的主人,可是不会善罢甘休,小子,你摊上事了。”
说着,鱼怀恩眉头一皱,仿佛当真是全心全意为着王元宝的性命着想一般,只是,其中的做作,却是浮夸异常。
王元宝说道:“那又如何,他们为人鹰犬,就要有给人打杀的觉悟,只许着他们杀人放火,州官放火的道理,哪有这般?”
听得王元宝如此说,鱼怀恩但是笑了起来:“哈哈哈,咱家果然没有看错,当真是个有热血担当的人物,没错了。”
说着,鱼怀恩语气一变道:“这时间的道理,本就是弱肉强食,投机者为强者鹰犬,确实只由着他们杀人放火,小子,你终究还是年轻啊!”
乌云愈发浓厚,摩肩接踵之间,竟然有了隐隐雷鸣。
这雨,当真是要下的。
王元宝道:“那律法道德呢?皆不能对如此凶狠鹰犬的主人有所约束,将其绳之以法吗?”
鱼怀恩哈哈大笑起来,原本凝重的气氛,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之间,渐渐舒缓下来,即使还有火气,也是对于这个世道的不满,想要凭着自己的所学,来争个高低上下。
几十载浸淫深宫权谋,鱼怀恩的眼界,自然是要比王元宝这个只
是有着书本道理理解尚浅的少年人老辣许多。
鱼怀恩笑罢,开口道:“既然你觉得他们不为律法道德所约束,那像你这样的江湖游侠儿呢?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说起来,这二者与稳坐朝堂上的那些只许州官放火的人又有何区别?”
王元宝心湖之中陡然泛起了涟漪,鱼怀恩说的没有错,游侠儿和读书人,其实都是与这个世道上的朝堂权谋者别无二致,三者所用的,皆是特权,一者是权力,一者是学问道理,一者是刀剑拳脚,只是换了个方式,但其本质仍旧相同。
鱼怀恩没有给王元宝继续思虑的机会:“如今的天下,皆是由强者管控,守护弱者的性命,世间有着雷厉风行之法,再无七尺乱世之兵,这便是盛世,再者说,朝堂上的权谋,还有这些鹰犬背后的主人,对于市井百姓有什么影响呢?根本没有!没人会在乎这些人所作所为,或许也就是在心中骂上两句,转头又开始思虑着明日的三两文钱,或是明日下锅之米,他们的特权与否,还比不过能够满足口腹之欲的猪肉涨价来得不满。”
王元宝沉默着,他在书中学到的道理,在宦官鱼怀恩的一番话之下,隐隐有了些许动摇,他说的没有错,真正在乎是非黑白的,或许只有像他这样的,一直坚持着书本上道理学问的人,这也包括与唐霞客一样的游侠,市井百姓要的是什么?
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维持着生计的银钱,自由或者是道理的兴衰,当真是比不上前者重要。
这个时候,乌云摩肩接踵的雷鸣声愈发响亮起来,凉风渐起,雨就这样随着风落下,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愈发细密起来。
蓦地,王元宝心湖当中腾起一股激流,如同钱塘一线潮,在心湖之中席卷开来,本沉寂许久的蛰龙阴神,在此时也隐隐有了苏醒的趋势。
鱼怀恩眼中的笑意渐浓,他所要做的就是如此,只要心湖乱了,再如何通天的手段,也会给自己心湖中的杂念拖累,运转凝涩,最终给反噬,不须自己动手,就能够坐享其成,也算是对得起赵王给自己供奉的金银珠宝。
王元宝眼神迷茫,他所坚持的道理,在此刻竟全然帮不上自己,是非对错,黑白善恶,当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还是说,读书人还有江湖人都是搅乱盛世的渣滓,只为着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打乱市井百姓的平静生活?
是庸庸碌碌的活着好,还是清醒着痛苦活着,这是个问题。
就一如生存与死亡,同样是个问题。
庸庸碌碌地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才是属于市井百姓的真实。
自己这样一腔孤勇地坚持着所谓的,不切实际,虚假而空泛的书本学问,当真是对的吗?
气府丹田中的武运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流窜,而隐藏在窍穴中的山水灵气,也开始在此时出关,攻城略地,唯有剑气大雪山依旧如故,慢慢悠悠地积攒着剑气雪花。
鱼怀恩笑着,走到王元宝面前,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道:“若是放到几年前,咱家可是不舍得杀你,这般好的资质,进了宫,咱家这一身的功夫都可以传给你,承了咱家的衣钵,不比你这样没有任何名分的游侠强吗?唉,可惜啊,你杀了赵王亲卫,我这虚受着赵王的金银供奉,岂不是打我的脸吗?等到了下边,咱家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安心去吧。”
说着,
鱼怀恩如同女子一般白嫩纤细的手上腾起一阵乳白色的光,这是他的成名手段,名叫玄玉手,分金断铁无所不能,霎时间,向着王元宝的咽喉抹去。
“道理于人,譬如头顶太阳,不彰于世,却存在于事,红尘当中,人人庸碌,我等读书人心存道理学问,虽千万人吾往矣!”
洪钟大吕一般的声音骤然响起,王元宝心湖中的潮水给这洪钟大吕般的声音震慑,就连蠢蠢欲动的蛰龙阴神也再一次陷入沉睡。
王元宝眼中的迷茫如同云雾一般,给光芒驱散。
“没错,最值得人仰望的,便是心中得道理与头顶的星空,庸碌是原罪!即使众人庸碌,我也一腔孤勇而前,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瞬间,凝涩的学问道理豁然贯通,就连书上从未理解过的学问道理,也是一般,触类旁通,大抵如此。
而鱼怀恩听到这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吓得魂飞魄散,他的出身,最是让人诟病,但给他用杀伐权谋压着,如今已是无人知晓,但是,不畏权谋,或者说是他无法触动之人,便是此刻撑着伞从青云关外而来的身着月白色儒衫的高大文士。
来人正是龙泉王朝书院山长,有着稷下学宫君子名器,执掌龙泉王朝文脉的张载厚。
鱼怀恩此刻唯一想要做的,便是逃,一个人心中得阴影,会如影随形的跟随着你,慢慢滋生成长。
张载厚就是鱼怀恩的阴影,因为,这个深宫之中权势煊赫的大宦官,就出身于张载厚的书院。
这是鱼怀恩难以启齿的过往,一个堂堂读书人,却为了权势,甘心受了宫刑。
挥刀自宫入宫门,从此长做阴阳人。
张载厚撑着伞,站在雨中朗声道:“既然醒悟,何不为民除害?”
王元宝如梦初醒,窍穴中的武运尽数出征,憾鼎拳第二式拳架霎时而成,江潮鼓声,擂鼓一般,潮水连海平,一拳拳轰击在大宦官鱼怀恩的胸口上,没有丝毫留手。
鱼怀恩的护体罡气承受着王元宝的拳势轰击,只是每一次轰击之后,无往而不利的护体罡气,便削弱一层!
近身切入空门,王元宝一拳拳捶击在鱼怀恩的护体罡气之上,周身武运拳意骤然放开,每一拳递出,皆是酣畅淋漓,凝涩的拳意和武运,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奔腾肆虐。
嘭地一声,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鱼怀恩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口鼻之中鲜血淋漓,他晓得,自己的心肺,已经给王元宝捶碎。
撞在墙上,鱼怀恩强撑着,半依靠在墙上,吐出口中的血,惨淡笑道:“呵呵,老师的手段,我终究还是比不上啊,只是一句话,便将我的蛊惑人心尽数破去,老师终究还是老师,呵呵。”
张载厚撑着伞眨眼间走到鱼怀恩身前,淡漠地看着这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弟子道:“你这一身绛紫袍,好看得紧,只是代价太大,你不配叫我老师。”
鱼怀恩苦笑,没了气息。
追求权势有错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人不想走到权力的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只是,路走错了,绛紫袍加身,就已经错了。
张载厚转身走到王元宝身前,细细打量着他,而王元宝也与之对视,良久,张载厚道:“你好呀,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