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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空蝉     一剑封天txt下载     一剑封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

    平底惊雷一般,王元宝心湖之内的蛰龙阴神陡然跃出湖面,蛰龙虽是阴神,但也是真龙之姿,谁人也不能蔑视,怪狗利爪还未落下,本来就不甚稳固的心境,骤然如同坠入无尽深渊,阴冷的杀机萦绕在已经枯竭的金丹之上,利爪之上的光芒陡然一颤,继而散去。

    蛰龙乃是真龙死后之骊珠与其阴神交融,虽不能与真龙相提并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是春秋乱世之前的森罗天下之主宰,怪狗虽有真龙血脉,但在蛰龙阴神威压之下竟丝毫无法生起任何抵触之心。

    在睡梦之中的王元宝根本无法察觉此时心湖之内的动静,而心窍气府内的十一境武运,骤然如鼎器镇压,浩浩荡荡的武运力压于怪狗心湖之上,莫说是真龙血裔,就是上五境修士,在蛰龙阴神威压与十一境武运的镇压之下,也只怕是无法提起一丝抵抗之心。

    怪狗此时后悔莫及,若不是它的贪婪,只怕也不会如此,武运与蛰龙威压,它这是刚出了牢笼又入了虎穴,玄黄龙气不仅没有得手,反倒给镇压,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这傻小子不是修士,若是修士,此时自己的精魂早就给抽去,本命精魂掌握在别人手中,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这还只是稍好的,旁门左道的散修,捕了精魅,收了其本命精魂之外,精魅吐纳练气的积累,只怕也会给收个一干二净,都说兵过如篦,匪过如梳,修士过境,刮地三尺只怕还是不够,所以山水精魅皆怕修士过境,不仅精魂拘禁,辛辛苦苦积累百十年年的山水气运也得给抖落的干干净净,好在王元宝不是修士,怪狗不由得放下心来,只要本命精魂没给禁锢,那这镇压也就算不得什么。

    只是蛰龙威压是血脉之中的恐惧,那十一境武运的镇压才是实打实的惊恐,国运鼎盛的一国武运,于十一境武运之前,也不过如同九牛一毛,王朝镇压气运的鼎器,也大抵与十一境武运差不离。

    就在怪狗沾沾自喜时,蛰龙阴神长吟一声,直入心湖,怪狗古井无波的心湖之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心湖之中的那座“小龙宫”给心湖的浪涛冲击的摇摇欲坠,怪狗大骇,若是心湖之上的那座“小龙宫”坍塌,只怕它就是汲取本命精魂里的玄黄龙气也无法再有跻身上五境,重现巅峰光彩的机会,构建一座“小龙宫”它可是足足用了五百年,血脉之中的玄黄龙气给汲取得丝毫不剩,才将这座“小龙宫”构建而起,其中的艰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只将血脉之中的玄黄龙气汲取出来,那便如挫骨抽筋一般,龙生九子,各自不同,虽有相同血脉,但却无法与真龙相比,顶多只算是“杂种”,想要褪去铅华,成就真龙身,不仅要承受挫骨抽筋的磨砺,还须得时时忍受天地罡风的吹拂,此时蛰龙阴神的目的就是为了怪狗心湖之上“小龙宫”里的玄黄龙气,老和尚顾两禅与方两镇压蛰龙阴神,防止其反噬的办法,就是禁锢其本源骊珠之内的玄黄龙气,蛰龙阴神虽有真龙之威,但老和尚顾两禅的十一境武运足可以镇压王朝气运,而方两又是比之七十二贤之首的存在,自然不会惧怕蛰龙阴神的威压,但怪狗就不同了,血脉深处的恐惧,永远不会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消除,反而越发深刻,因为,登临越高,所见到的沟壑,就越大。

    蛰龙阴神之所以为此,就是为了解开本源骊珠的封印,屈居于一方心湖绝不是蛰龙阴神所想,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蛰龙所需要的就是怪狗心湖之上“小龙宫”里的玄黄龙气,造就风云。

    怪狗心神俱灰,它根本就无力抵御蛰龙阴神的攫取,失去“小龙宫”比之给拘禁本命精魂更痛苦万倍,莫说人世间,只怕这天地之间,最为恐怖的,不是失去自由与生命,而是失去希望的无尽绝望。

    就在这时,本镇压在怪狗心湖之上的,鼎器一般的十一境武运骤然撤去,潮水般涌向王元宝心湖之内,蛰龙阴神若是攫取“小龙宫”内的玄黄龙气脱困,王元宝只怕就

    再无生还的希望,谁人见过,卵生的精魅活物出了壳,本来相当于禁锢的壳安能完整?

    王元宝就如同禁锢这蛰龙的容器,一旦蛰龙破开封印,王元宝这个禁锢蛰龙的“容器”就再没有存在的意义。

    怪狗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骤然轻松,但蛰龙阴神仍在攫取它心湖之上“小龙宫”之内的玄黄龙气。

    “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狗吗?!”

    心湖之上本摇摇欲坠的“小龙宫”骤然稳固,如同磐石一般,任他明月下西楼,任他浪涛浩荡,我自巍然不动,心湖之上的“小龙宫”犹如定海针,蛰龙阴神掀起的惊涛骇浪,再无法撼动“小龙宫”。

    这时,十一境武运岳峙渊临一般,镇压在王元宝心湖之上,蛰龙阴神长吟,只是心湖之上却丝毫没有掀起波澜,虽仍是雾满拦江,但竟也有了沧海般的稳固。

    不甘长吟,蛰龙阴神重新盘踞回心湖深处。

    怪狗长舒一口气,“小龙宫”总是保住了,跻身上五境的希望终究还是有的,见蛰龙阴神被镇压,怪狗不由得又动了心思,此时蛰龙阴神被镇压,一时半会那滔天武运也顾不得我,莫不如干脆直接攫取了这傻小子心湖里的玄黄龙气,就当是给我的补偿。

    刚才被血脉压制,武运镇压的滋味,怪狗转头就给忘了,毕竟能跻身上五境的机缘摆在眼前,若是不抓住,岂不是对自己不起?

    怪狗慢慢靠近王元宝心口处。

    好了伤疤忘了疼,能忘记的都是不堪的回忆,能从教训中得到的教训就是,谁也不会得到教训。

    就在怪狗动手之际,“小龙宫”骤然颤抖起来,幽幽一缕青烟自“小龙宫”袅袅飘出,怪狗心神大惊,那缕飘入王元宝口中的,正是它的本命精魂!!

    这当真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

    北阳王朝西南的一方小城,荒废许多年的东神洲太白剑宗下宗的宗门遗址就在这座小城之下,光阴流水不停,曾经在南瞻洲与皎皎洲没有分离之前,威名赫赫的太白剑宗,如今已经成了小城里吃食最多的街巷。

    光阴不留情,任他明月下西楼,也留不住曾经的一星半点痕迹,就像是南瞻洲与皎皎洲的分离,还有大晋王朝的灭亡,谁人也料不到,但还是发生了,只是与小城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日食三餐,夜眠七尺。

    什么王朝的兴衰,都抵不过饭碗里的粮食少了许多大,兴亡百姓苦,只要能吃饱喝足,没有战乱,就是盛世,只要有太平日子,市井小民才不会去关心朝堂宝座上坐的是谁,赋税徭役减免,与民修养生息,才是圣明君主,还是那句话,只要让百姓吃饱喝足,有七尺夜眠之地,这便是大同之世,什么圣人说,什么圣贤书大抵都可以当做是个屁放了,又不能让自己饭碗里的粮食多一星半点,也不能减免赋税徭役,到底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书呆子。

    读书人读的圣贤书就是再多,倒也不如在这市井里好好看看,他们眼中的刁民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到底是圣贤书管用,还是粮食与铜钱管用,读书人看不起事功学问,但能安稳天下的,正是事功学问。

    赵谦之所学的,就是事功学问。

    北阳王朝西南的气候山水,倒与北方与南方完全不同,北方虽然凛冽,但却不多雨,南方多雨,却不潮湿;西南的气候山水潮湿多雨,若是不进补些能祛湿除寒的吃食,只怕在这潮湿多雨的西南是待不下去的。

    小城的名字单名个“雅”,青衣江从雅城穿过,眉峰山撑起山峰的秀丽,青衣江的灵韵滋养着雅城,倒是这多雨潮湿的西南颇为秀丽的景致。

    雅城有三雅,雅鱼,

    雅雨,雅女。

    不过此时的天气,是下不了雨的,不过雅雨和雅女倒是可以大饱口福眼福,一者绝味,一者秀色可餐,这雅城当真是最适合辞官致仕的好去处。

    只是此时赵谦之可不想辞官致仕,这大好河山仅仅只描绘出了小半,宏图不曾一成,辞官致仕,这岂不是让旁人笑掉大牙?

    赵谦之此来雅城自然不会只是仅仅来游历景致,一方王朝须得定下的造册山岳,不止是五岳,每一方山水气运孕育的山岳,都得造册封正,别的都还好说,只是这太白剑宗旧地的山水,不同寻常山岳,可以直接让礼部那些老学究去封正造册,从眉峰山出去的,自然须得请回来,但却绝不是还在眉峰山开宗立派,北阳王朝铁骑南下,饮马烟川江,疆土扩大是迟早的事,西南的山岳自然不能作为五岳镇压王朝气运,但是这太白故地,终究还是需要留下的,毕竟还是需要留下些香火情谊的,皎皎洲若是没有分离出去,西南这片龙兴地,可要比龙场镇那方强行截留气运的“养龙地”要强上许多。

    “唉,我可是饿了好几天了,若是没有火锅,这活别想让我去干,不仅跌面皮,还被人戳脊梁骨,快点上菜!”

    一个市井痞子般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见到淡然自若的赵谦之大大咧咧道:“莫不是让我去跟太白剑宗那些个眼高于顶的不成器的东西,把这眉峰山给要回来不是?”

    赵谦之放下手里把玩的雅城官窑烧制的青天色茶盏道:“你的后辈里不成器?上五境不成器倒也只有你能说出来,混迹市井的白头翁,现在倒是成了少年郎,有趣有趣。”

    那痞子般的年轻人也不恼,笑道:“莫不是看我这般潇洒,嫉妒了不是,快点,火锅,你可别打算赖掉欠的债!”

    雅城除了“三雅”之外,最有名的却还是火锅,这原来由市井小民捡来便宜解馋的吃食,,如今倒是在这西南流传开来,红白鸳鸯锅,最适合赵谦之,他是吃不得辣的。

    那痞子般的年轻人吃辣吃的酣畅淋漓,肚片黄喉,沾满底料,蘸着红油辣酱,配着雅城特有的小刀烧,总是让人吃得酣畅。

    要按着痞子般年轻人的话说,这天下的事,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那就两顿。

    赵谦之却没有痞子般年轻人那样的吃相,雪白的汤水翻滚着嫩绿色的青菜,青白之间,看来倒也颇有趣味。

    喝完杯中酒,痞子般的年轻人道:“我就顶看不惯你这样的吃法,没点豪爽气概,反倒像个女人,扭扭捏捏的,让人好是不爽……”

    还未等痞子般的年轻人说完,话头就被小谦之给瞪回去,讪讪地笑了笑,痞子般的年轻人道:“当真只是把眉峰山给收回来?那还有几十年没有收的山水钱呢,总不能便宜了那帮子吝啬鬼不是?”

    赵谦之道:“封正眉峰山,让你做个造册山水正神,还抵不过那山水钱吗?稷下学宫能拿到手的封正敕令可不是好得的,毕竟坐镇天下的圣人是稷下学宫出来的,你干的那些事,若是给知道了,别说山水神祗,只怕你得回祖堂挨家法。”

    想起了自己那个不苟言笑的兄长,痞子般的年轻人,不禁缩了缩脖子,也是,刚才得话若是给听了去,自己只怕真得挨家法。

    “唉,亲兄弟明算账的话,不能信……”

    痞子般的年轻人叹息一声,那足有上万颗的山水钱,怕是给自己那个兄长给黑了去,给个山水神祗的封正敕令,真是有够小气的。

    赵谦之笑骂道:“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敕令,你还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一份价钱,要我干两份活,也就只有你们两个老狐狸能想做出来,想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小二,再来一百盘肚片!”

第三十一章 满座衣冠皆老朽

    雅城内的火锅酒肆食铺不少,小小的酒肆街,不到十丈的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经营着数十家火锅酒肆,只是各家的味道大同小异,但也各有千秋,但是如像赵谦之这般吃白锅的,根本就没有,那些行脚的商旅来涮火锅,要的也是赤红油辣的锅底,最受欢迎的却是黄喉,痞子般的年轻人,却独独喜欢这足够沾染油辣的肚片。

    赵谦之并没有吃白锅里的青菜,他不为吃,只是想看看滚水中翻滚的青菜,到底如何被这滚烫的混白汤烫熟。

    雅城最大的火锅酒肆就是赵谦之所在的这家热闹居,从小店做起,虽说也有了大商家的气魄,但骨子里的那份江湖气,始终没有被市井里的市侩给消磨没了,反而更为浓厚,这也是赵谦之最为感兴趣的地方,莫说是这市井里的商人,就是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进入朝堂这个大酱缸以后,也别想羽翼洁白,天下没有不贪墨的官,只是贪墨的多少而已,想让精通权谋之术的官员,和即将成为官员的读书人,去以诚待人,剖开心腹给人看,这是决计不可能的,毕竟都是同在朝堂为官,站队是必然的,站队之后两方或者三方的对立,绝不是请客吃饭,绣花文章一般轻易,斗争不是请客吃饭,而是血腥而鬼蜮的,袒露了心腹,只怕给人捅一刀是远远不够的,丢官还是小事,进了刑部大牢,连一件刑具没过就成了具尸体,这江湖市井也是如此,背后捅刀子,下绊子,嚼舌根的绝对不比朝堂上的少,只是像热闹居这般,能独独把持着雅城府最大的商家进项,却没有人来下绊子,背后捅刀,着实让人诧异,若说是官府里有人护佑,那赵谦之第一个不信,南镇抚司的谍子对于各个州府道县的官员势力摸得一清二楚,泰安城里的宰执府邸书房里张贴着一张长款丈许的宣纸,上面记载着北阳王朝下属的所有官吏的秉性和政绩,以及其势力背景,但雅城这家热闹居却没有丝毫官府背景,平凡至极,但官府差役和市井里的泼皮却不曾来收所谓的“孝敬”,这点倒是难住了最擅长揣摩人心的赵谦之。

    似乎是看出了赵谦之的疑惑,痞子般的年轻人喝了一壶酒,打了个酒嗝醺醺道:“这雅城可不如你想的那般,有些所谓黑白两道的大势力,只是拿住了人心,皎皎洲和南瞻洲分裂时,地脉交汇之处,就在这西南各个州府道县,而眉峰山更是其中的翘首,一分裂,其他的倒是没有事,只是这地脉涌动,着实让人头疼,地脉涌动之时地裂山崩,无论是多么繁华的城池,只在一瞬间就化为尘埃,这等山水之间的巨力,远非上五境能够用神通手段,和品秩极高的山水符能够控制的,那这雅城的百姓,流离失所的,妻离子散的,大抵是十去其九,能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官府不管,而富户商家又不肯出资赈灾,正反这天灾也没有伤到他们的亲眷,那时候,出资赈灾的,就是这热闹居的掌柜,留下来的金银细软全部都给典当了出去,就连他儿媳唯一带出的嫁妆,也给典当了出去,给这雅城家破人亡的,留了一线生机,这等功绩,谁人敢来给自己祖宗的救命恩人找不痛快,刚上任的雅城知府,大抵就是为了要个孝敬,连官帽子还没有戴个长久,

    丢了官帽子,灰溜溜地回了老家,教书为生。”

    听得痞子般的年轻人这般说,赵谦之不由得释然,这等大义之人,行此大义之举,如何不能在这雅城府立起这等威信?只怕就是在贤明的官吏,做出再好得政绩,也不能动摇热闹居在雅城府百姓心中的地位。

    痞子般的年轻人转眼又喝完一壶酒道:“你这么费心费力,到底还是止不住这王朝的贪墨,人皆有私心,读书科举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顶官帽子吗,有了权势,钱财富贵就如同大风刮来的一般,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只是来源就不用我说的明了,你比我更清楚,稷下学宫的那帮子老学究,整天说着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到底还是满口空谈,这天下读书人的贪墨,靠着一张嘴能制得住吗?倒不如课以重典,剥皮实草,这贪墨,估计就能止住了。”

    赵谦之自然懂得其中的关窍,稷下学宫中亦有人贪墨,只是有人刻意视而不见,那又能有什么办法?人人皆贪,又岂能全部杀光?全杀了,又用谁来治理王朝?痞子般的年轻人说的办法,又不是没有人做过,当年大晋王朝的洪武皇帝又不是没有杀过贪墨的官员,当时血流成河,每日里上朝的官员,去时战战兢兢,备好棺材,以免得给杀了,下朝时如同过年般庆祝保命,就连镇压山水气运的山水神庙都成了杀戮场,那些诱惑人自尽的“猖神”就是那些个被杀的官员怨魂凝结成,但是结果又是怎样呢?贪墨仍旧未曾制止,反倒是洪武皇帝驾崩后,声名狼藉,给后世稗官野史骂的个狗血喷头,本来一心为民的君主,在百姓眼中成了个只会杀戮的暴君,他后来的继任者,到底还是没有止住贪墨,还被朝堂上的官员给掣肘不轻,这些法家之言,根本就无法在北阳实行。

    见赵谦之不再言语,痞子般的年轻人道:“莫想喽,有戏开场喽!”

    西南的方言不如北阳王朝的雅言好懂,但是也颇有潇洒的意味。

    楼下的戏台之上,浓墨重彩的一个戏子,声音嘶哑,但却是个白面小生,只是台下看戏的,却以老翁居多。

    “伪君子,装清高。还须得为钱折腰!

    可晓得,君子样。有无一身浩然气?

    鄙铜臭,做高雅。着实可笑可笑!

    世间须得君子多,官帽子带头上,倒不如,养猪尚能食肉多……”

    台上的唱词,极尽刻薄能事,但却容不得人反驳,这些都是事实。

    “你那个小朋友,到底如何了?”痞子般的年轻人轻笑道。

    赵谦之端起茶盏,道:“成何,败和,哪来得如何?”

    “哈哈哈,莫给老子打马虎眼,真是个老狐狸!”

    台上戏子多秋,台下衣冠老朽。

    …………

    王元宝再醒来的时候,倒是神清气爽,只是那怪狗则是无精打采蔫蔫地趴在简陋的木板床底下,不无愤恨地盯着一副毫不知情的王元宝,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也是,本命精魂都给人拘禁了去,生死皆在王元宝这个傻小子一念之间,哪个能提起精神,更何况,自己心湖之上“小龙宫”里的玄黄龙气虽也保住了一些,但其中十之**都给王元宝心湖中盘踞的蛰龙阴神给攫取一空,辛辛苦苦数百年的积累和辛苦,只在自己的贪欲之后给清了个干净,就如同老农辛苦颗粒归仓,但却给自己的一锅烟,给烧了个干净,这样的郁闷,任是谁也不能轻松脱离。

    只是王元宝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只当怪狗是饿了,打水煮饭,甚是娴熟,只是猛然间想起了件事情,长相怪异的怪狗,若是没有个名字,以后总不能一直用“怪狗”这名字啊,别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但若是真没了名字,倒也真是为难人不是?

    只是起名字这个事,看似简单,但其中的道理却也是这是最艰深的,莫说人的名字,就是寻常看家护院的猫狗的名字,其中寄寓的也有对于生活的美好期望,就如同许多看家护院的狗,名字最多就是“旺财”居多,王元宝可没有方先生那般的满腹经纶,但是名字也总不能起的太过于俗气,但是奈何肚中的书本不多,倒是有些绞尽脑汁,炊烟袅袅,锅里的饭也渐渐熟了,只是这名字却仍旧没有个头绪。

    拳打日出,桩练日落,这个习惯王元宝却不会忘记,饭,自然是练拳以后再吃,但是卧在水井边的怪狗却不能不吃,趁着王元宝练拳之际,怪狗自然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卧在了,小院中的水井边,毕竟是有真龙血裔的,靠着引自莫名江的井水中的水运灵蕴,总是可以恢复些气力的,这龙场镇不太平,刚破开封印,就有数道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机笼罩在了白头山上,若是不回复些实力,若是给碰上,那可是扒皮抽筋,挫骨放血的炼丹的下场,要知道,真龙血裔的骨肉筋鳞可都是凝练法宝灵器的绝好材料。

    上五境的人物,许多凝练的本命法宝全都只是摸到了灵器的边儿,但真正拥有灵器法宝的,也就只有底蕴深厚的古老山上宗派,但也大多都是供奉在祖师堂里,非寻常时候就不能请出,毕竟能镇压气运的灵器在这森罗天下可是不多,谁人也不会奢侈到与人争斗用到镇压气运的灵器,没动用一次的山水钱,可不是一般小宗门能够承担的起的,所以,若是给人知晓了,怪狗可就彻底是绝了性命,神魂不存,给人点了祖师堂的长明灯。

    只是仅凭着一口水井的搬运来的水运,根本就不足以修复心湖之上“小龙宫”的损坏,只是怪狗却不愿意去吃面前摆着的米饭,凡俗食物它是绝对不会去吃的,毕竟真龙血裔的身份在,岂能如同凡夫俗子一般,要知道,当年的真龙血裔可是专吃修士的存在,但是,它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的叫了起来。

    王元宝专心练拳,怪狗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王元宝,耐不住肚里的饥饿,咽了一口涎水,怪狗张开嘴,舔吃起来。

    “真香!!”

    就在这时,王元宝停步收拳,一拍手道:“有了,就叫你小白好了!”

    有了名字的怪狗小白闻言,张开了本已经填满米饭的嘴……

第三十二章 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看着一副震惊相的新有了名字的怪狗,王元宝促狭笑道:“好了,别这这么看着我,你名字不是小白,是藏器,君子藏器于身的意思,方先生一直说,君子藏器于身,也是,你是只狗,就是长得古怪了些,但好歹还是能看家护院的,要是有了贼人还能帮着咬贼人,就叫你藏器了。”

    低下头扒拉着掉在地上的食物,有了名字的怪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小子,什么狗屁藏器,什么狗屁君子,老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真龙血裔,威名赫赫的狻猊!只是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是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藏器就藏器吧。

    王元宝自然不晓得其实是狻猊的怪狗藏器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好歹是有了名字,省去了以后的许多麻烦。

    日头还只是初升,剑器司署开工的时辰还要晚些,毕竟一直没有监造官,剑器司署的活计又不怎么重,只是每日里上工的时间由着自己定,只要不旷工就行,反正,铸剑这等技术活,整个剑器司署能做来的,也就只有冯铁匠一人,陈越勉强才能把剑条敲打成型,不过这也比剩下帮闲的铁匠好的多,剑器司署铸造剑条用的钢不比寻常铸造其他用途的,折叠锻打,重复上千次,能将剑条敲打成型,那可不是一般铁匠能够完成的。

    如今学堂里早就开始了晨诵,王元宝就是要趁着这个空档,去听听方先生讲授的书本道理,这几天来,王元宝可是没有时间去学堂,每日里疲惫不堪,怎么又精力去学堂呢?

    伸手摸了摸低头大吃的藏器,王元宝道:“那你慢慢吃,这家里就交给你了。”

    藏器头也不抬,淡金色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虽然没了金丹境界的修为,但源于真龙血裔的本能却丝毫没有退步,但它却没有放在心上,这龙场镇里的那几位大佬,难道能看着一个少年被人给算计了?

    折柳巷子里,这时候倒也清净,炊烟袅袅,慢慢悠悠的日子,总是在这袅袅炊烟里开始的,王元宝不知道怎么的,他特别喜欢这袅袅炊烟的感觉,按着书上说的,这就是烟火气。

    “元宝,你这是要去哪儿?”张隋娘亲在王元宝身后叫住了他,这个守寡的妇人,虽说嘴巴刻薄了些,但是心地还是好的,王元宝挨饿的时候,不袖手旁观,给他一碗饭吃,这个恩情,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算不得什么的,左右不过一碗饭,又不是救命的天大恩情,若是说起,顶多还她一碗饭就是,但王元宝却记着这个恩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些个道理,虽然老和尚顾两禅不曾讲过,但戏文本子和经书里的字里行间,哪个不是讲求着知恩图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如今,这点子恩情反倒显得珍贵起来,王元宝所珍惜的,就是如此,恩惠不常,人心鬼蜮,珍惜一份感动,总归是好的。

    “婶婶有什么事情吗?”王元宝转过身来,恭恭敬敬道。

    张隋娘亲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欲言又止,王元宝并不急,长辈在前,纵然是有事,那也得听完再说不是?

    其实张隋娘亲纠结就在于,她内心的善良,每个人做了坏事之后为何会患得患失,忐忑不已,既有害怕律法的典刑,更多还是内心良善与鬼蜮人心的较量,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对于孩子,或许父亲会有所保留,但母亲却会毫无保留地全部给孩子,就算是性命,也是愿意给的,张隋娘亲的纠结就在于,她对于张隋的爱,与她内心良善的对抗,张隋的前

    途富贵,比他父亲更好,是天壤之别,纵然科举中榜,也不过几十年的命,能享受的,到底只有十数年而已,谁也不能保证,科举中榜之后的官运亨通,指不定,以一言获罪,贬谪远方,年老体衰,百年已经是极限,终究黄土一,但长生可就不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不是空谈,鸡犬尚且不落,更何况是娘亲?但是,代价却是让张隋娘亲有些纠结的,害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让她内心煎熬,但那个自称是正阳山仙师的算命女冠,吩咐就是如此,紧紧握住手中的物什,想想儿子张隋的前途富贵,她还是开口了。

    “这个是我给你和张隋缝的平安结,他也有一个,这个是专门给你的,春日到底来了,新的一年也开始了,平平安安虽然有些空,但终究还是念想,岁岁平安,总是要比没有强的。”

    说着,张隋娘亲从袖筒里掏出一个大红的平安结,针脚细密,样式极为普通,但在王元宝看来,却是最好看的,岁岁平安,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其中包含着的,不止是祝愿,还有如今世道上最珍贵的爱。

    王元宝接过平安结,戴在自己的脖子上,看着如释重负的张隋娘亲认真道:“婶婶,您对我的恩情,我绝不会忘记的,以后张隋和您就是我最为亲近的人!”

    王元宝说得认真,但张隋娘亲却听着揪心,这终究是条命,虽然正阳山那位女冠仙师说并没有害命的手段,但是她却有一种负罪感,王元宝虽然是后来的折柳巷,但她却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看着文文静静,憨厚的少年,到底是心中不忍。

    “你,,你不是有事吗?快去,别耽误正事!”张隋娘亲不敢与王元宝对视,顾左右而言他。

    王元宝道:“那,婶婶我先走了。”

    说罢,便转身向着折柳巷子外走去,弥漫在巷子里的烟火气,陡然间有了温馨意味,这不再只是住的地方,而是家,王元宝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家到底在哪,但是,此刻他感觉,折柳巷就是他的家,无论何时,这里也是家,因为有了爱,所以才是家。

    “唉,是我对不住你,不求你原谅,下辈子再还你吧!”张隋娘亲看着王元宝走出折柳巷,不知是发自肺腑,还是安慰自己那已经践踏了底线的心,对于张隋的爱,终究还是压过了内心的良善,一个母亲能为自己的子女而杀人,也能为了儿女放弃性命,张隋娘亲她两者都会去做,但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她不知道张隋没有了娘亲到底会怎么样,她没有这个勇气,她也不能没有张隋,如今相依为命的,就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自私本就是人的原罪,因为爱而自私,无可指摘,但是她做的是对还是错,却摆在眼前,没人能不自私,若是一桩富贵放在眼前,就是杀人,他们也会在所不惜,没有什么奇怪的,法家的核心学问就是“人本恶”须得严刑峻法,限制其恶,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利益面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子,但是却有母子,张隋娘亲做的有错,那又如何,就算她不去做,就不代表着别人不会去做,但是在利益面前,错又算得个什么?

    折柳巷子里,炊烟袅袅,但是一开始的良善人心,却在这温馨的烟火气中,悄然病变,失去最底线的约束,病变只会越来越深,就像是那些秦楼楚馆里的风尘女子,一开始或许还有负罪感,但时日一长,成了习惯,就习以为常,越来越堕落,沉沦越深就越无法自拔。

    …………

    剑器司署里,冯铁匠敲打着剑条,陈越依旧帮着打下手,通红剑条上火花四溅,那是剑条里的杂质,只有不断锻打,才能铸造出顶好的剑器,不为杀戮,也得铸造的让人无可指摘不是?砸了招牌,可不是什么好事,丢脸那可是绝对不能的。

    蓦地,冯铁匠停下来,把已经敲打成型的剑条扔进淬火的池子里,道:“陈越,这几天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就别往外边跑了,镇子里面不太平。”

    陈越闻言笑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么大的人,又不是三岁稚童,哪里会出什么事,莫不是这驻扎在司署里的五百重甲军把你给吓住了,那可不能啊,师父你可是说过,曾经可是铁骑凿阵,也不变脸色的,怎么也开始担忧了。”

    冯铁匠闻言伸手在陈越头上敲了一记爆栗,道:“小兔崽子,还胆儿肥了,还敢拿师父来打趣,今天的剑条没有五十,就别想着吃饭!”

    陈越苦着脸道:“师父不能啊,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冯铁匠头也不抬道:“那也总比别人要你的命强。”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遮掩了冯铁匠所说的话,陈越苦着脸道:“师父,能不能少点啊,太多了,就是一天我也弄不出来,会饿死的人的!”

    又是一记爆栗,冯铁匠道:“好好干活,剑条都打不好,还怎么学铸剑,想继承我手艺的不知凡几,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丫头可不能嫁给你,嫁给你,那还不得亏死!”

    陈越捂着头,撇了撇嘴小声道:“谁稀罕,我才不娶呢……”

    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记爆栗。

    “你说什么呢?!”

    陈越赶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说师姐长得好看,脾气又好……”

    “再加五十根剑条。”

    说罢,冯铁匠又叮叮当当地敲打起剑条来,也不管陈越如丧考妣一般的表情,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规矩就是规矩,谁人也不能破例,但是规矩下还有鬼蜮伎俩,他不能不防。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句话,不讲道理,却也最有道理。

    能讲得通的,只怕不是道理,而是拳头,道理就是席地而坐,在现有的规矩之下,讲求个利益的均衡分配,这就是道理,但是在利益面前,再多的规矩也会变得苍白无力,当利益达到最大化的时候,铤而走险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毕竟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无论是人间或山上,能看到眼里,而且唯一相同的,就只有利益,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往,无利不起早这就是人间相。

    …………

    学堂里,书声依旧,只是方先生却没有给稚童们讲授道理,圣贤书中的道理,是越讲越少,活的越久,懂得的就越少。

    徐白露的侍女蒹葭抱着一摞子古旧书册,从学堂的小门里走了进来,本来性格风风火火的蒹葭,一进了学堂,却反而文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书册放在古槐下的矮桌之上,略微拘谨地站在矮桌边,低头不敢看坐在槐荫下的方先生。

    “这是我家公子让我送来的。”

    蒹葭虽然看起来自打进了学堂后就小心翼翼,但她的眼中,却有一抹赤色光芒流转,没有丝毫惧怕,反而有一丝兴奋,若是可以看到,定会让人大吃一惊。

第三十三章 发如雪

    学堂中书声琅琅,方先生却不急着翻看桌上的古旧书册,虽然是春秋乱世时豪放词人的手迹,其中蕴含着文脉气运,但方先生此时所有的兴趣,皆在看似拘谨地蒹葭身上。

    “来得时候,可曾见过王元宝?”方先生坐在槐荫之下并不起身,只是淡淡问道,就如同闲谈一般,家长里短的,说谁都是可以的。

    蒹葭抬起头,秋潭般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还是回答道:“见了,只是不想碰到,用了点手段,躲开了。”

    方先生随手拈起一片随风飘落的槐叶道:“徐白露这些天的所做,与他平日里可是大为不同,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这些估计你比我还要清楚,我就不挑明了,只是还是须得告诫你一句,守好规矩。”

    蒹葭闻言,却没了往日的神采,冷笑一声道:“规矩?什么规矩?出了这龙场镇,你的规矩,还有用吗?”

    语气之间,讽刺意味深长。

    但方先生却恍若未闻,仿佛蒹葭嘲讽的并不是他,只是停下了翻阅书册,抬头淡然地看着冷笑连连的蒹葭,道:“徐白露登临帝位,是你脱困的好时机,出了龙场镇我定立的规矩,确是没了用处,只是你这真龙血裔,出了龙场镇,只凭着一方王朝,能挡得住上五境修士的一击吗?莫说我,一介书生,尚且镇压了你数百年,更何况那些个已经摸到飞升门槛的,当年的龙场镇,可不叫做龙场。”

    蒹葭只觉得心湖里的“小龙宫”一阵不稳,血腥杀伐之气,豁然涌起,这龙场镇地下隐匿着的,是足以让诸多真龙血裔为之胆寒的杀伐之气,上古剑仙,最喜屠龙证道,虽有除害的缘故,但终究还是想一试屠龙技的缘故居多,而棠棣洞天崩塌之前,这龙场镇的名字,与如今,只差一字,莫名江与南瞻洲的青衣江,水脉相承,水运也相同,这也是南瞻洲与皎皎洲本为一体所遗留的根据。

    龙场镇,原来的名字,是屠龙场。

    一字之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蒹葭秋潭般的眸子中,那赤红色的光芒被这杀伐之气给冲击得一干二净,心湖之上的“小龙宫”也不知怎么再无法调动金丹境界的修为。

    但蒹葭并没有因为这些而俯首帖耳,反而笑得愈发响亮。

    “五百年镇压,五百年禁锢,还有五百年的抽筋拔骨,还不够吗?我不过就是想要知道,你们书本上写的到底是个什么道理,有错吗?也对,我就是一枚棋子,自己的走向,自然不能由着自己来,我知道,我打破了你们布好的局,我不想让王元宝做我的主人,那又怎么样?棋子,我做够了!”

    陡然间,杀伐之气毫无征兆地消散,本来血腥弥漫的古槐,也重归了平静,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虽然学堂之内已经平静,但蒹葭内心的恐惧,却一点也没有消退,源自血脉之中的恐惧,远非一朝一夕能够克服的,她此刻就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喘息着。

    方先生起身,淡淡道:“你莫要以为龙场镇下的血腥杀伐会因为这千百年的时光流水给消磨殆尽,你与徐白露到底如何,不管是道侣还是主仆,以后的大道之争,你绝对不能插手,如今龙场镇的这盘棋,你可以是弃子,但徐白露不行,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就算是他的至亲也不能阻挡分毫,你欠王元宝的,到底也是还不清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选择了,你再插手,就别以为我会袖手旁观,我区区一介书生,尚且能死死镇压住你,更何况是那些为了名利的五境人物?”

    蒹葭仍旧冷笑“你不过也是个趋名逐利的腐儒而已,你一直说

    我欠王元宝的,那么你呢?入室弟子里就韩慎和姜阿源,你是何等的看重,尽力培养,那王元宝呢?资质平平,你对待他也不过如此,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欠他?你就像是一个赌徒,对你有利的,便下注,无利的便敷衍了事,这就是你的资格?我不过是选择了一条对我自己有利的道路,那又能如何,总比你们这些整日里勾心斗角,鬼蜮伎俩的要真实的多!”

    沉默,学堂里的书声琅琅,夹杂着风吹树叶的簌簌,方先生深深地看了蒹葭一眼,并不接话,稷下学宫里的诛心之论,也没有蒹葭所说的尖锐,人心皆是自私的,自己何尝没有藏着一点私心?

    到底也还是脱不了这名利的藩篱,方两曾经问过老秀才,自己证道的机缘,老秀才只是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只是那天的明月如昼,夜读书根本就不用点灯,老秀才却在方两面前点了一盏灯火,葳蕤灯火,皓月当空,清风徐来,龙场镇中再没有如此美景。

    老秀才道:“你观这明月与灯,到底哪个更亮些?”

    方两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天上明月。”

    老秀才道:“为何?”

    方两道:“皓月当空,明月如昼,何人不举头望月,这灯,只星点光芒,风吹而过,骤然陷入黑暗,怎可与明月争辉?自然是这天际明月。”

    老秀才只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挥手,明月隐匿在了雾中,原来被月光照耀得犹如白昼的龙场镇陡然陷入了黑暗,本来未曾点灯的人家,纷纷点起了灯火,星星点点,犹如一片浩瀚星空!

    老秀才又问道:“现在呢?”

    方两此时却犹豫了,但还是道:“如今自然是灯亮。”

    老秀才道:“为何?”

    方两一时语塞,答不出来。

    这时,老秀才方才缓缓开口道:“问道犹如水中捞月,许多成名人物,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天边的明月,太过遥远,但又令人心向往之,而眼前的灯火,星星点点,自然不比皓月之辉,但终究也是灯火,明月不常有,而灯火最平常,问道一途,譬如拿着灯火,登山去寻找明月的踪迹,山道上的东西,没有灯火,是看不清的,而没有了明月,就相当于没了念想,再有灯火,又能如何?痴儿,你着相了!”

    明月与灯火,皆亮。

    一是心中月,一是眼前灯。

    哪个不亮?

    “别忘了,孙寡妇家埋在后院桃花树下的酒,可有些年头了,别忘了给我偷过来,唉,买来的酒,终究还是没有偷来的好啊!”

    …………

    方先生也就是方两,看着蒹葭,似乎要直视蒹葭的内心,蒹葭心湖之上的“小龙宫”骤然颤抖起来,不是杀伐之气的威压,也不是方先生凭借着修为的震慑,而是平平淡淡的问心,问的也是老秀才说的问题。

    灯亮,还是明月亮?

    蒹葭一如当年的方先生,答不出来,灯与明月,她没有,只有个追求自由的执念,也就是凭借着这个执念,她差点动摇的方先生多年未曾波动的心境。

    方先生逆光而立,万丈光芒从他身后乍泄而出,一股浩然正气勃然而生,如天际星辰,又如人间河岳,稷下学宫儒家弟子,修持的就是这一口浩然正气。

    方先生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下熙熙攘攘,皆是需要在这土地上过活的,厚德方载物。”

    蒹葭一阵失神。

    …………

    王元宝经过蛰龙巷时,却发现,平时连走江湖的商贩都不愿来的蛰龙巷口竟然也有了一个算命问前程的卦摊,摊主是个头戴莲花冠的锦衣道士。

    卦摊边的招子上只写着两个大字“不准”。

    寻常算命卦摊无不是在招子之上写上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不准不要钱的话语,哪有像这道士似的,在招子上直接写“不准”二字,这不是不想赚钱吗?

    可是越是如此,越吸引人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道理,还是很深入人心的,只是那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却是个怪脾气,寻常人去问卦直接说不算,就算商家的大少爷听闻此事,拿着数百两白银,让锦衣道士算卦,却给他骂了回去,要不是在这蛰龙巷子口,只怕这锦衣道士早就给商家大少爷这个纨绔子弟给打出了龙场镇,这些事情,王元宝都是听剑器司署那些个帮闲的汉子说的,毕竟无聊时候的谈资可是许久都未曾有过新的了。

    只是王元宝来蛰龙巷是为了见见方先生,可没有闲工夫去算卦,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书上说的,算卦,可以算做怪,自然不能去信的。

    王元宝瞥了一眼衣服华贵的锦衣道士,却见他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老迈,反而甚是年轻,不过按着剑器司署帮工的闲汉说的,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样年轻,肯定是没有真本事的,顶多是个哗众取宠的江湖骗子。

    走过卦摊旁,王元宝还是忍不住道:“道长,要不你还是挪挪位置吧。”

    那头戴莲花冠的锦衣道士睁开眼,开口问道:“为何啊?”

    王元宝为难道:“道长还是别问了,要是信我就赶紧挪挪位置。”

    那头戴莲花冠的锦衣道士颇为好奇道:“你若是不告诉我是什么缘故,我如何相信你啊?”

    看了看锦衣道士的神情不像是做伪,王元宝为难道:“道长,你现在坐的位置,被人倒过便溺。”

    “怎么不早说!!!”

    那锦衣道士忙站起来,再不复平静神态,颇为狼狈。

    王元宝想笑,却得憋着,好不难受,在这里倒便溺的,除了韩慎那个淘气鬼,还能有谁?

    要说这龙场镇里最纨绔的,那要数商家大少爷,商银。

    而最淘气,最顽劣的,就非属韩慎不可。

    要不,姜阿源也不会天天追着他打,七八岁的孩子,淘气起来,狗都嫌弃,镇上六婶家的看门狗,前几日都给韩慎扔到莫名江里去了,整得本来威风凛凛的一只大黑狗,见了韩慎,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前几日,六婶还捂着头说,不是狗都嫌弃,而是狗都怕。

    不过这个时候的孩子,是最没有善恶心思的,他们只是觉得好玩,绝对不会去考虑他们所做的究竟是善,还是恶,无论他们的无心之举会伤害多少人,会给人留下如何的阴影,无心不代表无恶。

    最是如此,也最是难以料理,方先生对于韩慎只是口教,每每给人告状到方先生这里时,韩慎也只是被罚抄典故,丝毫不曾有悔过之心,反倒是等到抄完典故之后,依然如旧,甚至比以往更加顽劣,对于这些,王元宝不好说,方先生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一味如此,到底是好还是坏,王元宝说不清楚。

    那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颇为狼狈地挪了卦摊,离那被韩慎这个顽劣孩子倒了便溺的地方远远的,生怕给沾染上似的,只是他在这坐了这么久,身上只怕早就有些腥骚-味道。

第三十四章 未别离

    那锦衣道士终于稳定下来,任谁知道自己坐的地方,给人倒过便溺,那也冷静不下来。

    王元宝小心翼翼道:“道长你没事吧?”

    扶好自己戴的莲花冠,锦衣道士恢复了平静,故作高深道:“无妨,只不过是便溺而已,我等出家人,还会在意这些?”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锦衣道士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子臭气。

    王元宝看着故作高深的锦衣道士,还是不由得道:“道长,你真的没事?如果实在不行,要不到我那里去清洗一下?”

    头戴莲花冠的锦衣道士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说,你不是有事吗?赶快走啊,这么关心道爷算怎么回事?莫不是想看道爷的笑话不是!

    这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元宝倒是真心为这锦衣道士着想,虽说身上没有沾上,但是心底里的腻歪,还是让人着实难受。

    “小兄弟不是还有事情吗?莫要耽误了你的事,贫道确实无妨碍的。”锦衣道士笑着,心中巴不得王元宝赶紧离开,自己出了这等丑,怎么能让旁人见了,这不是丢了他这个十二楼城观当家老二的脸不是。

    “哦,那好。”王元宝见锦衣道士确是没有什么事情,也就不再坚持,赶忙进了蛰龙巷里,学堂的课业并不太重,日头马上就快近天中了,再耽搁一会儿,只怕就会等到孩童下学,这蛰龙巷子里,会人满为患的。

    王元宝快步走进学堂,但却与一个红色的身影撞了个满怀,清新的香气满怀,虽然浓烈,但却不令人生厌,温香软玉满怀,着实有些让人乐不思蜀。

    “啊!”

    一声尖叫未曾喊出口,就给王元宝手忙脚乱的捂住了嘴,四目相对,两人不由得愕然,本来的惊恐,却给这暧昧变了意味,撞在王元宝怀里的红色身影,正是喜欢穿红色襦裙的姜阿源。

    一时间,王元宝竟红了脸,他所接触到的女子,并不多,能如此近距离接触地更是没有,就连赤焱王朝边境酒肆里的掌柜冯佩调戏他,也只是靠近了,在耳边厮磨而已,哪有如今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温香软玉满怀,不由得让人心猿意马,而姜阿源也是红了脸,只是她还是有女子的矜持,忙推开了如同呆头鹅一般的王元宝,气鼓鼓地瞪着脸如同红布似的王元宝。

    “你欺负我!”姜阿源气鼓鼓地指着王元宝道,其实她的心里却是既有羞涩,又有欣喜,还有些愤怒,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就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森罗天下的情圣,潮来宫主元淮真曾经说过,女子的心其实最好得到,只是需要把自己装成个呆头鹅,没了经验的雏儿,才最惹女子的欢喜,后面的便是水到渠成。

    王元宝自然未曾读过潮来宫主元淮真写的戏文本子,也没有所谓的“经验”,往往最让人措手不及的,正是最真实的。

    听得如此,王元宝忙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有意的!”

    但得了机会的姜阿源哪能放过王元宝,这些天一直躲着她的王元宝,可是让她给恨得不轻,哪个女子不希望让人关注于她,像王元宝这般的,遇见个女子恨不得远远躲开的存在,着实不少,要给潮来宫主元淮真说,天下最不解风情的男子,往往却也是天下最痴情的男子,但是他却跟诸多山上宗派的天骄女子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说他痴情,只怕是傻子也不会信,龙首宗祖师堂里的太上长老曾经说“元淮真的话若是能信,只怕这森罗

    天下的猪都能飞上天去。”

    姜阿源道:“我不管,你就是欺负我了,你要是不补偿我,我就告诉方先生去!”

    王元宝此时早就慌了神,姜阿源是剑器司署工头姜山的妹妹,若是给他知道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再去剑器司署,更何况姜阿源说是要给方先生去告状,那更是不能的,方先生是姜阿源的老师,这要是给方先生知道了,脸面就不用再要了。

    王元宝下定决心道:“那好,我该怎么补偿你啊?”

    闻言,姜阿源嘴角勾起了小狐狸得逞般的狡黠笑容,但却只是一瞬即逝,表面上仍是可怜兮兮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哦!”

    王元宝巴不得姜阿源赶紧答应,忙道:“我绝对不会反悔的,我对这佛祖发誓!”

    见王元宝都用佛祖来赌咒,姜阿源这才露了笑容:“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愿答应的哦!”

    既然已经认了倒霉,王元宝自然不会再给姜阿源反悔的机会,连连点头。

    “那好,今天的课业我不想学了,我想去白头山,听说那里有好玩的东西,你必须陪我过去。”

    姜阿源说罢便拉扯着王元宝向着蛰龙巷外走去,王元宝本来打算说些什么,但却给姜阿源生拉硬拽地给拽出了蛰龙巷。

    好在日近天中,白头山再怎么阴森,有什么精魅,也不会选择日头正盛的时候出没,毕竟阳气鼎盛,只要不是修炼出了阴丹的精魅就绝对不会选择白天出没,白日里的罡风比之夜晚要更为厉害。

    蛰龙巷口的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见得王元宝给一个红裙小姑娘拽出了巷子,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唉,这方两的入室弟子就是不一样,连个女子都能够如此有城府,略施小计就让个傻小子俯首帖耳,唉,什么时候,女子也比男子要聪明了?真是阴盛阳衰啊,观里的女子,啥时候回来也不能跟这小姑娘一般,要不,我十二楼城观的香火可就断了,还好,还好。”

    正在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感慨的时候,一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窈窕女子款款走来,人还未至,刀却先来了。

    小巧的裁衣刀如同一条白线,直取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的面门,人窈窕,刀却不窈窕,反而有些剑仙的杀伐狠辣之风,着实让人感到惊讶。

    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伸手抓住激射而来的裁衣刀,笑道:“这位姑娘,这一手飞剑术用得着实炉火纯青啊,若是个一流的江湖人,只怕也挡不住姑娘这一刀啊,还好贫道灵巧,要不,掉下来的可就不是裁衣刀,而是贫道的眼睛了。”

    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招招手,本握在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手中的裁衣刀,滴溜溜一转,飞回了窈窕女子的腰间,以锦衣道士的眼力,这手飞剑术,可不是表面那般简单,寻常江湖人中的剑客所学的驭剑术,只能出剑杀人,绝不能如同窈窕女子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剑仙人物虽然也能召回飞剑,但这般灵巧的,却也只有与心神相通的本命飞剑。

    头戴莲花冠冕的锦衣道士不由得瞳孔一缩,若是窈窕女子有杀心,只怕刚才,那柄疑似本命飞剑的小巧裁衣刀,早就插入了自己的眉心,唉,老江湖差点砸在小江湖的手中,真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沙滩上。

    古人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有几分道理,不过锦衣道士可不是寻常人物,能来得龙场镇,还如此高调地在蛰龙巷口卖卦,还没有引得方两的注意,

    自然不会是寻常的山野散修,也不会是,山上宗派祖师堂里的老怪物。

    头戴莲花冠的的锦衣道士拱手道:“贫道十二楼城观小道士李余欢,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窈窕女子思索了一会道:“不知道。”

    如此真诚地回答,锦衣道士李余欢还是第一次听到,好看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下,但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毕竟十二楼城观确实不怎么出名,因为森罗天下并没有这么个山上宗派,不知道也正常。

    锦衣道士李余欢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啊?”

    窈窕女子认真道:“不告诉你。”

    说罢,款款离去,这倒让胸有成竹的李余欢大失所望:“姑娘,你这就不厚道了,我名字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耍赖啊,食言而肥的,会变成肥婆的!”

    回应李余欢的是一道凌厉剑气。

    “唉,什么世道,连个名字也问不出来,真是的,莫不是,现在的女子都不喜欢我这般惊才绝艳的美男子了吗?真是有眼无珠,好怀念以前啊!”

    锦衣道士李余欢的感慨,也就只有他自己听了。

    窈窕女子走到蛰龙巷不远处的一座楼阁旁,纵身一跃,便到了楼阁顶上,望着王元宝与姜阿源远去的方向,眯起了眸子,自言自语道:“阿源,喜欢这样的男子,呆头鹅一般。”说罢,便又跃下楼去,款款走向许久未曾居住过人的彩塘巷。

    …………

    陈越拼着老命终于把冯铁匠交代的一百根剑条敲打成型,甩了甩发酸的臂膀,不由得腹诽道:“死老头子,差点没累死我,敲的也真重,到现在头还疼着呢。”

    剑器司署外五百重甲军还没有散去,那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好像是叫姚经,冯铁匠被他请了过去,不知道去商议些什么。

    陈越可不是稳重性子,可坐不住,再说,听闻折柳巷边有个算命的女冠,听韩家的看门老头阿弥说,那女冠算的那可是十拿九准,好不神奇,陈越倒是想去看看,这女冠真的有那么神?

    不过就是走江湖的手段而已,懂得揣摩人心,净捡些好听的话,自然给人说的神奇不是。

    说干就干,陈越蹑手蹑脚地从剑器司署后门走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向着折柳巷跑去,少年人的好奇心,总是很重。

    但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秘密,总是在好奇中发生,或许好,或许坏,没人能说得清楚,能说得清的,就不再是秘密。

    白头山上的雾气消散了许多,有座楼阁影影绰绰地在雾中显现出来,只是雾气仍旧浓厚,只要不深入其中,根本就发现不了其中的事物。

    王元宝自然不会让姜阿源一个女孩子走在前头,毕竟他好歹也是来过白头山的,路况总比姜阿源熟得多,只是虽然是大白天,白头山上还是分外-阴森,隐隐约约地能看见隐匿在草丛里的坟茔,不由得让姜阿源紧紧抓住王元宝的手,好在方先生并不是那岳麓书院的那个真道学先生朱羲圣,男女大防这等禁锢人性本来的“歪理”就是顶着七十二贤上名-器的朱羲圣提出来的道理,方先生对这等禁锢人性本来的学问,不屑一顾。

    所以,姜阿源并不在意自己紧紧抓着一个男子的手,这白头山实在是太过阴森,若是平时里,她一个人是万万不敢来的,好在有王元宝带路,总是能让她安心了不少,因为在王元宝面前,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有了莫大的勇气似的。

第三十五章 哪闻悲

    按着作息的规律,白头山才刚刚醒来,雾气才只散去了一些,入得山来,能看清楚的路径,也就不过丈许,王元宝拉着姜阿源小心翼翼地走在还有些湿滑的山道之上。

    王元宝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想着要来白头山呢?这个时候,山道很是湿滑,要是稍不小心,就会给摔个大跟头,再要是不小心,那可会摔到山下去的。”

    姜阿源脸上一红道:“要你管啊!赶紧往前走,就在前面了。”

    其实姜阿源本来也没有想着到白头山上来,原本她只是想拉着王元宝去莫名江边去踏青,上巳节王元宝没有跟她一起去放纸鸢,她可是记仇的,只是看王元宝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生气,头脑一热,就往这白头山上来了,这可是苦了姜阿源这个始作俑者,白头山的传说,在龙场镇上可是不少。

    听镇上的快嘴巴的那些个闲汉妇女们讲的,这白头山原本叫青衣山,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原本清秀的山,笼罩上了一层大雾,就如同白了头的女子一般,有好事者就给这青衣山起了这么个名字。

    青衣,白头。

    山水本无忧,奈何为人愁?

    王元宝莫名想起了书里的一句话,青山本就无忧愁,却因为人的悲欢离合白了头,倒是颇有些意味。

    只是姜阿源却没有王元宝想得这般多,她只是想着,白头山上若是有奇异的花草,正好可以摘下,韩慎那个讨厌鬼不是说她不敢上白头山吗?

    云雾深处,时隐时现一座楼阁。

    …………

    剑器司署内,冯铁匠平静地看着龙泉王朝禁军殿前都虞侯姚经,五百重甲军森严地排列在剑器司署外,这并不是那些只为了好看的礼仪阵列,而是正儿八经的沙场战阵,由这五百身经百战的重甲军摆出,竟然也有了血腥的杀伐之气,也不怪那些个山野散修不到三天就给剿灭的干干净净,莫说没有根基的山野散修,就是出身山上宗派的修士,也不能轻松躲过这五百重甲军的沙场阵列。

    姚经也不是喜欢打机锋的人,他不是个能藏住心思的人,有一说一,若是让他去玩些勾心斗角的事,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冯师,书院的宋先生让我来请您入京,条件您可以随意提,就是要五岳的山水神祗敕令也是可以的,宋先生说,这趟浑水,您是可以不用趟的,如果您放心,就直接交给我,这等费心费力的事,由我们来做就行。”

    冯铁匠闻言只是摇摇头,并不说话。

    水深就想着捞大鱼,每个人的算盘打的却是都极为精明,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这水是由着他们眼中的大鱼给搅浑的。

    姚经见冯铁匠摇头,并不气馁,而是接着道:“北阳王朝给冯师您的条件我们是知道的,中岳开宗立派,这个条件我们龙泉王朝也可以接受,宋先生说了,只要您肯入京,会向稷下学宫索要一张极高品秩的山水神祗敕令,就算是您的弟子大道之行走不了多远,有了品秩极高的山水神祗敕令,大可以再无后顾之忧!”

    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冯铁匠也许会答应,但如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已经入局,再想全身而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押注人早就把各自的赌注压在了龙场镇,没有人愿意在这场赌局之中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不能捞到想要的,也可以恶心恶心那些得了好处的人,赌徒心理,在这时显露无疑。

    修行本就是大逆不道,本来就是一场豪赌,拼上身家性命的豪赌,能胜天半子也是好的。

    冯铁匠是龙场镇这场豪赌的庄家之一,他绝不会放弃既有的一切,他的赌注已经下了,就不会再后悔。

    冯铁匠道:“我只是一个寻常的铸剑的铁匠,根本不想去参与你们这些所谓朝堂气运之争的乱局里,如果再是劝我离开,那就不必再提,一个一无是处的铁匠根本就不值得你们去费尽心思。”

    说罢,冯铁匠径自走出剑器司署正堂。

    姚经待冯铁匠走出正堂的冯铁匠,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实心木的桌子,骤然破碎,木屑纷飞。

    想浑水摸鱼的,在这龙场镇着实不少,但姚经早就知晓了徐炽的到来,两人都不是蠢人,只是装着看不见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眼下并不是他们二人争斗的时候,南楚的那些个老鼠,还有那些所谓的九河龙蛇,还在暗处隐藏着,无论是龙泉王朝还是北阳王朝,他们都不希望为那些浑水摸鱼的人得了渔利,所以,姚经与徐炽二人才会视而不见,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过墙梯,只是各显神通罢了,谁能拔得头筹,各凭本事。

    徐炽在冯铁匠处吃了闭门羹,姚经则是扔了个钉子,但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上五境人物,南瞻洲与皎皎洲这两个底蕴不甚深厚的部洲,着实够看,若是能争取来一人,所带来的好处不止一星半点。

    …………

    白石巷韩宅里,华贵妇人裴氏看着谍子从北阳与龙泉传递回来的情报,面色有些阴沉,众多情报中,能用的,只有寥寥数语,这还是众多谍子用性命换来的,似乎是知道华贵妇人裴氏的心思似的,九方阁在两大王朝的谍子遭到了灭绝性的打击,活下来的谍子寥寥无几,而寥寥数语的情报,却也是北阳与龙泉想让他们看到的,华贵妇人裴氏面色越来越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自古亡国的王朝莫不是先从根子上开始烂掉,州县官员莫不收了北阳谍子的金银财物,而朝堂上的那些个尸位素餐的高官,莫不与北阳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更有甚者,早就将儿女送到了北阳王朝的泰安城当了质子,以求个投降后的高官厚禄,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这次九方阁谍子的死,与朝堂上那些个蛀虫,脱不了关系,九方阁谍子早在华贵妇人裴氏进入龙场镇时全部转入潜伏,想要把他们挖出来,绝不是容易的事情,而北阳与龙泉王朝不到十天内就将九方阁谍子一网打尽,绝不是巧合。

    虽然恨极了朝堂上的那些个蛀虫,但华贵妇人裴氏却又没有丝毫办法,自己那位子侄,坐在龙椅上,也不是聋子瞎子,只是政令不出政事堂,虽然有心却无力。

    念及至此,华贵妇人裴氏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想的终究还是太多了,朝堂不是由她来坐,插手太多,只怕会给那个与自己一般精深权谋的子侄疑心,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没错。

    老江湖鹿鸣鸿自然也有自己的门道,朝堂上还有江湖上的消息,不消一日就会用剑书传来,对于这些,华贵妇人裴氏只能装着不知道,鹿鸣鸿能在朝堂上稳坐钓鱼台,其手下的势力,绝对不会小了去。

    沉吟片刻,华贵妇人裴氏道:“鹿伯,这该怎么办?没了耳目,就如同瞎子聋子,日子越发近了,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老江湖鹿鸣鸿道:“而今能做的,也就只有静观其变,浑水摸鱼,把水搅浑了,才对我们有好处。”

    华贵妇人裴氏闻言,点点头。

    没了耳目,寸步难行,鹿鸣鸿不介意直接挑明了龙场镇上的利益纠葛,只是华贵妇人裴氏却没有自保的能力,中四境金丹修为的九河君蒋图尚且夹着尾巴做

    人,又更何况自己这个八境武夫,还有华贵妇人裴氏这个下五境的练气士呢?

    唯今能做的,不是浑水摸鱼,而是静观其变,龙泉和北阳肯定不希望南楚得了好处去,他们如果想要高枕无忧,就一定会联手先剪除南楚的羽翼,然后才会各自争斗,在利益面前,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各自的利益。

    …………

    折柳巷口的算命女冠又摆出了卦摊,只是生意不怎么好了,毕竟谁人也不会天天去算前途富贵,大抵只是求个心安,所以,如今算命女冠的生意异常冷清,但她也不只是算卦,张隋娘亲心心念念的儿子的长生富贵,才是她如今需要想的,张隋的资质不低,跻身中四境金丹绰绰有余,只是这龙场镇上的气运之中,张隋所占的并不多,这也是算命女冠让张隋娘亲将平安结无论如何也要交给王元宝的愿因。

    攫取气运的手段,多的是,见效最快的,却不是缓缓图之,而是杀人夺运,人死了,还需要什么气运?

    陈越来到折柳巷口却给一个白面长须的男人给拦住了:“小兄弟,你可知道造册仙师?”

    闻言一愣,陈越自然知道造册仙师的事,各个王朝的山上宗派里的修士,都有王朝造册,行走江湖,不受任何阻碍,只是给这白面长须的男人一问,不由得有些惊讶。

    “知道。”

    那白面长须的男人闻言笑道:“小兄弟想学那能成为造册仙师的法门吗?”

    陈越不是傻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一时半会儿又脱不开身去,只得道:“不想,我还有事,大叔还是去找其他人去吧。”

    说罢,便扭头向着剑器司署方向走去,遇见这等事,陈越的好奇心,也给冲淡了不少,本来还打算去找王元宝,只是来得路上,听三姓祠堂看门的范老成说,姜阿源把王元宝拖着去了白头山。

    好奇心一淡,自然再没有兴趣,另外那白面长须的男人,似乎另有所图,听范老成说,凡是白面的男人,差不离就是喜欢唱玉树后-庭花的兔儿爷,陈越赶忙逃离,若是再给那白面长须的男人缠上,只怕自己就得给占了便宜,想想都有够恶心的。

    那白面长须的男人正是九河龙蛇江湖共主九河君蒋图。

    望着落荒而逃的陈越,九河君蒋图自语道:“我有这么恐怖吗?”

    话音刚落,刚才抓住陈越的手中,一抹惨绿光芒隐去。

    “道友真是好手段,不愧是能做得九河龙蛇江湖共主的人物,着实令贫道打开眼界啊!”

    那正阳山的算命女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九河君蒋图身后,虽是奉承的话,但语气却颇为讽刺。

    九河君蒋图转身笑道:“彼此彼此,正阳山蔡娘子的手段才是令在下甘拜下风,不知不觉让人自尽,当真是得了正阳山的真传,在下这点子雕虫小技,如何能入得了您蔡娘子的法眼。”

    那正阳山的算命女冠蔡娘子也不恼:“九河君您就不怕那冯铁匠知晓了,只怕你那碧梳湖可禁不住冯铁匠的怒火。”

    九河君蒋图淡淡道:“那你能承受得了方两的愤怒吗?”

    两人打着机锋,方先生说的规矩二人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是相互试探罢了。

    九河君蒋图也不在浪费时间,转身离开折柳巷,他们二人做的,皆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半斤八两,只是目标不同而已。

    只是,先死的,却不是他们所心心念念的二人。

第三十六章 哪闻悲【下】

    人死如灯灭,谁也看不透,说不清,道不明,无论是多么精壮的汉子,到了自己即将面对着死亡的那一刻,也不会比那些个他们看不惯的胆小鬼强上多少,没人愿意死,这也是无数修士武夫修行的缘故,人间虽苦多,但仍旧惹人留恋。

    陈越和一众剑器司署帮闲的汉子们没有想到,蔡姓汉子这个娘娘腔,竟也有如此彪悍地一天,五百重甲军里也不是一尘不染,蔡姓汉子这般的娘娘腔,在哪里,都是给人取笑的,他那般懦弱欺软怕硬的性格,自然也不敢同取笑他的人争论,但谁人也没有想到,就是如此懦弱欺软怕硬的娘娘腔蔡姓汉子,竟然因为一件红色嫁衣,敢去袭击重甲军的士卒。

    纵然是长久在剑器司署帮闲的精壮汉子,有一把子力气,但在这些身经百战,有着武夫境界的重甲士卒眼中,无异于是三岁稚童不自量力去打一个精壮汉子一般。

    蔡姓汉子给重甲军士卒一拳打在了心口上,虽然没有用上武夫修为,但是那拳中的力气,足可以打碎龙场镇中的那块磨盘。

    没有给一拳打死,蔡姓汉子就已经是顶大的幸运,只是心口终究还是人的命门,给这样一拳打去,只怕以后再无法去干剑器司署的帮闲活计,这无疑是断了蔡姓汉子的生路,众人不敢去扶蔡姓汉子,许久之后,蔡姓汉子咳出了一口黑血,摇摇欲坠地站起了身,步履蹒跚地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原本红润的面庞,在那口黑血吐出之后,变得苍白起来,若是能有宣纸,蔡姓汉子的脸色,就犹如宣纸一般白。

    断断续续的,蔡姓汉子唱着已经不成曲调的酸曲,他手中紧紧攥着一袭已经不成样子的红色嫁衣,踉踉跄跄,剑器司署往外的路上,只有他一人,分外落寞。

    陈越默默看着蔡姓汉子远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若是说帮闲众人没有人情味,自己也没有上前制止,任由着那重甲军士卒施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看着蔡姓汉子独自远去。

    也不知是谁先叹了口气,陈越转身走回剑器司署。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样的事见多了,就再没有去浪费感情的借口,漠然,才是如今该做的。

    …………

    王元宝给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白头山云雾深处,竟然是一座清雅楼阁。

    姜阿源捏了捏自己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道:“是真的啊!方先生没有骗我!”

    清雅楼阁在这云雾里,仿佛是琼宫玉阙般,岁不深,难知迹。

    见姜阿源欢欣雀跃,王元宝道:“这是方先生让你来找的?”

    姜阿源眼珠一转道:“那当然,要不我怎么能从学堂里面出来呢?别愣着了,我们快进去看看吧!”

    撒起谎来,姜阿源可是脸不红心不跳,这样好的机会,她可不会白白错失掉,不仅是云雾深处的清雅楼阁,还有王元宝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头鹅。

    王元宝猜不透姜阿源的心思,却无由得想起了三姓祠堂范老成说的一句话“女人心,海底针”若说这猜不透的,不仅仅是天机,其实还有女人的心思。

    能猜透女子心思的,还没有生出来。就算是潮来宫主元淮真,也不敢说他能够猜透这森罗天下所有女子的心,勘透天机,还算是简单的,这女子的心思时时都在变幻,你看不清,摸不透,道不明,时时来得个措手不及,这便是女子的心思。

    王元宝有些犹豫,不是害怕,而是出自走过江湖的一点谨慎,谢宗师没教会王元宝别的,倒是一点子江湖经

    验,还有喝酒,这月余的安逸,把这一点子的江湖谨慎,也给磨得消失殆尽,但若是遇见不可知的,却又重新谨慎起来。

    见王元宝还在犹豫,姜阿源可管不了这么多,挣开王元宝握着她的手,向着那云雾中的清雅楼阁跑去,红裙在这云雾之中甚是扎眼,莫名地竟也有种朦胧的美感。

    文人墨客最喜爱的朦胧,就在这云雾之中,红裙之间,骤然展开,如朱砂落入水中,缓缓渲染开去,红与白,两者之间本就是不相融的,但在这云雾之中却达成了奇妙的和谐,王元宝虽然感觉到了这朦胧之美,但更多的却是头疼,赶忙追了上去,这云深雾绕的,保不齐前面会有些什么,姜阿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可就在没有脸去见方先生和姜山了。

    王元宝忙跟了上去,只是姜阿源速度着实不慢,好在在这云雾之中,姜阿源的那一袭红裙甚是扎眼,王元宝并没有跟丢。

    姜阿源心中那好奇越来越重,云雾之中的东西,越是看不清,越是心中痒痒,但是心中还是有一丝恐惧,回头望去,却看见王元宝的身影一直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陡然,心中的那丝恐惧,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知道怎的,只要有王元宝在,姜阿源总会莫名感到安心,女子的心思,就是如此,喜欢就是喜欢,在一起便会安心,不喜欢,就是日日四目相对,也不会感到心安,姜阿源放下心来,向着云雾深处走去。

    王元宝虽然也甚是好奇,但更多的却是头疼,姜阿源这般不计较后果,如何是好,叹了口气,王元宝忙跟了上去,云雾之后的东西,看到之后,希望没事最好。

    云雾之后,松径岩扉。

    看不清才是最令人好奇的。

    好在龙场镇地处皎皎洲腹地,并不临海,若是在五方重洋之上的沧海洲,这般的云雾,就算是上五境的修士,也不敢轻易进入,而以寻幽探险的剑仙人物也不敢深入其中。

    五方重洋之上的沧海洲有一种上古异兽,名字叫做蜃,虽然是上古龙裔,但却与兴风作浪的蛟龙不一样,但也可以操控云雾,制造琼宫玉阙,宫殿楼阁或是海上仙山,只是这琼宫玉阙还有宫殿楼阁与海上仙山,皆是幻象,若是寻常渔民与修士,入了蜃制造的云雾幻象之内,就再无出来的可能,因为这云雾的出处是蜃的口鼻,只要是进了云雾的修士或是渔民,莫不都是当了蜃的吃食,与蛟龙不同,蛟龙尚且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的心思,但这蜃却是根本没有,只要是进入云雾中的,就只能听天由命,蛟龙可做得山水神祗,护佑一方,但这蜃却是万万不能的,它所修持的根本,就是血食,若是给蜃做了,只怕,一国人的血食也无法满足于它,沧海洲的山上宗派为了除害,曾派出数位剑仙人物,绞杀蜃,却未见寸功,只因为蜃所制造的云雾之中,飞剑根本就无法深入,甚至连与剑修同飞剑的心神联系都能够阻隔,没了飞剑的剑修,就仿佛是人没了手脚,纵有再多么深厚的修为,只怕也无济于事。

    这白头山上的云雾里的清雅楼阁却绝非海市蜃楼,因为它就在那实实在在的屹立在那里。

    姜阿源越过云雾,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一座青竹楼屹立在云雾之后,与寻常青竹时日久了会变黄不同,这座青竹楼所用的青竹,并不似竹,反倒像是碧玉,温润如玉。

    在这云雾之中,煞是壮观。

    对于竹楼姜阿源并不陌生,她大哥姜山曾经带着她去过桐城,而桐城最多的就是竹楼,但眼前的这座竹楼,无论是样式或是形制,都不像是住人的,反倒是像山水游记中记述的,东神洲世族大家的藏书馆阁。

    竹楼就在眼前,姜阿内心里的好奇愈发浓厚,东神洲的一

    切,在那些个山水游记中被那些个文人墨客描写的犹如天宫一般,如今疑似东神洲藏书馆阁的竹楼就在眼前,要是不进去看看,岂不是白来一趟?

    王元宝也被眼前景象惊呆,如同姜阿源一般,只是他却没有姜阿源那般浓厚的好奇,心中那份谨慎却愈发浓厚。

    “要不我们回去吧,若是给方先生知道,我带着你来这白头山,我可是担不起的。”王元宝摸了摸姜阿源的头谨慎道。

    但女子的好奇可不是王元宝能劝回来的,姜阿源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毕竟机会不常有,失去了,以后可就不好再得到了,王元宝这个呆头鹅,也未免也太过不解风情,总要女孩子亲自来,虽说姜阿源并不是那种拘泥于礼的女子,只是,矜持心还是有的,哪个女子不喜欢主动的男人?

    趁着王元宝一愣神,姜阿源朝着竹楼跑去,回去也得给方先生罚,倒不如先去看看,那挨罚也是值得的。

    “唉!你等等!”

    王元宝忙追了上去,心中却是无奈至极,姜阿源这般任性,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云雾骤然涌起,温润如玉的竹楼刹那就被云雾给笼了去,再没了踪影,姜阿源给扑了个空,身后浓雾笼罩,再不见了王元宝的身影。

    恐惧,轰然涌起。

    好奇心退去,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女子就是这样,好奇心太重,总希望寻根问底,但是一旦扑空,坠入不可知之地,那被好奇心压制的恐惧便会浩浩荡荡而来,横无际涯。

    “王元宝!你在哪!”

    白头山上的故事着实不少,说是曾经有个女子不听老人劝阻,不信邪,独自一人往这白头山上,再没了踪影,第二天却给一个樵夫在莫名江里找到,早就没了性命,听那些个闲汉说,那女子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是给活活给吓死的。

    还有就是流传最广的,白头山原本是一个读书人给改的名字,并在山上修了座草庐,闭门读书,接连一个月都没有事情发生,直到一个月圆之夜,人们都听到了那读书人的惨叫,却没有一人敢往那山上去,深更半夜,哪个敢去?直到第二天,那书生的尸体给十多个精壮汉子抬了出来,脸色如同白纸一般,听药铺的周掌柜说,那书生满身的热血,都不见了踪影。

    这些个传说,不一定是真,但身处白头山上的姜阿源却不由得不信,丝丝阴风吹拂脖颈,让人不寒而栗,汗毛都竖起来。

    姜阿源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王元宝的话,非要往那竹楼去,现在倒好,没了安心,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王元宝,你在哪?我错了,你快出来……你在哪?”

    哭泣声回荡在云雾之中,慢慢荡漾开去,使得这白头山更加阴森。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姜阿源的小手道:“真的知道错了?”

    这只手的主人,正是王元宝。

    姜阿源“哇”地一声抱住了王元宝,就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开。

    这一刻,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王元宝无奈地看着抱着自己大哭的姜阿源,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摸了摸姜阿源的头,道:“别抱着我了,要不我们可就下不了山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姜阿源一听,止住了哭泣,牢牢抓住王元宝的手,怎么说也不肯松开,无奈,王元宝只得扯着姜阿源往山下走去,虽然雾气腾腾,但方向好在没有变,只是要比上山时候慢了不少。

第三十七章 当冲冠

    姜阿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她的心思皆在王元宝牵着她的手上,山间春风,河里流水,都不及此刻牵手的滋味。

    王元宝拍拍姜阿源的头,道:“好了,你赶紧回学堂吧,要是方先生找不到你,那可是会着急的。”

    白头山上的浓雾散去了不少,只是原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清雅楼阁却不见了踪影,姜阿源可是不想再往白头山上去了,只是王元宝却有了一番意味,白头山上肯定不简单,戏文本子还有少的可怜的江湖阅历,都是王元宝这样想的根本。

    那些个大侠或是剑仙,哪个不是在这样际遇下成就一番功绩的?王元宝自然还是有着游历江湖的心思,但是拳未练成,也没甚机遇,但白头山这一遭却又像是一颗问路石子,轻轻撩拨着王元宝心中的期望。

    姜阿源恋恋不舍地松开王元宝的手道:“那我走了,你可不能给方先生说,要不我就把你欺负我的事告诉方先生去!”

    闻言,王元宝一愣:“你出来时,方先生不知道?”

    姜阿源狡黠一笑,仿佛一只偷得了鸡的小狐狸似的,像阵风似的,远远跑开去:“哈哈,你被我给骗了!”

    得意的笑声,从风中传来,萦绕在王元宝耳边,无奈一笑,王元宝只能自认倒霉,本以为自己阅历不浅,哪知道却给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真是终日打鸟,却给鸟啄瞎了眼,但是自己也没甚的损失,无非不过给姜阿源抓住了个不痛不痒的把柄。

    “唉,女子的心思,果然要比圣贤书里的道理要难懂的多啊!”王元宝感慨一声,向着折柳巷方向走去,剑器司署仍旧在五百重甲军严密驻守中,沉寂,没了往日的生气,不知道怎的,王元宝总觉得这龙场镇上似乎变许多,但又说不清到底变了什么,只是一个感觉,每个人都有心事,再不肯对着原本熟悉的人,敞开心扉,摸了摸戴在脖颈上的大红色平安结,王元宝安慰自己,好在我还是有人关怀的,虽说张隋娘亲有时候确是嘴巴刻毒些,但终究还是良善的。

    人与人之间,时间长了,总归是有感情的,莫说人,就是养的一条狗,时间长了,也会有感情。

    想到这,王元宝一拍手,想起了小院里还有一条狗呢!

    脚步加快,炊烟袅袅。

    日近天中,初春的太阳,总是和煦的,不如深秋的阴冷,也不如盛夏的炽热,纷纷扬扬得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好不舒服,皎皎洲四季之中,最让人顶欢喜的,便是万物萌发的初春时节。

    但陈越却始终也高兴不起来,蔡姓汉子虽然不怎么招人待见,但终究也还是剑器司署的老人了,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对错且不论,只论自己的本心,陈越始终是愧疚的,蔡姓汉子走时,那落寞蹒跚的背影,就像是一场凄冷的秋雨,纷纷扬扬地落在陈越的心上,莫名地,陈越不由得打起了冷颤。

    坐在阳光下,也还是冷。

    姜阿源的大哥姜山从陈越身后走来,拍了拍陈越的肩膀,坐了下来,这个看似粗糙汉子,心却是极为细腻的,自打父母离世后,姜阿源就是由他带大的如果心思不细腻,那是万万不能把姜阿源心中的阴影驱散,陈越的心思,瞒不过姜山,他坐在陈越身边道:“老蔡,他命中该有这么一遭,怪不得所有人,谁也不能料到他这么个懦弱欺软怕硬的人,竟敢跟重甲军士卒叫板,你没有帮他是对的,我们这些人,其实都不想给自己惹事上身

    ,毕竟我们都得靠着这条贱命吃饭不是,你要是实在不行,那就骂我,如果不是我,老蔡也不会给伤成那样,要是还不解气,那就打我几拳。”

    陈越看着姜山的眼睛,从里面看到了不忍,叹了口气,陈越道:“我并不是怪你们,我就是感觉自己太窝囊了,为什么蔡娘子走的时候,我不拦一下呢?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虽然蔡娘子不受人待见,但他也在剑器司署这么长时间了,就这么让他走,我心里过意不去!”

    姜山似乎早就知道陈越要说什么,微微一笑道:“我先问你个问题,鹰吃鸡,鸡吃虫,狼吃羊,羊吃草,这些个都是活物,草也是活的,但是给其他的活物吃了,这样公平吗?那肯定是不公平的,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不吃,他们就得饿死,谁愿意饿死?不愿意饿死,那就得去吃,既然这样,那有什么对错?老蔡就是草,而重甲军士卒就是狼,弱肉强食,既然他自己选择了这个结果,那就没有对错之分,你我都没有错,只不过是选择了自己心里最适合的方式,趋吉避凶,本来就是老天最大的道理,我们惹不起,但可以躲,别想那么多,背上别人的事情,那不值。”

    姜山起身离去,有些事情,他能说透,但是看透的话,只能靠着自己,陈越是个聪明的人,他肯定能看透,无论在哪儿,弱肉强食的道理,始终都是真理,蔡姓汉子或许事出有因,但是他违反了弱肉强食的道理,所有的后果怨不得别人,只能自己承受,道德,实在趋吉避凶的基础上建立的,没了安全,什么都是虚的,姜山根本就不在意蔡姓汉子的后果,这样的事,见得多了,自然就会选择漠视。

    陈越仰望着头顶的天空,阳光并不刺眼,只是再没了原来的温暖,就像姜山说的,弱肉强食,本来就是真理,自己并没有错,只是遵循了心里的选择,但是道德上的负疚感,一直萦绕不去。

    书上说,让人仰望的,除了星空,就是人们的崇高道德。

    但是,仰望终究只是仰望,能触手可得的,只有现实,现实不需要崇高,只需要利益。

    陈越决定去找蔡姓汉子。

    …………

    王元宝推开门,怪狗藏器无精打采得看了王元宝一眼,又闭上了眼,它不想看见王元宝这个掌握自己生死的家伙。

    本命精魂给人拘了去,修为也十去其之**,怪狗藏器怎么可能给王元宝好脸色呢?而且王元宝这个傻小子又不知道自己的精魂到底是如何拘使。

    王元宝见此,只当它是给饿的,蹲下摸摸怪狗藏器的头道:“饿了吧?等下,饭马上就好。”

    一听有饭吃,怪狗藏器陡然间有了精神,睁开了金色的眸子,说来也奇怪,自打精魂和修为给那蛰龙阴神拘了去后,怪狗藏器原本几千年都没有的饥饿感,竟然又重新给找了回来,一口水井的水运灵蕴,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它恢复修为,但饥饿感却比修为的恢复速度更快,不到两个时辰,肚子就唱开了空城计。

    原本不打算搭理王元宝的怪狗藏器蹭了蹭王元宝的手,谁都不会跟吃饭过不去,再说,这傻小子好歹对自己也还不错,等自己有朝一日取回了本命精魂,恢复了金丹修为,一定让这傻小子给自己做那厨子。

    王元宝可不知道怪狗藏器心中所想,只当它是饿极了,拍拍怪狗藏器的头,转身就往厨房去。

    炊烟不多时,袅袅升起。

    就在这时,怪狗藏器感到一阵

    芒刺在背,这是源自真龙血裔的本能,能让它感到芒刺在背的,最少也得是中四境金丹修为,而且这感觉似乎还有点熟悉,虽然很弱,但怪狗藏器还是从中分辨了出来,这种恶心的感觉,只有上古时候那些疯子一般的剑仙人物才有!

    回头望去,却见小院墙头之上,坐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而令怪狗藏器心生忌惮的,正是那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腰间悬着的小巧裁衣刀。

    这个女人不简单,怪狗藏器眸子中的金色陡然间浓重,颇为防备地盯着悠哉悠哉坐在墙头之上的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跟那些个希望屠龙证道的疯子一样,一言不合就飞剑斩龙,虽然自己不是真龙,但好歹也有些真龙血脉,若是找不到真龙,自己这个真龙血裔也能当成证道的机缘,这个时候,没了修为,自己在这女人面前,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那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似乎并不在意怪狗藏器,只是淡淡一,就不再理会,就仿佛是看到了一只长相怪异的狗一般,这可气坏了怪狗藏器,自己好歹也是真龙血裔,就算是失了修为和精魂,那也是真龙血裔不是,就这么漠视自己,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但只是一个念头,怪狗藏器便老老实实的卧在水井旁,生气归生气,但总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是?

    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怪狗藏器不得不低头。

    王元宝走出厨房,一抬头就看见了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不由得一愣,他没有想到这窈窕女子竟然还会来。

    见王元宝这等呆头鹅模样,窈窕女子不禁莞尔,但也只是一瞬,转眼就回复了清冷。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温柔,就足以让寻常男子为之疯狂,但王元宝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个问题一直横亘在王元宝心头,练武练气,这个问题经窈窕女子提及之后,王元宝便一直在琢磨,但每日里的走桩练拳一日也不曾停止,但心中有了意味,再怎么练,终究不如不知道时候那般坦然。

    那窈窕女子从墙上跳下,缓缓走向王元宝,眼神之中,有种感觉,让王元宝很是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王元宝还是决定先下手,免得给这窈窕女子弄得尴尬,毕竟自己跟女子交谈的经验,并不怎么高明,倒不如直接挑开。

    “苏有生。”

    声音一如她的气质一般清冷,在这阳光之下,也让人不禁打起寒颤。

    王元宝道:“我叫王元宝,你说的练气法门到底是什么?”

    见王元宝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挑明了他的疑惑,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苏有生道:“练武,终究还是以练气为根基,没了根基,这拳,只能算是个花架子,做不得数。”

    闻言,王元宝陷入了沉思,练拳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拳练百遍,其意自现,但经由窈窕女子苏有生这么一说,却原是自己相当然了,只是憾鼎拳中并没有练气的法门。

    但是很快,王元宝的还是谨慎问道:“你给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王元宝虽然心中犯了意味,但终究还是谨慎占了上风,无端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可不是走江湖的作风。

    那窈窕女子苏有生闻言,眸子中的神色愈发浓厚,淡淡道:“只是看你顺眼而已。”

第三十八章 无非求碗热汤喝

    王元宝给苏有生一句话堵了回去,本来还想着搞清楚窈窕女子苏有生到底因为什么要给自己讲练气的法门,但给苏有生一句“看你顺眼”一堵,便再没办法去问,这让王元宝颇为无语,难怪说,山下的女子是老虎,遇见了一定要躲开,只是这句话用在这,怕是需要改改,窈窕女子苏有生不像是老虎,反倒是像个让人猜不透,看不清的狐狸。

    这话,王元宝断然不敢说出来,不是因为礼仪,而是因为窈窕女子苏有生腰间的小巧裁衣刀,若是说了,只怕那柄小巧裁衣刀就不会继续在窈窕女子苏有生腰间悬着,而是在自己的身上了。

    怪狗藏器眯着眼瞅了瞅从心的王元宝,心中暗骂一句,傻小子真没出息,可它却忘了刚才从心的是谁。

    窈窕女子苏有生随手拉过一张竹椅,径自坐下,也不管王元宝到底愿不愿意听,悠哉悠哉地讲开。

    其实森罗天下诸子百家,皆有修真见性的法门,除了些许微末的练气之法,最为重要的,却是讲授的道理和本家精义,反而不重练气之法,就单以儒家而言,修持一口浩然正气,但是真正一味练气的,却是凤毛麟角,儒家修士,皆是修持圣贤文章,吃透学问,浩然正气自然水到渠成,就同礼圣座下的朱羲圣的一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活水其实就是圣贤文章中的道理学问,这便是稷下学宫在这森罗天下能独占鳌头的原因,是以儒家修士心湖之上,莫不都是书本庙堂,光明正大,书香氤氲,据说礼圣心湖之上,乃是一座学宫,而亚圣心湖之上则是九五鼎器。

    而道家则是求之于自然,无为而治,练气之法虽然重要,但是却并不执着,任由其自然而然,所以道家修士心湖之上,莫不是他们自己,或是逍遥世间相,但若是真要评比,只怕儒家虽然精修精义,但绝比不上道家的无为逍遥,精义只在顿悟,不必刻意求之,在这点上,儒家终究是落了下乘,但顿悟的人,在这世间,能走多少?能顿悟的,不一定天资禀异,而天资禀异的,又不一定能够顿悟,这也是道家的桎梏,儒家虽不及道家顿悟来得快,但是只要秉持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心思,虽然不能一定成就学问,但终究也不是坏的。

    剩下的诸子百家,比如阴阳家,纵横家,兵家,名家,医家和农家,虽然也修持本家圣人的精义,但却还是以练气为主,能如儒道两家一般,能看淡练气长生的桎梏的,在百家之内着实少有,春秋乱世之后,诸子百家皆以练气为主,只因为长生大道的蛊惑人心。

    而以练气为主的,皆称为修士。

    但练气诸子之中,却有一个异类,那就是兵家的凡夫武道,既有横练筋骨,又可练气长生,只是能有门径可循的,却只有八境,虽然也有虚无缥缈的九境,十境,十一境。但那些只是镜花水月,看的见,却摸不着,是以这世间的武夫,到顶的,只有八境,那些个九境十境的,更是凤毛麟角,就连如今兵家祖庭真武山上坐镇的圣人,也不过是十一境,兵家武夫最适沙场捉对厮杀,披甲凿阵,所以兵家武夫破境的基础就是在战场上以杀伐砥砺境界,那些个古战场和兵家杀伐地,皆是兵家武夫最好的破境砥砺之地。

    而兵家武夫虽然是以体魄英魂著称,但也须得练气法门来冯虚御风,远游海洲,异类自然也是有的,只靠着体魄英魂的十一境武夫李惊蛰,轻松渡海,纵横于海洲之间,但是这也只是他自己的机缘气运,两大王朝的滔天武运皆在他一人身上,若是再不能纵横于海洲之间,只怕对不起那滔天武运。

    王元宝闻所未闻的这些个秘辛,窈窕女子苏有生只当是稗官野史,娓娓道来,其中也不乏她对那些个成名人物的指摘,王元宝听得入神,而狻猊藏器则是一副震惊相,那些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哪个不是喜欢一试屠龙技的疯子,但在这窈窕女子苏有生嘴中,却是不过尔尔,狻猊藏器不由得挪

    了挪位置,原本的猜测只怕是打了眼,这窈窕女子苏有生绝不只会是中四境,只怕要比之上五境更高,狻猊藏器不敢再往后想,上五境之后,那是什么境地,就连真龙也未曾真正走到最后这窈窕女子苏有生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余光瞥见狻猊藏器悄悄远离了自己,窈窕女子苏有生嘴角上扬,但却不明显,接着继续讲开兵家武夫的境界,既然来了,她便不能两手空空的来,也不能两手空空的走,立了千百年的赌局,她若是不进来插手,只怕是会后悔的,赌注不会少,就算是输了,只怕那些个老家伙们,也拉不下脸去追着她去要钱不是?

    王元宝自然是没有看见窈窕女子苏有生嘴角的笑,只是一直都在认真听着这些秘辛,这可比戏文本子上写的有意思的多。

    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王元宝眼前。

    不同于江湖,这个世界奇异诡秘,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但又存在于江湖之中,若不用心,只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就像是泾渭分明,清浊就在一线间,能摸到的,可能是幸运,摸不到的更是幸运,走江湖,为的不仅仅只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还有对于未知的好奇。

    王元宝看见的,是一个江湖还要江湖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比江湖有意思。

    但他却不知道,那里的水,比江湖更深。

    苏有生一早就注意到了王元宝放在房间里的那个已经由青转为姜黄色的葫芦,森罗天下的剑修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却给一个不识货的小子就这么轻易的摆在那,还好她对葫芦并不感兴趣,要不,王元宝还能听到这些个秘辛?只怕命都没了几回。

    剑修养剑,无非心神浇灌,放置在心湖之上,慢慢蕴养,建立心神联系出剑之时,如臂使指分毫不差的道理就是如此,但最为轻松也是最为顶尖的,却还是一个养剑葫,只是能当做养剑葫的,须得能承受住飞剑的锋锐剑气,还须得能吸纳山水灵气,自成一方天地蕴养飞剑,出剑之时只需一拍葫芦,雷霆一般,取人首级只在眨眼之间,但是能做得养剑葫的少之又少,品秩高的葫芦早在春秋乱世那个剑仙满街走的时代,给采取的消失殆尽,如今纵然有,也是某家圣地里的祖宗树,想要摘一个,只怕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不能触及分毫,王元宝手中的这个,品秩极高,窈窕女子苏有生却是有些眼熟,当年法家出了个宗正境的剑仙,养剑用的,正是个姜黄色的养剑葫,只是那个法家剑仙远游无尽之乡后,那个品秩极高的养剑葫就没了踪迹,王元宝手中的这个,莫不就是那个法家剑仙留下的养剑葫?

    但终究只是推测。

    凡夫武道能摸得着门径的,就只有九境,其实就连九境也只是徒有虚名,真正能摸到的,也就只有八境而已,从高到低,也就是如此排列:

    远山,自身武运,山岳潜形,水波不惊

    憾鼎,一身武运可硬憾一国鼎器

    凭虚,浩浩乎凭虚御风,遗世独立

    游野,内外合一,真气若火龙游野,阳气挑灯长明

    凝意,驰道既开,一身拳意武运凝实,流转畅通无阻,举手投足之间,诛邪必退

    铁骨,武道根骨为重,树人以骨骼为根,脉络驰道,根骨愈厚,驰道愈宽,武道长远

    铜皮,欲出一拳,先承其重,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一身铜皮横练,不惧寻常刀刃

    锻体,武道以体魄为宗,打熬筋骨使气血粗壮,以孕纯粹真气

    塑胎,人为胎生孕育,武道亦然,以自身气血纯粹真气孕育武运,入窍穴,愈多,武运昌盛。

    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下三境,就如同参天大树,最为重要的就是根基,武运如胎,方可成长,所以这“塑胎境”极为重要,犹如怀胎十月须得时时注意,引渡武运入得窍穴,扎得住根,才算完。

    而剩下的,靠

    的就是这窍穴之中的武运。

    窈窕女子苏有生如此详细地将凡夫武道境界中的细节同关窍一一讲来,王元宝听得如痴如醉,却也认真给记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那练气法门始终没有在窈窕女子苏有生口中听得。

    似乎是看出了王元宝的疑惑,窈窕女子苏有生嘴角上扬,到底还是性子急,若不是有人给吩咐了,只怕这个练气的法门,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她也不会给出的。

    “记好了。”

    窈窕女子苏有生并指点在王元宝眉心,一道赤色毫光从指尖绽放,犹如一朵花骤然绽放,妖娆艳丽。

    王元宝只觉得脑袋要炸了一般,无数记忆纷飞,填充在脑海之中,将脑海中的每一处空档都给填得满满当当。

    良久,王元宝睁开了眼,但窈窕女子却不见了踪影,脑海里多了些东西,似乎就是窈窕女子苏有生所说的练气法门。

    五岳憾鼎桩。

    “什么味道?”

    “啊!我的饭!!!!”

    狻猊藏器率先冲进了厨房之内,纵然不待见王元宝,但是饭总还是要吃的。

    …………

    风雪交加,夜雪时分。

    森罗天下的各个部洲气候迥异,这边春暖花开,正是春天的好光景,那边却是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春秋交替的顺序,皆在亚圣的掌控之下,不过,亚圣几百年都未曾出关,这四季轮回的顺序却是有些乱了,二十四节气还在用着,但每个节气须得延后几天。

    老秀才不出门,出门就得走遍天下,海河洲在森罗天下各个部洲里,算是最小的,但是小有小的好处,四季轮回的顺序倒还是正常,比皎皎洲好了许多,皎皎洲春季冗长,虽然让人觉得舒服,但却始终缺了一点韵味。

    海河州虽然是五方重洋之上的孤独部洲,但冬天却准时到来。

    老秀才最喜欢的,就是在雪中漫步,这样颇有诗意,虽然天下文运都进了儒家学宫的圣贤书里,但是,诗意还是存在的。

    春秋伤感,盛夏晚晴,只有这隆冬最让人感觉到真实,天地一片茫茫,真个干净,这时如果有酒,赏雪再没有如此惬意地事情了。

    如今读书人皆爱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等暧昧之中,如何读的书?到底是做什么,只怕早就有了定论,哪有这雪中漫步来得痛快。

    不远处,一户人家,柴门白屋,炊烟袅袅。

    老秀才虽然喜欢雪,但更喜欢酒,这样的天气里,饮酒赏雪,最是惬意,只是皎皎洲没有这个条件,雪不如海河洲这般犹如鹅毛,细碎的,不好看。

    这样的境况,在春秋乱世的时候着实不少见,四季轮回,秩序崩溃,春夏秋冬的四季轮转,都成了奢望,但好在人总是会在苦闷中给自己寻求慰藉,温酒,品茶,这些到底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酒入愁肠,徒增烦恼,茶太清苦,让人苦闷,想在没了秩序的境况中给自己慰藉,最好的办法,无非不过一碗热汤,没有酒的愁绪,没有茶的清苦,只是一碗热汤,一口下去,热气腾腾,总归是好过冷酒冷茶的落寞,有了些许久违的温馨,海河洲的雪,来得正是时候。

    古人写雪的诗词很多,但是能直击人心中的那一抹柔软的,只会有一句,雪本就无忧愁,只是人的情绪落在心头,说不出口,只能由着写出,在心底的空白里,留下,自己最舍不得忘却的,许多事和许多人,雪落在心里,那就成了朱砂痣。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归来的人,是个老秀才。

    “如此鹅毛大雪,能进去避避雪,暖暖身子吗?”

    老秀才笑道。

    “只是避雪?”

    “无非求碗热汤喝。”

第三十九章 能饮一杯无?

    那人闻言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老秀才哈哈大笑道:“千杯不嫌醉。”

    风雪交加,夜色深沉,这时最应景的,便是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绿蚁新醅酒,海河洲最好的酒,就是新酿尚浑浊的绿蚁酒,最是好滋味,让人尝过以后,最是怀念,就连青莲剑仙都曾为了这一杯绿蚁酒御剑乘风几万里,就只为一尝旧时的滋味,老秀才可没有青莲剑仙那般的潇洒意味,他只是单纯想喝酒而已。

    红泥小火炉边煮酒的,是一个身着碧青剑衫的女子,虽然煮酒时一派婉兮清扬的模样,但举手投足之间,都遮掩不住那比门外风雪更为凛冽的剑气。

    “能饮,那就往里边走,别在这门口堵着,徒让这风雪穿门,你这老皮老脸的,是不怕冷,我和清儿可是顶不住。”

    开门的中年儒士一脸嫌弃的看着雪满肩头的老秀才,只是那眉目之间却丝毫没有嫌弃之色,反倒是有溢于言表的喜悦,这海河州虽说清净,但最让人头疼却也是这个清净,百里之内不见十来户人家,想学着别家被贬谪的高官“与民同乐”却也是做不到,再说中年儒士学究天人,到底也是不愿意同那些个升斗小民聊些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毕竟顶着个最是风流的名头,总不能因为些许个无聊,就堕了这个几百年轻狂换来的名头不是?

    老秀才自然是知道这中年儒士的想法,倒也不甚在意,直接给从最是繁华的东神洲“流放”到这荒无人烟的海河州,也确实是为难人,习惯了繁华,再入冷清,就如这雪,寂寞白头,但是,中年儒士却也是不亏的,总归是尝过了繁华如花,也得回味回味寂寞如茶不是?

    “我这老皮老脸确实顶得住风雪,那是因为我这个老穷酸吃惯了苦,身体虽说老迈,但也是顶好的,哪像你们年轻人啊,不懂得怎么节制,就这么点子风雪,就给冻得哭爹喊娘,这些天是扶着墙走的吧?”

    老秀才口无遮拦,三两句就给中年儒士弄了个脸红脖子粗,毕竟也是个堂堂的男子汉,给人怎么说都行,只是这“不行”二字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父母先人不能给人骂,其下就是这“不行”二字了,中年儒士自诩风流人物,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能忍老秀才说自己“不行”,当即反驳道:“谁扶着墙走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血气方刚,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个能不行?!”

    只是这中年儒士正在气头上,却忘记了在场的却还有个女子,说得正兴高采烈,只见一道碧青光芒骤然向着中年儒士飞来,电光火石之际,那中年儒士一个翻滚,躲开了去,再定睛一看,却是一支碧玉缠枝花的发簪。

    原本在那红泥小火炉边照看着温酒的碧青剑衫女子,红着脸怒视着一副狼狈相的中年儒士,倏地,又笑了起来。

    中年儒士站起身挠挠头道:“清儿,你这么顽劣可是不行的,要不要让你姐姐来看看你这刁蛮任性的样……”

    话还未说完,那身穿碧青剑衫的女子清儿脸色骤然间冷了下来,若是此时能抓得一把雪,只怕清儿的脸色,可比雪还是要冷的,冷哼一声,身着碧青剑衫的女子清儿转身走进了里间,只留下个背影,让中年儒士尴尬在那里,这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虽说这中年儒士自诩风流,但却就怕这清儿,自吹自擂的“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实说白了就是惧内。

    老秀才哈哈一笑,见怪不怪,也不打趣中年儒士,径自坐在了红泥小火炉旁,绿蚁酒刚温,这时最好喝,也最有味道,若是太热了,反而不美,姜丝冰糖早就在绿蚁酒中融化翻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喝绿蚁酒,劲头不大,太温润了些,但是放些许姜丝,辛辣陡然在舌尖跳跃,冰糖的润在辛辣之后渐次绽放,这个滋味,就是给个神仙也是换不得的。

    中年儒士见老秀才也不客气,倒是如释重负一般,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此时窗外的雪又更大了些,有酒,有雪,此生无憾。

    只是老秀才却有些心事重重,中年儒士放下酒杯,道:“唉,就知道你来绝对不会是单纯来跟我喝酒的,说吧,有什么事,我要是能帮的,绝对不会有二话。”

    见中年儒士拍着胸脯这般说,老秀才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倒是让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中年儒士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如果是跟那些个圣人有联系的事,我可是不做的,才刚给贬了,又去触他们的霉头,我没这胆量。”

    老秀才喝了口酒道:“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去跟那些个圣人去作对,只是想让你做个牵线的月老,指不定还有孝敬能拿呢。”

    中年儒士闻言饶有兴趣道:“给谁做月老,这我可得好好谋划谋划,莫不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或者山上祖师堂里的老太太,要是这样,别说孝敬,就是份子,我该出也得出。”

    不理会中年儒士的胡说八道,老秀才端起一碗热汤喝了道:“南瞻洲和皎皎洲。”

    “叮当”一声,中年儒士手中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原以为就是些许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其实就是跟圣人去磨个水磨功夫,中年儒士还是愿意做的,毕竟也没有什么事情,圣人的时间,总是冗长无聊的,但是老秀才做的“媒”太大,让中年儒士震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南瞻洲与皎皎洲已经分裂了数百年了,自洞天一役之后,南瞻洲和皎皎洲就分裂成了两个部洲,六大王朝,四季时令也再不相同,原本一条贯穿两大部洲的青衣江,分成了莫名江和烟川江,数百年间,想让南瞻洲和皎皎洲重归一洲的人,不再少数,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但最为重要的,却还是底蕴的缘故。

    中年儒士沉默了。

    这个“媒人”的作用,不亚于背锅的,牵引着两个部洲的山水气运,破镜重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那就是身死道消的后果,圣人能做,他却做不得。

    似乎是看出了中年儒士心中的疑虑,老秀才道:“只要拖住那些个圣人就行。”

    良久,中年儒士开口道:“就不能再等等吗?这般仓促,只怕对你我都不好,就算是已经开局,那开局和收盘的时机,也得由你我置定,这样匆忙,真的决定好了?”

    老秀才叹了口气,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这个忙,我就舍命陪君子!”

    风雪正急,酒香四溢。

    …………

    王元宝得了五岳憾鼎桩,倒是也不急着去练,反而细细地琢磨起来,毕竟这可是关系着自己前途的机缘,怎么能不谨慎?

    狻猊藏器无奈地看着一副乡下土包子进城相的王元宝颇为无语,这有什么好谨慎的,一部拳桩练气法门,人家那等的人物,有什么必要骗你?

    如果想骗你,你这傻小子还能在这里疑神疑鬼的,只怕早就跟阎王爷去喝茶去了。

    五岳憾鼎桩倒是与憾鼎拳的神意大抵相同,也就六式桩,站桩其四,卧桩其二,日夜不停地水磨功夫,才能彻底给吃透,练会,过了一境就可以提炼精粹真气。

    看了许久,确定了没有危险,王元宝起身按着脑海里的桩功模样,在院子里站起了桩,练拳的根基,就是脚下,手是两扇门,脚下是一条根,很基都不稳固,还怎么练拳?

    王元宝性子倒是不急,这样的水磨功夫最是适合他,看不出门道就练是异常枯燥的一件事,但是王元宝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懂,那就多练,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个道理,王元宝最是认同,别管是书,还是拳,大抵都逃不过一个持之以恒的缘故,只要功夫深,水滴也能石穿。

    这就是王元宝的性子,与他在桃花山上截然不同,有些时候,长大只需要一个契机,而王元宝成长的契机,比之常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点上,张隋却是不如王元宝。

    自打张隋给他娘亲逮住每日里去莫名江钓鱼,从那之后,张隋的娘亲对张隋管束的是愈发严苛,除了学堂里的课业,每日里还得学些个玄之又玄的什么修仙法门,原本张隋只是以为娘亲是犯了糊涂,但是挨过一顿打之后,他才知道娘亲这可是动了真心思了,就连他去找王元宝都给娘亲一顿骂给堵了回来。

    读书,修仙。

    这是个问题,从心而论,张隋可是不喜欢读书,因为自己那个死鬼老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哪个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这些所谓的圣贤文章,还有那让人头疼的科举,若是真让张隋选,他宁愿选玄之又玄的修仙,好歹学成了本事,还能保护娘亲,就算学不成,学堂也早就不用去了,何乐而不为呢?

    张隋娘亲辞了缝补浆洗的活计,日日在家看着张隋,只是心中一直有个膈应,那就是王元宝。

    那个平安结中,按着那女冠仙师的说法,也就不过月余,那虚无缥缈的“气运”就会落到自家儿子张隋身上,那时,跻身那让人举头仰望的仙人境界,那时,什么所谓权势,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权势滔天也不过百年,而那仙人却是动辄千百年的寿元,人间君王也最多不过几十年的寿命,没了命,权势就是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权势最是虚妄,但仍旧让人趋之若鹜,张隋娘亲如此想到,心中的愧疚,轻了许多,大不了,张隋成了那仙人,给王元宝一场富贵,就算是自己不说,张隋也不会忘记王元宝,念及至此,张隋娘亲走到张隋身后,抚摸着张隋的脊背道:“用些心,你那死鬼老爹的性子,你大抵还是继承了些许的,总不至于连个书本也看不懂,咱们娘俩的以后,就在这本子书上了。”

    张隋默默点头,娘亲说的,也是有道理的,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就算是为了他自己,这些个让人头疼的典籍也得吃透,莫说没人对长生没有渴望,张隋很清楚,那些冯虚御风的仙人,到底是如何的潇洒快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起仙人,皆是一副崇拜样子,就连开国皇帝的名姓也比不上。

    各怀心事,成长,就是在心事的不断累积之中,被动行走,张隋如是,王元宝亦如是,陈越更如是,逃不开,躲不掉,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路往前不管对与错,对错,并不重要,成长里没有对错之分。

第四十章 红衣老朽情依旧

    陈越始终放不下心中的愧疚,无论旁人如何说,到底心中的愧疚永远不会只因为只言片语就消弭在风中,反而会在心中生根发芽,直到生长成参天大树。

    蔡姓汉子那落寞的背影一直在陈越心中挥之不去,他手中的那一袭红嫁衣,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无法忘记。

    剑器司署停工了,龙泉王朝禁军殿前都虞侯姚经也就是剑器司署监造官,来到龙场镇的第一件事,就是停了进贡的剑器,只说了一个缘由,山水气运受不住这般损耗,只有冯铁匠清楚,这缘由背后究竟是什么鬼蜮伎俩。

    陈越和冯铁匠似乎是心有灵犀般,都躲着不见对方。

    只是这些东西,是遮掩不住的,心事总是下了眉头,又上心头,下了心头又上眉头,陈越这般心思纯良的,本就不会遮掩自己的心事,而冯铁匠则是不屑于遮掩。

    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师徒二人有了龌龊。

    闲话信不得,但许多人却喜欢说,也喜欢听,不为旁的,只是心中的那份阴暗见不得人好,妒忌是宗罪,真正不妒忌旁人的,却是没有。

    日子总是近了。

    蛰龙巷口的锦衣道士李余欢翩翩然走入了学堂之中,卦摊扔在一旁,本就不甚值钱,扔了也就扔了,不过算卦用的几枚古钱却是扔不得的,这龙场镇上的天机遮掩,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寻常的,遮掩也就是阻隔了光阴流水的缓急,但是却遮掩不了天机的流转,但是李余欢很清楚这龙场镇中的关窍,毕竟三千年前那场圣人际会,他师父可是来过的,这龙场镇中的遮掩天机的手段,也与他师父是脱不了干系的,十二楼城观倒是还有个别名,天上白玉京。

    学堂这时候早就下了学,学龄稚童都欢快地跑回家,呼朋引伴地去往郊野外趁着顶好的春风,去放纸鸢,到底还是孩子的心绪纯洁,没有思虑那些个人心鬼蜮的险恶。

    锦衣道士李余欢也不敲门,径自推门进了学堂,客气什么的,欠钱的道士可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在这个问题上,锦衣道士李余欢似乎存在着什么误解,就仿佛是欠钱的人才是大爷,而讨债的人则成了小人,不过还未等他走到学堂中的古槐下,就听见了方两平淡的声音。

    “白玉京里的李余欢是来还钱的吗?”方两坐在古槐的槐荫下,摆弄着黑白两色棋子,白棋的大龙已经给黑棋拦腰斩断,剩下的白棋在棋盘上苟延残喘,只需再落一子,白棋就再无生路。

    李余欢抬了抬自己的莲花冠冕,缓步走到棋盘边,拈起一枚白棋,落在棋盘经纬边缘之上,情境豁然开朗,本来已经给黑棋斩断的大龙,经锦衣道士李余欢这落下的白子一盘,断尾求生,后面的境况就一如渔人穿过狭窄山谷见得桃源秘境,豁然开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道理还当真如此,不入棋局,就体味不到因何而迷,只一心执着于眼前的布局,却忘了棋盘之外,还有天地,大局永远不可能局限在这棋盘之上。”方两放下手中的黑子,感慨一声,但眸子中却没有豁然开朗的意味。

    锦衣道士李余欢挥袖用仙家手段,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入棋秤之中道:“棋子都乱了,大局还如何去看?连许多年都未曾出关那些个老家伙全都觊觎着这场赌局上的输赢,赌注的大小,大抵都还是由你经手,你这个庄家不好做啊,拿着机缘,跟天斗,跟人斗,这些事情,连我师父也做不成,你倒是厉害,轻松给

    这场赌局加上了规矩,就单凭着这条,我便佩服你。”

    方两苦笑,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不担着肩头上的重任,就绝体会不到轻重缓急,强加上的规矩,终究还是强加的,一旦给人破坏,那就前功尽弃,这可比春秋乱世时候,礼崩乐坏要严重的多。

    锦衣道士李余欢见方两苦笑,腆着脸道:“既然这样,那我欠的钱,是不是就不用还了,再说我可是来找冯翎铸剑的,要是没有钱,我也不好意思白让人忙不是?”

    方两闻言笑道:“好啊,钱可以不用还,只是这算卦的古钱你得给我留下,莫说是山巅上的人物还有借有还,就是这市井小民也懂借钱生利息的道理,你就这么走,很是不厚道,再说了,亲兄弟明算账,你我又不是亲兄弟,这账,还是得算的,四颗压胜钱,能顶的上利息。”

    锦衣道士李余欢听得方两要自己算卦用的压胜钱,脸色顿时苦了下来,就知道,老秀才教出来的徒弟可是没一个省油的灯,太上山的老牛鼻子欠了老秀才一个人情,就给老秀才抖落得露了底,更何况是正儿八经的山水钱呢?

    锦衣道士李余欢苦着脸道:“这可不能啊,砸人饭碗就如杀人父母,你这不是逼着我跟你绝交吗?要不再打个商量?”

    方两闻言只是微笑,并不接话,伸出四个手指,在锦衣道士李余欢眼前晃了晃,便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回学堂的书房。

    只留下一个苦着脸的锦衣道士李余欢站在古槐树下的槐荫里,随风凌乱,早知道,他就不该来这蛰龙巷,这回倒好,自己身上吃饭的家伙,都给人惦记了去,别想着赖账,前面有太上山老牛鼻子珠玉在前,他李余欢肯定逃不掉。

    槐荫下,风凌乱。

    压胜钱可不是山水钱,山水钱到底还是有许多的,山水神祗的金身给打碎,蕴含着山水灵蕴的金身碎片给熔铸成的,便是山水钱,这森罗天下各个部洲之间,没有册封谱牒的山水神祗着实不少,只要有心,绞杀了那些个没有册封谱牒的山水神祗,打碎了他们的金身,那些个蕴含着山水灵蕴的碎片就能当山水钱用,虽然得之不多,但是到底还是有出处的,但压胜钱却不同,文庙道宫里的神祗金身熔铸的压胜钱品秩极高,不仅可以反哺灵气,还能够镇压邪祟,只是文庙道宫里的神祗金身可不是容易得的,春秋乱世礼崩乐坏之后,文庙道宫神祗陨落不少,压胜钱得以重现,不过全都掌握在山上大宗手中,流落在山野的,那是凤毛麟角,这也是锦衣道士李余欢肉疼的缘故,四颗压胜钱可顶得万颗山水钱。

    方两可不管这么多,这场赌局里的赌注还是不够大,变数的胜算也还是不够大,不过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当真只能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全凭机缘。

    叹息一声,方两将凌乱的书册收入书架,坐在书案前,提笔,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心绪乱了,落笔,也是乱的。

    龙场镇的傍晚,总是伴随着袅袅炊烟和各家招呼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喊声,孩童们玩疯了,舍不得把飞得极高的纸鸢收回来,在野地里撒欢地跑,就算是给父母逮住打一顿,也是不甚在意的。

    陈越走在路上,心中不由得一阵发冷,初春的傍晚甚是温暖,但始终驱散不了陈越心中的寒冷,源自内心深处的寒冷,不是春风拂过能驱散的,陈越只当是感染了风寒,初春时候感染风寒是最正常不过的,所以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想去

    蔡姓汉子家去看看,愧疚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顶在心头,让人难受。

    剑器司署帮闲的汉子,只当是陈越到底还是硬不下心来,蔡姓汉子自己惹到身上的麻烦,与他陈越有什么关系,只是一味的善良,那可不是好事,善良,需要看对人,只是一味袒露自己的心,那不是善,而是傻,滥好人就是像陈越这般不懂得如何心硬的。

    王元宝站桩练拳,心中没了膈应,自然是事半功倍,拳意流转畅通无阻,窈窕女子苏有生教给王元宝的五岳憾鼎桩,倒是与憾鼎拳颇为默契,没有半分滞涩,水磨功夫的第一式“滴水石穿”,倒也练得有模有样,就只是这短短几个时辰,本来跟花架子并没有什么两样的憾鼎拳,竟然也有了一丝神韵。

    狻猊藏器不时盯着王元宝死瞅,颇为诧异,长生,同命两桥都断得连根基都未曾留下的资质,竟然如此轻松就得了些许拳势真意,这可出乎了它的意料,若是寻常的山野散修,知晓了自己长生同命两桥全部坍塌,只怕就再没有了追求长生大道的心念,哪会像王元宝这样,勤练不辍,到底还是不知者不畏。

    心窍之中的十一境武运随着王元宝的每一次出拳微微流转,虽然犹如丝缕般纤细,但终究还是能够孕育出武运的,塑胎境须得将气府开拓出一方古战场,从中汲取武运,塑造武胎,武胎犹如婴儿,想要长大,就须得不断开辟出窍穴之中的“古战场”,当年的武夫第一,就是开辟出三百六十出“古战场”直接自塑胎境,跻身武道十一境。

    王元宝感知到了窍穴之内的武运流转,内心深处极为欣喜。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停步收拳,王元宝收敛了喜悦,开了门。

    却见陈越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外,王元宝忙道:“越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陈越拉住王元宝的臂膀,道:“先别问,跟着我走。”

    说罢,也不管王元宝到底愿不愿意,便拉着他向折柳巷外走去,王元宝本来想问陈越到底怎么了,却到底还是忍住了,陈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王元宝加快脚步,跟上了陈越。

    折柳巷在龙场镇西边,而陈越却拉着王元宝向着龙场镇东边走去,王元宝记得,陈越住的地方并不在龙场镇东边,反倒是那个娘娘腔的蔡姓汉子住在那边。

    莫不是,蔡姓汉子出了什么事?

    王元宝这些天并未到剑器司署去上工,自然不知道蔡姓汉子袭击重甲军士卒反给打成重伤的事,只是全靠着猜测,陈越脸色不好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越往东,天色越暗。

    陈越内心焦灼,他想快些到蔡姓汉子家去,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心底里的愧疚,犹如野火焚烧一般。

    龙场镇东边,只有一条巷子,曾经极为繁华,是烟花地,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平白没落了,再没有人敢去,不仅是因为没落得不明不白,最主要的,还是烟花地,终究是不干净的。

    脂粉味扑面而来,早就荒废的烟花地,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破旧不堪,反倒是温馨异常,丝毫没有荒废地的凄凉景象。

    王元宝看见了一袭红嫁衣,在小巷尽头的枯树上随风飘扬。

    陈越心中一紧,反倒是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对错明了,只是犹疑。

第四十一章 故人

    烟花地里红嫁衣。

    任谁看了,只怕也不敢轻易进去,倚门卖笑的姐儿,哪个不是年老色衰之后,在那些个恩主的鄙夷中走向落寞,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就是烟花地里不变的真理,新人卖笑,旧人倚栏听风,这些是看得见的,只是人间的悲喜总是不相同的,出了烟花地,命好些的,跟着个良人毫无波澜的渡过一生,把该忘记的,藏进满脸的皱纹和一头华发,命坏的,经历的苦难,远非常人所能体会的,书中写的,大抵都是些可以入目的,但是在这鬼蜮的人间,书中的事,不能尽信,不能入目的才是真相,那些个命坏的章台人,出了烟花地,遭人唾弃,世人看重贞洁,跟了不良人,每日里辛勤劳作,还不得好脸色,给邻里街坊终日非议,戳着脊梁骨,别说些什么这是揣摩人心,这本就是人心的本来。

    王元宝望着小巷尽头的红嫁衣,心头发麻,这样的境况,他没有底,邋遢天君谢宗师虽然在灵官庙让王元宝看见了狐鬼精魅的伎俩,但那是有一位道家剑仙在场的境况下,哪个不开眼的狐鬼精魅敢去触剑仙的霉头?那就犹如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不是,烟花地小巷里虽然温馨异常,只是却莫名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到底还是阴气太重,阳气旺盛,就如王元宝一般,精气饱满;阴气重的,就一如蔡姓汉子一般。

    陈越到底还是心中愧疚占据了上风,快步走进烟花地小巷里,浓浓地脂粉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想起烟花地里的旧日繁华,纸醉金迷,满楼红袖,世间的销金窟,哪个不是男人的梦中圣地?

    只是陈越却没有这个闲心去想那些个纸醉金迷的景象,他心中的寒冷,顺着脊梁直达脚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王元宝见状赶紧跟了上来:“越哥儿,你没事吧?若是不舒服,你就别进去了,我先进去看看。”

    陈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坚持道:“再怎么说,我还得进去看看,要不我心里难受。”

    说罢,又向着小巷深处走去。

    红嫁衣在枯树上,摇曳生姿,越近,越见其鲜红,就像是一位妙龄的女子,一袭红衣,让人不由得心向往之,只是在这没有人气的烟花地里,王元宝只觉得这红嫁衣就像是红衣厉鬼,让这本就没有人气的烟花地里鬼气森森。

    小巷深处,草木依稀,尽是些好养活的花木,在这烟花地里,倒是开得旺盛,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唯有一株桃树,在这姹紫嫣红中寂寞如雪,春天里,桃花开得不甚晚,在皎皎洲四季轮回里,春天最长,桃花这时候早就该开了,但这株桃树,依旧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生机。

    花木深掩门,破落的小屋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喘息声。

    陈越推门进去,满目萧然。

    除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外,这小屋里就再没了其他的摆设,而在这简陋之中,最显眼的,却是墙角摆着的一套套鲜红的女子衣裙,与这满目萧然格格不入。

    蔡姓汉子躺在木板床上,脸色灰白,眼中再没了以往的神采,但手中仍旧拿着针线不知道在绣这什么,龙场镇上的孤身一人的汉子,大抵都会些针线活,没有女人,针头线脑的活计,都得会,只是不及女人缝补的细致,但蔡姓汉子却是个例外,他缝补的衣裳,针脚细密,就连镇上手艺最好的绣娘都自叹弗如。

    陈越走到床边道:“老蔡,我……”

    想要

    说些什么,但却卡在了嘴边,说不出口,蔡姓汉子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手中的仍旧是红色的线,而已经完成的,能依稀看出来是一袭嫁衣。

    王元宝看见了那一袭袭红嫁衣,不由得有些疑惑,一个孤身的汉子,做这么多红嫁衣作甚?

    看这样式,像是给蔡姓汉子自己穿的,寻常女子,哪有这般粗的腰身?只怕这样腰身的红嫁衣,只有龙场镇上那些个嘴碎的壮硕妇人才能够撑得起来。

    蔡姓汉子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陈越和王元宝,只是一味地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针线纷飞,交织穿梭,嫁衣只剩下裙摆未曾织就,每缝一针,蔡姓汉子便痛苦地喘息许久,但仍旧不停止手中的针线。

    小屋里的气氛,很是沉闷,也有些压抑,陈越脸色苍白,看着蔡姓汉子,而王元宝却看着沉默的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蔡姓汉子的脸色已近死灰,而陈越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小屋外的生机勃勃,跟这屋中的沉寂压抑是鲜明的对比,王元宝就这么看着两人。

    良久,一声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小屋中的沉寂压抑。

    蔡姓汉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而嫁衣仍旧未曾完成,只剩下半幅罗裳,鲜红的嫁衣上,沾染了蔡姓汉子口中吐出的鲜血,愈发鲜艳,只是在王元宝看来,嫁衣上的血,只剩下妖艳和诡异。

    艰难抬头,蔡姓汉子看着脸色潮红的陈越,嘶哑道:“你来做什么?”

    陈越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嘿嘿,没想到,我到死了,还得给人当笑话,不亏了,给人笑了半辈子,总得有始有终不是,你们……咳咳……要笑就赶紧笑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嘿嘿。”

    小屋里沉寂,只有蔡姓汉子一人的嘶哑声音,莫名让人感到凄凉,蔡姓汉子因为他的娘娘腔,给人嘲笑了半辈子,更有甚者,上下其手的也是不少,只是这些在旁人看来,也就是个笑话,试问,谁会去关心一个笑料的心中感觉?

    见陈越和王元宝不说话,蔡姓汉子自言自语道:“做了半辈子的笑料,快死了,却让人给觉得可怜,真是,可笑,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蔡姓汉子那嘶哑的声音分外突兀,却给人凄凉异常之感。

    陈越道:“不是,老蔡,我……”

    话未说完就给蔡姓汉子给打断:“你想说的,无非不过是惺惺作态,别说了,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谁在意我的感受?死了就死了,到底还是给人记不住,死了也是个笑话,自不量力去跟重甲军士卒拼命,有谁能记得我的名字呢?嘿嘿,我就是个娘娘腔,我喜欢男人,哪又怎么样?世间的礼教不容,那又能怎样?!”

    说罢,一口鲜血又吐出。

    颤抖着双手,蔡姓汉子摸索着将未完成的红色嫁衣披在身上,眼中的神采,开始溃散,脸上的灰白,愈发明显。

    陈越看着蔡姓汉子将未完成的红嫁衣披在身上,陡然间有些伤感,原本的愧疚,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剩下的就只有说不清来由的悲哀。

    蔡姓汉子抬头,看着陈越,勉强笑道:“我的名字,叫蔡京……”

    眼前的虚幻,是凡世的纷繁,蔡京看见的是,曾经烟花地的繁华,笑语晏晏,章台柳,秦楼月,楚馆纤腰,一条小巷满楼红袖招。

    世间的繁华在一方戏台之上,就可以尽数演尽,帝王将相,宁有种?才子佳人,爱爱别离

    。市井小民,锱铢必较,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些在戏台之上都可以在一转一承,一颦一笑之间,尽数讲尽,只是台下看戏的人,皆是衣冠老朽,戏子无情无义,是因为,看透了戏文中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就是一句话,卦不敢算尽,敬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戏子没有这般的境界,自然只能无情无义,游戏人生,入戏出戏,皆在情义之间。

    蔡京就是这烟花地唱戏的戏子,只是他却没有出戏入戏的这般境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出霸王别姬,却是让蔡京入了那霸王姬的角色之中,男子演霸王姬妾,须得真正入戏,但是入戏太深,就会无法自拔,蔡京便是真正入了戏,霸王姬妾的悲伤,皆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戏台上的,就不再是戏子蔡京,而成了霸王姬妾,一颦一笑,皆是满目风情,好一个绝世的人物。

    满座老朽,皆为之击节。

    蔡京爱上了他的师兄,那个在台上犹如霸王般的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令蔡京为之神迷,但是出戏之后的日子,那就不再好过,师兄这个霸王般的人物,偏偏就喜欢上了秦楼楚馆里的章台人,戏子与章台人都是下九流里的,倒也是般配,只是蔡京却是妒火顿生。

    师兄到底还是断了他的念想,蔡京在夜里见了满楼灯火,红罗帐里,缠绵悱恻,**一刻值千金,在蔡京眼里,师兄在那时最像是霸王,而红罗帐里的佳人却不是自己,霸王别姬,没了霸王,如何能唱得下去?

    只是,师兄终究不是霸王,他爱上的那个章台人,给个纨绔子弟看上了,戏子在权势面前,就是个屁,师兄在那个章台人被带走的那天夜里,**,蔡京在那场大火里,翩然起舞,像极了霸王姬妾,而在火中的师兄,就是那霸王,这一场戏,以死亡谢幕。

    而师兄心心念念的那个章台人在那个纨绔子弟的府宅里,锦衣玉食,夜夜笙歌,人总是要活着的,没了个戏子,并不会阻挡着她的生活。

    这并没有错,人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爱与不爱,就是自己心中的重视与否,不爱,可退,认真你就输了。

    蔡京眼前犹如走马灯一般,看着自己的过往,没有感觉,就仿佛是看旁人的一生,没了感触,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戏子多秋,可怜情深难依旧……师兄,我来了……”

    蔡京,终究还是死了,穿着他未曾织成的红嫁衣。

    烟花地里下起了雨,脂粉气在雨中纷纷扬扬的,犹如尘雾,但其中的滋味,不懂的,只当是难以接受。

    三月,雨该落下。

    烟花地里的脂粉气,在这雨中彻底消散,只是那满院子的花木,仍旧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姹紫嫣红之中,红嫁衣分外妖娆,而穿着红嫁衣的人,已经讲完了他自己的故事,走完余生,而旁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戏子无情无义,对自己又何尝不是?蔡京之所以敢去与重甲军士卒叫板,不过是红嫁衣给人抢走,在蔡京的眼中,他的命,早就不如一袭红嫁衣来得珍贵,针线交织之间,他才能重新找到戏台上那种有情人依旧的感觉。

    只是,戏台早就在草木依稀中荒芜,而旧日繁华的烟花地,也早就没了旧日的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繁华落幕,世事无常,有人选择了新的开始,有人却难以忘记旧日的繁华,蔡京没有想到,自己的坚守,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故事。

第四十二章 雨落下

    陈越有些失魂落魄,蔡京到底还是死了,他原本只是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愧疚,而现在,却成了这般的样子,心不在焉地走出小屋,陈越不想再看见蔡京的尸体,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烟花地,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这个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却是自责与愧疚,没人再会来烟花地,这里,对于旁人来说,不过就是处早就荒废的境地,旧日有多么繁华,如今就有多么荒凉,这就是世间的这个理,繁华落幕,留下的就只有荒凉。

    陈越走在雨中,心中的寒冷却减轻了许多,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也慢慢褪去,只是他眼中的神采却暗淡了,就仿佛是一个失去了自己心中的念想的人,没了心中念想。

    王元宝看着烟花地里的一切,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感叹,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老和尚顾两禅死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心境到底还是在那里摆着,王元宝经历了许多,才能平静想起的事情,需要勇气,只是陈越却没有王元宝这样的阅历与心境,人的生死离别都是没有规律可以找寻,死了,也就死了,人一生下来就是个等待死亡的过程,从哇哇坠地开始,大人们的笑,与婴儿的哭,又何尝不是这样?笑的是香火有继承,哭的是等待死亡已经开始,父母逝去,死亡与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像蔡京这样的,就是如此,但陈越却远没有这样的思虑,他所想最多的还是自责与愧疚,背负着旁人的错误,只会越行越远。

    “越哥儿,你……”王元宝还未说出口,陈越摆了摆手,独自一人在雨中向着剑器司署方向去了,身影寥落,这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人不喜欢雨,而这草木却喜欢,沐浴在春天的初雨中,分外滋润,王元宝回头看见那株桃树,枝丫间慢慢长出来一簇簇娇嫩的花骨朵,而挂着红嫁衣的枯树上,也慢慢长出了鹅黄色的嫩芽,汝之死亡,彼之新生,书中讲的生老病死,大抵如此。

    王元宝跑向雨中,没有一点停留的意思,烟花地里的脂粉气,在雨中,再没了往日的幽香,反而愈发凄凉,再待上一会,只怕会让人不由得莫名伤感起来,本来世事就已经足够艰难,再伤感些,那那就没法子再过下去了。

    初雨,总是那么轻柔,来得莫不经心,让人措手不及而又欣喜万分,小孩子在雨中撒欢,大人们也不去阻拦,披蓑戴笠地,往田地里去,趁着初雨,沉寂了许久的土地,也该重新焕发活力,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醒来,上巳节不过是开胃菜。

    徐白露可没有闲心去观赏初雨,皇叔说的日子快到了,他心中思虑的再不是该如何浑浑噩噩的度日,而是如何凭借着自己所学,和该有的势力,登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屈居人下这不是徐白露的性格,再者说皇位之争里,本就没有所谓亲情,自己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为了皇帝的宝座不也是杀了兄弟,逼着他的皇祖父当了没有任何实权的太上皇,这些都是赵谦之告诉徐白露的,对于皇位来说,只要登上,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你如果不赶尽杀绝,那旁人又何尝会对你心存仁慈,父子兄弟在权力面前,就像是一张纸,而权力便是火,火过,纸成灰,能留到最后的,才是胜者。

    蒹葭百无聊赖地半躺在竹椅上,看着窗外的初雨,懒得动弹,这雨来得有些早了,莫名江底下的,也醒得早了,对于他们这些个真龙血裔来说,二月二,龙抬头,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这龙场镇的天机给圣人蒙蔽,就算是到了二月二,只怕也是没有办法醒过来的,

    这初雨中的精粹水运,比之莫名江中要浓厚许多,但蒹葭却不喜欢,所以她才懒得动弹,她的大道之行是火,水火不容,自然不喜欢水运,而原本的主人,王元宝与她竟是相克的,也真不知道方两这些个所谓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水火不容,这个道理,可远比那圣贤书里的道理好懂得多。

    慵懒得翻个身,蒹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平时她并不需要睡觉,但初雨中的精粹水运却让她不由得乏了起来,不过在这下雨时候睡一觉,倒也不错,也省的用修为去抵消那精粹水运对自己的大道之行的排斥。

    不多时,粗重的呼吸声,在房中响起。

    徐白露的思绪给蒹葭粗重的呼吸声给打断,转身走向已经睡熟的蒹葭,徐白露不由得轻笑,许久都未曾见过蒹葭这般熟睡的样子,这可比她每日里的样子要可爱许多,不过徐白露倒不反感蒹葭平日里对自己的做法,其实身为一个所谓的皇储,自小周围的人对他皆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忤逆,徐白露却不喜欢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个毕恭毕敬的所谓官宦子弟,只觉得他们的笑容很假,就像是戴着张伪善的面具一般,虚假的笑容只会让徐白露觉得冷,源自心底里的冷,深宫大院,高耸宫墙,没有人情冷暖,有的只是对于权势的飞蛾扑火般的执着,纵然知道后果,但仍然心心念念,那些个在宫廷中宦官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但却为了权势,净身入宫,当了断子绝孙的太监,每每给人骂,都是没有卵蛋的,但是这仍旧阻挡不了还有许多人对于权势的渴望,剪去是非根,就能做人上人,这在那些个人眼中是何乐而不为,而读书人却也好不到哪去,认宦官做父亲的,大有人在,诸多圣贤书都进了狗肚子里,礼义廉耻全都抛之脑后,就只为了权势的名利,徐白露在北阳朝堂上的时间不短了,对于这些看的很清楚,他心中明白,那些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根本不是跟自己做朋友,而是跟他身后的权力做朋友,深宫之中,能让徐白露感到安心的,只有皇叔徐炽,侍女蒹葭,就连极为看重他的赵谦之,徐白露也不会感到安心,那个风度翩翩的君子般的读书人,手段太厉害,也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想要些什么,没有弱点的人,才最让人害怕,不为名利,所求的无非不过两样,静若处子动如雷霆,这便是赵谦之的最好写照,徐白露摸不透赵谦之,直到如今,他还记得赵谦之带他去私访时,自己嫌弃不屑地看着那些灾民时的眼神,而赵谦之看自己的眼神就一如自己看灾民的眼神一般,徐白露拉过矮几上的衣裳,盖在了熟睡的蒹葭身上,初雨虽然温润,但终究还是有些冷。

    庭院里的花木,早就开了一茬,但是经过初雨的洗礼,却又重新长出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徐白露望着雨中的花木,喃喃自语道:“花木尚有情,开落皆有自己的规矩,而我呢?”

    生在福中不知福,这就是徐白露对自己的认识,旁人莫不想生在天家,含着金汤匙出生,而徐白露却向往着寻常市井人家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贤妻良母的生活,整日里勾心斗角,父皇时不时提防着他,同父异母的皇弟如同仇人一般,这些都让徐白露感到疲惫。

    唯有跟着蒹葭在一起,徐白露才有一种家的感觉。

    看着熟睡的蒹葭,徐白露嘴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没有任何的多余想法,只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就连自己的母亲,徐白露也未曾这般笑过。

    “莫名江下的,我一定会得到!

    徐白露跟着赵谦之学会的,不仅仅只是事功学问,还有果断,认准之后,就绝不再后悔。

    既然想杀他,那就得做好被杀的准备。

    杀人者,人恒杀之。

    …………

    在雨中下定决心的,不止是徐白露一人,华贵了裴氏虽然再没了消息的来源,但老江湖鹿鸣鸿的消息却没有断,九河君蒋图早就躲了开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头疼,这水越来越浑浊,连一丝余地都没有。

    手中的剑书,来自南楚,跨越沧海而来,耗费可不仅仅只是山水钱,足可见这封剑书的重要。

    而华贵妇人裴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原本雍容华贵的气质在看完剑书的一刹那,陡然间锐利起来,她本就是从沙场上出来的人物,修身养性的法子不过是为了遮掩她身上的杀气。

    兵家出身的,皆是一身杀气,虽然止战才是兵家要义,但是除了兵圣以外,兵家出来的,又有哪几个能做到?兵圣之后的兵家惊才绝艳的人物,哪个不是一身浩荡杀气,在沙场上砥砺出来的杀气,能遮掩住的,莫不都是耗费了诸多心思。

    此刻华贵妇人裴氏身上的杀气已经趋近实质,眼见就要有走火入魔的境况,老江湖鹿鸣鸿脸色陡然一变,兵家武夫走火入魔的可是不少,原因皆是掌控不了自己身上这等趋近实质的杀气,杀气易得,却难以控制,这便是兵家武夫修士最头疼的,一口精粹真气提起,老江湖鹿鸣鸿抬手将一张碧绿色的符贴在了华贵妇人裴氏眉心,一阵柔和绿光闪过,华贵妇人裴氏身上的趋近实质的杀气陡然间消散,眼眸中的神采渐渐恢复。

    叹了口气,老江湖鹿鸣鸿走进雨中,他并不是为了那张品秩极高的安神符而叹息,而是为了华贵妇人裴氏,尽心尽力去当朝堂上那个小皇帝的刀,沾染了众多杀孽,结果到头来,还不如一个读书人嘴中的莫须有,剑书中的,是一道敕令,禁锢阴神用的,如有违抗,阴神不存,这等阴损的敕令,也就只有朝堂上那些终日里不思为国效力争权夺势的读书人能想出来,南楚边军里的将领,战死沙场的少,死在争权夺势里的多,若不是老江湖鹿鸣鸿早就退出了朝堂,只怕,如今被人用敕令猜忌的,就是他。

    华贵妇人裴氏看着剑书中那道金色的敕令,心中苦涩,但却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伴君如伴虎,被猜忌只是最平常的,这敕令加身,他总归不会再有疑心了吧?

    君王的猜忌,最是无端,平白里的事,落在了君王眼中,只怕就会衍生出别的意味,那些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本就是空话,真正不受君命的将军,又有几个能平安活在朝堂之上?原大晋王朝的大将,兵家出身的王武,出征之前大肆向君王索要田宅财宝,也不过是自污的手段,免去君王的猜忌,为大晋开疆拓土的王武尚且如此,又更何况是华贵妇人裴氏,敕令上的铭纹闪烁着光芒,华贵妇人裴氏下定决心,拿起敕令,贴在自己的眉心。

    灵光一闪,敕令再没了光芒。

    华贵妇人裴氏眼神一阵暗淡,敕令里蕴藏的铭纹已经烙在了她心湖之上,这敕令,能换他一个安心,到底还是值得的,老江湖鹿鸣鸿暗叹,这样的忠心,他自己也是没有的,而华贵妇人裴氏,用这禁锢阴神的敕令,换得君王的安心,换做是他,只怕早就反了去。

    雨中,到底下决心的,都在一念之间。

第四十三章 伽蓝雨

    氤氲的雨雾,遮掩住了青砖黛瓦的屋檐,雨中静默了许多事情,渐渐大了些的雨,淋湿了小孩们的衣衫,田野里的土地,也渐次湿润,这时候人最多的,是酒肆和茶馆,一碗老酒,一碟小菜,瞅着栏外细雨,甚是惬意;而茶馆之中,多的是喝茶的,喝雨前茶的人不多,因为价钱太过昂贵,喝的最多的,还是熏过两遍的本地春茶,台上的说书先生一张嘴,一杯茶,说尽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雨中,最惬意不过。

    王元宝在雨中练拳。

    不为别的,憾鼎拳第一式中的水磨功夫,讲求的不仅仅是勤练不辍,更为重要的,还是领会其中的精义,吃透中间的关窍,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王元宝可没有练拳的师父,只能靠着自己修行,倒也应了后者,无论是兵家还是诸子百家,讲求的都是这么个理,法门可以传,但是修行终究还是自己的事情,千人千面,法门的修行也是如此,刻意干涉修行于大道之行极为不利,婆娑洲的佛家,倒是有个醍醐灌顶的修行法门,虽然修行几快,但其中的隐患着实不少,每个人的修行皆是千锤百炼而来,不论是修为还是神魂,都烙有极深的个人烙印,就以佛家的醍醐灌顶而言,虽然可以直接跻身高位,但根基终究不稳固,蜉蝣撼树,也能动其根基。

    王元宝站起五岳憾鼎桩,观想着拳打五岳,憾其鼎器的境况,氤氲的雾气,在他周身腾起,每一拳递出,雾气更为浓郁,雨丝纷扬,落在王元宝的衣衫上,却不见湿,雨丝落在雾气之上,便蒸腾而起,成了雾气,眼前的雾气,就有如他山之石,而王元宝递出的拳,就是水滴,一拳拳,一滴滴,周而复始,却又勤递不辍,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就是因为如此的恒心和毅力,雾气愈发浓郁,而王元宝递拳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变,仿佛天地不曾以一瞬,眼前只有“他山之石”,身化水滴,欲以穿石,所需要的,不仅仅是恒心和耐力的水磨功夫,更需要勇气,纵然万劫不复,泰山崩于眼前,也须得一拳拳递出,不为之所动。

    浓郁雾气前,渐渐出现了一个凹痕,王元宝恍若未见,仍旧一拳拳地递出,不快也不慢,就这么随心所欲,拳势在这雾气之中,渐渐形成了实质,竟有了呼啸之声,拳过雨滴,雨滴八瓣,拳风呼啸,雾气上的凹痕,愈发深。

    此时王元宝的心湖之上,同样经历着一场雨,心湖之上的雾气在雨中渐渐散去,但蛰龙阴神却未曾抬头,反而将心湖之上的雾气尽数吸进了湖水之中,雨落涟漪,心湖之上的那块停留之地,露出了水面,没有想象中的楼阁宫殿,荒芜异常,却有个矮小的凸起,像是个小山包似的。

    雨落在小山包上,尘土飞扬,不一会儿竟让人看不真切,王元宝默默观想着擎天五岳与镇压气运之鼎器,尘土飞扬之内,却丝毫没有动静,雨愈发大,尘土渐渐落下,小山包又矮了许多,但却再没了起初的圆润,露出了峥嵘,就像是铅华除尽,露出了藏在石头中的美玉,虽然矮小,竟也成了山岳之行,这是王元宝意料以外的,雾气骤然腾起,将矮小的山岳笼罩在其中,影影绰绰地又看不真切。

    拳递出,雾气消散。

    原本的浓郁雾气,给这拳拳不辍尽数击散,拳风环绕周身,雾气再近不了身,而心窍之中的十一境武运缓缓而动,如河流般,在经络窍穴之中

    潺潺流动,百川归海般,涌向气府丹田之内,王元宝“看”见了这缓缓流动的“河流”向着气府丹田之内涌去,他知道这是武夫境界中的塑胎,武运入得气府丹田,重塑其中,孕育武胎,这样才算是真正触摸到凡夫武道,只是这武胎的孕育,也分得个品秩高低,高者,紫气氤氲,胎气生生不息,蕴养气府丹田,窍穴经络,自成一方,犹如修士的金丹境界;中者,气息温润,胎气缓缓,虽然也可以蕴养气府丹田,窍穴经络,但需要刻意引导;下者,胎气奄奄一息,运转尚且是个问题,又何谈蕴养气府丹田?

    王元宝气府丹田之内,氤氲渐起,就像是黎明前的那一抹鱼肚白,黑白之间,晨光熹微,竟隐隐又一抹紫色显现其中,武运缓缓注入,黑白之间,晨光熹微,那抹氤氲的紫色,被武运所吸引,袅袅引入,轰然之间,紫色炸开,随着流动的武运,在这气府丹田中缓缓流动,看似毫无规律,但却暗含着说不清楚的意境。

    武运紫胎!!!

    王元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孕育出了武胎中最为顶级的存在,武运紫胎,这可是无数兵家武夫修士梦寐以求的存在,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真正能修成有余的,着实没有,天道五十,得之四十九,夺去其一,也是天道的平衡手段,也是这世间的平衡手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没有一帆风顺的人和事,这便是世间遵循天道的平衡手段,王元宝所孕育出的武运紫胎,就是森罗天下诸多凤毛麟角中的有余之一,塑胎境界里的顶尖存在,最强一境,二境三境势如破竹,直接可至最强六境,这不仅是与憾鼎拳和五岳憾鼎桩有关联,最主要的,终究还是王元宝自己的资质,虽然长生同命两桥皆断,断了修行的根基,但却没有绝了修行之路,大道三千,皆可成就长生大道,何必在意一条?最后的所求,无非不过还是长生大道,如果修士皆一条道走到黑,那就不会有诸多山野散修的存在,也不会有诸多走摸旁门的练气士的存在。

    王元宝的先天不足,竟然成了他“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大机缘,世事当真无常,关上门,却打开窗,虽然机会不同,但看到的风景始终是一样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成了!!我成功了!!!”

    王元宝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是他自从桃花山山下来之后,游历江湖,来到这龙场镇后最快乐的事情,心中那一座江湖,终于又近了许多,王元宝最为心心念念的,便是邋遢天君谢宗师在他心中装下的那一座江湖,他答应过老和尚顾两禅,要好好活着,那就必须要遵循着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走江湖,喝最的烈酒,恋最美的人,这便是好好活着。

    王元宝如同个孩子一般,在雨中撒欢,心中的郁结,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少年最向往,衣锦夜行长安道,风吼马嘶笑扛刀,这等快意,这等风流,才是少年人该有的。

    狻猊藏器看着犹如个孩子一般快乐的王元宝,叹了口气,它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到底是如何,看似傻楞的小子,却有着天大的机缘,真不知道跟着他,到底是福是祸,不过雨中的精粹水运很快就打断了狻猊藏器的思绪,这雨中的精粹水运,可要比莫名江中的水运更为浓郁,狻猊藏器的大道,走的是水,如今的精粹水运就仿佛是为他准备的饕餮盛宴,贪婪地汲取着雨中的精粹水运,狻猊藏器不断修补着心湖之上“小龙宫”

    中的水运器具,若不是给王元宝心湖之中的蛰龙阴神攫取了本命精魂和玄黄龙气,狻猊藏器只怕这时早就恢复了中四境修为,想到这里,狻猊藏器又不由得有些忿忿不平。

    不过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王元宝就抱起了它,在雨中转起了圈,举得高高的,着实吓了狻猊藏器一大跳。

    这是场好雨。

    …………

    陈越从烟花地回来后,就没有再去剑器司署,径自回了自己许久都未曾住过的老宅中,树木丛生,在这雨中,甚是阴森,但却抵不过陈越心中的阴冷。

    蔡京的死,一直横亘在陈越心头,旁人都说,忘掉就好,但陈越却始终忘不掉,越是想忘掉,却愈发清晰,一袭红嫁衣,凄凉的腔调,不断在眼前耳边回荡。

    陈越已经分不清心中到底是愧疚还是自责,蔡京的死本就与他没有关系,但他为什么忘不掉?

    脸色越来越苍白,陈越躺在床上,虽然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旧感觉冷,雨越下越大,陈越便越来越冷,源自记忆中的寒冷,就算是用回忆取暖,也是没有用的。

    草木丛生,雨打芭蕉深闭门,点点滴滴,滴空阶,到天明。

    一道红色虚影,飘荡向陈越房中,袅袅娜娜,煞是柔媚邪异,若是看见这虚影的脸,只怕任是给都会给吓一跳,女人的婀娜身段,脸却是个粗糙汉子,呓语般的凄凉腔调,在雨中回荡,正是最让人为之叹惋的霸王别姬。

    陈越在这呓语般的凄凉腔调之中,愈发感觉到寒冷,躺在床上,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眼皮越来越沉重。

    …………

    范老成喝着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酒,依靠在三姓祠堂的门框上,看着点点滴滴的雨,哼起了不成腔调的酸曲,自得其乐,戏文本子里的缠缠绵绵,倒不如这酸曲里来得直白,让人心向往之,文人墨客最爱酸溜溜,这句话果真没有错,原本市井粗俗的话语,和荤段子,落在文人墨客嘴里,倒是成了另外一道故事。

    文人墨客不屑市井小民的粗俗不堪,他们自己倒是每日里在秦楼楚馆满楼红袖中,寻欢作乐,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什么风流,真是可笑,掩耳盗铃的手段玩的倒是好,范老成不无龌龊地腹诽着,却没有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走进祠堂里,撑着伞走到三株老槐树下。

    喝了口酒,范老成道:“你可留着点情,这树上的叶,百十年才长出来这么多,给你一下子拿走,我可是不好交代的。”

    身穿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正是苏有生,闻言道:“这是他们欠我的,我如何不能拿完,这些还只是利息,本钱我可没有收呢。”

    范老成道:“晦气!”

    话音刚落,一道凛冽寒光就骤然而来,范老成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酒壶就给削去了大半,酒壶中的酒水,顺着台阶,流入雨水之中。

    范老成一阵心疼,从六婶家偷来的酒,就剩下这么一点,转眼就给苏有生一刀斩没了,真是可惜,再想喝,可就没有了!

    苏有生可不理范老成,径自道:“该还钱了,这么大的人物,也欠着钱不还,面皮还要不要,也就是我脾气好。”

    三株老槐树无风自动,似乎是在回应苏有生的话语,数十片沾染这金光的槐叶落下,苏有生接住后,翩然退去。

第四十四章 老城里故事多

    苏有生退去之后,范老成看着无风自动的三株古槐,颇为无奈,谁叫自家的后辈没有出息,欠了一屁股人情,也不能不还,面皮总还是要的,若是给人传出去了,只怕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如此,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范老成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了一壶酒,倚在三姓祠堂门槛上,悠哉悠哉地喝酒看雨。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莫名江里的水倒是涨了许多,看来离那个日子不远了,早死早超生,希望在来生,范老成不无阴暗地想到,水是浑了,但是摸鱼的人还没有露出水面,这局势的掌控,希望还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这样就算是不能功成身退,也能保全自己不是。

    感受着雨中的精粹水运,范老成眯起了眼睛,大道之争,这么早就现出了端倪,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大道之争,不分先后,争夺气运加身,就没有情面能讲了,一个亲水,一个亲火,水火之争,最是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春秋乱世之中,死在大道之争,水火之争中的修士武夫,着实不少,亲水亲火本就是先天就已经定立好的,不是圣人制定的规矩就能够真正制约的,就跟现在的局势一样,方两一心经营的赌局也可以说是棋局,尚且在掌控之中,但是一旦让水火见面,那其中的不确定,可就不好掌控了,而方两却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水火本就该隔离,但方两却一直想让他们见面,也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就算是徐白露那小子要登基当一方王朝的君王,必须要断掉自己的长生桥,但是他身边的那个,可不会断掉自己的长生桥,这水火之争,还是存在的,上古时候,真龙血裔之间,大道之争,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最多的,还是两败俱伤,或者是水灭火生,水生火灭。

    范老成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安慰自己道:“再多的事,也轮不到我去操心,冯铁匠都不管,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只不过,用一场精粹水运的雨,给那小子打下一个坚实的武道根基,白头山上的那个老家伙真是煞费苦心啊!不过怎么我练拳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也对,按着老家伙的性子,喜新厌旧,有了新人,他肯定会这样重视,唉,偏心的老家伙。”

    憾鼎拳本就不是范老成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练出来的,若是给他口中的“老家伙”说来,那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没有得了其中的真义,只能算是下三品,跻身十境就是极限,再想往十一境去,那就是水中捞月,镜中寻花,可遇而不可求,但是,森罗天下滔天的武运,统共一石,只能给两人占去,或是平分秋色,或是八二之分,不过如今的世道,这个规矩,只怕要变上一变,能占得一国武运的,跻身十境十一境,的皆有,但是想到得山巅,那就根本没有可能。

    “给打磨好前三境,五境之前一路坦途,老家伙真是下了大本钱,就连提炼精粹真气的法门,都用个计谋,给送去,这老家伙不是说看淡世情了吗?怎么还来趟水,不怕给自己沾染上一身泥吗?唉,人老了,就是看不透,脾气跟个傻子一样。”

    范老成腹诽着,天色越来越暗,而雨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是越来越大,这让龙抬头,水运用得着实不少,这场雨的水运,估计足可以顶的上一国水神掌握的水运了。

    狻猊藏器一直在吐纳着雨中的精粹水运,不仅是为了修复心湖之上的“小龙宫”中的水运器具,更多的却是为了给自己添一道保障,水火之争最是无情,别说是同出一源的真龙血裔,就是父子也会自相残杀,狻猊藏器从白头山下来之后,就感受到了水火之争的端倪,这也是它急于攫取王元宝心湖之中的玄黄龙气的缘故,它亲水,而那位则是亲火,相互争斗了几百年,仍旧没有分出个胜负,直到王元宝这个傻小子的出现,狻猊藏器才觉察到了危机,没了中四境的修为,而自身的玄黄龙气也给那蛰龙阴神给攫取大半,若是再不留个后手,逃命的手段,只怕就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结果,当年的真龙血裔里,水火之争,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而失败的,就会成为胜者的傀儡,永世不得轮回,这个可要比死还要恐怖。

    狻猊藏器不求能胜,因为它如今这样,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只能寄希望于保命的手段上,“小龙宫”中的水运器具,用作后手,再合适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底蕴的,就算是上五境的修士,也估摸着没有这等深厚的底蕴。

    王元宝早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拳势初成,武运紫胎孕育,耗费的可不仅仅只是自身的气血,还有心神,王元宝这样没有根基的,自然撑不住,不过武运紫胎的特质就在于,生生不息,胎气氤氲,不断温养着气府丹田,而武运缓缓砥砺着经脉动,倒也平平淡淡,摸到了门槛,踏入了门中,总比一直在门外做无用工要强上百倍千倍,虽然是在睡梦中,王元宝气息依旧极有规律,五岳憾鼎桩中就有睡桩一式,日夜皆勤俭不辍,若是再不进境,那可就是怪事了,不过王元宝这睡桩可不是可以而为之,而是自发的,无意的,自然而然,气息稳健。

    这一夜,在王元宝这里,注定无话。

    而在其他地方,却是没有这般雨中宁静,龙场镇里的人家,有些钱的,这时候还点着灯火,做些个红袖添香,倚红偎翠的事,都说着,暖饱思yin欲,如此雨天,最是一年春好处,值得千金,却也千金不换。

    而平常人家,这时候舍不得点灯,早早地便睡了,只是小孩子没有睡意,翻来覆去,简陋的木床吱呀做响,惹得自家的父母挥手在身上狠狠来一记,却也不能哭,只能老老实实躺在被窝里,看着那些个灯火点点的地方,就一如夜里仰望天际的星辰般,心向往之,待得自己有了钱,也像那些个富贵人家一样,在雨天点灯,让旁人也如自己这般羡慕,这些梦想,在雨中飘向天空,混合着雨丝,纷纷扬扬,渐渐眼皮打架,进入了睡梦之中,看到了豪宅大院里灯火通明,自己在其中恣意。

    不过,这只是梦。

    李家的宅子,在龙场镇中,是仅次于韩家在白石巷的老宅,虽然算不得广厦千间,但也足以留得百千人的夜眠七尺,李家的宅子,灯火通明,自家少爷在大宴宾客,都是些锦衣纨绔,终日里,没个正形,寻花问柳,纵马长歌,做着些游侠儿的勾当,喝酒最是平常,倚红偎翠也是寻常,不过自打卢家小娘嫁入之后,李家的少爷,李泽明倒是老实了许久,只不过,老话说的好,家花哪有野花香,腻歪之后,李泽明又跟着自己这些个狐朋狗友一起出入烟花地,秦楼楚馆的风流浪荡,只留下卢家小娘独守空房,夜雨冷清,原本以为

    成婚之后能够收心的,却没有料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卢家小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那又能如何,这世道上,可没有女子休夫的说法,而男子休妻的,着实不少,卢家小娘纵然是心中不满,也没有任何办法,卢家在龙场镇上虽然也算是殷实人家,但却不能与李家这等豪门大族相比,若是休妻,没了李家的照拂,卢家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

    厅堂里觥筹交错,调笑声阵阵,李泽明拉过身边的美貌侍女,要尝嘴上的胭脂,惹得美貌侍女一阵害羞,不过却没有躲开,这些个侍女,都想着能给这厅堂里的锦衣纨绔看上,脱了奴籍,从此锦衣玉食,但是能享受得了的,又有几个?也不过就是失了身子,被卖去秦楼楚馆,倚门卖笑,终日里接客,做那最低等的娼,年老色衰之后,孤身一人,直到垂垂老矣,运气好些的,怀了孩子,倒也能落得个小妾的身份,但是生出的孩子却没有继承家族田产的资格,庶出和嫡出,中间就是天壤之别,嫡子嫡母可以上桌吃饭,而庶子和小妾,只能恭敬服侍着桌上的人吃完以后,才能拣些个残羹冷炙,这就是礼圣制定的尊卑。

    见怀中美貌侍女娇羞,李泽明哈哈一笑,伸手摸向那峰峦,犹如面团般变幻这形状,见此,厅堂之中的锦衣纨绔纷纷效仿,酒不醉人人自醉,眼前的秀色可餐,又有谁会舍得下这等去尝佳人嘴上胭脂的大好机会?

    卢家小娘坐在房中,灯火依旧是喜庆的红烛,灯花摇曳,不堪再剪,手中的女红,在灯火下,纷乱,厅堂中的混乱,惹得卢家小娘一阵阵脸红,初为人妇,食髓知味,这等时候,如何能够忍得住?手中的女红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借口,但是不断传来的咿呀濡湿的软糯声音,打乱了她的心绪,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喜新厌旧也太快,李泽明在成婚前就赚了卢家小娘的身子,那时候,缠绵着,说着那些海誓山盟的情话,但是下了床榻,就再也不提,信了这些话,才是真正的傻,卢家小娘这才想起来自家大姐说的“男人的话,若是能信,怕是猪也能飞上天。”初时卢家小娘还不屑一顾,成婚不过一个月,卢家小娘这才懂得了自家大姐说的,世家豪门子弟,果然都是些没有良心的家伙。

    灯花炸开,卢家小娘拿起剪刀将灯花剪开,望着那葳蕤灯火,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一双美眸中水雾迷离,而原本入得心来的咿呀声,渐渐充耳不闻,她只是为了自己不值,嫁入了豪门,也得到了名利,但是却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她说不清楚,或许有一天李泽明会浪子回头,但是那一天还需要多久?卢家小娘不知道,她舍不得名利,同样也舍不得给了她憧憬的李泽明,美眸之中的水雾越发迷离。

    这时候,一道红色身影在雨中飘荡而来,在灯火中显露出婀娜的身姿,乌黑的长发及腰,款款摆动着那抹挺翘,而身前的波澜,让人无法镇定,卢家小娘痴痴地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向着自己走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地看着,直到那身影走到了自己身边,卢家小娘才反应过来,刚要呼喊,但不知道怎么的,眼前红影一闪,原本眼中的清明骤然消散,取之而来的,是痴迷,那红色身影伸出手,不,那不是手,而是白骨,轻轻摆弄着卢家小娘柔顺的长发,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卢家小娘的脸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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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年少,十里红妆素手纤,泥巴少年向往锦衣夜行长安道,一肩星辰,一肩剑,纵他千般风流,万般潇洒,不长生,终成空…… 读者群【676677949 招募中】一剑封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剑封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剑封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