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节 小年
1635年2月10日,农历乙亥年12月23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正在艰辛中缓缓推动的南洋开发进程,之于国家和民族,都属于无比重要的大事。
然而对于远在广东的大明臣民来说,遥远异乡发生的事情大家是完全没有半点概念的。民众既缺乏信息通道,也缺乏对拓荒一事的认知。
民众关注的,永远都是柴米油盐这些最基本最生活的东西。
时光流逝匆匆。发生在郑和岛上的那场残酷战斗,不经意间都是2个月之前的事了。转眼,已经到了1635年初。
时近年节,居住在古老广州城里的大明子民,步履匆匆,面带喜容。街邻碰面便高声贺岁,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做着预备。
今年的广州城,由于日子大略变好,所以年节气息比往日浓烈了许多。
记忆是很难抹去的。广州城中但凡岁数上了30的“中下层人民”,对于“年关”一词,那都是有着深刻感受和理解。
早在天启皇帝时,这广州城里的年节,大致是一岁淡似一岁的。包括之后崇祯皇帝初年,“年关”一词,在街坊邻居的记忆中,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头。
当其时,官府赋税一年重似一年,各种辽晌练晌纷纷被朝廷分派下来。再加上各路官员胥吏趁机搭车摊派揩油捞银子抹亏空,堂堂南天第一名城,阖城老少硬生生被朝廷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那个年月里,百业凋零,民生艰苦。除了那些高门大户之外,平头百姓过年真真就是过灾。
一到年关,债主上门,不知道多少广州城里的老户,因为还不起欠债,从而变成了赤条条的破败户,一家老小翻过年就沦为了街头饿殍。
更有甚者,上吊自杀,典儿鬻女,家破人亡的都不晓得有多少。
过年,就是过鬼门关。
可说来也怪。从那以后,大伙的日子却在崇祯皇帝上台后,渐渐好了起来。
先是工商繁茂。
一夜之间,从不知名的夷州莫名传来了许多做工精良的日用杂货。
广州城里的富商闻风而动,纷纷出海去寻觅货源联系卖主。
由此渐渐一发不可收拾。首先是各处水陆码头的力工、挑夫们生发了起来:他们上工后有了卸不完的货,工钱越挣越多。
随着夷州货在珠三角铺陈开来,大量人口和土产资源随后参与到贸易交换中:富商们开始还花银子招工去夷州给人扛活。到后来有那“宅心仁厚”的老爷,甚至直接派家奴去街头“捡”人,或者直接在街头施粥,完事喝了老爷粥的就塞进底舱拉去夷州换货。
再往后,连锁效应,整个城市都被调动了起来。无数中小商人随着夷州货的到来而受益,原始的产业集群开始出现......臭水沟头打麻袋的屌丝蒲阿大都能生发起来,雇了小工带着全家老小没日没夜的編外贸麻袋......就这还供不应求。
如此,之前陷入滞胀和困顿的广东原始经济,渐渐成为了工业化的附庸,被强行改造。民众虽说是被动参与,但是实实在在受益得到了好处。
再往后,就是人尽皆知的故事了——天上“咣当”一声掉下一个曹总兵,带着精兵强将开始和海匪捉对厮杀,一年天气就扫平了为患多年的闽粤海匪。
民众惊叹之余,也才渐渐知晓,原来夷州那些产业,都是这位曹总兵的!?
闹了半天,老少爷们都是在给曹总兵扛活啊?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大家发现,带给自己救命银钱,拯救了自己家庭的人,原来不是崇祯皇上而是这位乡下总兵后,夷州来的曹某人,迅速和广州臣民亲近了起来。
再往后,日子一年接一年好过了起来。珠江大地日新月异,仿佛一夜间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生活节奏快地令习惯了慢节奏的古人应接不暇。
令人无比震撼的事情还在后面:短短几年功夫,一座新城拔地而起,彻底颠覆了明人的认知。
干净整洁的硬化地面,宽大奢豪的红砖下水系统,笔直漂亮的大马路,还有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砖房。
虽然这座城池连最基本的城墙都没有,但是蜂拥而入的新居民用脚投了票:民众认为这座城池比老城安全。
那些横行在珠江上,如山岳般的炮舰,以及日常东征西讨从无败绩的精兵,给这个认知提供了背书。
眼下,又一年的年关到了。
乙亥年的年关,古老的广州城里处处充斥着快活的空气。伴随着顽童在家门口零星的鞭炮声,城内的商铺门前都张贴着红纸写就的福字以及对联,货架上堆放着琳琅满目的年货。
前来购买各种年货的街坊今年尤其多。大家穿着簇新的袍服,脸色普遍红润精神旺盛,从兜里掏出各色银圆和纸钞,换来大包小包的年货。遇到熟人,还要艰难提着东西拱手见礼,大声拉两句家常,恭贺一番新春。
与此同时,街面两旁还堆满了不少城外运来的鲜花。通常到了这个时节,广州城中惯例是有大批鲜花入城发卖的。
事实上,后世人习惯的“逛花街”活动,最早就是自明代出现。而这两年随着“世道”渐好,“公务费用”充裕,广州城里由府台衙门出面置办的传统逛花街行动,规模也大了不少。
“烤土豆嘞......糖砂土豆,盐砂土豆......烤土豆嘞......”
小年这个商家必争之时,勤劳的小贩们自然也是要坚守在第一线岗位。
杨六水伸出手,用一把白亮的电镀铁夹子,从炉中轻巧地夹出了一个皮开肉绽的烤土豆。
与此同时,杨六水的嘴也不闲着,依旧在大声吆喝他的生意,吸引行人前来购买烤土豆。
如果一个后世人此刻来到杨六水的流动架子车面前,就会露出熟悉的微笑:车上有一个后世惯常见的蓝色铁皮油桶,下面被掏出了正方形的风门,顶上正在冒出袅袅炊烟。
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蓝色铁皮桶属于高大上的新奇玩意。也不知道杨六水从哪里搞来这样一个报废油桶......这东东毫无疑问是管制品,除非是报废,否则不可能流露到民间。
用电镀夹子将土豆夹到一个同样亮白的电镀铁盘里,杨六水仰脸堆笑着询问:“客人,是要糖砂还是盐砂?”
客人是两个穿着漂亮长裙,手中提着胭脂画粉,一看就是出来逛街的女子。
两女子低头私语几声,要求胡六水:“各样一半。”
“好嘞!”杨六水闻言,麻利地用小刀将土豆一切两半,然后拿起一个细铁丝网筛,分别将盐瓶和糖瓶过筛,给两半土豆撒好调料......全程没有用手触碰过土豆。
最后,将土豆装进两个精美的草编小篮子后,客人满意地掏出一枚亮灿灿的五毛硬币,扔到了胡六水手中。
看到银币上线条清晰的曹某人防伪侧像,六水眉花眼笑地将银币揣进兜,然后对一旁傻乎乎看美女的儿子瞪眼:“看什么,还不快给客人找银!”
半大小子和杨六水一样都是圆脸庞。少年人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身材消瘦,穿着短褂,蹬着土布鞋,留着一头时下穷人家常见的短寸。
听到自家老子埋怨,小子回过神赶紧从钱罐里掏出几枚零散钱币,红着脸交到了客人手中。
如此,伴随着几声女子轻笑,杨六水一单搞定。
新奇的物事总是能带来关注的眼光。现如今在广州城中,像杨六水这样的铁皮桶流动摊贩,数量很少。所以他一出摊,生意就络绎不绝。
另外,像是电镀夹子、盐粉、糖粉、无接触销售等等这些漂亮物事和创意,也给杨六水的生意增色不少。
于是,当杨六水的摊点流动到南水门前时,今天带出来的所有生土豆,以及一些红薯、芋头,就全部销售一空。
当然了,今天收摊早,也是有着杨六水特意少带了原材料的原因。
下半晌,用新话说,就是下午三点来钟。满意地给炉子熄了火,杨六水拍了拍小子脑壳:“走,回家。”
半大小子嘿嘿一笑,熟练的将皮带挽在肩上,弯腰拉起了架子车。
下一刻,伴随着机制轴承的转动,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木轮胎,轻快地带起了车子,随着爷俩的脚步开始移动。
杨六水的家在中城根下,距离南水门是有好一段路。父子两就这样拉着车,一路步行。
沿途,家家户户已经能看到堂前摆放的年桔、水仙等过年的物事。路过老校场时,父子两还隔着门,咧着嘴看了一会舞狮队的排演。
就这样,晃晃悠悠,杨六水父子难得轻松地回到了自家在中城根的小院。
小院的院门是敞着的,一个穿着朴素短布褂子的中年妇人,正在院里的灶台前忙活。浓浓的烟气冒出,夹杂着香喷喷的鸡鸭味道。
“孩子他娘。”
“回来了啊。”
“嗯。菜都准备齐全了吗?”
“还得费些功夫。”
“那我先去洗把脸,换衣裳。”
“收拾仔细,今天是大日子。洗完记得给儿子也换上衣裳。”
“晓得。要待贵客嘛,都换衣裳。”
第643节 年饭
晚晌时分,杨六水家的院落,忙碌的人影和飘散的炊烟混在一起,充满了浓郁的生活味道。
特意打扫干净的小院,角落的鸡窝都换了新稻草,看门的黄狗也难得洗了澡。
小院正中的黄漆方桌,属于上了年月的老家私,有几处都掉了漆。方桌今天从正屋被抬出来后,擦得锃亮。这会,桌面上已经摆好了碗筷菜碟。
菜碟是用青花碗罩着的,防止里面的菜肴跑了热气。
青花碗罩住了菜,却罩不住梅子酱鸭和红烧肉的香气。杨家大小子一年到头也闻不见如许多的肉味,自打菜碗上桌,他就不住围着桌子转悠,口水都流下来了。
最终,大小子没能忍住基因里镌刻的对蛋白质的原始渴望,偷偷掀起碗,准备偷一块肉吃。
大小子的企图最终还是失败了。伴随着响亮的“啪”声和“哎呦”声,大小子被提着酒壶的杨六水抓个正着,扇了后脑壳。
“没出息的东西,成日里饿死鬼投胎。老子平素也没断过你个讨债鬼吃喝,就敢往待客的桌上伸手!”
杨六水吼到这里,酒壶往桌上一放,就弯腰熟练地脱鞋准备抽人,大小子则是熟练的按照套路开始逃跑。
杨嫂子是个个头矮小的和善女人。
见到惯常一幕,她急忙上前拦住自家男人:“大过年的新衣小心扯了,莫要置气。”
完事她又拉过儿子,在灶台上找了一点零碎肉骨盛在碗里,心痛地看儿子大口塞肉吃。
被女人制止了“暴行”的杨六水,也就顺势下了坡。他小心掸了掸身上新衣服的灰尘,嘴里嘟囔着,一屁股坐在桌前长条板凳上,伸手准备给酒壶倒酒。
就在下一刻,杨六水拿着酒壶的手臂停住了:门口不知何时,侧身站着一个微笑的年轻人。此人背靠木门,不声不响的,看来早把他教训儿子的一幕看完整了。
“哎呦周哥儿!”
杨六水一拍大腿站起来:“来了也不进门,没得看老哥笑话!”
年轻人笑嘻嘻踏进了门槛。
走近了,就能看出年纪。这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样子,面相温和,看上去还有点憨憨厚厚。只是偶尔眼珠一瞥,会露出一丝掩藏很好的灵动来。
这年轻人个头不高。他穿一套八成新的细布长袍,戴着个软布幞头,脚下是厚底布鞋。乍看过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明人。
“你这哥儿,来就来了,进自家门还带什么礼物!”
从年轻人进门起,杨六水就是一脸喜色。他嘴里一边埋怨,一边拽着来人的胳膊就要请他上座。
被称作周哥儿的人,自打进门后就笑呵呵的。这会他推脱着放下手中提的礼物,然后先是躬身给杨嫂子拜年:“小弟见过大嫂,给大嫂拜早年啦!”
杨嫂子乐得合不拢嘴。
紧接着,周哥儿又从袖笼里摸出一个红包,塞给一旁早就满脸兴奋满怀期待的杨家大小子。
“还不快与你叔磕头拜年!”
杨六水这时化身慈父,满脸慈祥,爱惜地又轻轻拍了大小子后脑勺。
一番见礼客套后,周哥儿才和杨六水两人拉拉扯扯地坐在了黄漆桌前。
杨六水口中的周哥儿,本名叫做周乙。
4年前的那天,恰巧也是小年。当时还是货郎的杨六水,早上出工,在自家门前发现了一个晕倒的人。
近前仔细一看,发现此人衣衫潦破身型佝偻。不过拨开散乱的头发,却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再一摸额头,好家伙,烧得烫手。
对于杨六水这样一个起早贪黑走街串巷的货郎来说,似这种病倒的穷人他见过太多。按道理,他是不用管这件事的......用不了多久,最多一半天,这个发着高烧的人就会自然死掉,然后被城中无时无刻不在巡视的收尸人拉去化人场烧掉。
再说了,杨六水通常也管不起。他这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苦人家,压根没有任何资源去多管闲事。
可当天杨六水的心思,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其一,此人是倒卧在了自家门前。任由其这般躺卧的话,自家拍屁股出门做买卖,留下家中妻儿,未免进出不便,有些不妥。
其二:杨六水看到此人年轻的面庞,不知为何,莫名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如此,杨六水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打开门,喊来自家婆娘,两人一同使力,将这个倒卧在地的年轻人抬进了院中。
对于一个发烧兼昏迷的病人,杨六水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他家中贫困,既无药石,请不起郎中也抓不起汤药。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女人打来温水,给年轻人喂了几口。
再之后,杨六水出门喊来了一辆驴车。
支持杨六水如此这般动作的,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重要原因:就在不久前,广州城南,渡船过珠江海南岸,新近开了一处大工场,热闹无比。
杨六水是货郎,哪里有人群聚集他就要去哪里,所以几天前他就过江去那处大工场做过买卖。当时听闲汉讲,大工场是日前平了海匪的总兵大人出银子买下的地,准备起官宅。
杨六水不知道这么大的一片土地要起多大的官宅。他只知道,这处人山人海都在喊着号子的大工场依旧缺人,貌似那位总兵大人很有钱。
缺人、有钱是有依据的。
当日杨六水做完买卖正要回家,被穿着黑衣,手持刀枪的健壮“家丁”给拦下了。
杨六水以为这是惯常来收地皮费的,于是赶忙点头哈腰准备掏钱买个脸熟。
没成想,这家丁和蔼的很,打问几句后,便放他走人。不但如此,家丁临了还有言语给他:“老哥回去后给街坊们传一传,有亲戚朋友要来上工卖把子力气的,这头都要。做饭的也缺,男女老少不挑拣,乞丐叫花子也成。”
最后,家丁还掏出十几个上好的铜钱,言道是劳什子“宣传费”,扔进了杨六水的货箱。
从那天以后,杨六水对南岸的大工场就充满了好感,他也顺带帮人家在街邻中宣传过一番。
今天见到这个年轻人后,杨六水一开始就隐隐有了想法,把此人送去工地......横是总兵家中有金山银山,缺劳力缺狠了,想必有钱抓副汤药的吧?
于是,杨六水抱着自家亏损半天买卖和路费的忐忑/悲壮心情,一路叫了驴车,又转了渡船,将昏迷不醒的年轻人送到了南岸码头。
上岸后,果不其然,工地码头上的黑衣家丁,第一时间喊来了郎中给病人瞧病。
这之后,一个穿着对襟短褂的老文书,仔细盘问了杨六水一番,记录下他本人的详细信息以及事件全过程后,告诉杨六水:这个年轻人工地收下了。但是由于这个人是病号,能不能救活还要两说,所以尽管是个壮劳力,工地也只能给杨六水“报销”五成的“中介费”。
当天,最终,杨六水怀里揣着美美的两块碎银,晕晕乎乎回到了家。
这一笔中介费,是杨六水往日辛苦半个月的收入。
事情貌似就这样结束了。经此一事后,年轻人再没有消息,老实人杨六水继续做他的小生意,只不过他开始经常往工地那边跑。
然而当时间过去半年天气后,有一天,突然一个留着“髡发”,穿着夹克皮鞋的年轻人,找上了杨六水的家门。
在杨家的小院中,这个已经恢复了健康,并且在曹总兵手下找到“活计”做的年轻人,自报家门:他叫周乙。
周乙其实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鄂州,是地道的湖北人。
早年间周乙是个书纸店学徒。他之所以流落到广州,是因为老家发了大水,瘟疫横行。无奈之下,为了活命躲灾,周乙便跟随亲戚南下广州,寻亲求活路。
千辛万苦到了地头,才知道广州本地的亲友早已不在此地。而自家亲戚又因为旅途劳累而重病缠身,没两天就死了。
过不多久,盘缠花光的周乙本人也开始流落街头。很快他又因为水土不服而得了热病,眼看不行了,最终昏倒在了杨六水门前。
得知前因后果的杨六水,也是唏嘘感慨了一番:世道艰难,活人不易。
这之后,死里逃生的周乙,当场跪地给救命恩人杨六水行了磕头大礼。
心情欢喜,感觉自家也算做了一件善事的杨六水,遂和周乙互相以兄弟相称。
再往后的岁月里,周乙这个勃然一身的外乡仔,便把杨六水夫妻当成了亲人,大家平日里往来频繁。
工作有闲暇的时候,周乙就会用薪水买点日常杂用来看望自家老哥。杨六水夫妻也喜欢这个干弟弟,但逢家中计划做什么好吃食,或是又纳了鞋底,都会捎信给周乙。
在不断接触中,慢慢的,杨六水也得知了周乙在总兵府供职的衙门:情报总局。
周乙这边,平日里对自家差事很是谨慎,通常不做多的解释。即便是讲,也是按照内部规定,自有一套说辞。
而杨六水这个没文化的明代底层土著,他连府县衙门有什么部门都分不清楚,对情报总局这种新名词更是没有半点概念。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以及日常周乙有意无意的透露引导,杨六水终归知道了个大概:自家这个干弟弟,是在曹姓总兵手下的某个私设衙门办差,大约是和“缉盗侦捕”有关,平素里做得都是些隐私勾当,不好明说。
岁月飞逝,一晃眼4年天气过去了。在时常和周乙打交道的杨六水看来,自家这个干弟弟变化很大。然而要是让他说出哪里有变化,他这个文盲却形容不出来。
虽说形容不出,但杨六水陆陆续续从周乙身上得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一开始还是信息方面的。譬如哪里有集会,哪里有个能生发的快手生意......到了去年,周乙不知从哪搞来了铁皮大桶和一应家伙事物,又传授了杨六水整套的零售小技巧。
于是,杨六水这个货郎转型成了流动烧烤摊主。
烤摊生意非常好。杨六水一年多下来,虽说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实打实的,他已经算得上是贫民区的殷实人家了。
而带来这一切的周乙,在杨六水眼中,也愈发变得“贵重”,升档成为了杨六水这个草根的“命中贵人”。杨六水现在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会先和周乙商量一番。
“来,老弟,再干一杯!”
说话间,天色已经擦黑。杨家院中的小年饭,桌上的菜肴被消灭了七七八八,业已到了尾声。
此刻的杨六水,脸色通红,正举着酒杯,打算和周乙再碰一杯。
“多了多了,今日着实过量了!”
周乙的面色也有些潮红,不过他明显头脑清楚,大约是之前赖了不少酒的缘故。
“哈,老哥知道你那衙门规矩大。来,我干了,老弟你随意。”
说话间,今天心情格外高兴的杨六水,又仰头喝灌下了一杯上好的福建黄酒。
一旁周乙看杨六水差不多了,于是赶忙唤周家女人来收拾场面,而他则扶着杨六水进了主屋。
按照惯例,这会主屋中没人,就是留给老哥俩说话的。今天特殊日子,主屋中点了一盏明亮的煤油灯。
灯具是去岁过年,周乙带来的礼物。杨六水一家平时是不可能用这种奢侈品的,也就是今天过节,再加上周乙本人要来,所以才点了煤油。
杨六水被扶进主屋后,端起女人早就准备好的茶碗,狠狠灌了一大口醒酒的温茶。
长吁一口气,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随即,杨六水从桌上拿起往日同样舍不得抽的机制卷烟,撕开包装纸,感慨着给周乙递烟:“说话就4年了啊!”
周乙露出了难得的生动脸色,点头叹道:“是啊,整4年了......”
默默感怀了半支烟的功夫,杨六水这才从回忆中走了出来。
想一想他这4年里算得上节节高的日子,杨六水又感激地对周乙说道:“兄弟,今儿小年,咱哥俩也没喝尽兴。年上果真不能回来?我还打算着除夕和你好好喝两壶呢!”
周乙闻言,摇头苦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衙门早已定了日程,后日就得出去北方办差,今儿实在是挤了时间来的。”
杨六水听周乙要去北方办差,又看他摸自家发髻,忽然间福至心灵,难得聪明一回。只见他一拍大腿,惊讶地问道:“这年许日子,你又是蓄发又是穿袍服,着啊......当是为了今次办差?”
说到最后一句,杨六水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压低了嗓门。
第644节 年话
计划终于被人看破,周乙无奈摇头。
他盯着一脸紧张的杨六水,先是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揶揄着问道:“好我的六哥,都一年天气了,你方才识出不妥啊?”
听周乙这么说,杨六水先是松了口气......他刚才话一出口有点后悔,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给大家惹来麻烦。
于是杨六水赶紧解释:“兄弟,说实话,老哥我平日里也不敢探究那许多......你供职那处衙门,不好多打问啊!”
“哈!”
大约是多少喝了点的原因,周乙今天谈兴很浓。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六哥,情报局就是一处曹大人私设的侦司衙门,与那广州城里的锦衣卫衙门,都是一个路数,六哥没必要畏之如虎。”
顿了顿,周乙继续说道:“六哥还请放心。能让你知晓的,我平日里都说过。事关机要的,小弟我口风紧,也未曾犯过衙门规矩。”
杨六水听到这里,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老弟今天这一说,算是把话说透,原是哥哥我想多了。”
“再说了。”
周乙拿起火柴盒,擦亮一根火柴,盯着火苗直到那一缕青烟冒起,这才悠悠说道:“朝廷的锦衣卫衙门,广州城里那起子千户所百户所,番子们成日价鲜衣怒马穿州过市,不也是正大光明吗?”
说到这里,周乙用探究的目光斜睨杨六水:“六哥您说说,这两广地界,朝廷开得,曹大人当是也开得?”
“开得!开得!”
说到这件事,“深受”某势力好处的杨六水,阶级立场那是相当稳。
他伸出大拇指,拳头用力在桌面上墩两下:“曹大人是这个!瞧瞧南新城,整治得多好!官人也从不乱收小民银钱。嗯,照我看,曹大人就该多开两家衙门!”
说到这里,杨六水突然间就想起了日常生活,他怒气冲冲又砸一下桌面:“朝廷就是看不得人好!哼,月前那伙管街面的皂狗,硬是收了一户300文的‘免疫’钱!半大小子也算人头!”
杨六水越想越气:“啊~呸!就番禺县衙那起子废物,还免什么疫!学人立名目,不过是捞钱的把戏,后街的粪尿却也清不干净!”
“呵呵。”
周乙听杨六水说得有趣,便给他又续了茶水,期间有意无意接话:“唉,谁说不是呢。这要是曹大人来管老城,定不会有这许多烂事嘛......”
“着啊!正当如此!”
杨六水义愤填膺:“我看京城的皇上就是被奸臣蒙蔽了!就该让曹大人来坐这个两广头把交椅!......嗯,那什么府......总督来着。”
“哈哈哈!六哥,是两广总督!”
“对对,两广总督!”
周乙这一刻欣慰大笑,脸上露出了学渣儿子终于考够60分的慈父笑容。
下一刻,他伸手抹把脸,让自己形容变得正色起来。之后,缓缓喝几口茶,周乙这才说道:“六哥,我此去北方,时日久,总得一两年天气。”
“哦,这么久?”杨六水的思路一下回到了现实。
“六哥,我这一走,你一家人总得有个照应,做过日后打算没有?”
“打算倒是早就有,本也是今日想寻兄弟你做个主的。”
可巧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一直以来,杨六水私下就有过一些想法。今天周乙即便不问,杨六水也是要说出来向自家弟兄请教取经的:“我是打算着,看翻过年能不能把这院房兑出去,再举家迁去南新城,置办一处...“商品房”安家...兄弟...是叫商品房吧?”
“呵呵。”周乙听完,有点揶揄地“拷问”老哥一句:“六哥,这祖传的宅院,说兑就兑了?”
“就一院房,又小又破,有什么祖传不祖传的。”
杨六水在这个问题上,大概是考虑已久,今天说开了格外坚定流畅:“新城那边生意好做这是一。孩他娘身体不好,新城瞧病方便,这是二。”
“再有。”杨六水说着说着,眼神愈发坚定:“我都打问明白了。新城学徒,去了管吃住,有工钱,师傅也和善不欺打。你这侄儿不是读书的料,到时住过去,就寻一间工场让他去做学徒。”
点着烟,杨六水低下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我看那铁床机工就不错,是门正经手艺,学会将来就能养家糊口,总好过跟着我走街串巷没个正行。”
杨六水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希翼,看向周乙:“兄弟,你看哥这么走,路子对吗?”
“哈哈,不错,是条正经路子......就是有一处不好。”
周乙听完杨六水的“宏图大略”,连连点头。不过他接下来表情就变了,拖长了音调,很是戏谑地问道:“我说......大哥啊......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原来你不晓得啊?”
“靠山......吃?”
杨六水闻言有点疑惑:“兄弟,大哥已经在你身上得足了好处啊......你瞅这桌上的酒肉,还有眼下这滋润日子,都是靠你弄来的家什才有了生发啊。”
“切。”
周乙不屑地甩甩手:“这些子算什么,不过是些不上台面的小玩意。”
“大哥,你和嫂子是我周乙的亲人。现如今这局面......怕是几年后就要翻天覆地,我总得给你找好后路。”
周乙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张白色信封,轻轻放在了桌面上:“原本也是打算给你在新城寻套房子的。不过听你今天这么一说,我还是觉得,不搬家为上策。”
“这是......?”
“介绍信。”
看杨六水迷惑的眼神,周乙神秘一笑:“林家牌坊西街有一处‘客阁博商号’,大哥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两年半前开的张,批销杂货的。兄弟,不是哥我夸口,这广州城里的大街小巷,新店旧铺,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很好。年后,你拿这封信去商号,那处其实是广州站的外派机构,到时会有专人接待。六哥你去了随行就市,一应对答老实回话,我和你的关系实话实说无需隐瞒,最后填表按个手印就完事了。”
“完事?”
“嗯,其他背景调查会有专人完成,你无需管。后边还会有一个简单的培训,学学规矩。总之,完事你就是情报总局下属机构的雇员......坐探了,领正规晌银那种。”
“坐......坐探!?”
杨六水再听不懂其他的,坐探这两个字可是听明白了。
一瞬间,老实巴交的杨六水酒也醒了,脸色也被吓白了,摆着手乱晃:“这......这这怕不是......哎呀兄弟你给老哥我整了个大活啊!这坐探怕不是要掉脑袋,你看老哥我是那块料吗?”
“是哪块料?”
周乙不屑反问:“就是简单的社情舆情监控。难不成还要哥哥你一把岁数夜闯总督府偷小妾的花肚兜回来?”
“社......情?”
“就是你平时见到听到的那些。”周乙耐心解释:“你是最低级的信息收集员,别说大活,小活也不会派给你。”
“无需打问,也无需多做什么。平日里六哥你出摊,见谁家老财用土龙粪修后巷水沟啦,谁家穷苦人又被差役欺负啦,街面上又有哪个疯子在骂街骂皇上啦......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记下来,隔几日去商号汇总报备一声,就完事了。”
“哦......这样啊。”
杨六水听到这里,惊魂甫定。默默抽了半支烟,情绪平稳下来后,他最终缓缓点头说道:“倘若是这样,那这活我做得!”
“哥,你是广州老城的活地图,这是本事。有了这身份,走街串巷也就是正经行当了。”周乙这时用手轻轻拍了几下信封:“我的人情背书,再加上你这点本事,才换来这一封推荐信,不容易的,到时候去了好好干。”
杨六水点头,脸上都是感激:“哥哥知道难处,这回又承你的情了。”
虽说答应,但是周乙看杨六水脸色还有点惶惶,于是他又宽心几句:“曹大人泽被万民,手下万千精兵,跟着大人过好日子,怕什么?就凭官府那些欺软怕硬的吏狗,能拿我们兄弟如何?”
杨六水点头:“这倒也是。”
“六哥,进了那间商号的门,从此就是自己人了。今后即便我不在,你也有了倚仗......”
周乙说到这里,神情骄傲,靠在椅背上得意的叩着桌面:“六哥,情报局是什么单位,回头你就知道了。哼,百无禁忌的。”
“那感情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这坐探的工钱,也不晓得有多少。”杨六水期期艾艾地说道:“商品房......不买啦?”
“还买什么!”
周乙有点恨铁不成钢:“你在新城有房子,还怎么在老城当坐探!?工钱?那点工钱算什么!”
“重要的是工龄!工龄懂吗?”
周乙的手指重重在桌面叩几下,强调了“工龄”这个词:“有了工龄,到时候曹大人一坐了江......两广总督,就能先别人挑房子。”
“哼哼。”周乙这时望着门外漆黑的天空,仰躺在椅子上,一脸的不屑:“那些没有上下水的破商品房,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苦哈哈买的,谁愿意住谁住。”
“等到了那一天,六哥你凭工龄,就有资格在老城买新商品房了。”
“知道什么是新式商品房不?”
“啊!?”
“哼哼,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第645节 销假
广州老城,城南,隔水街。
一盏煤油灯发出的灯光由远及近,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马车沿着古旧的石板路缓缓驶来。
夜色下的广州老城,深幽寂静。狭窄的石板路右边,是无声流淌的城中小河,水面上泛动着稀碎的月光。
石板路左手,是高墙。不知道哪家大户的后宅墙,连绵不断延延伸伸。青石墙基下铺满细腻的青苔,青砖墙面上布满岁月的细密刻痕,角角落落都在诉说着宅院主人显赫的家世地位。
蜷缩着身子,拢着袍袖,周乙半躺在车蓬中。他没有拉上车帘,只把双腿舒展出了车外。
没有减震系统和橡胶轮胎的老式双轮马车,一路走来都在不停颠簸,哪怕是比较高档的石板路。
然而周乙十分习惯这种颠簸,尤其在今天这种环境下。
他此刻的心情很“空旷”。
车轮的颠簸,特意挑开的挂帘,缓慢后退的街景......每当这些元素凑齐的时候,周乙的记忆就会跳出难忘一幕:当年他从鄂州老家出来逃难,就是坐着同样颠簸的马车,出了鄂州城门,登上了长江码头。
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是而非......同样的石板路,同样的城中河,同样的高墙。这一刻,遥远和鄂州和身处的广州融合在了一起,令周乙的思绪放空,整个人处在了一种“空灵”状态。
难得的思绪放松状态,没多久被喧闹声打断了。
当周乙警醒的时候,赫然发现马车已经穿过了安静的隔水街,来到了距离南大门不远的行市街。
周乙第一时间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精致的铜壳怀表看了一眼。
昏暗的车蓬里,表盘上的绿色荧光指针明晃晃告诉周乙,现在是戌时末——晚上9点整。
“还好,赶得上。”
看到时间没出问题,周乙悬着的心放下来,又懒懒躺回了车斗中。
距离他从杨六水家出来,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时间。
今晚的小年夜,周乙过得很圆满。倒不是应为那些酒,最主要的,是通过节日的气氛以及和杨六水一家的交流,令孑然一身的周乙,在这遥远的异乡之地,获得了“精神”上的补足。
另外,这次彻底解决了杨六水的“工作”和“组织”问题,很大程度上算是“回报”了杨六水,这个安排令周乙很是舒心。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出外差,不把杨六水安顿好的话,他出门在外也不放心。
不过,情绪这种东西,终归是要散去的。当马车来到喧闹的行市街,看似慵懒躺在车斗中的周乙,其实已经无缝切换到了“工作”状态,变成了冷酷培训体系出品的帝国爪牙。
随着新区影响力的日益扩大,看似古旧迟钝的广州老城,早已在方方面面受到了波及,南大门建筑群就是改变最大的地方。
这之前的年月里,虽说入夜后城内外也有各种传统节目,但那多数都局限在“娱乐业”,譬如画艇和行院街。至于城池其余地方,大多数都是漆黑一片。
夜晚,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关系的。这是十七世纪,寻常人家也就是点一盏油灯,玩不起其他节目。
然而今天当马车一拐进行市街口,喧嚣声和密集的灯光就扑面而来,令人猝不及防。
夜幕下,临近广州大南门的这一块区域,现在俨然成为了热闹集市。道旁遍地都是各种吃食,既有传统的米粉、云吞和糯米鸡,也有时新的炸鸡、烤肉和大排档。
这些摊位大多挂着明亮的煤油灯。在烟气和炊烟中,不知哪里来的许多食客将座位挤得满满当当,呼喝笑闹之声一刻不停,忙得摊主一头大汗。
食摊之余,再往前,到得南门内广场,同样是灯火通明,来自城内和城北的货车停满了广场。
南门这里原本是没有广场的,进南城门之后就是主街和两旁的商铺住宅。
后来不知哪一天,官府发了疯,硬生生将南门内外的一大片土地强行拆迁。后来又围绕着广场建了一圈二层小楼,开始出租给各路大商行吃租。
现在每当夜幕降临时,来自城内和城北的货物,便会陆续在南门内广场集结、验货、上账。各大商号会在第二天一早,将货物运出南门装船,及时过江送去新区。
周乙乘坐的马车,便在这种千百年未有的,亮如白昼的奇特环境中,逆着往来不绝的人流,来到了南城门。
到了南城门口,周乙下了马车,先是客气的摸出碎银和车夫结了帐。
下面他整了整衣衫,然后迈着普普通通的步伐,出城。
如果在几年前,这个时间点,广州南城的正门肯定早已关闭了。然而这几年下来,随着周边匪情的肃清以及商贸活动的发展,广州老城距离新区最近的大南门,关闸时间是越推越后,现在往往要到亥时(23点)才会关门。
周乙出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城门口负责收过路钱的门卒,也不会去留意一个穿着普普通通,面相普普通通,行为举止普普通通,过眼就会忘记的人。
走出城门洞的时候,周乙是和大批面色疲惫,穿着牛仔布工作服的“打工仔”擦肩而过的。这些人正是造成南门内外热闹繁华的根源——新区下晚班的城内土著。
基础工业的薄弱以及过快的扩张速度,造成了新区现在“一房难求”的尴尬局面。再加上不停从海上运来的难民需要安置,所以现在老城里依旧有茫茫多的打工仔没能混到房子,只能每天做班船跨江上下班,像极了后世七环住的屌丝们。
穿过雄伟厚重的南城门,周乙一眼就看到了江对岸那片璀璨夺目的灯火。在十七世纪的夜晚,那片灯火是如此的吸引土著眼球,如此的令人震撼。不知多少土著精英,就是被那一片灯火代表的伟力所折服,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穿越众的事业。
南门外的夜晚,同样没有人休息,勤劳的明人已经开始上夜班了。船头上挂着灯光的小型客船和货船,在码头上进进出出,忙碌不停。还有南门外的“高速路”工地,后世县级公路的雏形已经出现在这里。
为了供应新区庞大无比的胃口,原始的产业链早已建立了起来。周乙去往码头这短短一截路上,就看到不下三船的活鸭活鹅,在排队等待上屠宰船。
一只清远活鹅,经过产业链的彻夜加工,会在凌晨三四点钟变成光滑的胚鹅运进新区。等到明天上午时分,胚鹅就会变成香喷喷的蜜蜡烧鹅,躺在瓷盘里等候穿贵老爷享用了。
与此同时,所有的鹅毛鸭毛都会被收集起来送去工厂做成外销的羽绒服,不会浪费一点。
周乙到了码头,熟练地登上了等候区的客船。
没过多久,小小的客船就满员了。船夫喊一声号子,拉帆启动,将小船向江对岸划去。
江面上的船只井然有序,来去都有专门的马路保证交通秩序。
水面上的“马路”,是由两组内部燃烧着煤油的防水浮标构成的。这种神奇的,上半部分是玻璃的“夜明灯”,每一个初次见到这种奇妙玩意的船客,都会啧啧称奇。
由夜明浮标组成的引导路线,可以令船家在十七世纪的夜晚,毫无危险地跨越宽广的江面,径直来到新区码头。
当周乙跳上新区码头那一刻,是9点40整。
到了新区,那就是自家地盘,百无禁忌了。周乙上了码头,在候车区,熟练地和人拼了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去了中心大街。
“中心大街”是最早建立的行政区大街。这处有着街心大十字转盘的街道,宽阔高档,周围都是核心行政单位。而其附近的广场,也就顺理被称做“中心广场”。
新区的硬化路面,又平又硬。带有弹簧减震系统的四轮马车跑在上面,又稳又快。
没过多久,周乙就在大十字下车,然后步行穿过了十字东边的广场,拐进了广场东路。
从这里开始,盘查就严了起来。周乙在广场东路路口,首先接受了一拨临时盘查。
荷枪实弹的游动盘查组,对于深夜中敢来广场东路游荡的“明人”周乙十分感兴趣。不过下一刻,当周乙掏出自己的证件后,盘查组的人也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情报总局的狗番子。
就这样,在又经历了一处固定检查岗后,周乙终于步行到了自己的单位:广场东路11号。
普普通通的铁门,普普通通的门房,挂在窗头的油灯,以及玻璃窗后正在打盹的老头......怎么看,广场东路11号都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行政单位,大概是档案局这样的清水衙门。
然而当周乙跨进铁门,绕过照壁的第一时间,熟悉内情的他,顿时感觉到了N双眼睛的注视。
周乙知道,这一刻,突然站在一顶明亮的LED大灯泡下的自己,眼睛反应不过来,是根本看不到几米外有什么物体的。
而被高强度灯光照射的他,此刻不光被左右侧后的持枪哨卫给盯住了,还有左右前方黑暗处的墙头狙击手——周乙本人就做过值班阻击手,他在训练营的步枪射击项目是95分。
缓慢掏出蓝皮证件抖了抖,在灯光下又伸手做了个内部手势,周乙等眼睛适应了灯光,这才稳步向前,穿过了“靶子区”,来到了情报总局真正的门房。
下一刻,门房里戴着大盖帽的值班尉官,开始对照证件登记。
“姓名。”
“周乙。”
“事由。”
“销假。”
第**6节 站长
经过严格检查,周乙顺利踏入了情报总局内部。 在这所当前世界最先进的情报机构内部,周乙踏着水泥硬化路面,沿着白色路灯杆的指引,路过一圈圈二层小楼围成的方格。最终,他来到庞大的情报总局东南角——这里的几排小楼中,有一间是他本人的宿舍。 众所周知,情报是个好东西。 掌握了情报优势,就掌握了先机,就可以料敌机先,就可以从容调派力量,进而战胜敌对势力。 在任何体系、组织、国家之间的对抗中,情报工作永远都是最优先的行动,占用了大量内部资源。 具有高等智慧的人类,很早期就意识到了情报活动的重要性。 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一个是妓女,另一个就是间谍。 "欲索知敌情者,非间不可也。"———孙子兵法。 既然情报工作如此重要,当权者自然是要把情报部门紧握在手中的......利刃不光可用来对付外部敌人,对付内部竞争者同样好使。 可是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政权,不论古代还是近现代,其实内部都是由各种山头"搭凑"的。这样一来,有实力的派系肯定都想插手情报这一块,于是就造成了情报部门多头开花的混乱局面。 远得不说,最近一次人类历史上的大战:二战中,光小小的日本一国,其内部就有着各种五花八门的情报机构。 当时插手情报的部门差不多囊括了军政内部所有派系。包括海军、陆军、****、外务省、拓务省、关东军总部等等在内的实权部门都有插手组建自家下属的情报部门。 谍战片中大家耳熟能详的特高课、梅兰菊竹四机关、岩公馆等等机构,就是这种混乱状态下的产物。 多头开花的后果是负面的,因为管理跟不上,就会**。 二战日本情报机构,其内部竞争非常激烈,互相之间下绊子拆台都是常见剧本。也就是遇上了更烂的中统和军统,才显得日本人狡诈多端神出鬼没。 随着人类对情报工作认识能力的提升,日本人那一套很快被淘汰,出现了克格勃和中央情报局(CIA)这样更加专业的巨型情报机构。 虽然在战争时期,各国情报机构都得到了巨大发展。但是总得来看,情报这种占据了巨大资源的部门,其发展脉络,终归还是根据国力所决定的。 再往后,到了现代社会,国家所面临的诸如**这样的威胁种类日益增多,再加上分权需要,于是,后世国家的情报机构也愈发健全。 在后世,普通看美剧的人,大概知道美帝有CIA和FBI。真实的情况却是,CIA只是其中规模大最有名气的一家——美帝另外还有多达16家的,涵盖了国家威胁方方面面的专业情报机构。 这17家情报部门每年吞噬的总经费,明面上就有几百亿美元,远远超过了一些**丝小国的国内生产总值。 总之,情报这东西,人人都想玩,但**丝是玩不起的。 无独有偶。座落在17世纪的某小国,现如今也在大力发展情报机构。可是囿于国力穷困生产力低下,一众**丝尽管很想多开办几家,最终却只有情报总局扛下了一切。 周乙,就是情报总局一份子。 精准地说,周乙是情报总局下属情报二处七科的资深科员。 宿舍楼前也是有门卫的。周乙虽说和门卫熟悉地打了个招呼,但出示证件这一套手续丝毫没有少。 最终,经过最后一道关卡,周乙得以回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私人领地:二楼角落的一间单人宿舍。 掏出钥匙打开门,周乙在黑暗中熟练地伸手一拉。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屋顶一个斗笠盘下的白炽灯泡发出了明亮的黄色光芒,照亮了小屋。 ......既然扛下了一切,那么情报总局就等于负责了大燕国所有方方面面的情报工作。 这里面不但包括了军方之于敌对势力的情报需求,也包括了内阁等各政府部门对于大明等势力的各种社会情报的需求。 这样一来,情报总局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现如今,情报总局直接对内阁负责。确切地说,是对首相夏先泽本人负责。 由于一家独大,情报总局的规模最近几年里也一再膨胀。这种就是属于旱涝保收,徜徉在财政收入的大海里尽情翻滚,账目还永远搞不清楚的那种肥猪型单位。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种待遇绝大多数人连听都没有听过,但身为情报总局人员,周乙本人早就享受,并且习惯了这种待遇。 要知道,情报总局是和包括内阁皇宫在内的核心部门处于同一个区块的。这个核心地块在建设之初,就配备了小型蒸汽发电厂。能够保证区域内所有的用电单位,24小时不间断的民用电供给。 进屋后,周乙先是从桌上的暖瓶里倒水洗脸。 粗铁丝架子搪瓷脸盆,彩条机制毛巾还有散发着化学香味的肥皂,一切都充斥着浓浓的早期工业化味道。 用热水洗了把脸,周乙顿时觉得精神许多。 再换上一套简单的夹克长裤,将长发简单得扎起来。闻了闻身上,发现酒味已经散去后,周乙转身出门。 出门后,他先是去了二楼值班室......那里有电话。 情报总局这种单位,任何一栋建筑,24小时都有人值班。使劲摇了几下摇把,周乙用老式的手摇发电电话,打通了自己所在的七科值班室。 和科里通气后,周乙这才下楼,第一时间去七科值班员那里办了销假登记,这才又返回了自己宿舍睡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精神奕奕的周乙按时去食堂打饭,然后按时在8点整踏进了七科大办公室。这个时候,周乙和昨天就有点不一样了。看上去他活泼了不少,一路和同事打着招呼,时不时还说笑两句,明显在七科混得不错。 整个情报总局,自局长副局长以下,有四个大处:分别是情报、行动、管理和科技。 这其中大局长兼任情报处长,另外几个穿越者副局长兼任各处处长。 周乙所在的情报处,下属设有多个职能科室,分别负责对内反谍、对外谍报、以及对军方、联络驻外站等等职能领域。 每一个情报处的科室,在行动处那里都有相应的对接科室,以便双方配合行动。 而周乙所在的七科,事实上是一个新组建时间不到半年的科室。七科成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外派大明某地,从而提前抽调了一部分人员,搞培训,搞团建的。 周乙今天上班,第一时间自然是找领导汇报工作。毕竟他昨天有私人行动,算是脱离了管理一段时间。按例,是要及时汇报的。 抢在其他前来汇报的人之前,周乙敲响了走廊斜对面的科长室门。 伴随着一声温和的"进来",周乙推开门,先是探脑袋进去晃了晃。这之后,周乙笑嘻嘻掩上门,回头说道:"科长,我来销假......看我这记性,该叫您站长了啊!" 坐在一张安南大酸枝木办公桌后的科长,和周乙一样,留着长发,穿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夹克。 这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听到周乙的恭维话,笑着用指头点了点以示警告:"科长就是科长,不要乱说。你给我注意点,在咱们这种单位,谨言慎行是第一位的。" "我您还不知道,也就是您面前,我有什么说什么。" 周乙笑嘻嘻毫不见外拉过椅子自己坐下,然后伸手指头指了指天,满脸期待得小声问道:"任命还没下来?" 科长这回不装了,笑笑:"因该就是今天。" 周乙一拍大腿:"着啊,您还真是沉得住气!" 兴奋地连连搓手,周乙激动坏了:"既然任命要下,那外派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啊。科长,咱们大展宏图的时辰到了,再也不用窝在总部吃干饭了啊!" 中年科长摇头哂笑,然后满脸玩味地问周乙:"外派可是风餐露宿,无水无电,值当那么高兴吗?" "外派您就是封疆啊,我跟着建功立业啊,谁稀罕待在这总部发霉!" "呵呵,弟兄们都是冲着建功立业的。"听到周乙这满怀气质的发言,科长难得点头,脸色严肃了些许,很是认同周乙的发言:"有干劲就好。总要有干劲,才能博一博封妻荫子。" ———————————————————————————————— 科长的消息很准确。 上午10点整,身穿情报系统标准蓝色西装制服,头戴大盖帽的总局局长戴云,带领着"在家"所有高层,来到了七科办公室。 七科所有人员,自科长以下,诚慌诚恐地列队迎接了从未踏足过七科这个小地方的大佬们。 "经过集体研究......兹任命......南望......为新建X站站长,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南望,七科科长,帝国情报战线功勋情报员。 本次任命,是大明土著精英,首担任了以前只有穿越者才能出任的大城市情报站长一职,意义重大。
第**7节 赴任
命令既下,军事化管理的情报总局内部,立刻开始了高效运作。 七科科长南望原地卸任,无缝转任了新成立的大区情报站站长一职,级别等同上校。 通常来说,大区情报站站长对应的职衔是少将。南望这次因为年资浅,所以级别暂时低了一个档次。 即便是这样,大区站长这种级别的高级情报官员,在这之前,也是只有穿越者才能出任的。 所以说南望这次任命很特殊:哪怕背后有着穿越者匮乏......怕死这些潜在原因,但是南望依旧给明人土著开辟了一条向上的高级职务通道,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 既然站长已经出炉,余下工作就该由站长来主持。南望接下来首先需要做的,自然是搭建班底......挑兵点将。 这个工作很快完成了。 早在两年前成立的七科,原本的日常工作,就是给各处驻外站供应外派人员所。 自科长以下,七科人员平时都是按照明人的装束行为模式来进行渗透训练的。 南望前段时间之所以被任命为七科科长,就是因为他是内定的大区站长人选。担任七科科长一段时间,有助于他提前熟悉内部人员情况。 这个安排在南望接受任命的第一时间就起效了。新科站长大人,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把第一批人员的名单拟订好送去了上峰批准。 第一批人员很重要,是组建一个大区站的核心人员,这些人都是要跟随南望去外地上任的。 当然了,名单中也包含了一部分上级提前内定的人员,这个南望肯定是清楚的。 名单得到批准后,其上人员很快得到了通知。然后大家一起去小会议室,面见站长大人,分派职务,兼开动员会。 随同南望出外任的第一批人员,一共有30名。 这其中,由周乙担任组长的情报组人员共8名。 其次,是负责机要、联络的通讯组人员共4名。 最后,是负责行动的行动组成员,共18名。 以上三个平级小组,各自对站长南望负责。 接下来是紧张的出差准备工作。上面留给大家的准备时间很短,只有7天。 这7天里,周乙也是一刻不得闲。他要和南望一起制定出行计划等文案,还要去跑总局各个部门,领取联络呼号、资金以及武器装备等物资。 最后,他还要负责团队建设,组织人员复习出行条例,准备各种突发预案,以及协调内部人员关系等等...... 总之,周乙在这一阶段充满热情,全身心投入了工作,已经事实上担负起了一个站长副手的工作量。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建功立业的心思在推动着周乙。他和南望本人的关系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不能给老哥丢脸,要拼力回报"提携"之情。 —————————————————————————————— 一切要从4年前说起。 话说,周乙的前半生,事实上是乏善可陈的。就是一个每况愈下的鄂州小市民子弟,伴随着明末大环境的恶化,挣扎求生直至无声消亡的普通剧本。 而在这个位面,历史改变了。患病流落在广州的小人物周乙,先是被恩人杨六哥多管闲事送去了新区。这之后,大病初愈的他,又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南望。 当时的南望,刚从江南地区执行任务后返回广州述职,结果被总局人力资源部临时抓差,去难民营招募员工。 这一批招募的员工是有针对性的:出身北方。 在难民营,南望一眼就"相中"了还在养病的周乙。这个思路敏捷,当过书画店学徒,略通文墨的鄂州年轻人,很合南望的眼缘。 于是,迷迷糊糊的周乙,先是被安排到了条件优越的情报局定点招待所。之后,经过南望的进一步调查审核,周乙最终被送去了"鹿谷",接受了全套间谍训练。 "鹿谷",是情报总局模仿匡提科训练营,在夷州的中央山脉深处,设置的一处大型培训基地。 周乙没有辜负南望的慧眼。这个貌似普通的年轻人在鹿谷焕发了光彩,最终成为了那一批学员里,少数通过了所有培训课程的特工,得到了训练营特别推荐。 关于周乙的学分,虽说各种体能和格斗课程表现平平,但是射击科目他得了高分。 另外,有关于情报搜集和分析、收发报、渗透、策反等间谍核心科目,周乙在训练营都得到了高分......周乙天生记忆力超出常人,这令他在间谍核心科目中表现优秀。 在这个识字率极其低下的时代,像周乙这种有基础文化,能掌握间谍核心技能的人,其珍贵程度,远远超过了一打只会拔枪速射的行动队员的价值。 于是,毕业后,周乙迅速在情报总局任职了低级情报员,并且在南望手下接受了更加细致的长期培训。 本质上,周乙就是南望带出来的徒弟。 这也就解释了周乙为什么这么积极的原因。这次外派,不光是南望事业的新.asxs.,也是他周乙人生的新.asxs.,师徒都不容有失。 ———————————————————————————————————— 时间在紧张忙碌中匆匆流逝。一晃,就到了出发时间。 1635年2月17日,农历大年初一。 新区南部的封闭式内务码头,一艘明式帆船正整装待发。 栈桥上,改换了商人装束,黑玉发簪、四方平定巾、一身铜色大元宝南京缎子长袍的南望南老爷,正一脸富态地和前来送别的同僚寒暄。 这一次的南望团队,对外面貌,将会是"南老爷"为核心的一个行商团队。 如果将来真要追溯"参加工作"时间的话,事实上,早在穿越众当年出发去台湾抢地盘之前,书生南望就"入伙"了。也就是说,南望其实比很多穿越众"参加工作"的时期都要早。 这个时间节点真得很早期......差不多......还要早于井冈山......也就是湖上party之后不久吧。 所以说,南望其实认识所有当前掌权的穿越众......那时候大家都挤在杭州的塘庄里讨生活,穿越众还都没有发达,勉强算是贫贱之交。 然而就这一点渊源,土著南望才得以被当成了"自己人"。穿越众今天之所以敢把一个大区的地盘交给他,这点渊源是占了大份量的。 前来送行的人不少。除了直管情报处的大局长戴云外,另外还来了一个副局长,以及三四位总局的中层干部。 南望南老爷这时候连连点头,拱着手,听戴云嘱咐的同时,满脸堆笑,已经开始进入了土著商人的状态。 一身长随装扮的周乙,此刻正站在船头,默默看着大佬们交流。 没过多久,忙碌的大佬们就撤退了。 看着大佬们在大批护卫下登上了马车,站在船头,作态挥手的南望南老爷......站长,这时的表情已经平淡下来。他深深望了眼大年初一还在忙碌建设状态的新区后,背过手,朗声说道:"开船。" 周乙随即一声呼哨,下一刻,伴随着船工拉帆的号子声,迎着微微有点冷冽的江风,"东广福"号货船正式,沿着宽广的珠江顺流而下。 "东广福"号是一艘传统的明式硬帆船。 这种船型虽说现如今已经遭受了各种新式船型的冲击,但是在长江沿线以及长江以北的大明地域,依旧是主流。 而这一次富商南望南老爷所率领的团队,既然要去"敌占区"工作,那么肯定就需要乘坐东广福这样的传统船只了。 情报总局所属的东广福号,看上去并不太起眼,只有八成新。 虽说和传统船型外观一样,但在很多细节地方,东广福号都是经过内部改造的。譬如说船板下的钢丝助力系统,在必要时,只用少量船工就能拉起沉重的明式硬帆。 关于货物。 船舱最底层的货物,自然是一些不好亮在明面的东西......譬如各种枪支弹药、爆炸物。这些不光在后世上不了高铁,明代一样会被查扣。 刨除这些,东广福号明面上的货物,是一些稀缺的工业品。 不过这些工业品并不是拉去"敌占区"的——南望此行的目的是站稳脚跟打开局面,悄悄地进村,不会用稀罕货给自己召来一个万众瞩目的BUFF。 那么这些稀罕货是干嘛用的?其实是总局捎给沿途各地方站点使用的物资。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一件保值的工业品,效果要超过同等价值的银两。情报总局各地分站在和土著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总局后来就把支援经费中的一部分换成了货物,不定期由商船捎带给了各地站点。 这一次,东广福号就扮演了这个"交通员"的角色。 船出珠江后,东广福号沿着海岸线,顺着浮标和灯塔组成的航道,平稳北行。这一路上帆影连绵,航道的繁忙程度会令初到此地的人大吃一惊。 就这样一路逆风而行。东广福号在7天后的一个夜晚,远远望见了由烟墩卫、金门赤山、以及南普陀组成的灯塔群定位火光。 厦门到了。
上架感言
原本是不想这么早上架的,因为感觉收藏有点少,再加上更新速度上不去,所以总想着再拖一段时间,再多积累点人气。
事实上发书之前,我还真没想到,最大困难是更新速度问题:之前准备存稿的时候没太多感受,因为那时候对发书没经验,再加上时间宽裕,随便查点资料都能用掉几个小时。
现在就不行了,要保持更新速度,还要各种考据,时间一下子就不够用,2000字一章要写好久。
后来编辑告诉我,第一本书主要还是积攒经验为主。我一想也对,总要经历过才知道如何改进,于是就上架了......
上架前首先要感谢众多给票,给打赏,给出意见的书友们,没有大伙的支持,我估计早就扑街,包括书中很多的错漏,也都是书友的提醒才改过来的。
PS1:上架后我会争取每天3000字保底,有多余的会攒起来应付突发事件,以后如果请假我就不写原因啦,因为我看书的时候,无论作者们用什么理由请假,我都会大骂一句:这贱人又去大宝剑了......
PS2:上架后会公布个新的Q群,欢迎大家讨论剧情走向,写点同人番外什么的,我看书评和本章说里有很多人文采都很好啊,写点同人应该没问题。
OK,啰嗦了很多,最后再加一句:求订阅,求票,订阅保平安,投票保二胎,哪怕只订个首订也行啊......
第37节
曹川笑了:“哦?看来你昨天晚上睡的很晚啊。”
“压根就没睡好不好?”夏先泽瞪了曹道士一眼,正色道:“好了,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理未来和众多穿越者之间的关系?要知道,你可是唯一掌握着生产生活资料的人。”
说到这里,他目不转睛,极力观察着曹川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这个问题我有考虑过。”听完后,曹川淡淡一笑:“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有野心,尤其是我在旧世界很快就能成为人上人的时候。你懂的,在这个世界,你们一辈子也造不出湾流和博纳多。所以,我生活的重心不会在这里,记得分猪肉的时候留一份给我就行了。”
曹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对自己的定义很简单:一个后勤提供者。至于资源怎么分配,如何建设新世界,自然由你们这些实际经手人去讨论,去完成。我想,面对这样一个崭新的平行世界,你们不会做的比大清国还差吧?”
夏先泽听到这里,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你真会开玩笑,怎么可能还有大清国这号货色......嗯,你这样一说,我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就怕你要玩什么东家长工之类的模式,内部利益协调不好,事情没法做的。”
曹川闻言大笑:“老哥,我好歹也是有上过网,学的是工商管理,咳,虽说学校不咋地,你不会以为呼吸了几天大明朝的封建空气,我就变得和朱八八一个思维模式了吧?”
“你能这样想当然最好,我这边确认一下也没错,这是程序问题。”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有必要搞的这么难看吗?”
“这是意识形态!是纲要!是地基!怎么能没必要呢?”
“好好好,怕了你了,接下来又是什么恶心问题?”
“接下来吃早饭先。”
“???”
“原则问题已经解决,下面只是些具体的技术性问题,不重要,我现在突然饿了,咱们边吃边谈吧?”
“......箱子里我记得有午餐肉,你自己去开。”
以上这段对话,是代表着“被穿越者”阶层的夏先泽和资源掌控者曹川这两极之间的第一次正式商谈。谈话内容隐隐包含了未来穿越政权的政治架构和意识形态,是无比重要的一次会谈,史称:后庭盟约。
吃早饭时,夏先泽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生平。
和大多数传统的商人一样,他也有一个南下打工的青葱岁月。之后就是和人合伙开贸易公司,赚到第一桶金,再之后商海浮沉,生意越做越大,夏先泽在三十五岁那年,走上了人生巅峰——在某二线城市拍下了一块城区地皮。
接下来就是噩运到了。反腐风暴一夜间刮起,靠山被拉去某招待所交代问题。银行闻风催贷,资金链断裂,等到他收拾细软准备跑路的时候,被接到“热心群众”举报的经警堵在了家门口。
下面就是两难的选择了:是卖了还在负隅顽抗的靠山,求对头放自己一马,还是硬扛着再赌一把?
夏先泽选择了后者,他实在做不到落井下石。
最后的结局是靠山被冷藏,而夏总自然要为站错队付出代价:在赔掉所有产业后,仅被免于刑诉。只不过此时的他,孑然一身,和史蒂芬周当日有得一拼。
受此打击,他毅然决定先静下心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往,顺便给那些不死心的对头展示一番自己的窘迫。没想到才过去半年,他刚刚开始从小巷中感悟到人生真谛,就被曹真人又接引回红尘......
曹川听到这里,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老哥你这反省方式很强啊。”
夏先泽把筷子往桌上一扔,自嘲的笑笑:“谁家的强人会去要饭?”一边笑,一边又问道:“如果我昨天没听错的话,你这枚戒指的内部空间,是一个边长2.8米的立方体,每七十个小时左右可以传送一次,对吗?”
曹川点点头:“没错,戒指空间我用实物测过,边长是2.8米,内部空间总共是22个立方。大概每过三天,就能攒下来一次单向传送的能量。嗯,也就是说,我现在消失的话,六天后就能回来。”
“不过能量是可以储存的。”曹川补充道:“截至今天,我已经积累了9次穿越的能量。”
夏先泽听到这里,抬起眼皮,缓缓的问道:“那你知道咱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吗?”
“人?”曹川想了想,不是很确定的反问。
“没错。”夏先泽敲敲桌子:“确切的说,是和你我一样的穿越者,没有人,一切都无从谈起。”
接下来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不自然:“既然我这只老白鼠已经成功存活下来,想必曹总回去后就会化身午夜狂魔,满世界去绑架乞丐喽?”
“怎么可能呢?”曹川听到这里,尴尬的一笑:“你这是特殊情况,我临时想的辙,至于今后怎么往这边送人,嗯,套路我还没想好呢。”
夏先泽脸上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有钱都不会用,好在我昨晚已经替你想过了。”
说完这些后,老夏摆出个大牌开课的pose,清了清嗓子后,这才开始讲道:“按照眼下这情况,咱们即便是搭一个草台班子,一开始没有几十号穿越人士也是玩不转的。”
看曹川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在未来,你需要源源不断的在两个世界之间转运人口和物资,我们对人是有要求的,学过医的,放过枪的,养过猪的......总之,今后来到这里的穿越者,多少都要有点专业技术,光找乞丐可不成。”
他顿了顿后又说道:“物资也一样,我昨晚在箱子里看到有枪和子弹,在今后,各种必须的违禁品会越来越多,所以,你这趟回去,不要急着去物色什么穿越者,你首先需要做的,是改国籍。”
“啊!?”。
夏先泽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第一步,用你卖古董家俱的那些钱,去投资移民。不要去那些法制健全的大国,我个人推荐圣基茨,无居住要求,护照多国免签,而且是避税天堂,这对你很重要。”
第96节
火焰很快就在炉膛里燃烧起来。接下来是粗活:几个炉工会不停把旁边堆积如山的下脚料往炉膛里送。没有经过充分晾晒的下脚料使得锅炉烟囱冒出了滚滚黑烟。
一段时间后,锅炉水沸腾,管路中开始输出蒸汽,四个烧窑总指挥手里拿着册子开始指挥送气。
......工业部眼下这十几号人里面,没有一个玩过干燥窑,所以都是现学现卖。好在后世的烘干窑遍地开花,买锅炉就送厂家秘制烘干手册;常见木料的烘干时间,干湿度,窑温这些数据在网络上就能查到,现在需要的就是实践。
一窑成品通常要16个小时左右才能搞定,考虑到轮班问题,所以邹国庆安排了四员大将来掌握干燥窑技术。
这几员大将很不简单,穿越前他们的专业都是诸如:工程自动化,工业机器人维修,人工智能控制,区块链方案解决这些高大上的专业,是穿越国之重鼎。
今天调集这几员高端人士来当窑头,也是领导们觉得开门红对提升士气很重要,存着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心思,所以就......
嗯,扯远了。随着蒸汽通过管道,干燥正式开始。
窑头们是通过观察孔,温度计,干湿球湿度计这些设备来掌握窑内情况的,另外,窑里的不同位置还有几组探针,用来随时测量木料的含水率变化。
锅炉蒸汽进入后,窑头开始根据手中的册子,控制窑内的温度,湿度变化,眼下这些项目都是声控,也就是靠吼。提高湿度通过喷淋水来解决,降低湿度,就打开窑顶的排湿窗,一旁有准备好的劳工会摇动风机;而窑温高低则通过控制锅炉燃料添加量进行。
如此十几个小时以后,关炉熄火,然后继续排风,等到木料温度只比室外高20度的时候,就可以出货啦。
穿越众干燥的第一窑木料是从附近竹林砍来的绿竹,根据资料,绿竹在干燥14个小时后就可以出窑。
窑门打开,四位将军不顾燥热,说笑着进去一看,嗯,竹材两头有点开裂......大概忘了通竹节?
竹垛上层这些货咋都弓起来了?咱不造复合弓啊!......大概忘了压点重物?
中下层的竹材含水量全部是乱的?握草,握草,大概是窑底气流循环没掌握好......
老同志遇到新问题,四将这一刻只剩握草了。
看着眼前这一堆七拱八翘,两头爆裂,犹如被油炸过一样的绿油条,所有赶来拿成品的穿越众统统掩面而去,头也不回。
四大将丢了大脸。
“好吧,都重视起来,不能再玩票啦!”四人中搞工业机器人维修的左斌说道:“分析,先分析问题,我就不信一个破窑技术难点能比机器人多!”
破窑技术难点是没有机器人多,然而某些难点那是要出问题后才能发现的。几个人接下来几天潜心修炼,最后又花掉三天时间,日夜轮班,反复整出四窑废品后,才最终得到了合格的成品绿竹。
不容易啊,大伙手上的秘制册子早就扔掉了:厂家一点都不了解17世纪台南的绿竹。原本风机的位置也都经过重新调整,人力和电力驱动看来还是有区别的。窑外临时挖了地坑,通上热风回路,这些破柴禾看来还是把含水率降低一点烧起来比较好控制......
其他诸如打通竹节,重新调整垛堆空隙,垛顶压重物这些小改造还有很多,总之,在付出足够的代价后,穿越势力终于加工出第一种合格建材——绿竹。
万事开头难,现在掌握核心技术以后,每当有新品种入窑,最多烧一轮废品,四位大师便能掌握火候,然后把数据登记在穿越势力自己的小册子上。
一河坚冰打开:随着第一座干燥窑的成功,紧接着就是后续的三座干燥窑拔地而起。四根长条型的窑体和两组锅炉形成了两个“工”字型结构,锅炉烟囱开始日夜喷吐出黑烟。
四大窑将现在无论走到哪里,屁股后面都会跟着一票学徒。这些人有老有少,都是从杭州籍员工里面选出来的。里面有原本就烧过碳窑,瓦窑的窑工,也有一些头脑灵活的年轻人。
对这些人要求不高,只需要他们学会看温度计,背熟手册上各类木料的加工数据就OK。至于其他问题......会有一位窑将24小时值班的。
......
木料干燥出窑后,就进入加工阶段。眼下由于没有电,所以加工木料全部是手工操作,在穿越众看起来效率很低。然而这种效率在所有的明人和荷兰人木匠眼中,已经是超级速度了,无它,唯钢锯尔。
中古时代的金属加工技术,和后世人们常见的钢锯条完全是两个概念。经过低温冶炼后的,充满杂质的熟铁块被铁匠打制成锯条。
这种廉价的日用品自然不会用到所谓的“百炼”手艺,所以随时随地需要修齿的软铁条,以及硬度同样感人的其他木工工具,是造成这一时期房屋,船舶,家俱等物品价格高昂的元凶之一——费工。
穿越势力所用的“进口物资”,由于只需要考虑体积,而不需要考虑价格,所以在质量方面是尽可能走病态路线:普通的碳素钢锯条不需要,含钒的高级模具钢制造的机制锯条才是眼下这些中古木匠手中的神器。
坚硬的,合抱粗的青冈木被大锯轻松拉成木板和木桩,无比顺手的刨子很快将木板推出光滑的平面,中外木匠们在惊呼连连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工具,然后准备好好打造一些艺术品家俱出来练个手先。
然而这时候凶残的昆仑老爷出现了。老爷把几张大纸钉上工棚墙面,纸上面有用蓝色墨线画出来的工件图,所有竹材和木料都被限定成几种固定规格的工件,蓝线画出的工件图是工匠们从未见过的三视图,一目了然,规格清晰。
最后,按照人头,每一位大工都领到了一套包含钢卷尺在内的测量工具,并且被告知:尺在人在,尺丢头丢。
请假条
这两天家里有点事,停更一两天......第一次停更......郁闷啊,同志们求宽恕......
国庆出差,怎一个惨字了得......
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再停更一两天。SORRY
第373节
熊文灿接过卜老爷递过来的条陈后搭眼一翻,发现这是一份内容详尽的调查报告。
报告首先从人、财、械、粮这四个角度剖析了一番曹氏的强大古怪,这中间尤其强调了某势力滥用奇淫技巧,导致“地无农,怪禾出”的异象。
卜大醒同志于此处特意引入了一些神秘学概念。在他看来:用喷烟吐雾的铁器种出大明没有的怪禾,这种行为就像那些三条腿的畸形婴儿一样,都属于不正常的妖氛,是危险的预兆,国之毒患,需要予以取缔。
报告的第二部分是延伸阅读。
卜老爷还是以农田为切入点,着重阐述了这种不需要农夫,更不需要地主的耕作模式给朝廷,给君子们带来的深远危害。
卜老爷高瞻远瞩地指出:这种“邪术”毫无疑问侵犯了广大地主的核心利益,而推广邪术的曹川则属于名教大敌。此刻就需要正人君子警醒过来,不但要剪除此獠,还要杀人诛心,将那些“机关遗害”全部砸毁,再施行仁政,“劝桑劝农”,将那些迷途的农人都赶回农田里劳作才算是尽了全功。
......
当熊文灿看完这篇激昂狠辣的条陈后,他先是闭眼沉思了一会。接下来他也没有表什么态,而是和面前这位他并不熟悉的卜松明聊了几句——不出老熊所料,这位果然是从夷州回来不久。
自从两岸开始大规模移民,熊文灿这边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信息,这其中自然有很多对曹氏不利的......看不惯那些怪诞行为的人很多,不光卜老爷一个。
然而卜老爷今天这一出,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正式将夷州的情况调查总结,然后写了条陈上书的士大夫。之前那些闲杂碎语老熊可以不去理会,但是对于老卜,尽管熊文灿此刻心下恼怒,但他还是打算和对方多说几句。
于是老熊便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依松明之见,此事当如何筹措?”
卜松明从表情上看不出老熊的倾向,不过这无所谓,他这时肯定是按照自己想好的套路走:“大人,依学生看,此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那‘妖人’如今已在夷州成了气候,所幸尚未荼毒我大明,还请大人使出雷霆手段,挽我名教,救我桑梓!”
熊文灿听到这里不置可否。他回身靠上椅背,双手交叉往小腹上一搁,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问道:“无诏擅杀朝廷经制大将?松明有以教我?”
卜老爷这时站起身拱手说道:“大人,此乃卫教之举,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事后朝廷再请老子去诏狱走一遭?且让你这妄人看笑话?”熊文灿腹诽完这句后,心下已然怒极。但他的养气功夫到底了得,所以面上依旧没表现出来:“若是那曹氏兵马犯我福建又当如何?”
“大人,此辈本就是乌合之众。只需去其首脑,再以教化仁德,朝廷大义压服之,必能使余辈心怀感念,宵小慑服。”
熊文灿听完这句后,终于将卜老爷鉴定完毕:这就是一个不知世事,只会空谈大义的老夫子。
想到这里,原本心下恼怒的老熊顿时变得意兴索然。于是他和颜悦色地对卜老爷说了今天最后一句话:“此事容我三思。”
说完老熊便端起了一盏透明的玻璃茶碗,但没有喝。
卜老爷当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然而就在他张口准备再说点什么时,站在一旁的熊府长随已经用中气十足的咏叹调模式喊出了“送客”两个字。
于是卜老爷只好转身走人,伴随他背影的,是熊文灿冷冷的目光。
......
如果按照后世的级别来算,像熊文灿这种封疆大吏已经妥妥是中秧委员级别。如果按照老熊现在的圣眷来讲,假如他明天回朝任官,崇祯必定会赏他一个九卿之位。
九卿就相当于后世进了局,这个级别无论古今,都是可以参与国是的顶层人物。
顶层人物自然和普通官员不一样。无论是信息获取,还是看问题的格局,思路,都和普通人不通,某些时候甚至看上去是相反的。
到了熊文灿这个位置,虽说只掌管福建一省,但他有的是渠道了解天下大事,也必须了解——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搞不清楚朝廷动向的封疆,不是一个合格的封疆。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卜大醒同志今天所说的这一堆屁话,熊文灿是真正嗤之以鼻的。
老熊当初是因何来到福建的?......海匪猖獗,官兵连遭大败,总兵下狱,闽粤沿海动荡不安,原本就四处冒烟的朝廷实在没办法,遂委派熊文灿入闽招安郑芝龙。
和嘉靖时期全面海禁硬刚海盗不同的是,当明王朝这艘破船挨到了崇祯初年,就已经没有海军能用来制裁郑芝龙集团了——是的,熊文灿当初来福建,根本原因就是朝廷已经拿海匪没办法了。
换句话说,熊文灿抚闽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朝廷的公开认怂。
那么事情最终是如何解决的?地球人都知道:曹家军出手,一个顶俩。莫说郑氏匪帮,其余闽海所有海盗都被曹氏一网打尽,从此海波平静。
那么在这种局面下,有个姓卜的却跑来对熊文灿说:你现在把曹川抓来一刀砍了,世界就太平了......
姑且不说能不能砍,就退一万步,熊文灿真把姓曹的给砍了,那么事后发狂的曹氏兵马从大员涌将出来,造反全闽,他熊文灿到时候怎么办?以德服人?还是抖着官威再去忽悠海盗?
事实上真到那时候,老熊估计已经没官威可言了。因为以崇祯兄的尿性,不把导致全闽复烂的老熊下了诏狱,都算是对得起他了。
然而卜老爷不在乎这些,他的主张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了姓曹的再说。至于事后的烂摊子......这个关他老人家什么事?他只是一个孩子,不对,只是一位退休老同志而已。事后搞不定就是你熊文灿的锅,谁让你圣贤大义钻研不够,仁德不够,镇不住海匪呢?
所以说,负责真正主持政府运转的熊文灿,跟卜老爷这种满脑袋大义的君子根本没法交流。因为君子不背锅,君子只甩锅——无诏擅杀朝廷经制大将,袁崇焕敢,他老熊敢吗?
再说了,袁崇焕和毛文龙那是你死我活的路线斗争:老袁要安抚议和,毛文龙却要死干建奴;再加上以关宁军阀,大学士钱龙锡为代表的辽晌既得利益集团在背后怂恿,所以袁崇焕才有胆子无诏杀文龙。
而他熊文灿呢?他和曹氏有什么利害冲突吗?......事实上地球人都知道,老熊就是靠着曹氏走上人生巅峰的。
曹氏扫平了闽海众匪,使得老熊从一个凄凄惶惶,专门背锅的招安巡抚一夜间变成了朝廷能员,皇帝爱将。
曹氏运走了几十万饥民,剿灭了无数山匪,给福建带去了粮食和工作机会,使得各地政通人和,经济发展,大小官员好处多多,熊文灿政令畅通无阻,官声上佳。
曹氏将琉璃器福建总代理交给了熊府的熊七,于是老熊隔段时间就派人往老家运去很多元宝形状的“福建土特产”。
......以上种种不是闹着玩的,现如今在朝堂中的所有人看来,熊文灿和曹川就是一体两面,互相扶持,互相成就的政治盟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众人皆可降曹,惟将军不可降曹!”
同样的道理,熊文灿现在和当时的孙权没区别:谁都可以对曹川喊打喊杀,唯独早已紧密和曹川捆绑在一起的老熊不能说。
至于卜老爷提出的那种破坏了租佃地主的生产方式,在老熊看来就更是无稽之谈。
封疆王朝的控制力是相当低的,不说那些关起门来做皇帝的周边小国,即便是在明王朝内部,名为羁縻州,实则就是偏远省份小王国的土司地区依旧比比皆是。
无论是周边小国还是所谓的羁縻州,这些地区的社会形态都是千变万化,倭国有天皇和大名,土司有奴隶娃子......那么朝廷呢?朝廷只有干瞪眼。
别说干涉了,现如今只要这些小王国不要闹事,朝廷都会谢天谢地:八年前的奢安之乱,朝廷历时三载,调集了西南各路大军,花费了滔天的钱粮才将土司奢崇明父子剿灭。
只需一家边疆土司起事,大明朝就已经是疲于奔命的架势。那么割据了兵马难及的海外夷州,实力超过土司百倍的曹川,就算不用佃户,只用机关铁器在自家的土地上种些“怪禾”,朝廷会因此而下旨剿灭曹川吗?朝廷真要有本事管到夷州去,周边的建奴和土司们还会反叛吗?
所以在老熊看来,卜大醒同志是属于纯粹的没事找事:如果那些耕田的铁器在大明铺陈开来,导致缙绅不满的话,那时候倒还有些说头。而现如今那些铁器还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夷州,你卜大醒上窜下跳个什么?儒教离了你明天就亡了?
“真真是无病呻吟!”熊文灿独自坐在花厅,缓缓饮完一盏清茶后,最终给卜大醒同志下了这样一句断语。
第485节 女侠客
“快快,看这个看这个!”
“唉唉,看那个看那个!”
赤坎大道,十字路口,梅抚西正领着两个跟班,和其他初到贵地的乡巴佬一样站在那里,左看看右看看,被满街年轻女人清凉的着装晕花了眼。
不怪年轻人们惊掉下巴。往日在天津,他们最多看到乡下粗婆娘露出沾满泥巴小腿,再就是夏日里不小心露出的小臂,何曾见过夷州这种异域风情?
虽说他们出营前,已经换上了适合台南气候的橄榄绿薄款军装,和其他走在街上的军人没什么区别,但是就冲三位流着口水的猪哥像,顿时将乡巴佬属性暴露无遗。
“乖乖,这大帅辖地的娘们也太......自在了吧?”
“怕是岛民遗风?”
号称见识广博的梅少爷这会也拿不准情况了。他无法推断这满街清凉是继承了本岛原住民的习俗还是曹大帅带来的风俗。
“好啦,非礼勿视!看看你们两个,成何体统?”
看了半天美女后,梅少爷好歹也是喝过墨水的,终于想起来非礼勿视了,赶紧带着跟班走人。
不过走人归走人,妹子还是要看的。
今天的任务就是逛大街,所以他们一边在赤坎大道的各种高档商铺里转来转去,一边继续快乐地东张西望。
逛了一上午,梅抚西大包小包满载而归。不过这次他感觉上当了——之前在上海港买到的土产,其中有很多都是夷州产的,或者是山寨这里的。
还是老办法,将所有货物都交给了托运部。这一次他在信中详细描述了这些货物的产地情况,然后建议老父有空的话,自己亲自来夷州看一看,这里商机很多。
完成采购任务后,梅少爷就带着跟班去打牙祭了。这次选的是一家吃法新奇的火锅店,在服务员推荐下,少爷点了番茄,红油,三鲜,菌汤四宫格,然后又点了一堆涮菜。
穿越众现在还没本事用化肥催熟蔬菜,也没本事做出各种化学调味剂,所以番茄汤是有天然酸味的,三鲜汤底也是天然原料调配出来的。
涮菜中大部分是海鲜,因为这里海鲜最便宜。来自北方的客人,这一顿吃了包括了龙虾石斑大黄鱼在内的各种海鲜。
鲜辣的味道令第一次吃火锅的食客大呼过瘾,满头冒汗胃口大开。年轻人都能吃,所以后来还加了鹿肉,面条和芝麻烧饼等主食。
这也就是梅少爷不差钱了——面条和锅盔在天津常见,但在台南可就是贵重食材了,因为面粉是从长江以北辗转运来的,量少价高,一般人吃不起。
...................
这里要说一下台湾小麦。
早先台湾人是不吃面的,千百年来本地人都吃稻米。结果到了那一年大批溃兵涌进来后,首先就有了吃面食的社会条件。然后恰好当时美帝又援助了大批滞销面粉,所以红烧牛肉面就是从这个时点开始流行全区域的。
与此同时,台中,台北等地也开启了种植小麦的历史——虽说不是全岛都能种,但是某些地方是可以种植小麦的,而且产量不低。
这之后由于产业结构问题,导致了台湾地区开始出口高价值水果,消减农田,进口面粉,于是小麦种植一度绝迹。
到了21世纪之后,由于不定期的经济危机所引发的水果滞销,本地农民又开始尝试种植小麦,用来提高粮食自给率。
因为受气候环境限制,台湾本土仅能在冬季种植高度春播型的小麦品种,所以台南这地方种不了,要在中部和北部有温度差的土地上种植。
总之,台湾是可以种小麦的,而且种好了产量不低。
不过眼下穿越众没办法种这个。
台中现在是野人疟疾和原始森林的天下,台北同样如此而且更糟,一年到头不停下雨。穿越众眼下只在台北布局了矿石产业,根本不可能去考虑开荒种小麦——为了两口面条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所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伙想吃牛肉面还是只能靠进口面粉。
这也是今年以来穿越众唯一还在从大明进口的粮食作物:自从大批的红薯土豆玉米成熟后,这边已经不从大明买稻米了,省下的空舱位都用来装了人。
.......................
吃完火锅后,梅抚西他们快乐的一天还在继续。赤坎区现在可不是一天能逛完的,商业街,码头,政务大厅,台江观景游艇,还有晚上最热闹的彩灯夜市,令初来乍到的明人流连忘返,大呼不虚此行。
第二天一早,梅抚西又跑去窑区看工厂。
之前在北方的时候,他就从不同渠道听过很多遍关于工厂的笼统描述。说话者当时总是夹杂着一些感叹词,有那么一股“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味道在里面。
今天终于到地头了,那还不赶紧去见识见识?
结果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明人对于工坊的概念,哪怕事前听到过消息,脑海中浮现的其实还是千百匠人一同劳作的画面。
结果来到真正的工厂后,冰冷却蕴含着巨大力量的钢铁流水线,势必会对参观者造成巨大冲击。
梅抚西他们同样不例外。
巨锤轰鸣,火渣迸射,红热的钢块就像面团一样被砸扁揉圆,这种场面令年轻人们热血沸腾。
除了看热闹外,梅抚西还细细观摩了那些令人头晕的生产线。
说是将门,其实出生商贾家庭的梅少爷自然不会鄙视百工之术。所以当他粗略估算了流水线产能后,少爷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波稳了......梅家绑在大帅身上看来是押对了宝。
和读书人习惯挂在嘴边的“有德者居之”这种论调不一样,梅抚西奉为圭臬的,是“有钱就是大爷”这条真理。
有钱,就有兵,就有甲有粮,就会有英豪谋士来投,就能“兵强马壮者居之”。这一点,商贾之家的梅少爷是深信不疑的。
而曹大帅现在已经不是有钱的问题了。坐拥如此繁多的神工之技,怨不得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士饱马腾,和朝廷那些叫花子兵马判若云泥。
与两个傻乐的跟班不一样,从窑区工业基地出来后,同样是脸上带着笑,梅少爷却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笑容。
就这样,三人一边手舞足蹈地谈论着那些机关铁器,一边穿过窑区通往赤坎的林荫大道,准备去远方漂亮的泄湖区转一圈,看看北方所没有的自然风光。
下一刻,麻烦来了。
“站住!”
随着一声好听的娇喝,梅少爷三人组刚过马路,就被四五个女孩给围住了!
这几个女孩原本是坐在路旁的凉亭里打闹呢,结果不知为什么,带头的看到梅少爷后,一声大喝,将三人组拦了下来。
梅少爷这下傻眼了。
虽说他以前的职业是少侠,但那可是逼格高的江湖豪侠路线,和当街找妹子说话的净街虎之流没关系。所以梅少侠其实并没有太多和陌生女子打交道的经验,何况是这种他从没料到过的局面......在大明,年轻的女孩子见到他这样的都是绕着走的,哪敢这般围上来?
另外两个跟班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有点惊恐地看着围上来的小娘,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古怪的场面。脑子里唯一还剩下的,就是出门前的条例了——不得调戏妇女。但是规定没告诉他们,被女孩调戏该怎么办?
三人组张口结舌傻乎乎愣在那里,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不曾想下一刻,原本蹦着脸的女孩其中有一个忍不住了,哈哈一笑。
这一笑,紧张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一群人纷纷大笑起来。
然后梅少爷三人更傻眼了。
女孩中带头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圆脸,刚才就是这位一声娇喝拦下的梅少爷。
这妹子面容姣好,脸色粉白,身穿一件鹅黄衬衣,下摆打了个结。腿上是牛仔七分裤,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味道。
就这会功夫,丸子头已经背起手,笑眯眯地绕着梅少爷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用一口带着吴侬口音的普通话问道:“大个子,哪里来的?”
梅抚西从小舞刀弄棒,又不缺营养,所以身高足有1.73,这在明人眼里就是妥妥的大个子。
刚才摸不着头脑,又莫名被这帮小娘嘲笑,梅少爷头上已经快冒出冷汗了。现在听到女孩问话,他顿时轻松了不少。然而下一刻当四目相对时,梅少爷却莫名红了脸:“哦,小生...那个...在下...,哦,从天津来。”
梅少爷语无伦次地回话顿时又引来了一片轻笑。
“天津?天津在哪里?”女孩眨巴了几下大眼睛。
“哦,这个,天津......北方千里之外,京城左近。”
“好远啊!”看到梅抚西依旧摸不着头脑的脸色,下一刻,女孩笑眯眯地对梅少爷说道:“不管了。哪怕天津来的也要交过路钱......大个子,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
“啊!”梅抚西震惊了,他左右看了周围平坦的海岸线:“此地有山?”
第547节 明国军民的准备(一)
就在葡萄牙绅士们积极备战的同时,有一群大明绅士也在和他们的弗朗机同行做着同样的事。
莲花茎关闸脚下的码头上,白申明白老爷等十余位“进步”人士下了船。
话说自从有了莲花茎关闸之后,这一处十七世纪的原始海关,就和后世一样,逐渐在关闸内外形成了热闹的集市。
毕竟每天都有货物和日用品,以及粮食蔬菜和人口要通关,那么关闸上的兵爷自然是要花时间抽检一番的。这样一来,关闸背后自然就出现了供人等待歇脚的茶摊和牛马大棚。
然后渐渐地就有了一些小旅馆和民房以及鱼栏和菜场,再往后,连半掩门这种服务业中的战斗机也有了。
不过白老爷一行人今天来到关闸后,发现城门内外已经被军管,所有闲杂人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士兵和大批穿着靛蓝号坎,帆布鞋,手持各种工具,光头戴着草帽的民工。
光头民工们此刻正在忙碌。他们迅速将一间间房屋推倒,然后把残骸用推车拉走,清理出城门前的空地。
这些违章建筑的拆迁速度很快,盖因其多数是用草木搭起来的临时棚子,其中质量最好的也无非是用砖石磊了地基的板房。所以民工们只用了一上午时间,就把关闸内外的所有建筑推平。
当白举人他们在午后来到莲花茎关闸时,这座低矮的城门楼,已经恢复了当年初建时的荒凉景象。除了关后的码头外,其余关前关后陆上一片白地。
随后,白举人他们在几个年轻军官的陪同下,登上了关闸。
在这之前,明廷是有在关闸设把总一员率官兵把守。而此刻的关闸上,把总和提着长枪的明兵已经不见踪影,换上的是穿着后世军装,手持步枪的新式军人。
城楼上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即将陷入战火的小岛。不过视野所及的范围内,目前除了一片静怡外,肉眼并不能观察到什么战争气氛。好在上城楼观景本来就是个过场节目,草草远眺完濠镜澳,再俯瞰一番拆迁后的白地,负责接待的肖参谋就把老爷们请下了城楼。
观摩团今天过来,当然不是看民工如何拆迁的。
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军事搭台,政治唱戏,展示软硬实力,震慑土著精英”这才是穿越众的预期目地。
来自未来的人,太明白“宣传”这个词的力量了。
既然下一步有意于广东,那么如何用宣传这种代价最小的手段来消弭土著的抵抗意志,这场战争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就和之前曹某人轰轰烈烈从白鹅潭出海去剿灭刘香,从此广州人民知道了有位曹大帅一样,这一次是照猫画虎,属于更加大型的宣传活动。
至于小小的澳门......如果单从军事层面讲的话,穿越众是有很多办法秒下的。只不过那样一来,就白白浪费这次在家门口SHOW一把的机遇了。
于是在这种背景下,才有了今天的观摩团,以及近日出现在广州府民间的战争宣传。穿越众希望有条件的土著到时候都来看打仗,这样才能给闽粤地区的人民强化那个不能明说的暗示——慎重选边,他日朝廷不足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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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关楼下来后,胸前别着资历章,穿着一身橄榄绿正规尉官服的肖参谋,微笑着示意参观团的老爷们往关后步行。
肖其乾肖参谋身材消瘦,白白净净,待人接物一脸春风,颇有接待经理的风范。然而此人看似平常,却是童生出身的正牌军官,目前隶属陆军参谋部,是陆军的“家生子”,前途无量。
话说“家生子”这个概念,其实早在夷州开拓时期,就广泛存在于穿越势力的各行各业中了。
一开始有了块地盘,就准备甩开膀子,狠狠种几年田然后出洞吊打各路妖魔鬼怪的穿越众,很快在日常生产中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没有基层干部。
挖土盖房子的民工被一船船送来,这些人三天就能上工,然而穿越众缺乏能看懂房屋建造图纸的工头。
笨手笨脚的青工,培训个把星期后,也能上手用木工机床切削原木。然而穿越众最缺乏的,是能看懂工艺文件的工段长、车间主任。
基层干部才是一个政权的骨架。
土共当年要不是在延安时期就大力培养基层干部,后来接盘哪有那么顺利。
这种在后世完全体验不到的困难,几乎要了雄心勃勃的穿越众老命......什么,连个包工头都找不到?不是说大学生多到去扫公厕了吗?
任何事情,在缺乏中间阶层骨干的情况下都无法推动起来,哪怕是拥有无穷财富和知识的穿越众——他们堆在库房的财富和藏在大脑的知识缺乏合适的人才链来变现。
最终被现实打了脸的某些人,只能老老实实从头开始,筚路蓝缕,手把手亲自培养基层干部。
这里所说的基层干部,自然也包括了军队的基层军官。
事实上比起别的行业来,军队对低级军官的需求更加迫切。穿越来的军事人才就那么几个,要训练一支人数不断增加的近代化军队,离开有文化的低级军官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还在军校和小学里学习课程的那些“未来花骨朵”,情知远水不解近渴的穿越者们,于是不得将“师傅带徒弟”这种古老的培训方式捡了起来。
各行各业,包括军队在内,所有的穿越者在早期,都挑选出来了一些成年土著,以亲随和类似于勤务兵这样的身份带在身边,白天上班晚上亲自补课,真真是含辛茹苦言传身教,这才有了穿越势力第一批速成的社会骨干。
肖参谋也是这批人其中之一。
身为陆军司令韩小波身边最早的勤务兵之一,童生出身的肖其乾就是陆军里的“天子门生”。他不但根底硬,难得是学习能力也很强,短时间内掌握了诸多穿越众带来的新军事理论,是优秀的参谋型人才——这一点在眼下莽夫遍地的军队当中尤其珍贵。
这一次他被派来担任参观团向导,也是“上面”的培养之意。毕竟现在也没有驻外武官的位置,要提升优秀军官的综合能力,总要找一些方方面面的任务让他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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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摩团穿过城门,回到了明国一侧。这之后众人又沿着临时被夯实的煤渣路往北方走了不到半里路,便看到了今天的主要目标:战地医院。
战地医院是穿越众领先时代的独特产物。相比于大炮和军队,很多不懂军事的土著,其实更容易在后勤方面看出一支军队的虚实,而这正是穿越众组建观摩团的目地。
十七世纪地广人稀,原本离开关闸半里后,便是杂树林和灌木丛。现如今这些植被已经被清理干净,战地医院的位置就坐落在这里。
入目处首先是一片整齐的绿色帆布帐篷,以及荷枪实弹的卫兵。
帐篷很宽敞,总数大约有二十来座,被脚下的石灰线整齐地分成了四个方格。每一座帐篷按照后世习惯,门前都有一个白底大红色的十字图案。
当白申明白老爷踏进“医馆”后,他第一时间注意到是脚下。
白老爷上好的小水牛皮鞋此刻踩着的,是一层黑色毡布样的物事。不过说是布吧,此物却又微微发亮,其上仿似涂抹了桐油。
看到白老爷关注脚下,他身旁的肖参谋微微一笑科普道:“按照规定,为了防虫防潮,临时战地医院的地下都是先铺一层石灰,然后再铺上牛毛毡。此物轻便不说,还有隔水防虫的功用,是在厚纸两面覆了一层夷州出产的沥青。”
“嚯,如此说来,此物倒也可以上屋顶喽?”
白老爷不愧是做杂货生意的,一听牛毛毡轻便能防水,当即联想到了其他地方。
肖参谋不由得伸出了大拇指:“白老爷高明!台湾那边多雨潮湿,此物的用处,正经便是在屋顶!”
白老爷闻言满脸笑意,嘴上说着肖参谋谬赞,然而他心下已经决定,回头先进一批牛毛毡摆在自家铺子里卖一卖再说......
就在白老爷给自家找饭辙的当口,其余的老爷们却已经在这顶大帐篷里转悠起来。
由于还没有正式“接客”,所以帐篷里眼下只有两个穿着绿色长袍,戴着棉布口罩的男护士在整理器械和设备。亮晶晶的器械老爷们也看不懂,唯独能看懂的,大约就是地上摆放的两张移动式手术床了。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无巧不成书。
就在老爷们有点无聊地时候,节目来了:一群民工抬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工友从大路上跑了过来,老远就大声嚷嚷起来:“郎中郎中救命啊!有人被索条打啦!”
这一吵吵,原本显得安静的战地医院顿时犹如开水锅一般沸腾起来,进入了工作模式。
很快,几个听到喊声的男护士就从各自的帐篷里冲了出来,然后七手八脚将伤者抬上了床车,推进了帐篷。
看到战地医院居然顺利接纳了一个穷苦民工,参观团的老爷们这下纷纷来了精神。身为积极分子,大伙之前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夷州神医开膛破肚的能耐,今天看这阵势,弄不好就能亲眼见一见了?
下一刻,门帘打开,赤坎医院院长董强,带着一群男女学生走进了帐篷。
第548节 明国军民的准备(二)
掀帘子进门的董神医仿佛自带消毒光环,帐篷里原本看热闹的明人瞬间鸦雀无声,一时间场上只剩下伤者痛苦的嘶吼声。
古代虽说信息流通速度慢,但那是科技原因造成的。事实上古人对于朝堂中各种人事变化的敏感度一点也不比后世低。
以明清两朝公开在书店售卖的《缙绅录》《鼎甲册》等等书录来说,这本质上就是实时更新的官员名册。尤其是出自两京书坊的缙绅录,发布时间几乎和吏部同步,堪称动态实时线下更新,飞一般的速度。
这里面还有个趣闻:当时纸张昂贵,所以书店售卖的缙绅录有时候就会出现“补丁”。就是说当只有少数官员调整位置的时候,书坊为了节省成本,就直接将几个新名字在原书上涂抹挖补一番后当新书卖......顾客纷纷表示理解,情绪稳定。
而在穿越者这个位面,当以曹氏为代表的强横势力,强势插入南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广州城后,之前远在夷州的迷雾便一夜间散去。
土著明人,至少是土著精英们,在意识到当下广东局面,并且近距离接触到穿越者后,这些传奇般崛起的人物来历名号,很快就被有心人收集总结了出来。
虽说不能给表面上没有功名的穿越者安一个缙绅的名头,但是这并不影响土著出版和缙绅录等同的“英雄谱”。与此同时,根据穿越者在早期发布的一些有关自家来历的简陋解释,一份公认的,由土著自发脑补齐全的大明版演义故事也开始在市井间流行起来。
故事的模板当然脱离不了明人喜欢的话本评书这种模式。大概内容就是:当初曹总兵还是曹海商的时候,早有大志。于是在某年某日,便有三百六十一位好汉(上应周天星斗数目)相约在南洋海岛聚义。时人以曹川雄才大略义薄云天,便公推曹哥哥为首,坐了这头把交椅云云......
收集穿越者的资料是必然会出现的社会现象。
无论名义如何,事实就是,人数稀少的穿越者掌握了巨大的财富和力量。这就不得不引起人们的重视,换句话说,社会有了需求。
时至今日,除了一部分远在台湾,平时默默无闻的技术宅之外,其余大部分需要和明人打交道,尤其是陆续来到广州的穿越者,很多都已经被明人所熟知。
所以在白举人这些已经上了船的友好人士眼中,负责治病救人的董强并不是什么陌生人......好歹也是神医安道全那个级别的好汉,人物标配的打油诗也是混到一首的。
不说那明人式打油诗,就是白举人他们现在家里有人生病,那也是第一时间去新区医院“求药”的,所以今天当董强董院长进了帐篷后,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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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后扫了一眼帐篷内,看到这么多人,董强不由得微微皱了眉。不过作为一手组建闽粤医疗系统的高级穿越众,他现在早已是用上位者的目光来看待问题了。所以除了皱眉外,董院长只是简单问了两句伤情,然后将送人的工友都赶了出去。至于白举人他们,就当没看到了。
清理掉“闲杂人等”后,董大佬一挥手,接下来就是医学生们的工作了。只见年轻的学生们“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七手八脚摆弄起了伤者。
要说这个年代的医学生还是蛮幸福的。他们不用像后世的同行一样,几年医学院后去医院实习,连个缝肚皮的活都捞不到。
在穿越者手底下当学生,有的是活人死人给大家练手。而且不管手艺如何,病人以及家属是绝不会医闹的。理论知识只学习了一两年的学生,在实战经验方面都已经是老手,至少日常的外科小手术,对他们来说不是难点。
不过今天这位伤员的伤势比较重,明显超过了学生们的治疗能力。所以在完成了外围的清理工作后,需要大佬出马了:“院长,伤员腹部有深创口,大量出血。”
“嗯,注射吗啡,准备手术和验血。”
到这时候,董强只能挽起袖子自己出马了。
话说这位伤者也算是个倒霉鬼,他是被工地上崩断的钢索甩过来后,硬生生抽开了腹部,切出了一条十五公分的创口。所以当塞住肚子的布巾拿开后,伤员的腹部便大量开始往外冒血,连青色的肠子都流了出来。
这种伤势,在旁边那些一声不吭的明人老爷们看来,基本就没救了:别管是刀子砍的还是钢索抽的,这不就是肠穿肚烂吗?
然而这种伤势在后世真不算大事。比起各种心脏手术和脑外科手术来,腹部伤口的急救手术在正规医院的档次并不高。以董强的手术水平,做这个还真不是难事,哪怕这是在十七世纪。至少董强今时今日做手术时所拥有的器械药物以及知识,已经远远超过了白求恩同志当时的条件了。
接下来,就见董神医一步步开始操作。他先是在伤员腹内寻找出血点,然后顺序止血,再翻找出受损的肠部位,清创切除,之后对接缝合,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在整个手术过程中,野战医院提前预备好的“献血员”也派上了大用场。
这些提前被测好血型的人的身份都是工人。他们最近不用上工,都是被好吃好喝养起来的。一旦战事开启医院正式运转,他们就要负责给伤兵提供即时的输血服务。所以说今天这位伤号也算是走运,他无意中成为了检测野战医院手术运转的小白鼠,得到了优质的医疗服务。
今天这场手术,总共有三位献血员轮流给伤号提供了1000多CC的同型血。献血完毕后,血牛每人可以领到几块曹大头,还有用来补身体的两只鸡两只鸭,以及一星期的带薪假。所以没有轮到的其他人都眼带羡慕地看着幸运儿提着鸡鸭离开......
一旁参观团的老爷们眨巴着眼睛,同样看得咂舌。
无论是令伤号不再挣扎的“麻沸散”,还是那犹如缝衣般的外科手术,抑或是看上去都懂,但是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的“输血”,都令老爷们大开眼界。
“江阿娣,这台手术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老师,是第一时间找到出血点。”
“那么术后呢?”
“防腹腔感染。”
“嗯,不错,你来关腹。完事打一针磺胺,密切观察感染情况。”
40分钟后,原本明人眼中必死无疑的伤号,在董院长的妙手下,已经完成了手术过程,就剩下缝肚皮的小活,变成了大佬奖励学生的礼物。
而白举人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钦佩之情,一脸仰慕地对正在脱手套的董强拱手说道:“高明,实在是高明!生死人肉白骨啊,董神医不消说,吾辈叹服!”
“嗯,看预后吧,还有感染关要过。”
董大佬虽说天天被人拍马屁,但是这东西也没人嫌多不是。于是他笑着和白老爷说了几句,然后又带着观摩队伍去了其他几座帐篷,检查了已经准备好的各式医疗物资,一路上还顺便做了科普。
明人老爷们对于伤愈老兵的价值倒是不太清楚,所以他们中大多数人在参观完医院后,普遍还是觉得这里是一处邀买人心的场所,“将军大人爱兵如子”是大伙的共识。
不过看着那一箱箱堆起来的各种医用物资,以及一排排干净整洁的床铺,还有外边冒着黑烟不停制造热水的移动伙房,老爷们倒是真切地,再一次感受到了曹氏那掩藏在不起眼之处的滔天实力。
实力是最做不得假的。用不着摆出万千雄兵,充足的物资供应,本身就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独有优势,足以让有心人揣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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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观摩团在关闸落锁之前,离开了这里,登上了有着明亮灯火的渡船。船只在航行条件已经大大改善的珠江上缓缓上溯,去了最近的明国城市:香山县城。
观摩团的嘉宾自然不会大老远来一趟就回家了。今天的活动说白了只是一个前戏,大家都知道,过不了几天,就会有真正的大战打响,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还会再一次回到关闸。
作为距离澳门最近的明国“都市”,最近一段时间里,香山县城周边已经集结了大批穿越者调集过来的士兵。城里城外原本的几处军营和校场如今已经被征用,包括海量军需品在内的物资都已经在香山囤积,香山县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对澳作战大本营。
所以当观摩团在夜中来到县城关厢码头时,发现此地灯火通明人喊马嘶恍如白昼,到处都是穿着新式军装的年轻军人和彻夜忙碌的民夫。
很快,老爷们便在肖参谋的带领下,穿过已经被新军来到了新建的香山宾馆歇脚。
而就在第二日的清晨,明国方面正式封锁了莲花茎关闸,澳门已经成为孤岛,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