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便宜师叔
酒肆外的雨总是会停的,但是朝堂之上的风雨却是永久不会停歇,只要有权力巅峰存在,这让人敢与勇入沟壑的权力深渊,就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如今的森罗天下,谁敢断言能够消弭这权力争斗衍生出来的刀光剑影?
就算是以君子王朝著称的刑不上士大夫的宋明王朝,其中的权力争斗也不是没有血腥的,廷杖之下的冤鬼还少吗?
只是要比沣水国这么明面上来的要委婉很多,不过那些只会口诛笔伐的士大夫读书人,可不比这些掌握着兵权的老军头,口诛笔伐不会伤及国君的权势,说得粗俗些,骂一骂又不会死人。
而这沣水国乃至龙泉王朝,掌握兵权与朝堂权柄的,皆是这些从军方出来的老军头,他们的口诛笔伐,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动一动,可是当真会死人的。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龙泉王朝和沣水国死在这些老军头手中的,可不是寥寥无几。
朱子枫带领着王元宝一行四人走在冷清的街巷之中,这权力的争斗,看似是神仙打架,但是这市井也会受到波及。
粘杆处的粘杆郎早就控制了沣水国的御林军,这时,街巷之中巡弋的,皆是披坚执锐的御林军。
“首辅,那三家叛逆已经被御林军尽数合围,只是,他们不愿意投降,正紧闭府门负隅顽抗。”
一位身着青衣的粘杆郎跪在雨中,向朱子枫详尽汇报如今的局势变化,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冷如寒冰。
朱子枫对着王元宝四人笑了笑,转头的刹那,那上位者特有的威势陡然释放,让跪在雨中的那位粘杆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王元宝和唐霞客还好,他们二人皆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给这上位者的威势给压制,只是姜阿源和韩慎却没有他们二人这么镇静。
姜阿源紧紧抓着王元宝的衣袖,而韩慎也是不敢直视朱子枫,若不是见王元宝和唐霞客淡然处之,只怕他早就远远地跑开了去。
朱子枫俯视着那粘杆郎,冷冷道:“既然他们愿意选择玉石俱焚,那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跪下等待死亡,可不是对这些纵横沙场一辈子的老军头们的尊重,告诉御林军,一步步推进,妇孺,留下,男子愿意投降的,留活口,剩下的,杀了。”
语气淡漠,仿佛因为这命令死的,不是人,而是牲畜一般。
那粘杆郎接了命令道:“是,谨遵首辅命令。”
身影恍惚,那身着青衣的粘杆郎就没了踪影,这显然是顶尖的江湖人才能有的身手,只怕也早就摸到了武夫门槛。
姜阿源和韩慎看着朱子枫的眼神变了,眼前这个方才还彬彬有礼,丰神如玉且豪气干云的君子人物,而只是刹那,就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怎么能不让姜阿源和韩慎这两个刚刚接触世事的少年人心惊胆战。
但是,权力争斗就是如此,你死我亡的结局永远不会变,这是圣贤书上所不曾讲过的。
胜者,登临权势巅峰,败者牵连家人,男丁流放,女眷罚没进入教坊司,成了那倚门卖笑的姐儿,任那些道貌岸然的同僚千人骑万人胯。
如果在这场争斗之中落败的是朱子枫,下场也是如此,只怕比前者更为凄惨,朱子枫好歹还是留住了那些叛逆的妇孺,不至于断了香火。
这已经是仁至义尽。
…………
王元宝和唐霞客一行四人随着朱子枫一同来到了一处雅致的府邸之中,这是沣水国首辅的官邸,只是这外面雅致精细,内里却是简陋异常。
除了假山和湖,这堂堂沣水国首辅的官邸除了书,就没有别的东西,寻常读书人还会有许多文玩以供玩赏,而
朱子枫这里,却是除了圣贤书,便是沣水国的奏折。
而且那想象之中的奴仆成群,也没了踪影,偌大的首辅官邸,只朱子枫一人。
笑了笑,朱子枫将王元宝四人引入官邸,道:“我习惯了一个人,倒是怠慢了你们,随意坐,这茶也凉了,莫不如直接喝酒?我这可是有好酒的。”
还没等王元宝开口,唐霞客就忙接口道:“那就喝酒,我是个江湖人,可来不了那些文绉绉的礼数,倒不如直接喝酒来得痛快。”
王元宝道:“那就有劳了。”
朱子枫笑道:“我起先也不是读书人,我先前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军汉,若不是张先生,我这个沣水国首辅,只怕还在龙泉王朝边境那吃土呢,不必拘束。”
说着,便从一堆乱而有序的书册之中翻出了一个青瓷酒坛,拍开了泥封,酒香四溢。
朱子枫给四人一一斟满,笑道:“这可是委实难得的猴儿酒,喝多了也不会醉,这可是最后一坛了。”
韩慎闻言两眼放光,他馋酒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王元宝镇着,只怕养剑葫里的酒,早就给韩慎给偷喝干净。
一听竟然有喝了不会醉的猴儿酒,韩慎心里早就开始痒痒了。
姜阿源拿起杯中酒,竟然没有那入鼻辛辣的酒气,反而是一种瓜果成熟时的醇厚浓香。
朱子枫不愧是沣水国首辅,待人接物上到底还是有其自己的一套道理,只是在来自己府邸路上,寥寥数语就摸透了王元宝一行四人的脾性,不能说是王元宝四人初出茅庐,只能说朱子枫这样的朝堂老手早就把人情世故看得透彻,只需要一眼,就能够十拿九稳。
只是有一点,朱子枫不敢确定,若说是眼缘,只怕如今沣水国太学中的读书人,无人能抵过王元宝,没有别的缘故,只是眼缘,朱子枫不仅仅是从边军士卒开始做起,这沣水国太学最初的教授博士本就是他,那些读书的资质,还是能看出来的。
姜阿源与韩慎一个太过细腻感性,一个又过于跳脱,这都不是读书的好材料,王元宝却当真是读书的好材料,眸中的坚韧,最是令朱子枫喜欢。
若是推荐一人进入龙泉王朝建康京终南书院,朱子枫肯定会选择王元宝。
只是王元宝却是一副江湖人打扮,个人意愿,本就不好强求,朱子枫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唐霞客与姜阿源、韩慎三人没觉察到朱子枫的目光,而王元宝却是察觉到了,抬头道:“朱先生我正好有许多事情要请教,不知能否不吝赐教?”
到底是聪明人,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够领会其中的意思,朱子枫嘴角上扬道:“那是自然,只是我也是后辈末学,这圣贤书上的道理,也只能与你一同相互印证,不能说指教,互相砥砺才是对的。”
王元宝看着唐霞客三人道:“那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和朱先生去去就来。”
唐霞客摆了摆手,将杯中的猴儿酒饮尽道:“无妨,只要有酒就好说,再说我又不是读书人,你们那套我玩不来,我就不去掺和了。”
姜阿源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韩慎则是连头也不抬,忙着喝自己杯中来之不易,又梦寐以求的酒水,自然没有将王元宝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朱子枫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意,唯有书多,若是看上了,尽管拿,以书为赠,才是书存在的最大意义。”
说罢便和王元宝一前一后出了正堂,有些话,有些事,只需要两人知晓,这便是朱子枫的道理。
如今已近春深,但这沣水国都城之中,能看出春深的,也就只有如今沉默在风雨之中的烟柳。
首辅的官邸之中,除了假山与小湖,便是诸多形态各异的梅树,过了梅花的季节,但是泥土之中还是暗香浮动。
王元宝先来了口:“朱先生莫不是想看看我们这去龙泉王朝终南书院的引荐之人?”
朱子枫没有转身,只是道:“是,也不是。”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令王元宝摸不着头脑,若是要看那引荐信,他直接便可以拿出,方先生写的信,王元宝没有拆开过,但他相信,那其中的所说的定然不会是假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朱子枫道:“王元宝,难道你就不想进终南书院读书吗?立身的道理学问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读书行路,从中印证书上的道理和学问,这也就是君子能够做到的,捷径,不是谁都可以走得的,进了书院,读书破万卷,再去印证道理学问也是不迟的,再说当世大儒里,张先生不弱于任何一个有着君子与贤人名。器的读书人。”
王元宝闻言愣了,他原以为朱子枫是为了验证姜阿源与韩慎去终南书院读书的真实性,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让自己去终南书院读书,着实令人啼笑皆非。
朱子枫转过身来看见的却不是王元宝感激涕零,而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朱子枫以为是自己的话令王元宝为难又道:“无妨,拜师的束我会帮你解决,好歹也是一国宰辅,这点银钱,我还是能出得起的。”
王元宝闻言更是惊讶,但是这份好意,终究还是得辜负了去,除了老和尚顾两禅,还有方先生,能对王元宝这般上心的,也就只有这萍水相逢的朱子枫了。
王元宝自怀里拿出一直贴着心窍厚德印坚定道:“我早就有了先生。”
厚德印在王元宝手中熠熠生辉,属于大地般厚重的沧桑陡然在这空荡的官邸之中腾起,那原本已经枯萎了的梅树竟然又生出了嫩绿的芽头。
王元宝这般说,其实是没有错的,真正让他知晓了书中圣贤道理的,确实是方两,引人入道,即可为师,这是儒家不成文的规矩。
朱子枫甫一见王元宝拿出的厚德印,心湖之中的那座文庙,竟然开始颤抖起来,这是君子方能显露的威势,原以为王元宝的先生只是个寻常读书人,最多不过下贤的名头,如今朱子枫却是不得不叫王元宝一声师叔。
若是真的论起来,终南书院的山长大儒张载厚曾经是老秀才旁听的学生,而方两则是入室弟子,张载厚可不得叫方两一声师兄,而方两的弟子肯定要比张载厚的弟子要高上一辈。
世事总是这么难以预料,朱子枫想给自己的先生找一位确实有潜力的弟子,却远没有想到竟然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师叔”,这着实让朱子枫啼笑皆非。
时间总是很快,沣水国都城的叛乱接近了尾声,那些曾经纵横捭阖与沙场和朝堂之上的人物,皆成了刀下鬼,即使是投降的,也不得善终,流放边境是不可能的,这三家军头的根基就在边境,朱子枫不会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
王元宝一行四人在朱子枫恭敬的欢送之下,离开了沣水国,唐霞客和姜阿源、韩慎不清楚这堂堂沣水国首辅朱子枫为何会对王元宝毕恭毕敬,而且字字皆是敬称,王元宝不说,他们也不好开口去问。
而朱子枫又肯定不会说,这就成了个秘密。
而唐霞客和姜阿源、韩慎三人不知道的是,王元宝的袖中,还装着刚从朱子枫那里弄来的几张品秩极高的符,换了谁,也会这般欢送自己的便宜“师叔”。
王元宝一行四人,又踏上了去往建康京的路途,而身后的风景与繁华,只是过眼云烟,书中的道理,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有些人,却没有这般的洒脱,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第九十一章 你欢喜我便欢喜
森罗天下各个部洲之中的气候各不相同,王元宝一行人走在春日的末尾,而东神洲却是寒冷冬日。
落在脸庞上的,合欢花也成了雪。
神都宫城里的御花园里,种满了合欢花,就算是冬天,这里的合欢花依旧开得正好。
林贵妃宛若羊脂玉的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地潮红,她看见了一个让她终身难以忘记地人。
儋洲野狐岭上,杀了她阖族老幼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的眼前,但她却无能为力。
周小五比林贵妃还要美丽的容颜,隐匿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眼前这个我见犹怜的女人,丝毫不会让他的心软下来:“参见贵妃娘娘。”
直到这时,林溪才记起自己贵妃的身份,但在这个犹如恶魔的男人面前,她丝毫提不起所谓贵妃的架子。
不过她还是尽力平复自己的心境,在周小五面前,她不想显露出自己的恐惧。
“你来干什么?”林溪从合欢花树从中走出,体态婀娜,顾盼生姿,这也是周小五为什么独留她一人还将她送到神都里的原因。
周小五在阴影里的神态,无法看透,他只是淡淡道:“白度要做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林溪冷笑,原来这个恶魔也有他害怕的事情,她竟然有些快意:“参与了又怎样。”
御花园里的温度陡然间降了下来,原本温暖如春的气温,现在又重回了凛冬的寒冷,只不过是在林溪心灵上的寒冷。
当年的野狐岭上,也是如此。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愚蠢至极!”周小五的声音竟有些颤抖,这是他也未曾预料到的。
林溪抚摸着自己精致地面容,凄婉笑道:“愚蠢?或许我就是个愚蠢的人,要不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周小五看着林溪凄婉的笑容,想起了野狐岭上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抱着从界河里抓到的四瞳鹰嘴鱼满足幸福的笑,一时间竟有些心疼。
但他还是走了,有些落魄甚至是狼狈。
林溪又恢复了贵妃该有的姿态,这是周小五教给他的,现在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甚至是本能。
“凡以爱起,皆以恨终。”
族里的长辈说的,果然是对的呢。
前朝的末代皇帝也是爱上了天狐一族的女子,但是世事总是充满了戏剧性,他爱上的天狐一族的那个女子,是个细作。
但天狐一族的女子一旦动情,就犹如野狐岭上的野火燎原,猛烈而又炽热。
故事的结局是志怪小说里大快人心的,当然是遂了那些喜欢自诩正统的凡人们的心愿。
狐女魅国作乱,末代皇帝昏庸无道。
死在正派山巅剑仙飞剑下的是狐女,死在起义军三尺白绫上的是末代皇帝。
林溪突然有些羡慕那个死在正派飞剑下的前辈,因为她好歹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死去的,但她连死去的权力都没有。
悲哀,落在心底,也成了雪。
东神洲里的许多举动,皆是为了那盘三教圣人的庞大布局,如今的东神洲,就连那些江湖人,也知道了天道崩塌的消息,只是瞒着的,依旧都是那些无足轻重的森罗天下的各个部洲之中的聪明人物。
林溪只能算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棋子,用来牵制那来自冥原上的威胁。
………………
风雪山脉上的寒冷,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但想要练成惊天剑诀,这峰上的寒冷却是最好的磨炼。
房遗世整理着这山海关以剑书传递出来的消息,默默回忆,那个方源,是否就是那位上古剑仙。
如果不是,为何自己的师父,如今山海关的老剑仙会说与那个方源一见如故?
所谓一见如故,其实都是事先就曾经见过。
有些人信奉所谓的一见如故,但是却从不去追溯这如故的熟悉到底来自哪里,很幸运,房遗世就是个喜欢追溯事情根源的人。
其实临近冥原的风雪山脉诸峰中,不止刀老魔所在的风雪山,其实还有承影峰,山海关
闭关砥砺剑诀的剑修,皆会在这承影峰。
承影峰上的安山井里的寒气来自冥原,而承影峰上的寒气则是源自峰底的秘密。
房遗世之所以能够修成师尊老剑仙的枯荣养剑法,就是因为他所要守护的这个秘密是可以让整个森罗天下的三教圣人都为之恐惧。
安山井通承影峰。
承影峰下则通无尽之乡。
这些都是森罗天下的秘辛,那个“方源”不知道的也只有这些。
九州宗,枫灵山。
元淮枳在自己的洞府里看着书,其实一个简单的人,就是在平常时,也是简单的。
自从风雪山绛雪谷外的冥原中回来,元淮枳就把自己关进了洞府中,因为他隐瞒了个事情。
诸多师兄弟在冥原受到冥原大妖的袭击重伤昏迷时,元淮枳见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个年轻人,但是却深不可测。
他不像是冥原之上已经化形的妖人,要不元淮枳也不可能坐在洞府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不过深不可测地年轻人却说了一个让元淮枳热血沸腾地秘密。
这个世界上的秘密还真是够多的,你无论想不想探究这些秘密,它始终都在那,等你经过时猛地跳出来,让你不得不去寻找它的对立面,也就是真相。
年轻人说的,其实就是一句话。
“你想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
就是这么简单,元淮枳却到现在还是犹豫,他追求的东西,就是真相。
他小时候的那个红裙女子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不过有些不同。
年轻人是直接说出,而红裙女子只是在叹息时才会对元淮枳说起。
每当那时,冥原里的雪都沸腾了。
元淮枳手里的书上,记载着一门诡异却又极其霸道的功法。
九州宗的独有功法小重山,与之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之上,元淮枳对于小重山的领悟不可谓不深,手中的功法与小重山似乎一脉相承,但更为纯粹。
年轻人把功法扔给元淮枳的时候,说:“你若是想接近真相,就要努力变得更强。”
说这句话时,年轻人幽深的目光望向了小芳山。
修行人之所以能够追求长生大道,凭借的就是比凡人更为贪婪的**。
元淮枳不是圣人,他对手中这门功法也有**,但是年轻人并不是善人,他有条件。
而那个给了他这霸道功法的年轻人却只要了元淮枳的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是元淮枳永远也无法拒绝的。
…………
相国寺里的功法是整个森罗天下最多的,当年的佛子访遍森罗天下所有的山巅修行宗派,做的就是收集各宗功法。
当然,是在那场春秋乱世的大战之后。
相国寺的实力,在那场大战里并没有折损多少,而各宗的实力在那以后陷入了凋零境界。
佛子说:“凛冬将至。”
当然也有例外,山海关里的两位在那场大战之后剑心大成,成就了陆地神仙境界,距离飞升只有一线之差。
冥原里的年轻人,是个秃头。
元淮枳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这个决心带给他的将是无尽的黑暗,但是他不会后悔。
手中的功法燃烧起来。
火光映照着元淮枳淡然自若地脸庞。
“师兄,神都年会道试好热闹,你要不要带我去!”
洞府外是元淮枳师尊九州宗掌门魏君廷的独女裴斐。
至于裴斐为什么不随她父亲魏君廷的姓,是修行界里的一桩公案。
魏君廷的夫人,裴斐的母亲出自庆余书院,她的师姐,就是宁苛。
裴斐的母亲承袭了她师姐宁苛的火爆脾气,这也是魏君廷惧内的原因。
不过这也怪不得魏君廷胆小,就连泰岳书院的院长韩冥这个半步飞升的变态,都被宁苛追杀了半个森罗天下,而作为宁苛师妹的魏夫人,自然也有这个实力。
元淮枳深吸了口气,平复下
自己的心境,推门走出了洞府,看到了一身粉嫩襦裙的裴斐。
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枝淡红色的枫灵花,但是人比花更娇艳。
元淮枳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肩头的小师妹,无奈得笑道:“师尊不让你去,我有什么办法呢?”
裴斐随手把枫灵花插到鬓边,双手拉着元淮的手摇晃撒娇道:“师兄你就带我去嘛,整天待在山上无聊透了,好不好嘛。”
看着撒娇卖萌更显可爱的小师妹,元淮枳实在生不起来拒绝她的心来,只得无奈笑道:“好,我带你去,不过师尊罚你的时候可不能哭。”
裴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他才不敢呢。”
想起师尊在师娘面前的地位,元淮枳不厚道地笑了。
“去神都喽,师兄我要吃糖葫芦,我要吃桂花糕,我还要吃鲤鱼焙面…………”
元淮枳看着像个花蝴蝶似的小师妹,心下生出了一抹柔软,这份柔软,他只愿对裴斐绽放。
“你欢喜,我便欢喜。”
枫灵山上的雪,在此刻也成了粉嫩的颜色,那是温柔的颜色。
不过元淮枳的这份温柔在往后的岁月里,只能深藏在黑暗里,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能一往无前,后悔只能是奢望。
秃头年轻人所要的代价,就是要这片天地下的一个势力彻底消失。
相国寺在年节时分外热闹,与其他地方的佛寺不同,相国寺每逢年节都会有庙会,神都最具特色的小吃和玩意儿,都在这里汇聚。
有人曾经劝过佛子,说庙会太热闹会扰了佛门平静。
但当时正在吃着年糕的佛子在僧袍上擦擦手,淡淡道:“你看见佛祖了吗?”
答:“没有,佛祖不是在大雄宝殿上吗?”
佛子道:“其实诸天神佛就在那些小贩的心中。”
相国寺里的佛子,有几代都是可自成一派的佛学大宗师。
以至于相国寺多有惊人之语。
问:“佛是什么?”
佛子答:“我粪桶里的东西。”
问:“佛在哪里?”
佛子答:“不就在我脚上吗?”
相国寺前热闹非凡,秃头的方源和苏有生走在这片热闹里,分外扎眼。
有些人在凡俗里犹如云泥之别,方源和苏有生就是这么个存在。
方源本不想来相国寺,只是苏有生想要来,自己的愿,该还了。
苏有生不信佛,但是自己发下的宏愿还是不能违背的。
不过秃头年轻人方源对于迭出惊人之语的佛子,很感兴趣,能说出这些话的,绝不是个狂僧。
相国寺外,秃头年轻人方源道:“你当真选好了自己的押注人?”
苏有生淡淡道:“当然。”
秃头年轻人方源道:“你可不要后悔,我进入这赌局,可不止这一个后手,有时候,太过于自信,总是会输的。”
苏有生没有接话,只是想起了那个倔强的少年,许多年前,自己也跟那个少年一样,他让她,看见了自己。
秃头年轻人方源淡淡一笑:“你喜欢的那个少年郎,只怕会成了你最讨厌的书呆子。”
说罢,一阵恍惚,便消失在了相国寺门前的热闹之中。
苏有生眼眸之中锐利光芒一闪,这个秃子委实让人想要忍不住拔剑斩了他。
…………
王元宝坐在船头,猛然间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念叨他,从沣水国都城出来,坐船行得水路,几百里的水路可是要比陆路好走许多。
唐霞客凑上前来,嘿嘿一笑道:“想喝酒不?”
王元宝道:“你要是有,我跟你客气什么,拿来!”
说着便伸出了手,唐霞客嘿嘿一笑,有些猥琐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酒葫芦,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道:“可别给韩慎那小子给闻见了要不,这唯一的猴儿酒也是要保不住的。”
拔开酒葫芦的塞子,醇厚的瓜果香味骤然充满了鼻腔。
第九十二章 饮酒三两三
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说的便是这春夏之时的长歌江。
陆路与水路不同,路上的风景也是不同的,陆路之上的风景是切实经历,细微之处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水路却是不同,长歌江水势湍急,舟行其中更是如同乘奔御风,长歌江两旁的风景皆是过眼云烟,只是略略一瞥,但却远比那细微之处皆可见的详尽要珍贵许多。
王元宝坐在船头,手中拿着一本颇为古旧的书细细翻看着,这是他那个便宜“师侄”沣水国首辅朱子枫送给他的,只是普通的圣贤书,但是最为珍贵的却是书中的注解。
读书最忌不求甚解,一字一句虽不必咬文嚼字,但是其中的精义却是万万不能混淆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样的人,很少,更多的还是需要稳扎稳打,慢慢领会书中的道理。
王元宝不是那种可以一朝顿悟的惊才绝艳之人,能做的,就只是稳扎稳打,朱子枫这本书,可谓是用心良苦,虽然只是一家之言,但也好过王元宝自己摸索,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读书人能领会的道理,很多时候都要为他们的眼界所局限,而朱子枫则是不同,他如今已经站在了权势的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注解的圣贤书,其中的人情世故,还有那处事道理,都不是那些皓首穷经的读书人老学究所能够比拟的。
其实朱子枫送的不止是王元宝一人,去终南书院读书的姜阿源和韩慎无论怎么说,都算是他的师弟师妹,同门,这做师兄的总不能小气不是,至于送的东西,王元宝不清楚,不过唐霞客倒是痛快,生生将朱子枫府邸中的最后一坛猴儿酒给磨了出来。
不愧是江湖人,这找酒的眼力见,王元宝可是学不来,不过王元宝养剑葫中的酒,却是也换了,沣水国都城出好酒,虽然没有招牌,但是醇厚的滋味,却是远比那诸城的烈酒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善恶相悬而不可实指。”王元宝念出了声,这渡船之上的,大半都是江湖人和行脚商人,而王元宝这样的江湖人装束的读书人,却是其中的异类。
长歌江是龙泉王朝版图之中流域最长的,三千里水路,贯通了龙泉王朝东西两方,互通有无,皆是靠着这一条长歌江。
唐霞客凑到王元宝身前道:“怎么样,这长歌江不错吧,建康京护城河就是从长歌江直接引水,而且这整个龙泉王朝山水神祗中,就属长歌江的水神娘娘官秩最为高绝,直接由皇帝册封。”
这些逸闻都是王元宝不曾听过的,姜阿源和韩慎也一副好奇宝宝神色,听着唐霞客讲着长歌江上的奇闻。
不过很快他们二人就被长歌江中的动静所吸引,一条条通体雪白的大鱼在长歌江中清澈的水中来回腾游,引得渡船上的人一阵惊呼。
长歌江中本没有这通体雪白的大鱼,皎皎洲与南瞻洲合并之后,原本生活在青衣江中的江豚便沿着这纵横万里的水路来到了这龙泉王朝的长歌江中。
王元宝倒是没有过分惊讶,其实邋遢天君谢宗师带着他来皎皎洲时就曾经见过这通体雪白的江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是书上的话,不过王元宝更多的,还是见得多了,不觉得怪。
“看,那里!!”
一个年轻江湖人指着不远处的一块水中汀州惊呼。
渡舟上的众人顺着那个年轻江湖人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风平浪静的长歌江水之中,竟在那水中汀州掀起如同白练一般的波涛。
撑船的船老大
自然也看见了,连忙从船舱下跑上甲板,对着那腾起白练一般波澜的水中汀州跪下,不住地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水神娘娘息怒,水神娘娘息怒,我们无意冒犯,水神娘娘大人有大量,我们过了江之后,定然给您供奉三牲五畜还有香火,水神娘娘息怒……”
渡舟之上的行脚商人也跟着船老大跪下,不住地磕头祷告,无非不过是供奉香火和三牲五畜,而渡舟之上的江湖人则是不屑一顾,但却也是如临大敌。
行脚商人到底只是为了钱财,很是惜命,而刀尖舔血的江湖人根本就不信神鬼,江湖路上,有许多怪力乱神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是见怪不怪,只是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却也还是让他们不由得警惕起来。
王元宝收起手中的书,将姜阿源和韩慎挡在身后,而唐霞客也凑到王元宝身边,望着那远处汀州上越来越近的白练一般的波涛。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王元宝自然相信山水有灵的说法,毕竟他身后的书箱里,还放着一位山水灵官的金身碎片,这不由得他不信。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这世间怪力乱神的东西,却是不少,另外,这山水神祗的体系,还有官秩,皆是儒家那些读书人弄出来,这着实有些讽刺。
山有神,水有灵,一座矮丘一般的山也有土地山神,更何况这千百里水路的长歌江?
渡舟的船老大和行脚商人不住地磕祷告却没有将那汹涌的白练波涛平息,反而愈发汹涌澎湃。
王元宝腰间的思无邪竟然也随着这汹涌澎湃的白练波涛轻轻颤抖起来,王元宝心中一凛,思无邪颤抖的时候,就是它兴奋之时,而能令思无邪兴奋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山水神祗的庙宇皆在山根水脉之处,这样便于掌控一方的山水气运,而这长歌江纵横千百里,掌握山水气运权柄的,自然不会只有龙泉王朝皇帝册封的水神娘娘一人。
山水神祗的体系,与世间朝堂之上一般无二,经过册封封正的神祗,就是这一方山水的诸侯,而下属的山水官吏自然也不会少了,而今这长歌江中汀州之上白练波涛之内的,便是长歌江水神娘娘下属的分掌水运的河伯。
渡舟不前,而那白练波涛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步步紧逼,向着渡舟汹涌而来。
王元宝默默扣住袖中的符,这是朱子枫所画的符,其中的符胆是以读书人胸中的浩然正气为基,比王元宝从那个死在灵官庙中的老道人身上搜刮来得符,品秩不知要高出多少。
渡舟之上的江湖人皆按住了自己的兵刃,怪力乱神的事,他们皆经历过,向这般的水上凶险却是第一次,虽然心中拿不定主意,但却是不能露出胆怯神色,人死鸟朝天,大不了就是做个水鬼。
而那渡舟的船老大和祈祷的行脚商人则是面如死灰,只要白练波涛汹涌而来,定然没有存活的道理,这可是长歌江江心,四周皆是皓淼烟波,唯一的汀州就在白练波涛之后。
隐隐约约地,白练波涛之中的阴影竟然愈发清晰,竟然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甲纹龟!!
渡舟开始在江水中摇晃不定,年轻的江湖人早就吓破了胆,跟着那些行脚商人不住地磕头求饶。
“呸!没卵蛋的玩意儿!”
不知是谁骂了一句,那年轻江湖人面若死灰的脸上竟然羞臊得通红,但他还是没有选择站起身。
江湖人最看中的就是一个勇,连卵蛋都没有的,不配走江湖。
就算此次能够安然无事,这个年
轻江湖人在江湖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这般软骨头,最是令人不齿。
而就在渡舟之上的众人严阵以待之时,长歌江汀州之上的云端中,两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看着这江中一触即发的惨案,不置可否,只是作壁上观。
这不归他们二人管辖,长歌江千百里水路发生的沉船事故从来不少,但他们二人却早就习惯了,每年这长歌江中的水鬼们,都要找替死鬼,而被拉做替死鬼最多的,都是些玩水的孩子,若是能以于生产无用的江湖人与商人代替,何乐而不为?
所以,这云端的二人漠然置之。
他们二人起初之时,未尝不想管,但是这山水神祗体系之中的水太深,不是他们这样的小角色能够掺和的,胸中热血冷透,剩下的也就只有漠然置之,以一换众,总比以众换一要好。
…………
渡舟之上王元宝将灵官庙中老道人禁锢山水灵官的符扣在手中,而思无邪的颤抖更是频繁,但王元宝却并不想让思无邪出鞘。
王元宝紧紧盯着白练波涛之中的阴影,头也不道:“唐兄,等会儿我喊的时候,你将他们二人带走,离得越远越好!”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唐霞客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凶险,点头道:“好,你且放心。”
姜阿源不由得担心起来王元宝,每次面对危难之时,她眼前的,皆是这个不甚高大,甚至有些单薄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姜阿源竟有些痴了。
若说情感,总是这般,在心中种下的种子,总会随着这风雨时间的洗礼而成长,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波涛愈近,那些严阵以待的江湖人拔出了腰间的刀剑,一时间,渺小的渡舟之上,气机纵横。
昔年有钱王万弩射退江潮,那等的豪迈,仿佛在此刻充斥在了这些江湖人胸中,比之读书人胸中的浩然正气丝毫不差!
王元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摸索着符上凹凸不平的纹络,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竟然丝毫不动,反倒是盘踞在胸口窍穴之处的灵气奔腾而出,向着手中的金色符而来,注入其中。
刹那之间,神圣却又有着些许空灵飘逸的气息自王元宝指尖骤然绽放!
而就在这时,那白练之中的阴影甲纹龟也泠然而至!!
“老君敕令!”
王元宝高声喝出金色符之上的四个古拙篆文,刹那间,金色符之上,不全的符胆竟然慢慢补全!
圣人威压,即使一分,也是圣人威压,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山水神祗所凭借的,是山水气运,而圣人十方无影像,六迹绝行踪,岂是会为山水气运所制衡的存在?!
金色符定格在了空中。
这长歌江上的光阴流水似乎在这一刹那而冻结,那云端之上的两个儒生惊恐万状的神情也定格在了他们的脸上。
而那寄托在白练之中的硕大无朋的甲纹龟如同给人扼住了咽喉,悬浮在半空中。
一道飘逸身影浮现在长歌江上,踏水而来,而这道身影的脸,却是模糊不清,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丰神如玉,飘逸出尘。
“这山水神祗,怎么腐朽成了这个样子,唉,记下,到时候拿去打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的脸正合适。”
说着,那道飘逸出尘的身影将甲纹龟随手一挥,砸入了汀州之中的巨石之内,随之而去的还有一道赤色符。
“唉,这道符怎么在这里?”
第九十三章老死江湖前
长歌江上的光阴流水随着飘逸身影的到来,定格在那里,不再有那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紧迫,仿佛天地只在这一瞬,就已经接近了光阴流水的无尽。
江水之中的通体雪白的豚鱼也在江中静默,而飘逸身影出现的天际边缘的那道裂隙,缓缓愈合。
只有王元宝从灵官庙老道人身上搜刮来的那道“老君敕令”的金色符在这禁锢的光阴流水中随着那不存在的风,幽幽而动。
“这道符,怎么在这里?!”
那飘逸身影语气怪异,似乎是强忍着笑意,但又不得不正色以待,这样最让人难受,好在飘逸身影也不是普通人,悠然一荡,禁锢的光阴流水随着飘逸身影的动作,荡漾开来。
眨眼之间,原本与渡舟远隔千里的飘逸身影,便来到了渡舟上方,金色符之上的四个篆文跃动着金光,高品秩的符可以自己吸纳灵气,补全自己所缺损的威势,而王元宝用出的这道“老君敕令”符却不只是他表面所看到的这般简单。
森罗天下之外是无尽之乡,而无尽之乡后又是什么,没人能够说清,只有那超脱上五境的剑仙青莲,曾经在一本轶散的游记中记载过寥寥数语,只说是无尽之乡后,是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修士不应该只被限制在一方天地之中,而是应该在无尽天地之中,印证自己的大道,寻求长生大道的奥秘,只是这些秘辛,只能是烂在百家圣人的肚子之中。
飘逸身影捏住那道缓缓而动的金色符,那跃动的金光仿佛是落入了深海一般,再不复原来的光彩,而飘逸身影的庐山真面目也显露出来,容颜足以让这森罗天下的女子都自愧不如,只是嘴角的笑容,却有些浪荡不羁的意味:“嘿嘿,这会可让我捉到你的把柄了,仿制的老君符,符胆都没有勾勒出来,这可不是我有意为之,老天都让我落你面皮,这可就怪不得我了,嘿嘿。”
金色符却在这时金光跃动,那四个篆文之上,竟然染上了赫然紫色,一刹那,圣人威压骤然来临,那禁锢的光阴流水竟然有了破灭的迹象。
“嘭”地一声,容颜足以让女子都为之汗颜的飘逸男子灰头土脸地悬浮在空中,手中的金色符滴溜溜地一转,向着王元宝怀中飞去,如同倦鸟归林一般。
那飘逸的男子并不生气,而是嘿嘿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老家伙果然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算计我,都这么清新脱俗,哈哈哈!”
毫不顾忌地笑声,在光阴流水静默之中,荡起阵阵涟漪,抹了一把脸,飘逸男子向前跨出一步,便来到了渡舟之上,他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王元宝身上。
光阴流水一旦禁锢,就算是上五境修士,只怕也会行动凝涩,这可是要命的,神仙打架,只一刹便可以分出胜负,更何况是这渡舟之上的寻常江湖人,还有王元宝这个一境武夫?
飘逸男子细细打量着王元宝不由得惊叹出声:“怎么可能?!长生同命桥都断了,心湖还荒芜许多,这就是老家伙押的宝?这不是明摆着要输吗!”
确实,押宝人向来只会去将宝压在那些惊才绝艳的少年身上,向王元宝这般的,只怕连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少年也不如,可以说,他是一个普通废物一般的存在。
不过还未等到飘逸男子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等待着他。
王元宝心湖之中,吞了骊珠的蛰龙阴神骤然抬起了头,比之圣人威势丝毫不差的威势在这渡舟之上轰然绽放,飘逸男子身旁的光阴流水,如同瓷器一般,碎裂,
落下。
飘逸男子嘴角的不羁笑容敛去,神色罕见地肃然,他也是从春秋乱世经历而来的人物,对于那曾经如同天道一般存在的真龙,最是了解,真龙给上古剑仙诛杀殆尽,而此时真龙阴神却在一个长生同命二桥皆断的小子身上出现,这绝不是巧合,由不得飘逸男子不去正色以待。
挥袖,王元宝身边的光阴流水纷纷如同溅起的水花,落在了空中,再无迹可寻。
飘逸男子紧紧盯着王元宝,这不是他能所大意的,仿若天道一般的存在,就是圣人,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王元宝骤然一松,险些要跌倒,但是稍稍恍惚,便站稳了脚跟,拳出如风,其势如雷,所凭靠的,皆是脚下的功夫,这也是憾鼎拳中最为根基的便是桩功的缘故。
眼前突兀出现的飘逸男子委实吓了王元宝一跳,拳势陡然提起,一身拳意流转,而右手则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腰间思无邪的剑柄之上,气府丹田之内的剑气大雪山上的剑气“雪花”纷扬而落。
王元宝用余光一扫,身边的诸人皆静默站立,仿佛木偶一般,王元宝心中大惊,这显然是禁锢光阴流水的手段,邋遢天君谢宗师曾在赤焱王朝的市井之内施展过,只是不是禁锢,而是速进,虽然不同,但也足以显出其中的渊源。
见王元宝如临大敌,飘逸男子笑了笑,他原以为这个少年是给真龙阴神附体的傀儡,但王元宝如此做派,却是打消他心中最坏的那个念头,原本已经在指尖凝固的杀意,如同柳絮一般飘然而散。
老家伙果然没有昏了头,将宝押在一个给真龙阴神附体的傀儡身上,这才是真的失了智。
飘逸男子嘴角上扬,那放荡不羁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别这么盯着我,放心,我不是来杀人的,我可是来救人的。”
说着,飘逸男子一挥袖,那被禁锢在波涛之中的甲纹龟河伯如同尘埃一般随风而散,就连阴神都未曾存留!!
王元宝心中大惊,这举手之间就让一位山水神祗烟消云散,这绝不是简单人物,没有无缘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故的恨,说得直白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元宝搭在思无邪剑柄上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紧。
飘逸男子见王元宝还是一脸防备,无奈一笑,还真是警惕,不过也没坏事,笑了笑道:“我此来,是为了你怀中的符,我救你一命,也是救了这一船人的性命,符,你得给我,权当是谢礼。”
王元宝闻言心中莫名轻松,有所求,便是有的商量,搭在思无邪剑柄上的手慢慢松开,但是拳意仍旧在周身流转,谨慎总是没有差错。
探手从怀中摸出那道金色符,王元宝惊疑,这道符不是已经用出,怎么又回到了自己的怀中?
不过飘逸男子可是等不及了,王元宝眼前一阵恍惚,在看时,手中的符,却到了飘逸男子的手中。
“原来如此,符胆勾勒进了符文之中,怪不得。”
话音未落,飘逸男子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渡舟之上,只留下王元宝一人愣在渡舟之上,刚才的一切,仿佛梦一般虚幻,但那让众人如临大敌的河伯却实实在在地消弭在了长歌江之中,这做不得假。
光阴流水陡然荡漾,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波涛落在了渡舟之上,打湿了甲板之上的所有人。
…………
千里之外,飘逸男子摩挲着手中的金色符,自言自语道:“嘿嘿,想让我乖乖入局,做你的春秋大梦,不过这符,我就笑纳了。”
云端之上的
那两个儒生还在光阴流水之中禁锢,动弹不得,不过却能够看得见听的清,飘逸男子收起手中的金色符,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个如同木偶一般的儒生,仿佛这两人是天大的难题似的。
以小换大,其实在许多人看来,并没有什么错,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在儒生眼中,还不如那些市井之中的升斗小民,走卒贩夫,这两者,还可以征收赋税和徭役,而江湖人又能够做什么?
杀人越货,触犯律法,这样的罪大恶极之人,死不足惜,用这样的人去喂养长歌江中的河伯,又有什么错?
儒家之所以能够成为文脉正统,所凭靠的不是轻侠,而是众多读书人手中圣贤书与口中圣贤言语的教化,江湖人,本就该被作为叛逆盗匪给绞杀殆尽,盛世王朝不需要江湖人。
这是读书人所想,但这却是入了极端,世间不是如同书中所说,黑白分明,善恶两边,更多的是和光同尘,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就像如今云端这两个儒生一样,他们所做的,正是和光同尘,对长歌江中的河伯掀翻渡舟,采人血食之事恍若未见,这早就与圣贤书上的道理背道而驰,但是他们却迂腐地坚持着以小换大,盛世不需江湖的陈旧观念,这着实可笑。
朝堂与江湖向来是相辅相成,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这个道不会因为读书人的善恶观而改变,朝堂上的权谋,江湖中的争斗,皆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存在。
飘逸男子一拍手,笑道:“嘿嘿,我想到了。”
看着飘逸男子嘴角那邪魅的笑,云端上的两个读书人不寒而栗。
森罗天下文脉正统是稷下学宫,而稷下学宫之下的三百书院则是各部洲的文脉正统,读书人,自然是杀不得的,毕竟他还得在这森罗天下停留许久,若是把稷下学宫里的那些个迂腐皓首穷经的老学究给惹出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飘逸男子嘴角上扬,挥手,两道金色符落在了云端之上儒生的眉心,霎时间,符所化的金光如同锁链一般,紧紧缠绕在了两个儒生身上,胸中的浩然正气,也给禁锢,再无法动弹。
“对不住了,你们俩先去给我试试水。”
话音未落,飘逸男子抬脚在两个儒生的屁股上,各给了一脚,不偏不倚,都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从云端跌下,落入了长歌江之中。
暮春的江水还是很寒凉的,没了胸中的浩然正气,那江水之中的凉气丝丝入骨,不多时,沉浸在江水中的两个儒生不住地牙齿打架。
…………
建康京,环绕在长歌江湾之中,而建康京之中,仅次于宫城与太庙的,便是长歌江畔的水神娘娘祠。
正一品的封正神祗,即使是王公大臣到了这水神娘娘祠,也得下马下轿,上香跪拜。
不过,这风光无限的水神娘娘真正的水运楼阁宫殿,却是在长歌江水的深处。
河湖鱼虾,还有从青衣江中来的通体雪白的豚鱼,在清澈的江水之中,欢快游弋。
不过若是能够仔细去看,这江底,却是铺陈着众多枯骨,盛世乱世,皆会有溺死在江中之人,阴魂飘荡不去,在江边等待着拉个替死鬼,好投胎,不过,长歌江中却从未有过这等事,全因为有水神娘娘镇着。
水运楼阁,在长歌江中,比之龙泉王朝的宫殿楼阁还有庞大恢宏。
一个女子,坐在楼阁顶上,轻纱遮面,看着这长歌江中的事物,叹了口气。
“栾儿,长歌江的河伯,你去接了。”
霎时,波涛汹涌。
第九十四章人为财死
在长歌江中,水神娘娘就是这长歌江中的君王,她的一句话,便足以改变江中水族的命运,人间的帝王,能改变的,也只有人之生死,但是死了之后,能掌管命途的,只有山水神祗。
建康京中没有城隍,接引死去之人魂灵的权柄,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长歌江水神娘娘的手中,站在权势巅峰之人,就一如依附在参天大树上的藤蔓,藤死,但树却不会死去,藤蔓无数,而树只有一株,这就是权势与人的关系,一者依附,一者成就,相辅相成。
但人死后,再怎么手眼通天的权势人物,也会被剥去最后一层伪装,光溜溜地站在掌握着命途权柄的神祗面前,任人宰割。
坐在长歌江水运楼阁宝座之上的水神娘娘嘴角上扬,那笑,被遮掩在轻纱之后,万千人皆想一睹芳容,但是能够穿越这浩荡长歌江来到她面前的,且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寥寥无几,直至如今,水神娘娘还记得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男子,她的芳容,只有他曾经仔细端详。
“呵呵,这是对我的警告吗?”
长歌江掌握千百里水运与这建康京气运的水神娘娘自嘲般地笑了,这个人,她等了千百年,只是不知晓,他是否还记得她?
“既然你想,那我就成全你。”
晶莹剔透苍水玉雕琢而成的宝座,精粹水运在其中缓缓流转,只是,习惯了这苍水玉寒凉的水神娘娘,竟然有些耐不住这习以为常的寒凉。
叹息声,在这恢宏的水运楼阁之中,悠然荡开,只是,能听得见的人,又有几何?
渡舟之上喝酒压惊的唐霞客猛的打了个喷嚏,心中莫名有些挂念,却不是他的师妹,这份牵挂,仿佛一直就存留在心底,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便如同天雷侯动地火一般,熊熊燃烧。
摇了摇头,唐霞客灌下一口酒,坐在了船头,没了拦路的河伯,长歌江平静异常,仿佛方才的汹涌澎湃,从未发生过。
王元宝却没有这渡舟之上的江湖人的清闲,那个飘逸男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风,着实让王元宝摸不着头脑,若只是为了要自己从老道人身上搜刮到的那道“老君敕令”的符,大可以出手抢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自己区区一个一境武夫,想从自己手中得到些东西,不过举手之劳。
王元宝想不通,不由得抬起手中的养剑葫,喝了口酒,“希望这不是什么坏事。”
姜阿源和韩慎也没了听故事的兴致,方才的事,当真是吓到他们,就算是渡舟上的江湖人,也不能幸免,生死说来轻巧,但当真面对了,却是畏大于勇敢。
王元宝走到姜阿源的身前,坐了下来,道:“怎么样,害怕了吗?”
还没等姜阿源开口,韩慎倒是梗着脖子道:“谁害怕了!”
语气强硬,但却不敢看着王元宝的眼睛,姜阿源抬手宁住了韩慎的耳朵笑骂道:“你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打肿脸充胖子,害怕就是害怕,你装什么大尾巴狼?”
王元宝笑道:“好了,别闹了,等会儿停了船,离建康京就不怎么远了,听唐大哥说,终南书院可是建在一座湖心岛上,景致特别好看。”
姜阿源看着王元宝,终于鼓起勇气道:“那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留在终南书院?”
韩慎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脸希冀地看着王元宝,终南书院再如何好,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也是陌生之地,两个少年,也可以说是孩子,总是希望有能有个领头人,而王元宝正合适。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王元宝都刻意回避的话题,相比于相逢,人更怕的是离别。
摸了摸姜阿源和韩慎的头,王元宝笑道:“当然不能,我要走的路,跟你们要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方先生也说过,我应该去好好看看这
座天下,而不是应该只局限在小小一方书院之中,再说,你们跟着我走了这么长的路,人总会长大,不能一直依赖一个人不是?”
姜阿源低下头,小声道:“知道了。”
而韩慎则是似懂非懂地挠着头,王元宝说的这一番话,像极了方先生,里头的道理太多,弯弯绕绕,让人听不懂。
王元宝摸出一直放在怀中的白玉发簪,放到了姜阿源手中道:“看,你给我卖的簪子,我还没有刻字呢,等我把这个玉簪刻满了字,我就回来接你们,到时候,你们可不能还跟现在一样,这么依赖人。”
姜阿源抬头看着王元宝,终于露出了笑容,离别,其实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没什么该伤悲的。
韩慎嘟囔道:“怎么没有我的份?”
王元宝笑道:“怎么可能忘了你呢,放心,我肯定会给你一个你最想要的礼物。”
“真的吗?”
韩慎满脸欢喜,少年人的欢喜,总是遮掩不住。
但是王元宝下一句话却让韩慎的欢喜荡然无存:“但是前提是你得把圣贤书读懂,要是还同现在一般,那就免谈。”
看着韩慎由喜转哀的小脸,王元宝和姜阿源笑了起来,唐霞客走过来,拍着韩慎的肩膀调侃道:“嘿嘿,天底下哪有免费喝的酒,别忘了,你喝的水,还没有我喝的酒多,你想要的东西,可是得落空了,哈哈哈。”
韩慎羞恼得拍开唐霞客的手,道:“谁说的,我肯定能把圣贤书读懂,比你们懂得还要多!”
“好啊,我们等着呢,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的那些许悲绪,在四人三言两语的调笑之间,荡然无存,在少年人心中,悲喜如风,来去匆匆,悲喜只需要一句话,一抬手,就能够如同变脸一般,让人寻不到规律。
只是在这欢声笑语之外,却被人心鬼蜮所笼罩,渡舟之上的江湖人,都不是瞎子,纵然不知道后来那妖孽一般的长歌江河伯到底是如何退去的,但无可否认的,却是那四个少年人身上,定然有宝贝!
人心难测,蝇头小利尚可动人心,更何况是这连河伯都退避三舍的宝贝。
行走江湖,财不露白,低调行事才是行走江湖的不二法则,鲜衣怒马的江湖人注定过不长久,除非你是拥有马踏江湖权势的王朝勋贵子弟。
渡舟上的三两个江湖人对了下眼色,默默无言,但是眼中的炽烈贪欲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蹲坐在渡舟角落里的一个落魄老人看着身边几个遮掩不住贪婪神色的年轻人,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年轻江湖人无言轻笑,有了这个主心骨的首肯,这事定然错不了。
江湖与山巅绝不是泾渭分明的,就一如朝堂与江湖,皆是相辅相成,山巅上流传的练气法门,还有阵师门道,在江湖之中,皆有流传,练气法门或许常见,但阵师却是如同凤毛麟角一般珍惜的存在。
不因别的,练气法门只需有练气的资质,就算没有资质,也是能够用自己的光阴砸破一境二境的桎梏,但是这阵师山巅之上都极为少有,而江湖之中若是有一个阵师,无论高低贵贱,皆会被奉为至宝,其中缘由,无他,阵师于阵后运筹帷幄,阵势阵法,皆能掌控全局,岂不令人少了后顾之忧?
就算是在龙泉王朝战力最为强悍的边军之中,阵师也是超然的存在。
而渡舟之上的这个老者,正是如同凤毛麟角一般存在的阵师,虽然只是区区一境阵师,但也是江湖之中顶尖的人物,而他之所以首肯身边这些已经摸到武夫门槛的年轻人的贪婪,却也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令人难以察觉的贪欲。
长生与江湖,皆是贪欲的集大成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这身不由己皆是因为江湖
之中的风雨动荡吗?
答案是否定的。
王元宝显露出来的实力,不过区区一境凡夫武道的境界,蚂蚁多了咬死象,乱拳打死老师傅,人多力量大在江湖中永远不会过时,而且有一位阵师坐镇,要夺取这一副初入江湖的雏儿,岂不是易如反掌?
王元宝一行四人还在船头嬉闹欢笑。丝毫不觉将有风雨凶险将至。
长歌江上的渡口众多,但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却只有三处,龙泉王朝建康京的桐叶渡,平安城的老龙口,还有就是王元宝一行四人渡舟将要停靠的老桂城的桂花渡口。
渡舟还未停泊,渡口之上的繁华热闹便尽入耳目,贩卒走夫,还有挑担卖花的姑娘,酒馆茶摊上的酒茶香味,皆彰显着此处的繁华。
渡舟停泊,王元宝一行四人正要下船,渡舟上的船老大却横着膀子撞了上来,船老大来得突然,还没等王元宝反应过来,那满脸横肉的船老大便开口道:“对不住了,您呐。”
说罢,便急匆匆地下了渡舟,仿佛这渡舟之上有洪水猛兽一般。
王元宝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如常,对着唐霞客和姜阿源、韩慎道:“走了,再不走,我们可是得露宿街头,以天为被地为床。”
唐霞客看出了异常,毕竟是有些江湖阅历的,对于江湖人的贪婪最是了解,闻言接口道:“对极,听说这老桂城的桂花酿可是顶好的酒,我们赶紧去找家客栈酒肆,我可是馋了。”
这些话,自然是对着那些目露贪婪的江湖人所说的。
唐霞客说罢,拍了拍腰间的长刀,揽着王元宝的肩膀,大大咧咧地拉着姜阿源和韩慎下了船去。
那蹲坐在渡舟角落里的阵师老者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看着身边这些面露惧色的年轻人不由得怒从心起,想吃肉,还怕沾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走,我们下船!”
阵师老者冷声道,而一个心思活络的年轻江湖人赶忙跟了上去,那些年轻江湖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心中的贪欲,总是会压倒恐惧。
老桂城之所以会是如此的名字,是因为这城中的两佛寺中有一株生长了百余年的老桂树,每到八月十五之后,便花开如星,点缀在这绿叶之间,煞是喜人。
而这老桂城中,也遍植桂花树,八月十五之后,香风袭人,酒不醉人人自醉,而这最为出名的桂花酿,便当真是这星星点点的桂花所酿,酒香与花香,分不真切,让人心醉神迷。
只不过王元宝一行四人来得并不是时候,暮春时节,怎么能看上这十里晚桂芬芳如风,花开星点的绝美之景?
不过王元宝和唐霞客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这些遗憾上,寻了处客栈酒肆,将姜阿源与韩慎安置下,他们二人便极为默契地走出了客栈。
他们二人装作不经意回头,身后的人群之中,跟梢的人却不少。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王元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摊上事了。”
方才下船之时,渡舟的船老大对王元宝所说的,便是王元宝所说的这句话。
“怕啥?大不了跟他们做过一场,刀尖舔血,咱又不是没有干过!”
唐霞客冷声笑道。
王元宝点点头,向着一处僻静的树林走去。
老桂城中的桂花林郁郁葱葱,正是好乘凉的地方,这是客栈中的小厮给王元宝指出来的,做过出血,这样的地方,最是合适。
“跟上去。”
阵师老者冷声道,这分明是给人发现了行踪,就不必再大费周章地遮掩,也省的许多事。
第九十五章阵师陷阵
桂树林中,郁郁葱葱,鸟鸣莺啼颇有暮春光景里的安然又生机勃勃,只是进得林中的人,却不是为了这份美好而来。
唐霞客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而王元宝则是提起了周身拳意,拳势蕴在指掌之间,跟江湖人这般短兵相接,王元宝还是第一次,可唐霞客却是老油子,拍了拍王元宝的肩膀,唐霞客道:“不必担心,等会儿看情况而动,若是看出了领头的,尽管出拳打他,我给你掠阵,他们想要的,可不止是你身上的东西,还有你的命,斩草除根,千万别留手。”
王元宝点点头:“知道了。”
若说是是不紧张,那是假的,杀人王元宝是不忌讳的,灵官庙中的老道人,还有龙场镇上的那个红衣枯骨狐魅,皆是王元宝亲手杀了的,但是真正接触到这江湖人为了利而短兵相接,不比读书人科举要简单,毕竟如今要杀的,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唐霞客说的也有道理,身后这些江湖人所求的,不止是自己身上的符,还有命,没人愿意给自己留下后患,很何况是个已经跻身一境武夫的后患。
脚步繁密,如同细雨落下,树林外的人,走进了桂树林中。
数十江湖人,从桂树林外走入,如同一张大网,将王元宝和唐霞客围在当中,而那个阵师老者却不见了行踪。
这些江湖人片刻之前,还在渡舟之上同舟共济,如今却为了他们所求的蝇头小利,而刀兵相见,人心难测,这着实讽刺。
为首的正是那个跟在阵师老者身旁的,心思活络的年轻江湖人,不屑地看着已经拔出腰间长刀,还有躬身待发的王元宝和唐霞客道:“小子,识相的,就把你身上的宝贝交出来,我们可以谈谈,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各自安好……”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王元宝便打断了他:“若是不交呢。”
闻言,那年轻江湖人嘿嘿冷笑道:“那就怪不得兄弟我们心狠手辣,留不得你们的全尸了,再说,你们带来的那两个小家伙,着实可爱得紧,若是卖到青楼戏院里,只怕也得值老大一笔银子,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在这桂树林中,分外突兀,林中的莺鸟受了惊,纷纷飞出了它们眷恋的巢。
王元宝冷冷盯着那个笑的肆无忌惮的年轻江湖人,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韩慎和姜阿源如今是王元宝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无疑。
唐霞客也提起丹田之中的气机,江湖搏杀,不涉及家人子弟,这个年轻江湖人是个愣头青,虽然唐霞客与姜阿源、韩慎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阙也给这个年轻江湖人弄得心头火起。
而就在这时,王元宝动了,身形如风,拳势如雷,离弦之箭般冲向了那狂妄的年轻江湖人!
唐霞客也挺刀掠斩向身旁的江湖人,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狂妄的年轻江湖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眼中的初入江湖的雏儿,竟然敢面对这几倍于他们的这众多江湖人,依旧要鱼死网破。
不过他
却再没有机会去思索后面发生的事,王元宝自然来到了他的身前,平平一拳递出,重重的捶击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喉头一甜,鲜血自口鼻之中喷涌而出,而这一拳却远未停止,一拳接一拳,不断轰击在他的胸腹之上,气府丹田在刚猛的拳势之下,如同瓷器一般,片片碎裂,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又是一拳轰出,王元宝倒飞出去,而那个江湖人胸腹一片血肉模糊,几不成人形。
而唐霞客的刀锋却没有如同王元宝一般势如破竹,刀锋所过,竟然丝毫没有在那个江湖人身上留下任何的伤口,长刀所过之处,只是将那个江湖人的短打衣衫划破。
那江湖人怒吼一声,缠绕着锁链的拳头如同重锤一般,向着唐霞客的太阳穴捶击而来,这个江湖人所修持乃是铁甲横练的功夫,一身横练,最是牢靠,寻常刀锋根本不能触及半分,便会给他折断,唐霞客一咬牙,刀锋之上淡淡氤氲起一抹夕阳残红,骤然发力,斩向迎面而来的铁拳。
铮然之声震得桂树林中众人耳目晕眩,一声惨叫自二人掠过之后,陡然响起。
王元宝拔出腰间思无邪,自那铁甲横练的江湖人一侧径自刺入,那媲美武卒铁甲的横练铜皮,在思无邪的锋刃之下,犹如豆腐一般,轻易而入。
而唐霞客刀势一转,挺刀刺入了那铁甲横练江湖人心窍之中,二人刀剑拔出,身影连闪,那铁甲横练的江湖人血如泉涌,在这桂树林中四溅。
王元宝和唐霞客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背对着对方,而那些江湖人给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他们原来所想的,绝不是如今的景象,两个初入江湖的雏儿,面对自己这般多的江湖人应该乖乖任由他们宰割,即使是反抗,也不过一合之敌,而如今却死了两个他们之中最为强横的,一时间,这些为利所聚的江湖人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往,譬如流沙,有利则聚,无利则散,人心本就不足,吞象之心,时时有之亘古不变,死亡,只能惊醒片刻,血犹未干,便又会起贪婪之**,这是天下熙熙攘攘之原罪,存在于血脉之中,永不磨灭。
如今这群进退维谷的江湖人便是如此,进者,有利但却生死五五之数,而退者,无利却可安保性命,这其中的关窍,在江湖这个名利场中摸爬滚打许久的这些人,自然看的清楚。
也不知是谁先收起了兵刃,向着桂树林外跑去,一旦有人带头,这退势,就一如溃堤洪水,再无法止住,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这些江湖人不是武卒,败退无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王元宝和唐霞客却丝毫不敢大意,王元宝很清楚,方才死在自己拳下的,绝不是幕后主使之人,这些江湖人,不过是为人口舌,为人炮灰。
果不其然,还未出得桂树林的江湖人之中,惨叫连连,侥幸逃回林中的,却没了人形!
皮包骨头,犹如骷髅一般,气血精壮的江湖汉子,竟然只在一瞬,便成了这等
枯槁模样,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那形容枯槁的江湖人跌倒在地上,却竭力向着王元宝与唐霞客艰难爬来,仿佛片刻之前在他们眼中还是杀星一般的两个少年,如今就像是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般。
纵然唐霞客江湖阅历丰富,看着这等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也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痛苦,最是令人触目惊心。
王元宝却冷静异常,这江湖人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龙场镇中给红衣枯骨狐魅吸干了精血的蔡姓汉子,手中的思无邪握得愈发紧。
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紫胎和剑气大雪山运转愈发迅疾,而思无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关窍,锋刃之上,竟然跳跃起些许雪白光芒,隐隐有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徘徊于其上。
“呵呵,原以为这帮给贪欲遮了心窍的江湖人会轻松拿下你们这两个初入江湖的雏儿,哪晓得,竟然给你们两个打得失了勇魄,唉,还是得我这个老头子出来收拾烂摊子,呵呵呵。”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桂树林外响起,话音刚落,人便走进了林中。
正是那个渡舟之上的阵师老者。
王元宝紧紧盯着阵师老者,道:“前辈这是要与我们做过一场吗?”
唐霞客也握紧了手中长刀,这阵师老者的气机比之方才那些江湖人,更为缥缈无踪,寻不出规律,这是顶尖江湖人才能有的。
那阵师老者闻言笑道:“这等粗鲁之事,老夫自然不会去做,脏了手脚,可是大损阴德的,若是你们自己乖乖奉上身上的符,老夫可以给你们一个合适的路,如若不然,却是要脏了老夫的手脚了,这许多年不曾动过手,这出手,自然没了轻重,杀了伤了,老夫可是没有把握。”
王元宝道:“前辈定然要与我们为难?”
阵师老者笑道:“非也,非也,只要你们把身上的符留下,自然就可以安然离去,如若不然,那可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
话音未落,唐霞客骂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刀光血影,向着那阵师老者劈斩而去,那阵师老者却没有避退,任由唐霞客的刀锋掠过自己的咽喉与心窍。
“什么!?”
唐霞客惊诧,刀锋掠过,竟然一一落空,而那阵师老者却又从王元宝身后袭来。
铮然之声大作,王元宝气府丹田之中的剑气大雪山悍然一震,夹杂着读书人浩然正气的剑气,在这桂树林中陡然纵横!
道道虚影在王元宝与唐霞客周遭盘旋环绕,丝丝缕缕地山水灵气,竟然如同刀锋一般,向着二人的咽喉周身袭来。
只是还未触及,便给思无邪剑气冲散。
这便是阵师的凭仗,依据山水灵气构建阵势,坑陷杀绝,便是阵师所要做的,他们是真正在幕后运筹帷幄的谋主一般的人物。
而方才皆化为枯槁的江湖人,他们的精血,自然是填充到了阵师老者所构建的阵势之中。
第九十六章 阵师一脉
阵师一脉,借助山水灵气之势,是下等,而融入山水灵气之中,才是上等,而这个困住王元宝与唐霞客的阵师老者显然属于下等之列,借助山水灵气还须得江湖人精血填充阵势,才能激发列阵的杀势,不过,在凤毛麟角一般的阵师中,这个阵师老者,已然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在攀山五境之上的山巅修士眼中,阵师老者布置的列阵,如同小孩子玩闹涂鸦一般,但困住王元宝这样的江湖武夫,却是绰绰有余。
这也是阵师一脉,在山巅与江湖之中极为珍贵的缘故,原本需要数十个攀山五境之上修士才能完成的伏击或是正面袭杀,只需一名阵师,就能够轻松完成,如同举手般容易,自然珍贵。
只不过,阵师老者布置下如此杀势的列阵,却是杀鸡用牛刀。
王元宝握紧手中的思无邪,一身拳意流转外放,捕捉着阵师老者的蛛丝马迹,但是,拳意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再没了踪迹,列阵之中,也就是桂树林中,山水气运与灵气与树林之外,截然相反,就连山水灵气的运转,都逆转过来。
唐霞客看着陡然变了脸色的王元宝道:“别大意,这老家伙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话虽然如此说,但是唐霞客心中也没有底,他江湖阅历,说到底,都是些老于世故的江湖人的打交道的事,像阵师老者这般,几乎已经站在山巅之下,江湖顶端的人物,却是从未经历,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是,能走多远,全得看运气。
王元宝点点头,这次围杀的幕后黑手,已然不言而喻,阵师老者的狠辣,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也只是一瞬,江湖本就是快意刀,而江湖人就是山中草,割去一茬又一茬,但还是一片草原。
树林之中,腾起一阵阵阴秽罡风,树龄日久的老桂树坚硬的树皮之上,在罡风吹拂之下,竟然裂开了数十道口子,而王元宝与唐霞客的衣衫之上,也给这罡风撕裂。
血色,隐隐渗红了衣衫。
王元宝紧紧盯着一处林木稀疏之地,手中的思无邪剑刃之上,缓缓蕴起白雾,而王元宝一身拳意流转,武运皆聚集到了左手之上。
这是个无解的杀戮之局,要想破局,就必须杀出一条生路,旁的,再没有旁的办法。
唐霞客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得请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那个不知到底为何物的东西,这杀戮之局,还未开始,自己气府丹田之内的气机,竟然丝毫无法动弹,经络之中仿佛给灌注了铁水一般,灼热异常。
阵师老者的冷笑声在列阵之中响起:“如今束手就擒,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不过,除了那符以外,你们还得把手里的兵刃留下,就算是给你们的一条活路的价钱,嘿嘿。”
唐霞客闻言骂到:“老东西,想要小爷的东西,先过来给小爷跪下,问问小爷手中的刀,乐不乐意!”
王元宝开口道:“白日做梦!”
那阵师老者闻言嘿嘿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等会儿,我就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乖乖跪在我面前,求饶,嘿嘿,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有没有这般的硬骨头。”
话音未落,一阵罡风骤然而起,向着王元宝和唐霞客环绕围来,罡风如刀,腾起的呼啸之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一般,而罡风之中,竟然又显现出数道黑雾人形!!
阵师老者最为得意的,
便是如今布置下的这个列阵,以山水灵气为引子,再以人的精血为饵料,引动九幽怨气与阴气罡风,最是阴毒,凡是死于阵势之中的,便再无法魂入轮回,只能在这阵势之中,成为傀儡阴魂,若不是忌惮王元宝手中的符,阵师老者绝不会用出这等压箱底的杀手锏,因为不察死在这魂幽列阵之中的攀山五境修士,委实不少,皆成为了这列阵之中的傀儡阴魂,这也是阵师老者立身的根本,若不是看上了王元宝身上,足以震慑逼退长歌江河伯的符的品秩之高,他此刻,恐怕早就坐上了山巅修士宗派的客卿位子。
王元宝提起气府丹田之内的剑气,尽数灌注到了手中的思无邪之中,一时间,剑气纵横,而剑气中属于读书人的浩然正气更是炽烈,那如刀罡风,与数道攀山五境的阴魂傀儡,给这剑气与浩然正气阻隔,周身腾起的黑气竟然也在这二者的步步紧逼之下,不断消散。
阴魂傀儡凄厉的嘶吼不断在列阵之中回荡,唐霞客暗暗松了口气,紧紧扣在手中的那枚古玉符也收回了袖中,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唤出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
王元宝面色苍白,气府丹田之内的剑气大雪山之上的雪花不断消融,而落下的剑气雪花却入不敷出,剑气大雪山之旁的武运紫胎隐隐占了上风,经脉窍穴之中的武运也蠢蠢欲动。
若是还不能尽快击杀阵师老者,只怕先死的,不是阵师老者,而是他王元宝。
力竭而死,才是最为致命的,无尽的绝望,不断在心中腾起,人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绝望。
而列阵之外的阵师老者也不好过,魂幽阵之所以能成为他的压箱底的杀手锏,最为重要的,便是心魂涟漪,若是阵心收损,要的,不仅仅是列阵之中的阴魂傀儡的命,还有阵师老者的命。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阵师老者强行吞了下去,铁锈味骤然充斥在了胸腔之中,颤抖着从腰间的须弥囊中摸出一瓶丹药,阵师老者吞下自瓶中倒出来的黑色丹药,一抹病态的潮红浮现在他的脸上,摸到了攀山五境的门槛,而没有可以修炼的法门,摸到门槛,也是白搭,这是许多由武入练气的江湖人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算是阵师老者将要去那座山巅修士宗派,也不能拿出足以让阵师老者直接跨越门槛的法门,不仅仅是因为资质,还有寿元,修士练气,最讲究的便是法财侣地,阵师老者所占据的,只有财一门,后两者或许还可以补救,但是这首当其冲的修行练气法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财去卖。
所以,阵师老者才将心思落在了王元宝身上的符之上,纵然不能在坊市之中换得修行练气法门,也好歹能够换得一枚假丹,成为一名“伪修士”,八十年的寿元,足以寻到练气法门。
就在王元宝与阵师老者相持不下时,市井之中最高绝的一座楼阁之上,却有两个身穿绛红色道袍的年轻人观望着这树林内外的局势。
说是年轻人也是妄言,这二人的年纪,只比王元宝要大少许,说是少年人也不为过。
其中最为瘦小的身着绛红色道袍的少年人,手中拿着纸笔不住地记录着什么,而他身边略微成熟些的少年人道:“怎么样?可曾记下来了?”
手拿纸笔不住笔耕的少年人头也不抬道:“哪有这么容易,若是容易,你怎么不来?”
那成熟些的少年人讪讪一笑,道:“这列阵可是不易,这老头只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布置下如此杀意凛然
的阵势,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我最是欣赏的,还是那阵势中的两个江湖人,在阴魂傀儡的围攻之下,竟然还能反转必败的局势,着实是天下风云出我辈啊!”
不理会成熟些的少年人的感慨,执笔少年人道:“那又如何?还不是得被我写到这纸上,再如何风流的人物,给记载到这纸上,还不是得凭着你我编排?”
闻言,成熟少年人皱了皱眉道:“你这话不能让师父听到,若是知道了,只怕你这执笔人的身份便再也保不住了,我们小说家在百家之中,能有一席之地,凭借的便是虚虚实实之中,我们写出的,终究还是真相,你这样的想法要不得!”
成熟少年人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执笔少年撇了撇嘴道:“那师父还不是在那本书里,将真相给遮掩了不是?就算是编排了,又能如何?这世间,真的始终还是没有假的多,就算我编排了,再由着你的口说出去,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三人成虎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师父更不会不明白。”
沉默了一会儿,成熟少年人叹了口气,一件事记载在纸上之时,就已经变了滋味,小说家虽说是百家之中,仅次于史家的存在,但史笔如刀的真相UU小说春秋,还是学不来的,三人成虎,才是如今市井中最多的。
见成熟少年人不再言语,执笔少年人嘴角上扬,不过手中的笔却丝毫没有停歇,他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让他来记录这些个江湖人的故事,但是,既然笔在自己手中,那如何写,还不是得看自己的心情?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有落在心湖之中,执笔少年人手中的笔竟然骤然断裂!
平铺在书桌之上的宣纸上的字迹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消退,不多时,本记得满满当当的宣纸之上,骤然成了空白一片!
而执笔少年人更是不堪,心湖之上仿佛给重锤击打了一般,腾起了万丈波澜!
原本已经在心湖之中打好了腹稿且已经录入悬空的书册之中的故事,皆空白一片,执笔少年人呆愣地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远处的桂树林。
而成熟些的少年人见此忙放出心湖涟漪探察执笔少年人的情况。
方才那折断笔的威压仿佛只针对一人,而近在执笔少年人身旁的成熟些的少年人却恍若未觉。
“呵呵,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小家伙们能够接触的,此次念在是初犯,本座先饶过你等,如若再犯,身死道消的后果,静候。”
楼阁之上的两人如遭重创,软软倒在了地上,再没了方才那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天命风流。
桂树林中的王元宝终于还是支持不住,收了已经接近枯竭的剑气,只是手中的思无邪仿佛还未过瘾,只微微一颤,便从王元宝手中挣脱而出,向着那几道阴魂傀儡悠悠飞去。
如刀罡风早就在剑气纵横之时便如同烟云般消散,而那几道攀山五境修士的阴魂,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竟然瑟缩在阵势角落之处,不住地发抖。
而思无邪则仿佛一个巡弋自己领地,顺带着收拾猎物的国君一般,悠悠然地向着那几道阴魂傀儡飞去。
而就在这时,异象陡生!
阵势之中逆转的山水灵气骤然旋转起来,竟隐隐形成了一个漩涡!
“小心!”
唐霞客猛然开口喊道。
王元宝周身拳意骤然流转起来!
第九十七章山水有相逢
阵师老者准备孤注一掷,这也是他冒着性命安危吞下那江湖之中激发潜力丹药的缘故,只要能够拿下王元宝,他跨过山巅与江湖的那道门槛就能够轻而易举。
只是,鱼死网破这样的心思,从来未曾存在于阵师老者心中,人老成精,阵师老者混迹江湖日久,狡兔三窟,他敢如此孤注一掷,早就留好了后手。
王元宝一身拳意流转畅通无阻,转身的刹那,一拳递出,憾鼎拳拳势轰然炸开,如同奔雷一般,煌煌落在阵师老者胸前。
只是,落在阵师老者身上,本应该如同爆竹一般炸开的拳势,竟然如同泥牛入海,没了丝毫踪迹,一阵犹如水波荡漾的山水灵气陡然荡开,着桂树林中的阵势陡然大变!
阵师老者在这如同水波荡漾的山水灵气之中陡然消失,而那被思无邪震慑地瑟缩在阵势角落处的阴魂竟然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拳势落空,王元宝收敛起拳意,如今再空费蕴养出来的拳意是无意义的浪费,阵师老者又隐匿在了阵势之中。
唐霞客原本放下的心,又一次悬在半空,袖中的古玉符,再次暗暗扣在了手心之中。
王元宝道:“小心,这回的阵势,全变了!”
唐霞客道:“好,我晓得。”
若是说方才那阴魂肆虐之时的阵势是阴森诡谲,且充斥着杀意,而此时的阵势,却如同一泓清泉,深不见底,幽深静谧却有杀机暗含不露,源自于正面的威胁,远比来自于暗处的要好对付的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阵师老者改变的阵势,就是这暗箭难防之列。
王元宝小心翼翼地外放拳意,而思无邪因为没有吞吃了那几道阴魂,仿佛心中不满,不肯回到剑鞘之中,盘旋环绕在王元宝周身,似乎是在等待着阴魂再一次出现。
唐霞客警惕异常,心中却是天人交战,纠结如麻,若是直接召出古玉符之中的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这阵势肯定能够不攻自破,但是后果却不是他们二人所能够控制的。
行走江湖的杀手锏,江湖人皆有,只有初入江湖的雏儿才喜欢搏命捉对厮杀,唐霞客少年人的年龄行走江湖,却还安然无恙,快意潇洒,所凭借的,便是他手中的古玉符中的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
只是,在一次生死搏杀之中,唐霞客不得已召出了古玉符之中那个非人非鬼的东西后,后来的事情,至今还深深铭刻在唐霞客的心中,满目的血色,天地之间的颜色在那一刹那全部染成了血红,一个奇形怪状的隐隐还是能看出人形的怪物,慢条斯理地吃着那个与唐霞客生死搏杀的江湖人的头颅,而周遭的村庄,再没了生气,血,当真成了河,还有许多,不住地从房屋之中流出。
唐霞客从那之后,便再没有召出过古玉符之中的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而此刻,亦是生气杀戮之局,若是不召出古玉符之中的那个怪物,死的,只怕是自己和王元宝。
而就当唐霞客下定决心之时,生长在树上的墨绿树叶仿佛给无形之手尽数摘下,却没有落在地上,反而慢慢聚集成了一道绿色的“巨龙”!
“趴下!”
王元宝大喝一声,憾鼎桩定立,气府丹田之中的武运紫胎轰然运转,深藏在窍穴之中的武运,在此刻如同潮水一般涌向王元宝挥出的拳头。
行路千百里,王元宝除了读书识字,更没有放下憾鼎拳的习练,第一式早就练够了万拳,自然而然的便过度到了第二式,这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一般,没有丝毫阻隔,三焦玄关之二处的窍穴经络,没了过
五关斩六将的艰辛,势如破竹,便直捣黄龙,而后续也是一般,若不是王元宝强行压住了浩荡武运,只怕如今他早就跻身三境武夫之列。
憾鼎拳,始终讲求的都是稳固,身稳可扛山,拳稳可憾鼎。
“巨龙”呼啸而来,罡风如刀,却远比魂幽阵中的更为炽烈,王元宝高喝一声,拳意流转,一拳递出,仿佛天际落下的流星,狠狠砸向“巨龙”的头颅。
“轰”!
拳势与“巨龙”正面相遇,周遭的山水灵气为之凝固,就连光阴流水都为之停歇,王元宝跻身二境,天地之间的武运潮水一般涌入气府丹田与窍穴之中,若是不挥出这一拳,只怕这时就已经爆体而亡,而挥出的这一拳所外放的武运,刚好将汹涌无端的武运有了个宣泄之口,而这一拳的威势,自然不能同往日而言。
憾鼎拳第二式,本就是走的刚猛无匹的路子,加之王元宝跻身二境的武运宣泄,就算是三境武夫也得暂避锋芒,而这第一拳的试刀石,便由这绿叶构成的“巨龙”来做。
武运丝毫不停歇,有了宣泄的渠道,便发了疯似的向着其中汹涌,原本紧紧报团的绿叶不断接受这浩荡汹涌武运的冲击,眼见将要崩溃。
寒光泠然,剑光如线势如破竹般刺入了“巨龙”的身体之中,由阵势之中的山水灵气所组构而成的“巨龙”凄厉嘶吼起来,这山水灵气构成的“巨龙”对于思无邪来说,无疑是极为进补的药物一般。
思无邪长鲸吸水一般,将“巨龙”体中的山水灵气陡然吸食一净!
王元宝又是一拳递出,拳势轰然炸开,绿叶“巨龙”在这双重的打击之下,再也支撑不住,骤然炸开,如同纷扬大雨一般,纷纷落下,秋未至,叶却落,纷纷扬扬叶落雨,王元宝握住思无邪,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桂树林中的一处空地而去,那阵师老者就隐匿在其中。
就在绿叶“巨龙”彻底崩溃散去之时,阵师老者的气息便再也遮掩不住,这最后的阵势,是阵师老者的压箱底的杀手锏,如今,却如此轻易给思无邪破去,这着实让阵师老者心若死灰。
思无邪吸食尽了“巨龙”体内的山水灵气,欢呼雀跃,剑刃之上跳跃的剑气,竟然成了实质一般。
阵师老者看着向着自己疾驰而来的王元宝,眼中挣扎,谁也不愿意这样黯然赴死,对于阵师老者这般,已经人老成精的江湖人物,且又摸到了山巅门槛,胸中那能慷慨赴死的豪迈之气,早就给消磨殆尽,修士求长生,江湖人就不想吗?
世间所有的人,皆向往着长生,这也是练气修士能够超然物外的缘故。
“敕令!”
阵师老者终究是个惜命的人,一道符自其袖中飞出,骤然绽放出耀眼的炽烈光芒!
霎时间,身影接连恍惚,阵师老者向着阵势的生门之处疾驰而去,无论任何阵势,皆有生门,只不过,这都是由阵师掌握,生死一念间,生门也可变死门。
阵师老者没了再起贪欲的勇气,王元宝带给他的,不止是惊吓,而是实打实的恐惧,凌空悬浮的剑,还有那抵消罡风的剑气,这无疑是山巅剑修方能做到的,山巅之上,最为难缠的首屈一指的便是剑修,只不过,这森罗天下诸多剑仙皆云游瀛洲山海关,去争夺那棠棣洞天的剑道气运,阵师老者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山巅剑修起了贪欲,这无疑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那道符,品秩不高,但却是遮掩气机最管用的,阵师老者没了再起争斗之心的念头,此刻心心念念的,便是逃出生天,这辈子,再不涉
及这山巅与江湖之事,安稳做一个富家翁,安度晚年。
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会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冰冷的剑刃撕裂了他的骨骼,凛然剑气在他的心窍和气府丹田之中纵横,经络在剑气的肆虐之下,早就成了一滩血水。
“再见。”
王元宝冷冷开口,心中没有丝毫的愧疚,杀人,无论如何都会在心中留下愧疚,但是王元宝却丝毫没有,圣贤书上的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本就是迂腐至极,以德报怨,以直报怨,何以报德?何以报直?
人起杀心,触及逆鳞,若是还心存仁善,便是愚蠢至极,对于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阵师老者回头,震惊之色慢慢在他脸上凝固,这个少年的狠辣,出乎意料,一个黑影夹携着劲风呼啸到了眼前,阵师老者看到的,便只有黑暗了。
血纷飞,成了鲜红之花。
王元宝抽出刺入阵师老者心窍之中的思无邪,锋刃之上,丝毫不沾染血色,只是王元宝的拳头之上,满是血污。
阵师老者一死,这桂树林中的阵势陡然崩溃,如同装在碗中的水,碗给人打破,水自然没有道理再留在碗中,山水灵气纷纷散去,还顺带冲洗尽了,这桂树林中的血腥气。
唐霞客终究还是没能将他自己都为之恐惧的怪物召唤出来,心中虽然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庆幸,若是召唤出那个非人非鬼的怪物,只怕,自己和王元宝都得死无全尸。
“我们走吧。”
王元宝从阵师老者身上寻摸出一个钱袋,打开一看,却是满满当当的山水钱,灵气浓郁。
为了斩杀阵师老者王元宝用掉了沣水国宰辅,自己那个便宜师侄朱子枫所画的一张小挪移符,本来还有一阵肉疼,这符是消耗性的,用一张便少一张,如何能不让人肉疼?
不过,从阵师老者身上寻摸来的,却不止是满满一袋子山水钱,还有数十张低阶品秩的符。
王元宝笑道:“走了,这些东西,足够补足咱们得亏空了。”
唐霞客自然也看到了王元宝手中的东西,也不由得大笑起来,阵师老者因为贪欲而围杀二人,却没有想到,自己却折在了这里,就连身上的东西,都给搜刮一空。
贪欲者,死于贪,这便是因果的报应道理。
王元宝和唐霞客身上的衣衫给阵势之中的呼啸罡风如刀,撕裂成了如同乞儿般地装束,二人相视,又是一阵大笑。
…………
不远处的市井楼阁之上,瘫软在地上的两个身着绛红色道袍的少年人被一个面容古怪的却有给人一种勘透世故的感觉的中年书生拎在手中,望着已经消失殆尽的阵势,嘴角上扬,地上平铺的宣纸,竟然开始浮现出许多字迹,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只是一瞬,便填满了宣纸之上的所有空白。
“故事,不是用只有用笔才能够记载的,用眼,同样也能,两个痴儿,竟然还用笔记载,惹了百家圣人,我也撑不住你们的场子。”
面容古怪的中年书生叹气,这故事,本就该由他书写,只是这其中掺杂的利益纠葛太多,就一如这山巅与江湖一般,只是故事写出来,又有何用?
这其中,到底还是需要诸多的性命去填充这字里行间的空白。
白云卷舒。
王元宝抬头望了望天空,蔚蓝无际。
第九十八章 神都夜行
天际蔚蓝,云卷云舒,王元宝一行四人又踏上去往龙泉王朝建康京的路途,从长歌江水路行船,足足省去了八百里路程,若是走陆路去往龙泉王朝建康京,只怕还得要走上千百里的路途,别说是半月,一个月也是到不了龙泉王朝建康京的。
唐霞客可是过了酒瘾,王元宝从那个阵师老者身上搜刮来得山水钱,倒是与唐霞客五五开了,只不过,这足以让寻常市井人家成为巨富的山水钱,还没捂热乎,唐霞客就迫不及待的换了桂花酿,百十年酒龄的桂花酿,最是醉人,只消闻上一闻,便让人醺醺然。
而王元宝则是给自己添置了一件读书人的长衫,虽然比不得短打装束来得舒服,但是却让人看起来顺眼不少,本就清秀的面容,给这儒雅的长衫一衬,委实像极了在书院中读书的士子。
从老桂城出发,再行经桐叶州,再过了青冥关,那便离龙泉王朝建康京就不远了,王元宝和姜阿源,韩慎,极有默契的不去触及分别的词句,但是终究还是遮掩不住,将要分别时的,悲绪。
姜阿源一路上,除了读书识字,更多时候,则是摩挲着手中的玉发簪,美玉养人,但须得先用人气温养美玉,只是,姜阿源并没有这般雅兴,她只是觉得,这玉发簪暗沉了不少,看起来总是不舒服,但更让人不舒服的,是现在这个发簪的主人。
女孩子的心思,如同六月的雨,来得太突然。
只是韩慎这个混世魔王般的家伙,丝毫没有察觉到姜阿源的心情不好,恶作剧来得突然,但是,总归还是会以他的耳朵给姜阿源揪住告终。
路途,就这样,并不算无聊,但是总归会有人希望分别来得慢一些。
别痛惜太多离别,之前回忆很真切。
…………
东神洲大秦王朝的神都,如今是春节之后,虽然已经算是进入了春天,但是神都之中,市井屋檐瓦缝中的积雪,还远远没有到了要融化的地步。
秃头的年轻人方源从曲江池畔悠然走着,他没有目的,也不愿有目的,给人镇压在暗无天日的山井之中许多年,再见这以前熟悉的景致,心境终究是不同的。
慢慢走着,市井中的热闹喧嚣,渐渐地没了声响,方源挥手挥落头顶上的雪花,定睛一看,原来是到了陆园,神都最多执棋人所在的陆园。
若是以前,方源定然不会对下棋感兴趣,但是在暗无天日的山井里,除了下棋,便是发呆,人只要习惯,便会成了兴趣,如今再见陆园,方源决定进入看一看,到底,还是有故人之后,在这陆园之中。
若不是身边有两个人跟着,方源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踏入陆园,他,习惯于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再说,下棋,不能总赢,那便没了意思,只有输赢未知,绞尽脑汁去思虑,去布局,去押注,才是下棋最大的乐趣。
陆园不如曲江池冷,有很多人在此,但却不如相国寺热闹,他们都是下棋的人,观棋不语真君子,下棋者同样不语。
毕竟青山落红应不语。
这是一种境界,下棋人最高的境界,就是如此。
苏有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方源的身边,而她身后,则跟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剑修,名叫沂南。
前任大国手出自太上山,是道祖的记名弟子,他的名字在太上山是个禁忌。
陆续,曾经与野狐岭狐族首领极为亲密,但是据说野狐岭被剿灭后,媚意天成的绝世佳人,也就是狐族首领,被太上山的一位长老买了去。
太上山不忌娶亲,而且道祖留下的三千法门里,就有一门双修术,至于炉鼎,当然是以纯粹的阴元为上佳。
而碰巧的是,狐族首领正是拥有纯粹阴元的炉鼎。
当夜里,太上山的那位长老暴毙在了自己的洞府之中,而狐族首领也不知其踪,至于太上山长老的死因,则是太上山的法术。
这些都是苏有生不知道的,而方源也罕见地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这让跟随在两人身后的周钧和沂南的八卦之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毕竟对
于这些秘辛,各大宗派不想让旁人知晓,封锁的极为严密。
但是方源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事情。
清雅街倒是真的清静,年节里神都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年里没有宵禁的日子,也就只有年节前后这几天,若不及时行乐,倒真的是对不起自己。
陆园坊的中心便是陆园,整条清雅街的两旁都是下棋与观棋的人,年龄最大的足有耄耋之年。
陆续的成名,与一盘棋有莫大的关联,而那盘棋,就在陆园里。
静悄悄的清雅街,来了四个不速之客。
方源确实不是来下棋的,陆园里有个人,他需要见见,就算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见见总还是好的。
苏有生在下棋的人中,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是太上山的从远方。
坐在从远方对面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一袭白袍更显得老者精神矍铄,从远方执白棋,而老者执黑棋。
方源并不喜欢下棋,经纬之间只有黑白对错,泾渭分明的善与恶,并不是人间的所有。
但是从前在冥原以沫峰上,方源没少陪着那个人下棋,那个人说过,整个修行界其实就是一盘棋,谁占得了先手,那么胜算就会大很多,就像冥河殿,占得了先手,却输给了一个他们最看不上眼的年轻人。
所以,方源不喜欢下棋,胜负不在棋盘上,获得最终胜利的,也不是所谓的占得先手,一剑宗能走上灵古大陆正道的巅峰,靠的却是那个人精心的布局。
从远方不急不缓,陆园坊里能跟他一较高下的人,就只有面前这个老者,陆园里的师叔,他肯定要见。
老者先手占得了先机,一片黑棋纵横捭阖,将白棋逼入了生死绝境。
“这是,杀破狼!!”
观棋的人,终究还是打破了陆园坊的规矩,陆续的棋,以凶险著称,与从远方对弈的老者,显然是得了陆续的真传,一手“杀破狼”逼得从远方皱起了眉头。
苏有生不懂棋,周钧虽然学过一点,但也是半路出家,沂南就更不用说了,但是老者走的棋路却让他们感觉到了沟壑纵横的凶险,棋道如天道。
方源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交锋,老者的棋虽然占据了先机,杀气肆虐,将白棋逼入了绝境,但白棋却没有半分颓势,反而趁势迂回,将原本所占据的死地全数抛弃。
太上山的混元道。
很快的,老者气势陡然低了下来,从远方的白棋已经包围了老者的黑棋,生路已经在白棋的迂回下,成为死路。
“我输了。”
老者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枰内,几十年的棋道浸淫,却不及一个太上山的小辈,叹了口气,老者黯然离开了陆园坊。
这是陆续定的规矩,进入陆园坊的下棋人都可以学得陆续的一式棋路,但若是输给后来的下棋人,那么陆园坊里就会进来一人,退场一人。
与从远方对弈的老者,属于后者。
从远方看着老者黯然的身影,道:“等等,你还有样东西未曾留下。”
老者回过头来冷冷道:“棋谱就在棋盘上,未曾留下的,就只有老夫这条命。”
从远方说道:“听闻你们在这陆园坊里下的棋,都有赌注,不知我赢了你,你可有东西输给我?”
苏有生皱了下眉,她虽然知道陆园坊是下棋人的聚集地,却从未听说过,下棋输了就要留下一样赌注。
方源眯起了眼,老者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息,不同于各宗功法的气息,而是来自星辰的浩渺。
灵古大陆上,唯有一个宗派依靠星辰辉光来修炼,星月宗。
从远方微笑看着目光冷冽的老者,他此来的目的不止是见见陆园里的师叔,更重要的,还是要赢得这个星月宗老者的赌注。
星月宗老者冷笑,从袖中扔出一枚泛着浅绿色毫光的丹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陆园坊,清雅街不会再对他开放。
“灵蕴丹!”
下棋的人,全都因为这枚丹药大吃一惊,星月宗是灵古大陆上罕见地丹道宗派,修行
者虽然依靠自身,但总有寿元枯竭的一天,那就只有靠丹药来续命。
星月宗能在灵古大陆千年不倒的原因,就是因为从远方手中这枚小小的丹药。
方源没有如同苏有生等人一样,只是平静,他对从远方手里可以增长寿元三百年的灵蕴丹并不感冒,丹药终究只是外物,曾经的天一不靠丹药,却能活到如今。
方源径自走向了陆园,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见见这陆园的主人。
苏有生拍了拍周钧和沂南这两个因为灵蕴丹而呆滞的人,示意他们跟上来。
苏有生依稀记得,方源在以沫峰的草庐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枚丹药,不过却被方源随手扔在了矮桌下。
从远方的目光,转向了走向陆园的方源道:“这位道友,我愿意用手里的这枚丹药做赌注,你可愿与我下一盘棋?”
方源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一脸温润笑意的从远方,拿起腰间的丹鼎壶喝了口酒道:“没兴趣。”
沂南呆呆的望着慵懒的方源,再次被震惊。
跟着方源学剑一年多了,周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师尊竟然丝毫不将众多修行者趋之若鹜的灵蕴丹放在眼里。
沂南同周钧一样,方源真的是喜欢给人惊喜乃至惊吓。
从远方却没有放弃,继续道:“道友莫不是看不上这灵蕴丹,我可以用这枚玉符来做赌注。”
方源的目光停留在了从远方自咫尺物中拿出的氤氲着道门玄气的玉符,道祖传道时曾经留下过十二枚玉符,有八枚在太上山,而从远方这枚,却不是太上山的玉符。
方源还记得师兄的手中有两枚玉符,是他从羡鱼渊里寻到的,从远方手中的玉符,在氤氲的道门玄气后,隐藏着羡鱼渊的气息。
“好。”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方源坐了下来。
从远方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厚,棋道路上越走越远,悟道也越来越远,只有悟道同样远的人,才能让他更进一步,方源就是他所要找的那个人。
此刻的陆园里,飘着雪,却丝毫不冷。
陆续坐在庭院里的一颗松树下,细雪压青松,倒真是丹青的妙景,不过陆续却没有心思去赏这雪中的美景。
他的面前,是一盘无解的残局。
陆续用尽心力,也只解开了面前这盘残局的一半,这也让他成为了大秦的国手。
一个媚意天成的佳人从房中走向了青松下的陆续,素雅的妆容和衣饰遮掩不了女子的绝世容颜。
“怎么,这盘残局还是没能解开吗?”银铃般的声音,在陆续的耳畔响起。
陆续抬头看着妻子的容颜,苦笑道:“那人把这盘残局给我时就已经是如此了,我能解开的就只有这些。”
妩媚女子道:“那就慢慢来,时间不就是用来慢慢过得吗?”
陆续接过妻子递来的茶,一饮而尽,这么喝茶倒不如喝酒。
妩媚女子见此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会喝茶。”
陆续道:“见你的时候,我还在喝酒呢。”
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落在地上渐渐堆积成了片白色的毡毯,青松上的雪也越发厚重。
陆续拉着妻子的手道:“现在院外下棋的两个人,你说谁会赢?”
妩媚女子道:“有你这么个行家在,我怎么知道谁会赢。”
陆续的目光渐次深沉:“不管是谁赢,到头来,这盘残局还是由布局人亲自去解。”
方源的棋,来自于那个人的教导,而从远方的棋则是陆续教的。
棋盘上的争锋,不比修行者的争斗,虽然轻松,但输了的,依旧会伤了自己的道基。
苏有生站在了方源身后,这盘棋对她来说也是个答案,她在曲江池阻止方源说出的真相的原因,就是想真正接近一个她曾经仰望的人。
方源和从远方的棋,才刚刚开始。
“下完这盘棋,也该去见上一见故人,这后来的棋局,我可是不清楚。”
第九十九章 棋盘山上红尘
ps:大家不要着急,这是一条支线布局,后续剧情需要缓一缓
方源和从远方的棋,截然不同,一个是大气磅礴中隐含杀机,另一个则是剑走偏锋令人措不及防。
棋盘是座山,上山易,下山却不易。
看得懂棋的,都在品味下棋二人的棋路,处处精彩,招招雷霆,对于每个下棋人,能观摩到如此棋局纵是死了也值得。
不过看不懂棋的,就会无趣很多。
例如苏有生,此刻的她已经开始默默陷入养剑境界之中,剑才是苏有生最为看中的。
沂南出自大秦八大世家之一的周氏家族,自幼便是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但他最钟意的,还是棋盘山上的争斗,不过他的心性却不适合下棋。
陆园坊里开始下雪,神都冬季下雪的时日并不多,但是今年却是个例外,早早的便开始下雪,神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雪虽极美,但对于徘徊在神都底层的贫民,这场早雪,不是美景而是一场灾难。
方源在本质上与从远方并无不同,二者皆是一心为长生大道而活的人,但是方源却比从远方更为孤独。
因为,他要修的是一条属于自己的长生大道。
而从远方修的却是一条止步于当下的道。
这条道已经行不通了,前方横亘着的是座铁塔,铁塔上的就是那具谋后世的皮囊。
从远方先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赫然定在棋盘中央。
这是“镇神头”。
方源并没有如同观棋众人一般惊慌,“镇神头”本就是抢占先机的招数,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既然有招数,那便有破招的方法。
直逼锋芒不是方源的作风,他只是在棋盘上落下无关紧要的一子,便拿起丹鼎壶喝了口酒。
从远方没有想到方源会如此落子,“镇神头”虽然霸道,但是却不是没有破解方法,方源的棋路,他实在摸不准。
陆园里的陆续,依旧在解面前的残局,雪花飘落,也只是添了几分寒意,对于残局毫无裨益。
妩媚女子撑伞站在陆续身旁,她知道此时不能打扰陆续,这是他们二人的默契。
众人皆知陆续为了一狐族女子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长生大道,却不知,真正能让一个男人成熟的,是一个孩子。
陆续和妩媚女子有一个孩子,名叫陆余欢。
这盘残局,就是保住陆余欢命魂的关键。
人与妖的孩子,在这方天地终究是受排斥的,这便是天道的不公。
但这盘残局,终究还是给了陆续夫妻二人一个念想,希望虽然渺茫,但还是有的。
而方源来陆园,就是为了陆续解了五十年都未曾解开的残局。
从远方也是。
至于那沾染着羡鱼渊气息的玉符,方源只是想看看,他那位故人究竟在里面给他留下了什么,有些事情都是需要自己才能懂得。
陆园坊里人很多,但是却冷清,观棋的人不说话,下棋的人也不说话,所以人多却不热闹。
神都里冬季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白墙巷里的茶馆和烟花街里的青楼和红袖招。
茶馆里氤氲着各色茶香,说书人拍着惊堂木,讲述着志怪小说里的狐鬼与书生的爱恋故事,有时有抄起两根筷子,演绎起帝王将相的勾心斗角,在这冬季里,茶馆的生意最为火爆。
周小五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桌上摆着一壶老桂州的雀舌茶,还有四盘各色精致点心,但他却不是来茶馆听书喝茶的,白墙巷里没有普通人,你想要和不好出面去做的事,在这白墙巷里都可以解决,前提是你能付的起做这些事的代价。
台上说书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穿着灰布长袍,眉目间流转着灵光,手中的两根青竹筷,在他的挥舞下,犹如两柄青色飞剑,来回穿梭在老者指尖。
一部书说完,需要两三个时辰,周小五便等了两三个时辰,耐得住性子,谋划的局才会真正开始。
这是周小五的师父所说的,周小五从不敢违背,因为他所学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如果违背,代价自然就会到来。
最好的例子,便是野狐岭的覆灭。
自那以后,周小五便躲在了阴影后,有些恐惧,是躲在阴影后可以避开的,比如见林贵妃。
灰袍老者拍了下惊堂木,道了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后,收了青竹筷,走下了台,径自走向了坐在窗边的周小五。
而台下喝茶的众人,依旧在喝茶,只不过各怀呢心思已经变了,一部书说完,他们所想要的和想做的,就已经各自明了,剩下要做的,就是付出应付出的代价。
灰袍老者坐在周小五对面,也不客气,给自己倒了杯雀舌茶,浅呷一口道:“何事能把国师逼来我白墙巷,真是奇了!”
周小五没有理会灰袍老者的戏谑,冷冷道:“你们收了代价,该做的事,也该做了。”
灰袍老者闻言一笑,放下茶杯道:“国师大人,你要谋划的可是大人物,那位说您的代价不够。”
周小五阴影后的脸,有些阴沉,二十四节气未免也太过妄自尊大,接近极境飞剑的法宝,竟然还不足以满足其胃口。
“足够了!”
一个宛如银铃的声音从靠窗的座位上传来。
灰袍老者脸色陡然一变,忙起身让了座位道:“属下恭迎惊蛰大人。”
说话的冷艳女子,正是二十四节气的惊蛰。
周小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惊蛰大人怎么有兴趣过问白墙巷里的勾当了。”
惊蛰坐下,灰袍老者连忙换了茶杯,给她倒茶。
对面阴影里的人,惊蛰也看不清,不过他的谋划着实毒辣,但她还是淡淡道:“夏至已经到了神都,你的代价不会白付。”
周小五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果然是爽快人,在下告辞。”
说罢,周小五起身走下了茶楼,转瞬间消失在白墙巷里。
惊蛰敲了敲桌子,淡淡道:“夏至到达神都后,你们就全部撤离白墙巷。”
灰袍老者不敢多问,连声称是。
白墙巷和烟花街离得不远,但却隔着一条鸿沟,难于逾越也看不见的鸿沟。
就像惊蛰和海神庙外的白墙巷一般,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不止是鸿沟。
陆园坊里的棋局还在继续,棋盘山虽然高峻延绵,路却窄。
和这人间世一样,路窄。
钱难挣,屎难吃,做人和修行更难。
曾有个陈姓十二境剑仙说过“人间路窄酒杯宽”,确实如此。
这棋盘山上走下来的,寥寥无几。
方源的白棋已经被从远方黑棋围了大半,眼见就后路已断,但方源却依旧淡定,仿佛不是他在下棋。
沂南不禁开始替师尊担心,这棋若是输了,道基可是会折损的。
苏有生依旧沉浸在养剑境界之中,她的理由很简单,方源从来没有输过,她又何必担心。
从远方刚拈起一枚棋子,却又不知落到何处。
棋盘上的争斗,远远不如修行者争斗来得简单,每一步都要算无遗漏,一步错,步步错,方源看似在避其锋芒,棋路已死,但却总在绝处逢生,从远方的棋看似占尽先机,却已经陷入了一条死胡同。
观棋的人没有看出方源的棋路,只看到了从远方的锋芒毕露,但是天地之下,表面看起来就是如此的事,很多,但却总会将结果反过来,所谓顺序,就是看起来如此,但实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此时,陆园里的雪停了。
挂在墙头上的雪,跟这青瓦下的红墙,呼应着,寂寞如雪也不过红尘滚滚中一粒尘埃。
方源站起身,抛下手里把玩的棋子,转身走向了陆园紧闭的大门。
“你的东西!”
从远方放下了棋子,他解不出方源的棋路和招数,这局棋,他下得分外压抑,甚至动用了太上山的飞星占,但是依旧算不出方源与他之间的胜负。
师尊说得对,这方天地的规则,要变了。
输了就是输了。
路窄,就只能走一个人,但是却忘了可以飞上山。
星蕴丹和道祖玉符,从远方用真元包裹着,扔给方源。
方源需要的不是星蕴丹,只是想看看道祖玉符里的故人留下的东西。
所以,他只接下
了玉符,而星蕴丹则以同样的方式扔给从远方,只不过包裹丹药的不再是真元,而是一剑宗的剑元。
“走了。”
方源拍了拍沉浸在养剑境界里的苏有生,淡淡说道。
紧随其后的沂南赶忙跟上师尊,刚才那局棋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诡异的棋,没有胜负,却又分出了胜负。
不过听说陆园的主人陆续是大国手,周钧不禁期待起来,师尊要是与大国手下棋,那又该是怎样的景况呢?
陆园坊观棋的人没有散,即使从远方走出了陆园坊,他们也没有散去,这局棋的诡异实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就像是文圣老爷耍大刀,一剑宗的剑修,竟然以下棋的方式,赢了太上山的大弟子,着实诡异。
陆园的大门与平凡人家的别无二致,上面贴着两张门神彩画,年节必不可少的,除了爆竹外,从桃符衍化来的门神也是必须准备的。
只不过,陆园大门上的门神贴了数十年,也不见褪色。
方源走到门前,并没有敲门,因为门上本就没有叩环。
跟在方源身后的苏有生正要上前,以她的性格,若是有阻碍,只会一剑斩开,但是还未等苏有生运起指剑,陆园的大门就已经被方源推开。
陆续还在院子里解着棋盘上的残局,而他身旁的妩媚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没有烟火气的陆园,在方源等人踏入的时候,便有茶香氤氲,原来妩媚女子是去煮茶了。
陆续专注破解残局,并不理会方源等三人。
沂南正待上前通报,却被苏有生拦住,因为方源不知何时早已走到了陆续面前。
“这局棋,你还是没有解开。”
陆续抬起头,本该属于修行者的青春面容在他脸上荡然无存,上五境修行者便可永留青春年华,只要不为瓶颈所困,便可一直如此。
但是早在十数年前就已经步入抱玄境的陆续此刻却是一副枯槁模样,没有半分生气,唯一可以看出他是陆续的,就是棋盘上的那局棋。
妩媚女子端来一壶清茶,毕竟是狐族首领,纵然只是寻常人家的素雅衣裙,也被她传出了妩媚的韵味。
陆续放下棋子,搓了搓僵硬的手指道:“这局棋,解不解的出,也是小儿唯一的希望,这条命便是不要,我也不会放弃。”
闻言,妩媚女子的修长素手紧握成拳,直到指节发白。
苏有生并不喜欢妖,更何况是当年野狐岭上的余孽,若不是方源在此,恐怕她此刻就已经出剑斩了这祸水般的红颜。
瀛洲山海关中的剑修对于妖,都有种天然的排斥,野狐岭一役山海关剑修更是其中主力。
但是也有例外,当年的灭明就曾和一执象境大妖成了朋友。
方源拿出挂在腰间的丹鼎壶,将壶里的酒倒在棋盘上,慢慢道:“呕血谱人见烂柯,不知何年可断肠。”
说罢,拿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外,哪里没有棋格。
陆续见此一愣,他没有想到方源会如此下棋。
妩媚女子听到方源念出那句诗,眼圈陡然红了,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句诗的出处,但她却不能不知。
与灭明交好的执象境大妖,便是妩媚女子的师尊。
妩媚女子缓缓下拜道:“晚辈林雨裳见过前辈。”
周钧一愣,师尊竟然还有这等身份!
苏有生却丝毫不觉惊讶,方源身上的秘密,太多,她不想也不能去一一找到这些秘密的答案,青山落红应不语,这便是快哉剑诀的最高境界。
陆续诧异道:“没有棋盘,如何解这残局?”
方源道:“没有棋盘就自己刻。”
一道剑光亮起,陆园的雪地上沟壑纵横,赫然正是浩大棋盘。
陆续有了一丝明悟,追问道:“何为棋子?”
方源道:“你我皆为棋子。”
“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世间本没有残局,不创造规则,残局比比皆是!”
陆续的笑声,在陆园坊四散开来,有些癫狂。
棋盘山上路窄,就不妨自己走出一条路。
陆园里已无残局。
不过,方源所求的,并不是如此简单。
第一百章 桐叶柳
陆续如同得了挚爱玩意儿一般的三岁顽童,在陆园的“大棋盘”上来回奔跑,也不顾赤足散发,陆园里的残局已经不复存在,而其子陆余欢的命魂也可以保住,这让陆续如何不喜?
妩媚女子林雨裳秋水般的眸子,蕴满了这三秋都未曾落下的泪水,人与妖并无不同,都是这方天地下的生灵,何必分个高下是非。
方源来陆园的目的,是因为他师兄曾说过的一句话“天底下都是一盘棋,不过我不是棋子,你却是。”
那盘残局,正是他师兄留下的,方源以前没有解出,是因为那时的他还在别人的道上徘徊,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师兄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开天门,师兄的谋划确实不是方源可以比肩的。
“多谢前辈指点,陆续感激不尽,若是前辈有用得着陆续这条残命,尽管吩咐。”
陆续缓过神来,赶忙拉着妻子一同下拜。
苏有生望着淡然的方源,实在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帮这一人一妖。
周钧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给师尊下跪的大国手陆续夫妇二人。
方源并没有阻止陆续和林雨裳给自己下跪,坦然受之,凡事皆有代价,这就是规则。
手中那枚沾染着羡鱼渊气息的玉符方源在解开残局时便已感知到其中的信息,那这枚道祖玉符就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
随手将玉符扔到茶壶旁,方源道:“风雪山上缺了一个庙祝,儋州缺了个主事人。”
陆续和林雨裳虽然被幽禁在这陆园里,但对于灵古大陆上的变化还是知道的。
风雪山上的那位,不下风雪山,庙祝便必须代其下山。
儋州南山岛的文圣老夫子踏入陆地神仙境界,儋州的俗事他便不会再去管,儋州需要一个主事人。
陆续抱玄境的修为,作为风雪山上的庙祝足够。
林雨裳更是十境大妖,掌管儋州最合适不过,毕竟儋州还有一个蔡妲。
风雪山已经阻挡不了来自小芳山上那位,沉寂了数百年,十境陆地神仙也该执大象往天下了,刀老魔或许可以与她有一战的实力,但是将血宗却没办法阻挡雪原上的怪物,陆续抱玄境修为已有松动,可以与太平道国大祭司屠狗一战。
文圣在儋州要做的事,亦是开天门,暗中觊觎的人不少,不止是羡鱼渊,太上山这些正道宗派也在时刻关注着儋州这边,一个八境大妖的蔡妲远不足以阻挡来犯之人,林雨裳十境大妖修为,便足够了。
方源来陆园的目的就是做一回执棋人,这盘灵古大陆未来的棋,从他再次踏入一剑宗开始,就已经布局,一直受人摆布,这不是方源的性格。
说罢,方源便转身走出了陆园,至于陆续和林雨裳如何抉择,他管不着,玉符里的信息,需要他亲自去确定。
苏有生跟上方源道:“为什么要帮他们?”
方源没有停下脚步,喝了酒道:“野狐岭那一役,你可曾去过?”
苏有生眉头一皱道:“没有。”
方源回身帮苏有生掸去肩头的雪,道:“那回去好好去看一下去天峰留下的卷宗。”
雪又开始飘落,陆园却不再寂寞。
没了坚守的人,又何来的寂寞?
沂南开口道:“师尊,现在去哪?”
方源道:“自然是回家。”
年节的除夕,就在今日,虽说修行人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凡俗里的家人却还是要见的,这是修行者斩不断的因果。
沂南家在神都桃花街上,那里聚集着森罗天下半数家族的祖宅,所以神都流传着一句谚语“桃花开尽,街巷祖宗。”
像方源和苏有生二人的家族,不属于神都谚语的范畴,纵然是大秦皇室也不在其中。
年节除夕夜,宫城里亦是张灯结彩,但比之神都街巷民间的热闹,宫城里还是有几分阴森庄严。
未到子时,泰和殿里的宴饮便不会结束,给宗室重臣赏赐菜品是历年的惯例,等候这给各个重臣府邸送菜品的小黄门早就在泰和殿外等候,但却迟迟不见皇帝赐菜。
泰和殿里灯火通明,宗室妃嫔,都在等候坐在龙椅上的辛昔祝酒祈福,但今年却与往年不同,辛昔没有按惯例祝酒祈福,而是起身环视一周,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辛昔放下酒樽,道:“太子已经年满十六,也该找个修行师尊了。”
林贵妃闻言脸色苍白,旁人不知道辛昔这番话的目的,但是她却一清二楚。
周小五阴影后的面容有些抽搐,辛昔这是在向他示威。
太子不能修行,辛昔却要给太子找个修行师父,庆余书院的李舒儿便可担当,但辛昔所指的肯定不是李舒儿。
站起身,周小五淡淡道:“陛下,庆余书院的夫子李舒儿便可担当大任。”
辛昔摇了摇头,笑道:“朕已经为太子物色好了一位师尊,九州宗的元淮枳。”
宴席中的众人面色各异,九州宗的大弟子担任太子师,若是太子登基,九州宗便是帝师。
辛昔这是要将九州宗提到国教的地位。
周小五暗骂一声蠢货,便坐下不再说话,辛昔要将九州宗拉上船,他管不着,元淮枳却是万万不能担任太子师的,让二十四节气重新回到手中,元淮枳这个棋子绝对不能少,看来计划要提前实施了。
灯火阑珊,送赐菜的小黄门怀揣着各家送的金银回到了宫城里。
今年赐菜,没有大理寺丞方家,和户部尚书苏家。
方源只在家宴上坐了一会儿,便回到方辞给他准备的房里,方源不喜欢热闹,只是小侄女方言缠着,才勉强坐了一会。
沾染着羡鱼渊气息的玉符里的信息,只是一个地名。
藏云山。
神都郊外,除了伏牛山脉以外,还有众多各自独立的山峰,这藏云山只是其中最为矮小的一座,景色也不怎么精致。
但是其中却有一座道观。
杀生观。
那里是太上山的一脉分支,百年前加入了二十四节气,为正道各宗所剿灭,在这藏云山里荒废了数百年,玉符里信息方源不会怀疑,既然他敢进入神都,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藏云山,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竟然值得故人大费周章用道祖玉符来传递,方源决定要去看一看。
自己坏了他们的棋路,那有些代价自然就要去付。
…………
相国寺里的桃花还在盛开,只不过佛子已经不在桃花林里的禅房里诵经念佛。
相国寺有个秘密,历任佛子都在用一生守护。
年节里,僧人们虽说已经出家,但也要过,比丘尼戒去荤腥,但饺子却可以是白菜馅。
禅堂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佛子独自在蒲团上坐着,将血宗送来的丹书,不再是往年的报平安,冥原上不太平。
风雪山上的刀老魔竟然拔刀三次,才止住了冥原上汹涌的怪物浪潮。
冥原化形妖人不曾露面,不过冥原上的怪物如此汹涌,定然有其原因。
佛子面前除了将血宗的丹书,还有一封墨香氤氲的书信,这是从儋州南山岛上寄来的。
灵古大陆上老一辈散漫修士,最为敬重的便是为天下读书人开天门的文圣老爷,就连已经进入无尽之乡的十二境剑仙李青莲,也与文圣粟老夫子交好。
文圣的信中提到,李青莲已经御剑去往雪原。
佛子舒了口气,刀老魔十二境陆地神仙,李青莲十二境剑仙,有这二人足以平定雪原上的汹涌浪潮。
这时,禅堂里走进一个人。
紫色的剑衫,头戴一顶儒家冠冕,有些不伦不类,但眉目间的贵气却让他显得一身更加尊贵。
佛子抬起头,笑道:“怎么,羡鱼渊主来个贫僧拜年吗?可是有些早了。”
虽是戏言,但禅堂里的佛光,却不是戏言。
相国寺里的每块青砖上都镌刻着伏魔真言,就是十境大妖也不敢来相国寺撒野,不过这些对于羡鱼渊主却丝毫无用。
佛光庄严里,羡鱼渊主笑道:“佛子对我这个已经跌入十境的废人,还如此忌惮吗。”
说着,羡鱼渊主径自坐在了蒲团上。
佛子结了一个莲花印,禅堂里的佛光暗淡下来。
“雪原里的那位,你我都很忌惮,不知佛子有何打算?”
羡鱼渊主倒是没有遮掩,直接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
重新给被风吹灭的油灯添了灯油,佛子道:“雪原里的那位若是出了绛雪谷,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这些正道巨擘,渊主又何必担心?”
羡鱼渊主闻言轻笑一声:“何为正道?何为邪道?只不过是修行的道不同罢了,我羡鱼渊追根溯源,跟你们正道也是一脉相通。”
佛子免不得因为羡鱼渊主主的这番话,陷入沉思。
羡鱼渊与现在的正道宗派,确实一脉相通,现在的太上山,听禅寺,山海剑修,九州宗又有哪个不是承袭了数千年前长生仙宗道统?
羡鱼渊主说的不错,正道宗派与羡鱼渊一脉相通。
只不过所修的道有所不同。
至圣先师曾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森罗天下正道四宗所承袭的道统直指长生,而羡鱼渊所求的却不是长生,而是执念,随心所欲。
人若是随心所欲,贪嗔痴三孽就会随生,修行者只会秉持一个贪念,其余二念尽数斩除。
毕竟长生不老,亦是贪念。
但羡鱼渊所修的却正是贪嗔痴三孽,这与长生大道背道而驰,所以才会被打为邪道。
若是真论起来,风雪山刀老魔,青莲剑仙皆是邪道中人。
这也是佛子不对羡鱼渊主动手的原因。
“听说白墙巷曾与冥原的大祭司有所勾连,不知佛子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羡鱼渊主随口便抛出了一个令佛子险些动怒的消息。
二十四节气白墙巷,佛子与各宗的大人物们皆知他白墙巷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不屑于去破坏这俗世的规则,既有光明,亦有黑暗,只要不触碰到各自利益,那就相安无事。
但,冥原却是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这关系着的不止是各宗利益,更关系到长生道统与这森罗天下的苍生!
白墙巷,已经逾越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佛子强压怒火道:“如何得知?”
羡鱼渊主道:“天底下没有青衫人查不出的秘密。”
“好,此事我会和各宗掌教商谈,渊主来此不仅仅只是为了告诉贫僧这些吧。”
佛子看了眼依旧淡然处之的羡鱼渊主,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羡鱼渊主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佛子慧眼,我想见文圣粟老夫子。”
佛子道:“代价如何?”
随手拈来一朵灯火,羡鱼渊主淡淡道:“羡鱼渊会封锁东海海眼,止住海潮之力。”
白墙巷之所以掌控二十四节气,就是依靠着他手中的东海水印和接近极境的飞剑,现在二者去其一,接近极境的飞剑,不止他白墙巷一柄。
“除此之外呢?”
佛子将文圣来信推给了羡鱼渊主。
“二十四节气外围名单。”
“好。”
禅堂外开始下雪,禅堂内灯火阑珊,佛子望向不断飘落的雪花,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有颗棋子,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出他该走的一步。
不,是两颗。
一剑宗那位新晋剑主的心思,果然深沉。
相国寺的秘密,其实就在它的菜园里,虽然下着雪,可园里种的白菜依旧俏生生地挺立在田垄之间,晕染这诱人的青翠。
抱猫年轻人呵着有些僵硬的手,走进了菜园的田垄之间,黑猫跟在他的身后优雅的迈着步子,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冷。
“没了修为,这神都的冬天着实冻人。”
抱猫年轻人看着高傲的黑猫,自嘲道。
他此来,不是为了来偷相国寺的白菜,而是来拔一个人。
没有错,就是拔出一个人。
相国寺镇压妖魔鬼怪,不像各宗关入阴狱,而是将妖魔化身成一棵白菜,种在这菜园里,用妖魔的元气来蕴养这方土地。
相国寺菜园里之所以能够在寒冬腊月也能长出菜蔬,这些妖魔鬼怪功不可没,元气尽了,妖魔自然也就彻底成了这方土地的养料。
相国寺冬天的白菜,僧人们从来不吃,只会吃前年收获贮藏在菜窖里的白菜。
而这些苍翠欲滴的白菜,任他在地里发黄老去,直到枯萎。
抱猫年轻人口中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咒文,指尖跳跃着幽茫的光,这是丰都的术法。
一棵白菜在冬夜里闪着同样幽茫的光,像夜海里的星辰。
抱猫年轻人会心一笑,走了那像星辰一般的白菜。
看来它也懂得这寂寞如雪啊。
…………
一局棋,下了许久,没人能够说清楚,这许多山巅人物的布局,到底会影响什么,但是这其中的变动,却远非一朝一夕能够看出来的。
王元宝一行四人来到了桐叶州,这里到建康京就已经不远了,十里不同风,很何况是千百里的路途呢?
王元宝看着城门上龙飞凤舞写着地四个大字,不由道:“这字写得还真有气魄。”
唐霞客啜饮了酒壶中所剩不多的桂花酿道:“听说这是早些年龙泉王朝礼部侍郎柳青云题写的,这桐叶州的柳家,就是柳青云的祖宗堂,自然要给这桐叶州沾上些许光。”
“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姜阿源指着城门旁一块石碑上贴着的一张布告问道。
桐叶州城门口熙熙攘攘,其中不乏身着儒生装束的读书人,却没有一人去注意那石碑之上贴着的布告。
王元宝和唐霞客不禁起了好奇心,向着姜阿源所指的石碑走去。
一个读书人见了,不屑笑道:“又是去送死的江湖粗鲁之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说什么?!”
眼前一恍,一个络腮胡的壮汉已经出现在面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已然大惊失色的读书人。
“你……你要干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园中柳
那读书人给唐霞客一吓,方才那不屑与轻蔑,在如同沙包大的拳头之下,全都烟消云散。
“没什么,没什么!”
那读书人虽然没了轻蔑与不屑,但是却不愿意在这桐叶州的城门口失了面皮,毕竟也是个能站在学堂讲台之上,挥斥方遒的人物,怎么能给人用拳头这么一吓唬就认了怂呢?
读书人和这龙泉王朝朝堂上的文官,倒是颇有些气节,直言进谏,跳着脚痛骂皇帝是昏君,卖直求名的事,这些读书人可是没少做。
念及至此,那读书人面上的惧色收敛了许多,一副清高气傲的模样,想要从唐霞客手中挣脱,但是接连两次也没有办法挣脱,不由得对着捉着他衣领的唐霞客怒目而视。
这时,韩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读书人方才的丑态,早就入了周遭行人的眼,如今却要故作清高,韩慎不由得笑了出来。
笑,是会传染的。
有人带头,周遭围观的行人,哄然大笑起来,平日里高高在上,故作高深清高的穷酸读书人,如今露了这等欺软怕硬的丑态,只怕比吗茶馆里的伶人说笑都来得舒爽地多。
王元宝并没有上前阻拦,而是细细看起了贴在石碑上的榜文,而姜阿源则是嘴角抿着笑,看着虬髯少年刀客唐霞客捉着那故作清高的读书人的闹剧。
千百里路途,她也见了不少人情世故,但是这读书人的丑态,可是要比书坊中卖的笑林记中的笑话要好笑得多,也少见的多。
读书人在姜阿源和韩慎心中,皆是如同方先生一般的君子人物,要不就是沣水国首辅朱子枫那样的虽然毒辣,却又不失趣味的人物,这等给人捉着衣领,还一副色厉内荏故作镇定,要杀要剐随意的姿态的,着实少见,直接让读书人在这两个少年人心中的形象,骤然崩塌。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贩夫走卒,还有那行路闲人皆目露嘲讽地看着身处闹剧之中的读书人,而指指点点最多的,却还是那些同样身着儒生衣衫的读书人。
自古文人相轻,更何况这些以文人后辈自诩的读书人?
你或许不知道,许多人往往只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深刻厌烦你,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却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无论男女,无论亲疏,他们总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诋毁你,即使你再怎么挽回,也是徒劳,能收获的,只有更大的恶意和漠视。
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人,总是要比患难与共的人要多。
如今在唐霞客手中,挣脱不得的读书人,可谓是看到了人情世故的冷暖。
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那些以利益交来的朋友,得势时,阿谀奉承,仿佛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关心你的人;失势时,那些捅刀子,落井下石最欢的人,往往就是那些“朋友”。
那面容白净的读书人面色潮红,却不再挣扎。
石碑上张贴的榜文之上所写的东西,并不多,但是王元宝却从中读出些许别的味道。
这桐叶州的望族柳氏祖宗堂所在的柳园,竟然遭了妖,也可以说是闹鬼,榜文之上说的,也很简单,为了安定家人,与柳氏祖宗堂的安宁,希望路过的仙师或是驱魔散修,能够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事成之后,任君索取。
若是寻常散修,或是山巅修士,看到这榜文之后的“任君索取”四个大字,只怕早就着急去驱魔除妖,但是,这榜文却一直张贴在这里,几近给风吹拂地松脆了,却也没人愿意揭下,这其中,就颇有些耐人寻味。
“好了好了,你们都
走开,别耽误小爷的正事!”
唐霞客拽着那面容白净的读书人从那人群之中走出,一握腰间的长刀,顿时旁观的行路人和指指点点的读书人,走夫贩卒皆作鸟兽散。
他们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是却忘记了,给他们制造热闹的,却是足以要了他们性命的江湖人。
王元宝又看了一眼石碑上的榜文,到底还是没有揭下来,这其中的水不晓得有多深,贸然去趟水,是极为不明智的,再说,这驱魔除妖并不是王元宝此行的目的,若是耽搁了送姜阿源和韩慎去往终南书院,那可是大大的不值。
救人与否,在于本分与情分。
只是王元宝一行四人,跟这桐叶州望族柳氏并没有任何的情分和交集可言,就连萍水相逢也是算不上,又何必为这不相干的人去犯险?
这不是善良与否,行善积德的前提,是保证自己的性命身家不为善事所累。
人心鬼蜮,凡是皆得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根本。
唐霞客拍了拍身后跟着的白净读书人得意道:“说吧,你刚才为什么要笑,若是说不出来,小爷可不介意在你脸上开个染坊,嘿嘿。”
那读书人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但却还是屈服于唐霞客的拳头之下。
毕竟,拳头大,道理才说得通。
韩慎站在唐霞客身边,对着姜阿源挥了挥还没有桃子大的拳头,仿佛在说,瞧见了吧,还是拳头大有用!
姜阿源笑了笑。
事实证明,又有人要受皮肉之苦了。
看着姜阿源那意味深长的笑,韩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谁晓得,这个跟个小魔女一般的女人,到底会做什么。
王元宝道:“你刚才为什么要笑,可是因为这榜文的缘故?”
有些畏惧地看了看唐霞客搭在肩膀上的拳头,白净读书人说出了其中的原委。
这桐叶州的望族柳氏,因为文风昌盛,出了个在龙泉王朝做礼部侍郎的子弟,前些年还是呼风唤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世族,但是却在一场变故之中,成了这桐叶州,谈之色变的存在。
他们的祖宗堂,老宅所在,柳园闹鬼!
起先柳氏祖宗堂里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是出过礼部侍郎的世宦家族,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的,只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却是打破了他们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柳氏最小的子弟,全都成了瘫子,而其中最给这柳氏看好,足以超过如今龙泉王朝礼部侍郎柳青云的子弟,也成了疯疯癫癫的痴儿。
所以,这柳氏家族在这桐叶州中广招郎中与游方道士和驱魔散修,只是,却始终看不好这家族之中的变故霍乱之源。
更有甚者,那远在龙泉王朝建康京做礼部侍郎的柳青云废了大力气和面皮请了一位山巅之上的造册仙师来这桐叶州,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山巅仙师成了死尸。
自那之后,便再没人敢去往那柳园,路过桐叶州的江湖人和山野散修也有不信邪,或者说是给重利勾动心弦的,去那柳园之后,十之**便再也回不来。
而从那以后,柳园就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再没有一人能出得了柳园。
这也是白净读书人为何会发笑的缘故,众多江湖人和山野散修,甚至是山巅上的造册仙师都不能解决的事,又更何况你们几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少年人?
“行了,你可以走了。”
王元宝听罢对着唐霞客使了个眼色,松开白净读书人的衣领,那读书人如蒙大
赦般,远远跑开。
唐霞客看了看张贴在石碑上的榜文,吞了口口水,但还是忍住了自己心中的念头,再怎么勾动人心贪欲的利益,没了命,什么都是虚的。
“我们,还是走吧,这事可是不能多管的。”
韩慎闻言赶忙点点头,他最怕的就是鬼怪,要是管了这闲事,那就非得要到那闹鬼之地,这可是万万不能的。
姜阿源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其实她心中,还是很同情这柳氏家族的,但是,这件事的决定,还是得看王元宝。
三人的目光皆落在了王元宝身上,沉吟片刻,王元宝道:“走吧,我们先进城。”
各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姜阿源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但是又说不出什么来,王元宝做的,无可厚非,无缘无故牵扯进足以要命的事情,任谁也不会去因为蝇头小利,去放弃自己的性命。
桐叶州城门上的三个大字,在阳光西斜的映衬下,竟然显现出一抹极为诡异的血色。
王元宝一行四人走入了桐叶州,这个仅次于龙泉王朝建康京的州府。
与沣水国重武轻文不同,这桐叶州的文庙香火更为昌盛,反倒是武庙香火寥落,冷落鞍马稀。
这也就不难解释,柳氏家族能够出一个冉冉升起的朝堂新星,年仅而立,便坐上了六部榜眼的礼部,仅次于吏部,文脉如此昌盛之地,若是不出些许有名的读书人,那可就当真是说不过去。
文庙昌盛归昌盛,但是市井之中的繁华,比之鼎盛的香火,更为吸引人。
到底还是繁华诱人。
韩慎和姜阿源的目光,早就给市井街巷中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什吸引了过去。
满目琳琅皆是这繁华之中,最吸引人心得东西,只是有许多人,热衷于去毁灭那些繁华,就一如天残地缺之人,看不得旁人炫耀他们那完全得肢体。
王元宝并不阻拦姜阿源和韩慎,好歹手中可是有着积累下来得巨款与财富,山水灵官的金身碎片,还有那阵师老者身上的山水钱,放在这世间,只怕是一国府库年月的赋税也是比不得的,买些微末的物什,那只是九牛一毛。
说来也奇怪,王元宝与韩慎、姜阿源走出龙场镇时,恨不得一个铜板分成两半花,而如今,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已经怀揣着一国府库都难以企及的财富,这恍如梦境一般。
唐霞客似乎是看出了王元宝的心中所想,揽住王元宝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感觉不错吧,别惊讶,这就是江湖,钱财来得快,去的也快,最重要的,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走,我们去旁边的酒肆里,喝一杯去!”
王元宝撇了撇嘴,若是都像唐霞客这般花钱,再多的山水钱,也是不够的:“给,喝酒。”
说着,王元宝把自己腰间的养剑葫递给唐霞客。
“你,这……”
王元宝猛的把手缩回来,道:“那你忍着,别喝了。”
“别别别,我喝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唐霞客讪讪一笑,接过王元宝手中的养剑葫,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原本不以为意的神色,陡然大变。
一股醇厚至极的酒水温软却又不失炽烈的落入胸腔之中,唐霞客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微笑的王元宝道:“我就说嘛,你小子肯定藏着好酒!那沣水国的宰辅,也太抠了,给你这样好的酒,却让我喝那猴儿酒!”
王元宝无语,那原本就是你自己选的好吧?
第一百零二章 杀人剑
桐叶州中繁华热闹,丝毫没有东神洲洛都年节里的冷清寂寞,方源有些后悔把苏有生从瀛洲带来,这样,他能做的事,总是多了许多限制,不过想想也是,他在安山井中,可是待了百十年,这时,可不是当年的东神洲,也不是当年的森罗天下,但是有一点,却是始终都不会变的,那就是人心。
叹了口气,方源百无聊赖,这道试结束之后,他还得去处理些许杂事,真是个忙碌命,比不得自己那个转世了的师兄,人家江湖逍遥,你却在这里白白给他铲平道路。
“唉,真是个忙碌命,真不知道,等那个小家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该是怎么样的有趣?”
方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了笑。
一份惦念,倒是飞越千山万水,落在了,桐叶州中的王元宝身上。
“阿嚏!”
王元宝打了个喷嚏。
…………
年会道试在年节后三天后继续,元淮枳却退出了最终的比试,方源不禁有些失望。
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除了山海关不成器的剑修程趣归,再往下便是元淮枳,从远方虽为太上山传人,但却不喜欢此间争斗。
用太上山掌教的话来说,从远方是除了争斗以外,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做第一的人。
不过,棋却输给了方源。
大秦皇帝辛昔没有出现在问道台上,按照惯例,道试皇帝只需要露个脸即可,各大宗派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但是太子师由元淮枳担任的消息,却着实让各个宗派的掌教有些措手不及。
修行人除了长生大道外,唯一看中的就是道统的传承,大秦未来皇帝修行师父,就是帝师,凡俗由皇帝统治,帝师在民间的影响自然也会极大,这分明是将九州宗摆在了国教的地位。
虽说大秦镇压气运的社稷鼎就在九州宗灵脉之中,这是各个宗派掌教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明面上还是由正道四宗共同担任大秦国教,这次辛昔的这手釜底抽薪,将除却九州宗外的三宗摆在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位上。
今日清晨,佛子亲入长乐宫,至于与辛昔谈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道试开始前长乐宫里传出消息,太子将进入相国寺跟随佛子的师弟精修佛法,以期修身养性。
那佛子与辛昔谈的东西,就着实有些耐人寻味了,太子入相国寺,九州宗的盘算落空,辛昔想借助九州宗打压另外三宗的计划,无疾而终。
一家独大,是行不通的。
不过在佛子入长乐宫前,庆余书院的山主宁苛听闻辛昔想要让九州宗元淮枳做太子的修行师父,顿时火冒三丈,召回了所有在朝廷上任职的庆余书院弟子,就连在宗室担任供奉的弟子也一同召回。
宁苛的脾气,辛昔最清楚不过,当年上代皇帝给他找的师父便是宁苛。
道试如期而至,但是这番风波却让道试变了些味道。
苏有生和周钧一早便到了问道台上,方源没有来,只留下一道剑书,说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东海之行方源便独自去过一个地方,苏有生不知道,这次也是一样,所以她并不惊讶。
每宗带队的长老对于这最后的争斗,并不看重,道试其实就是一个试探与威慑。
每年道试的胜者,就是一剑宗,所以各宗并没有期望大胜,只是走个过场。
潮来宫的徐子恒也在其中,输给了陶然,但他仍旧进入了这最后的道试。
不过他身边的枯槁剑侍却没有跟来,苏有生感知到徐子恒的修为比之与陶然比试时陡然提升了一大截,绝对不会低于乘正境。
“小心应对徐子恒。”苏有生这番话是说给周钧和顾静笃听的,因为她想起了去天峰卷宗里记载的潮来宫秘术。
沂南点点头,他所要面对的就是徐子恒,虽然他学会了一剑宗九大剑诀中的两门,还有养剑法,但是对于徐子恒,周钧还是颇为忌惮的。
陶然的剑道境界和修为比周钧不知高出了多少,但面对徐子恒还是没有保留实力,那徐子恒的实力从此就可见一斑了。
站在苏有生身旁的沂南眼中战意汹涌,自从他由剑峰拜入人来峰后,这份战意便越发凌冽,人来杀生,这便是风雪山人来峰的剑意真谛程趣归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徐子恒身上,而是转向了从远方和陶然两人,至于剩下的几位各宗精英,他看不上眼,也不屑于与之一战。
问道台的气氛越发紧张,神都新开的涮锅酒楼同样
热闹非凡。
蔡家酒楼搬到了儋州,说是老板受不了北方的寒凉,但是涮锅只有在这寒凉的北方才能吃出它的真味,这让一众老饕折腕叹息了好久。
不过生意便是那雨后春笋,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新开的涮锅酒楼比蔡家酒楼会选位置,金水桥旁的蔡家酒楼搬走了,朱雀大街上又来了家五丰斋。
店主是个喜欢抱着黑猫的年轻人。
五丰斋里没有店小二,只有一个随堂的光头男人,年龄约莫花甲之龄,除了光秃秃的脑袋堪比相国寺里的僧人这个特点外,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对招风耳。
蒸腾的热气,薄如蝉翼的牛羊肉,还有辛香醇厚的蘸料,不比原来的蔡家酒楼差多少,只不过原先去蔡家酒楼的人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吃涮锅而已,还有那可餐的秀色。
光头男人笑着迎来送往,丝毫不觉疲惫,能感觉到疲惫了,那便是自由的,寂寞且孤独的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折磨,就连疲惫和承受痛苦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分别?
“怎么样,累吗?”抱着已经睡着的黑猫,年轻人问道。
光头男人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已经睡着的黑猫,笑道:“丰都有句古话,叫做不自由毋宁死,我现在自由了,便不会累。”
抱猫年轻人闻言淡淡道:“那丰都的另一句古话你可曾听过?”
光头男人脸色一变,他已经知道这个把自己救出来的年轻人想要的是什么了,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万物皆有因果和代价。
“掌柜的,再来一斤肉!”
“得嘞。”
光头男人应了一声,绕开抱猫年轻人快步走进了后厨,他是时候该找个机会逃走了,报恩这件事,只有傻子才会去做。
年轻人怀中的有着琥珀色眼眸的黑猫醒了,缩在爪心里的锋利,燃起了点点幽茫的火焰。
“你说他会什么时候逃走?”年轻人抚摸着猫头笑问道。
黑猫只是喵喵叫了一声,算是回答,一朵幽茫的火苗从它的爪心飘出,随着热气进了后厨。
光头男人正准备运起遁光逃离这是非之地,但是一朵幽茫的火苗却破开了他的护体业火钻入了他的眉心。
“牵魂!”
陡然间,光头男人只觉得他的三魂七魄都在燃烧,那道幽茫的火苗正是丰都鬼王之上的存在才可以施展出的“牵魂术”!
牵魂术一旦入人魂魄便会与魂魄结为一体,除非由施法者亲自解除,不然命魂时刻受业火灼烧。
“掌柜的,肉怎么还不来!”
“马上就好。”
光头男人挣扎着站起身端了一盘片好的肉,走出了后厨,走进了热气蒸腾里。
年轻人轻笑道:“果然还是你有办法。”
黑猫翻了个白眼,在年轻人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冬天,猫也是需要冬眠的。
毕竟出生在丰都的人或者动物,他们的血都是冷的,只能用业火保持着生存。
看着继续忙来忙去的光头男人,年轻人摇了摇头,再怎么是枭雄,被磨去了桀骜心性,终究也只是个绵羊,相国寺果然好手段。
这森罗天下诸子百家几个正道巨擘里,只有听禅寺一脉最擅长降魔。
连魔心都可以磨去,那还有何等人物可与之抗衡?
开天门的路果然窄,棋盘山上还可以创造出路来,可这开天门就只有面前的一条路,走到底你才有机会打开被尘封的大门。
而打开这扇大门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但是刀只能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执刀人。
好在这把刀,即将回到自己的手中。
抚摸着黑猫绸缎般顺滑的毛发,年轻人望向了神都里都可以看见的伏牛山脉的高峰,那里或许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故事上演,主角不是他,但策划这一切的确是他,这盘棋还在掌控之中,不会轻易被人翻盘。
方源确实如同抱猫年轻人所预料的一样,他去了藏云山,不过没有驭剑。
那把铁剑背着太过费事,这方天地下除了那几柄极境飞剑以外,任何飞剑都不敢被方源炼化。
就连现在苏有生所继承的盈尺剑,和方源手上化为戒指的破海剑也是如此。
藏云山离神都并不远,但是靠步行还是需要走上好久的,方辞给方源备好了马车,这个弟弟开口说的事,定然不会小了,所以方辞便把自己巡视各州府的马车调来。
不过方源还是拒绝了,
还是曾经的缘由,走路也是一种修行。
伏牛山脉是一座灵脉源,九州宗各太上山各自占了其中一源,但各条支脉分布甚广,所以太上山和九州宗都以分支弟子建立小福地和洞府,以把持伏牛山的灵脉源。
藏云山的杀生观就是一处小福地,太上山将灵古大陆灵脉源划分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另外还有一百零八处小福地,这藏云山杀生观便是一百零八处小福地中的一处。
冬日里,藏云山虽然景致平平,但有了一层银装素裹也是分外妖娆,杀生观在藏云山深处,方源独自走向空山之中。
这时节藏云山中竟还有飞鸟在山中啾啾而鸣,足可见这小福地之称不是虚言。
不过方源所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这藏云山中有一抹阴郁盘旋,任灵气氤氲,也无法除去如同跗骨之蛆的阴郁。
杀生观已经就在眼前,但故人却丝毫没有踪影。
这时,天空竟开始下起了雨。
山间被雪覆盖的草木见,腾起了雨雾。
方源的手中多了一把剑,正是化作戒指的破海剑。
被人算计的感觉绝对不会好,但是既然已经到了别人设下的陷阱中,不管感觉如何,也只能小心应付。
一帘烟雨在这寒冬腊月里丝毫不显得突兀,能做到如此境界的,只有太上山的灵宝,三分烟雨。
不出方源所料,朦胧雨雾中走出来一个人,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身份,这不是躲在阴影后的二十四节气的作风,但他这样狂妄,就证明他有狂妄的资本。
二十四节气,夏至。
“怎么,方剑主不认识老朽了,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您呢。”
夏至,或者说徐无鬼,嘲讽道。
方源想起了青塘镇上的事情,但却有些不解,空蝉的岁月春秋之力怎么在徐无鬼身上没有半分效果呢?
却听徐无鬼道:“果然好手段,借着空蝉的岁月春秋之力,夺舍重生,怎奈何老朽尚有一枚坐忘丹,这春秋岁月之力于我无用。”
方源道:“你知道我是谁?”
徐无鬼冷冷道:“这也正是我所想知道的。”
再无过多言语,方源驭剑斩向雨雾中的徐无鬼,杀人最忌讳话多,而徐无鬼便是如此。
雨雾朦胧,剑光虽然在电光火石之际斩向徐无鬼,但终究还是慢了。
剑光只破开了一层雾气,但还有千万重雾气。
徐无鬼在这三分烟雨之中等同执象境。
方源没有轻举妄动,在这方小福地中,三分烟雨的威势大大加强,纵然他剑道境界再怎么强悍,但是这实力上的差距却是实实在在的。
雨化为冰,盘旋着点点滴滴砸向方源,冰雨中有千钧之力,徐无鬼修的是太上山的鼎山决,最擅以力杀人。
方源剑势突变,剑光绵密却又凌厉非凡,这是逾白峰的不雨剑诀。
冰雨纷纷碎落,不过依旧点点滴滴大有不绝之势。
不论是修行界还是凡俗江湖里,皆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修行界中最为典型的便是沉沙折剑许多愁,他的沉沙剑意走的便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徐无鬼便是想用这夹携着千钧之力的纷扬冰雨生生耗死方源,毕竟这方天地中防御第一的法宝便在自己手中,根本不惧方源的剑光。
雨还在下,方源的剑诀已经换成了法常峰的如铁剑诀,荒火在剑光中燃烧,冰雨一接触到剑光荒火便化为水汽,落在雪中。
方源灵海内的剑元不断消耗,即使他剑识强大,但若是想在短时间内补充消耗的剑元,是绝对不可能的,徐无鬼躲在雨雾中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时机。
但是再这么下去,一旦剑元消耗殆尽,方源就只能坐以待毙。
方源心思急转,以巧破力是行不通的,毕竟自己只是远游境,对应太上山的境界只在乘正境,而徐无鬼则是破神境的人物,想在他的手下以力破巧,只能是找死。
猛然间,方源有了主意。
剑光陡然一转,破海剑从方源手中激射而出,目标却不是徐无鬼,而是三分烟雨之外。
这是向外求救的信号。
一剑宗弟子非绝境不能用的纵剑决,断开与飞剑的神识关联,任飞剑带去求援信号。
徐无鬼见此一掐指诀,自他袖中激射出一道雷霆。
不,是裹挟这雷霆的飞剑。
但是方源却未曾躲避,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一百零三章 负心人
长生仙宗的剑仙境界有十二,后来流传于世间的却只有六境,一剑宗所承袭的便是流传下来的六境,止步于执象境便不是剑仙,现在可称为十二境剑仙的李青莲说到底,不过是上五境剑修,十二境炼气士。
所以森罗天下诸子百家修行界中驭使飞剑的法门,只不过是以真元驭剑的微末伎俩,真正的驭剑,不是“驭”而是“御”。
徐无鬼阅尽太上山典籍和二十四节气卷宗不会不知道,但他仍旧选择用飞剑击杀方源,可见他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但是方源连剑元护体都懒得用,被他施展纵剑决扔出的破海剑,并没有飞出三分烟雨的结界,对于方源来说,这就足够了。
裹挟着雷霆的飞剑便是周小五作为代价交付给二十四节气的接近极境的飞剑,这也便是徐无鬼自信的由来。
方源剑识在三分烟雨之中形成了一道网,落去网中的“雨”在剑识的锋锐中碎裂,化作水花,落在雪中,重新凝结成霜。
同剑修比剑,就是班门弄斧,就算修为境界再高,驭剑永远是驭剑,终究不得真正法门。
徐无鬼纵然是修为高于方源,但若是论起剑修法门手段,就算是一剑宗掌教俞石,也不及方源,此方天地中,能御剑的也不过六人,而方源就是其中之一。
夹携着雷霆的小剑骤然落入了方源的剑识网中,便不能再前进一步,而徐无鬼与小剑的神识联系也就此中断。
三分烟雨,还在下。
徐无鬼的脸色陡然苍白,他所倚仗的无非就是三分烟雨和这口接近极境的小剑,二者去其一,助力大减。
他至今还记得青塘镇上那道惊天的剑光。
能让抱神境修士察觉到死亡恐惧的剑光,就是眼前这个方源的手段。
不再犹豫,徐无鬼一声长啸,自他袖中激射出一道银白光芒,是一方铜镜。
银白毫光刹那充斥在烟雨蒙蒙之中,一时间秋风骤起,迷蒙烟雨中肃杀秋风袭向方源。
这方铜镜是太上山知名的法宝,据说是封印着一位接近执象境修士的法术真意,就算是陆地神仙境界的人物,也撑不过数息。
方源身形一转,消失在了肃杀秋风之中。
徐无鬼不敢大意,神识透过三分烟雨探查着秋风中的动静。
就在这时,本落在三分烟雨外的破海剑亮起凌厉剑光。
一道身影出现在徐无鬼身后。
匹练似的剑光中一口飞剑激射向徐无鬼的后脑,那里是徐无鬼的元婴所在。
“嗤”
犹如破革的声音,打破了藏云山中的宁静。
徐无鬼的眉心出现了一个小洞,血和元婴碎片从圆润的小洞中流淌而出,再无生机可言。
一具尸体,落在雪中。
方源召回破海剑,徐无鬼的那口接近极境的飞剑则被方源收入了咫尺物中,毕竟灵古大陆接近极境的飞剑本来就少。
失去了真元的三分烟雨飘然散去,犹如一阵青烟,正当方源想将其收入咫尺物中的时候,青烟一般的三分烟雨竟陡然破空飞起,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太上山吗?”
方源喃喃道。
这次的刺杀,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徐无鬼不是幕后主使,而三分烟雨的消失更坐实了方源的猜想。
原来太上山的那位,已经看出了端倪。
云端破空而来三道剑光。
苏有生和沂南,方源放出的纵剑决,他们收到后急忙驭剑而来。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数十道剑光。
瀛洲山海关来洛都的弟子尽数出动!
洛都中参与年会道试的各宗长老也全部前来,毕竟这里是神都,出了事,正道伤不起这个面子。
苏有生走到方源身前,道:“是什么人?”
语气依旧淡然,但眉目间的杀意却掩盖不了。
沂南面色难看,向来只有瀛洲山海关截杀邪道修士,何时轮到邪道修士刺杀山海关剑主?!
一众瀛洲山海关弟子皆是如此。
方源抖抖剑衫上的雪,道:“二十四节气,夏至。”
众人闻言一愣,二十四节气竟然狂妄到截杀一剑宗剑主。
但是当他们看到方源身后的尸体时,内心泛起了波澜。
太上山的弟子们面色由惊转怒。
二十四节气夏至,竟然是徐无鬼!!!
从远方面色阴沉,上前道:“太上山,会给瀛洲山海关一个解释!”
苏有生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从远方。
方源道:“如此最好。”
说罢,带着苏有生二人走向藏云山外,这里的事已经完结,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做无用功。
真相永远不是给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人。
今天,神都必定大动。
年会道试还有最后一项,但却不了了之,瀛洲山海关剑主在神都被二十四节气截杀,且还是太上山长老。
一时间,闻天司和太上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方源并不在意闻天司和太上山的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与作为,事已经发生,再去弥补无异于是走过场,这是宗门大佬的事,二十四节气的这次暗杀,正预示着这把震慑灵古大陆阴暗面的刀锋,已经脱离了白墙巷的控制。
“师兄你想收回这把刀,也不至于送白墙巷走上冥原。”
苏有生没有跟在方源身边,她独自一人驭剑去了神都太上山的道观,剑书早就传回了山海关,落了瀛洲山海关的面子,这可是数千年都不曾发生过的。
今年的雪,果真来的有些早。
瀛洲山海关参加道试的弟子在程趣归和沂南,在各自领头的长老的带领下,大索洛都近郊,二十四节气的暗所在神都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都是无关痛痒一些小喽,此举并不只为宣泄怒火,这是对闻天司和太上山施压。
长乐宫里的辛昔阴沉着脸,下令封锁洛都和缉拿二十四节气在洛都的暗所的圣旨已经下发,闻天司和神威营全部出动,但是辛昔所思虑的却不在此。
抬头看着长乐宫灯火映照下的阴影,辛昔沉声道:“这件事是你做的?”
周小五轻笑一声,看不清面容:“二十四节气未必不能成为陛下的刀。既然有人愿意为陛下代劳,何乐而不为,就算瀛洲那群刑徒查清来龙去脉,伤的也是二十四节气隐匿在朝中的势力。”
辛昔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心中终究有些不舒服,周小五的谋划大多都是做完之后才会摆在台面上与自己说,以往并没有什么,但是有关瀛洲山海关这等庞然大物的谋划,轻了也会让他威严扫地,重了,这个神皇的位置,怕是也要坐不稳。
皇室的实力,早就不复帝政那时。
周小五随着阴影退出长乐宫,收网的时刻到了,二十四节气就是白墙巷经营再久,这把锋利的刀,刀柄始终是握在那人手里的。
方源独自一人来到了陆园,陆续夫妇二人已经离开了神都,方源此来并不是来找陆续的,青衫人在陆园里有一处分舵,比之医馆的位格要高很多。
陆园坊棋盘巷,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书文馆,就是青衫人在神都位格最高的分舵。
三长两短的扣门声。
以及书文馆伙计慵懒的哈欠声,便是此间的暗号。
方源此来并没有遮掩面容,开门的伙计倒是吃了一惊。
“不识三坟五典,通读诸子百家。”
书文馆里传来了一道清朗却又不失雄浑的声音,书架之间斜倚着个落魄儒生。
关上了书文馆的门,墨香氤氲在书架上和书本中的字里行间,其间飘忽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浩然文气,只有东坡堂的修行法门才能修出浩然正气。
不过,青衫人与东坡堂之间的联系。除了他们自己知晓外,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修行界需要一个站在大道公义上的文圣,而青衫人需要的,则是一个可以让青衫人永生不死的幕后黑手。
这本就无可厚非,开天门,继往世开太平,所需的手段,见不得光,又能怎样?人间世中光鲜繁华之下,谁又能保证没有光明下的阴暗面。
方源走到落魄书生身后的落满灰尘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破旧典籍。
上书二字。
“春秋”
有些事,必须有人要为之付出代价,自打出了风雪山安山井,方源就没有了要谨慎行事的觉悟,任是谁给无端镇压到安山井内百十年,与寂寞如雪作伴,活的枯燥,出了禁锢之地,怎么会老老实实?
…………
王元宝在桐叶州内映着烛火读书,白日里行路也是练拳桩,也就是夜里才能安心读书识字,书上的道理,单单读出是最没有味道的,即使能够读懂,那也只是在书卷之
上留白,不如一步步去自己印证这书上的学问道理。
灯火摇曳,书卷上的字在烛火摇曳下明灭不定,但是好在王元宝跻身了武道二境,虽然这烛火明灭不定,但是却丝毫不能影响他读书。
白日里看见的那石碑上的榜文,还有那读书人所说的传闻,此时倒是在读书的间狭浮上心头,精魅鬼怪害人定然是无疑的,只是其中的关窍却绝不只是那传闻和榜文之中所说的那般简单。
王元宝可不是那初出茅庐的雏儿,经历这诸多事,虽然说不上是阅历丰富,但也是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若只是精魅鬼怪害人,别说月余,只怕不过十日,那柳园之中的子弟,早就没了性命,如何还能张贴榜文,请山上仙师和散修来驱魔除妖?
万事皆不能细细琢磨,因为事在人为,而人心又是最难揣测,这也是王元宝不愿意去管这等闲事的缘故。
起身关上窗子,王元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虽然有着二境武夫的体魄,但是读书识字,王元宝却还是喜欢这样有疲惫的感觉,无他,读书累了,却着实是因为有着收获,无所事事的累,与这收获匪浅,是万万比不得的。
桐叶州最出名的,除了繁华,那就是月色,山势绵延,连接着龙泉王朝建康京宫城之后的青灵山,但是却没有青灵山的柔美,反而如同斧凿刀削一般,巍峨却又不失清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清夜月色,还有酒,王元宝触手可得,只是却有些患得患失,握住一直贴身带着的厚德印,一阵阵厚重的温暖涌入心湖,孤独,却从不忧愁。
…………
桐叶州城外,一处极为钟灵毓秀的的山水福地,依山傍水而建的庄园别墅,在这桐叶州尽是风景秀丽之地,也是极为显眼的。
不过,除了这景致之外,更令人眼红的却是这庄园别墅所在之地的风水,水蕴根地,风从外来,山成罗椅,水似玉带,委实是这桐叶州风水具佳之地,而这里,却正是如今令桐叶州百姓谈之色变的柳园。
能在如此钟灵毓秀之地建立庄园别墅的,也就只有这在桐叶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柳氏一族,柳青云在龙泉王朝的官秩,比这桐叶州小小的州牧不知要高上多少,这也是柳氏一族能在这桐叶州呼风唤雨的凭靠。
只是如今这柳园,却再也没有了往日幕后太爷的权势,本该钟灵毓秀之地,充斥着阴秽气息。
柳氏族长黯然跪在柳氏祖宗堂中,却并不祈祷,因为没有用,若是柳氏祖宗真的在天有灵,这时早就该让柳园从那个蛇蝎美人手中脱困,而不是枯坐在这祖宗堂中等死。
“族长,我们就真的没有救了吗?”
一个年轻人心灰意冷,却又不想就这般等待着死亡,不甘心地问道。
跪在柳氏祖宗牌位前的柳氏族长,抬起了头,这个能够进祖宗堂的年轻人,自然就是仅次于龙泉王朝礼部侍郎柳青云的柳氏后辈,名叫柳江潮。
柳氏族长浑浊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不耐,冷冷道:“若是能出去,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会在这祖宗堂?”
柳江潮不甘道:“那妖孽,我与它拼了去!”
柳氏族长冷冷道:“匹夫之勇!这些年你堂兄教给你的圣贤道理,都进了狗肚子吗?”
柳江潮恨恨地盯着祖宗堂外的夜色,大跨步地走出了祖宗堂。
而此时的夜色之中,却是响起了银铃一般的笑声。
阴霾之中,笑声难得,只是习惯了苦闷又绝望的柳氏族长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脸色大变,这笑声,足足折磨了他们几近月余,从希望,到绝望,都是这娇媚的笑声。
柳江潮停下了脚步,这笑声,勾起了他心底里最原始的**。
“呵呵,你们柳氏倒是还真有几个硬骨头,不过,还是老实让那个负心人回来引颈受戮,免得你们这好好的权势之家,成了半只脚踏入黄土的死人。”
如同清风拂过脸颊,这声音的主人,却是在这娇媚之中,暗含杀机。
第一百零四章 相国寺前有桃花
“妾身倒要看看,你们柳氏子弟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呵呵。”
霎时间,一道光弧划破了夜海的深沉,电光火石之间,径自落在了被勾起内心原始**的柳江潮身上!
“快走!”
柳氏族长话音未落,柳江潮的惨叫声就打破了这郊野钟灵毓秀之地的静谧。
“呵呵,这只算是小小的惩戒,若是三日之后,我见不到柳青云,你们这柳氏,也享受够了这人世间的繁华,该去给你们自己的罪孽去偿命了。”
语气淡漠,仿佛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至此,夜海深沉之中,那一抹杀机骤然远逝,只留下脸色黯然的柳氏族长和在廊桥处抱着腿脚残声呼救的柳江潮。
“唉……”
柳氏族长叹了口气,那个妖孽说的不错,柳氏凭借着柳青云的权势,在这桐叶州享受够了人世间的繁华,但是罪孽,却往往就在不察之中。
天资最好的柳江潮虽然读书极受柳青云看重,但他却绝非是个省油的灯。
有些事,贵族做得,世家大族自然也做得,男盗女娼,扒灰乱.伦,这些事在柳氏也不会少有。
“柳氏,当真要在这桐叶州给除名吗?”
柳氏族长很清楚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子侄柳青云,他绝不会因为柳氏的灭顶之灾而回来,请山巅仙师到这桐叶州,已经是极限。
…………
天色尚早,王元宝早早地便将姜阿源和韩慎叫了起来,一寸光阴不可轻,这早晨最是读书的好时候,也是赶路的好时候。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仅仅是练拳的道理,同样也是读书识字的道理。
只不过,韩慎确实不大高兴。
也是,都是少年人,虽然精力旺盛,但是好不容易到了这样繁华地界,玩的疯了些,想多睡会儿,也是无可厚非的,这日头还在天边山间徘徊,就给王元宝给叫醒,就算是姜阿源也是不大乐意的。
但也有比王元宝起的早许多的,那便是唐霞客。
“哎!你胡子呢?!”
姜阿源惊奇地指着从客栈外走进来的唐霞客大声道。
王元宝和韩慎顺着姜阿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个虬髯刀客少年,此时却是有些不习惯地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对着三人露出了羞涩的笑。
“哈哈哈哈,你得胡子,哈哈哈……”
韩慎这个笑点低的家伙最先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笑声是会传染的。
饶是王元宝也不禁指着羞涩一笑唐霞客笑了起来。
这客栈之中清晨还未醒来的人,皆给这响亮地笑声惊醒。
“我就说嘛,我这胡子一掉,我也是个翩翩美少年。”
唐霞客走在桐叶州的官道之上,不住地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自恋道。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王元宝无语地看着不断对着铜镜撩.骚的唐霞客,原来昨天唐霞客买铜镜的原因就是为了撩骚,当真是让人无语。
姜阿源和韩慎闻言撇了撇嘴,这般自恋的唐霞客委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就仿佛是一个美得惨绝人寰的佳人,陡然掀开了裙子,却不是想象之中旖旎非凡的春光,而是如同毛裤一般的腿毛。
好在,唐霞客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你们看!那里有座庄园!”
姜阿源指着不远处掩映在枫杨之中的庄园道。
…………
洛都中的截杀和权谋并没有因为年节的到来而销声匿迹。
方源并没有将藏云山中的刺杀放在心上,既然是赌局,那不遵守规矩的,肯定会有,但是,总不能给这些人弄得坏了心情不是?
故人,还是要见的。
原本准备大索洛都的苏有生也给方源拖到了相国寺。
苏有生一袭湖蓝剑衫,及肩的青丝用一条素色丝带束着。
相国寺门前有座钟,上面镌刻着世尊的慈悲心经。
方源走在相国寺里的袅袅檀香中,心境愈发平静,脚下的方砖上也镌刻着佛经,若是丰都中人来到相国寺,只怕会直接显出原形。
方砖上镌刻的佛经是云荒伏魔经。
苏有生走在前面,很庄重地走着,母亲一般从不会让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但这次是第一次。
知客僧站在寺门后,看见方
源和苏有生两人,忙迎了上来道:“请这位施主将剑留下,相国寺里不许带刀剑。”
方源并不像一般瀛洲山海关的剑修弟子习惯把剑幻化成饰品戴在身上,而是直接把铁剑背在身后,单薄的身影,配上一把大铁剑,着实有些不般配。
苏有生习惯了方源的做法,所以她自动忽略了方源背着的铁剑,听知客僧提起,才想起了他身后背着的铁剑。
“要不你先找个地方去歇着,我自己进去。”苏有生知道方源不会把铁剑摘下,剑修从不轻易把飞剑留在别人的手中。
方源耸耸肩,道:“或许有人会同意我把剑带进去。”
知客僧看着眼前这个背着铁剑的贵公子,冷冷道:“若是您来敬香,相国寺欢迎您,但如果您是来找事的,那请您出去。”
苏有生闻言神色一冷。
方源则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把知客僧的话放在心上。
“素慧,不得无礼。”
一个年轻僧人翩然而至,月白色的僧袍在檀香袅袅中,分外飘逸,相国寺里能有如此神采地,只有一人。
佛子的师弟,明远禅师。
知客僧见了明远双手合十道:“见过师叔。”
明远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转身迎向了这两位瀛洲山海关中的“刑徒”。
“二位请随我来。”明远双手合十对着方源和苏有生笑道。
相国寺深处并不像苏有生想象地那样庄严肃穆,反而是一派轻松恬淡地气氛。
佛道两旁种着的是青松,但不同于镜山上的青松,相国寺里的青松上一直积压着雪白地雾气,并不是因为冬天,四季皆是如此,据说这是第一代佛子手植的。
不知怎的,方源竟想起了一个酸文人写的句话。
“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句话放在相国寺里的这些如同华盖般的青松上,甚是合适,只是不知佛子若是知道方源现在所想的,会是怎样的神情。
明远并没有把方源和苏有生带到相国寺正中的大雄宝殿上,而是转过一座木桥,进了片桃花林。
时值寒冬,这片深藏在相国寺里的桃花林,竟然还是开得娇艳欲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而众人所敬仰地佛子,就在桃花深处地禅房里,静静地摆弄着刚从相国寺门外买来的九连环,神情很是专注。
不过他手里的九连环却纹丝不动,这个玩意儿本就是为了益智而做出来的,没想到竟然难住了相国寺里最是聪明的佛子,若是传出去了,肯定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更多的恐怕是捧腹大笑。
明远直接走进了禅房,对着正在苦苦沉思的佛子道:“师兄,他们来了。”
其实禅房没有门,因为佛子说把门关上了,怎么迎接常人心里的大佛。
所以相国寺里的禅房,都没有房门。
苏有生走上前去,毕竟是为了母亲来还愿的,不能失了礼数:“佛子,我来代母亲还愿。”
佛子停下拨弄手里的九连环,抬头看了眼苏有生道:“哦,是苏夫人,那你先坐下,等我把这个解开以后再说。”
明远有些无奈地笑笑,示意方源也坐下。
禅房里有三个蒲团,看来佛子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要来,方源越来越觉得这个似癫又大智若愚的佛子有意思了。
明远见此,转身走出了桃花林。
这些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明远做完了自己该做的,自然就没有必要再就在这里。
苏有生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的方源,知道只能等着面前这个贪玩的佛子解开手里的九连环才能还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个种下这一片桃花的佛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九连环在佛子的手里环环相扣,眼见就要解开了,却又一次陷入了僵局,这就是九连环的益智所在。
佛子抬头看向方源,如同蕴含着一口古井般的眼睛似是可以看透世间一切:“你知道该如何才能解开这个九连环吗?”
方源直视着佛子的眼睛,淡淡道:“知道。”
佛子把手里的九连环递到了方源手中,有些东西自己解不开,那只有让别人去解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真理是永恒的。
九连环环环相扣,只要错了一步,就不要再想着直接解开,就像有些事,看似毫无关联,但隐隐相互影响,就像是这手里的九连环,环环相扣才组成了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方源接过九连环,没有去试着解开它,而是运起剑元,一道锋芒乍现,这是一剑宗的指剑诀,以剑元透体而出,模拟剑光
苏有生看见方源施展指剑诀,很是惊讶,只有远游境上境才可以施展的指剑诀,方源这个不怎么修行的人,竟然到了远游境。
这若是让其他一剑宗弟子看见,非得大吃一惊,不修行却到了远游境,这实在是太气人了。
人比人,比不得。
不过苏有生更多的还是平静,习惯了惊讶,就会看得平静。
方源拿起九连环用指剑诀的锋芒,划过九连环,铁质的九连环在指剑诀的锋芒下如同软泥般被切开。
叮一声,让佛子绞尽脑汁也无法解开的九连环就这么轻松地被方源的一道指剑诀给解开。
佛子倒是没有惊讶,反而笑着问道:“若是用剑解不开的,又当如何呢?”
意有所指。
方源看着佛子没有迟疑道:“那就再次切开它!”
佛子闻言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佛子纠结的自然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想的多了,思维自然而然就陷入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会一直循环,直到方源用剑斩开了这个圈。
就像断了的九连环,眼前豁然开朗。
苏有生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上面沾染着郁郁檀香,这封信,母亲在佛堂里供奉了很久,苏有生不记得封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取代了佛堂里的佛像,只记得檀香袅袅的纸,已经泛着香薰的黄。
佛子笑着接过苏有生递过的信,也不看,直接拆开了用火漆封着的信封,拿出了一张白纸。
没错,就是一张没有写任何字的白纸。
唯一在白纸上可以看见的,就是檀香熏出来的昏黄,时光熏出来的久远。
“为什么人人都信佛呢?”佛子看出了苏有生的疑惑,淡淡笑道。
禅房里没有多余的东西,除了三个蒲团外,还有一只钧瓷茶壶和三个茶盏。
佛子如同白玉般的手附上了钧瓷茶壶,一股茶香从壶嘴中倾泻而出,但却不浓烈。
浓烈过后,剩下的只有寡淡。
佛子自然不会去喝寡淡的茶,因为茶壶里泡着的,是神都冬天才会有的小龙团。
褐色的茶汤从雪白的壶嘴里倒出,落在白瓷的茶盏里,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满溢而出的不是茶汤,而是茶香。
方源拿起茶盏,闻了闻,放下了,拿起腰间的丹鼎壶,喝了口酒,相比于茶,他更喜欢酒。
佛子使劲抽了抽鼻子道:“南柯洲的黄粱醉,真可惜了,不能喝。”
方源看佛子一脸酒鬼相,忍俊不禁。
三杯茶倒满,禅房里茶香盈室,但这满室的茶香里,却夹杂着浓烈的酒香。
“信佛就像是杯里的茶水,佛就是茶香,我们喝了茶,但先于喝茶前的,是闻茶,这就是信佛。”
佛子拿起茶盏,浅呷了一口,继续道:“所以,世人信的不是佛,而是自己,我信的也不是佛,我信的是人心里的慈悲。”
苏有生没有喝茶,反倒是仔细闻了闻清香馥郁的茶香,比檀香更好,却不及檀香浓厚。
方源摘下了一朵从窗外伸进来的桃花,道:“不知道长乐宫里有没有这夭夭的桃花。”
佛子也摘下了一朵桃花,轻笑道:“桃花终究是露水红颜,长乐宫里若是有了,那四大书院里的夫子们,怕是要骂开锅的。”
“那倒是。”方源没有再问下去,佛子不想说的,是长乐宫。
苏有生走出了禅房,愿已经还完了,她并不喜欢这一片灼灼的桃花,没有别的原因,背着刀走去雪原的人,折下过一枝桃花给了母亲。
所谓还愿,其实是来折一枝桃花给母亲。
纪念想念的,只有回忆。
方源起身走出了禅房,花木深处住着一位有趣的佛子,这就够了。
看见苏有生折下了枝桃花,方源陡然间看到了一个人,还是那个女人。
“风雪夜归人。”
佛子的声音悠悠的在耳边响起,方源知道,这是佛子唯一肯说的,投桃报李,既然他解开了九连环,那么佛子就不能沉默,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相国寺外还是热闹非凡,从相国寺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和眉间有颗朱砂痣的女公子,手里多了一枝桃花。
在一片白茫茫的神都中,分外娇艳。
佛子从禅房里走了出来,他心里所想的事情,没有人能懂,那么只有说给佛祖去听。
亭亭如盖的不止相国寺里的青松,还有神都曲江池畔的问道台上的冷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