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当饮三人
厅堂里的人,依旧在饮酒作乐,灯火通明,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房间内发生的一切,大雨还在下,夜还长,宴席散去,还有很长的时间。
红色身影飘荡出李家的府宅,幽幽凄凉腔调,在雨中荡漾开去,却没有人能够听到,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用来说那厅堂里的众人,并不为过,美貌侍女樱桃小嘴上的胭脂,早就给吃了个干净,**一刻,千金难买,这时候,谁也不会将心思放在一个已经腻歪的人身上。
卢家小娘坐在葳蕤灯火下,仿佛看到了自己出嫁时候的境况,十里红妆,铺满了整个街巷,邻里街坊,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子,都羡慕地看着自己,一个女子,最美的时刻,无非不过红妆待嫁时,只是这样的美,却要以往后的寂寞为代价,就一如短暂的灿烂,需要用余生的寂寞来换,抚摸着依旧娇嫩的脸庞,卢家小娘眼眸中蕴起了水雾,雾气凝聚,自然成了泪,点点滴滴,落下,打湿了原本姣好的妆容,忍得住寂寞,守得住繁华的人,实在太少,繁华浅尝辄止,一直空守寂寞,世间的女子等不起,最好的年龄不过花季,花凋落,再去给她繁华,这些只是空话,灯花不堪剪,卢家小娘凄婉一笑,翩然起舞,那是她从秦楼楚馆中学来的,李泽明曾经带着她一起去过满楼红袖招的烟花地,寻欢作乐,还记得那时他的海誓山盟,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这誓言这时才让人觉得苍白无力。
“寂寞如雪,柴门外,记不清良人归未
相思之苦,何人念?只盼着良人归……”
卢家小娘恍惚之间,竟然唱起了曾经只在心中默默哼唱的曲子,裙摆蹁跹,烛红摇曳,就一如当初那段时光。
三尺红绫,绕过房梁。
凄然一笑,纤细身躯,在灯火中隐没。
…………
王元宝睡醒之后,雨已经停了,微风从窗口吹来,还有些微冷,只是日头已经从东边升起,云霞之中,竟然有抹紫色。
拳势初成,王元宝只感觉自己的呼吸比之以往更为悠长,而身上再没了以往练拳站桩时候的疲惫酸软,甚是爽利。
站起身,王元宝照例练拳站桩,虽然拳势成了,但是他还是觉得不能扔下这个习惯,憾鼎拳中不是也说,水磨功夫,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纵然只会一个拳势,练拳万计,也比花哨的架势强,这就叫一力降十会,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书中可是没少讲。
但还未出拳,王元宝便停了下来,他有些不放心陈越,从烟花地出来,陈越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脸色极为苍白,王元宝在桃花寺的时候,也曾见过跟陈越这样别无二致的香客,那是个因为战乱刚死了丈夫和儿子的可怜妇人,每日里来得极早,走得很晚,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个虔诚的妇人,竟然会如此悲惨,但是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那时候的王元宝还小,根本就不懂,只记得老和尚顾两禅说过,“没了念想,就没了以后。”
从那以后,王元宝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极为面善的妇人,直到后来听几个香客嘴碎说起,那个面善的妇人从寺里回家后,就寻得三尺粗布,悬梁自尽了,念及至此,王元宝不敢往下想了,陈越绝不是那种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人,但是他昨日里怪异的行为,却不得不让王元宝起疑,心中一阵发冷,王元宝赶忙跑出了门去。
狻猊藏器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跟了上
去,它可不想着王元宝出了什么事,毕竟自己的本命精魂还在他心湖之中,若是王元宝出了事情,它也逃不掉,这就是拘禁精魅精魂的阴损之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折柳巷子中住的可没有豪门大户,都是些寒门素户,自然铺不起青石板的路,一下雨,小巷中就泥泞不堪,王元宝也顾不得这么多,踩着泥泞跑了出去。
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陈越千万不要出事,就算是风寒,也比那一心求死的要好,脚步越来越快,狻猊藏器苦不堪言,它何曾在这泥泞之中奔跑过,云端翱翔,水中纵横,如今却在这肮脏的泥泞之中追着一个傻小子奔跑,从白云端落入泥泞里,这个落差着实不小,但是又有什么办法?自己的生死还在别人身上寄托着,只能委屈自己在泥泞之中。
“王元宝!你要去哪?等等我!!!”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但王元宝可没有空回头去看,陈越到底如何他不敢确定,没事最好,但若是出了什么事,那王元宝根本就不敢去想,他在这龙场镇,就只有陈越,张隋还有姜阿源这么几个朋友,他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
王元宝身后大声呼喊的,正是被他娘亲关在家中许久的张隋,好不容易寻得个他娘亲不在的空档,跑出来,却看见王元宝急匆匆的跑出折柳巷,张隋也顾不得会把衣衫上弄得都是泥,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狗,在街巷中奔跑,片刻不停,倒惹得一众闲汉在哪里围观,指指点点的,但是王元宝哪顾得上这些,没了命地跑着,而张隋则是没了命似的跟着,他不知道王元宝到底要去哪,不过能从家里跑出来,他才不会轻易回去,被娘亲抓住,保不齐就得挨上一顿竹笋炒肉,倒不如玩个够,被抓住也不亏。
“来人啊!!!卢家小娘死了!!!!”
一声惨叫从铁树巷中的李家府宅中传出,反倒把一众闲汉和妇人给吸引住了,向着铁树巷子中走去,其中最多的还是闲汉,卢家小娘可是龙场镇中有名的美佳人,她却不知怎的就死了,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王元宝充耳不闻,但脚步到底还是慢了下来,他也听得剑器司署那些帮闲汉子提起过,卢家小娘出嫁时候的盛况,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美艳不可方物,着实让那些个围观的汉子直了眼睛,直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李家的少爷,是个混迹烟花地的浪荡子,却把龙场镇上有名的美人给娶了,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不值。
也就是王元宝孕育成了武运紫胎,隐隐觉得铁树巷中竟然有一抹极为阴郁的气息,让人透不过气来,但他却没有停留,陈越的情况还没有清楚,他怎么敢停留。
张隋本来已经停了下来,准备挤进人群中去一探究竟,这样的诡异事,哪个少年人不会觉得奇怪和好奇,但是见王元宝已经远远跑开,只得又跟了上去。
“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经过人群时,狻猊藏器心中一凛,虽然它修为没了,但是真龙血裔的本能还在,那人群中的气息,它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一道目光落在了它身上,狻猊藏器心中大惊,这是中四境金丹境修为才能让它感到威胁的目光,它不敢久做停留,狻猊藏器如今的境况,遇到中四境金丹境的修士,只怕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任人宰割。
但只是一瞬,那道目光便再找不到了踪迹,仿佛就
从未存在过一般。
李泽明脸色苍白地从卧房中走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卢家小娘会悬梁自尽,他只当是卢家小娘不喜欢自己的浪荡作为,但是也不至于悬梁自尽,他不敢看仆人将悬在空中的尸体放下,月前还在缠绵悱恻的枕边人,如今却成了具冰冷的尸体,如今李家早就没了主事人,李泽明六神无主,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锦衣道士李余欢看了一眼已经被白绫遮住面孔的尸体,心中顿时有了意味,这可不是寻常的因为情爱自尽的,哪个自尽的人会先丢了三魂七魄中主宰**的一魄,眉心郁结着如此浓郁的阴气,这分明是鬼魅杀人的手段所为。
“嘿嘿,好戏在后头,开幕就如此血腥,后边的只怕比现在更好看些。”锦衣道士李余欢转身离开,这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鬼魅杀人,若是放在龙场镇外,他或许会管上一管,但是如今的这局势,可不是看似简单的鬼魅杀人,寻常成了气候的鬼魅最多是先诱惑人心,让人自愿献出魂魄精气,而这卢家小娘则是不知不觉之间,就失了魂魄,而且只从外看,根本无从入手,这远非成了气候的鬼魅所能做到的,只怕最少也得是精通鬼道的修士豢养的鬼魅,专取常人主宰**的一魄,这分明就是用以影响人心让人求死的“刻心术”,旁门术法中,最为阴损的,就有刻心术一门。
锦衣道士李余欢可不打算去趟浑水,自己来这里,可不是来做滥好人的,师兄交给自己的事,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如果做不好,那十二楼城观里,自己可就丢大人了,什么都能欠,就是不能欠人情,李余欢默默在心中说道。
人群仍然在喧哗,惋惜者有之,谴责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世间百相,皆在这小小的铁树巷中毕露无疑,李泽明呆愣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骤然想起了曾经的美好,不由得懊悔不已,人皆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去珍惜,但却不能,后悔是人间最不值钱的东西,最是人间留不住,天空已经放晴,而李泽明心中的阴雨,才刚刚开始。
月前的红妆还未从两人的卧房撤下,转眼之间就要换上惨白,卢家的人问讯赶来,不过世间俗成的规矩,照旧大哭一场。
人去如灯灭,能有人为之哭泣,已是不易。
陈越居住的老宅,王元宝听陈越说起过,但却没有真正去过,只记得是在飘絮巷中,管不了那么多,王元宝走进了有些阴郁的飘絮巷中,一阵一阵的压抑,让王元宝喘不过气来,老巷下过雨,有些雾气,没有古旧的老朽,反而让人觉得阴森异常。
紧紧闭着的木门,阻挡着老巷中的阴森,但王元宝推开的一刹那,比老巷中更为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让王元宝一阵心头悸动。
“陈越!你在吗?”王元宝走进草木依稀的院子中,高声喊到,但他却低估了院子中的空荡,回声荡漾在草木依稀且阴郁的院子中分外突兀。
虚掩的门扉之中传来了陈越微弱的声音:“我在这,咳咳,你进来吧。”
王元宝心中一紧,但心头那块石头终究还是落了地,但是听陈越的声音却是如此虚弱,王元宝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快步走进屋中,王元宝看见的却是一个自己极为陌生的人,只是一夜而已,原本甚是健壮的陈越却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般,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隐隐透着这许青色。
“陈越!!”
第四十六章 红衣枯骨女
王元宝不敢置信,原本在少年人中可以称得上精壮的陈越仅仅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给吹倒,紧随其后而来的张隋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地目瞪口呆,陈越在他眼中,是个很高大健壮的小大人,但是眼前这个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当真是陈越吗?
见两人皆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陈越笑了笑道:“这倒是让你们俩见笑了,这应该就是感染了风寒,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个一两天也就差不多能好,别哭丧着脸,不就是风寒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咳咳,你们快坐……”
陈越挣扎想坐起来,却给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王元宝赶忙上前扶起陈越,让他靠在床头,但入手却让王元宝一阵心酸,陈越身上煞是冰冷,仅有的一点温热,还是方才剧烈咳嗽给憋的,看着陈越脸上病态的潮红,王元宝忍不住道:“越哥,要不我和张隋还是一起把你送到药铺去,你这风寒未免也太过严重了。”
说罢,王元宝便要拉起陈越,而张隋也走上前来,准备同王元宝一起将陈越给抬下床来。
挥了挥手,陈越道:“别,我身体能撑得住,不就是一场风寒吗,我撑得住,再说,这时候去药铺,不是给人看笑话吗,我可,咳咳,不去。”
见陈越坚持,王元宝的手却是没有松开,这样的症状确实像极了风寒,但是武运紫胎运转之下,王元宝竟然看到了陈越眉心那一抹淡淡的黑气,那熟悉的阴郁压抑的感觉,王元宝骤然想起了铁树巷刚刚逝去的卢家小娘,她的眉心也有这么一抹黑气,但是却比陈越眉心的要浓厚许多。
王元宝道:“那越哥,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事?”
联想起卢家小娘眉心的浓厚黑气,王元宝心中一凛,他跟着谢宗师游历的时候,却是也见过那些个成了些气候的精魅,它们给人的感觉就是如同这飘絮巷中的阴郁压抑,而陈越眉心的这抹黑气,却是与飘絮巷中的气息同出一源,这些若是换做平常时候,王元宝定然发现不了,但是如今摸到了塑胎境界的门槛,王元宝却是对这些个繁杂污秽气息极为敏感,而陈越眉心的气息虽然淡些,但还是依稀能够感觉出其中的繁杂与污秽,这也是王元宝如此问的缘故。
陈越闻言一愣,他没有想到王元宝会这样问,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道:“没有,昨日回来,并没有什么事情。”
对于蔡京的死,陈越的愧疚与自责,依旧盘亘在陈越心中,一直未曾散去,经王元宝提起,却又是在心湖之上腾起,那参天的愧疚之树下,又长出了丛丛杂草。
张隋自然不知道蔡京的死亡,只感觉陈越和王元宝在打机锋,完全听不懂,但是陈越这个样子,像极了娘亲说的痨病,这可是能要命的病,患病如养虎,虎大把人吃,张隋不像是王元宝,会想这么多,他忙道:“越哥,你还是去药铺哪里,找杨先生看看去,总不能这么一直拖着,我娘亲说过,患病如养虎,虎大把人吃,你这风寒可是会成了痨病,到时候落下病根子,可是不值的。”
张隋说着就要拉起半躺在床上的陈越,而王元宝却拦住了他,“张隋,你先回家去,我在这里陪着越哥,你娘亲要是找不到你,只怕会要着急的,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
张隋道:“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我娘亲整天逼着我学那些个什么修仙长生的书,让人好不头疼,我
不想回去!”
看着不无委屈地张隋,王元宝道:“你娘亲是为了你好,快点回去,你娘亲找不到你真的会着急的,到时候,你要是再回去,只怕少不了挨上一顿竹笋炒肉。”
王元宝极为认真的看着委屈的张隋,而张隋则抬头看了看王元宝到底还是听了王元宝的话,低着头磨蹭着,走了出去,不多时,冗长的小巷里传来了张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气氛陷入了沉默。
陈越和王元宝谁也不愿意先开口,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对方想要说的,但是一开口,他们就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两人低着头,思索着各自的心事。
庭院深深深几许,草木一春,堆起了柔嫩的绿烟,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躲藏在已经舒展开身姿的绿叶之下,等待着绽放的时节。
陈越到底还是先开口了:“我不想死。”
世上谁人愿意死去?虽说尘世繁华,苦多乐少,但是真的让人去选择,愿意吃苦的绝不会少,生老病死是人间的定律,老人逝去,婴儿降生,这就是轮回,陈越虽然心底善良,但是他也畏惧死亡,人一生下来就是个等待死亡的过程,尚有父母在身边的,距离死亡,还隔着座山,但是像王元宝和陈越这样的,他们与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人间帝王将相畏惧死亡,市井小民庸庸碌碌也畏惧死亡,这也是诸多修士的大道之行的开端,山野散修,还有走旁门的练气士,他们最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宏愿,最多的,还是源于对死亡的畏惧。
王元宝紧紧盯着陈越的眼眸,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狻猊藏器卧在王元宝脚边,这院子中的阴郁压抑让它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在胸口压了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而王元宝身上的玄黄龙气则是最好的缓解。
陈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一个红衣的影子,从墙外飘荡过来,压在我身上,厮磨着,后来我就想不起了。”
这些说辞,在志怪戏文本子上写出来的最多,山野里的鬼魅,为了延续性命,用各种手段引诱着男男女女,吸食他们的精气,以期摸到大道门槛,陈越所说的,正一如戏文本子上写的一般无二。
又是一阵沉默。
王元宝心头不舒服,两件事串联到一起,只是先后不同罢了,先是陈越,然后才是铁树巷中李家府宅中的卢家小娘,皆是同一个缘故,鬼魅所为。
陈越见王元宝沉默,叹息道:“蔡京的死,我感觉很愧疚,这或许就是报应吧,但是,王元宝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喝过酒,我还没有喜欢的人,我还没有学会师父的铸剑手艺,我不想死,我没有错,我只是愧疚,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不想死!!”
陈越愈发激动,后面的话,几乎是喊出来的,王元宝认真地看着陈越,认真道:“越哥,你不会死!”
王元宝握住了陈越的手,温暖从掌心传来,陈越也紧紧握住王元宝的手,久违的温暖从掌心直达心中。
…………
冯铁匠依旧在敲打着手中的剑条,对于耳边的声音,充耳不闻,这可让锦衣道士李余欢伤透了脑筋,如今能够铸造飞剑的人物,早就犹如凤毛麟角一般,剑修的飞剑,大多都是夺来的,剩下的不是继承于祖师堂,就是连法宝门槛都摸不到的有些灵气的剑器,春秋乱世之后,剑修就全都御剑远游去了瀛洲的山海4【是为了,那八斗剑道气运。
锦衣道士李余欢心中暗骂着自己师兄奸诈,脸上却又不得不保持着笑容。
冯铁匠心中思虑着的,是方两所说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他不知道自己将陈越推入这个赌局到底是对还是错,对于陈越来说,成功了,这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若是失败了,那就是身死道消,在没有回天之力的结果,冯铁匠却是犹豫了,方两的这个赌局,坐庄的,只有方两一人,后来的未知数,却不易掌控,这一方小天地里的人,都是笼中雀,都打算凭借着这个赌天命地局,冲开牢笼,飞天翱翔,棠棣洞天是笼,森罗天下也是笼,若是想要飞出牢笼,就必须去赌,胜负五五开,没有先机之说,能做的,就是打好自己手中的底牌。
停下手中的活计,冯铁匠道:“把东西放下吧,这剑,我帮你铸了,只是这几日,阴气太重,让人好不爽利,你看着办。”
锦衣道士李余欢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容易就做成了,但冯铁匠的一番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按着冯铁匠的说法,这水,得他第一个去试试深浅,只是这出头鸟可不是这么好做的,各方势力如今都紧紧盯着龙场镇,这些个城府深沉的,都等着旁人按捺不住先去摸水中的鱼,锦衣道士李余欢可是知道这其中的深浅,师兄曾经说过,这龙场镇就是个壶中天,规矩就在那里,只要不触动,就可以在这规矩之中任意妄为,只是须得记住一句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锦衣道士李余欢闻言苦笑道:“您这是想让我去火中取栗啊,这委实有些难了吧?”
冯铁匠挥挥手,便再不理会锦衣道士李余欢。
…………
海河洲的雪停了,但是却没有炽热的日头,雪须得月余也是融化不了的,中年儒士伸了个懒腰,跟知己喝酒,醉也欢喜,不醉也欢喜,老秀才早就醒了酒,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一片苍茫的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泥小火炉里的碳火,尚且有着隔夜的余温,而酒却是一滴也不剩,如今的酒壶里,装着的是已经融化的雪水,中年儒士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冷冽心脾,透骨生寒,但却最适合醒酒,打了一个冷颤,中年儒士走到老秀才身边,望着远处的苍茫一片白,道:“海河洲的春天,来得很晚,这雪,还得再下月余。”
老秀才伸手指向那苍茫一片白中的一个黑点,道:“不远了,雪早就该停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中年儒士道:“你看我庭院里的几株梅花可曾开了?”
老秀才道:“你想让它开花,只是举手之劳,你不愿让它开花,即使我说它开了,而它却依旧不会绽放。”
那苍茫一片白中的黑点越来越近,肉眼可见地向着老秀才这里而来。
中年儒士随手一拍,捡起落在窗棂上的雪,在手中拈碎,挥手撒了出去,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
最终落在了那几株梅花树上。
“开花,却依旧不是春,暗香浮动月黄昏,那也不是真,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老秀才看见了梅花渐次绽放,暗香疏影,在雪中浮动,而这些却不是老秀才想要的,那一片苍白中的黑点已经成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在苍茫的雪白之中分外扎眼,黑与白,本就是两个极端,如此的对比,却是最让人震撼,中年儒士面无表情地看着阴影幕天席地而来,不置可否。
“春来未晚。”
雪消,春来!
第四十七章 夜近天中闻鸡鸣
春来,确实未晚。
儒家口含天宪,就是如此,老秀才只是一言,便引动天机牵引,在这雪中的海河洲,引动一场腊月春生。
中年儒士虽然号称着如今这天下最失意之人,也曾是过稷下学宫七十二贤上之一,但他却一直未曾领会儒家口含天宪的道理,他找不到自己所信奉的道理学问,亚圣所言,生与义,二者只可取之一,而礼圣则是,理大于欲,存天理,灭人欲,这二圣的道理学问,在稷下学宫文庙之中,最受人推崇,如今稷下学宫文庙中享受香火功德的七十二贤皆是二圣的信徒,中年儒士不想做那每日里道貌岸然的“应声虫”,旁人口含天宪,摇头晃脑讲求着那些所谓至理名言,却丝毫未曾想过那些在他们眼中大于天道理到底是否能在世间百态中畅通无阻,这也是中年儒士自称“最失意”的缘由,如此与享受香火,身着功德华服的那些泥坯相比,可不就是最失意。
望着窗外的春意盎然,中年儒士叹息道:“梅花本就是感知春天到来的,我却是忘记了这点,还沾沾自喜,这班门弄斧的事,也就只有我这个所谓最失意的落魄户能做出来,也不怪你能找到自己的学问,同这立身的道理,若是我,在四圣三贤面前,只怕连句话也说不出,就更别说是诛心论道,这森罗天下的熙熙攘攘读书人里,也就只有你,能够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最失意的读书人,我这个最失意,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啊!”
老秀才听得到耳中,却没有丝毫情绪的涟漪,心湖犹如一片浩瀚星海,这些能够让人心动的言语夸赞,就一如在幽深沧海中,投入一枚小石子,连响声也是听不见的,在旁人眼中,老秀才是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敢与四圣三贤,争个对错,诛心论道,但是其中的五味,也就只有老秀才一人知晓,他并不认为圣人的道理,就是这世间百态最好的秩序,礼教终究是要崩溃的,尊卑长幼的秩序,在利益面前,就一如白纸一般脆弱,礼教大防,如今天下各个部洲的王朝中,又有哪个真正做得到礼教大防?那些自称天家子弟的,王朝皇族,其中的龌龊事,读书人不会不知道,爬灰,乱了伦常,杀兄弑父的事,屡见不鲜,若是当真按着礼教大防的秩序来,这些做得龌龊事的所谓天家子弟,只怕死上千百回也是不够的,但是,深谙春秋笔法的读书人却犹如目盲耳聋,寥寥一笔带过,依旧歌功颂德,这等看来,礼教还有何存在的理由?就以礼圣的入室弟子朱羲圣而言,存天理,灭人欲这等迂腐至极,违背了伦常的学问,时时刻刻提醒着读书人要克己复礼,但是却如何?出了些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伪君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人前是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人后却是挖空心思钻营的贪权小人,复圣的道理也不适用于这人间世,性本恶,这个论述与性本善一样,皆走入了极端,人性的善恶,岂是仅仅的道理就能够道尽的吗?人性的善恶,比之天道运转更要难以揣测,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就是这个道理,既实指,就落入了极端,老秀才的立身处世学问,与四圣三贤完全不同,礼圣说过,老秀才的学问一出,只怕这天下伦常礼教全都会尽数崩坏,就一如回到了春秋乱世一般,但是他却忘了,春秋乱世之后,就是百家争鸣的纷繁盛世。
没有叹息,老秀才淡淡道:“口含天宪,靠的就是胸中的一口浩然正气,只是你却没有,我也没有。”
中年儒士大奇道:“那你是如何引动这天机轮转的?”
老秀才道:“无他,良心而已,见花即是花,不见花时,你我皆是虚无,这不正是天地间轮回运转的秩序吗?”
闻言,中年儒士愕然,旋即大笑起来:“如此,我去阻拦圣人,就再没有顾忌了,这等的诛心之论,就是至圣先师也未曾说过,你当真不是个好东西,这事功学问,还有这人心,礼圣和亚圣,也比不过你,哈哈哈哈哈哈。”
寥无人的原野中,只有中年儒士一人快意的笑声回荡其中,隐隐有一条路,在他心湖中出现,道路旁,覆盖着时光的荒草,老秀才的这一番话,犹如野火一般,将这时光的荒草,焚烧殆尽。
柴扉之外,青儿手拿着一柄沾染着许多泥土的三尺剑向着中年儒士走来,她的鬓角,还插着刚摘下的一朵娇艳鲜花,这春天的到来,却也是让她寂寞如雪的内心,有了涟漪。
老秀才道:“埋剑南山,你着实的好意气。”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随手折下一朵鹅黄腊梅,走到青儿身前,轻轻给插入了鬓角道:“这花,太俗气,你还是戴得梅花,最适合。”
青儿将手中的剑,递给中年儒士,歪着头在中年儒士明亮的眸子中寻找自己的影子,想看看自己戴得梅花,到底有多好看。
中年儒士笑着摸了摸青儿柔软的头发,笑道:“你戴梅花,最好看的,正好与你的衣裳相配,想跟我一起出去玩吗?”
青儿看着中年儒士,见他的神情不似做伪,迟疑了一下道:“想。”
中年儒士挥手抖落剑身上的泥土,拔出许久未曾出鞘的剑,寒光乍现,映照在青儿的眼眸之中,冷冽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稷下学宫的剑,用中年儒士的话来说,品秩虽然高,但却是太假,剑器是君子之器,用以防身,但却要秉持着藏器于身的道理,而中年儒士这柄剑,却是杀气纵横,丝毫没有君子之器该有的气质。
这柄剑,飞剑,名叫:
同袍。
与子同袍,修我戈矛。
刹那之间,青儿眼中笑意盎然,中年儒士确实没有骗她,寒光骤然一闪,飞剑凌空,天际的云涛被这剑光划破。
虚境里的雷霆,轰隆作响,像极了初春的第一声惊雷,将蛰伏的万物惊醒,这时节,惊蛰,该到了。
…………
龙场镇内,寂静异常,到了人定的时辰,谁也不愿意去强打起精神来讨论些白日里的俗事,白日里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人都说,夫妻日久,爱情,也成了亲情,躺在枕边的,不是当初孜孜以求的情人,而是后半辈子,相依为命地伴侣,这就是爱情的最后。
铁树巷中李家府宅都沉浸在阴郁的忧伤之中,月前的红绫在白日里留给撤了下来,换上了素白的绸子,挽成一朵大白花,李泽明坐在灵堂中,似失了魂一样,沉默不语,仆人们披麻戴孝,在府宅中忙碌,丧事和喜事一样,需要大肆操办,这样才显得本家的排场和面子,帮着守灵的,还有卢家小娘的大姐,小妹的死,让这个本就不幸的女子,犹如雪上加霜。
锦衣道士李余欢坐在铁树巷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刚刚收来的铜钱,等待着鬼魅的到来,既然活取了一魄,那留存在尸首内的一魂,那鬼魅也定是要取的,这素白之中,倒是平添了让人好不舒服的阴郁压抑。
守夜这等事,锦衣道士李余欢本是不屑于为之,按着他一般的性子,与其等鬼魅上门,倒不如直接拘禁山水神祗,让他们依着山水脉络去找寻,岂不是更为省事,但,这龙场镇竟然没有山水神祗,锦衣道士李余欢的愿望落了空,但他也不愿自己主动,就只能蹲在这铁树巷口等着鬼魅上门来自投罗网。
反正夜还长,不能匆忙。
与锦衣道士李余欢一般的,还有王元宝,陈越的情况,像极了鬼魅压身,攫取了精气,王元宝不放心,就守在飘絮巷中,而陈越的老宅之中,则是狻猊藏器在陈越身旁守着,毕竟鬼魅精怪,都或多或少怕狗,这样一来,王元宝也放心些。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云出而月明,但是雪白的月光映照下的飘絮巷,却是分外。阴郁,这里许久都未曾住过人,巷口只有一对老夫妻住
,这飘絮巷子中没有丁点儿人气,王元宝早就爬上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墙,强打着精神巡视着巷子中的声响与举动。
王元宝心头一直回荡着陈越说的那番话,谁人想死,谁人不贪恋世间的美好,但是无常,就是无常,就算你好好的,该来的所谓因果,终究还是要来,就一如烟花地里死去的蔡京,他终日里除了嘴刻薄,但是人却懦弱欺软怕硬,也并没有什么恶迹,但是,谁又能想到,他会只因为一件嫁衣,就丧命在床榻之上?
王元宝叹息一声,又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白日里的事情,那个出嫁时风光无限的卢家小娘,就在昨夜里,不明不白地悬梁自尽,这等世事无常,王元宝深有体会,如果没有这无常世事,这时候,也许他还在桃花山上,学着新的经文,在满是桃花的后山撒欢。
老宅中,陈越倚靠在床头,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胡思乱想着,一些本该忘掉的事情,小时候,被自己打碎的那几个瓷娃娃,还有摆放在高阁之上的雪白如骨的瓷盘,那上面还写着许多人的名字,隐隐约约地,陈越竟然想起了自己打碎的那个瓷娃娃上写着的名字,那上面似乎最后一个字,是个“宝”,只是一瞬间,脑海中的画面犹如走马灯一样,来回跳动,没有一个足以让陈越长时间思考的回忆,有时是陌生的娘亲给的一块葱花饼,有时候是面容严肃的父亲,拿着戒尺督促他用心读书,这些都是深藏在陈越心中的,不愿拿出与人分享的记忆。
狻猊藏器蹲坐在一张椅子上,吐纳着昨天在雨中收获的精粹水运,但是心思却放在了陈越身上,鬼魅压身,攫取了精气,却还能撑到如此时候,却不得不让人生疑,若不是先天精气充沛,那就是有着高明人物的镇压。
看着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的陈越,狻猊藏器心中莫名想到了,曾经口含天宪的那个醇醇君子,但只是一瞬,狻猊藏器就否决了心中的想法,若是真是那个醇醇君子的,那别说是鬼魅,就算是它这等真龙血裔也别想着近身,但像陈越这般被攫取精气后的虚弱样子,哪有那个口含天宪的醇醇君子的风采?
虽然这样想着,狻猊藏器还是收敛了自己的“势”,真龙血裔皆有震慑精魅鬼怪的“势”,若是还有中四境修为,狻猊藏器完全可以以“势”轻松绞杀鬼魅,但是失去了修为的它,此刻再不收敛“势”那就是有些托大了,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个浅显的道理,狻猊藏器还是懂得的。
就在这时,陈越陡然重重跌在床上,不住地抽搐,狻猊藏器眯起了金色的眼眸,淡淡金光在眼眸深处幽幽闪动,一股极为阴郁压抑的污秽气息,在这飘絮巷子中,极为突兀。
这鬼魅,绝非是厉鬼。
王元宝也觉察到了这股阴郁压抑的污秽气息,赶忙聚精会神地盯着陈越的老宅之中,却没有发照任何东西,但是王元宝知道,这等的鬼魅,自然不会轻易现身,就如同那赤焱王朝边境的灵官庙中的那两个狐魅,不轻易现身,反倒是先以各种伎俩来营造气氛,以期制造出幻境让人迷失其中,任由其摆布。
武运紫胎缓缓流转,蕴藏在气府丹田内的武运行军一般,在臂膀的经络中涌动,憾鼎拳第一式的拳势,已然成就。
王元宝悄悄下了墙,向着陈越老宅走去。
一声声凄凉邪异的腔调,从飘絮巷外幽幽传来,在空荡,杳无人气的小巷子中,分外妖异,王元宝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向着老宅慢慢走去。
蓦地,一道红色身影从巷口飘荡而来,红嫁衣,如墨长发,在卷大衣袖中若隐若现的惨白骨手,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毛。
似乎是感觉到了王元宝的存在,那红色身影,在巷子中停了下来,王元宝紧紧盯着那红色身影,拳势已然凝结。
忽然,一个二八女子的笑声在小巷中响起,这个时候,那红色身影,抬起了头……
第四十八章 寂寞且铸剑
红色身影抬头的瞬间,王元宝强压下的恐惧,骤然崩溃,那如墨的长发之下,竟然长着三张截然不同的脸!!!!
枯骨,蔡京,卢家小娘。
三张脸,单一看来,没有什么,但如此诡异的长在一人身上,确是让人不住地心里发毛,王元宝的手竟然开始颤抖起来,这样的恐怖邪异境况,王元宝还是第一次遇见,就算是杀人,王元宝也不会眨眼,只是鬼魅,就在眼前,而且还如此邪异,杀人在这红衣鬼魅面前,就一如小菜一般。
王元宝提起一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恐惧,默默念起憾鼎拳第一式的口诀,泰山崩于眼前,亦不能惊,我自如水滴石穿之水,一心催石,纵然眼前有万千军马,我自拳拳递出,一如雨下。
那红衣枯骨鬼魅,似乎是看出了王元宝的恐惧,竟然桀桀地笑了起来,二八女子,中年娘娘腔汉子,骷髅颤抖,三种笑声交织在一起,分外妖异,直逼着人心中的恐惧。
王元宝踏步向前,冲上前去,递出第一拳。
拳势骤然发力,将红衣枯骨鬼魅尽数笼罩在拳势之内,一拳递出,紧接着又一拳递出,拳拳如雨,点点滴滴,武运自臂膀经络之中喷涌而出,犹如潮水一般,夹携着王元宝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宣泄向那红衣枯骨鬼魅。
但让王元宝始料未及的,那红衣枯骨鬼魅身影一闪,竟然避开了王元宝骤然炸开的拳势,和犹如潮水一般的武运。
只是刹那,一股阴郁压抑至极的污秽气息扑面而来,王元宝心里清楚,这要是给污秽气息打中面门,只怕自己绝没有生还的可能,电光火石之际,王元宝一个狼狈的翻滚,躲开了那红衣枯骨鬼魅的污秽气息,嗤嗤一声,青石板铺就得地面给那污秽的气息境腐蚀出了一个足有尺许的大洞,见此,王元宝心中一凛,若是真给击中,自己就会如同这青石板一样,尸骨无存。
那红衣枯骨鬼魅见一击未中,三张截然不同的脸上浮现出怨毒神色,厉吼一声,红衣枯骨鬼魅的骷髅头张开嘴,吐出一阵黑雾,点点寒光在黑雾之中犹如点点星光,让人不寒而栗,王元宝急忙在小巷中左右挪移,但那黑雾之中的点点寒光却犹如有生命一般,来回追击着王元宝。
一时间,小巷中热闹起来。
王元宝看着那极为得意的红衣枯骨鬼魅,心中大恨,但是身后的点点寒光却不由得他不认真对待,王元宝虽然日日练拳,也摸到了武道门槛,也塑胎成功,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的杀伐经验,武夫和剑修一样,须得不断以杀伐砥砺自身境界,这样才能有破境的希望,但是像王元宝这样,初出茅庐,却敢与不知道具体境界的红衣枯骨鬼魅出拳争斗的,却是极为少见。
骤然,王元宝心中浮现出在桐城那个客栈中哪那个六境宦官的出拳境况,拳拳到肉,近身搏击,福至心灵一般,王元宝向着那红衣枯骨鬼魅猛然冲了过去。
武夫与修士剑修的最大不同,就是剑修与修士皆可以以术法遥遥打击,根本无须近身搏击,而剑修则是御剑杀人,千里之外取人项上人头,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而武夫真正杀人,就须得近身搏击,碰上了修士与剑修,那就会吃尽苦头,但是修士与剑修却有一个先天的不足,修士与剑修,在窍穴之中营造洞府,引流灵气入体,以蕴养本身窍穴中的洞府,这就像是修建大坝,将灵气引入其中,以期凝液成丹,但是虽然窍穴犹如洞天福地,但修士与剑修的体魄却远远不如其窍穴内的洞天福地来得坚固,只要给武夫近身,那就像是鸡蛋碰石头一般脆弱,武夫淬炼体魄,最是横练体魄,虽然也有练气法门,但却是为了蕴养武运和英魂,这就是两者的长短利弊。
王元宝福至心灵一般,竟然领悟出了多少武夫经过千百场杀伐才领悟出来的要诀,那红衣枯骨鬼魅全然没有想到王元宝会向着自
己冲来,鬼魅毕竟是鬼魅,虽然有了灵性和智慧,但是却远不如人心变化的快,一时间,那红衣枯骨鬼魅竟然愣在当场。
而那追击王元宝的黑雾中的点点寒光,在这时也骤然散去。
王元宝可不会再给红衣枯骨鬼魅反击的机会,拳势骤然炸开,潮水般的武运,浩荡涌出,武运紫胎臻至极限,三尺之内,红衣枯骨鬼魅再无避开的可能。
一拳递出,接着一拳递出,憾鼎拳第一式水滴石穿,这水磨功夫在这时才显现出来,一拳接一拳,拳拳捶击皆在一点,以点破面,这个道理尽数蕴藏在王元宝这拳拳捶击之中,红衣枯骨鬼魅措手不及,却又根本躲不开,每一拳递出,红衣枯骨鬼魅三张截然不同的脸就枯萎一份,嘴中不断有黑气溢出,而王元宝恍如未见,只是闷头一拳接一拳地递出,那红衣枯骨鬼魅不住地哀嚎,但却丝毫没有办法脱离王元宝的拳势范围之内,这每一拳地轰击,打散的皆是红衣枯骨鬼魅积攒的底蕴,这如何不让红衣枯骨鬼魅心惊,山上人物中,最擅击杀鬼魅精怪的正是武夫和剑修,二者皆是以杀伐立身处世,而作恶多端的鬼魅精怪正是最好的砥砺物与磨刀石,经过成百上千年的打磨,如今武夫所练的拳,剑修所修剑诀,皆对鬼魅精怪有着天然的克制,红衣枯骨鬼魅本来尚有胜出的可能,但是却忘记了这其中的关窍,过于托大,以至于给王元宝近身,拳拳轰击,捶打。
拳势愈发厚重,每一拳递出,就有如敲响丧钟的重锤一般,武运皆轰击在了红衣枯骨鬼魅的精魂之上。
眸中猩红愈发浓郁,红衣枯骨鬼魅周身戾气骤然炸开,王元宝万万没想到这红衣枯骨鬼魅竟然以两败俱伤来挣脱自己的拳势。
戾气入体,王元宝犹如坠入冰窟一般,牙齿不住地上下敲击着,而眉心竟然开始凝结出点点霜花。
而那红衣枯骨鬼魅翩然远去,远去时还不忘怨毒看了王元宝一眼,仿佛要将王元宝这个仇人牢牢记在心中似的,但王元宝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中的意思,仿佛被抽尽了气力一般,瘫坐在地上,而武运紫胎给那红衣枯骨鬼魅的戾气冲击之后,竟然运转凝涩起来,不过只是一瞬,只是王元宝锤击红衣枯骨鬼魅时,将窍穴之内的武运尽数用尽,如今就跟个脱力的小孩子一般,如果这时再来一个红衣枯骨鬼魅,只怕王元宝就会身死道消,不过,王元宝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歹也是保住了陈越,就算是折寿又有什么的,王元宝望着天际的明月,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似是喜悦,却又不像是喜悦,如释重负,却也不像,这是天际的明月已经给云雾遮住,周天的星辰露出头来,漫天闪烁,煞是好看。
王元宝真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就在此时,狻猊藏器从老宅中跑出,扯着王元宝的衣摆,想把他拖进老宅。
王元宝的心,骤然停顿,他想到一个自己不愿去想的结果,看着使劲扯着自己衣摆的狻猊藏器,王元宝强撑着站了起来,却迟迟不愿走进老宅,他不想再见到死亡,他见过老和尚顾两禅的死,也见过那个始作俑者李凌菲的死,不久前才强行忘掉的孤独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他不愿意再一次看着自己亲近的人死去,但是他知道这是在骗自己,但是特宁愿被骗,王元宝已经麻木,他知道自己流不出泪,因为泪水早就在桃花山上流尽了,此刻唯一的感觉,就是麻木。
狻猊藏器抬头看见王元宝麻木空洞的眼睛,竟然有些不忍,难道是活得久了,年纪大了,不过是死人而已,自己为什么竟然会觉得不值得,不对!肯定是因为精魂联系的缘故!
狻猊藏器如此安慰自己,但却止不住自己鼻头的酸楚。
王元宝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嘴角流出了血,脸上浮现出红肿的掌印,似乎因为这一个耳光的勇气,王元宝迈步走进了老宅,脚步坚定,但是手
却在不住地颤抖,他强迫自己一定要忍住,可能就只是自己多想了而已,老宅里的草木枝叶上的露水打湿了王元宝的脸旁和衣衫,王元宝尝到了流到嘴角的露水,是咸的。
洞开的大门,如今在王元宝眼中无匮于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巨口一般,王元宝迈出去的步伐,停了,脸上的露水不住地滴落,竟然还是热的,王元宝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走进了屋子内。
视线有些模糊。
陈越躺在床上,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神采奕奕,只是声音却依旧嘶哑。
“我想起来了,我打碎的瓷娃娃上的名字,就叫王元宝!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哈,也想起来了!”
王元宝听见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没有觉得陈越是因为糊涂了,只是定定地看着神采奕奕的陈越,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恐惧源于未知。
王元宝心中的恐惧,就来自于对于陈越下一刻的未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王元宝,我不想死,我还想吃娘亲做的葱花饼,我还没走喝过酒,我还没有爱过女孩子,我不想死!!!”
王元宝紧紧握住陈越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脸上的露水止不住地流,滴落在陈越的脸上。
“你哭了。”
王元宝擦去脸上滚烫的露水道:“我没有,你不会死,陈越,你不会死,你撑住,我们一起喝酒,一起…………”
话还未说完,陈越眼中的神采渐渐褪去,原本温热的手,渐渐冷了下来。
王元宝紧紧握住陈越的手,不住地揉搓着,期望着能够驱散那令人恐怖的寒冷。
“下雨……下……雨……了……热……热……的”
陈越眼中的神采涣散,嘴中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别走,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过,陈越,你要撑住!!”
骤然间,王元宝想起了什么,大声道:“有了!去找方先生,去找方先生!!”
说罢,王元宝冲出了老宅,向着飘絮巷外冲去,他此刻能想到的,就只有方两,方先生,如今能够救陈越的就只有方先生,蛰龙巷在龙场镇东面,而飘絮巷则在北边,王元宝用尽全身力气跑出飘絮巷,不愿意耽误一点时间,陈越的性命如今就在他的身上,王元宝一路不知道有多少露水流进他的嘴中,又咸又苦。
陈越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繁星点点,就犹如春水一般,娘亲说过,这世间每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到底在哪里?
风吹不动遮掩着明月的云雾,但却可以吹动露水,陈越尝到了露水的滋味,不是想象中的甜洌,反而又热又咸,陈越知道,那不是露水,而是王元宝的泪水。
…………
冯铁匠入夜以来,心根本就无法静下来,不知怎的,不住地烦闷,却又找不出理由,自从冯也就是冯铁匠跻身上五境之后,便再没有如此的感觉。
剑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火焰已经趋近青色,炉火纯青之后,才是熔铸剑器的最好时候,冯深谙铸造飞剑中的关窍,冯挥手关上了铸剑室的大门,他决定闭关铸造十二楼城观所托付的飞剑。
锦衣道士李余欢带来的剑胚,品秩极高,冯铸造的飞剑中,仅仅是剑胚就如此品秩极高的,犹如凤毛麟角,铸剑炉中的火舌舔舐。着剑胚,炽热的气息不断自铸剑炉中涌出,冯心中却思虑起了其他的事,十二楼城观成名的剑仙,还有已经无法用品秩来衡量的飞剑,足有三位以上,铸造这飞剑的缘故究竟是什么?
如今这龙场镇已经是一个乱摊子,这时候铸造飞剑,莫不是十二楼城观想要押注?
冯看着铸剑炉中的剑胚,心绪不宁。
第四十九章 鬼蜮人心
檐下春雨,点点滴滴,到天明。
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窈窕女子走在尚且没有一人的街巷之中,她慢慢走着,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但手却始终按在腰间的那柄小巧的裁衣刀上,眉目间却始终有挥之不去的阴郁,她觉得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自己下注,但是所押之人却给人下了旁门求死之术,而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方两说过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就是规矩,苏有生也不能去僭越这个规矩,街巷中甚是冷清,还未到开门做生意的时辰,街巷另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苏有生记不清自己的年岁,只是觉得自己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不愿意想起。
倏地,一股污秽至极的阴郁压抑气息扑面而来,苏有生眉头紧蹙,这股气息让她很不舒服,虽然给诸多繁杂的戾气和阴物的污秽阴郁气息遮掩着,但是始终遮掩不了那气息后的臊腥味,这是狐魅的味道,苏有生很清楚,只有化形之后的狐魅才能够彻底遮掩这股天生的臊腥气味,苏有生曾经遇到过一个化形之后的狐魅,在人间王朝竟坐到了皇后的宝座之上,不仅天生的臊腥气味一点也没有,竟然还有股淡淡的檀香,若不是那狐魅皈依在佛门之下,苏有生早就御剑斩了妖邪,不为别的,苏有生对于妖有一种出自心底里的厌恶。
那污秽至极的阴郁气息越来越近,苏有生嘴角上扬,正好胸中郁结无处排解,撞在枪口上,就怪不得自己了。
给王元宝几乎损伤了根基的红衣枯骨鬼魅一路逃窜,它未想到自己竟然会给一个勉强摸到武道门槛的初出茅庐的小子几近损伤了根基,好在被王元宝捶击溢散的,不过是积攒的戾气和煞气罢了,最多不过再诱杀些男人女人就是,只是开了灵智的它,如今担心的却不是自己的损耗,而是对于那个笑脸待人的白面男人,原本凭靠着自己这一身的术法,还有将跻身下五境巅峰的修为,占据一方小山水庙,也能做得个猖神,享受些功德香火,哪知道却给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白面男人给拘禁里精魂,每日里受他钳制,好不自在,但是这些只能藏在心底里,若是给那白面男人知道,只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它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前面,横亘着一柄小巧裁衣刀。
寒光骤然,小巧裁衣刀犹如雷霆一般,夹携着凛冽剑气向着红衣枯骨鬼魅眉心激射而来。
红衣枯骨鬼魅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龙场镇竟然还有专擅斩杀妖物的剑修,电光火石之际,如何取舍,就在性命攸关之间,三张截然不同的脸中,属于蔡京的那张陡然间飞出,滚滚黑气四溢,那薄薄的一层脸皮给这滚滚黑气注入,竟然涨成了一个人形,呼啸着挡在了红衣枯骨鬼魅身前,而红衣枯骨鬼魅蹁跹一转,隐入了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的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那蔡京脸皮撑起的人形,厉声呼啸着,冲向了苏有生,这滚滚黑气中夹杂着戾气煞气之外,竟然还有怨气,苏有生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诡异的混合体,如此繁杂的手段,来驱使阴物傀儡,也未免太过,太过卖弄,不过能跻身下五境巅峰,也是有些实力的,毕竟驱使着污秽气息,但本身却未给这些足以让寻常修士走火入魔的污秽气息给影响,也算是下五境巅峰的妖物里能够首屈一指的存在,不过,它这些引以为傲的手段,在苏有生看来也就不过是惑人眼睛的杂耍伎俩。
原本追击红衣枯
骨鬼魅的小巧裁衣刀,泠然一转,骤然刺入那由蔡京脸皮结成的黑气人形,那黑气人形犹如充满气的浮子给猛的刺破一般,交缠杂织的黑气全然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但是那令人作呕的气息仍旧在鼻尖飘荡,蔡京的脸皮落在了地上,缠绕在脸皮上的怨气悠悠散去,这怨气的来源是蔡京的魂魄,红衣枯骨鬼魅将蔡京的魂魄制成了阴物傀儡,就再没有轮回一说,每日里受罡风吹拂,阴火焚烧,苏有生如此做,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解脱。
不过,红衣枯骨鬼魅却没有踪影。
苏有生挥手召回小巧裁衣刀,转身离开这还是冷冷清清的街巷,如今这街巷里充斥着污秽气息,让人再没有走下去的兴趣,苏有生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倒也颇有古人风采。
红衣枯骨鬼魅给人接连两次打击,耗费心思制成的阴物傀儡也当了自己的替死鬼,根基十去其之**,如此重创,只怕它幕后之人远未预料到。
赌局最令人趋之若鹜的,不仅仅是输赢之间的胜负,更多的,还是对于不确定性的未知,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或许赚得盆满钵满,或许输得倾家荡产,这就是人趋之若鹜的原因,这也譬如人间王朝的权力游戏,最令人觉得刺激的,便是权力重新洗牌之后的高低贵贱,还有权柄的得失,但凭着清风肝胆而去走那万仞绝壑的政客,所也为之痴迷的也是如此。
这一局,红衣枯骨鬼魅,不,是红衣枯骨狐魅的幕后之人,押宝在旁门之上,可是输得一塌糊涂,只是,这才是开胃的小菜,如今沉不住气的,死了也是活该。
…………
隐匿在龙场镇偏僻小巷中的九河君蒋图,陡然间吐出了一口鲜血,旁门拘禁精魅鬼怪的手段,着实有些阴损,将精魅鬼怪的精魂与自己的心湖联系在一起,如此不仅可以以心湖涟漪来沟通精魅鬼怪,也可以时时探察到精魅鬼怪的心思以防它们敢反水,只是这其中的利弊,却只有修炼此术的人才知道,精魅鬼怪虽然牢牢掌握在手中,且精魅鬼怪吐纳的灵气也任由自己索取,不仅少了后顾之忧,又可以过不费力气吐纳灵气,何乐而不为?但是精魅鬼怪给人重创了阴神之后,自己也要承担其中五五之数,红衣枯骨狐魅虽然甩出了阴物傀儡给自己当做了替死鬼,但是苏有生的裁衣刀上的剑气却寻着阴物傀儡溢散的污秽气息,如蛆跗骨一般,直伤了红衣枯骨狐魅的阴神,而操纵红衣枯骨狐魅的九河君蒋图也承担了苏有生剑气的五五之数,自然好过不了。
没有相到,这龙场镇上,竟然还有剑修,九河君蒋图擦去嘴角残留的鲜血,心中起了意味,如今他押的宝已经成了,只是自己付出的代价也不少,几乎上是五五开之势,虽然有胜有负,但是这水已经开始澄清,自己若是不想想后路,只怕先死的就是自己,富贵险中求,那是空话,九河龙蛇有哪个不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九河君蒋图心中明白,若是自己不成,也能落得个身退,但是那九河龙蛇散修可不是甘心给人压制的,自己身退定然不会全身而退,搅浑了水,他还能给人容下?只是这后路着实不好找,华贵妇人裴氏和老江湖鹿鸣鸿,这二人所思虑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利益,南楚朝堂巴不得自己这所谓的九河龙蛇之君,江湖共主死于非命,所以他虽然假意与华贵妇人裴氏结盟,但却率先把水搅浑,且动用九河龙蛇的势力,清除了南楚九方阁中
的谍子,这些,华贵妇人裴氏如今再不知道,那就也没有与之结盟的必要,而老江湖鹿鸣鸿肯定知晓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南楚这条后路,他不能抱有希望。
九河君蒋图不断思虑着自己的利益,而华贵妇人裴氏却开始了她最后的破釜沉舟。
华贵妇人裴氏,名叫裴苇,只是她自己却不承认自己的名字,裴氏,在南楚是个举足轻重的世家大族,南楚皇帝的皇后,皆是出自裴氏,如今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小皇帝的皇后也是裴氏子弟,但是也就是这个在旁人看来极为显赫的姓氏,带给裴苇的却只有无尽的耻辱。
皇室里乱了伦常的人与事,绝不是那些个野史中能够说的清的。
裴苇便是那野史中描写的乱了伦常的人,南楚先皇的宠妃,如今却做了小皇帝的宠妃,这些事远可以隐而不发,但是裴氏为了把持朝政,却大肆宣染裴苇与小皇帝的关系,弄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裴苇是个简单的女子,虽然跟随着先皇学会了权谋手段,但是依旧是个期待爱情的寻常女子,先皇给裴苇的不是爱,更像是怜悯,而小皇帝,那时候还是皇子,给裴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爱,这令裴苇尝到了其中的滋味,而小皇帝登基之后,也未曾忘本,不顾朝堂反对,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位分,这也是裴苇对小皇帝死心塌地的缘故。
裴苇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思虑着最后的破釜沉舟,身处绝境,处处皆是劣势,处处给人压制,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背水一战以期望破而后立。
姚经是第一位,五百重甲军皆有一二境武夫的实力,这比之一位中四境修士更具威胁,中四境修士老江湖鹿鸣鸿就可以应付,但是五百精通沙场杀伐术的重甲军远远比中四境修士要恐怖的多,这也是裴苇所思虑的原因。
相比重甲军难以对付,斩杀姚经却是极为简单,六境的武夫,如何能抵得住八境武夫,且姚经才是这五百重甲军的统领,只要杀了姚经,重甲军这个威胁自然而然就会不成问题,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裴苇还是懂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姚经都是最好的打算,打定心思,裴苇抛下手中的棋子,道:“鹿伯,我想到了破局的办法了。”
老江湖鹿鸣鸿有些错愕,如今的局势,破局唯有硬碰硬,但是他们却没有这个实力,看着裴苇胸有成竹的笑容,老江湖鹿鸣鸿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这些破局的手段权谋,鹿鸣鸿不擅长,但是裴苇却是擅长的。
看着错愕的老江湖鹿鸣鸿,裴苇笑道:“无非不过,背水一战。”
闻言,老江湖鹿鸣鸿哑然失笑,这与他所思所想不谋而合。
…………
王元宝不停地奔跑,他不敢停。
陈越的性命,皆在他的身上,王元宝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桃花山上给李凌菲追杀的时候,心中完全没有别的思虑,唯有陈越活下来的希望,方先生肯定能够救陈越。
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蛰龙巷口,就在不远处,王元宝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向着巷口冲去。
耳边是风声,还有自己的喘息,王元宝强撑着已经开始酸软的身体,快步走进蛰龙巷,却看见学堂的大门,紧紧闭着。
王元宝心中一惊。
第五十章寂寞书卷
世上有很多门,为世人敞开的,却没有几个,唯一没有门槛而对世人敞开的,朱门酒肉臭,宫门深似海,就只有书卷中的门,方两一直坚信着这个道理,至圣先师说过,有教无类,这个道理才是稷下学宫在这森罗天下立足处世的根本,而现在学堂的门,却紧紧关闭着,任由王元宝敲打着门,但是方两却无动于衷,这个道理在他心湖之上,就一如九幽之内的三生石,矗立在那,一直不曾为世间的风霜炎凉而改变,门外的人,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但是方两却只能无动于衷,龙场镇上的规矩是由他定立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敢与入局,那就须得承担相应的代价,尽管这个代价是以性命做赌注。
学堂中的古槐树的枝叶浮隙之间,隐约可以看见,那天边的霞光与微微泛起的鱼肚白,方两望着天边,叹息了一声,当年洞天福地不晓得有多少,但是洞天崩塌之后原本的洞天降格为福地,而品秩最高的棠棣洞天却连福地的资格也未落到,直接崩溃,分裂成了如今的三大部洲,龙场镇的赌局,其实就是为了重塑当年的境况,这些,方两只能藏在心中,落在赌局里的人,都是棋子,而他就是执棋人,棋子的动向,皆在他指尖纵横,不过,也有变数。
王元宝不知道学堂中的情况,只是一味地敲着门,静寂的蛰龙巷中,急促如雨的敲门声,声声入耳,但却没有居家的妇人出来骂街,这蛰龙巷中,就只有学堂,没有旁的的人家。
“方先生,你快开门!陈越,陈越不好了!”
王元宝始终说不出口死之一字,世间避讳的东西很多,但是像陈越这般的,不是帝王将相,又有什么可避讳的?只是,王元宝不想说出那个字,咽喉之间,就像是横亘着一座山,将死之一字牢牢压在胸中。
门却始终未开。
鸡鸣三遍,日头已经出了东山,不温暖,却有些寒凉,王元宝麻木地拍着学堂的大门,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在这学堂门前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拍门多少遍,但他依旧在拍门,但越拍,心中的那荒草越长越多,直到将要遮掩住通往心湖边的道路。
王元宝放下了因为拍门已经红肿麻木地手,转身离开,门既然不开,又何必再自找没趣,只是陈越,王元宝不敢再想,他很清楚自己是在逃避,但却没有任何理由去让自己不去逃避,人为什么逃避?对于许多读书人来说,逃避是可耻的,但又很有用,自己读的圣贤书里讲求的诸多做圣人的道理,但却从未讲过,到底如何不去逃避,尽人事,听天命,也不过是逃避眼前的问题罢了,王元宝失魂落魄地走出蛰龙巷,街巷之间,倒是多了许多人,开门做生意的铺子,刚刚烧好水,冲泡第一遍茶的茶馆,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熙熙攘攘地,就开始热闹起来。
王元宝走在这繁杂的热闹之中,心中的落寞,与之格格不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际在于春,如今既是晨光正好时候,又是初春时节,街巷上的热闹却是可以理解。
蓦地,王元宝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筋疲力尽,又兼之一夜都未休息,王元宝眼前有些恍惚,虽然五岳憾鼎桩有站桩与常桩,可时时运转,但是也撑不住王元宝这般的消耗,阵阵冷意自心底里缓缓升起,比之如今春晨的寒凉,心底的寒冷就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呼啸寒风,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寒颤之后,那恍惚却烟消云散,眼前的身影,逆着光,犹如天上神祗一般,一成不变的
鹅黄色襦裙,冷如寒冰的容颜,让人不禁会想起那神祗壁画上的飞天神女,但是王元宝却认识这个犹如神祗一般的女子。
她,正是苏有生。
街巷上的纷攘,在这一刹那,冻结了般,骤然安静下来。
王元宝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逆光而立的窈窕女子苏有生,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的寒冷依旧未曾减轻,反而愈发寒冷,就算是阳光打在身上,也无法驱散。
苏有生拉起王元宝的手,走出了这一片纷攘,她并不喜欢这在旁人看来最美好的繁华,与最喜爱的滚滚红尘,她只是觉得吵而已。
拉着王元宝的手,苏有生对于他掌心里的寒冷,恍若未觉,走进了街巷之中的一个寂静茶馆,如今这大清早的,来喝茶的人,很少,茶博士百无聊赖地打理着并没有什么灰尘的博古架,见有人进来,赶忙迎了上去,大清早的来个开门红,那是最好不过。
但是还未等茶博士靠近,他脸上堆起来的笑就凝固在了那张同样堆满褶皱的脸上,犹如一朵盛开的菊花,茶博士转身走向他方才打发无聊的地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打发着无聊的时间,仿佛刚才起身迎客的就不是他一般。
王元宝错愕地看着一副无所谓神情的窈窕女子苏有生,不由得重新打量开拉着自己手的窈窕女子。
苏有生根本不管王元宝如何想,松开手,径自走向一处能被阳光映照的角落,坐了下来。
那茶博士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点茶的器具,开始慢悠悠地点茶,求熟练优雅的动作,不比那大茶馆里的顶级茶妓差,只不过,让人看来有些不舒服,喝茶点茶的茶客,看的是个赏心悦目,毕竟,食色性也,这些读书人文绉绉的酸腐礼仪,但是成了他们为自己找可餐秀色的理由。
苏有生见王元宝还如呆头鹅一般站在远处,开口道:“难不成,还须得我去请你?”
王元宝闻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缓步走向窈窕女子苏有生,不知怎的,王元宝在窈窕女子苏有生这里,总是觉得很安详,心中原本的焦急,在此刻如雪泥鸿爪一般,再无痕迹,但是莫名地,王元宝觉得,她能够有救陈越的办法。
不多时,茶博士送上了一壶茶,送茶之后,茶博士依旧去打发自己的时间。
苏有生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碧青色的茶水,挂着杯盏的壁,缓缓落在雪白的茶盏底中,煞是赏心悦目。
但是王元宝却没有这等闲心,陈越的情况,他如今根本不知晓,而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只怕只会越来越糟,既然方先生闭门不见,王元宝就打算将陈越送去医馆,王元宝出蛰龙巷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越的师父,剑器司署的管事,冯铁匠冯。
不过,窈窕女子苏有生就仿佛是知晓人心一般,看出了王元宝所想的,缓缓开口道:“你不必白白浪费时间,冯闭关铸剑,你是找不到他的,你那个兄弟,给狐魅吸尽了精气,就算是神祗倒了,也是无力回天,你这么做,只是给他平添烦恼。”
苏有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酷,死亡在她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人生来就是个等待死亡的过程,不过是早晚而已,能看透这点的,才是真正的洒脱。
王元宝闻言,道:“我,我只是不愿再见亲近的人,,,,,死。”
王元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最后一个字,说完之后,就仿佛压在胸口的大石骤然撤去,王元宝大口
喘息着,但苏有生却无动于衷,这根本就不是理由,不想见亲近的人死,这是何等的荒谬!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生老病死本就是天道的轮回,若是按着王元宝的说法,只怕跟他亲近的人不能死,但是谁又能真正的保证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若是皆有王元宝心思的是修士,只怕这时候早就给人杀了,连阴神也不能幸免,寻常王朝皇室里的修士不会少,皇子修行的的也不在少数,但却有条规矩,只要登基,便必须自毁长生大道,这也是俗成的规矩,皇帝一人百岁,王朝皆给一个人统治百年,甚至是千年,这不就是乱了天道轮回的祸根吗?
王元宝听闻如此,一时间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他低头看着雪白茶盏中的碧青色茶水,默默不语。
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一般。
只是,苏有生犹如平地起惊雷的言语,还在后面:“你那个小兄弟,已经死了。”
平淡到无味的话语,在王元宝耳中不匮于天际的惊雷,陈越,死了。
血气上涌,王元宝眼睛中充满了血丝,而心湖中的蛰龙阴神感受到了王元宝的情绪,也不断冲击着心湖之上的封印。
“不可能!!!”
王元宝失声大喊道,他还是不相信苏有生所说的,空口白牙地一句话,却代表着一个王元宝极为亲近的人的逝去,这换了谁,只怕也安静不下来。
而苏有生依旧淡然处之,几近冷漠地看着已经失态的王元宝。
声音冷漠,所说的东西,却如定海针一般,将王元宝拉回了现实。
…………
狻猊藏器缓步走出老宅,它的步伐竟然有些虚浮,这不是因为它的修为尽失,而是给吓得。
陈越望着窗外的草木,默默不语,但眸子中的神采却慢慢淡去,狻猊藏器冷漠地看着这个境况,尸山血海它也是见过的,这死亡于它来说,就不值一提。
但是,蓦地,就在陈越眼中神采即将散去之时,一道煌煌天威降下,原本只有一人一狗的房间之内,竟然又多了一人。
狻猊藏器给那煌煌天威压制,心湖之上的小龙宫竟然也无法运转。
天威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着功德华服的谦谦君子。
这森罗天下之中,能称之为君子的,少之又少,那些王朝的文脉共主,在稷下学宫文庙中挂着的只是个贤人的名号,而四圣三贤中的“三贤”人物,严格来说,其实却是君子。
狻猊藏器不搞抬头去看,这君子只比三教圣人的品秩低一点,如今它的修为,君子这等口含天宪的存在,只是动动手指就可以灭杀它于无形之中。
但是,这随着煌煌天威落下的谦谦君子,却根本就没有把注意放在狻猊藏器的身上,只是看着糖耐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陈越,目光中,隐藏着心痛。
挥手,风起。
肃杀秋风,在这小小的房间之中骤然而起,狻猊藏器不住地打着冷颤,它能清楚地感受到,这肃杀秋风中的天宪之威。
陈越随着这肃杀秋风骤然消失,而那谦谦君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狻猊藏器身上。
“心性尚可,送你一场机缘罢了。”
狻猊藏器心湖之中涟漪顿生,它只觉得有一阵肃杀秋风吹拂进自己的心湖之上,就连小龙宫都随风颤抖起来。
风过,人无踪。
第五十一章杯中月
狻猊藏器心惊胆战地走出老宅,心湖之上的小龙宫仍旧未曾平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句话本就不是虚言,心湖之上的小龙宫中的水运器具,给那谦谦君子的肃杀秋风吹拂过后,竟然绽放出了类似于法宝一般的毫光,这让狻猊藏器大喜过望,它凝炼精粹水运的缘由本就是要将心湖之上小龙宫中的水运器具精炼成近乎法宝的存在,只是君子一言,自己小龙宫内的水运器具就初现了法宝毫光,这如何不让狻猊藏器感到欢喜?
跻身中四境的修士,脱了下五境的胎息,就须得在周身窍穴之中开辟“洞天福地”,以洞天福地之形势来吐纳天地灵气与山水精粹,但是既以在周身窍穴之内开辟出“洞天福地”,那就犹如真正的洞天福地一般,须得镇压住自己所吐纳的天地灵气和山水精粹,这就要寻找与自己大道之行相适的本命法宝,人有五脏六腑,而这五脏六腑所需要的镇压法宝,也是各不相同,而像狻猊藏器这样的真龙血裔其实已经是大大地占了便宜,它们没有寻常修士的五脏六腑中的驳杂气息,一身的气息浑若天成,秩序井然,只需要凝炼自身的大道之行,便可以轻松跻身到上五境,这就是有余与不足。
如今狻猊藏器地修为虽然尽失,但是窍穴福地洞天与心湖之上小龙宫之内的水运器具却一刻也不曾停止,生生不息地吐纳着天地灵气和山水精粹,这也是他如今所能掌握的唯一的保命手段。
小巷中,本来就没有人,而巷口的一对老夫妻一早就出去寻摸些可以维持生计的活计,这世道,根本就是养不了闲人的,活到老,就得苦到老,那所谓的天伦之乐,只怕还得是那些簪缨世族才能享受得到,养家糊口始终伴随着这些在衣冠世家眼中的平头百姓的一生。
所以,小巷中静悄悄的,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狻猊藏器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莫名让它想要至那气息的主人于死地,就仿佛是天敌一般,不过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况,狻猊藏器不由得强压下了心中的厌恶。
一个身着桃色襦裙的女子从小巷外走来,迎面而来的是令人心猿意马的香风,但是这柔媚的旖旎之中,却有股炽热扑面而来,这让狻猊藏器本就强压下的厌恶刹那爆发。
冰寒与炽热,本就是两个极端,相互交织碰撞,犹如两群所向披靡的铁骑轰然相撞,那气势,却远远要比铁骑凿阵要迅猛千百倍,这是冰与火之歌。
水火不容,这本就是天地间的道理与规矩,水可灭火,而火也可以烧干水,二者之间,在物与物之间,还可以有个缓冲,但是在人与人之间,却连个缓冲的境地也没有,这是大道之争,如何能够去优柔寡断,你死我亡,这才是大道之行的真谛,大道至简,大道无情,绝非只是薄凉的言语,踽踽独行,大道独行,这个道理,永恒不变。
两道目光的碰撞,在所难免,也在意料之中,水火之争在狻猊藏器与巷口的女子身上,就是不容,你死我活的境地。
但是这一人一狗却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如此看着对方,炽热与冰寒相互交织,这小巷中忽冷忽热。
良久,身着桃色襦裙的女子开口道:“堕落到如此境地,竟甘心去当一个寻常的废物的走狗,真龙血裔的脸面可是都给你丢光了,你就不该自我了断以谢罪吗?”
这身着桃色襦裙的女子,正是徐白露身边的侍女,蒹
葭。
狻猊藏器自然不能开口说话,只是这个血脉不纯的血裔,竟然就是自己大道之争的对立之面,而境界竟然还为跻身中四境金丹修为,若不是狻猊藏器修为尽失,只怕这时候,这个大言不惭的血脉不纯的血裔早就身死道消,虬龙本就是真龙血裔之中的旁支,虽然有真龙之形,但却根本就没有真龙之势,但是这虬龙却也可以真正化龙,但是其中最是天堑的一道关卡,却是吞食真龙,如今的森罗天下,真龙早就成了记忆,这虬龙化龙,本就是一句虚言。
狻猊藏器以心湖涟漪不屑道:“血裔的脸面?你也不是化作人形在这曾经根本不屑一顾的人间蝇营狗苟,血裔的脸面,早就只是句空话,哦,也对,像你这等只会逞口舌之利的,若是不说上两句,也着实是为难你,看你这等的好模样,莫不是在哪家秦楼楚馆,满楼红袖,去做那万人采,人尽可夫的龌龊勾当?”
狻猊藏器这番话,委实是尖酸刻薄到了极点,就算是涵养再好的,也会火冒三丈,虽然蒹葭的出身是真龙血裔,但她给赵谦之封印之后,便一直久居在深宫大内,纵然也听过些许刻薄尖酸的言语,但好歹也是些贵族女子,再不济也是大家闺秀,话语再怎么刻薄恶毒,也就是那几句,听得狻猊藏器这番尖酸刻薄又恶毒的话语,蒹葭眸子中的炽热骤然爆发。
狻猊藏器见蒹葭恼怒,心中不禁犯了意味,自己这话,确实是解了气,但是这二者相争的事,它却根本不曾想过,虽说这蒹葭还远远未到中四境金丹境界,但是收拾它却是易如反掌,念及至此,原本不可一世的狻猊藏器陡然间从心了,只是,这水火大道之争,却由不得退却,退了,从心了,那也就是输了。
狻猊藏器强打起气势,装作毫无惧意,将蒹葭似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回敬了回去,一时间,这本就寂寞如雪的飘絮巷,剑拔弩张,但是,蒹葭却没有动手的意思,虽然气极,但她却清楚自己此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然不会因小失大,道分先后,大道亦然。
狻猊藏器正待开口,却听见一个极为慵懒的声音道:“好了,蒹葭,我们该回去了。”
而原本气势汹汹,蓄势待发的蒹葭闻言,陡然间安静下来,收敛了那令人窒息的气势,转身走出飘絮巷,只留下狻猊藏器,在那里呆愣。
许久之后,狻猊藏器才缓过神来,自己给人狠狠地摆了一道!!
与此同时,徐白露牵着蒹葭的手,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一言不发,权谋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但是如今却又不得不去了解权谋,想登上皇位,权谋手段必不可少,帝王心术,赵谦之可以教他,但是这权谋,却只能自己去领会。
而蒹葭显然会错了意,见徐白露一言不发,只当他是为了那气运之争而心忧,便开口道:“公子不必忧心,蒹葭定然会让您安安稳稳地拿到骊珠,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废物,就由蒹葭去料理。”
闻言,徐白露道:“不必,这些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不必执着。”
徐白露如今唯一的心思,就是如何才能登上皇位,骊珠的气运,他倒是不去重视,因为赵谦之曾经说过,外物终究只是外物,就算拥有着巨大的力量,那也是无根之水,长久不了,原本徐白露还以为自己来这龙场镇就是为了那莫名江下的骊珠,只到如今,他才想明白,原来赵谦之让自己前来的缘故,这骊珠反而成了不
重要的。
只是蒹葭却没有徐白露这等的胸襟,只当是公子不愿与这等的废物打交道,那自己就必须要为公子铺平前路。
蒹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王元宝就有了杀心,而方先生方两的那一番话,更是坚定了她的执念与杀心,如今气运之争已经趋近浮出水面,这样的念头早就蠢蠢欲动,只是迫于徐白露的压制,才没有真正去实行,而因为误解了徐白露的话,蒹葭对于王元宝这个“主人”的杀心骤然又起,再也压制不住。
徐白露只当蒹葭是有些过于操劳,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蒹葭心中却有了计较。
…………
茶馆之中,苏有生面不改色地揭开所谓真相的外衣,层层抽丝剥茧,就像是吃饭时一样,将那些个鬼蜮的人心,娓娓道来,茶盏中的碧青色茶水,换了几次。
有人在你眼前,直接将真相的外衣脱下,这等的冲击,只怕不匮于平地惊雷一般,王元宝目瞪口呆地听着苏有生所说一切,原本内心的焦急,早就给这冰冷惨酷的现实给扑灭了,王元宝面前的犹如白玉般的茶盏中的碧青色茶水早就凉透了,但是王元宝却丝毫不觉,端起茶盏,一口喝下,凉透了的茶,莫名地有股直透心底的苦味。
这苦在口中缓缓荡开,让人不由得打起精神,苏有生不再开口,所说的这些,原本就是老秀才一脉的事功学问中的一部分,只是方两还未教授给王元宝而已。
王元宝抬头,看着苏有生认真道:“那,陈越他,,当真……”
那个字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但是苏有生早就看出了王元宝所想的,淡淡开口道:“既是,也不是,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王元宝闻言,连告辞也顾不上,急匆匆冲出了茶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越还有其他的结局,而苏有生的话,却重新打开了一扇门,门后,到底有什么,只能自己去看。
苏有生望着越跑越远的王元宝,嘴角上扬,她所做的,自然没有坏了龙场镇上的规矩,不过是讲开了事功学问,至于王元宝能领会多少,那就不是苏有生该考虑的事情了,赌注她下的足够多,输赢皆在一人身上,苏有生不吝去给王元宝更多东西。
…………
姚经看着手中的剑书,竟然有些想笑,两方皆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要为了有些虚无的气运之争,发了战书,要单独与自己一较高下,胜者王,败者寇,输了就要自己退出龙场镇,这就是剑书中所讲的,而姚经最想笑的,却是一介还未跻身中四境的女子,在攀山五境就敢挑战自己这个即将跻身七境的兵家武夫,说好听些,这是勇气可嘉,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不自量力,姚经所笑的,二者皆有,但这其中不免有敬佩,一介女子尚且如此,南楚却依旧龟缩在残山剩水之间,满朝的男人,就跟没有卵蛋的阉人一般无能, 一介女子都比南楚满国男子有勇,这也当真是可笑。
不过姚经却没有因为裴苇是个女子而托大,自己这五百重甲军,本就是在明处,而裴苇敢明目张胆地跟自己下战书,那必定有所依靠,这些,姚经这个久经行伍的兵家武夫可要比裴苇精通地多,兵不厌诈,这个道理,早就在姚经心中深深铭记,这捉对厮杀,姚经不惧,这兵不厌诈,他更是不惧。
剑书之上,三字成行。
第五十二章 酒中身
卖花担上,可买得一枝春绽放。
姜阿源倒是挺喜欢卖花郎的,每年三春,他都踏着时节的鼓点,悠悠地唱着很是古旧的小曲儿,走街串巷地,叫卖着他担子上的三春繁华,不过,他的担子上没了往年的娇艳,反倒是多了许多素净。
那悠悠地古旧小曲儿中的欢快,也没了,铁树巷的丧事,还在办,整个铁树巷都沉浸在一片惨白的氛围之中,每个人的脸上,再没了往日的欣喜,皆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姜阿源见过卢家小娘,那是她出嫁时候隔着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看见的只是如今十里红妆换成了满巷缟素,让人不禁叹息着世事无常。
卖花郎叹息着,从担子上摘下一朵隐藏在素净之中的娇艳,放在了姜阿源的手中,惹得小姑娘一阵欢喜。
姜阿源将手中的娇艳欲滴插在了鬓角,将右手中的铜钱扔在了卖花郎的担子上,若不是这样,卖花郎绝不会去收姜阿源的钱,不过姜山说过,讨生活的大抵都有他们的不易,不能只想着自己占些便宜就沾沾自喜,虽然卖花郎同姜山有旧,但是姜阿源买花却是一定要付钱的,望着已经一溜烟跑出好远的红裙小姑娘姜阿源,满面沧桑的卖花郎无奈一笑,又重新挑起担子,悠悠唱起小曲儿,行走在街巷之中。
姜阿源满心欢喜,自从上次去白头山上给方先生和她大哥姜山知道后,姜阿源可是没少抄写那些让她极为头疼的圣贤文章,姜山不准许姜阿源再出去,倒是方先生,没有训斥她,反而还给了她六枚古钱,上面的字,姜阿源倒是认识,但方先生给她这古钱的缘由,却是不得而知,许久都未曾见过王元宝,姜阿源有些小雀跃,少女的心思就是如此,纵然每日里都见面,但还是想见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本就是少女的性子,她大哥姜山却是早就看出自家妹子的心思,遮掩不住地喜欢,对于这些,姜山不置可否,若是按着古礼,姜阿源也是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了,只是对于王元宝,姜山总是莫名觉得不合适,说不清,就只是一味觉得不合适,但是自己妹子欢喜,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有生的话,在王元宝心中掀起的波澜,比之陈越的生死更大,没有人愿意去当那傻大头,王元宝也是一样,陈越生死不明,方先生闭门不出,而冯铁匠冯又闭关铸剑,王元宝能做的,就只有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测,飘絮巷中,王元宝就已经起疑,总觉得有一只手在推动着所有事情的走向,唯一让他觉得不同的,只有白头山上的那座青竹书阁。
飘絮巷口的老夫妻已经回来,炊烟伴着稻禾的清香,在空荡无人的巷子中袅袅荡漾,王元宝走进老宅,草木枝叶上的露水早就已经褪去,只是周遭依旧湿润,静寂,王元宝心中存着疑惑,自然不会有犹豫,推开半掩着的门,走了进去,但是屋中却空无一人。
狻猊藏器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王元宝看着比之以往更有神采的狻猊藏器,道:“陈越,他没有死,你说是吗?”
这是事实,但于王元宝来说,却是种慰藉,狻猊藏器淡漠地看着苦涩笑着的王元宝,点了点头,陈越的生死,早就超出了它的预想,四圣三贤之下,最稀少的君子亲自而至,狻猊藏器只能说,陈越死不了,但是它却不能张口,只是以心湖涟漪在王元宝心湖中震荡。
王元宝看着淡漠的狻猊藏器泛着金光的眸子,满脸震惊,他看
狻猊藏器的目光已然变了,原本只是以为狻猊藏器只是个通晓人性的怪狗,但是当心湖之上响起了那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原本建立的认知,骤然崩塌,跟着邋遢天君谢宗师,王元宝见过妖,但是像狻猊藏器一般的,却是没有丝毫了解,但是很快,王元宝便镇定了下来,正想开口询问陈越的境况。
但狻猊藏器转身走出了老宅,不再搭理王元宝,不是它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方才它刚要以心湖涟漪告知王元宝陈越的境况,但是这涟漪方起,肃杀秋风骤然在小龙宫中吹拂起来,诸多水运器具给这肃杀秋风吹拂得叮当作响,狻猊藏器这才反应过来,这君子的机缘,绝不是好拿的,机缘中蕴藏着因果。
王元宝见狻猊藏器径自走出了老宅,忙跟了出去,他听出狻猊藏器心湖涟漪之中的言不由衷, 正想追问,但狻猊藏器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但是王元宝所想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个他自己已经知道的答案,只想着要旁人给他一个确定的慰藉。
自欺欺人而已,但却最让人安心,或许有人敢于直面最残酷的真相,但谁又能说敢于直面最惨酷的真相的人,他的心中没有存着侥幸?自欺欺人是逃避,但却有用,面对的现实都是苍白而麻木,自欺欺人就一如纸醉金迷,纵然虚幻,却可以让人拥有最后的希望,不至于因为些许的困苦就跌入深渊。
此中事例,不胜枚举。
但是王元宝却没有觉察到自己心湖之上的变化,同命长生二桥的断壁残垣之旁,竟树立起一块石碑,在这残垣之中不甚扎眼,但是石碑之上却刻着个大大的“死”字,王元宝心湖之中的蛰龙阴神也未曾察觉,得了狻猊藏器的玄黄龙气与中四境金丹修为,蛰龙阴神就如同吃饱喝足的人一般,陷入了沉睡,而方两在王元宝心湖之上加持的封印,只是为了镇压蛰龙阴神,如今蛰龙阴神陷入沉睡,这封印也一如蛰龙阴神般静默。
石碑之上,已缠绕着缕缕黑气,慢悠悠地向着心湖之中飘荡而去,如今王元宝心湖之上,蛰龙阴神所吐纳出的雾气已经散去诸多,可以勉强看到雾气中的停留之处,那黑气缕缕,向着王元宝心湖之上的停留地飘荡而去,莫名有些阴森。
…………
折柳巷口的算命女冠,正阳山造册仙师蔡绻看着眼前的妇人,有些厌烦,既然许下了机缘,这自然是少不了她的好处的,但是这妇人似是有些后悔,对于这等当了婊子却还想立牌坊的,蔡绻见得多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只是淡漠,并不打算让她起身,既然想跪着,那便跪着,蔡绻心中并无一丝怜悯之心,既然选择了长生大道,就再也别想着做那心底善良的人,为情所困的修士不胜枚举,所以,情之一字最不可取,要不,先贤却也不会说“造字八万五,情字最杀人。”
在地上跪着的妇人,正是张隋的娘亲,她此来却是后悔了,但是后悔的却不是张隋拜入正阳山,而是对于王元宝的作为。
心底里的良知,不断谴责着她,无论是害人与否,这些总是不可取的,张隋娘亲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的枕边人,最脍炙人口的圣贤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与人为善,但是对王元宝所作所为却早就不是与人为善的道理,那已经是害人之说,纵然蔡绻只说要取王元宝的气运,但是却没有说是否会让人失去性命,这就是一直让张隋娘亲一直所担忧的。
过了许久,蔡绻眼中的不耐愈发浓厚,纵然她不需要同寻常人一般休息,但是眼前这妇人却是异常碍眼,若不是为了她儿子这个资质极佳的剑修胚子,蔡绻这时只怕早就将这碍眼的妇人给杀了,若是不给这个妇人一个解释,只怕自己还须得看见这碍眼的妇人,蔡绻念及至此道:“只是取气运,不过是原本机缘该在他身上的,到了你儿子身上而已,况且,那气运,是那个小子根本承受不了的,若是不取,定然会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你如今所作为,不是害人,而是救人。”
张隋娘亲闻言,心中的不安竟也消除了不少,既如这仙师所说,王元宝承受不住这等机缘,张隋帮他受了,却是救了他,这可是救人的功德,再说,张隋娘亲对自己孩子的福运还是极为自信的,原本此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慰藉,听得正阳山造册仙师如此说,张隋娘亲却是大大地放下心来,原以为自己是做了害人事情,哪晓得却是救人的功德,张隋娘亲千恩万谢地拜罢,便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正阳山女冠造册仙师蔡绻所租住的小院,没了心中的顾忌,张隋娘亲愈发觉得王元宝对不住自家儿子,凭什么他的该死的气运须得张隋来担着,纵然有天大的好处,但也是有不测的,念及至此,张隋娘亲心中的愧疚,愈发浅薄,竟然还转成了恨,人皆是如此,升米恩斗米仇,这就是人心中的算计。
走出宅院,一个白面中年男人迎面走来,张隋娘亲只是淡淡一,就与这个白面中年男人擦肩而过,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当张隋娘亲走出小巷以后,那白面男人嗅着空气中的皂角香味,不由得心中欲念大炽,暗叹一声:“这女人,极品啊!只是却给人捷足先登了,不过,遇到我蒋图,却是你的福气。”
白面中年男人,正是九河君蒋图。
…………
华贵妇人裴苇摆弄着姚经传回来的剑书,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这姚经却是拿她当成了傻子,原本就是挑衅的剑书,却给姚经生生改成了战书,时间地方,全都写在了剑书之上,但是却只字未提他那五百重甲军,玩这等文字游戏,姚经还有些稚嫩,这些涉及权谋诡计的手段,裴苇完全可以做得姚经的老师。
若是裴苇有五百重甲军,只怕这时候早就派出去剿灭向她自己这般的,只是这姚经却无知狂妄到了这等地步,剿灭了些入不得流的山野散修就沾沾自喜,骄兵必败这等浅显的道理,姚经怕是早就忘到了脑后,他只以为自己是黄雀,但是他却只是螳螂,真正的黄雀,早就在他身后做好了万全准备,裴苇要好好给这姚经好好上得一堂课,兵不厌诈的道理,姚经注定会因为此事牢牢记在心中,只是还能不能总结自己的错误,这些全都掌握在裴苇一人的手上。
玩弄于股掌之间,大抵就是如此。
同一时刻,剑器司署中的姚经同样未曾放下心中的计较,他虽说出自边军,纵然势力强横,但却不精谋略,但是他手中还有一个锦囊,却是书院里的童子给的,只说是到了不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时方可打开,姚经嗤之以鼻,沙场之上不用拳头难道还用嘴吗?
但是如今的局势,正是用拳头也解决不了的,根本无从下手,又如何解决,姚经看着手中的锦囊,虽然有些嗤之以鼻,但是,终究还是打开了锦囊,姚经细细读完锦囊中所写的东西,正是姚经此刻最想要得到的。
第五十三章 灯火
锦囊之中,只有一张薄薄的纸,苍劲有力的写着四个大字,“以力破之”。
姚经看罢,哈哈大笑起来,原本以为书院里的腐儒只会给自己写些什么之乎者也的圣人道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计谋,以力破之,这可是合了姚经的心,什么权谋手段,鬼蜮伎俩,在朝堂之上或许管用,但是到了沙场上,那就什么都不是,姚经是彻底服了书院山长张载厚,不愧是从边关出来的大儒,着实了解他们这些武夫的心思,真到了沙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可不是战前能够全部预料到的,到了那时候,能做的,就只有临阵磨枪,杀出一条血路,才是正道。
如今这局势,是顺风,再如何不好,也能打个顺风仗,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去学些什么智取的法子,姚经召进传令官,按着在边关打剿匪患的战术布置了下去,既然兵不厌诈,那他也不是所谓的江湖人,何必去遵守那些完全束手束脚的规矩?能赢,才有机会去制定规矩。
裴苇想做那诱饵,他姚经就是那螳螂,不过这黄雀却始终要在猎人的弓弩射程之内,这样,姚经才放心,做好万全的准备,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些都是在边关时,大儒张载厚教授给姚经这些边军武夫的兵法,如今刚好能够用上。
剑器司署的五百重甲军层层传递,沙场默契在此刻显现出来,没有慌乱,也没有噪声,只是默默的执行,这样的军队,如何能不胜?
姚经依靠在剑器司署正堂上的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自从来到这龙场镇,他就觉得憋屈,束手束脚地让人不舒服,虽然气侯要比边关好上太多,但是湿润的空气总是黏糊糊地,压在胸中让人不舒服,还是边关的气候让人舒服,大开大合,一言不合就是干,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男人该去的地方,这温润久了,人也会软,人一软骨头自然也会软,就跟那南楚的男人一般,没了卵蛋,任人宰割欺辱,若是姚经去了南楚,只怕就会给逼死,这般没有卵蛋的软骨头,还谈什么治国强兵?整日里风花雪月,治国安邦,就特么是局空话,屁话!
也就是大儒张载厚说得透彻,治国安邦强兵平天下,靠的铁与血,唯有铁血才能让王朝国家强盛起来,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只会让国家王朝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个道理在龙泉王朝军中,颇受军士的欢迎,这也是如今大儒张载厚敢于在朝堂之上以一介白身变法的依靠。
开万世太平的,必是张载厚!
这是龙泉王朝军中统一认同的,而朝堂之上的那些个公卿士族,却对此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介书生,灌园之子,妄谈什么变法,姚经顶看不上那些眼高于顶的公卿士族,饱食终日,却不给百姓朝廷做任何贡献,反倒是利益最大化时,一个比一个积极。
姚经冷哼一声,此次回去之后,京师必定大变。
…………
打发走了张隋娘亲这个碍眼的妇人,蔡绻心中终究还是下了个决心,待到骊珠到手,也就是着个碍眼妇人的死期,富贵繁华,还是到地府幽冥里去享受吧,既然要得长生,这等阻碍长生的,就必须除去,那张隋是顶好的剑仙胚子,若是给他娘亲这优柔寡断的妇人给耽误了,那可当真是大大的不值,待到张隋登临上五境,他绝对得这些自己为他除去了阻碍,蔡绻如是想到,一阵阴秽到极点的气息穿堂而过,蔡绻猛的起身,数十道品秩极高的符在她周身浮现。
“呵呵,蔡道友果然是大门派出来的,这等品秩的符,随手就是十数张,着实让在下眼馋啊!”
说话的正是白面中年男人九河龙蛇,江湖共主九河君蒋
图,而那道阴秽的气息正是在苏有生裁衣刀下逃脱却损伤了根基的红衣枯骨狐魅,此刻正堂之上,气氛剑拔弩张,只要稍有异动,就会引起一场大战。
蔡绻呵呵一笑道:“蒋君主,果然好手段,这等凝聚了阴煞执念的狐魅也能如臂使指,这九河君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贫道当真是佩服佩服,如今驱使这精怪鬼魅能如蒋君主的,只怕是寥寥无几,贫道这些个符小道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呢?”
九河君蒋图闻言笑道:“蔡道友过谦了,这正阳山的符大道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我这区区驱使精魅的伎俩,着实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两人笑呵呵地打着机锋,没有一个愿意先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也是,无论是山上修士,还是山野散修,都须得留个心眼,这世道上,唯利是图,剩下的都跟自己没关系,长生大道一人独行,哪管得旁人是不是跌倒,九河龙蛇共主蒋图来此绝对不会是好事,这等的人物城府极深,与之打交道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蔡绻并没有召回环绕在周身的金色符,一直盯着九河君蒋图与那跻身攀山五境巅峰的红衣枯骨狐魅,不敢放松,杀人越货的事情,只怕这九河君蒋图没少做,此来必定有所求。
九河君蒋图与蔡绻对峙良久,挥手掐了个指诀,将那红衣枯骨狐魅收入腰间的一块玉佩之中笑道:“蔡道友,莫要这般,在下此来是有求于你。”
见九河君蒋图将那红衣枯骨狐魅收回,蔡绻也收回环绕周身的金色符,但是手中却悄悄隐了一张斩锁符,只要稍有异动,就可以全身而退,毕竟中四境的九河君蒋图若是突然暴起,蔡绻可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所以须得给自己找个后路。
九河君蒋图早就看出了蔡绻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若不是有求于她,只怕这时蔡绻早就做了他的枕边人,纵然蔡绻以符改变了容貌,但是在中四境修为的蒋图眼中,蔡绻的真容无所遁形,有些飘然出尘的意味,着实让蒋图**大炽,强压下心中的**,蒋图道:“蔡道友可知道这龙场镇莫名江下的骊珠?”
蔡绻不答,却点了点头。
蒋图道:“如今这赌局早就开始了,你我都是压上全部身家的,哪像那些个大人物,只是在幕后指挥,这骊珠的好处就不必多说了,入局的有强有弱,但是弱的占据的气运却比强者多很多,这个规律蔡道友只怕也是知道的,那你我何不联手,先将那些个弱者尽数根除,相比那些上五境人物,我们却是最弱的,这样,骊珠不就可以到手了吗?”
蔡绻如今才反应过来,为何这九河君蒋图会去暗害那个剑器司署的少年,原来是这般的打算,那自己所做的,不正是如此吗?
见蔡绻不答,九河君蒋图咬咬牙道:“这骊珠,你我五五开。”
蔡绻闻言心中有了计较道:“如此,甚好。”
规律是人不能掌握的,但是规矩是由人定立的,只要能抓住其中的漏洞,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
王元宝跟着狻猊藏器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一路上无论自己如何问,狻猊藏器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一味地走着。
王元宝大概也看出了狻猊藏器的为难,也就不再问了,但是心中一直横亘着陈越到底如何的疑问,虽然苏有生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狻猊藏器也是一样,但是这些却都不能消弭掉他心中的膈应。
水井旁的野花,杂草,从小巷外延伸进来的桃花树枝,还有那些摆放整齐的器具,没来由地,王元宝觉得自己异常的孤独。
胡思乱
想,总是在恍惚之后,王元宝觉得自己异常孤独,从桃花山出来以后,便再没有当初在山上时候的熟悉,说不清楚,不知道是自己不适应,还是这里本就不适合自己,就是这么没来由地感到孤独。
蓦地,王元宝看着眼前的一切,陌生,无助。
而心湖旁同命长生两桥的残垣旁的石碑上,死字愈发显眼,黑气自那死字的一笔一划之间涌出,比之最初时候的更为浓厚,隐隐约约地,一团团的黑气之间,可以看出一个人脸的模样。
王元宝却并未察觉,只是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运转陡然加快,蕴藏在窍穴中的微薄武运如同一支铁骑洪流一般,向着阻隔在气府丹田之上的封闭窍穴冲去,武道破境,就像是铁骑凿阵一般,须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可如今王元宝窍穴经络之内的武运却是极端的暴虐,与武运紫胎的记述完全不同。
骤然,一阵疼痛让王元宝从恍惚之中惊醒,却不是窍穴经络之内的,而是源于头上,王元宝抬头却看见一个身穿红色细麻裙子的小姑娘正面带微笑,吹着自己秀气的小拳头,眼眸带笑地看着他。
来人,正是姜阿源。
姜阿源见王元宝并没有恼怒,反而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得意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我可是抄了好多文章才能出来的,惊不惊喜?”
看着得意忘形却又一副期待模样的姜阿源,王元宝勉强一笑,道:“惊喜。”
原本极为期待的姜阿源见王元宝这般勉强,脸色不好,却并没有如寻常小姑娘一般发火,反倒是不无担心问道:“王元宝,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王元宝抬手摸了摸姜阿源的头,道:“没有,只是想到了些事情而已。”
任由王元宝抚摸自己的脑袋,姜阿源拉住王元宝的另一只手,入手冰冷,却是让小姑娘姜阿源大吃一惊。
如今的天气,却是越来越温暖,怎么王元宝的手却如此冰冷,就像是在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中冻了许久一般。
姜阿源不由得道:“王元宝,你是不是感染风寒了?这可不行,我哥说过,患病如养虎,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王元宝笑笑,姜阿源手心里的温柔,将那从心底里透发出来的寒冷一点点击溃,万年坚冰纵然冰冷坚硬,但却只是座城,兵来将挡,但是面对这温柔却溃不能防。
姜阿源揉搓着王元宝冰冷的手,嘴中不断向那冰冷哈着气,但却只能温暖一会儿,王元宝摸了摸姜阿源的头,将自己的手抽出,虽然没有礼教大防一说,但是姜阿源一个小姑娘这样攥着自己的手,给人看去,免不得又是闲话漫天,王元宝并不怕闲言碎语,但是姜阿源却不一样,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闲话多了,却是不好的。
王元宝抽出手道:“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要是你大哥找不到你,那可是会着急的,再说,你不想再抄那些圣贤文章了吧?”
姜阿源苦着小脸,道:“那我回去了,你可别忘了去药铺看看,免得真得了病。”
“好了,快回去吧。”
错不及防,一个红色的身影向着怀中扑来,温香软玉满怀,但也只是一瞬,鬓角似乎多了个东西,犹如翩跹的蝴蝶般,姜阿源从王元宝的怀中跑出,转眼间就出了折柳巷。
只留下银铃般的笑声。
王元宝拿下鬓角上的东西,却是一枝娇艳欲滴的花,鲜红,就像是姜阿源一般。
这里,并不陌生,只是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有得温柔,再如何冰冷的人,也会溃不及防。
第五十四章 举头不见当年人
只是,再如何的温柔,也无法阻挡死亡到来,姜阿源将鬓角的娇艳插在了王元宝的鬓角,这一抹春的生机勃勃,倒是暂时给了王元宝一种来自心底的慰藉,尽管只是一抹,但却足可以让一个感到孤独的人面对这陌生的所有。
而气府丹田内的武运铁骑凿阵般,依旧隆隆不停,王元宝强压下自己心湖之上的涟漪,小心翼翼地指挥着那犹如钢铁洪流的武运,在经络周身游走,而首当其冲的封闭窍穴,早就给这钢铁洪流的迅猛给击溃,默默任由武运流水冲刷,王元宝察觉到了窍穴中的变化,倒是有些喜出望外,原本以为将走火入魔的结果,竟然成了意外之喜,这着实是个福缘,塑胎境界须得冲破气府丹田之上的三焦玄关,引出体魄,攻城略地,才能破境而直入二三,凡夫武道的破境,皆是以砥砺杀伐为基础,所以那些个兵家武夫才会热衷于寻找遗失在史书记载中的古战场,武运,往往与杀伐死亡连接在一起,而古战场中死去的士卒,皆是英武之魂,其中的武运更是雄浑,而国运之战的古战场更受兵家武夫的青睐,凡是赌上国运的,那就是赌上了一国的文脉与武运,败了,就一场空,而兵家武夫去汲取古战场上遗留的武运与英魂体魄,这无可厚非,天道好轮回,生生不息,才是天地运行的规律,除了古战场一途,兵家武夫想要破境,那就须得刀尖舔血,不断杀伐砥砺心境,王元宝与那红衣枯骨狐魅的一战与后者不谋而合,既砥砺了心境,又将憾鼎拳势凝练了许多,这就是杀伐砥砺的好处,只是后续的弊端,却是在心魔。
王元宝不清楚这些只有进门修行的老师傅才会讲的锤炼技巧,只是欣喜,塑胎境界成也不过三五天的事,但如今却破开了三焦玄关的第一个窍穴,这不仅仅是个巧合,也是开端。
如今的天色,夕阳无限好,白头山上残阳如血,慢慢沉入,王元宝心湖之畔的石碑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无限好的黄昏,那石碑上镌刻着的死字愈发显眼,黑气一团团地涌出,随着淡薄的雾气,飘荡向那心湖之上的停留之处。
王元宝起身,站桩,出拳,拳拳递出,竟然有了几分憾鼎的气势,武运随着拳势循环往复,在经络窍穴中巡弋,像一支铁骑,在自己国家王朝之中,护卫巡弋。
许久,才筋疲力尽地停下。
但是胸中的冷陌,却依旧未曾消弭一分,王元宝蓦地竟然想喝酒,跟着邋遢天君谢宗师的日子里,王元宝学会了喝酒,也颇醉了几回,但是他却始终不喜欢那种醉中依旧清醒的感觉,人说喝酒忘忧,那只是自欺欺人,醉中,依旧清醒,痛苦依旧存在,就算是一夜的宿醉,醒来,依旧还得面对逃避的现实,王元宝思来想去,目光落在了一直放在床头的那个姜黄色的葫芦,自从给拿回来后,王元宝便再没有去理会过那个姜黄色的葫芦,如今却因为想起喝酒,而想起了葫芦,这着实有些令人发笑。水井中汲取出的水运,见了蒹葭之后,狻猊藏器便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后手,水火不容,这个道理狻猊藏器一直在心中铭刻,它要是赢了,自然不会留蒹葭的性命,而反之亦然。
时间,总是用来过的,龙场镇上的日子依旧是悠哉悠哉,丝毫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不过,用寻常人心思来看,这龙场镇确实平静,除了剑器司署一直在叮当敲打剑条,莫名江的奔腾水声,在这平静里确是更凸显静寂。
莫名江上,春风得意,鱼鹰和鸭子在水面上嬉戏,不时一猛
子扎进水中的鱼鹰总是有收获,而鸭子却只能不断在水中吞吃些小鱼虾。
平常打渔的渔民却一反平常,竟然没有在江上撑船打渔,渔歌唱晚,互答丰欠的场景,却是停了,若是不熟悉的,只当会诧异,但是在龙场镇却是司空见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样的事就是龙场镇的平常,春日,正是万物萌发的时候,也是诸多生灵繁殖的时节,仁爱万物,这些从圣人口中说出来的道理,在这点上,尽显无疑,但听过或是看过圣贤仁爱万物的,却是寥寥无几,他们这样做却是只为了下一年的丰收,竭泽而渔,这样的傻事,没人愿意去做。
渔歌唱晚的境况,是无法看到,但是倦鸟归林,还是可以慰藉心中的遗憾。
蓦地,一阵涌动在莫名江平静的江面上顿生波澜,鱼鹰振翅向着岸边飞去,而鸭子来不及躲避,霎时间,给卷入了那波澜之中。
江水中的波澜,渐渐平静,似乎从来未曾发生过什么,只是岸边观望的鱼鹰却再也不敢飞入江中去寻觅吃食。
龙场镇并没有山水神祗的庙宇,山水气运的走势,皆在蛰龙巷中。
方两坐在棋盘前,手中把玩着已经呈现出玉石般温润光泽的棋子,推演着棋盘上的走向,自春秋乱世之后,稷下学宫博采众长,收集了许多诸子百家的典籍,对于这阴阳家的推演之术,却也精通,毕竟儒家的经典之中,却是也有易数一门,所以,方两对于推演并不陌生,棋盘之上,白子的大龙已经给拦腰斩断,首尾难以相连,眼见是没了活路,方两放下手中的白子,无奈一笑,这局势却是有些掌控不住了,变数不断,就连鲲鹏洲陈家的那位君子都入局,这棋盘的走向已经不甚明了,但是好在规矩还未乱,大势未乱,这大龙纵然首尾难以相连,终究还是可以盘活的。
精粹水运自古槐根底透发而出,方两皱了皱眉头,莫名江中的骊珠却是也该破开封印了,水运镇压,自然不能将骊珠永久镇压,方两很清楚其中的关窍,从棋盘上拿起一枚镌刻着古拙鸟篆“春分”二字古钱,这正是方两从锦衣道士李余欢那得到的压胜钱,本该有二十四枚,对应着二十四节气,只是锦衣道士李余欢不争气,却是只有十二枚,这“春分”压胜钱是其中品秩最高的,而方两给姜阿源的却是“惊蛰”与“夏至”,如今莫名江中的骊珠破开了封印,只怕还得废上一番功夫,但是方两却不打算再压制骊珠,困龙,不如纵龙,强压着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放开。
轻轻将手中的“春分”压胜钱抛下,清脆的响声在学堂的空荡之中,分外悦耳,只是在“春分”压胜钱落地的刹那,一阵春风自压胜钱中荡漾而出,顺着古槐根底,夹携着精粹水运,向着莫名江中而去。
骤然,原本已经重归平静的莫名江,沸腾起来,一道雄浑至极的气息自江水之中向四方荡漾开去,方圆百里之内的精怪鬼魅无所遁形,这雄浑气息,比之它们日日所受的罡风吹拂更为猛烈,成了气候的妖精,却是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勉强构建起来的心湖楼阁不住地颤抖,弱些的,心魔丛生,爆体而亡。
蒹葭眯着秋水一般的眸子,感受着这等雄浑精粹的气息的洗礼,心中的杀意更浓,王元宝必须死,敢于同公子争夺气运的,必须死,这已经不是水火之争的事,不管徐白露有心或者无心,王元宝这个天定的“主人”,蒹葭不会去认,反而想杀了王元宝,没有理由,就只是讨厌。
徐白
露自竹椅上站起身,感受这让无数山上人物与王朝趋之若鹜的气息,不禁心潮澎湃,这便是气运吗?
而蔡绻和九河君蒋图则是各怀心思,计较着自己心中所想的得失与否,而华贵妇人裴苇与姚经却是大吃一惊,他们从来未曾想过,自己所誓在必得的竟然是如此的气运,心中的震惊很快就给随之而来的贪婪给取代。
贪婪是原罪,长生是贪,权势也是贪。
骊珠出世,世间百态。
皎皎洲之外,数十道各色长虹自沧海与天际飞来,能以长虹横渡沧海的,只有上五境人物才能做到,骊珠出世这等足以惹动飞升境界人物的灵宝,如何不让这些无缘跻身飞升陆地神仙境界的上五境人物心动,得了骊珠,以龙脉气运来打熬镇压自己的三花五气,纵然跻身飞升陆地神仙境界,但是遇上飞升陆地神仙境界的人物,也有了逃命的依仗,这等好事,谁人不想去分一杯羹?
只是,算盘打得再好,也抵不过无常世事,更别说早就已经布置好的算计之中。
一道剑光骤然发力,犹如九天煌煌神霄雷霆一般,落在了诸多渡海长虹中最为显眼的一道之上。
轰然炸开的长虹之中,血色盎然,原本全力以赴皎皎洲的数十道长虹为之一顿,给剑光斩杀的,乃是青云洲百玄宗祖师堂里的上五境修士,就是在这些上五境修士中,也是顶尖的存在,但是,连出剑之人的脸面都未曾见到,就给一剑斩杀,这等恐怖的势力,只怕是陆地神仙境界。
长虹散去,隐匿在长虹中的身影纷纷显露出来,脸色阴沉者有之,惊惧者亦有之,暗自在心中盘算得失的亦有之。
“诸位,这是要去哪里?这横渡沧海的境况,除了洞天一站后,可是凤毛麟角一般,今日的盛况,可是让我这个山野村夫着实大开眼界啊!”一个抱着青色剑器的中年儒士讥诮地看着这些个为了利益而来的百态。
老秀才的事功学问,不愧是最勘透人心的学问,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而来往,就一如这些在各部洲呼风唤雨的人物,骊珠出世,如同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不请自来,不愿押注,却又想着从浑水中摸鱼,或者分一杯羹,这样的人,着实是事功学问中的“典范”。
中年儒士的讥讽,让这些在各个部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五境人物极为恼火,但是迫于境界之差,只能忍着,但是沉默绝不是最好的办法。
沉默被打破了,一个老妪开口道:“前辈,你如此做,却是不厚道,有利可图,就算是圣人也不能视而不见,您这样倒施逆行,可是会犯众怒,蚍蜉撼树,也能功成。”
老妪的称呼并没有错,但是话语之中的威胁却是很露骨,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数十位上五境,纵然与陆地神仙境界与上五境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在哪里都是适用的,量与质,鸿沟之别,但是诸多中四境也能逼得上五境落荒而逃,又何况是诸多上五境对一位陆地神仙境界,闻言,那些个本来已经萌生退意的,眼中骤然有了光彩。
中年儒士闻言冷笑一声:“想走的,赶紧滚蛋,还想威胁老子?!”
打定主意退去的上五境修士,驾起长虹落荒而逃,得罪一位陆地神仙境界的剑修,大大地不值。
话音刚落,剑光骤然发力,最开始威胁中年儒士的老妪尚未反应过来,就给剑光掠过,身首分离!
第五十五章 我有故人抱剑去
那老妪还未来得及将本命法宝召出,就在剑光之下再没了踪影,就连阴神也未曾逃出,雪泥鸿爪一般,来去如春。梦,让人措手不及。
中年儒士弹了弹抱在怀中的剑,有些嫌弃道:“虽然是上五境,但是这将死之人的腐朽气息,也未免太重,青儿,这倒是为难你了。”
闻言,怀中的飞剑却是微微颤抖了起来,似乎实在回应中年儒士,飞剑有灵,这已经脱离了寻常法宝的境地,拥有了器灵,这等的飞剑,正是上五境剑修梦寐以求的,只是,如今落在那些准备捡漏的上五境修士眼中,却是犹如丧钟一般,剑修有两剑,本命与佩剑,本命飞剑不会轻易祭出,联系着自己的本命精魄如何舍得用出,所以,只要不到性命攸关之际,本命飞剑绝不会祭出,剑修用得最多的,到底还是佩剑。
只是,这来历不明的中年儒士,却一抬手就是拥有了器灵的本命飞剑,这等的威慑,何人敢去搦其锋芒,霎时间,原本停留不去的上五境修士心中有了计较,与剑修,陆地神仙境界的剑修结仇,这是大大不值得的,那个先提起这茬的老妪已经死了,大可以把其推诿成罪魁祸首,而自己全身而退,况且,这身死的老妪可是登临洲烛火宗祖师堂里的人物,如今一死,这烛火宗可谓是群龙无首,山上大宗的底蕴,烛火宗没有,但是有个上五境撑门面,该有的,定然少不了,心怀同一想法的上五境修士便不再停留,骤然驾起长虹远去,这笔买卖,说到底还是白白赚来的,资质和姿色具佳的烛火宗弟子,可是顶好的炉鼎,那些个黑市之中可没有这等的炉鼎,何乐而不为?
见数位上五境修士骤然远逃,剩下的十数位上五境修士陷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之中,剩下的诸位上五境之中,除了他一个剑修以外,皆是些性命双修的,他们逃去并没有什么心湖遗留之患,但是剑修最忌讳的便是怯战,狭路相逢勇者胜,纵然明知道境界不如,但还是须得亮剑,剑修的立身根本就是敢于亮剑,如果此时他逃走,只怕剑心将再无进境,只是他心中的计较,却不是剩下诸多人的计较,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个道理,还颇是有些受众的,他们所需要的,不过是个先出头的,但是谁也不愿意做那出头鸟。
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中年儒士打了个哈欠颇为不耐道:“退又不退,打又不打,莫不都是些没有卵蛋的,连这点子的气概也没有?”
话音刚落,一道锐利剑光陡然而至,那上五境剑修一直所等待的,正是这个时机,他清楚剑修的弱点,所以,趁着中年儒士开口的刹那,本命飞剑骤然祭出,不见血,誓不回还,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柄品秩差些的飞剑,流星赶月,这是明显的杀人手段。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中年儒士。
“禁。”
犹如雷霆入耳一般,上五境剑修只觉心神恍惚,煌煌天威落在心湖之上,何人能够抵住?
两柄品秩极高的飞剑在这一刹那如同跌入一个看不见的泥潭,再无法前进半分,闪烁着寒芒的剑尖其实只离中年儒士的咽喉只差区区不过一寸,伸手屈指一弹,铮然之声幽幽荡漾开去,不绝于耳,但是落在上五境剑修的耳中,无匮于丧就连自己最大的依仗,在中年儒士面前也不过雕虫小技,这让上五境剑修的剑心出现了裂隙,但是更令他吃惊的却是中年儒士口含天宪的神通,口含天宪乃是稷下学宫最秘不外传的神通,只有拥有七十二贤上名。器的贤人才能勉强施行,可这中年儒士如此轻松,却让他心神具惊。
不过就在他开口求饶之前,中年儒士又是屈指一弹,铮然破碎,上五境剑修稿费无数心血与精力与山水钱的本命飞剑骤然破碎,飞剑中蕴存的灵气在空中炸开,就一如惊雷,震得人
耳嗡嗡作响,随之破碎的还有上五境剑修的剑心与联系飞剑的精魂。
一口鲜血吐出,原本神采奕奕的上五境剑修犹如霜打了得茄子,不过也是,本命飞剑破碎,剑心崩溃,若是不吐血,阴神不受损,岂不是打中年儒士的脸?
而原本选择壁上观的上五境修士道们,现在惊惧得看着这个杀上五境犹如闲庭信步般的中年儒士,不由得悔恨交加,如果不是因为贪婪,自己也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利益,果然犹如一杯毒药,虽有剧毒,但也不能阻止人去喝下它。
看着诸多上五境修士惊惧得神情,中年儒士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那飞剑与剑心皆碎的上五境剑修道:“你如今的境地,皆是因为贪念,还有有那依仗着自己的飞剑境界的狂妄,这可是要不得的,经此之后,你就不要再入剑修之门了,这皎皎洲,也不要再来。”
语气平淡,如同师长对于后辈的教诲,若是放在平时,按着上五境剑修眼高于顶的性子,只怕早就拔剑斩了,但是如今的境地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中年儒士如何折辱,他也不会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是说完这些,中年儒士却没有如同想象中折辱于他,反而拈住上五境剑修仅存的佩剑扔了回去。
虽然剑心崩溃,但是接剑这等的小事,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做完这些,中年儒士道:“该走了,再停留,只怕命都会没了。”
说罢,便抱着飞剑御风远去。
诸多上五境修士面面相觑,这远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原本以为会落得个跟那个剑修一般的下场,如今却可以全身而退,这着实让他们有些疑惑。
不过他们却没有犹豫,纷纷驾起长虹,这是非之地他们是一刻也不愿停留,身死道消的后果,他们可是承受不起,长生大道本就不易,因小失大,着实不值得。
上五境剑修默默御剑,虽然佩剑品秩极高,但是终究不如本命飞剑,望着中年儒士远去的方向,上五境剑修眼神怨毒。
不过就在这一眨眼之间,天际浩荡而来浪潮一般的剑气!!
三千里外落尘烟。
这是胜赞剑修千里飞剑手段的诗句,但所描绘的却只是极下乘的驭剑之术,剑修之御剑乃是以神御之,而非以气驭之,如今此来的剑气就是以神御剑,剑气也如剑!
冰雪消融一般,那些远去的,没有远去的上五境修士皆在这一道浩荡且横无际涯的剑气之下,身死道消,阴神也逃不出,就此打住了长生大道。
那上五境剑修的怨毒目光定格在了死亡的剑气之中,他也算是不亏,见得了这森罗天下最失意的人,也见到了这令无数剑修梦寐的绝顶御剑之术,却也是幸运的。
中年儒士气急败坏地御剑而来:“不过,你这是做什么?!你师父可没有让你这般杀人!”
横无际涯的剑气之后,一个丰神如玉的身影显现,只是那足以令男人都心猿意马的容颜却冷若冰霜,星辰一般的眸子中似乎是藏着一柄剑,那锐利的目光,让人极不舒服,老秀才有两个弟子,一是方两,还有一个就是这个如同剑一般的男子,不过。
听得中年儒士如此说,不过淡淡道:“人心鬼蜮,为了利益,他们还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般,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中年儒士道:“那你也不能都杀了不是!”
不过冷冷道:“人性本恶。”
这是老秀才事功学问中的根本,人性本恶,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才是人性的本质,这就是原罪,这就是恶。
中年儒士哑口无言,老秀才的事功学问他也是知晓的,不过这般说,却是堵住了他的
口。
皎皎洲外的事,风也无法带走,让人知晓。
………………
鲲鹏洲只有一个王朝,森罗天下佛门的祖庭灵山,就在鲲鹏洲,而孔雀王朝的国教,自然也是佛门。
孔雀王朝,太平京。
相国寺前依旧热闹非凡,繁华虽然有人看透,但是世人最喜欢的还是繁华,要不怎么战争灾难后第一个重建的,就是城池?
无情客背着他的剑,从海上来,玄色道袍上沾染着鲜咸的味道。
潮来宫的无情客。
他的剑之所以背到身后,是因为他所修的剑道,有情。
剑尊是潮来宫的掌门,而无情客是堪比剑尊的存在。
曾经的森罗天下上有过战乱时代,那个年代崛起的剑仙人物,比之百年前只多不少,杀伐才是剑仙的道,而其中也有个别例外,无情客就是其中之一。
镜山创立时,无情客曾经上过山,为的就是砥砺剑意,那时的一剑宗掌教亦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半步陆地神仙,但却只堪堪胜过无情客三招。
那时的无情客,才只是破神境,剑意青涩但却初具灵性,他的剑意,就是他的剑,他的剑道也是他的剑。
有情剑,无情客。
潮来宫的传承来自于无尽之乡外的寒山,虽然改去了其中的大半前人糟粕,但是仍旧比不上青遥剑派的定海潮,更别说镜山一剑宗的九大剑诀。
剑尊终究还是一代枭雄,折下面子从无尽之乡与灵古大陆的边缘请回了正准备进入无尽之乡的无情客。
潮来宫从无情客回来后,一战成名,可与青遥剑派与镜山一剑宗比肩的存在。
而无情客在潮来宫改出的剑诀的名字叫做“八方潮来”。
无情客对于后来的潮来宫亦师亦友,剑尊的师弟学的,不是剑尊,而是无情客,除过百年前御剑破空进入无尽之乡的青莲剑仙,无情客可称为剑仙之下第一人。
剩下的所谓剑修,走的不是剑道,而是长生,要是以极致之道而论,无情客走的正是极致的剑道。
老秀才成就陆地神仙不过耗费几十年,而无情客百年前就足以成就陆地神仙,他却一直徘徊在上五境执象境上。
相国寺门前来了一个玄色道袍的剑修,佛子的神识感知到了这位可爱的老朋友,知客僧素慧没有再去阻拦,因为明远提前打了招呼。
青松白雾茫茫间,闪过了一道剑光。
不是所有的剑修都是方源这般不喜欢驭剑的人,无情客之所以叫无情,就是因为不愿等待。
有好多人和事都需要等待,不愿等待就叫做无情?
佛子如是说。
桃花被剑光掠过后零落纷飞,下起了一场娇艳的桃花雪,佛子无奈的笑笑,这位老朋友果然还是这般性急。
“我有事问你。”无情客的剑,躺在佛子的膝上。
佛子伸手把剑放回无情客的手上,笑道:“怎么,准备封剑皈依我佛了?”
剑叫做有情,不代表无情客有情:“皎皎洲的事,你知道。”
佛子轻笑道:“知道不知道,你大可以去问你兄长,何必来我这自讨苦吃呢?”
无情客道:“陈越的事,我想知道。”
看着这个可爱的老朋友,佛子道:“涉及的太大,你不如自己去看看。”
剑光骤然,无情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还是个如此心急的性子。”
佛子拈花一笑,自己欠下的人情,只能由着无情客这个可爱的老朋友去还了。
第五十六章 斩尽春风未肯归
春雷阵阵,惊蛰已过,春分将近,这恍如天威般的震动,惊醒却不是那些依旧在沉眠的生灵,而是人心底里无尽的**。
方两站在学堂顶上,眺望着莫名江上波涛汹涌,这些本就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事,尽管变数随生,但是该在股掌之间的,依旧还是须得按着自己所定立好的棋盘路数而行。
皎皎洲外沧海之巅的所发生的一切,方两早已用观山海的手段尽数入眼,不过他却有些感慨,三大学宫里,也就唯有那早就已经闭门不出的至圣文庙勘透了人心**,四圣三贤中,能直面人性之恶,还有权力**的,也就只有与老秀才一同行走过人间的荀祭酒勘透,剩下的,要么闭门造车,故步自封,要么视而不见,去讲授那些个违背人伦天性的学问和道理,不过很快,方两就从久违的回忆之中坚定了心神,若是他能放下心中的执念,那稷下学宫中的上位名。器之中,早就有了他方两的一席之地,嘴角勾起一抹笑,方两挥袖将棋盘上已经乱了的棋子尽数拂落,也是他自己着相了,变数早就有了,未卜先知的趋向早就成了虚幻,再留着又有何用?
“惊蛰,春分,已经分出,这压胜钱能保命,也能汲取气运,龙场的布局,本就不是给你们这些身居庙堂的身着功德华服,享受着世间香火的圣人做的嫁衣,纵然看上,你们也落不到一分。”
方两冷笑。
当年带出去的人,活下来的,也成了废人,浑浑噩噩的流浪在人间,而那些山巅上的,他们才不会因为心中的良善而不安,也是,登上山巅的,谁会有良知?
莫名江中的漩涡与波澜停止,就像是从来未曾发生过一般。
方两又从袖中摸出一枚压胜钱,上面的古篆书写着的是“清明”二字,清明,河清海晏,明了世间,随手抛去,这镌刻着清明二字的压胜钱,在指尖径自荡漾成了一点雨。
徒做嫁衣,这等的事,方两留给了那些早就觊觎着龙场布局的那些享受香火和功德华服的山巅人物,至于其他,仍旧是那句话,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全凭自己的机缘,而变数带来的因果报应,则是由他方两来承担。
没有人能够不欠人情,不欠债,这些人情与债,还不还在市井小民之心中,自然可以不屑一顾,欠钱的是大爷,而要钱的则是孙子,但是登临了山巅,却是不能,修行本就是斩断自己与世间百态的联系,这情与债,始终是要还的,方两所欠下的,不止人情,还有无论如何,在他心中也还不清的债,写在纸上,或许就只是白纸黑字,平平淡淡,但落在心头,却是白饭粒和眉间血,远比纸上的墨迹要动人心魄。
方两走下学堂房顶,这辈子,他再也不会登上,眺望过许多人一辈子也不能看到的风景,再看,就没了原来的意思,有时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是种福气。
…………
蔡绻默不作声地听完了九河君蒋图的话,却依旧默不作声,既然行走江湖,那就必须留个心眼,不管有没有用,总是好的,蔡绻这等山巅上的修士,自然不会连个寻常都不如,九河龙蛇的江湖共主九河君蒋图,他的心机绝不会如他所说那般简单,能做得了君主地位的,哪怕是啸聚山林的,也是一般,只是九河君蒋图所说的,让蔡绻心动不已,拒绝利益,那是蠢人才会去做的事,但是全盘相信那可就比之蠢人更痴傻。
见蔡绻不答,九河君蒋图开口道:“话
不能说满,蔡道友可以好好思量一下,这其中的关窍,不是我一言可以概全的。”
说罢,九河君蒋图便径自退去,他相信,蔡绻肯定会动心,对于泼天的富贵,若是不动心,那可就是圣人才能做到的,只是,她蔡绻不是圣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拒绝。
九河君蒋图退去,蔡绻思忖着自己所处的境地,要论看透龙场镇的局势,她是最早看清的,少一人就多出一份气运,正阳山毕竟是山上的大宗,识人观气这样的微末手段自然是会的,王元宝与陈越,蔡绻曾经以识人观气的手段去探过二人的底细,但却根本就看不透,迷迷茫茫,寻常人给这识人观气的手段勘上,无论如何其命途与前程,皆是了如指掌,这就不得不令蔡绻上心,事出反常必有妖,直到张隋的出现,蔡绻才勘透了其中的奥秘,这也是她让张隋娘亲将那个蕴满咒术的平安结给王元宝的缘故,死一人,气运多一分,这等的事,蔡绻原以为只有自己知晓,但是九河君蒋图如今找上门来,肯定也是知晓了其中的关窍,蔡绻眸子中寒光一闪,杀意顿生,但很快便又消退,既然是为了利益,那自然也是可以利用的。
“嘿嘿,想利用旁人来给你开路,九河君当真是好算计,这诱饵用得也是极好,若不是我早就知晓,那这给算计的,可就是我,好城府,好手腕,能做得九河君的,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蔡绻勘透了其中的关窍,心中也打定了主意,既然九河君蒋图想要利用她,何不将计就计,想摆人一道,就得有被旁人摆一道的觉悟。
冷笑一声,蔡绻自腰间取出一个同王元宝脖颈间一般无二的平安结,既然时候已到,那这杀人的手段也该显现出它本来的恐怖,蔡绻屈指解开平安结的线头,让平安结在手中散开,变成一条红线,犹如毒蛇一般,在蔡绻指掌间盘绕,似乎是在讨好蔡绻,轻轻一弹,那盘绕在蔡绻指掌间的红线似离弦之箭,骤然冲出蔡绻的指掌间,很快就隐没在了已经傍晚的夜色之中。
此夜,注定不会无话。
锦衣道士李余欢不打继续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铁树巷中,丧事原本就让人心中厌烦,尤其是那些哭灵之人,本就不是他们的亲人,却为了钱财,跪在灵前嚎啕大哭,比之那些冷眼旁观的死者亲属更像亲人,如果不是有人一直给着钱财,只会让人觉得这家的孝子贤孙当真是痛心到了极点,前提是,钱财给够。
入耳凄凉,但却不能让人真正觉得痛惜,就一如一句言语,人的悲欢本就不相通,旁人觉得欣喜,痛苦的,只是觉得他们很吵,锦衣道士李余欢此来的目的就只是单纯铸剑,这些离合悲欢与他没有关系,若不是冯,他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我修道,是为我自己,径扫自己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这个道理无论何时都有用,锦衣道士李余欢起身走出铁树巷,挥手一道微弱毫光飞入铁树巷李家府宅,他不想麻烦,既然不想麻烦,又何必给那个已经丢了魂魄再无法。轮回的女子拖累了自己,无法。轮回,也无法投胎,这除了做那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或者那危害一方的厉鬼,就别无办法,李余欢可不想让冯指摘自己,那道微弱毫光之中蕴含着道家掌心雷的威势,对于魂魄是灭顶之灾。
但是除了这法子,锦衣道士李余欢别无选择,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不是佛家人物,可以超度亡魂,道家超度亡魂太过缓慢,倒不如直接抹杀来得痛快,况且这女子的亡魂本就不全,就
算是超度,也得在枉死城待到寿元耗尽。
微弱毫光飞入了李家府宅,绕过那些个面带戚戚的披麻戴孝的仆从,或是冷眼旁观的亲戚,不出五服的至亲,径自飞入了那摆在正堂之上的棺材之中的,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没入了卢家小娘尸体眉心之内,一阵微微颤抖,原本还有些润泽的尸体,在这一刹那,骤然垮塌,苍白的肤色转为灰白,彻彻底底成了尸首,眉心祖窍之中停留的魂魄,皆在那一道掌心雷的威势之下灰飞烟灭,卢家小娘自此彻底消失在了这世间。
锦衣道士李余欢没有半分的愧疚,人皆有一死,死后元知万事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枉死也不能祸害人间,给人做了阴物傀儡更是生不如死,倒不如直接消散在这世间,逍遥又自在,这救人之举,李余欢何来愧疚之说?
李家府宅之中,诸多人思虑的可不是如何的悲痛,而是卢家小娘出嫁时候带来的嫁妆,人在时,不往来,人去后,却纷纷而至,为的不过是他们所看中的东西,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李泽明冷眼旁观,这些为了财帛而来的所谓亲戚,卢家小娘的大姐不断絮絮地说着李泽明如何的不是,情谊不过三两金。
李泽明放声大笑,在这一片的哭声之中,分外突兀。
…………
姜阿源走后,王元宝看着手中的娇艳欲滴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傍晚的夜色渐浓,手中的娇艳在暮色摇缀之中,分外妖娆。
如果王元宝再不懂,那他可就当真是块木头了,姜阿源的心思,在王元宝眼中早就明了,但是王元宝却一直在装傻,不是刻意,而是不知道如何相处,姜阿源不过二八年华,就算是按着龙场镇的规矩,女子豆蔻之年就能够嫁人,但是王元宝却始终放不下心中的隔阂,姜阿源就像是他的妹妹,只是若说没有情感,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摇摇头,王元宝驱散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起身练拳走桩,如梦似幻,王元宝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事真的发生过,现在能够让他安心的,只有麻痹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
逃避虽然可耻,但却有用,王元宝一直在逃避的不仅仅只是自己对于过去的恐惧,烟花般绽放,却远没有烟花般美丽,血花飞溅,纵然死的只有数人,但是足以让人记一辈子,如今逃避的,还有对于姜阿源的感情,喜欢说不上,但好感确实有,如此可爱的姑娘,哪个少年不喜欢?但是王元宝很清楚,自己与姜阿源,始终是不能去戳破那层纸,心知肚明是最好的,王元宝不敢奢望太多,如今的境况最好不过。
狻猊藏器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王元宝,叹了口气,自己摊上这么个所谓的“主人”,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它自己也说不清楚,水火不容,大道之争,狻猊藏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将自己修为与玄黄龙气尽数攫取殆尽的蛰龙阴神身上,但是它也没有把握,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水火大道之争中活下来,真龙血裔,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说得上的所谓情感,最多的,还是对于血脉的争夺,真龙不出世,那些个曾经的蝼蚁纷纷出现,狻猊藏器不到算管,如今仅仅一个蒹葭它都不能对付,只能寄托性命与他人。
一条红线趁着夜色,飞入了小院中。
月出东山,繁星如水,如此夜色之中,辜负了月色着实是不懂享受,王元宝没有察觉到一条红线缠绕到了自己脖颈之上的平安结上。
第五十七章 心湖流水
红线毒蛇一般在脖颈之间的平安结上,交织缠绵,王元宝一点也未察觉,只是心湖之上的阴冷骤然而又至,武运流转竟也有了凝滞之感,王元宝只当是自己的气息紊乱,心中想得太多,毕竟戏文本子里一直在说,练武心境最上,若是心境乱了,那必然会走火入魔。
停步收拳,纵然武运犹如铁骑凿阵攻克了气府丹田之上的关窍,但是却远没有在那处窍穴之内蕴养出武运来,铁骑出关,无人可挡,只是无论铁骑或是武卒,皆需后方补给,王元宝如今冲开的窍穴如同大军出师的粮草补给,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就是如此,武运流转,可以一泄如注,也可奔腾浩荡,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须得开辟窍穴蕴养武运,王朝开疆拓土,为的不仅仅是好大喜功,更多的还是为了王朝本身的运营,虽然王元宝冲开了气府丹田之上的窍穴,也有武运缓藏,却不足以支撑气府丹田内的武运流转周身,这也是王元宝认为是自己心中所想太多的缘故。
“我该怎么去跟冯师傅去说陈越的事?”
王元宝坐在略微阴冷潮湿的青石板上,天际的明月已经到得天中,众星捧月,煞是好看,王元宝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不晓得该怎么去跟冯铁匠冯去说,陈越,到底也是冯的徒弟,如今却……
这时,王元宝心湖之上涟漪顿生,只听见狻猊藏器道:“还能如何,照实去讲,嘿嘿,指不定你还可以落得个便宜师父。”
狻猊藏器颇有些促狭地了王元宝一眼,便断开了心湖涟漪,有些事它不能去说得太清楚,这因果报应的事,在市井中,并不明显,只是落在了山巅境界的人物身上,那可就是云泥之别,狻猊藏器如今的境况,它可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剑仙好屠龙,这并不代表着其余的练气士和修士不喜欢屠龙,这因果,它担待不起。
王元宝道:“照实?这样可以吗?”
可是无论王元宝如何问,狻猊藏器也不再以心湖涟漪回答,在水井旁专注吐纳水运灵气,不知怎的,狻猊藏器感到了大限将至的危机感,这不同于它曾经见过那些屠龙人的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不安,它如今不敢去触碰因果,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畏惧因果的,只有那些百家圣人,还有圣人之下的君子贤人,山巅上的修士,又有哪个不畏惧因果,看似虚无缥缈,但是因果叠加,总归是会影响长生大道的走向。
见狻猊藏器不再搭理自己,王元宝也不自讨没趣,起身走进卧房中,月光借着窗户间的缝隙点点滴滴地落了进来,如同深夜里的露水,但却没有露水的寒凉。
方先生给的那个从三姓祠堂借来的姜黄色葫芦,如今还一直放置在王元宝的床头,不知道这葫芦到底有什么用处,王元宝也不敢轻易去摸索,毕竟谨慎些事没有坏处的。
就在王元宝准备走向床边时,却发现床头的姜黄葫芦边竟然多出了一枚铜钱,比之寻常的铜钱要大上不少,而且铜钱上一般都镌刻着四个字,剑器司署当工钱发的铜钱上就有四个字“龙泉通宝”,只是这枚不知来历的铜钱之上却只有两个古拙的大字,王元宝不认识,但是借着字形隐隐约约能半猜出有可能是“立夏”二字。
“这是什么?”
王元宝颇为疑惑,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将身上的铜钱放在姜黄葫芦旁,而且他的铜钱上镌刻的皆是“龙泉通宝”四个字而这镌刻古拙的两个大字的铜钱却肯定不是自己的。
拿起铜钱,王元宝正待仔细查看时,一股清流自铜钱之中涌出,顺着经络腧穴涌入,不同于武运的雄浑,这股清流犹如山间
清泉与林间清风,不流于驳杂,也不流于清冷,只是一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而就在清流涌入的刹那,气府丹田内的雄浑武运陡然澎湃,与那清流不断相互抵消,只是武运虽然在抵消自铜钱之中涌入的清流,但是却远没有水火消融一般你死我亡,更像是不断捉对厮杀的武卒,虽然招招足以至死,但却仍旧有破绽,双方皆可以寻隙而入,只是掌握这主动权的,却不是武运,而是自铜钱之中不断涌入的清流,若是修士得王元宝这般,定然只会欣喜若狂,不会如同王元宝这般不断抵抗,山水灵气正是修士修行的根本,在窍穴之内洞府就是修士蕴养灵气之地,这山水灵气则是其必须得到的,只是武夫同修士是截然不同的的两条路,武夫不需要山水灵气,只须自己自英魂体魄之中的那一口精粹真气,灵气入体,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灵气入体就一如敌军入得王朝腹地,攻城略地,而武运就是那抵御敌军的武卒,两者生死相搏杀,但是,经络腧穴就只是容器一般,武运可盛,山水灵气亦可盛,只是须得看孰强孰弱而已,而王元宝这般,却是极为尴尬的境地,气府丹田内的武运紫胎凝结不过数天,所开辟的窍穴不过三处,而心窍之内的十一境武运只是为了镇压心湖内的蛰龙阴神所存在,王元宝根本无法指挥调动,而本身蕴养的武运本就微弱,山水灵气不断攻城略地,竟然在武运澎湃之中攻克了一处窍穴,那铜钱之中的山水灵气清流不断涌入那处被攻克的窍穴,潮水一般汹涌,而武运没有丝毫办法,似乎是默认了山水灵气的地位,而就在这时,山水灵气的涌入戛然而止,而武运也骤然退入气府丹田之内。
王元宝额头之上,已经冷汗潸潸,武运与山水灵气的此消彼长,所消耗的是王元宝的精力与体力,纵然是个极为精壮的武夫,给这么来一次,只怕也早就倒在了尘埃之中,王元宝脸色苍白,强撑着坐在了床上,虽然精神萎靡,但是他还是调动一丝武运在周身经络之内巡弋,这可是不能马虎,走火入魔,非死即残,王元宝不敢大意,但是武运流转一周天,却什么事也未发生,仿佛方才只是梦境,只是那蕴养着山水灵气的窍穴不断提醒着,方才不是梦,武运临近,两方却相安无事,丝毫没有想象之中那般你死我活,两方皆是沉默,默认了对方一般。
王元宝正待思虑,却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而手中的那没镌刻着古拙字体的铜钱掉落在了青砖铺就的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狻猊藏器早就感受到了屋中的山水灵气的异动,但它却没有去一探究竟,因为那充沛的山水灵气之中竟然有着一股令它极为恐惧的气息,似乎是那真正屠过龙,沾染着龙血的兵刃法宝,但又没有丝毫的血气,深藏在血脉之中的恐惧让狻猊藏器不敢进入屋内一探究竟,但这股令它不安恐惧的气息却戛然而止,却是让狻猊藏器好奇心大起,缓步走进卧房,狻猊藏器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之中的法宝兵刃,但是它却后悔进到卧房之内,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有一枚古拙的铜钱,其上的气息,比之屠龙的兵刃法宝更恐怖,狻猊藏器不住得吞着口水,却不是给馋得,而是给惊惧得口干舌燥,地上的铜钱正是那二十四枚压胜钱中的“立夏”,由圣人亲自熔铸加持的铜钱,专为压制凭靠着山水灵气或是山脉水运的精魅与生灵而存在的,换句话来说,这二十四枚节气压胜钱,就是为了压制真龙血裔而存在的,每一枚皆可以牵引节气,用以压制它们这等真龙血裔,狻猊藏器小心翼翼地向着卧房之外走去,生怕惊动了那安静掉落在地面上的“立夏”钱。
出得卧房,狻猊藏器方才敢大口喘气,它没有想到,这龙场镇之内
竟然可以见到传说中的的压胜钱,不过恐惧消散之后,它却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上,既然自己会被压胜钱压制,那蒹葭又何尝不是?同为真龙血裔,自己这等的血脉近亲尚且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又更何况那个血脉不纯的蒹葭?念及至此,狻猊藏器陡然间活络了起来,原本以为气运水火之争自己必无胜算,但是一枚压胜钱的变数,让这看似无解之局骤然有了活路,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不,应当是天无绝龙之路。
而王元宝在昏睡之中,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心湖之畔的石碑之上的那个“死”字之上,又多了一字,透过雾气看去,却是个“求”字。
上下读来,却是“求死”二字。
一夜无话,月色摇缀。
阳光自窗户间的缝隙中打落在王元宝脸上,暖融融地,让人不由得慵懒地睁开了眼,王元宝迎着阳光,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却是探察自己周身经络之内的变化,一如以往,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若说根本的不同,那就是那处给山水灵气攻克的窍穴此时与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一般,缓缓吐纳着,不过前者是灵气,而后者是武运。
长舒了一口气,王元宝总归是放下心来,原本以为是必然走火入魔的结果,如今却是个相安无事的境地,着实出乎了王元宝的意料。
但这放心只是一刻,王元宝想起了今天须得去做的事,却是根本就没有勇气,冯铁匠冯尚且不知道陈越的事情,王元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开口,生死不明最是让人觉得无助,但是又不得不说,毕竟这件事就横亘在那里,无论你说不说,做不做,它一直都在。
王元宝陡然间竟然想到了死,若是自己死了,却是一了百了,这些让人觉得无以开口的事,也大可以坦然说出。
心湖之上波澜顿生,那原本已经接近心湖中停留之地的黑气氤氲成了一团雾气,但就在将要落下的一刹那,原本无动于衷的雾气陡然间翻腾,那黑色雾气给那翻腾雾气倒逼出了心湖之上,但是却仍有一丝黑气在雾气之中缠绕。
王元宝萎靡的精神一振,方才求死的想法却是让他不住后怕。
“我要好好活下去,我答应过老和尚师父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喝最烈的酒,做最真的人!”
王元宝自语道,只是心中原本的畏惧在这一刻全然不见。
就着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王元宝走出小院,日头天中,逃避不是最好的办法,倒不如具实相告。
折柳巷口静悄悄的,王元宝走出巷口时却给吓了一跳。
一个身着锦衣莲花冠的道士坐在冰冷的青石墩上,虽然雨过天晴,但是没有给太阳晒过,这青石墩上依旧还是潮湿阴冷,这锦衣道士正是李余欢。
王元宝不由得道:“道长,你还是别坐在这里,要不会着凉的。”
锦衣道士李余欢道:“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王元宝还以为这个身着锦衣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记着仇,但是坐在潮湿阴冷的青石墩上肯定会生病的,所以王元宝还是道:“那你还是不要坐在这里,真的会生病的。”
锦衣道士李余欢倒是给王元宝的执着给气笑了:“快走,别想着管我,还是先顾着你你自己吧!”
王元宝有些奇怪,但是却没有放在心上,赶忙往剑器司署方向跑去,冯铁匠冯每日里也就这时候会出铸剑室。
望着王元宝远去的身影,锦衣道士李余欢苦着脸叹了口气,又出去一枚压胜钱,自己这是来铸剑还是做善财童子?
第五十八章 水火之争
锦衣道士李余欢却真是做了善财童子,压胜钱二十四枚,他手上只有六枚,但到这龙场镇不到数日,就全都给方两一句话的人情债全部拿走,原本打算将被方两用术法送到王元宝个傻小子这的压胜钱寻摸回来,哪知道,这一来不要紧,压胜钱中的山水灵气却入了王元宝的窍穴之内,这让他欲哭无泪,压胜钱中的山水灵气一旦入体,就算是再拿回来也没了原本的效力,就一如法宝认主,认主之后,也就只有被认主之人能够驱使,旁人根本就无从下手,这也是锦衣道士李余欢苦着脸的缘故,自己到这龙场镇时,可是推演过运势的,可是没说自己会散财的。
蓦地,锦衣道士李余欢脸色一变,方才王元宝嗦的时候,他脖颈上的平安结上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却逃不过李余欢这等山巅人物的眼睛,平安结上的气息阴郁压抑,与寻常人家到佛寺道观去求的平安结截然相反,寻常的平安结就是为了求个护佑平安,其上加持的气息,自然也是祥和福瑞,但王元宝脖颈中的平安结却不是护佑平安,让人求死还差不多,这等的阴损手段,在山巅上极为少见,只有旁门左道才会去用,山巅人物从来不屑于用这等的下三滥伎俩去害人,杀人就是杀人,最多就是沾染因果,但这等为了不沾染因果而生的下三滥伎俩,着实让人不齿。
但是锦衣道士李余欢却不打算去管闲事,十二楼城观里的老牛鼻子也快要来龙场镇,这浑水,他李余欢无论怎么趟,也是没有意思的,倒不如静观其变,反正老秀才一脉,人才济济,这谋划布局皆是老秀才留下的,方两再怎么不如老秀才,好歹也是能顶过稷下学宫文庙君子的,他下的注,定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为何会选王元宝这个长生同命两桥都断了的武夫,李余欢可是猜不到。
王元宝前往剑器司署的路上,一直在思虑着如何去开口,冯铁匠冯对于陈越的感情,无匮于是父亲于儿子,如今陈越生死不明,且还没了踪迹,王元宝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对冯铁匠冯去说。
一路思虑,却是也没有心情去注意街巷两旁的景象,剑器司署虽然足够旷大,但是空闲的房间却是很少,龙泉王朝京师来的五百重甲军,在剑器司署铺就不开,所以,剑器司署方圆几里之内的院落都给这五百重甲军占据了个干净,剑器司署停工数十天了,如今能够在剑器司署中的,就只有冯铁匠冯一人,王元宝一路行来,竟然没遇见到一个重甲军士卒阻拦,这却是足以让人诧异。
剑器司署旁,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虽然五百重甲军对于周遭秋毫无犯,但是每日里却也是喧嚣异常,龙场镇不是沙场,这五百重甲军士卒自然也不会以沙场姿态对待,所以,每日里剑器司署都喧嚣异常,如今却静谧地让人心惊,能听到的唯一声响,就是冯铁匠冯叮叮当当地敲打剑条声。
王元宝犹豫了,纵然来之前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但是这就一如新兵上沙场,虽然一直对自己说不害怕,但是在铁血面前仍旧会吓得失禁,王元宝就是这般,冯铁匠冯总是不苟言笑,这是对于下面帮工的姿态,对于陈越,冯铁匠冯还是不吝言笑的。
心湖之上的残垣间的石碑之上的求死二字愈发明显,那团团黑色雾气又向着那心湖中的停留之地缓缓进发,而蛰龙阴神所吐纳出的无尽雾气恍若未觉,原先就缠绕在无尽雾气之中的黑色雾气丝缕融汇成一团,幽幽落在了心湖中的停留之地上,好似落地生根般,一缕缕向着心湖中的
停留之地深处探去。
王元宝蓦地感到一阵心寒,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寒冷过后,却是无尽地疲累,逃避,不是个好办法,逃避之后,自己所畏惧的,依旧还在那里,始终不会消除。
念及至此,王元宝走向剑器司署之内,空荡地官房之内,回响着的,只有冯铁匠冯敲打剑条的声响和王元宝的脚步声,幽幽地,熟悉的炽热扑面而来,王元宝心中的寒凉骤然被驱散了许多,剑器司署中,有资格铸剑的,只有冯铁匠冯一人,就连陈越都只能打下手,王元宝曾经摸过敲打剑条的铁锤,仿佛重逾万斤,但是看冯铁匠冯提起,却轻若无物一般,王元宝想起了书中所说的“举重若轻”,冯铁匠冯敲打剑条就一如举重若轻,点点滴滴落下,剑胚不消片刻就能成形。
王元宝伸手敲了敲紧闭着的铸剑室大门,咚咚地敲门声与叮当敲打剑条声相互呼应,煞是有趣,但是铸剑室之内的敲打剑条声却依旧没有停下。
抬手又敲了敲门,王元宝道:“冯师傅,我想跟您说件事!”
语声落下,但是王元宝预想之中的开门却落空了,铸剑室中的冯铁匠冯恍若未闻一般,专心添火铸造剑胚,锦衣道士李余欢带来的剑胚本就已经成形,有了灵韵,如今再去铸造,只能先循着前人的手法去磨砺剑胚之中的灵韵,门外之声,纵然声声入耳,但却入不了冯的心,铸剑本就是另一种修行,与剑胚之中的灵韵同行,磨砺心性,剑器的铸造本就是如此。
王元宝丝毫不气馁,继续敲门,但是依旧无人回应,剑器司署中,叮当与咚咚不绝于耳,王元宝道:“冯师傅,陈越,,,陈越他出事了!!”
叮当敲打之声骤然停止。
王元宝声嘶力竭地将陈越的经过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说出,空荡荡地剑器司署中王元宝的声音分外孤独。
声声入耳,冯铁匠冯手中的铁锤放在了剑胚之上,再不动了,面色不变,但是嘴角却早就勾起了一抹苦涩的弧度,他早该想到的,方两所说的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绝不是一句虚言,陈越的机缘不在龙场,若是强行入局,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甚者,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方两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回荡,冯苦笑,除了苦笑再没有其他办法,陈越的身世,冯很清楚,小丫头远游东神洲,自己从鲲鹏洲捡回在街边乞讨的陈越,这仿佛给人算计好的一般,也就是当初自己的心境太弱,结了场善缘,如今的结局,他早就该想到的,以剑书传讯给邋遢天君谢宗师,冯就再也掌控不住了原本在自己手中的主动,所以,他才会作壁上观,方两所有的推演,皆在他眼中,只是如今给人揭开,却是有些不能接受。
良久,王元宝喘息着,瘫坐在了地上,说出这一切,费尽了王元宝所有的气力,而回应这一切的,依旧只有沉默。
沉默,在许多时候,比黄金更珍贵。
冯叹息一声,重新拿起了铁锤,本就该想到的结局,如今从旁人口中说出,着实有些讽刺,但是入耳入心,又能如何?
倒不如,自己手中的铁锤落下来得痛快。
王元宝在这沉默之中起身,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就再没有停留的理由,强撑着走出了剑器司署,许多时候,王元宝宁愿自己就是个死去的人,没忧愁,也没有欢欣与悲苦,容身其中,永远要比旁观的知道其中的酸楚,台上的戏子,看得到他
们永远光鲜亮丽的妆容,但那妆容之下的,没有人会去在意。
帷幕落下,戏已散场,卸去卖笑妆容,戏文里的悲欢离合,早就在心中有数,入戏出戏,都只是为了让台下的衣冠看清。
王元宝走出剑器司署,一阵空虚,人活着不止是为了吃喝玩乐,也不是为了庸碌平常,而是有着与旁人不同的念想,王元宝的空虚,正是来自这念想的落空,方先生给了他一个可以看清自己心中所思在远道的机会,而陈越给了他一个春风十里的季节,可是琉璃易碎,彩云散,这些他想要留住的却一一离他而去,就算是老和尚顾两禅让他好好活着,但是失去的念想的人,又该如何好好活着?
世间所有相,皆是虚妄?
但是王元宝去过那山下的世界,纷繁却也迷人,虚妄,到底是哪个虚妄,心中早就有了定论,戏文本子上的描述,总归是有许多虚假,但是跟随邋遢天君谢宗师在市井中的一番游历,又在他心中装了座江湖,虚妄,早就成了真实。
走出剑器司署的刹那,一阵涟漪在王元宝心湖之上泛起。
“只当你没有见过陈越,该忘的,无论如何也记不住。”
王元宝回头看了看依旧在叮当敲打声中寂寞的剑器司署,想开口,却又想不起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继续向着自己该去的地方走去。
绿杨如烟,街巷之中故穿庭宇的飞花,沾染在鼻尖,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元宝鼻尖绕过了槐花微凉的芬芳,比那漫天飞舞的雪白飞花要好上许多。
眼前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窈窕却也英气,就如此大大方方地挡在了王元宝前方,就好似知晓王元宝要去哪里一般。
挡在王元宝前路之上的,正是徐白露的侍女,蒹葭。
王元宝认出了蒹葭,只是徐白露与他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曾远远见过,而挡在前路的蒹葭,更是只在那些帮闲的汉子口中听过,如今却站在自己身前,那秋水一般深邃的眸子中,蕴着冷冷地杀意。
王元宝毕竟已经摸到了凡夫武道的门槛,就连那武运紫胎也孕结而成,若是再看不出蒹葭眼中的杀意,那可就真是把自己练拳走桩的功夫,全都学到了狗肚子里。
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缓缓流转,憾鼎拳谱上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兵家武夫可没有所谓的后发制人的道理,占得先机天时地利,方才是最重要的。
蒹葭眸子中闪过一抹不屑,就算是八境武夫如今站在自己身前,她也是不惧的,又更何况只是个小小的一境武夫,虽然这个一境武夫,原本该是自己的“主人”,蒹葭对王元宝早就起了杀心,没有人会喜欢旁人口中的所谓天意,蒹葭这等真龙血裔更是如此,方两说王元宝是自己天定的“主人”时蒹葭就已经动了杀心,而龙场之局的气运争夺,更兼着水火大道之争,这让她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徐白露必须得到龙场气运,而与之争夺的王元宝,必须死。
一步踏出,真龙血裔的气势骤然爆发。
王元宝心湖之内的雾气腾然散去,沉睡地蛰龙阴神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
就算是阴神,真龙的威严也不容一个血脉不纯者折辱。
而就在王元宝准备出拳时,一股阴郁压抑却又让人极为熟悉的气息在身后腾起。
一阵笑声,传来。
第五十九章 蹁跹红衣
王元宝心湖之上骤然翻腾起无尽波澜,虽然身后传来的笑声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他还是听出了这个笑声与那个曾经被自己拳打败走的红衣枯骨狐魅。
果不其然,王元宝余光过,一抹艳红从眼前掠过,阴郁压抑的气息在胸口处郁结。
九河君蒋图抖开手中没有任何题词的折扇,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不其然,这位小兄弟着实厉害,连我这下五境巅峰的狐魅都能给轻松伤了根基,让我这个不争气的主人亲自出手,4你倒是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王元宝咬牙切齿道:“这个怪物就是你驱使的?!陈越,也是你算计的?!”
陈越之事与九河君蒋图身边的红衣枯骨狐魅有着莫大关系,更可以说是罪魁祸首,王元宝不是蠢人,个中关系摆到眼前若是还看不出来,那他给人杀了,也是不亏的,如今仇人见面,如何能不眼红。
蒋图这位九河龙蛇的君主闻言呵呵一笑:“你说得可是那个给我这宝贝吸尽精气的那个,也是,两个人皆占着莫大的气运,给我这宝贝吸食尽了精气,却还能苟延残喘这般久,倒是实属罕见。”
王元宝一身拳意骤然爆发,王元宝这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果还能忍下去,只怕他心湖早就给蒸腾干净。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王元宝不愿意做那给人压着打的缩头乌龟,一身拳意骤然爆发,拳似流星眼似电,腰似蛇行步赛粘,憾鼎拳第一式虽然讲求个稳中求进,但是杀招却是远不止那不断递出的如同连绵细雨的拳头,步伐递进,拳势如雷,周身筋骨竟然发出了沉闷如雷的声响,三焦玄关之下已经给王元宝洞开,只差一个机会就足以跻身凡夫武道第二境。
身形如涛,拳静如岳,王元宝挥拳直取九河君蒋图的中门,拳势笼罩,寻常下五境修士给如此措手不及的一击只怕早就躲避不及,但是九河君蒋图这等成名已久的中四境人物,怎会给王元宝这等不过一境的武夫袭击得手。
身影虚幻,王元宝一拳崩出,打中的却不是九河君蒋图,拳势崩开,身影消散,这蕴含着王元宝武运的一拳却落空,打散却只是九河君蒋图一道残影。
艳红掠过,王元宝只觉心口一痛,一道阴郁压抑的气息丝丝缕缕涌入心窍之中,王元宝径自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了白墙之上。
九河君蒋图笑呵呵地缓步走近道:“不过一境武夫,竟有如此胆气,你可知道,死在我手中,还有跪地求饶的武夫有多少吗?”
王元宝强撑着抬起头,吐出口中的鲜血,冷冷地死盯着一副好好先生神态的九河君蒋图,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九河君蒋图道:“还是个硬骨头,难道这兵家武夫都是硬骨头吗?”
蒹葭冷漠地作壁上观,她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了王元宝,既然有人代劳,何乐而不为,虽然这好好先生一般的九河君蒋图让她极不舒服,但是,等他杀了王元宝,自己大可以直接将他杀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蒹葭想做那黄雀。
原以为九河君蒋图会直接杀了王元宝,谁知他却回头望向远处的蒹葭道:“这位道友,莫不是也为了这个武夫而来?”
蒹葭姿色在北阳王朝宫墙之内都可称之为上乘,更何况
身为真龙血裔,身上的冰冷气质让人不由得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九河君蒋图丝毫不掩饰眼中嗯**,眼神炽热地盯着蒹葭,他不怕王元宝会临死一击,正阳山女冠中四境蔡绻的求死之术早就种在了王元宝心湖之中,九河君蒋图精通旁门左道的江湖共主如何会看不出来,所以他只是让红衣枯骨狐魅制住王元宝的心窍,而自己则去安心“撩拨”蒹葭。
九河君蒋图眼中的炽热让蒹葭觉得极不舒服,杀意顿生,同为中四境,蒹葭可不会对九河君蒋图有丝毫的畏惧,金丹境界,所拼的可不是所谓的修为,而是对于自己本身大道的领悟,丹成大道通五岳,一夜飞渡天山月,所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滚开。”
蒹葭冷淡开口,真龙血裔的气势汹汹展开,一步一步走向王元宝,九河君蒋图仿佛从未在眼前一般。
九河君蒋图眸子中冷芒乍起,指尖微弱毫光不住颤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原本盘踞在王元宝心窍之内的阴郁压抑的煞气骤然给一股雄浑至极的武运浩荡碾压,红衣枯骨狐魅如遭重创,凄厉呼啸着从王元宝心窍之内退去。
原本仅剩的两张狰狞面目,如今只剩下一副骷髅模样,接连在王元宝这里失去两个阴物傀儡,红衣枯骨狐魅凄厉哀嚎,一阵阵黑雾夹携这煞气涌向王元宝。
心窍之内压抑尽去的王元宝冷冷盯着怨毒看着自己的红衣枯骨狐魅,陈越之事,红衣枯骨狐魅算罪魁祸首,是必须要杀的,气府丹田之内武运紫胎极速运转,微弱但雄浑的武运在窍穴中涌动,向着臂膀处奔腾而去。
迎面而来的黑色雾气和煞气不断递进,王元宝翻腾挪移,但那黑雾还好,只是那煞气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追不舍,百步之内,无论如何腾挪也是无济于事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王元宝步伐凌乱,一个箭刺冲向那安心操控煞气黑雾的红衣枯骨狐魅。
武夫须得近身,拳罡未成,纵然可以阳气挑灯长明,但是要捶杀阴物鬼魅还是须得近身方能奏效。
九河君蒋图纵然好色,但绝非为色迷心窍的,见本濒临死亡的王元宝竟然不知从哪里来得气力,竟然将红衣枯骨狐魅最顶尖的“困心锁”给破了,这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指尖幽微光芒雷霆一般激射而出,直取王元宝门户洞开的气府丹田窍穴。
蒹葭远远退出百步之内,她不打算去沾染这份因果,弑主的因果,在这儒家至圣道理顶尖的森罗天下可远非杀万人的因果能比拟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以下弑上,因果眨眼之间就可以降临,蒹葭虽然杀心早起,但是如今才动手,却也是迫于因果报应。
九河君蒋图可以代劳,这顶雷的因果,蒹葭乐见其成。
王元宝拳势笼罩,将那红衣枯骨狐魅所有的后路尽数封禁,拳势转承之间,如浩荡车轮,也如满月之弓,对九河君蒋图激射而来的幽茫针器恍若未见,拳出如雷,但却轻若叶,重如铁,快如风,缓如鹰,熟悉的场景又一次重现,红衣枯骨狐魅如同上次一般,被王元宝的拳势笼罩,想退却没了退路,一拳一拳递出,春雨一般连绵不断,每一拳皆同钢似铁,落在红衣枯骨狐魅宛若实体的煞气黑雾之上。
一阵阴冷自气府丹田窍穴中潮水般涌来,王元宝七窍间汩汩流淌着鲜血,但是手
中拳却丝毫未曾停止,一拳接一拳,而红衣枯骨狐魅宛若实质的煞气黑雾不断溢散,原本凝实的雾气在王元宝不断地锤击之下竟然开始慢慢变淡。
九河君蒋图睚眦欲裂,终日里打鸟,如今却给鸟啄瞎了眼,与自己心神相联系的阴物傀儡在这一个小小的一境武夫手上折去两道本源,如何让九河君蒋图不恼怒。
但是,他却没有继续施展术法与法宝,而是冷冷地看着已经近乎成了血人一般的王元宝在哪里犹如疯了一般锤击红衣枯骨狐魅。
蔡绻着实好算计,竟然让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就被摆了一道,要不是突然福至心灵,只怕自己是折了根基,又给人图做嫁衣,断去与红衣枯骨狐魅的阴神联系,九河君蒋图一如蒹葭一般远远观望,只是心中仍旧不舒服,给人摆了一道,着实丢面皮。
王元宝眼前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模糊,但是依旧拳出如雷,给主人九河君蒋图断了阴神联系的红衣枯骨狐魅不住地凄厉哀嚎,但是却丝毫没有办法逃脱。
雷声一般,葬送了红衣枯骨狐魅的最后一拳终究落下,王元宝面前腾起了一阵浓雾,其色如墨,拳势炸开,黑色雾气散去,王元宝脚边落下一具骨色墨黑的兽类骨骼。
一阵恍惚,王元宝嘴角却勾起了弧度,继而咧开嘴大笑,牙齿给血染红,看起来分外诡异。
九河君蒋图面色阴沉得似乎能滴出水来,而蒹葭则是重新打量起如同血人一般的王元宝。
下五境巅峰的鬼魅精怪,有望跻身中四境的红衣枯骨狐魅就这么给一个一境武夫给生生锤散了阴神,这可当真是一大奇闻,而这红衣枯骨狐魅的主人,九河君蒋图的面皮尽数给落了个干净。
蒹葭眸中冷厉,王元宝必须要杀,九河君蒋图不争气,为了公子徐白露,她倒是宁愿担上这因果。
星点赤红火焰在蒹葭指尖跳跃,水火之争,蒹葭就是那已经占得了上风的,水火之争,你死我亡。
这赤红火焰却让九河君蒋图眼眸一缩,这森罗天下能焚烧修士阴神的火,只有九幽地府里的阴火,还有一个,就是真龙血焱,九幽地府,非鬼修上五境不能去,而蒹葭指尖上跳跃的,却正是早就随着真龙陨落而湮灭的真龙血焱。
王元宝冷冷盯着九河君蒋图与蒹葭,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紫胎运转极为凝涩,而窍穴之内的武运纨绔枯竭,如今在窍穴经络之中涌动的,是那占据了一处窍穴的山水灵气。
蒹葭弹指一挥间,赤红的真龙血焱化作一条赤色火线,向着王元宝眉心激射而去。
王元宝笑着,闭上了眼睛,能捶杀了让陈越生死不知的红衣枯骨狐魅,自己也算是不亏,心湖之上的求死碑文陡然大亮。
电光火石之际,一道剑光泠然而至。
那原本来势汹汹的赤色火线竟然在剑光之下烟消云散!!!
但是,变故远不止于此。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小巷中冲出,转眼之间就到了王元宝身后。
嗤地一声。
王元宝睁开眼睛,手却摸到了被人手紧攥而变热的刀柄。
一刀,两刀,三刀……
血从刀口中喷涌而出。
而身后的人,却是王元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