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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46节 站长

    经过严格检查,周乙顺利踏入了情报总局内部。

    在这所当前世界最先进的情报机构内部,周乙踏着水泥硬化路面,沿着白色路灯杆的指引,路过一圈圈二层小楼围成的方格。最终,他来到庞大的情报总局东南角——这里的几排小楼中,有一间是他本人的宿舍。

    众所周知,情报是个好东西。

    掌握了情报优势,就掌握了先机,就可以料敌机先,就可以从容调派力量,进而战胜敌对势力。

    在任何体系、组织、国家之间的对抗中,情报工作永远都是最优先的行动,占用了大量内部资源。

    具有高等智慧的人类,很早期就意识到了情报活动的重要性。

    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一个是妓女,另一个就是间谍。

    “欲索知敌情者,非间不可也。”———孙子兵法。

    既然情报工作如此重要,当权者自然是要把情报部门紧握在手中的......利刃不光可用来对付外部敌人,对付内部竞争者同样好使。

    可是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政权,不论古代还是近现代,其实内部都是由各种山头“搭凑”的。这样一来,有实力的派系肯定都想插手情报这一块,于是就造成了情报部门多头开花的混乱局面。

    远得不说,最近一次人类历史上的大战:二战中,光小小的日本一国,其内部就有着各种五花八门的情报机构。

    当时插手情报的部门差不多囊括了军政内部所有派系。包括海军、陆军、参谋本部、外务省、拓务省、关东军总部等等在内的实权部门都有插手组建自家下属的情报部门。

    谍战片中大家耳熟能详的特高课、梅兰菊竹四机关、岩公馆等等机构,就是这种混乱状态下的产物。

    多头开花的后果是负面的,因为管理跟不上,就会内卷。

    二战日本情报机构,其内部竞争非常激烈,互相之间下绊子拆台都是常见剧本。也就是遇上了更烂的中统和军统,才显得日本人狡诈多端神出鬼没。

    随着人类对情报工作认识能力的提升,日本人那一套很快被淘汰,出现了克格勃和中央情报局(CIA)这样更加专业的巨型情报机构。

    虽然在战争时期,各国情报机构都得到了巨大发展。但是总得来看,情报这种占据了巨大资源的部门,其发展脉络,终归还是根据国力所决定的。

    再往后,到了现代社会,国家所面临的诸如反恐这样的威胁种类日益增多,再加上分权需要,于是,后世国家的情报机构也愈发健全。

    在后世,普通看美剧的人,大概知道美帝有CIA和FBI。真实的情况却是,CIA只是其中规模大最有名气的一家——美帝另外还有多达16家的,涵盖了国家威胁方方面面的专业情报机构。

    这17家情报部门每年吞噬的总经费,明面上就有几百亿美元,远远超过了一些屌丝小国的国内生产总值。

    总之,情报这东西,人人都想玩,但屌丝是玩不起的。

    无独有偶。座落在17世纪的某小国,现如今也在大力发展情报机构。可是囿于国力穷困生产力低下,一众屌丝尽管很想多开办几家,最终却只有情报总局扛下了一切。

    周乙,就是情报总局一份子。

    精准地说,周乙是情报总局下属情报二处七科的资深科员。

    宿舍楼前也是有门卫的。周乙虽说和门卫熟悉地打了个招呼,但出示证件这一套手续丝毫没有少。

    最终,经过最后一道关卡,周乙得以回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私人领地:二楼角落的一间单人宿舍。

    掏出钥匙打开门,周乙在黑暗中熟练地伸手一拉。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屋顶一个斗笠盘下的白炽灯泡发出了明亮的黄色光芒,照亮了小屋。

    ......既然扛下了一切,那么情报总局就等于负责了大燕国所有方方面面的情报工作。

    这里面不但包括了军方之于敌对势力的情报需求,也包括了内阁等各政府部门对于大明等势力的各种社会情报的需求。

    这样一来,情报总局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现如今,情报总局直接对内阁负责。确切地说,是对首相夏先泽本人负责。

    由于一家独大,情报总局的规模最近几年里也一再膨胀。这种就是属于旱涝保收,徜徉在财政收入的大海里尽情翻滚,账目还永远搞不清楚的那种肥猪型单位。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种待遇绝大多数人连听都没有听过,但身为情报总局人员,周乙本人早就享受,并且习惯了这种待遇。

    要知道,情报总局是和包括内阁皇宫在内的核心部门处于同一个区块的。这个核心地块在建设之初,就配备了小型蒸汽发电厂。能够保证区域内所有的用电单位,24小时不间断的民用电供给。谷

    进屋后,周乙先是从桌上的暖瓶里倒水洗脸。

    粗铁丝架子搪瓷脸盆,彩条机制毛巾还有散发着化学香味的肥皂,一切都充斥着浓浓的早期工业化味道。

    用热水洗了把脸,周乙顿时觉得精神许多。

    再换上一套简单的夹克长裤,将长发简单得扎起来。闻了闻身上,发现酒味已经散去后,周乙转身出门。

    出门后,他先是去了二楼值班室......那里有电话。

    情报总局这种单位,任何一栋建筑,24小时都有人值班。使劲摇了几下摇把,周乙用老式的手摇发电电话,打通了自己所在的七科值班室。

    和科里通气后,周乙这才下楼,第一时间去七科值班员那里办了销假登记,这才又返回了自己宿舍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精神奕奕的周乙按时去食堂打饭,然后按时在8点整踏进了七科大办公室。这个时候,周乙和昨天就有点不一样了。看上去他活泼了不少,一路和同事打着招呼,时不时还说笑两句,明显在七科混得不错。

    整个情报总局,自局长副局长以下,有四个大处:分别是情报、行动、管理和科技。

    这其中大局长兼任情报处长,另外几个穿越者副局长兼任各处处长。

    周乙所在的情报处,下属设有多个职能科室,分别负责对内反谍、对外谍报、以及对军方、联络驻外站等等职能领域。

    每一个情报处的科室,在行动处那里都有相应的对接科室,以便双方配合行动。

    而周乙所在的七科,事实上是一个新组建时间不到半年的科室。七科成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外派大明某地,从而提前抽调了一部分人员,搞培训,搞团建的。

    周乙今天上班,第一时间自然是找领导汇报工作。毕竟他昨天有私人行动,算是脱离了管理一段时间。按例,是要及时汇报的。

    抢在其他前来汇报的人之前,周乙敲响了走廊斜对面的科长室门。

    伴随着一声温和的“进来”,周乙推开门,先是探脑袋进去晃了晃。这之后,周乙笑嘻嘻掩上门,回头说道:“科长,我来销假......看我这记性,该叫您站长了啊!”

    坐在一张安南大酸枝木办公桌后的科长,和周乙一样,留着长发,穿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夹克。

    这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听到周乙的恭维话,笑着用指头点了点以示警告:“科长就是科长,不要乱说。你给我注意点,在咱们这种单位,谨言慎行是第一位的。”

    “我您还不知道,也就是您面前,我有什么说什么。”

    周乙笑嘻嘻毫不见外拉过椅子自己坐下,然后伸手指头指了指天,满脸期待得小声问道:“任命还没下来?”

    科长这回不装了,笑笑:“因该就是今天。”

    周乙一拍大腿:“着啊,您还真是沉得住气!”

    兴奋地连连搓手,周乙激动坏了:“既然任命要下,那外派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啊。科长,咱们大展宏图的时辰到了,再也不用窝在总部吃干饭了啊!”

    中年科长摇头哂笑,然后满脸玩味地问周乙:“外派可是风餐露宿,无水无电,值当那么高兴吗?”

    “外派您就是封疆啊,我跟着建功立业啊,谁稀罕待在这总部发霉!”

    “呵呵,弟兄们都是冲着建功立业的。”听到周乙这满怀气质的发言,科长难得点头,脸色严肃了些许,很是认同周乙的发言:“有干劲就好。总要有干劲,才能博一博封妻荫子。”

    科长的消息很准确。

    上午10点整,身穿情报系统标准蓝色西装制服,头戴大盖帽的总局局长戴云,带领着“在家”所有高层,来到了七科办公室。

    七科所有人员,自科长以下,诚慌诚恐地列队迎接了从未踏足过七科这个小地方的大佬们。

    “经过集体研究......兹任命......南望......为新建X站站长,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南望,七科科长,帝国情报战线功勋情报员。

    本次任命,是大明土著精英,首担任了以前只有穿越者才能出任的大城市情报站长一职,意义重大。

第647节 赴任

    命令既下,军事化管理的情报总局内部,立刻开始了高效运作。

    七科科长南望原地卸任,无缝转任了新成立的大区情报站站长一职,级别等同上校。

    通常来说,大区情报站站长。南望这次因为年资浅,所以级别暂时低了一个档次。

    即便是这样,大区站长这种级别的高级情报官员,在这之前,也是只有穿越者才能出任的。

    所以说南望这次任命很特殊:哪怕背后有着穿越者匮乏......怕死这些潜在原因,但是南望依旧给明人土著开辟了一条向上的高级职务通道,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既然站长已经出炉,余下工作就该由站长来主持。南望接下来首先需要做的,自然是搭建班底......挑兵点将。

    这个工作很快完成了。

    早在两年前成立的七科,原本的日常工作,就是给各处驻外站供应外派人员所。

    自科长以下,七科人员平时都是按照明人的装束行为模式来进行渗透训练的。

    南望前段时间之所以被任命为七科科长,就是因为他是内定的大区站长人选。担任七科科长一段时间,有助于他提前熟悉内部人员情况。

    这个安排在南望接受任命的第一时间就起效了。新科站长大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把第一批人员的名单拟订好送去了上峰批准。

    第一批人员很重要,是组建一个大区站的核心人员,这些人都是要跟随南望去外地上任的。

    当然了,名单中也包含了一部分上级提前内定的人员,这个南望肯定是清楚的。

    名单得到批准后,其上人员很快得到了通知。然后大家一起去小会议室,面见站长大人,分派职务,兼开动员会。

    随同南望出外任的第一批人员,一共有30名。

    这其中,由周乙担任组长的情报组人员共8名。

    其次,是负责机要、联络的通讯组人员共4名。

    最后,是负责行动的行动组成员,共18名。

    以上三个平级小组,各自对站长南望负责。

    接下来是紧张的出差准备工作。上面留给大家的准备时间很短,只有7天。

    这7天里,周乙也是一刻不得闲。他要和南望一起制定出行计划等文案,还要去跑总局各个部门,领取联络呼号、资金以及武器装备等物资。

    最后,他还要负责团队建设,组织人员复习出行条例,准备各种突发预案,以及协调内部人员关系等等......

    总之,周乙在这一阶段充满热情,全身心投入了工作,已经事实上担负起了一个站长副手的工作量。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建功立业的心思在推动着周乙。他和南望本人的关系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不能给老哥丢脸,要拼力回报“提携”之情。

    一切要从4年前说起。

    话说,周乙的前半生,事实上是乏善可陈的。就是一个每况愈下的鄂州小市民子弟,伴随着明末大环境的恶化,挣扎求生直至无声消亡的普通剧本。

    而在这个位面,历史改变了。患病流落在广州的小人物周乙,先是被恩人杨六哥多管闲事送去了新区。这之后,大病初愈的他,又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南望。

    当时的南望,刚从江南地区执行任务后返回广州述职,结果被总局人力资源部临时抓差,去难民营招募员工。

    这一批招募的员工是有针对性的:出身北方。

    在难民营,南望一眼就“相中”了还在养病的周乙。这个思路敏捷,当过书画店学徒,略通文墨的鄂州年轻人,很合南望的眼缘。

    于是,迷迷糊糊的周乙,先是被安排到了条件优越的情报局定点招待所。之后,经过南望的进一步调查审核,周乙最终被送去了“鹿谷”,接受了全套间谍训练。

    “鹿谷”,是情报总局模仿匡提科训练营,在夷州的中央山脉深处,设置的一处大型培训基地。

    周乙没有辜负南望的慧眼。这个貌似普通的年轻人在鹿谷焕发了光彩,最终成为了那一批学员里,少数通过了所有培训课程的特工,得到了训练营特别推荐。

    关于周乙的学分,虽说各种体能和格斗课程表现平平,但是射击科目他得了高分。

    另外,有关于情报搜集和分析、收发报、渗透、策反等间谍核心科目,周乙在训练营都得到了高分......周乙天生记忆力超出常人,这令他在间谍核心科目中表现优秀。谷

    在这个识字率极其低下的时代,像周乙这种有基础文化,能掌握间谍核心技能的人,其珍贵程度,远远超过了一打只会拔枪速射的行动队员的价值。

    于是,毕业后,周乙迅速在情报总局任职了低级情报员,并且在南望手下接受了更加细致的长期培训。

    本质上,周乙就是南望带出来的徒弟。

    这也就解释了周乙为什么这么积极的原因。这次外派,不光是南望事业的新起点,也是他周乙人生的新起点,师徒都不容有失。

    时间在紧张忙碌中匆匆流逝。一晃,就到了出发时间。

    1635年2月17日,农历大年初一。

    新区南部的封闭式内务码头,一艘明式帆船正整装待发。

    栈桥上,改换了商人装束,黑玉发簪、四方平定巾、一身铜色大元宝南京缎子长袍的南望南老爷,正一脸富态地和前来送别的同僚寒暄。

    这一次的南望团队,对外面貌,将会是“南老爷”为核心的一个行商团队。

    如果将来真要追溯“参加工作”时间的话,事实上,早在穿越众当年出发去台湾抢地盘之前,书生南望就“入伙”了。也就是说,南望其实比很多穿越众“参加工作”的时期都要早。

    这个时间节点真得很早期......差不多......还要早于井冈山......。

    所以说,南望其实认识所有当前掌权的穿越众......那时候大家都挤在杭州的塘庄里讨生活,穿越众还都没有发达,勉强算是贫贱之交。

    然而就这一点渊源,土著南望才得以被当成了“自己人”。穿越众今天之所以敢把一个大区的地盘交给他,这点渊源是占了大份量的。

    前来送行的人不少。除了直管情报处的大局长戴云外,另外还来了一个副局长,以及三四位总局的中层干部。

    南望南老爷这时候连连点头,拱着手,听戴云嘱咐的同时,满脸堆笑,已经开始进入了土著商人的状态。

    一身长随装扮的周乙,此刻正站在船头,默默看着大佬们交流。

    没过多久,忙碌的大佬们就撤退了。

    看着大佬们在大批护卫下登上了马车,站在船头,作态挥手的南望南老爷......站长,这时的表情已经平淡下来。他深深望了眼大年初一还在忙碌建设状态的新区后,背过手,朗声说道:“开船。”

    周乙随即一声呼哨,下一刻,伴随着船工拉帆的号子声,迎着微微有点冷冽的江风,“东广福”号货船正式起航,沿着宽广的珠江顺流而下。

    “东广福”号是一艘传统的明式硬帆船。

    这种船型虽说现如今已经遭受了各种新式船型的冲击,但是在长江沿线以及长江以北的大明地域,依旧是主流。

    而这一次富商南望南老爷所率领的团队,既然要去“敌占区”工作,那么肯定就需要乘坐东广福这样的传统船只了。

    情报总局所属的东广福号,看上去并不太起眼,只有八成新。

    虽说和传统船型外观一样,但在很多细节地方,东广福号都是经过内部改造的。譬如说船板下的钢丝助力系统,在必要时,只用少量船工就能拉起沉重的明式硬帆。

    关于货物。

    船舱最底层的货物,自然是一些不好亮在明面的东西......譬如各种枪支弹药、爆炸物。这些不光在后世上不了高铁,明代一样会被查扣。

    刨除这些,东广福号明面上的货物,是一些稀缺的工业品。

    不过这些工业品并不是拉去“敌占区”的——南望此行的目的是站稳脚跟打开局面,悄悄地进村,不会用稀罕货给自己召来一个万众瞩目的BUFF。

    那么这些稀罕货是干嘛用的?其实是总局捎给沿途各地方站点使用的物资。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一件保值的工业品,效果要超过同等价值的银两。情报总局各地分站在和土著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总局后来就把支援经费中的一部分换成了货物,不定期由商船捎带给了各地站点。

    这一次,东广福号就扮演了这个“交通员”的角色。

    船出珠江后,东广福号沿着海岸线,顺着浮标和灯塔组成的航道,平稳北行。这一路上帆影连绵,航道的繁忙程度会令初到此地的人大吃一惊。

    就这样一路逆风而行。东广福号在7天后的一个夜晚,远远望见了由烟墩卫、金门赤山、以及南普陀组成的灯塔群定位火光。

    厦门到了。

第648节 赴任之路(二)

    时光的伟力如此强大,能抹平一切人类活动过的痕迹,乃至记忆。

    尤其是在社会剧烈变革的时代。

    厦门,这个曾经发生过连番海陆大战的地方。当初那些声势浩然的海匪大帮和声名显赫的匪首,短短几年时间,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中,仿佛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将将入夜时分,一盏明亮的煤油灯下,背手站在船头的南望南老爷,眯着眼,仔细观察着码头上往来的人流,还有烟火中依旧在彻夜发出巨响的各种港口机械。

    此刻的东广福号,正停靠在漳州内湾的北港。位置大约在后世的九龙江口,保税港区。

    吊机林立的北港,以前只是一片渔村。几年前大战过后,这块属于郑氏一族的土地被曹氏吞下。

    之后,渔村区变成港口区,被建设成了漳州湾内最大的货运港口。

    北港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九龙江沿线城市的出海港。穿越众在这里投入了大量资源,北港的定位是具有江海联运功能的大型枢纽港口。

    由此地上溯,包括漳州、龙岩在内的闽南市县,都在九龙江的货运航线辐射范围内。

    事实上,经过这几年来的交通建设和商业网络铺设,即便是江西南部重镇赣州区域内的一部分商品,现在都会走闽南九龙江航线“出口”。

    这就是北港繁华如斯的原因所在。漳州的茶鱼荔蜜,龙岩的铜金木铁,乃至赣州的橙柚锡钨,都会被各地航运公司组织收购,然后搭乘内陆货船到北港,最后再经由北港庞大的江海联运系统,将这些货物装上海船,输送到大明沿海各地。

    “站......老爷,给厦门站的货都起出来了。”

    一身长随打扮的周乙,来到南望身后,小声汇报了一句。

    南望没有做声,他的目光依旧集中在码头的巨型龙门吊上。

    灯火通明中,不时冒出一股黑烟,喷吐着高温蒸汽的巨型龙门吊,和后世能装配航母的巨物自然不是一个级别。但在17世纪,能用在千吨级货船上的钢铁龙门吊,那也妥妥算得上是巨型了。

    把目光从充满大工业力量的钢铁机械上移开,南望回身看了一眼堆在甲板上的货箱,这才微微点头:“不急,厦门站的同僚应该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

    南望话音未落,地头蛇厦门站站长韩良慷,已经带着手下踏上了栈桥。

    在情报总局下辖的各处驻外站中,厦门站毫无疑问是一个小站。全站上下加起来也就百十口人,平时搜集情报的任务也不重。

    如果说南望的甲种站长是分局局长级别的话,那厦门站这种就相当于丙级派出所了。

    之所以这样,是厦门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北边是福州,南边是广州。被夹在两处政治重心之间的闽南地区,自古就属于“低关注度”地区,政治地位不高。哪怕在穿越众眼中,闽南这一块发展好商贸也就可以了。

    虽说厦门地区如今的商贸形势不错,但商业情报毕竟是“副业”,和情报站的主业有点不搭界。情报总局在福建的重心,还是在政绅云集的省会福州。

    “哈哈哈,老弟,老哥哥在这里给你道喜了啊!”

    隔着老远,被几盏煤油灯包围的韩良慷,声音早早传了过来。

    单从资历来说,韩良慷这个出身杭州的小生意人,和南望倒是不相上下。大家都是当初的“潜邸旧臣”,都是早期在杭州就跟着穿越众干的老手下。

    不过从能力上来说,韩良慷就差南望很远了。也就是胜在忠心老实,所以年纪大过南望很多的老韩,最后被安排到了厦门站,有那么点养老的意思。

    然而老韩今天可一点不敢在南望面前倚老卖老。谁都知道这位是当红人物,说不得日后就是云中大佬,万万不可得罪了。

    见身材略微发胖的老韩一步跳上了船,南望赶紧上前握住老韩的手:“老哥哥身体康健啊,一向可好?这一晃又是两年多没见面了啊!”

    “是、是。上次见面,还是你路过,咱们也是在船板上匆匆见了一面。”

    韩良慷满脸的感慨:“今天天色已晚,老弟你一定给老哥哥一个面子,咱们叙叙旧。”

    南望略一沉吟就应了下来。大家算是同乡,平日里彼此照应,再说船到厦门本就是要修整一夜的。

    于是南望当即点了周乙随驾,随来人一同下了船。

    韩站长这边同样只带了2个年轻心腹,引着南望上了马车,留下大部分人手干活......船板上的货物要点数交割。

    接下来就是常见的公款吃喝环节了。韩站长虽说就管了个派出所,但这可是开发区的派出所。

    一行五人说话就到了厦门站自家开设的大车店。进店,轻车熟路地来到一间僻静小院,然后从对街酒楼喊来一桌席面,韩站长和南站长开始把酒言欢。谷

    韩站长人老成精,这一开席,便连连劝酒,和南望谈笑风生,话里话外对自家这位有出息的同乡那是加意奉承,连带着蒙头吃菜的周乙也被老韩夸几句“年轻有为”。

    能被南望单独带出来应酬的,势必也是心腹,老韩心里明白。

    席间气氛很好,南望和老韩多少也说了几句当年往事,这让周乙他们几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脸上多少带了点酒气,话题更加宽泛起来。

    老韩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再一次自斟两杯后,他兴致高昂,不顾南望劝阻,硬是要给年轻人讲几个“档案”故事:其实就是南站长不为人知的一些丰功伟绩。

    这一下,周乙更是来了兴趣。

    他之前在总局偶尔听到过的,关于南望的故事,那都是凤毛麟角只言片语,南望也从不给他讲,今天是第一次听到正版。

    老韩这一讲,几个情报系统的优秀年轻人,才算是真真接受了一番内部“革命历史教育”。

    尤其是周乙,当他听完“南大孤身醉众匪”这一回目后,惊讶万分,顿时感觉自家老大的形象又凭空拔高了一截,口中连连叫好的同时,赶紧给老大端一杯酒表示敬意。

    就这样谈谈说说,一席酒硬是从入夜喝到深夜才算收了摊。

    南望二人酒足之余,就地被安排在了小院休息。至于其它商场上的酒后节目......北港是大型港口城镇,玩乐项目自然应有尽有。然而情报局家规严谨,两位站长又都是老狐狸,肯定不会授人以柄。

    第二天上午,装载好厦门站运来的一些本地货物后,东广福号就要起航了。

    清晨就回到船上的南望,正和前来送行的韩站长依依作别。不久后,韩站长一行人下船,拱手,和船头人最后告别。

    下一刻,船缆解开,已然升了帆的东广福号,缓缓起行,出港北行。

    而始终站在南望身后的周乙,这时却发现,南望看似作别,其实目光并没有关注栈桥,而在远眺船尾:九龙江方向。

    周乙这一刻,非常明白南望的心情:九龙江上游,是龙岩县,是南望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功勋,以及深深的回忆。

    东广福号过了第一站厦门,第二站自然就是福州。不到300公里的海路,在如今沿线都有灯塔的环境下,并不算遥远。

    所以尽管风向不太顺,但是离开厦门后的第四天,东广福号就驶进了福州城外的一处偏僻码头。

    码头上同样有人在等候。

    一个看上去相当精悍的中年男子,带着丛人上船接洽——此人是福州站情报科科长黄宽。

    南望是认识黄宽的。事实上由于资历老,又全程参与了情报系统的早期建设,所以情报总局派下去的中层干部,南望少有不认识的。

    双方很快接上头,然后又是交接货物的那一套手续。

    手续办完后,南望照旧点周乙随他上了马车,一路不停,进了福州井楼门。

    穿过井楼门,左近就是繁华的船行街。

    聚拢了大船行总部的船行街,是最早拆迁修整过的高档街道。现如今街面都是昂贵的龙粪面料,宽广的街道两旁,有着一水的高端中式门面。这些门面,都是各大商行和船行在福州设立的总行。

    差不多在街尾,有着一家七间的连排大门面,其上的牌匾是“海东商行”。

    这里就是福州站的老巢了。

    来到福州站门前的马车,径直穿过一扇雕花铁艺大门,在一处宽广的货场停了车。

    下车后的南望,第一时间看到了被随同环绕,C位等候在车前的中年人。

    “南站长,欢迎来福州站做客。”

    中年人身材匀称,穿着一身合体的休闲衬衫西裤。此人留着三七开短发,面带温和的微笑。表示欢迎的同时,他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地和南望握了握手。

    尽管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中年人,但是和穿越众打过太多交道的南望,一听到这句标准的普通话,再结合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身姿作派,南望确信无疑,这位就是“随同曹将军当年起家的海外老弟兄”,福州站站长温广军。

    和厦门派出所所长老韩不同。同为甲种大站站长,穿越者温广军在自家门前迎接南望,这个礼数很标准,一点都不失礼。

第649节 赴任之路(三)

    第二次穿越者大会之后,得以“亲政”的曹皇帝,履行承诺,重新开始“进口”穿越人士。

    和“先辈”们不同的是,随着政权日益强大顾虑减少,“新人”们的适应期也相对应缩短了许多,“上岗”时间大大提前。

    这其中,温广军是少数愿意来情报总局工作的“新人”之一。

    温广军“前世”虽说级别不高,但是具体做过一段时间的政审工作,来情报总局属于专业对口。

    事实上,温广军的加入对于情报总局来说,算得上是弥足珍贵——大部分军警系统出身的穿越者,前脚搞清楚状况,后脚就拍着肚腩去政府坐办公室了,少有愿意回归前世战线的。

    于是,温广军到情报总局上班没多久,极度缺人的戴云就把他空降到了福州站站长的位置上。

    这个安排是合理的。

    做为穿越众最早布局,最早设立情报机构的城市,如今的福州,早就被情报系统渗透得犹如筛子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有一天听到曹将军举起反旗,福州这边分分钟就会有三五七路各色人马奔赴总督府,打算砍下总督的狗头去邀功......没准这些人都会扑空,毕竟总督府里也有“同志”在。

    天下何人不通髡。

    所以,福州站事实上并不是一个很费精力的去处。相反,各项工作都已经走上正轨的福州站,其实适合温广军这样的新人接触“新社会”,了解局面。

    与此同时,总局抽调原本的穿越者站长,去了情况更加复杂的北方地区工作。这对于人手紧缺的情报系统来说,实在是好事一件。

    匆匆上任的温广军,截止今天,在福州拢共待了4个月时间,算是刚把地皮踩熟。然后突然间又接到通知,有接待工作:南望南站长过路做客。

    接待工作温广军自然是不陌生的。前世他也接待过兄弟单位来人。安排食宿的同时,还要协助人家办案,抓个逃犯什么的。

    按照以往经验,17世纪接待同僚的流程应该也差不多。不过这次有点不一样:温站长看似平常,其实对这件事,他比较重视。

    原因嘛,温老爷如今是穿贵,自然无需操心客人的食宿杂务。令温老爷感兴趣的是:南望是他第一个遇到的“同级”土著精英。

    一直以来,穿越者,尤其温广军这样的“速成”穿越者,他们多少都会经历一个身份错位的适应过程。

    从屌丝变老爷,从社畜变大佬,从普通人变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救世先知。感受土著敬畏眼神的同时,很多穿越者都需要经常反复确认,才会令自己不至于失去定位。

    这种身份上的错位感,温广军也是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

    可这次南望来访,却令温广军之前好不容易就位的心态,又有点乱——至少在明面上,之于大部分搞不清楚状况的土著来说,双方是平等的。

    所以温广军对南望实际上很感兴趣。他希望借机和南望交流一番,让自己适应和土著精英打交道。

    尽管穿越时间不长,可是温广军心里清楚,以穿越众这点可怜的数量,最终,新世界的大部分职务都是要由土著精英来填补的。自己不但要适应当老爷,也要学会适应这种新变化。

    ......然而,面对饶有兴趣的温广军,今次主角之一的南望,自从下了马车,却全程中规中矩,揖让进退有理有度,半点不逾规,说话滴水不漏,浑然老吏作派。

    一开始就和穿越者打交道的南望,算得上是“老臣子”。所以南望非常清楚大家的内在身份差距,他心里面跟明镜一样。

    这就造成了他今天的应对方案。

    从心底里,南望不认为自己能和穿贵平起平坐。他也知道这些人在温雅博识的面孔背后,还有巨大神秘的力量和密不可分的某种内部联系,根本不是他这个“辛进”所能随便往上搭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南望对空降在福州的温广军一无所知,压根不了解其人的背景派系。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不了解对方的底细,就不要乱伸橄榄枝,毕竟穿越众内部现在也是有N多大小帮派的。

    所以他今天甫一见面,便打起全挂的精神应对后者,内里完全是下属应对上司那一套。

    之后,感觉到会谈气氛不大对头的温站长,还是依照礼数,陪客人用了午宴。而当温广军最终发现这位素未蒙面的南站长确实是有意“拘谨”后,他完全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接下来的接待活动,便肉眼可见的乏善可陈了。温老爷宴后随口指派了某下属负责接待客人。而他本人,穿贵脾气发作,拍屁股走人了。

    对于这么个结局,南望这边倒是宠辱不惊。

    他早就看出来了,在穿越众手底下当差,只要把事情做好,那么大概率是能得到一个妥当结果的。不需要像在大明一样,随时担心上司和下属的冷枪暗箭。

    话说回来,这种低内耗的内部气氛,通常都会在新兴团体OR新政权内部出现一段时间。谷

    新团体没有历史包袱,内部犹如朝阳初升。再加上足够多的空缺虚位以待,所以新团体通常都是昂扬向上,互相协作,全力对外,派系倾轧会降到最低。

    既然和地头大佬勾兑得不太愉快,南望团队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在福州多待了,没得惹人厌。

    于是第二天正午,交割完货物,又装载了一些福建土特产的东广福号,速速扯帆走人。

    一路沿着海岸线继续北行,期间还在浙江台州下锚避了几天风暴。最终,当东广福号桅杆上的瞭望手看到远处的大港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3月中旬了。

    大上海到了。

    张苏滩港,昔日隐藏在滩涂里的盐贩私港。如今,破落的小渔港早已成为17世纪东亚首屈一指的大型综合港口。

    距离张苏滩还有着很远距离的时候,初来此地的旅客,就会在海岸看到白白一条细线——海堤。

    这是一条用白石筑就的坚硬海堤,远远延伸至目尽处,不晓得到底有多长。

    在17世纪这个混乱的小冰河时代,这条海堤牢牢保护了上海周边地区不被海潮和盐水侵袭倒灌,可谓功莫大焉。

    站在船头的南望,这一刻脸上春风得意感慨万千,再不复当日在福州时的谨微。

    一旁的周乙能理解南望的情绪。他知道南望就是杭州人,距离上海并不远。

    另外,据周乙所知:南望还没有担任七科科长时,就常年在江南地区活动。也就是说,上海肯定是南望的大本营,有着深厚的人脉关系。

    果不其然。

    南望一行人前脚踏进上海站总部,时任上海站站长的熊道熊老爷,就大笑着迎了出来。用力握手之际,熊道摇头说道:“好啊,可算是熬出头了,升官啊,南站长!”

    “惭愧惭愧,熊站长。我这属于小人辛进,莫要取笑了!”

    看到南老爷和熊道这一番毫不见外的交际,再回想他在福州时的谨慎,周乙顿时验证了自家早前的猜测。

    事实上,如果硬要分派系的话,南望毫无疑问属于“江南系”的一员土著干将。

    自从上海开港,南望就被调回了江南地区,当时的工作关系就挂在上海站。

    这之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南望利用自己对大明缙绅阶层的熟悉,以及他身为土著“文化人”的优势和高端的各项间谍技能,在协助熊道等穿越者打开江南地区局面时,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立下了很多功勋。

    这也是“江南系”一众穿越者将南望视为自己人的原因。

    事实上,包括南望这次升职,背后也是有着“江南系”熊道、鲁成等一干大佬的隐性推荐和支持的。

    所以说,到了大上海,南望那就算是真正到了自家地盘。

    接下来是真正的接风洗尘了。

    上海站的总部大院就在张苏港内,背靠繁华的上海滩,一应供应物资应有尽有。

    南望一行人这次算是到了自家地盘,东广福号上的队员全数下船,打着卧底研讨会的名义集体公款......团建,狠狠吃喝了三天。

    完事大伙住了高档宾馆。最后拍屁股走人时,还人手领了一份高档纪念品和大红包(会议补贴),狠狠薅了一把帝国主义羊毛。

    四天后,一身酒气,两袖金风的南望团队,辞别了前来送行的老领导,出了张苏港,迎着烈烈北风,一头冲进了浩荡长江。

    不过这一次,东广福号可不是单独一艘船进长江了。列队在东广福号身前身后的,是多达十艘的民用商船队伍。

    而东广福号为了掩人耳目,则是悬挂了一家上海站下属商行的会旗。

    船队一路沿着大江上溯,过南通,渡江阴,穿镇江......当年曹大帅巨舰炮轰上海滩的后续影响,时至今日依旧在缓缓发挥着作用。尽管沿途大明官府多有微词,但长江航道的水匪,这几年依旧被“热心的见义勇为的群众”剿灭了不少。

    如此一路畅行,五日后,东广福号来到了六朝古都,南京城下。

第650节 夏口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不愧是帝王之资啊!”

    3月底,聚宝门码头前,一身商人打扮的南望,仰望着明代最为厚重高大的南京城墙,口中不住念念有词,神情颇为郑重。

    东广福号之前到了南京城外,先是从长江转入夹江,然后进上新河,到的江东门。

    上新河是明初才开挖的。由于地理位置重要,这里很快就成为一处重要码头:“市廛辐凑,商贾萃止,竹木油麻,蔽江而下,称沿江重镇。”

    东广福号在江东门停靠,随即在接应人员的安排下开始卸货。南京站的货仓就在江东门外。

    南望本人以及周乙等几个核心人员,则全体换了不起眼的袍服,然后就地换乘小船,小心翼翼经过两座长桥,绕到了有名的聚宝门下。

    从这一段路开始......事实上从接近南京开始,南望团队就一改之前嚣张姿态,全体切换,进入了潜行模式。

    没办法,真理是在炮管射程内的。现如今曹氏用来讲理的炮舰连镇江都过不了,所以南京还属于“敌占区”。像南望这种团队,现在起就得老老实实做人了。

    在“敌占区”工作和在“解放区”工作完全是两个感受。

    南京是明代陪都,其中各路“保守势力”力量强大。当地不仅有守备太监下辖的精锐营兵,还有不少的勋贵私兵。像驻外站这种机构,在南京城里一旦把事情闹大,眼前亏是肯定要吃的。所以都要夹起尾巴做人,再不复上海等地的狂妄姿态。

    从聚宝水门进城,就可以望见西边的大报恩寺塔。迎着午后的冬阳,大名鼎鼎的琉璃宝塔,金碧流光十分惹眼。

    继续坐船往东,沿着秦淮河,过武定桥、淮青桥、利济桥、文德桥、来燕等一长串石拱桥后,便是宝钞库街......明代国家金库所在。

    钞库街这里,有着一座精巧的宅楼:媚香楼。

    未来,秦淮八艳中的李香君,会住在媚香楼,等待着命中公子侯方域的到来。之后,这个只活了30岁的爱国名媛,会留下一段爱恨家国的悲壮历史故事。

    然而在这个位面,大约这段故事不会再有......某个反动势力的触角既然在1635年就伸入了南京,那么想必秦淮八艳中很多人的悲惨结局都会扭转了。

    换成后世的说法,媚香楼周边的宝钞库地块,属于秦淮风光区核心地段,是标准的高档别墅住宅区,房价高昂。

    这里的院落,大多和媚香楼一样,三进两院。

    从外观上看,这些院落精致别雅,闹中取静,确实是高档住宅区特有的气质,很适合文人骚客才子佳人红袖添香金屋藏娇。

    “南老爷”一行人此来,其实就是来号房子的。

    房子早就准备好了。

    在两个干练的长随引领下,南老爷从媚香楼对面的桥码头下船。过街后,坊中不起眼的一所青砖宅院,就是南京站为南老爷准备的临时住处。

    这处宅院包括近旁两处宅子,都是南京站的备用安全屋。南望他们到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应居家物事,附近也有人随时响应。

    当然了,南老爷一行人此来秦淮河畔,肯定不是来找妞的。

    其实他们是来......读书的。

    进宅后,长随打扮的南京站机要组副组长,单独带着南望去了后宅的书房。

    书房里,双方密谈了大约办个小时,然后副组长告辞。

    这之后,南望闭目养神。良久,他用了一盏茶,起身坐在窗前,用一把精巧的小钥匙打开书桌抽屉上的铁锁,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线装书。

    外观古朴的线装书,封面是寻常书香人家都看过的,毛笔竖版写就的《增定汉魏六朝别解》。

    然而当南望翻开书页后,内部第一页,右上角却是醒目的方型红色图章:保密。

    再往下,是用硬笔蓝墨水写就的简体字目录:《近期武汉地区社情/敌情汇编》。

    括号:乙种文件,仅限内部人士调阅。

    南望,帝国情报系统新晋高级情报人员,新任武汉站站长。

    在这之前,于迷雾中摸索行路的穿越者,对于大战略方面的构想,是随着时局变化而不停改变的。

    按照真实历史,明王朝会在9年后的1644年崩溃倒塌。崇祯皇帝本人,也会在1644年破城后上吊自杀。

    之前的穿越势力,原本也是打算衔接历史流程,在1644年“顺势接棒”,建立新王朝。

    然而穿越8年以来,穿越众一天也没有停止工业化的建设。

    现如今,随着南方地区工业化进程的加快,肌肉日益膨胀的穿越众高层,在看过近年的GDP数据后,赫然发现:老子们等不到9年后了,1644年太遥远。

    就像主席当年在西柏坡一样。一开始预计五年时间打败对手,结果辽沈战役之后形势大好,旋即把解放全国的时间提前到了三年。

    于是,穿越众对于大局方面的战略又一次修改,“大燕国提前取代大明国”,成为了大多数人的共识。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提前取代呢?

    答案是:加速推动历史进程。

    如何加速推动历史进程?

    有关于南望的这一次任命,就是这个大战略其中的重要一环。

    在情报总局原本的规划中,至少在1635年这个时间点,是不打算设置武汉站的。

    原因之前说过,鞭长莫及。南京站都搞不清爽,再设置武汉站意义不大。

    可是随着上层战略的改变,武汉站一夜之间变成了重点项目,得到了巨量资源投入,其中也包括了南望团队本身。

    距离武汉最近的南京站,在这个大战略决定后不久,就开始转移日常工作重心,全力搜集武汉三镇的情报——方方面面所有情报都要有。

    随着时间推移,到南望上任这一天,情报数量已经积攒了很多。在如今电报机核心零件还不能“进口”的情况下,这么多的情报势必不能电讯传播,所以南望正好去地头

    这也是南望团队今天被安排在钞库街的原因:情报都在这间书房里。做为即将上任的站长,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关于武汉三镇的各种实时资料。

    从翻开书页这一刻开始,南望就进入了阅读情报的状态。如此直到掌灯时分,草草用了晚饭,南望继续挑灯夜读,直至次日天明。

    第二天一早,用功了一夜的南望拉开书房门,将周乙他们几个喊过来:“这些我都按密级分类了,你们按级别之后,所有资料要陆续运往武汉备查,由机要科掌管。”

    “是。”

    南望一行人在钞库街逗留了五天时间。

    这其间,份属两个情报站的人员,严格遵守了“敌后”保密条例规定。南望团队并没有像在南方一样,和南京站同行见面。除了日常安排行止的联络员之外,也只有南望本人,在约定好的时间化妆出行,单独和现任南京站站长鲁成在某个茶馆会面,私谈了一番。

    1635年4月初,南望团队登上了早已修整完毕的东广福号,告别了六朝古都,踏上了此行的最后一段航程。

    一路上走走停停,长江中段沿途各重镇,包括铜陵安庆九江黄石在内,南望都有下船歇息,感受过当地的风土人情。

    如此直到4月底,东广福号才终于走完了这上千公里的水程,绕过了长江中部最宽广的大湾道,来到了大武汉。

    明末的大武汉地区,后世熟知的武汉三镇已然成型,分别为夏口、武昌和汉阳。

    夏口镇就是后世汉口的前身。由于优越的沿江地理位置无法取代,早在三国年间,这里就是军事重镇。而到了明代初年,夏口镇得到了商业上的自然开发。

    时至明末,两百年承平时期,“新建”的夏口镇已经发展成为了长江中游最重要的水运枢纽。“九省通衢”一词,其实在这个时段,就是单指夏口镇。

    而南望早在出发之前,就根据一些背景资料,将武汉站总部指定在了夏口镇。

    道理很简单:武昌在江南,兼且是省城所在,各路巡抚、总督、总兵多驻武昌,不便施展。

    汉阳也是同理。老州府各种牵扯羁绊,不如新镇“宽松自在”。

    最终,在1635年4月30日这天上午,东广福号停靠在了老式的夏口镇码头上。

    这一刻,终于抵达事业开端的周乙,满脸踌躇之色。

    反倒是南望南老爷,大约是思虑太过的缘故,反倒表情沉稳,毫无波澜。

    在繁闹的夏口码头候到正午时分,两个面像普通的中年汉子寻上了船。

    南望见到这二人,毫不奇怪:“黄忠,房延孝,你二人来了。”

    两个中年汉子躬身抱拳行礼的同时,脸上露出了找到组织的激动神色:“科长,可把您老给盼来啦!”

    “嗯,辛苦你们,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不辛苦不辛苦。属下按照约定,每日午晚二时都会上码头瞧瞧。”

    “很好,现在给我介绍一下情况,看咱们什么时候上岸。”

第651节 落脚

    任何大型行动,事先肯定会有探路尖兵,这是常识。

    之前虽然没有武汉站,但是情报总局既然在南京设了甲种大站,那么上游重镇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黄忠和房延孝,一个是洞庭人,一个是岳阳人,都属于湖北土著。他们二人组,早在两年前就被当作尖兵派去了武汉。

    此二人在武汉驻点,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驻外记者站。平日里他们不需要出任务,只需要在当地搜集公开情报,然后隔段时间将情报捎回南京算完事。

    半年前,增设武汉站的消息确认,黄忠组重要性增加。他们随即得到南京站资金支持,开始在武汉当地购置产业,发展下级情报网络。

    紧接着,正主南望到了。

    所以说,南望带领的先头团队,其实是第二拨。真正的先头部队,是黄忠二人。

    和南望在船舱见面的第一时间,黄忠二人煞是激动。孤军奋战这么久,终于等来大部队,云开月明。

    甫一见面,南望对二人也是连连温言嘉许,毫不见外地拉着手勉励一番。

    南望态度当然要好。

    这其一:能在两年前被派出去单独工作的人,肯定是情报系统初建时就招募的老队员。大家彼此间其实都认识,属于老同事,不能乱摆架子。

    其二:黄忠组现在不但是地头蛇,在当地还发展了一个袖珍情报网。再加上他们掌握的实时情报,这些都是南望这个站长现在需要的。

    接下来,在今天剩下的时间,二人组需要给新站长大人做口头汇报。

    沟通是双向的。报告本地情报之余,在“前线”日久的二人,同样对“后方”的情况很关心。

    于是南望在消化情报之余,也让一旁的周乙,抽空给两位前辈讲一讲后方的日新月异。

    周乙于是随便说了一些后方的消息。

    譬如海军最新的战列舰下水,舰炮口径几多;钢厂大钢炉点火,年产铁水几多;“高速路”已经连通了几多乡镇,台南平原稻米又一季大丰收产量几多等等。

    以上消息大多在后方是公开的。只是周乙口中说出来的具体数据更详细,只有相关部门才能掌握。

    二人组听得津津有味。由于平时信息传递不便,他们这几年间很少能得到后方的信息。

    事实上,别看是老家,但是这几年支持二人组在遥远的“敌占区”奋斗的原动力,就是这些充满着力量的信息——穿越众这些年来的努力,成功使自己的土著追随者,明白了真正的力量所在。

    就这样,直到掌灯时分,船舱里依旧在传出细密的交谈声,时不时还会爆发一阵笑声,夜半时分都未停歇。

    第二日一早,雇佣的2辆马车停在了码头。

    说雇佣其实不大合适,因为这2辆马车本来就是自家的。

    黄忠和房延孝二人,在本地的掩护身份,就是一家车行的主人。房延孝是东主,黄忠是掌柜。

    车行是个很好的掩护职业。毕竟车行随时都有人和物流动,方便传递信息和运载物资。

    不过囿于二人组的规模,以及不引人瞩目的行事方针,这家车行规模很小,拢共只有4辆马车。

    2辆马车到码头后,准备妥当的南望和周乙几人就上了马车。

    接下来马车启动,一路不停。沿江岸走了有一段路,拐进一条繁华的青石街。

    这条街叫做鼓街,是码头区的街道之一。

    事实上,这里就是后世有名的汉正街前身。

    早在明朝成化年间,河口码头这一片,就已经有了“河街”。再往后,随着商贸活跃,河街陆续扩展了正街、内街、夹街及里巷。

    正街也叫官街,1926年改名为汉正街,至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

    在明末这个时间段,汉正街前身的“官街”,就已经是北中国最大的货物集散地。这里活跃着淮盐富户、山陕巨贾、江浙豪客、本帮商人等等各地商贾。

    “货到汉口活”这个说法,指的就是汉正官街。

    南望他们今天停车的“鼓街”,和正街只隔了3条夹街。在密如蛛网的正街商业地块,算是夏口镇的核心地段了。

    而马车现在停驻的这一家门面,门楣高大,黑漆门匾上有着四个大字:“江浙会馆”。

    南老板今天就是来江浙会馆投宿的。南老爷祖籍杭州,是再妥当不过的江浙人。

    地域会馆这种东东,其实就是后世的综合性酒店,功能比较齐全,吃住服务都包含。

    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但凡各种商贸口岸和中大型城池,都会有各地商人出资购置的同乡会馆。

    会馆的流行十分必要。一来,会馆可以给同乡商人提供一个商业信息交流的平台。二来,会馆里居住的都是同乡,大家平时有什么捎家书之类的杂事,也方便找人代办。

    而南望今天来江浙会馆投宿,则是抱着另外一个目的:扬名。

    身为武汉站站长,南望在今后的日子里,势必要在本地建立起大型的商业机构,以便容纳庞大的驻外站人员。

    这样一来,就不能像黄忠二人组一般小打小闹了。在同乡和本地土著商贾这里,来自江南的杂货商南老爷,多少要混个脸熟,打出字号。

    于是,南老爷下船伊始,便带着随从首先来到了江浙会馆投宿。

    投宿自然是顺利的。只要有银子,到哪里都方便。进门后,南老爷很快包下了会馆后进一座小院,刚好能安置他和随从。

    江浙商帮历来都是国内商业版图的大山头之一,所以各地的江浙会馆档次都比较高。

    夏口这一家,其内部不但有供小商贩住的大通铺,还有小院和大院,能满足不同层次的顾客需要。

    草草安顿下来。待到午饭时分,南老爷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棉布袍子,腰里挂着玉佩,指头上戴着三五个玉石,手里还摇着两个玉石小球,出来中庭吃午饭了。

    中庭是四周长廊围起来的露天茶会。这里人多纷杂,有茶座,是专门用来供商人们交流的地方。

    南老爷这一出来,很快就用一口乡音,和周围的大小商人们攀谈起来。

    能走南闯北的江浙商人,那都是眉眼通透的角色。大伙搭眼一瞧,再看看做派和谈吐,就知道这位新来的南老爷是有实力的。

    于是南老爷很快如鱼得水,和各路前来攀谈的商人们打成了一片。

    就这样,初到夏口的南望,在会馆住了几日,让同乡商贾们知道,从老家来了一位做杂货的南老爷。

    当然了,这几日间,团队里也不光是南老爷在忙碌,其他人同样在工作。

    首先是货栈。

    货栈是最好解决的。夏口是大型贸易商港,本地现存的货栈数量巨大。有黄忠组在,团队很快在码头区租赁了一间位置合适的货栈,然后将东广福号上的货物转移,并安排了人手看管。

    与此同时,买宅子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南老爷不可能长期住会馆。这一次带着团队到埠,不光是屋宅,包括铺面门房等产业都需要陆续购置。

    这一项工作,同样由黄忠组负责。

    事实上,早在半年前接到后方传达的命令,黄忠组针对今天的局面,就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虽说以他们二人在本地的身份,没办法提前购置大型宅院,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事先收集信息。

    南老爷在会馆交友这几天,黄忠组便分头带着周乙,以及机要组人员,在夏口镇内四处看房子挑宅院。

    最终,还是在交通方便的码头区,周乙拍板买下了一间前后四进的宅子。

    这所宅子也是一位江浙商人的产业,算是质量比较好的新宅,一应家具物事都齐全,属于拎包入住类型。

    宅子的旧主最近生意亏了本,于是打算收缩业务,变卖资产回老家先回回气。之前由于要价略高,这所宅子一直没能出手。现在遇到部缺银子的老乡,宅主很痛快就交割了地契。

    买下宅院的时间,是南老爷入住会馆的第十天。

    中古时代节奏缓慢,十天号房子买宅院算是很高的速度了。当然,衙门那边的一应过户手续,以及和本地保甲之间的交割签书等官面文章,还没有做齐全。不过这不影响大家拎包入住。

    于是,十天后,简单在门前放了一挂鞭炮,南方来的南老爷,便带着一帮随从和伙计,搬进了宅子。

    进宅,上下内外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所有人第一时间围在院中的大杨树下,仰着脖子看机要组组长爬树摘桃子......错,是安装天线。

    驻外站买宅子,首要的条件就是:宅院中必须要有至少一颗高大的乔木。

    很快,做过哑光处理,被伪装成树枝的天线安装完毕。

    与此同时,树下机要组的厢房里,发报机、手摇发电机等等一应设备业已调试完毕。

    随着南望一声令下,嘀嘀嘀的发报声,在这个位面,在大武汉区域,传出了历史上的第一道电波。

第652节 勋章和墨宝

    1635年4月11号,夏口镇南府。

    今天一早起,府上大门紧闭,不知道的还以为新来的南老爷昨天喝高了。

    然而在南府内院,却是另一派景象。

    有着一颗大杨树的二进内院,树下已经摆好了五排三十把椅子......要说还是大户人家给力,几十把交椅说凑也就凑出来了,分分钟能聚义。

    今天的场面,看着也像聚义:此次来武汉站工作的大部分情报人员,都已经正装打扮,方阵式坐在椅子上。

    所谓正装,当然不是情报系统标配的礼服。这次属于敌后潜伏,大部分情报人员不会携带能暴露身份的东西。

    然而今天情况特殊,所以为了尽可能增加仪式感,方阵人员还是集体换装了淡蓝色明式长袍——这种和大家配发的标准礼服颜色最接近。

    当然,少数穿正装的人还是有的。

    堂屋门前的青石阶上,正背手静立的南望同志,就穿着一身情报系统标配的小翻领天蓝色礼服,细毛呢长裤,胸前配有绶带和不下5枚的各式勋章。

    南望身侧的周乙,也穿着同样款式的礼服,不过胸前没有绶带,勋章也只有一个。

    时间很快过去,当南望侧头看到已经升上屋脊的朝阳后,微微点一下头:“开始吧。”

    周乙闻言,随即上前一步,面对着阶下观众,中气十足地开口讲道:“表彰仪式正式开始。”

    下一刻,周乙摊开手中的一个硬壳文件夹,宣读电报:“经站长报批,总局核准,现决定授予黄忠、房延孝二人功勋。”

    “有请站长颁奖。”

    以上都是标准流程。接下来,周乙后退让出位置,返身从一旁的茶几上捧起了一个黄铜托盘,里面是两个锦缎小方盒。

    这时候,正主南站长往前两步,站在了门前。

    轻咳一声,南望先是对廊柱下候立的二人组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过脸,对台下大众朗声说道:“经查明,黄忠、房延孝二人,于经年潜伏工作中,克己忍毅,圆满完成各项任务,堪称同仁典范。”

    “故,本站请示总部,特批授恒毅勋章于二人,并发奖金、奖状、宅物。”

    “黄忠,房延孝,且上前来。”

    这一刻,饶是情报局老资格特工,二人对于人生中第一次获得奖章,对于人生中第一次获得同僚和总局“大人物”认可,也是激动不已。

    他们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嘴唇有点哆嗦地走上前,面皮僵直,挺直身躯,等待着南望给他们授勋。

    和军方强调勇猛无畏精神的系列勋章不同。由于特工大多时候需要暗中做事,所以情报系统的勋章,寓意多是用来表达隐忍、坚毅等核心思想。

    就连名称也是如此:恒毅勋章。

    装在锦缎盒子里的恒毅勋章,是后世常见的八角样式。

    而恒毅勋章所对应的功劳,则是三等功。

    三等功有多项针对条目。套用此刻的黄忠二人,就是克服困难,积极主动、迅速有效地提供后勤、技术或者其他作战保障,对完成任务有较大贡献这一条。

    下一刻,南望将漂亮的勋章别在了二人胸口。

    勋章图案很简单。四周呈现光芒放射之余,正中是压模白桦树......象征着冰寒中不屈,贴合题意。

    恒毅勋章图案简单,但材质不错。其基料是镀铜马口铁,章链采用花丝镶嵌的中国结工艺,四周配有明式手工蓝色珐琅雕花,中心冷压成型,可谓制作精良,各处细节无不宣示着情报总局财大腰粗的一面。

    简短的授勋仪式到这里,基本就要结束了。

    如果是在总部或者后方大站,按理还应该有颁发奖状奖金房产证等仪式。

    然而现在在“敌占区”,所以南望接下来也说明白了:“如今我等身处险地,其余见诸文字之物......规矩你二人懂的,都在总部备案,回去后自领就好。”

    “属下明白规矩!”

    和当年土共起家时比起来,一干穿越众现在真可谓是五星开局了。既然是这样,那么给立功手下的奖励,也就不仅仅限于精神方面了......有钱人邀买人心嘛,物质奖励简单粗暴,明人层次低,不听大道理,就吃这一套。

    包括军警宪特等各大山头在内,现如今但凡有资格得到三等功这一级别奖励的人员,都会伴随着相应的财物和住房奖励。

    如今新区的房子可不便宜。

    如此,今天这场简短而又隆重的授勋仪式,就要完满结束了。

    最后一步,获奖人接受全体队员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和鼓掌致敬......两位有了恒产的获奖人这一刻激动万分,热泪盈眶,表示要誓死追随曹大帅,竭诚听命于南站长,争取再立新功,搞它个二套房留给儿子住。

    仪式完毕后,南望又顺势任命黄忠为武汉站情报组副组长,任命房延孝为行动组副组长。

    这两个任命是题中应有之意。

    不说黄忠二人命好,赶上了武汉站起势这一茬。单说这几日,自南望率领大部队到埠,黄忠组将一应后勤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各种信息渠道收集齐全,就说明此二人业务精通,在之前漫长的潜伏期里,是一直在兢兢业业认真工作的。

    这也是南望在通电报的第一时间,给黄忠组报功的原因。

    奖励了有功人员,提升了部下士气,整合好内部后,南站长开始日常工作了。

    在一地建立情报机构,尤其是武汉这种甲类大站,那是半点也急不得的。根基打不好,日后很可能就会在某个小地方出大差错。

    所以南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按部就班,不疾不徐,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行走。

    首先,南老爷在购了新宅后,并没有急于开设新商号,而是继续交际。

    在这个过程中,南老爷不光去会馆与人攀谈,他也会邀请一些合眼的商贾来自家的新宅做客,洽谈生意。

    与此同时,逐渐熟悉情况的南老爷,又开始连连投帖,寻机拜访本地的一些头面人家,商业领袖。

    这类人在明代大多是某一行的会长,都属于长袖善舞之辈。江南来的南老爷既然把帖子和礼物都投到了,那肯定没有不见之礼。

    所以南老爷踩地皮的活动也进行得比较顺利。至少这段时间,本地商圈也知晓了他这个杂货商的存在,多少混了个脸熟。

    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

    夏口作为天下通衢的大商埠,每岁到这里意图干一番事业的商人不知凡几。然而起起伏伏之间,最终能获得成功的终究是少数。

    像南老爷这样来踩地皮跑门路的,大家见过太多,所以多是观望态度。

    当然,准备好了诸般手段,准备让这个南方来的阔佬好好领教一下什么叫做“欺生”的本地各路黑白团伙,也已经在摩拳擦掌磨刀霍霍了。

    南老爷貌似对这些一无所知,因为他很忙,顾不上这些鸟事。

    如此这般,到了4月中旬,场面上的事情大致都跑得七七八八,南望于是打算就近选个吉日把商行开张——他跑门路这些天,情报组和行动组都没闲着,已经使银子盘下了官街左近,石马夹街里的一溜三间门面,外带后院。

    石马街虽说不是正街,但是距离正街也就几个街口的距离,而且距离江岸码头很近,同样繁华热闹,是合适开商行的地方。

    如此一来,开业前的准备工作就开始进行了:定制新匾额、将库房的货物搬至商行、预订酒席、给各路商人朋友发请帖......

    事务繁忙,好在武汉站人手充足,现在还有小小的外围组织,所以这些工作都有条不紊地开展完毕。

    如此,在开业的前三天,各路黑的白的,明的暗的朋友,都做好了参与“客博阁”商号开张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南老爷却在第三天一早,坐着东广福号,跨江去了武昌城。

    事实上,南老爷的几张拜帖,早在七日前,就已经送进了武昌城内。

    明朱元璋攻克武昌,设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等“三司”衙门,衙址均设在武昌。

    明英宗年间,于武昌设湖广巡抚一职。此时武昌城内衙门云集,既有省级的三司衙门,还有武昌府级、江夏县级官署,因此称之为“湖广会城”。

    武汉站作为情报总局的重点建设项目,站长南望早在出发前,就已经获得了高速海邮系统送来的几封推荐信。

    这些信件是北京站运作的。写信人,都是目前在北京城里有实力的大官僚。

    而写信人的目的,就是给武昌城里的故交好友,推荐南望这个“小老弟”,求知交好友照看一二。

    按照预案,南望可以酌情启封这些信件,来迅速营造当地背景。

    于是,在武汉客博阁开张前一天,从武昌城归来的南老爷,先是连夜请来裱糊匠,将一副墨宝挂在了商行内。

    这副墨宝只有两个字:“永隆”。

    字画上的私章,落款是新任湖广巡抚王梦尹。

    翌日,鞭炮响过,各路宾客纷纷进门后,顿时震惊于南老爷的背景:这永隆二字是巡抚大人亲笔手书,盖了私章的,不是幕僚写出来混钱的那种。

    各家人物顿时对南老爷刮目相看。

    紧接着,更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夏口镇实际上的老大,夏口通判袁火昌袁大人,带着全套的仪仗官牌衙兵,前来给客博阁南老爷随喜。

    这一刻,群小退散,诸邪避易。

第653节 贺喜的背后

    新任湖广巡抚王梦尹,字叔任,北直隶真定府宁晋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此人在朝中混了16年穷京官后,这次是以右佥都御史衔出抚湖广。整个过程平淡无奇,就是京官熬级别终至外放的标准套路。

    有鉴于此,王大巡抚本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当朝中大佬来信有所请托,他自然要对素未蒙面的南望南老爷照看一二。赐一副亲笔墨宝用来镇宅,属于正常应对方案。

    能外放的穷京官,一定是个有派系懂做人的穷京官...没派系不懂做人的那种...就是个穷京官了。

    巡抚大人应对得当,但是夏口通判袁大人,这次貌似有点应对过头。

    后世改革开放,官员拼命招商引资,之后参加企业开幕仪式,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领导届时多半还要剪彩讲话...这属于配套服务。

    而现如今是十七世纪,是一个讲官威讲官声讲仕林风评的封建官僚社会,不兴改革开放那一套。

    所以夏口通判袁火昌袁大人,这次真过火了。

    通常来说,官员参加“友商”开业,一张名帖就足够,贺客们自然会领悟其中代表的意义。

    如果老爷硬要亲至的话,能被社会接受的最顶格表现,则是青衣软帽,小轿一顶,悄然而来,淡淡道贺...这已经是自家小舅子开业的档次了。

    以上做派不但符合社会期待值,也符合儒家精神。更加重要的是,此举不会在官场留下恶名和蠢名——官员本人亲至所带来的影响力,并不比一张名帖高多少,可是后遗症不少,很容易就被人抓到把柄参课。

    然而这一次客博阁开业,袁通判却是浑然没有在意各种潜规则和后续麻烦。他不但亲身而至,而且身穿官袍,座下八抬官轿,前后差役鸣锣开道,一路呼喝而至,分分钟搏上热搜的架势。

    这才是开始。

    客博阁门前下轿后,方面大耳,留着三缕黑须的袁老爷,不但给闻声出迎的南老爷道喜,还和南老爷当街攀谈,说着好大声的吉祥话,附送仰头大笑,把戏路做了个十足十。

    众多围观的贺客也被袁大人这一套给惊了个十足十。

    那么说了半天,袁通判到底是何许人也?

    在这个时间段,夏口(汉口)镇早已是天下有数的大商埠。身为槽盐槽粮在北中国的官方指定转运枢纽,繁华的汉口和佛山镇、朱仙镇、景德镇并称天下四大名镇。

    然而名声再大,经济再发达,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汉口镇依旧是县级行政单位。

    也就是说,汉口镇理论上,最大的官儿是县太爷。

    没办法,明代皇帝思想僵化,哪怕再繁华,也不会给汉口升档到地级市,县级市也不行。

    当然了,由于汉口日渐增长的工商规模以及随之而来的实际公共服务需求,官府也不可能真撒手不管...毕竟一个县太爷操作不了这么肥...复杂的业务。

    别说县,汉口镇的实际GDP早已超过了很多府级单位,公务需求也超过了一府所需。

    于是,湖广布政使衙门在很早之前,就将汉阳府通判派驻在了汉口镇“帮办政务”:汉口镇的上级行政单位就是汉阳府。

    通常来说,通判这个职务,在一些下等穷府都是可有可无的打酱油位置。

    然而在汉口,这个通判职务却是极其重要的。这是除了盐政、漕运、河道等专业衙门外,全权管理汉口镇日常行政事务的最高级别政府部门。

    官场上的事,一旦形成惯例,那就不可撼动了。时至今日,汉口通判一职,早已演化成了专责施政汉口的固定职务,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单列市。

    以上,就是今天贺客们吃惊十足的原因。

    袁火昌这位通判,官不大权利极大,是事实上的汉口隐性府台。

    那么看到府台大人今天如此不计后果地给某人撑腰,在场贺客吃惊之余,心下顿时多了十分的警醒:“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与这位南老爷,日后还是结个善缘为妙”。

    接下来,通判大人不出所料,又大方地参与了开业喜宴活动。

    宴席上,袁大人面露春风,不但与与会宾客亲切交流,而且酒到杯干,全程谈笑风生,可谓给足了南老爷面子。

    同桌的各位商行大贾,这一次反而拘束了形状,并没有脑残一般去探问袁老爷和南老爷之间的关系——袁老爷今天的“癫狂”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官商合作。

    不论双方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眼下这情况,在座人等事实上已经嗅到了危险味道。没有摸清事情首尾之前,这些历经世事的老油条们,压根没人再敢轻举妄动了。

    最终,一场别开生面,超出所有贺客预料的开业典礼,在各怀心思的道别声中拉下了帷幕。

    经此一事,由上海到埠的南老爷,以及他所开设的客博阁杂货商号,一夜间在夏口(汉口)镇站稳了脚跟。

    无论白道黑道,在这位打通了天地线的神秘商人面前,都收起了爪牙,变得客客气气和蔼可亲...大家和气生财嘛。

    南老爷在显露了手段后,倒也没有再出什么惊人之举。

    接下来的时间,他除了安顿生意之外,一应活动都是寻常路数,很是低调:参加商会,拜访友商,与人在茶楼小酌谈一谈生意喝喝茶之类。

    闲暇时分,南老爷多是本份居家,研读四书五经,不失秀才本色。

    如此,七日之后,南老爷发自上海的第二艘货船到埠了。

    这艘新到的货船,明显是之前就用电报沟通提前启程的,现在来得正是时候。

    之所以说刚好,盖因南老爷商行开张,生意还是不错的。

    虽说批发的大多都是些寻常杂货,但架不住夏口繁华。再者,很有些本地商贾愿意进一点南老爷的货结个善缘,所以头一船发来的货已经卖了不少。

    然而这第二艘船上装着的,可就不全是寻常杂货了。船上不但多了50桶水泥,还有一个工程组,其中包含了工程技术人员、账务人员和有经验的工匠。

    是夜,闻信亲自赶来的袁通判,这次可真真是青衣软帽毫不起眼。而当袁老爷亲自下舱检查完货物后,更是一叠声地催促丛人:“快,快,连夜给本官卸了,都进甲子号官库!”

    “卑职遵命!”

    看袁大人恐慌的眼神,仿佛生怕站在船头赏月的南老爷反悔一样。

    下一刻,袁老爷出得舱来,三步并作两步,对着南老爷长揖到底:“先生如此信人,学生铭感五内,这厢代万千黎民,谢过先生及...诸位大人了。”

    南望闻言,赶紧上前扶起对方:“大人不必如此见外,须知这点水泥才是第一批货,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呵呵。”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穿越者虽然掌握着领先时代的科技和知识,但要在远离老巢几千里外的地方搞定一任知府,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实在的权钱二字。

    搞定巡抚大人靠得是权,而袁通判这里,就是钱了。

    袁火昌其人,有关这位普普通通的明代官员,其在历史上唯一留下的痕迹,是一项工程:修堤。

    真实历史上,恰恰就是在这一年,公元1635年,汉口通判袁火昌主持修筑了一道江堤,西起硚口,东止今江汉区东堤街。

    正是有了这道堤,才在今后的几百年岁月里,保证了汉正街不被江潮侵害。

    为纪念袁通判,后人将这道堤称为袁公堤。

    虽说在民国之后,袁公堤由于城市改建而逐渐消失在长江岸边,但是历史记住了这道堤坝,袁火昌的名字也由此留在了地方志和府志上。

    造桥修路这种事,无论在哪个朝代,永远是高大上的选择。

    比起张良萧何这种名垂青史的少数派,数量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寻常官员,假如想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那么造桥修路基本就是这些官员唯一能选择的路线了。

    无数鲜明的例子都阐述了这一路线的可能性。

    蜀郡太守李冰。千百年后,没人知道他有什么其他政绩,然而就是靠着修造都江堰,这位太守老爷硬生生从秦代被人传颂到了明代...乃至后世的课本,太守李冰和他的都江堰,都是重要知识点。

    古人太明白这一套了,尤其是饱读史书的官员。

    当然了,大型工程不是那么好做的。古代遍地水患,真正能修成功的水利工程,比起茫茫多的官员数量来,那都是凤毛麟角。

    主持者想要完成这种工程,不但要有大毅力、大恒心、还要有极强的社会统筹能力和筹资能力。

    袁通判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此君不爱财,唯爱名。所以自从上任以来,他就打算修一道堤来给自己留名。

    而就在袁老爷做了许多准备,到今年打算放手一搏时,历史上没有过的南老爷,找上门了。

    对于早已把大明天下当成自家地盘的穿越众来说,出资给武汉市修堤,那就是给自家修堤...堤坝修好又不会跑掉,现在不修,过几年“建国后”不还得修。

    现在上马工程,不但能稳住大批处于死亡线的贫民,还能顺便拉拢当地派系,借此构建地下势力,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至于站在台前的袁火昌由此得到名声...穿贵老爷都是球主了,自然不在乎那点虚名,该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

    关于这方面,穿越众有丰富的经验。早在几年前,某些人就通过投资修堤,拉拢过想要青史留名的松江知府方岳贡......轻车熟路,老司机了。

    而这一次南老爷上门,表态要承包工程之余,提出的种种好处,对于袁老爷来说,确实是无法拒绝的:南老爷不但允诺了10万两现银,还允诺了10万斤水泥。

    另外,南老爷还允诺,将袁老爷原本计划中的江堤修造得更宽更粗更长。

    还有匠人:从上海等地“招募”的,有过用水泥修建松江大堤经验的工匠队伍。

    事实上,一开始接见了突兀找上门,突兀提出送钱送人的南老爷,惊诧不已的袁通判是不大相信这位的:“莫非是个打听到自家动静的江湖骗子?”

    然而当袁通判看完南老爷掏出的信件,以及当场留下的第一笔5000两工程款后,袁老爷不信也得信了。

    介绍信,是已经升为工部侍郎的京城大佬罗礼士写来的。

    罗礼士是嘉定府人,其弟罗十之是最早和穿越众打交道的建材商之一。

    如今,在穿越势力的扶持撮合下,罗礼士不但擢升为工部侍郎,罗家俨然成为朝中温相一脉死党。

    至于袁火昌这边...既然有心思要修堤,那么肯定早早就开始做预备工作了,期间自然少不了和工部方面打秋风。

    而这方面的关系,其实也是袁通判底气所在:早在罗侍郎还是工部营繕司郎中的时候,双方就认识,关系相当密切。

    严格得说,其实袁通判算的上是温系的外围成员。

    故此,当袁通判看完京城来信,咂摸明白其中几句隐语的含义那一刻,他顿时成为了汉口唯一猜出来南老爷背景的人。

    这一下,袁通判终于明白了南望为何直端端跑来送如此大礼:大家其实是一家人。

    以上,就是袁通判为何不顾一切前去给南老爷开张撑场面的原因。也是方才袁老爷在船头拜谢之余,言语间还要捎带上“几位大人”这句话的原因。

    大家同处一个派系此其一,真金白银送巨款过来给老爷青史留名此其二。

    在青史留名这个词语面前,全套仪仗去给商贾撑腰,算不上什么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真金白银。

    虽说汉口富裕,袁老爷修堤大约是能筹到银子的。但是有道是善财难舍,袁老爷准备这么长时间没有动工,最大的问题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就是筹款难。

    这也是自古以来做工程最难得地方。地方官想留名,不脱几层皮是筹不到款的,哪怕是在富裕的汉口。

    接下来,一应货物工匠交割清楚后,袁老爷就可以启动先期工程了。有了南老爷资助的人员资金,袁通判之后的筹款压力会大大减轻,整个工程也会按照穿越势力的工程标准来进行。

    而从这一刻开始,武汉站的先期筹备工作,才算得上是正式告一段落。

    下一步,就要做正事了。

第654节 邸报上的信息

    距离客博阁开张,已经有小半个月时日了。时间来到4月下旬,周乙在一个午后,匆匆迈进了连接着后院和中院之间的木门。

    头脸上都是汗水的周乙,满身灰尘。

    他戴着斗笠,身穿粗布袍子,小腿上裹着布囊,肩膀上还背着蓝布褡裢。这身行头,明显是出远门归来的样子。

    进到貌似无人的后院,伸手取下斗笠露出头面,周乙不经意地扫了暗哨位置一眼,微微点一下头。

    紧接着,他脚下不停,快步走上台阶,敲响了正屋门。

    下一刻,南望平和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进来”。

    “站长,我回来了。”

    见到推门而入的是周乙,原本在书桌后低头看资料的南望,倒是有点小惊讶:“哦,这一趟信阳来回几百里,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办得顺,就提早回来,赶着给您汇报呢!”

    说话的过程,周乙喘着气,伸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把肩上的褡裢卸在了门角。

    “嗯,辛苦了。不急,喝口凉茶再说。”南望看手下大将风尘仆仆的样子,赶紧起身提着茶壶倒水。

    “有快马,也不算累。”周乙这边也不客气,端着杯子就往下灌,一气咕咚了四杯才算了事。

    抹抹嘴,坐下匀了口气的周乙,紧接着开始汇报工作了:“站长,信阳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房队长以分号的名义,在县城寻了场地开了大车店,我来之前已经开张了。”

    南望表情平静:“嗯,你继续说。”

    “官面上县令户书都送了礼,钱缙绅府上也寻去了,钱老爷看了信,收了礼,写了帖子。”

    “以上这些,我都是以伙计的身份亲自跟着办的。”

    南望听到这里,缓缓点头:“嗯,都是应有之意。官面,士绅,这些总是要最先联络。人生地不熟的,有了照应,才好和其余那些蛇虫打交道。”

    说到这里,南望倒是放松下来。他笑咪咪地往后一靠,这才说道:“如何在‘红区’设立联络分站,总局有标准程序,你们都接受过培训。之前武汉总部的成立也都是亲历,这方面我不担心。”

    说到这里,南望貌似想起了什么:“房延孝操作那一摊,没问题吧?”

    周乙闻言失笑:“站长,您多虑了。房队长之前在夏口单独潜伏这么久,足见功力。现在有了人财物支援,去信阳坐镇个分站点,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信阳联络站还是比较重要的。”

    南望想到这里,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道:“信阳位置十分重要,北入商豫,南接武汉,东连安徽,是咱们北上的物资中转站。”

    “重点是,信阳境内多山。”

    南望说到这里,停嘴看了一眼周乙。

    周乙会心一笑,接上了话:“桐柏山、大别山余脉就在信阳地区。所以信阳不但是物资中转商站,还是藏兵屯粮的好去处。”

    “嗯。看来你去年的培训课还是认真听了。”

    南望满意地点点头:“根据总局的战略预判,中原...尤其是河南等地,未来若干年内,会成为官兵和农民军来回拉锯的重点战场,几乎所有城市都会被农民军攻破。”

    “农民军来了要杀富人抢富人,官军来了要搜刮军饷砍人头冒功。所以,也没必要往北边再填资源了。”

    南望说到这里,先是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指了指脚下:“甚至包括武汉三镇在内,都不太安全。你要注意,今后咱们的人员物资都要做好能随时撤离的准备,免得被哪路大王给当了肥羊。”

    “是。”周乙神色珍重地点了头。

    “所以。”南望说到这里,脸色也严肃起来:“地形复杂的信阳,就是我们下一阶段,往河南方向唯一的前出站点。”

    “房延孝这个点,不但要维持好日常运营环境,打通商业运输通道;还要抽出精力调查周边地区,包括山区的物资储存点、退路、乃至山民盗匪在内,都要侦查、联络勾当清楚,为我们下一步行动打好基础。”

    这几句话已经是命令了,周乙拱手应答:“是,属下会派人给房队长传达清楚。”

    就这样谈谈说说,周乙花了大约一小时的时间,才把这次出差信阳的详细事项都汇报清楚了。

    而南望这边,之后也给周乙通报了最新情况,并递给他两页资料:在周乙出差这些天,一家名为“振远”的镖局,已经和客博阁商号达成了战略协议,负责押送商号今后北上的货物。

    振远镖局历史悠久,是汉口本地土著。传承至今,已经到了第四代,属于标准的家族企业。

    振远镖局祖上乃是军户将门出身,时任总镖头左大光乃是少林外门入室弟子(正规委培生),少林六合棍法以及家传戚家刀使得出神入化,年轻时在鄂豫皖三地也是打出名号的江湖高手。

    振远镖局业务规模庞大,主营鄂豫皖三地水旱两路的红白杂货、官商财訾家眷保送,信誉卓著,是本地排行前三的大型镖局之一。

    看完手上的振远镖局背景资料,周乙不禁皱了下眉头。

    虽说雇佣本地镖局来提供物流服务是既定方针,但是习惯了一切由自己人掌控的周乙,终归有点不自在:“咱们今后很多货物都是违禁品,镖局是紧要所在,最好还是自己开一家。”

    “谁说不是呢。”

    南望悠悠叹了口气:“这不是摊子铺得太大嘛。”

    说到这里,南望无奈掰起了手指:“总部商号、附属车马行、信阳车马行...你看看,这才来夏口几天,就已经开了三摊,哪里有精神再开镖局。”

    “再说了。”南望端起茶碗喝一口:“镖不是那么好走的,三山五岳牛鬼蛇神的码头都要拜到。咱们初来乍到,这种要仰仗人头地熟的行当,眼下做不得。”

    周乙虽说心中不甘,但是南望说的这些道理他也明白,于是只能无奈做罢:“那我明日便去联络振远镖局?”

    以周乙目前在团队内部近似副站长的职务,是不可能在明面上担任掌柜之类的职务的。

    他这个位置,既需要参与各种事务,又不能引人注意,所以周乙对外的身份,目前只是商行的“采办”,类似于采购员。

    “不,镖局的事我另行安排人,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现如今哪里还有要事...嗯,重要?”

    这一刻,周乙优秀情报员的本能发作,迅速判断出了这个单词代表的含义,于是他瞬间兴奋起来:“站长,莫不是那件事...有消息了?”

    “呵呵,你倒是聪明。”南望用手指点他一下,然后站起转身:“随我来。”

    周乙急忙随南望进了东厢房。

    作为武汉站目前的临时总部,南望所在的内院几间房屋,分别储存着站内所有先进器材、武器以及大额现银。

    而东厢房,则是南望的书房兼卧室,也是储存站内机要文件的房间。

    当周乙掀开竹帘,进了东厢房,第一眼看到的,是几乎堆满了一张黑漆大书桌的,半人高的竹纸。

    周乙知道,这些都是邸报。

    古代信息传递手段匮乏,民众想要了解官方信息,大多都是从邸报上来的。

    而这也就催生了“邸报誊抄”业务:每当有新版邸报到衙门,除了衙门外公开张贴之外,还会有人专门去誊抄邸报,用来供应给有需求的阶层。

    所以邸报事实上承担了报纸的功能。

    南老爷自从到埠武汉,闲暇时在宅邸中读书写字这一说,其实大部分都是在看邸报——南望着人收集了近三年来,武汉三镇所有的邸报、公文、谕旨、奏章。

    想要在一地扎根做出功业,不扎扎实实了解本地的实际情况是不行的,尤其是情报系统的主官。

    武汉站成员虽说来之前学习了大量武汉三镇的背景资料,但那都是穿越众从百度上抄来的,其中并没有现实资料。

    而在这一刻,当周乙接过一张用蝇头小楷誊抄的邸报,南望之前所做的功课,就全部回本了。

    这是一份乍看上去很普通的邸报,发行的时间是四个月前,发行单位是武昌府。

    其上内容有十几条,大多都是些平常政事。

    然而,接受过系统情报分析科目培训的周乙,第一时间就从邸报上看到了他想要的那条信息。

    这条信息的内容很简单:武昌府在4个月前,于孝感境内,抓获了反贼、闯将李自成手下奸细三人。

    这三个反贼奸细都姓田,是陕西绥德人。在过堂审问等标准程序走完后,奸细已经被官府确认罪名并关入死牢,现在就等秋后问斩了。

    以上。

    周乙先是一目十行看完了这条信息,接着他又细读一遍,然后捏着下巴,品咂了几个关键词一番,最终,他抬起头,有点拿不准地问道:“站长,难不成要劫法场?”

    南望闻言哈哈一笑:“劫不劫的,你们先去摸底吧,我只等方案报上来。”

    “不过...照我看。”南望笑眯眯说道:“这劫法场怕是来不及,你们还是劫个大牢吧。”

第655节 救反贼(一)

    战术为战略服务。

    当庙堂之上的决策者们决定推动一项战略,那么下属之后所有的行动,都会围绕着既定战略执行。

    事实上,情报局功勋老臣,当初以7科科长身份待命候缺的南望,他原本的目的地,是去徐州建立分站,第二选择是山东济南...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武汉。

    结果,当决策者们被一份份GDP数据表格所推动,进而修正了国家远景战略规划后,南望的命运也随之改变,去到了备选项非常靠后的武汉。

    穿越众这一次提出来的总战略,是改变历史进程,争取尽快以大燕朝取代大明朝,缩短明末崩坏时间,给未来殖民全球腾出时间和人力资源。

    在这个总战略下,如何让大明朝早点寿终正寝就成了考验手艺的活计了。

    难度自然是有的。

    虽说以穿越众目前的力量,组织一拨奇兵突袭入京将崇祯以下帝王将相一股脑宰了这种操作完全可以做到,可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斩首行动看起来最快速,然而突然失去了中枢的大明,势必会走上汉人的老套路,一夜间草莽四起,汉末...唐末...宋末...等等等等乱世模样分分钟秀给你看。

    这种人口无序大量死亡,事后还要花费巨大的时间成本去摆平全地图的结果,是穿越众最不能接受的。

    斩首不行,北伐呢?

    不好意思,以如今大燕国那点小实力,守成发展可以,进击吞并全国肯定差了力度。

    无论是产业工人的数量,正规军队数量,还是工业总规模,抑或是闽粤台等地所能动员的适龄青壮,乃至民心士气,都不足以让曹总在超市门前插旗拔剑誓师,引领10万大军北伐......总之,战争潜力不足,这拨还需要时间发育。

    绕来绕去,经过一系列思考和论证,最终,穿越者们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历史——强行改变难,那就顺水推舟,借力打力。

    于是,南望来到了武汉。

    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设立武汉站的同时,寻机和农民军建立联系,扶持(优先李自成部)引领、壮大、使农民军少走弯路尽快具备高端战力。

    这样做下去,相较历史同期,农民军肯定得以能提前消灭明朝重兵集团,然后顺势占领京城。

    结局是一定的,只是个时间问题。

    对于穿越众来说,哪怕农民军提前一年占领京城,也节省了一年时间。不过有了金主撑腰的话,在这个位面,想来农民军也不会只节省那点时间。

    当然了,无论哪路大王,进京城的那一刻,也就是曹总超市誓师的时候了。

    这个大战略是好处多多的。

    第一:反正陕豫等北方省份,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打烂了,后续再烂一点也无所谓。如果未来武汉站能发挥作用,将明朝和农民军的内战控制在淮河以北,那就会更加符合大燕国利益。

    第二:大王进了京,那么灭明朝国祚这口黑锅,就不是曹忠臣背了。相反,曹忠臣可以大哭一场,打着为明朝报仇的幌子出来争天下...此处可以抄刘皇叔的作业。

    另外,如果进了京的大王顺带着再拷掠一拨的话,那就最好了——李自成一番拷掠,彻底得罪死了天下的地主阶层。

    乃至于李闯王失势后,不管跑路到任何地方,都会有当地地主团体组织民壮和他不死不休......全民防控过街老鼠,自成兄的健康码一定是红的。

    这个时候,财大气粗、和善可亲、打着帮明朝复仇的曹忠臣再出来收拾局面;无论是在道义制高点(师出有名)的争夺,还是地主阶级的抵抗激烈程度,相信都会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所以说,南望同志这一次的任务,还是很重要的。他不但要打通势力连线,还要建立从上海至武汉,武汉至河南的违禁品物流线路,可谓重任在肩。

    南望和周乙在书房密谈五日后。

    汉阳府城,周记客栈,甲字三号院。

    坐落在五魁桥头的周记客栈,传承已经有两代人,是一家名声不显,但是口碑不错的旅店。

    今天的甲字三号院,比前几日热闹。租下小院的两位客商,大约是请了同行来聚会,点了酒,点了肉,院落中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午后一个时辰,当伙计敲开门进来收拾残局时,发现除了租客老王外,其余三人都已经横七竖八躺在床上醉过去了。

    即便老王本人,也迷迷糊糊躺在椅子上,嘴中呢喃,眼看着也快醉翻了。

    伙计不疑有它,收拾完残局,关上院门就走了。

    然而前脚伙计出门,后脚满院的醉人却都醒了过来。除了安排在院中望风的队员外,其余三个人很快都聚在了正屋。

    这三个人,就是“反贼营救小组”的核心反贼了:临时副组长周乙,临时行动队长毛泰,以及临时联络组长黄忠。

    组长自然是坐镇后方的南老爷。

    ......之前南望梳理到的那份邸报,其上信息都是4个月之前的过时消息了。据此打算行动的话,肯定先要摸底的。

    不过这种公开信息很好验证。使人去衙门查验一番后,很快有了回馈,结果好坏参半。

    先说坏消息。4个月前,孝感县巡检委实是抓到了三个反贼奸细。由于事关重大,随后,这三个奸细就被送到汉阳府衙过堂...孝感县这时间归汉阳府管。

    之后,经过一系列大刑伺候刨根问底,最终,官府确认了这三名罪犯就是反贼奸细...他们是反贼派来武汉接洽购粮的,然而不知掩饰,被巡检司的人看破了行迹。

    随后,这两名奸细就被汉阳府打入了死牢,只等上报刑部秋后问斩......有一个熬不住刑,还没审两天就死在刑房了。

    这就是摆在周乙他们面前的坏消息:余下的两名死囚,4个月时间过去了,是不是早就消失在条件恶劣的死牢里了?

    即便活着的话,这两人还能不能走路说话?双方如何建立联系?

    当然了,有坏消息就有好消息:两名死囚当时确定被关在了汉阳府大牢。

    这就是周乙他们今天在汉阳府城聚会的原因。

    汉阳府,武汉三镇之一,距离武汉站总部所在的夏口(汉口)镇并不远,官道一二十里路。

    如果死囚是被关在了一江之隔的武昌府,那么这次营救行动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武昌是省会,武昌城里各路督抚宪道衙门多如牛毛。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武昌城里的关防都十分严密。想从武昌大牢救人,难度将会承几何级数上升。

    而汉阳府就好很多了。相对武昌而言,汉阳府衙就是城里最高级别衙门,其余就是县衙,关防也不严......这是个看上去不那么坏的消息。

    下一刻,一张手绘府衙平面图铺在了桌面上。带着一顶旧毡帽的黄忠用得意的说道:“看看吧,都在这里了,我亲自进去走了一圈。”

    任务一下达,黄忠在潜伏期间组织发展的小型情报网,就显露出作用了。

    确定死囚位置后不久,黄忠通过手下情报网,先是安排了营救组在汉阳城内的几处临时住宿和安全屋。

    不但有住宿,而且黄忠本人还寻了关系,使了银子,冒充修缮屋顶的泥瓦匠,去汉阳府衙转了一圈。

    虽说没有进到后衙,但是人来人往的前衙,以及大牢外围地形,都被黄忠侦查清楚并画了图绘。

    “嗯,出入不大。”

    趴在桌上研究了半天地图的周乙,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当初朱元璋上台后,就规定了天下衙署的型制。所以明清两代不论是县衙还是府衙,都是按照工部标准图纸来营造的,内部建筑或许大小有出入,但位置都是固定死的。

    “出入是不大。”

    黄忠这时候却伸出手,在图上某处点了点:“此处多了一道仪门,连着二堂,有锁。”

    “有锁,就多一道关节。”

    “无妨。”这时候,一贯沉默寡言的毛泰,瓮声发话了。

    毛泰本身就是武汉站的正牌行动组长。他身材匀称,马脸长眼,看面相就不善。

    毛泰和周乙一样,都是鹿谷培训班的早期成员。此人精通枪械、近身搏杀、爆破、绑架、跟踪和反跟踪,是鹿谷出品的精英产品。

    毛泰说了这么一句后,紧接着又解释:“不见得就要从二堂进牢狱...其实,衙内进牢狱就不是好办法,从外街进去更好。”

    “好了。”

    没等行动组长和联络组长再讨论下去,周乙伸手敲了敲桌子:“先别管怎么进去,说说掌握的牢内情况吧。我现在迫切需要‘目标’的真实情况信息,才能决定下一步行止。”

    黄忠身为联络组长,这方面是他的任务。然而他这时却面露难色:“您这给得时间太紧。要想迅速摸清死牢和目标的境况,我恐怕就要暴露潜伏成员了......这样的话,我需要站里授权,并且安排撤离通道。”

    下一刻,周乙淡淡地说道:“准了。”

第656节 救反贼(二)

    清晨。

    花市街口,居先茶楼,二楼。

    包世南坐在被屏风隔开的雅座里,喝着自己熟悉的茶水。

    身为汉阳府衙的狱牢头,包世南每天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地点,不仅是习惯,也是工作。

    明代,由于朱八八开国时定下的奇葩公务员工资额度,所以上至官员,下至小吏,都不得不利用手中的权利来寻找灰色收入。

    否则的话,只靠那点俸薪,堂堂两榜进士,连维持家庭的日常开支都做不到。

    包世南包牢头也是如此。

    他每天来茶座,就是为了接洽各路人物,谈各种“生意”。从而为他自己,以及狱牢里的手下找饭辙。

    古代的监狱系统,论基本功能,和后世并没有太大区别:看押、审问犯人、按时放风、按时开放家属接见日等等。

    只不过,囿于时代局限,古代监牢系统的人性化管理基本就不存在了。犯人住在里边,不但生活条件恶劣,也不存在劳动教育学习等等辅助性的管理措施。

    和后世全身消毒按时洗澡的服刑生活不一样,古代的监牢没那个卫生条件。再加上牢子们有意无意的管理缺失,犯人的生活环境通常都非常恶劣。

    另外,由于伙食差劲,也容易导致营养不良。所以犯人在监牢里住得时间一长,就经常会因为各种并发症死亡......然而古代没有热搜也不太讲人权,犯人死在监狱,通知家属来领就是,牢子们没有一点责任。

    以上这些环节,可供做手脚的地方就很多了。这其中,改善犯人日常生活环境,就是牢子们最主要的灰色收入来源。

    包世南每天坐在茶楼,其实大多数接到的“生意”就是这种的:犯人家属前来请托,双方谈好数,然后犯人在牢里就会得到相应级别的待遇。

    在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请托人士中,包牢头最喜欢的,自然是富人家的管家了。

    这个心态古今同理。

    和那些抠抠搜搜的穷鬼不一样。富人家的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犯了事,但凡找到包牢头这里的管家,多数都会掏出大锭银子买“顶配”。

    这之后,少爷们在牢里就会有干净的单间和床褥,还会有酒楼里送来的酒菜......接引女扮男装的姐儿来伺候少爷一晚的事包牢头也干过。不过这种属于大活,价钱贵不说,还要瞅准时机,不能常做。

    然而今天包牢头失望了。从辰时坐进茶楼到现在,整整灌下去一壶六安瓜片,却一个来请托的都没有。

    貌似今天这壶好茶是亏了...“前日里不是刚收进来两个商户吗,咋就没人呢?”

    眼看着时辰不早,包世南尽管心下不解,然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嘟囔两声后准备走人:“伙计,包两张芝麻烧饼,挂账。”

    手里端着盘子,正准备下楼梯的伙计,闻声后惯常冲楼下吊了一嗓子:“芝麻烧饼两张...瓜片一壶...挂包爷的账喽......”

    就在伙计喊完这一嗓子,包牢头起身准备走人时,却传来一声:“且慢。”

    下一刻,楼梯口冒出个白白净净的大脑袋来。

    有着一颗大脑袋的人,白白胖胖五短身材,五官都拥挤在了一起。这位穿一身土黄色缎子软袍,短短一截楼梯就能喘上粗气,脸上却永远一副笑模样:“再来一壶瓜片,一并现结!我老郑来喽,哪里再让包爷挂账?”

    伙计貌似认识这白胖子,闻言一笑就下楼了。

    而已经起身的包牢头,这时也露出了笑容:“老郑,可有日子未见了!”

    “哈哈。你这牢头儿,我一月就见一回,多了吃不住!”

    包牢头对这种明晃晃嘲讽他身上有晦气的话,并没有在意——和后世形象高大上天天被拍影视剧主角的警察法医不同,在中古传统社会,衙役和仵作都是贱业,是下九流。哪怕他们有灰色收入,有钱买房子,但依然是社会底层。

    既然在整体层次上被贬低了几千年,那么面对其他行业的揶揄,下九流们通常也很难较真。所以包牢头听白胖子打趣,也就是哈哈一笑,便拉开椅子招呼来人看座。

    事实上,上了楼梯的是两个人。矮胖的郑胖子是一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圆脸浓眉的年轻人。

    矮胖子老郑算是包牢头的老相识。此人是个商货牙人,有官照的那种正牌牙人,常年在城外的码头拉媒对缝,三教九流都熟。

    由于接触面广,所以老郑不时也会介绍“客户”给包牢头。盖因进了府衙大牢的犯人,并不全是本地人,也有不少外地来犯事的。郑胖子常年混码头,能第一手遇到来疏通关节的犯人家属。

    郑胖子大刺刺落座后,包世男同样客气地请年轻人坐了下来。

    能请动牙人相随,再加上一身同样不便宜的松江棉布袍子,老江湖包世南不便怠慢。

    宾客坐定后,手脚麻利的伙计及时端来了新茶。

    下一刻,郑胖子自来熟地端起绍兴红泥茶壶,给三人面前的青瓷杯里斟满了碧绿的茶水。

    与此同时,郑胖子笑眯眯地介绍客人。

    这个圆脸年轻人按照老郑所说,是骡马市上的“小管。”

    小管也是个牙人,主营骡马交易。不过他在这一行是小弟,业务量小,属于没有官照的私牙。

    这一次小管找到行业大佬老郑,是因为要请老郑出面,引见包牢头,谈一谈他家远亲在府衙大牢里的待遇事项。

    老郑说的这些,丝毫不出包世南所料。这种套路他几乎天天遇到,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板。

    短短几句介绍完小管来历,老郑举杯碰茶,然后起身,嘴里推说生意繁忙,拱拱手告辞了。

    这也是正常套路。像老郑这种牙人,一旦把人引荐到,就算完成了任务。包牢头这里,自然会记人家一份人情,逢年过节是要给老郑补上的。

    包世南于是起身遥遥拱手。

    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包世南再次坐下后,先是用一双老眼正经打量了一番小管,然后他这才笑眯眯地张口问道:“不知小管兄弟,家中何人在狱啊?”

    惯常犯人家属,多是平民小户。在这种场合,见到穿着公服的衙人,很多都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

    然而今天这位小管,到底是做牙人生意的。听到问话,小管一张微黄的圆脸丝毫不紧张,反而笑嘻嘻地眯眼拱手,用很地道的汉阳土话说道:“不瞒包牢头,兄弟我今趟前来,实也是受人所托...小弟有一门远亲在洛阳,日前收到信,言明有两个乡里在府衙入监,故托我照看一二。”

    “应当,应当。”

    包世南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一副知心宽厚大叔模样:“有乡里入监,是要托本地亲朋照看一二的...也是一份情谊。”

    “是啊是啊,都是情谊。”

    小管这时托起袖子,伸手拿起茶壶给包牢头斟茶,同时说道:“这不就麻烦到包牢头这里了嘛......还望包牢头行个方便!”

    说到这里,小管轻轻放下茶壶,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同时说出了某人最期待的那句话:“只要包牢头肯帮忙,这银钱一事嘛...咱们好说。”

    “哈哈。”

    话说到这份上,包世南已经无比满意了...和牙人打交道就是爽快,几句话就能说利索。

    既然满意,就该进行下一步了。包世南要做的,首先是要知道小管口中的人犯名字,接下来才好根据人犯的刑期等条件来开出价码。

    于是包牢头端起茶杯,一边吹着茶叶,一边随口问道:“说了半天,还不知小管兄弟的远亲是牢里哪两位啊?”

    闻言,小管微微点头,张口,小声从嘴里说出了两个单词:“田大,田三。”

    听到犯人名讳这一刻,将清甜的茶水在嘴里含住,包世南脑中瞬间将府衙大牢里所有在押人犯过了一遍......身为牢头,他熟悉每一位人犯的资料,这是谈价时必备的基础技能。

    一瞬间,检索到两个犯人背景后,“噗”的一声,包世南喷出茶水的同时,一把将茶碗掼在了桌上。

    看着弯腰连身咳嗽的包牢头,仿佛压根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小管,关切地拿起茶盘里的白肚手巾递了过去。然后他细声问道:“可是茶水呛了喉咙?包牢头,没事吧?”

    “无妨无妨...是...咳咳...呛到了。”

    咳嗽几声的时间,包世南大约是脑中缓了过来。接过手巾擦擦嘴,他大口喘息几声压下咳嗽,然后又作势端起茶碗,低头细细抿起了茶水......

    就这样过了半盏茶功夫,大约是茶水喝饱了?包世南突然抬头。这一回,他脸上不但恢复了正常气色,还多了点探究的表情。

    往前微微探身,包牢头紧盯着小管的眼睛问道:“小管兄弟,你可知晓,这田大田三两个人,可是造反谋逆的死罪,眼下是关在死牢里的。”

    “此事小管已知。”

    神态轻松的小管,貌似早知道有这一问。点头应承之余,他同样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喝了一口,然后他面色平淡地反问道:“包牢头,这大明律中哪一条,都没有说,不许反贼亲朋探监吧?”

    “呵呵。”

    包世南阴恻恻地笑声连连:“那田大田三两个反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从洛阳跑来湖广购粮......呵呵,呵呵...大明律倒是许了家属探监,可大明律中也有造反诛......”

    然而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一段话说到这里,惯常能言善辩的包世南包牢头,突然间又卡壳了。

    只见他表情呆滞,双眼望天,张着嘴,不住发出“购粮”的呢喃声,貌似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又过了半盏茶,包牢头终于再度复活。

    这一次他复活的动静比较大......脸色数变,眼珠乱转,嘴巴张合,欲言又止......这种在后世会被送去五官科做检查。

    整个过程,表情早已变得平淡的小管,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包牢头做戏,一言不发。

    “哈哈哈。”

    许久过后,终于结束表情大礼包的牢头兄,先是仰头大笑三声,然后他满脸堆笑着说道:“兄弟,方才是老哥多虑了。说实在的,咱们干牢子的,只要你把银钱使足,就是反贼,那也要给雇主伺候好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着啊!”小管这时的表情也生动了起来。只见他狠狠一拍自家大腿:“天大地大,银钱最大。行有行规,凡事总要对得起客商,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是是是!”包世南这时又狠劲拍了拍自家脑壳,半是自嘲半是:“看我这闲心操的,没得坏了规矩,老哥今天让兄弟见笑了。”

    “无妨无妨。只要包牢头原因帮忙,大家就是好兄弟!”

    “嗯......”

    把场面圆到这里,包世南大概也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他表情变得真诚,开始说起正事:“话说回来,小管兄弟,要照顾田大二人...这价钱...可贵......!”

    “好说,好说。只要牢头肯帮忙,银子不愁。”

    小管边说话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桌面上包世南的手背。

    而后,随着小管的袍袖缓缓褪去,桌面上却留下了两锭白亮的雪花大银:“我明日起,便要入监探牢。这些,只是当月使费,下月还有。”

    下一刻,包世南的袍袖缓缓罩在了银锭上......两张心照不宣的面孔隔桌达成了交易:“成交!明日兄弟只管来便是......”

    当包牢头来到衙门上班时,已经是日上五杆了。

    所幸今天不是大老爷的开衙放告日,所以包牢头一路溜达着就进了府牢大门。

    一路穿过狭窄阴森的小巷,检查过两旁的一间间牢房,和手下值班差役都通气打过招呼后,包世南又去死牢转了一圈,然后他点了自己最机灵的徒弟顾三,两人去了牢头专用的公事房。

    进屋后,包世南关上屋门,拉过顾三,一脸严肃表情,低声对徒弟说道:“有一件紧要事要用你。”

    “师傅尽管吩咐!”

    “你给我听好,现下就换了衣服,尔后去骡马市打听一个叫小管的牙人...我要知道此人的一应消息,能打听多少就多少,家宅故旧,但凡有丁点事儿,都要给我问到。”

    “这点小事,师傅您瞧好吧。”

    “混账!”

    看到顾三跃跃欲试的模样,包世南表情狰狞,狠狠扇了徒弟一个“洗头”......“给老子警醒些,千万莫要走了风声......那人是江洋大盗,漏了风,仔细送你去江中喂鱼!”

    顾三这一刻脸色苍白...他明白了这事的重要性...也听懂了师傅的意思:漏了风,江洋大盗不宰他,师傅也要送他喂鱼。

    就在包世南目送徒弟出衙那一刻,神情有点拘谨的小管,同样在一间房屋里汇报情况:“....于是...就这样...怕是那牢头起了心思...要先榨银子,再告发我邀功...”

    “很好,很好!小管你很好...要的就是他先榨银子!咱们现在争的就是这点时间!”

第657节 救反贼(三)

    如果用无人机航拍的话,汉阳城内的汉阳府衙,就是一座再标准不过的明代市政衙门。

    府衙坐北朝南,位于汉阳城的东北区块——正北方代表紫禁城,为了避讳,衙署会让出正北位置。

    汉阳府衙占地面积约有百亩,这个数据是大多数府衙都具备的。其内部沿着中轴线,是以大堂、二堂、内堂为核心的建筑群落。

    整个府衙内的屋舍,除了人们最熟悉的大堂二堂外,其实还有包括耳房、配房、马号、厢房、榜房、库房、科房、吏宅、后宅等等在内的,总数量不下千间的房屋建筑......其实这就是一个袖珍版的紫禁城。

    有了衙署,就有了监狱。明清两代,举凡州县衙门,必设牢狱...这是统治集团必备的施政设施之一。

    监狱位置的选择不是随意定的,方位一般在衙门的西面或西南面。

    东方主生,生门、神门置于东侧,供常人进出;死门、鬼门置于西侧,供死囚犯通行。西南属于坤地,风水学认为是肮脏之地,此方位建造监狱是物尽其用。

    汉阳府也不例外,监狱就在府内西墙下,和外界隔墙相邻。

    府衙西墙外的街道,就叫衙西街。说是街道,其实不够宽,只能勉强容纳两辆马车交汇,叫巷子更为妥帖一点。

    由于和狱牢相邻,一般人怕沾上晦气少来,所以衙西街是一条冷清的巷道。除了写字算命的和小食摊外,就只有两家花圈铺子。

    自古以来,狱牢系统内部的阴私勾当就数不胜数,这其中多数都是见不得光的。

    另外,即便是平日里,往来府衙的各路官吏、老爷,也同样不乐意见到一身晦气的囚犯和牢子在衙门里进进出出。

    综上,牢狱系统其实很多时候押送进出犯人,包括输出/输入违禁物品,都是走的西便门。

    西便门就设在府衙西墙,是一扇不起眼的外门。

    这扇不起眼的便门,就是某反贼救援小组重点关注的第一道关卡。

    在之前的策划中,从衙内正面进入牢狱的方案很快就被否决掉了...往来进出人员频繁,要突入多道门禁,不可控因素太多。

    而西便门就简单了。只要突破这道门,就可以在避免和府内其余系统人员接触的情况下,最短距离接触到牢狱系统。

    包世南和小管在酒楼“谈妥”的第二天正午。

    这个时间段,衙门自然是下班休息了。不过少数优秀员工还是要辛劳加班的...譬如牢狱里的牢子...这些都是爱明爱衙的典范,值得表彰。

    下一刻,穿着一身素淡袍子的小管,从停在衙西街的马车帮上跳了下来。

    掸了掸衣袍,伸手从车内拎出两个食盒,小管敲响了西便门上的兽面铁环。

    响声一起,很快就有值班牢子打开门上小窗观察。拱手道了声辛苦,报上名号。未及,门闩响动,门悄然开了半扇,将小管放了进去。

    进门第一时间,小管左右扫视。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靠墙的简陋雨棚,里面只有两个公人和一张条案。其余的,便是脚下长长一条夹道。

    早期建造的府衙和县衙,都有一些军事方面的设计要求。

    这条夹道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城池被攻破后,给府台据衙而守提供防线。所以两堵高墙都用上好的青砖砌成,墙高4米5,其上还有防雨的滑瓦...这个也是朱元璋规定的:“府州县外墙高一丈五尺,用青灰泥。”

    小管现在就处于两堵高墙之间。

    条案后两个穿着公服的牢子,脸色生硬。放小管进门后,二话不说,先是仔细搜检了他的全身,食盒也不放过。

    完事后,其中一个瘦脸鼠须的这才说道:“既是管朋友当面,包牢头便有交待,随我来吧。”

    “有劳有劳。”小管于是提起食盒,跟着瘦脸牢子,沿着夹墙往南又走了二十米。

    这时候,真正通往衙内的一扇门,才出现在了小管左手。

    进入这道门时,小管注意到:和从里边开的第一道门不同,这第二道门,瘦脸牢子掏出钥匙,是从外边打开的锁。

    这个使用思路很好理解:第一扇门需要隔绝外界闲杂人等,所以要从里开。第二扇门是自己人在夹道中的工作门,需要值班人员随时可以打开。

    小管暗暗记下了这个环节。

    穿过二道夹墙上的二道门后,小管眼前又出现了一条夹道,迎面又是一堵高墙。

    这次,小管知道:牢狱到了。

    果然,顺着这条狭窄的夹道又往南走了十余米,再往东一拐,眼前豁然开朗:汉阳府衙牢狱正门到了。

    走到这一步,事先大体了解过府衙地形图的小管,心中暗暗惊喜:从一道门直至狱牢大门,这一路上都等于是在狱牢和外墙的夹道中行走。

    狱牢建筑群无形中阻挡了不相干人员的接触。

    狱牢系统这种心照不宣的设计,恰恰也是营救小组所需要的。

    从外观上看,传说中神秘阴森的牢狱,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就是一处有着弧形内八字墙的传统中式门厅。

    门厅大门照例紧闭,上有黑色匾额,书“狱牢”二字。左右两旁,挂着同样的黑色竖匾,却是一副对联:“但愿人乐业,何患狱常空”。

    到这里,就有值班门卫了。跟在瘦脸牢子身后的小管,仔细看了一眼门卫:胸前有个“禁”字的普通卒子,正斜靠在一把烂椅子上昏昏欲睡。

    理论上来说,负责牢狱系统的禁卒,应该归属于三班衙役中的“壮班”这个大团体。

    然而由于专业性和私密性比较强,所以牢狱系统的人在衙役团体中,是一处独立的小山头。其班长叫做牢头,普通员工称为禁卒。

    这组人在衙门中有专门编制,和俗语被称作“都头”的壮班头子是平等级别。

    通常县衙中,禁卒的编制是6--8人。而在汉阳府衙,由于规模比较大,所以禁卒拢共有14人。

    小管扫一眼门卫后,便跟随着瘦脸牢子,从矮小的侧门进了牢狱。

    穿过大门,首先是一面青砖照壁。绕过照壁,小管看到的,又是一处平平无奇的正院。

    院落正面是狱牢大堂,左右两边是公事房以及刑房...从外间望去,刑房的墙壁上委实挂着不少刑具,看上去血迹斑斑,阴森的味道顿时出来了。

    而背着手,笑眯眯在院中等着小管的,正是包世南包牢头。

    见到包牢头,早有心理准备的小管急忙拱手上前:“哈哈,包牢头真乃信人!”

    “份内事,份内事。”

    包牢头今天格外客气。寒暄两句后,他挥退了瘦脸牢子,亲自引着小管往内里行去。

    一路走,包牢头还热情地给小管介绍:正院左右偏门,各自通向一处关押普通犯人的院落。

    而他领小管走的左偏门,则是进死牢的必经之路。

    穿过左偏门,小管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牢狱。

    这是一处关押普通犯人的院落。和影视剧中类似大通铺的栅栏式牢房不同,古代真正的监牢,其实都是由砖石砌成的房间。

    到了这里,小管也无多话,一步步随着牢头穿过了狭窄的过道。

    过道两旁,各有一排普通牢房。这些房间都是由青砖砌成,窗户狭小牢门低矮。

    抬头看去,原本就狭窄到有一线天感觉的头顶,两檐之间还笼罩着绳网......影视剧中飞来飞去的夜行侠和导演,估计都没想到有这一茬。

    穿过普通犯人院落,正对着狭窄过道的,是两间禁房,为狱卒居住。

    而禁房旁边,就是小管此行的目的地:死牢。

    死囚牢房是一道单独的大门。牢门上刻画着“狴犴“头像,酷似“虎头“,故而俗称“虎头牢”。

    虎头牢的门厅,前后各有一扇门,中间相隔只有两三米,刚好是一个房间的距离。

    这两扇门此刻却是大开着的,小管大摇大摆随着包牢头走进了死牢。

    然而小管在穿过这两扇门时,刻意观察了门框位置。下一刻,他心下暗道:“果不其然!”

    这两道牢门设计巧妙,一为左开,一为右开。犯人逃跑时,情急之下即使可以打开第一道门,往往会在第二道门前束手无策。古人智慧可见一斑。

    小管事先也是不知道这种设计的。然而他出发前,自己的“恩兄”兼师傅黄忠,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给他说了足足九条需要尽可能观察的细微之处:牢门关节就是其中一处。

    死牢院落,反而没有外间的普牢院落那么拥挤逼仄,毕竟死刑犯数量相对稀少。

    然而死牢院落的建设,却是最费工的。

    同样是院落结构,其中三面都是有着厚厚墙壁和底砖的牢房,每面三间——墙壁厚度达到了5尺,内里灌了沙子,就是为了防备囚犯打孔逃跑。

    死牢院落中有水井和水槽。水井为了防止犯人投井自杀,宽度只有半尺,轱辘和水桶都是特制的。

    随着包牢头进到院落,左右两旁禁房里各自出来一个牢子。

    接下来是正常的探视流程。先是包牢头引荐,然后小管给两位值班大哥道辛苦,并递上碎银子。

    接下来,小管将其中一份食盒也递给了两位老哥:“天冷,吃口小菜御寒”。

    这些程序完毕后,得了好处,笑眯眯的禁卒,这才取下禁房墙壁上挂着的钥匙,给小管打开了院落正东一间牢房的门。

    厚实的木门打开后,随着阳光射入牢内,小管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副粗若儿臂的栅栏——这道栅栏同样有锁。

    透过栅栏,小管终于看到了牢内。角落的烂草上,确实卧着两个人。

    下一刻,小管放声大喊了一嗓子:“田大兄,田副爷托小弟来看你啦!”

第658节 救反贼(四)

    “田大兄,田副爷托小弟来看你啦!”

    小管喊出这句话后,牢里牢外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无论是小管,还是背着手,悄然站在后方的包牢头,都默不作声,静待事态发展。

    过了几十息时间,就在小管心下焦急,打算再喊一嗓子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动静:昏暗的光线中,左边依靠在墙上的那个身影,好像缓缓动了一下。

    而另一个平躺在草垫上的,却始终纹丝不动。

    有一个就够了。

    小管见这位有了反应,赶忙又冲着牢里喊了声:“田兄,可还好?”

    这句完后,又过了几息,叮叮当当的镣铐声终于响起。虽说背着光瞧不仔细,但小管很快就看清楚了:一个黑影由远及进,缓缓挪动到了他的面前。

    来人甫一照面,盘腿坐下的同时,抬起手遮住了自家面庞——从门外射进来的阳光需要时间适应。

    耐心又等了一会,随着这位仁兄缓缓放下手臂,双方终于隔着栅栏面面相对了。

    映入小管眼帘的形象,并没有出乎他所料。栅栏对面这位,咋一看脸阔眉浓,身架宽大,有一副好身板坯子,是块造反的好料。

    然而在死牢住了一段时间后,此刻这位好汉,身穿破烂号服,面皮惨白,眼圈深陷,披散着头发,身形消瘦晃荡,早已不复当日威风。

    如果不是手脚上都套着铁锁链,这位仁兄的扮相,还真有点像卖如来神掌那一位。

    下一刻,一声嘶哑的、带着浓烈陕西口音的问话声响起“额是田大,是哪个?”

    小管是骡马市牙人,日常来自甘陕商帮的马贩子不知道接触过多少,他完全能做到无障碍沟通:“原来是田大兄当面。好教田兄知道,在下是中人,姓管名材...今趟,兄弟受了陕洛田副爷所托,前来探望。”

    “田副爷?”

    听到这几个字,原本困顿疲惫的田大,眼中精光一闪,猛然抬头细细打量了小管一眼。

    这一瞬,田大精气神突变,浑不似之前的等死模样。

    然而下一刻,看到眼前这个面面团团人畜无害微笑点头的中人小管,再意识到自家处境,田大却又颓然收起神色,缓缓低下头,将脸庞隐藏进了垂下的乱发中。

    这时候,小管反倒不急了。他同样换了个姿势,就在栅栏前盘腿而坐。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田大貌似想明白了什么,终于缓缓抬起头,沙哑的嗓子里冒出了声音:“什么狗屁田副爷,额不认识。鬼知道是哪里的哈怂,赶紧让滚远。”

    小管听到这句,反应倒是不大,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知道有下文。

    果不其然。紧接着,田大又嘿嘿笑了两声,苍白骨感的脸上居然有了表情:“不过嘛,咱老家姓田的多,保不住是哪门子旁亲戚想起咱这砍头犯来了。”

    说到这里,田大冲一旁扬了扬下巴:“喔里面嘚(dei)是吃食?小兄弟,额不管你是哪路人,有酒菜就招呼过来,看你顺眼。”

    “好说好说!今趟就是来给田大兄打牙祭的。”

    看上去无头无脑几句对话,然而双方交流到这里,彼此间已经是心照不宣了。至于其余多的话...背后三米处就站着牢头,一句多的都不能说。

    接下来的场面,就变成了普通家属探监。小管打开一旁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碟菜肴,另外还有一壶上好白酒。

    隔着栅栏将酒菜送过去,田大二话不说,抄起一盘熟羊肉硬生生几口扒拉到了嘴中。

    鼓起腮帮子嚼了半天,田大用力咽下口中吃食,然后抄起酒壶对嘴吸了一大口,这才长出一口气:“痛快!痛快!狗日的,杀头饭也不过如此!”

    说完这句后,田大又抄起另一盘埋头猛吃起来。

    对面笑眯眯的小管看到这一幕,弯下腰,伸出手,隔着栅栏拿起酒壶,给旁边的两个酒杯里都斟上了酒。

    紧接着,小管貌似无意地顺口问道:“想必那位就是田三哥了,何不请来一同喝两口?”

    “他啊?”

    用力横扫完第二盘菜的田大,抹了抹嘴,扭头看了眼躺在黑暗的田三,不禁嘿嘿一笑:“你田三哥就要翘辫子了,顾不上这顿好酒了。”

    “哦?”小管有点惊讶:“田三兄这是...?”

    “喔怂肩伤发作,早几日发了烧,这两日已然是水米不进,看着就要断气了。”

    “哦......”小管缓缓点了点头。

    “也是桩好事。”

    田大估计是吃猛了,需要休息一下。他放下筷子,貌似来了谈性:“与其苦挨到日子被一刀宰掉脑袋,不若就这么病死掉,还能留个全尸。”

    小管闻言无奈,赶紧劝慰:“田大兄无需如此。”

    “哈哈,人死鸟朝天,有什么看不开的。”许是喝了好酒的缘故,这一刻,田大的反贼豪情冒了出来:“这天杀的世道。额们弟兄当初起家造反,早不把这条命当回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小管对于这种生死看淡的造反人士,没来由也有了一份敬佩之情。于是他又将酒杯斟满,隔着栅栏跟田大碰了一碰:“田兄豪气!小弟敬你一杯!”

    “好好好!”

    蓬头垢面的田大,豪爽地干掉了杯中酒。

    对饮一杯后,小管一边招呼田大继续吃菜,一边又伸手拿起了酒壶。

    没有人注意到,小管这一轮给自家斟酒时,他的小指头堵住了酒壶把上的一个小孔。

    与此同时,他貌似不经意地第二句问话出口了:“不知田兄可通文墨?”

    ......在之前的推演中,营救小组断定反贼三人组中至少应该有一个人,或者三人都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出来采购粮秣,不可能全是文盲。那样的货色,连账单都看不懂。

    果不其然。田大听到这句牛马不对的问话,先是愣了一愣。

    就在他愣神这一刻,小管身后始终静悄悄做隐性人的包牢头,眼神突然也变得尖锐起来。一直背着手冷眼观望的他,貌似无意地轻轻挪脚,往小管身后又走了两步。

    小管看不到包牢头的动静,田大倒是看见了。他先是厌恶地扫了一眼老包,然后对着小管摇头苦笑一声,点头应道:“文墨谈不上。额儿时在村里私塾待过两岁,也就认识几个大字。”

    “呵呵,识字好,识字好。”

    得到了预期中最佳的答案,小管心下庆幸:还好这唯一一个能说话的是懂文字的。

    “喝酒,喝酒。”问完这句怪话后,小管仿佛忘了之前谈说的那些。只见他伸手端杯,乐呵呵又要和田大碰杯。

    田大这个大碗喝酒的反贼,在牢里关了这么久,这会看见好酒,肯定是来者不拒。于是他迫不及待和小管一碰杯,仰头喝下。

    喝完杯中酒,好汉田大翻手亮出空酒杯,惯性地和小管对视,以示自家喝干了酒。

    ......传统的中式袍服,不管左衽右衽,总之,胸前是有两条交叠带的。

    经常看古装片的人应该清楚,这两条交叉的胸衽,不一定会和袍服的整体颜色相同。

    小管今天就穿了这样一件。整体呈淡灰色的袍子,胸前交叉的衽带上,却有一条是月白色的。

    就在田大翻手亮杯同时,小管先是对着田大做了个鬼脸,用眼神示意对方注意。然后他微微仰头,将已经举到嘴边的杯中酒,缓缓倒在了自家胸口。

    而随着“酒液”流淌,小管胸前约莫有三指宽的月白胸衽上,竟然缓缓出现了八个蓝色汉字:“强援已至,静养待变!”

    这一刻,田大隐藏在乱发中的眼瞳,瞬间紧缩成了针眼状。

    看到田大的反应,小管轻轻放下了酒杯,然后伸手在胸前掸了两下:“居然洒了酒,见笑,见笑。”

    田仁兄也是生死战场上打了无数滚的造反派,神经早已锻炼得足够大条。小管这一套动作,他只是稍稍愣神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放下酒杯又拿起筷子,口中叹道:“好酒,好兄弟,好义气!”

    在一旁高度关注事态发展的包牢头,这时候貌似觉察出了不妥。可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到双方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猫腻......小管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并没有逾规之处。

    然而包牢头毕竟老贼一个。直觉告诉他,刚才应该发生了点什么。于是短短考虑了一两分钟后,他快步上前,打断了小管之间的对话,笑眯眯地说道:“管兄弟,时辰不早了,莫要让老包我难做。”

    “好说,好说!”小管闻言转身,满脸堆笑地起身给包牢头做了个揖:“牢头辛苦,在下这就走。”

    这时候,正面应对包牢头的小管,胸前月布衽带上的淡蓝色字迹,早已随着酒精的挥发消失不见。

    就这样,今天的探监活动,完美结束。

    下一刻,顶着包世南仔细的眼神,小管收拾了食盒,然后对田大说了句:“兄台保重,小弟明日再来。”

    随后,小管转身往牢外走去。

    走到门口,看到两个站在那里的值班牢子后,小管笑眯眯从怀中掏出了几块碎银:“劳烦二位,给田氏兄弟换套干净衣服,草席,再打些净水......人病了,要喝水擦身......晚间的吃食也要备好......我明日再来。”

    看到小管手心里颠颠跳动的碎银,两个底层牢子眉开眼笑,没口子将小管的要求都应了下来。

    站在一旁做微笑状的包牢头,一言不发:他没有理由阻止手下最合理的赚外快行为。如果他阻止,那么他会面临所有手下的反叛。

    然而胸有丘壑的包世南包牢头,早已将眼前这位小管纳入了他的一整套计划之中:就在小管离开府衙的同时,街口两个戴着草帽的闲汉,已经跟上了他乘坐的马车。

    这俩人明显是熟悉地形的混混,缓慢的马车在狭窄的古街道上根本无法甩掉他们。

    状若不觉的小管,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

第659节 救反贼(五)

    大武汉地区江河交汇水网密布。汉阳城内,不算绕城而过的水系和附近大大小小的湖泊,仅是穿城水道就有五六条之多。

    “云客来”就是一家坐落于内河旁的传统高档酒楼,是汉阳城内的招牌老字号。

    这家酒楼装饰典雅古朴,二楼设有雅座和包厢。小管从府衙大牢里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奔了云客来。下车进门,小管径直上二楼,推门进了甲字二号包厢。

    而这一路在后头跟踪小管的两个闲汉,自然是没那个谱开包厢点酒菜的。见小管进了里间,他们只好在外间占了张普桌,顶着伙计鄙视的目光要了一壶清茶。

    小管这一进去,包厢里就不时飘出细碎的只言片语声。两个闲汉虽说很想去贴门偷听,可碍于楼上其他酒客,外带全程关注两个穷鬼的伙计,所以只好悻悻作罢。

    就这样过了约莫有一盏热茶功夫,小管满脸堆笑地从甲子二号出来了。临了,他半只脚踏在门内,举手做揖,冲门内说道:“二位尽请放心,有我小管在,一应事情定能妥当......且等我消息便是。”

    说完话,小管下楼回家。

    看到小管动作,两闲汉其中一个也下了楼,继续跟上小管,确认他有没有回家。另一个叫胡六指的,则稳坐钓鱼台,牢牢盯住了甲子二号包厢。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包厢里的客人终于走了出来。

    人未出门,喊声先到。带着浓烈甘陕口音的喝声响彻了二楼:“小二,给额结账!”

    待到胡六指定睛一看,发现走出包厢的,是两个身穿棉布短袍,头戴毡帽,脚穿千层底布鞋的彪形大汉。

    这两个大汉外形相似,仿佛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都是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眼神凶恶,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随时能拔刀的那种江湖人士。

    胡六指这种闲汉,惯常偷鸡摸狗混迹市井,能混到几个银子全靠自家眼力。这两个大汉,胡六指确认过眼神后,知道是最不能惹的那种......不是手上有人命的江湖盗匪,就是走南闯北的马贩盐枭之类。

    于是记清二人面貌的胡六指,当即低下头,专心品起了桌上的清茶。

    不久后,大汉下楼,胡六指很快听到了伙计拉长嗓子的送客声。下一刻,他往桌上丢下几枚铜板,迅速起身。

    然而结局让胡六指失望了。两个大汉出门后,就地在店后的河码头雇了艘小船,顺着城中内河走了。

    在空旷的河码头,胡六指要是像后世警匪片一样招手“拦车”再追,那就太明显了。再说,他一个闲汉,也没那个胆子拿自家性命去测试对方的警惕性。

    于是胡六指转身就走。

    一路疾步不停,胡六指最终回到了府台衙门...旁侧的衙西街,从熟悉的西便门进了牢狱。

    牢狱内的一间公事房中,牢头包世南,徒弟顾三,还有另外一个闲汉马吊儿早已在屋中侯着他了。

    胡六指进屋后,没敢隐瞒什么,喘两口粗气,便将自家后来看到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胡六指所说,包世南捻着胡须听了真切。这之后,他背手低头在屋里转了几圈,然后开始盘问两个闲汉。

    颠来倒去,足有半个时辰,包世南这才仔仔细细将所有细节盘问清楚。最终,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嗯,和老夫预料的并无半分差错。”

    说到这里,一向声名吝啬的包牢头心情大好,居然罕见地从怀中掏出几块银子:“你二人也算是街上的老手了,今趟差事办得不错,这是赏银,后头还有。”

    “谢包爷赏!”

    “明日起,给我把人牢牢盯住了。事情办仔细,不要漏马脚。”

    “得令!”

    见两个闲汉喜滋滋揣起银子,包世南又许诺道:“你等今趟用心办差,不光有赏银......我这里再打个包票:待事毕,我将你二人挂到刑房海捕头门下,领一份白役银子。”

    从自主择业的闲汉升级到吃白役粮的行政临时工,大概是闲汉界的终极目标了。

    胡六指和马吊儿这两个货色,听包世南做出如此重要的承诺,赶忙弯腰做起大揖,包爷爷大恩大德之类的鬼话不要钱一样从口中冒将出来。

    “唯独一条,此事干系重大,莫要给老子漏了风!”

    许诺够了好处,就该强调纪律了。包世南随即又拉脸,阴狠狠地扫视屋内三人:“谁要是灌口黄汤就给老子漏了风,那我今天再打个包票:一定请海捕头明媒正娶,送尔等来这府牢吃粮米!”

    “我等晓得厉害,还请包爷放心!”

    就在包世南主持会议的同时,五魁桥头,周记客栈,甲字三号院,营救小组临时指挥部里,上演着同样一幕。

    在场人士,不光有周乙、黄忠、毛泰这三驾马车,小管,以及那两个冒充陕西大汉的队员也在。

    另外还有两个面相陌生的队员,正在汇报情况:“1号目标在亲眼看到小管进家门后,就返回了府衙,从西便门进的。”

    “2号目标也是。发现接头人上船后,返回了府衙。”

    “事情已经清楚了。”听完2个负责反跟踪的队员汇报,行动队长毛泰第一个发言:“这包世南想要立一个抓反贼的大功......于是出动人手跟踪小管...嘿嘿...放长线...钓咱们这些大鱼呢。”

    “emmmmm......”

    拄着下巴做沉思状的周乙,并没有着急表达意见......尽管从这几天监视包世南获得的信息上看,一切都十分符合“捕头包世南抓反贼”这个剧本。

    影响周乙表态的,是他隐隐间觉察到的“不合理”。

    身为一个具有后世思维模式的特工,专长情报分析的周乙,这一刻,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的地方:包世南行为古怪。

    明末天灾人祸不断,阶级矛盾无法调和。爆发于天启七年(1627年)的陕北农民起义,延续到今天,已经过去了8年时间。

    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大规模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说实话,大明内部各地,对这种混乱局面多少有了点免疫力。

    换句话说,大家都皮了。

    如果说,早几年间,差役抓几个反贼还能获得不菲奖励的话...那么现如今流寇遍地走,反贼多如狗的情况下,抓几个反贼能得到多少好处?

    更何况,这一次包世南是积极调动了自己的私人下属,付出了私人资源来调查这件案子的。

    且不说最终能不能如愿抓到反贼...即便抓到了,得到真比付出多?

    总之,在周乙看来,包世南要不就是脑子进了水,要不就是有其他目前不知道的原因,才导致了如此的作死行为。

    不过,总得来说,周乙对现在的局面还是能接受的。

    营救小组最害怕的一种变数,就是包世南不顾三七二十一,向府衙公开禀报发现了反贼同党......那时候,营救小组就必须立即撤离,营救行动也就等于宣告失败了。

    现在这种情况,不论包世南私底下有什么想法下什么样的大棋,只要他没有将事情捅破天,那周乙就有信心完成任务。

    “这样,老黄,你紧急去调查一下,之前的田大造反案中,抓获反贼的孝感巡检,事后得到了什么样的奖励。”

    原本以为要发言表态的周乙,居然冷不丁冒出这样一条命令来,黄忠闻言稍稍一愣。

    下一刻,黄忠反应过来这是相当于副站长兼组长的正式命令后,赶紧点头应是:“好,我这就亲自去查。”

    “咱们现在信息量太少,我没办法做出最终判断。”周乙转头又对毛泰说道:“毛队长,你这边还是密切监视包世南行踪,收集信息,所有人手都归你调动。”

    “好的。”

    布置完这些后,周乙温和地伸手拍了拍小管的肩膀:“小管,你虽说没去总部训练过,但天生也是做情报的好材料。”

    “随我来,再练习练习清创包扎的技术,马上就要用了。”

    ......第二日正午,一身素淡袍子的小管,又出现在了府衙旁的巷子里。

    没过多久,小管在死牢里再次见到了田大。

    这一次,牢头包世南并没有出面...他也不可能每次都陪着小管。代替包世南站在身后监视的,是他的徒弟,顾三。

    小管这次依旧带来了酒食。

    昨天小管走后,牢子不但给田大更换了新草席,还提供了干净的粗布号服,以及正常水准的伙食。

    另外,牢子还打来两桶水,供田大二人清洗了一番。

    所以今天小管见到田大后,发现他的精神面貌好了许多。

    只不过,田三在经过一番照料后,依旧是高烧未退。除了能喝几口水之外,其余时间依旧是昏昏沉沉。

    好在这一次,小管带来了田三最需要的东西。

    隔着栅栏,小管现学现卖,先是拿出小刀和酒精,替田三处理了肩膀上的伤口。

    接下来,田三将带来的“骡马市老中医”处求来的退烧灵药“皇安粉”,化在水里,让田大给田三喂入了口中。

    最后,田三留下了小包药粉,叮嘱田大给田三及时喂药换药......内服外敷都是这种。

    做完这一切后,小管又笑眯眯地给牢子赏了银子,然后在牢子的恭送声中,笑眯眯地出了大牢。

第660节 救反贼(六)

    来自老中医世家的“皇安散”,被小管用在了发烧的田三身上。

    这之后,和昨日一样,小管提着空食盒离开了府狱。

    从西便门出来,小管照旧上马车,溜溜达达去了云客来酒楼。而在他身后,闲汉胡六指和马吊儿照旧尾行。

    在柜上交还了空食盒,小管上二楼,照旧进甲子二号包厢。

    这一次,伙计有了记性,胡六指就不能要再到厅堂点茶水盯梢了。好在已经掌握了小管套路,于是两个闲汉到二楼确认一眼后,直接在门口坐等。

    果不其然。盏茶功夫,小管便出酒楼,照旧坐马车回家。再一会,两个陕西大汉也下楼坐船走人。

    再往后,坐镇狱牢等消息的包世南,就得到了情况汇报。

    “这些陕西来的大爷,心还是真宽那!”

    确认了小管套路依旧后,包世南心情愉悦地在几个手下面前发表了一句感言。接下来,他打发走了旁人,拿起自己的铜烟锅,抽起了烟丝。

    足足抽了两锅烟,盘算良久后,最终,包世南貌似下定了决心,起身出了门。

    以包世南的身份,除后衙外,其余府衙各处都是能畅通无阻的。他这边出了牢狱大门后,径直去了不远处的捕房。

    捕房今日无事。十余个身穿黑色公服的皂吏,正在公事房里喝茶吹水。见包爷进门,老少赶紧让座倒上了好茶水。

    包世南来捕房,属于三班系统内部串门,都是惯常做的事情,没人多想。

    资格老,人头熟的包牢头,就这样无缝融入了吹水摸鱼的大业中。

    直至放衙梆子声响起,这帮十七世纪的公务员便一哄而散,各自归家。

    同样拍拍屁股起身的包世南,往外走的同时,笑眯眯扭头,对同行一位黑脸差役讲道:“老杜,今日叨扰了你半日茶水,我老包过意不去啊。也罢,合该我破费...便宜你一顿猪头肉,如何?”

    黑脸黑髯的中年差役,不是别个,正是捕房捕头杜冲。此君同包世南一样,都是府衙内的老资格公务员。

    听到包世南说要请客,原本迈着方步,稳当行路的杜冲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微微点头,应诺下来。

    事实上,“猪头肉”这三个字,是包杜两个小科长之间的暗号。

    通常来说,当两个“科室”需要私下勾兑配合的时候,包杜二人就会专门去南街杜婆婆猪头肉喝杯黄酒,私聊一通。

    这种情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原因嘛,大多还是那些常规操作...产业链...科室合伙压榨犯人银子。

    所以当包世南说出暗号,杜冲就没怎么犹豫。

    不一时,二人先是回各自的公事房换了寻常便服,然后在府衙门外碰头。

    南街距离府衙并不远。所以没花多长时间,包杜二人就坐在了杜婆婆猪头肉店后,沿河一张清净的方桌旁。

    杜婆婆是杜捕头的远亲。也正是得益于杜捕头的照拂,杜婆婆才能安稳在南街开一家猪头肉小店。

    上座后,老规矩,先碰一杯黄酒。

    接下来,两人原本打算说正事,却不料沿河来了一个销赃的小贼。

    这青袍小贼尖嘴猴腮贼眉鼠眼,脸上贴着一块膏药皮,怀里捧一个花布包裹。沿河一路过来,但凡看到身上光鲜的,小贼就把包袱亮开一角推销物事。

    一般行人见到这种,怕惹上官司,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拂袖走避。于是,小贼推销到了刚落座的包世南二人身上:“这位老爷,看看我这尊铜佛......武昌城里容宝斋的硬货......”

    原本包世南是要喝退这个不长眼的小贼的。然而当他眼角瞥到一抹纯正的紫色后,张开的口里却又改了说词:“放明白了让爷看看。”

    小贼见终于有了主顾,眉开眼笑地将包袱皮铺在桌面,揭开了铜佛的全部面貌。

    在包世南眼前的,是一尊拳头大的弥勒铜佛。这尊铜像躯体浑厚,造型敦实,体态优美大方,线条流畅,毫无疑问是高档精美艺术品。

    而最令包世南在意的,则是这尊铜佛浑身上下流露出的纯正紫色光芒——紫铜。

    明人日常所用的各种铜钱器物,那都是黄铜,属于铜锌合金。而紫铜是纯铜,在中古时代极其少见。

    “嗯嗯嗯......不错......真不错。”

    口中称赞的同时,包世南先是伸手掂了掂铜像,然后轻轻掀起底座,看到了下面的刻款:“佛作”二字。

    这一眼,包世南就明白了铜佛的来历:御用监专司造佛像的佛作出品,正经的大内御用。

    “什么狗屁荣宝斋,也不知这小贼是偷了哪家皇亲国戚的宅子”

    下一刻,心下欢喜的包牢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小贼:“小哥儿,多少钱啊?”

    小贼眉花眼笑地伸出了五个指头:“老爷,荣宝斋的货,只要这个数。”

    包世南闻言,心照不宣地和杜冲打了个眼色,然后他仰头哈哈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事:“不管是五两还是五十两,爷这锭银子,都尽够了。”

    小贼定睛一看,包世南摆上桌面的,哪里是什么银子,却是一块黑漆腰牌。

    紧接着,“啪嗒”一声,杜冲这位正牌市局刑警队长,也把腰牌拍在了小贼面前:“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下一刻,明白过来的小贼,双股战战,满头大汗,口中哆嗦着弯腰做起了揖:“不合冲撞了爷爷,饶恕则个,饶恕则个!”

    “快滚!再敢聒噪,抓你去站笼里晒个皮开肉绽!”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下一刻,小贼没口子的飞奔而去。

    和日常与毛贼、本地社团打交道的县衙捕快不一样。包杜二人所在的府衙,平日里出手案子,大多都是谋反、权贵之类的“大案要案”,所以本地毛贼是不认得包杜二人的,这也是包牢头今天能捡漏的原因所在。

    轰走了毛贼,一手抚摸着紫铜佛像细腻的外皮,另一手端起杯,心情愉悦的包世南,先和杜冲碰了一杯。

    放下杯子,方面黑脸的杜冲,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块肥烂的猪头肉塞进嘴,然后模模糊糊地发声:“说吧,何事。”

    也该说正事了。

    包世南没有动筷子。他同样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半年前,反贼田大购粮谋逆案,你可记得?”

    “嗯......”

    杜冲一边大嚼一边回忆。由于时隔不久,所以很快他就想起来了:“莫不是那三个陕洛流寇?”

    “就是这三人!”

    “当日里,还是我带人去孝感押解的这伙反贼。”端起杯子又咂了口酒后,杜冲回忆起了更多:“不是已然收监了吗,有何勾当?”

    “嘿嘿,前日,那三人的下家找来了。”

    “下家?”杜冲一时没反映过来:“下家又如何?”

    包世南笑笑,拖长了尾音:“反贼的下家......是什么?”

    “哦......”杜冲这下明白过来了:“这是又有反贼可拿?”

    “拿不拿的...也不忙拿。”说到这里,包世南拿起筷子:“且听我道来。”

    接下来,包世南一边吃喝,一边将这几天和小管打交道的过程,以及派人调查监控的结果,娓娓道来,给杜冲说了个通透。

    “呼......你倒是下了仔细功夫。”

    半晌,听完故事,杜冲捋了捋颌下黑须,长出一口气:“既如此,只需去大老爷那里报备,领了捕票,便可发兵捕拿了。”

    “放心。”杜冲想了想后,紧接着补充道:“咱们自己人,此事少不了你的头功。”

    “屁个头功!”

    包世南见杜冲想岔了,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我方才说了这许多,你还没看透其中关节?”

    “关节?”杜冲迅速把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何等关节?”

    “唉......”包世南只能无奈摇头,循循善诱:“那起子流寇,成日价东奔西逃,朝不保夕。脑袋挂在裤腰上的人,何曾顾得上千里之外两个失了风的探子?还要派人来专程探望?”

    “嘶......”

    包世南讲到这里,杜冲倒吸一口凉气...他也觉察出了不对:“依你这般说...这其中是有情幣啊!?”

    “情幣?哼哼!”包世南闻言冷笑几声:“狗屁情幣,是一注大财!”

    “大财?”杜冲听到这个词,黑脸膛顿时发亮,眼珠连转,面部连连变色,大脑高速运转,仔细回忆起当初反贼案的一切来。

    毕竟是吃老了公门饭的老科长,杜冲这一开动脑精,再加上包世南的提醒,他渐渐回忆起了当日遗漏的环节:“当日过堂...大老爷下令着实打...欲待细问...反贼堂上大骂皇帝和大老爷...一怒之下...斩监候...”

    “如此......莫不是......想必....”

    猛然间,杜冲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你说的,莫不是那笔银子?”

    “然也。”看杜冲终于摸到了关窍,包世南这才揭开了谜底:“当日在堂上,三个反贼先是被打杀一个,另外两个遂口出谋逆之语......大老爷闻言急怒攻心,生怕这反贼口中乱言不停,便草草判了二人斩监候,结案了事。”

    “如此一来......”包世南说到这里,住了嘴。

    “如此一来,原本要盘问的购粮银子,也就没了下文!”杜冲彻底明白过来了,他眼中闪烁着铜钱般的光芒:“反贼余孽半年后不远千里跑来狱牢接头,便是想要问出同伙银子下落。”

    “如此,才讲得通!”

    这一刻,包杜二人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将整件事情分析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如此......”杜冲下一刻缓缓说道:“当务之急,是放松监看,让那小管和田大有说私话的机会。”

    “已经松了。”

    包世南夹一口肉,淡淡地说道。

    第660节救反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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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介绍:
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