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节 讨逆(五)
“有没有人实战测试过那门臼炮的毁伤效果?”
面对年轻参谋对于炮击一事提出的意见,团长盛楠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问了个问题。
那一门赠送给北越的170毫米口径“葛龙德”臼炮,是军工部门的实验品。当初靶场测试完数据后,就被扔在库房直到这一次上前线。
所以没几个人见过炮击实况。
但这并不影响参谋们推算出臼炮的威力。虽说在陆军的制式兵器中还没有出现如此大口径的火炮,但是大家平时也是经常见海军24磅大炮开火的,大概能推算出臼炮的火力强度。
“知道就好。”盛楠见参谋们用笔头很快将火炮威力推算了个八九不离十,欣慰一笑:“就这么点威力,换算成毁伤效果还要打折扣,你们担心什么?”
盛楠随即伸展指头:“170毫米,17公分,哼,炮弹直径还没有我这一拃宽。”
“这种程度的炮击,对付战舰或者什么软目标的话,还算可以。但是要用来轰击坚固的堡墙防御体系......呵呵,我只能说你们想多了。”
170毫米口径的火炮,换算下来是7英寸炮。这个口径放在二战的超级战列舰上,也能算得上是二级主炮,威力相当可观。
然而出现在峥江口的这一门十七世纪臼炮,和二战的7英寸身管火炮有着根本性差别:一个是铁球炮弹,一个是安装了碰炸引信的高爆炸弹。
用黑火药推动发射的铁球,和后世人们熟悉的炸弹威力是天差地别的。用来砸堡垒的话,不能说没用,但是远远达不到摧枯拉朽的效果。
“这两天你们在做功课,我也没闲着。”
盛楠说话又躺回了绿色帆布的折叠椅上:“根据我的观察,南越筑垒区的部队,大约是有着‘保卫家乡’这么个态度,所以普遍士气高昂技战术娴熟。”
“大家都清楚,这道防御体系屁股后边可就是顺化了。南越国运现在就维系在这一道堡墙上,里边的士兵应该大多都是南越精锐。”
“所以说,你们不要再替南越人担忧。那门炮成不了什么大事,两边的拉锯战啊,据我判断,还要继续下去。”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答应火炮出战呢?......看你们这表情,还真把人家王爷当傻子了?要是这点事都推三阻四的话,后边怎么运作?要有大局观!”
说到这里,盛楠摆摆手示意谈话结束他老人家要休息了。然而再看一眼这些欲言又止的年轻人,盛楠终归还是叹了口气,怒喝一声:“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想什么!放心,真正的杀器已经在路上了。现在都给老子滚远,我要睡个回笼觉!”
盛团长的回笼觉终归是没能睡成功。
不久后,流水般的北越使者开始往来驻地,不停汇报大炮位置,请示下一步行止,将盛大团长骚扰得不胜其烦。
这种明晃晃无处不在的焦虑,无疑说明了北越朝廷上下背负的压力巨大,以至于顾不上掩饰了。最终,饱受骚扰的盛楠只能起身穿好军装:“都出去看看吧,”
小石山顶,一群戴着铁灰色大盖帽的黄皮肤男儿,身姿笔挺,俯瞰着峥江两岸这片汉家故土。
由西向东的峥江,在旱季波澜不兴,悄无声息地将这片土地分成两半,平流如海。
入目所及,峥江两岸乃至上游的大片地表,无不笼罩着面积惊人的群山和原生森林,葱翠无际禽鸟遍布,景色叹为观止。
和世界上绝大部分岛屿一样,中南半岛也是各个史前时期造山运动的产物。
既然是造山运动,地形就是雷同的:山脉和高原从地表“挤出”,山脚下有一条狭窄的平陆环绕。
位于半岛边缘,占据了那一条狭窄平陆的越南地形,忠实地遵循了这一自然规律。
整个越南本土,从北部的升龙府一直到南部底端,就是一条狭窄的竖条型大陆“裙边”。
这一条窄窄的平原地带,自北而南是越南精华之所在。而以升龙府为代表的北越朝廷,之所以每每以“正朔”自居,就是因为升龙府周边,是越南唯一的大型粮食产地:红河平原。
历朝历代,占据了红河平原的北越势力,对于南越都有硬实力上的优势,所以每次都是北越方面主动发起战争。
盛楠他们现如今站在河口的小石山上,一目了然。北边望去,是一条人流不断涌来的狭窄海岸线。南望,同样是一条由白沙和热带树林组成的狭窄海岸地带。
只不过这一条海岸线,现在被人为分成了两段:峥江南岸最狭窄处,只有不到500米距离的一段海岸,其上构筑了一条厚实坚固的防线......十七世纪的东方马奇诺。
下一刻,巨大的吼声引起了石山上的将士们注意,大家纷纷转头,将目光从南边的防线移到了脚下。
果不其然,那门7英寸臼炮正在经过石山。
在外围成建制的兵马护卫下,大批的征召民夫正在以“寸”为距离单位,将重达几吨的钢铁巨兽前移。
由于海岸线附近的土地大多是沙地的原因,所以首先一步,是不停将圆木垫在臼炮前行的道路上。
两排肩上抗着绳索的纤夫,正在大炮前方拼力拖拽。刚才巨大的吼声,就是这些纤夫们的号子声。
与此同时,还有不停轮换的人手在拼力推动着大炮的铁轮。就这样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缓缓移动这门大炮。
是的,这一门雄壮威武的“葛龙德”大炮,自当初升龙府码头下船后,就变成了北越朝廷的信心所在。之后战事起,北越朝廷就这样硬生生用民夫将大炮一寸一寸推拉到了峥江前线,可谓是艰苦卓绝。
等到大炮被装上船运过江,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盛楠知道,明日一早,这门大炮肯定是要发出吼声了。
也不怪北越朝廷如此着急,这一点盛楠是知道内情的。
现在是3月底,属于越南旱季末尾。托小冰河气候的福,此刻凉爽的旱季气温只有10度上下,战场周边也不见雨水,这是极其有利于进攻方发动战役的气候条件。
顺便,观摩团的参谋们也可以穿着帅气的军常服出来装逼,气温不冷不热正合适。
可是越南的雨季说来就来,通常一进入4月份,气温就会急速升高到40+,连绵雨水落下......这对于呈野战状态的进攻方是巨大灾难。气温升高会导致军中瘟疫发生,雨水降落会令躲在堡垒中的防守方优势大增。
所以北越朝廷一定要趁现在这个短暂的有利气候窗口,毕其功于一役,拿下顺化一桶江山。否则,就只能和之前一样,铩羽而归了。
翌日,清晨。
朝阳在这片海岸升起的一刻,迫不及待的“北佬”大军已经结束了今日的第一轮攻势。
驻守堡垒线的“南佬”士卒倒也没有惊慌。毕竟这几天下来,攻守双方都已经把战争变成了标准的三部曲套路:进攻,射击,撤退。
所以这轮最新的进攻,虽说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一些,但是南佬依旧熟稔地将北佬挡了回去。
可是,南越人很快发觉有点不对头。
就在战线200米开外,层层叠叠的北越大军再一次聚集了起来。就是这段距离,进攻方却原地不动,双方突然间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对峙状态。
没有给紧张起来的南越人太多猜测时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后,潮水一般的大军从中分开,露出了一座黑漆漆的......土丘。
小小的土丘后方,才是今天的主角:炮口指天的170MM大口径臼炮。
炮管短粗的臼炮,原本就是用来对天发射的。
相较于后世,大燕国此刻的冶金等金属加工工艺还是落后。这门葛龙德口径只有170MM,但它的实际炮管厚度却远远超过了170MM,炮管上还有三道箍筋。
这一幕和其实和那些清末文物大炮类似,看似粗厚的身管比人都粗,实则炮口也就塞进去一个拳头。
终于,大炮在明国外援的炮组操作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一枚17厘米的铁球被黑火药气体推出了炮管。
这枚铁球跨越了短短200米的距离,一头砸在了防线正中的石头棱堡上,将堡墙砸开了一个口子,顺带弹射死了几个炮组成员,毁伤了一门弗朗机小炮。
大燕国的军工产品,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势力,那还是值得信赖的。臼炮发射的弹丸虽说没有将棱堡砸穿,但是战果依旧不错,直接消灭了南佬一个炮组。
这一处棱堡位于防线正中,其中安置的多门火炮能覆盖大部分壕沟,是整条战线的核心支撑点。
在这之前,北佬已经用填人命的方式,将这座棱堡前方的各种阻拦物和壕沟填平,有了一条30米宽的通途。
伴随着今天这一炮,之前还不怎么在意通道的南佬突然间冷汗下来了:如果这奇怪的炮火继续轰击下去,棱堡岂不是没了?棱堡没了,那一条通路,岂不是能让北佬直接扎入防线深处?
南越人意识到的问题,北佬自然也看了出来。事实上,这就是北佬一直在等待的结果:现在终于证明,之前填的人命是有价值的。
接下来,就在南越人疯狂寻找对策的时候,品质军工的另一个优势技术出现了:臼炮连续发射了20枚弹丸后才开始冷却恢复。
对于“大明国”的军工技术,之前但凡是在升龙府当过差挨过轰的北佬都是有预料的。所以当炮口一停,熟悉节奏的北佬就再一次气势如虹地发动了正对棱堡的强攻。
面对战斗力被消减的棱堡,大惊失色的南佬紧急调集了预备队,第一次用人命互换的惨烈肉搏方式,千辛万苦把北佬进攻给顶了回去。
然而当时间到了下午,北佬确认了那门大炮的高精准度后,士气大振。采用了观摩团提出的高端大气上档次战术:步炮协同。
上万名炮灰在潮水一般的呐喊声中,顶着头顶飞越的铁球,对当面棱堡发起了波浪式进攻。
这一次,看到铁球将自己人和北佬一同碾压成肉泥的南佬遭不住了。傍晚时分,地图上被标注为A7的防线正中棱堡,宣告失守。
第628节 讨逆(六)
俗话说帅不过三秒。
于当日傍晚攻占了敌方核心堡垒的北越人,他们欣喜的情绪仅仅维持了不到三个小时就没了......
事情很简单:入夜时分,南越人发起了大规模反攻。
堡垒群不是军阵。由人组成的军阵一旦被冲击切开,士兵大概率会溃散败逃,胜利者只需要跟在溃兵身后割韭菜就可以了。
可是堡垒群这种东西,只要守军意志顽强,那么攻方就必须一点一点硬啃下来,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二战中,苏军的国防要塞工事大部分被德军分割占领,但哪怕在一个月后,很多附属堡垒和地道中依旧传来机关枪的抵抗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布列斯特要塞了。
二战如此,发生在十七世纪的这场攻坚战同样如此。更何况,北越人还远远没有达到占领敌方大部分工事的地步。
就在当天入夜时分,南越人针对A7号棱堡展开了大规模反攻。
这一反攻,北佬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
首先,由于A7号棱堡周围全是敌方阵地,所以援军只能沿着上午打通的直线行进,这就限制了北佬的人数优势。
同样的原因,南越人可以在黑夜中从四面八方展开进攻。地主熟悉各处通道和陷阱,兵力集结速度快,便于随时发动突袭。
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因素。
对于国小力弱的南越政权来说,顺化城北这一处堡垒群防线,那真真就是命脉生死线。一旦这道防线完蛋,南越割据政权分分钟关张。
所以根据这条理念,南越人在当初修建堡垒时,就采用了正面无限加强,后背却不设防的防御思路:每一份资源都要用在朝向北方的一面。
不需要360度防御的堡垒。国土狭窄的越人根本不会考虑对方绕过防线的剧目......真要是那样,顺化就被打下来了,堡垒线同样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诸多原因叠加在了一起。北越人刚刚到手的棱堡,还没热乎三个小时,就在午夜前的火把和喊杀声中,被南越人的冷兵器御营精锐给抢了回去。
然后第二天一早,脸上带着淡淡的诸葛亮式笑容的某军援团团长,优雅地同意了心急如焚的北越使者传来的请求:继续炮击。
至此,讨逆大战进入了第二阶段,惨烈的攻防拉锯战正式开始。
南越人很快摸清了对面那门大炮的脾气。
是的,臼炮火力是猛,但是这门炮移动缓慢发射频率低,发射前有明显的准备工作。习惯了之后,南越人就有了防备:在臼炮正面的堡垒开始提前撤出资源,安排少数部队值守,在外围堆积火力,专业防守反击。
一旦北越大军进攻,南越人就会依靠地利迅速组织部队展开防御,最大限度规避炮火毁伤。
这样一来,战事就胶着了起来。
北越人在臼炮的帮助下,尽管每天白天都能打下来对面的堡垒,但是一到夜间,缺乏立足点的北佬就被南佬给打了回去。
等到第二天,北佬面对的就是同样一座坚固的堡垒了:南越人会在夜间抢修工事。
没办法,臼炮毕竟发射的是铁球,并不能像元首的航空炸弹那样,将对手的国防工事彻底炸成废墟。
这种拉锯战对于进攻方是极端不利的。背靠峥江的北越大军,不但补给线漫长,而且每天进攻所耗费掉的士卒数量,远多于南方守军的死亡人数。
可是事已至此,那无论如何也要咬牙拼下去了。毕竟大臼炮已经带来了曙光,在这之前,北佬可是对这条东方马奇诺一筹莫展的。
北方朝野上下于是众志成城,全力推动攻打南逆防线。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内,北越真真是全力以赴,掏出了所有家底,上十万大军不记伤亡轮番冲击防线。与此同时,大军采用了“随占随填”的攻坚方式来适应拉锯战。
终于,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北越人于4月5日这一天,推平了防线正中的三座堡垒区,将其连成一片,建立了临时据点,囤积了兵器物资。
是夜,漫长的厮杀过后,北佬历史性地守住了前线据点,在敌方阵线内牢牢插入了一根楔子。
第二日清晨,伴随着朝阳升起,从江南大营出动的士卒很快跨过了战场中间的死亡地带,涌入了临时据点。
到了这个时候,南佬这条防线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了。人数占据优势的北佬可以利用壕沟向两侧渗透蔓延,现在地利两家平分,南佬之前的防守模式不再起作用。
然而,可是,当北越负责前敌指挥的将军来到A7号棱堡破烂的顶部向南张望时,他脸上的皱纹貌似更加深刻了。
此刻,呈现在将军面前的,除了脚下左右延伸的石墙和堡垒之外,就在南方200步开外,另一条插着南越阮氏王旗的堡垒线赫然矗立在那里。
与此同时,将军借助进口望远镜,还观测到了更南方的第三条防线,以及更远处顺化城下正在忙碌的民夫......大概那些蚂蚁般的人儿肯定不是在抢修迪士尼乐园。
......既然是国家唯一的永备国防工事,南越人从来也没有答应过只修建一条......这些年来,南越人就忙了这一件事,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
“速请王爷过来一观。”
许久后,将军阴沉着脸下令。
“怕是不妥当,此处容易遭炮,王爷千金之躯......”
“放你老子的屁!”
将军勃然大怒,狠抽了随从一鞭子:“都要被南逆赶回升龙府了,还什么千金之躯!”
不久后,得到消息的王爷郑梉,匆匆带着大批武将登上了A7号棱堡。
亲眼观察完眼前的二道堡垒线......更重要的是亲身观察到了南越人民保家卫国抗战到底的决心后,郑王爷沉默了。
当天午后,军援团营地。
由绿色制式军用帆布帐篷围起来的一处野草地上,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北越清都王郑梉,一身蚕丝便袍,正在和盛楠盛团长偷闲,品尝绿色军用大茶缸里的炭烧咖啡。
端着冒出怪异气味的大茶缸,须发早已花白的郑王爷,犹如品尝甘露一般,狠狠灌下了一大口缺糖少奶的台产咖啡。
“不错,此茶虽苦,倒也别有味道。”
盛楠微笑着也呡了一口:“这个咖啡吧,首要是提神。王爷喝了这许多,今日的午休怕是用不着了。”
郑王爷闻言,脸上却是露出了一副愁苦模样:“唉,如今大军困顿于此,进退不得。不怕将军笑话,本王近日委实夜不能寐,何谈午休!”
人家王爷都巴巴的跑来喝这破搪瓷缸咖啡了,肯定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援的,所以话题一定会拐到当前的战局上。
盛楠对此心知肚明,听到王爷略显生硬的转折后,他一点都不吃惊:“哦,王爷原来心情不好。可是据我看来,眼下进展还算顺利。大军再加把劲,把下一道防线推下来就算是功成了啊!”
“说笑了。如将军这般人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本王就不信将军看不出眼下的凶险。”
郑梉说到这里,苦笑着摇摇头:“近日天气已然燥热起势,军中疫病渐多。我等乃是土著,情知这峥江两岸之地,不出五日怕是就有雨水落下。到那时,前功尽弃,十万大军便要狼狈回逃......唉,本王......老哥哥我怕是命不久矣了哇。”
满脸仓皇的郑王爷说到这里,偷眼扫了面无表情的盛楠,最后终归是无奈抱拳低头:“此番老哥哥我带来了十万两金珠宝货,如今就在营门外,还请将军救我大军于水火!”
可怜盛楠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遭人行贿......还是巨额的,怎么着也是处级水准了,这让老屌丝像三伏天喝了冰可乐一样酸爽,顿时破防:“哈哈哈,王爷抬爱了!”
抹了把脸,盛大团长脸色一震,口气顿时变得亲切了许多:“这样吧,情势危急我也知道。那我这就发急报,请我家大帅的镇宅之宝来助王爷一臂之力。”
王爷顿时来了精神:“哦,何谓镇宅之宝?”
“此物名曰等离子大将军,是高科技大炮。彼辈南逆区区城塞,一发之下,尽皆灰灰!”
“天下间竟有如此奇物?”
见王爷不大相信,盛团长脸带不屑,当即双臂伸开,比划了个车轮大的圆圈:“只是炮口就这般粗壮,在在是我家大帅的镇宅之宝!王爷,这一发下去,糜烂数里,绝无戏言!”
郑王爷眼冒精光,一把抓住团长的手上下乱晃:“贤弟,速发神物救老哥哥一命啊!”
盛楠这时候当然不能说神物已经在外海的船舱里候命了:“嗯......就是,这个......老哥哥您知道的,这镇宅之物嘛,就是精贵,请动一次......这个,怕是也不容易,您说是吧?”
郑梉对此不屑一顾。
话说,这一次讨逆大战,北越政权真正是家底尽出押上了一切。在这种局面下,无论盛楠提出什么条件,对于郑梉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前提是:只要能扫平南逆。
郑梉此刻就像一个已经押上了所有财产,正在搜刮最后一枚筹码的红眼赌徒。都已经这样了,他根本不在乎放债的会把利息提到多高。
不就是套路贷吗?王爷我接了,说吧,果照要不要?
“老弟不妨挑明,如何才能从你家大帅手中借得那神物?”
面对王爷破釜沉舟的作态,盛楠并没有要钱,而是按照原定计划,扯过地图在上面用手指划了个圈:“倘若王爷平定江山后,能借兵去大城走一遭的话,此事我家大帅定能点头允诺。”
第629节 讨逆(七)
湿润的4月,气温升高,峥江两岸顿感闷热。
就在这种烦闷的气温条件下,南岸两条决定了安南国运的防线,亦处于令人窒息的对峙状态中。
头一条防线已经于4月6日这一天被彻底打通,由北越讨逆军占领。
当然了,由于中央核心堡垒群已经被突破,那么两边的附属防御设施,南越人也没有拼命抵抗就是了。毕竟对手现在可以绕到侧后进攻,与其说是占领,不如说是南越人有计划放弃。
现在,冷酷的对峙再一次开始,而处于守势的南越人,毫无疑问看到了战争胜利的曙光:4月的雨季在接下来任意一个时间点都有可能开启,到时候北越大军就会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时间,在南越人这一边。
南越人有百分百的信心,用第二条防线抵挡住北佬,直到雨季降临。
即便退一万步,今年的雨季来得稍稍迟一些,南越人同样不在意:顺化城下已经筑起了第三条防线。
综上原因,在4月8日清晨,南越防线内的守军,其实是用一种看待失败者的优越心情来看待对面那些正在忙碌的北佬的。
北佬的动作和前几日一样,没什么新意:大军出营列阵扎住阵脚,然后民夫出列在阵前挖掘出几座浅浅的土丘。
之前是挖一座,后来北佬为了节省时间,就间隔一段距离挖一座,方便臼炮转移。
土丘可以阻挡对面阵线射来的炮弹,也可以阻挡守军窥视的视线——后一条现在已经没用了。这么多天下来,南北两军是个人都知道土丘后会出现一门炮口朝天的大炮。
今天貌似一切照旧。
可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聚在土丘后方的,是一群守军没有见过的人。
这些人穿着对襟短衫,头戴奇怪的帽子。他们的服装虽说型制雷同,不过颜色各异。从普遍年轻孔武的身材和动作看去,明显也是军人。
南越守军不知道的是,就在对面看不清楚的土丘后部,一场有关于他们的谈话正在进行。
“我说茅道学啊,这‘八零式臼炮’是陆军设备,你们海军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说话的是身高腿长的作战参谋杨二......杨威利。
此刻的杨威利,正笑嘻嘻地抬起手,一边给同僚们挤眉弄眼,一边将手搭在了身旁穿着一身白色海军制服的茅五剑上尉肩膀上。
“注意军容风纪,陆军就是纪律松散,像什么样子!”
虽说个头矮小,但永远身姿笔挺,保持着军人表率的茅五剑上尉,闻言皱了皱眉头,嫌弃地将杨威利的爪子从肩膀上拍了下去:“别说这八零式是海军运来的,就现在操作试射的还是海军炮组。我身为海军上尉,怎么就不能来观摩了?”
杨威利貌似早就习惯了这兄弟的嘴脸,毫不在意又把手搭了上去,嘴里喊着自己给茅五剑私人起的外号:“道学,别那么严肃,怎么说咱们也是大员海滩上一起吃过沙子挨过鞭子的兄弟不是?晚上别回船了,我请你吃安南人的烤海龟。”
“晚上值班。”
“请假。”
“在职军人无故不得请假!”
......就在这一群未来的帝国爪牙们拌嘴的同时,他们面前的炮兵阵地已经修建完毕。
倍受瞩目的一代帝国神器,八零式汽油桶......不是,是八零式臼炮,浑名没良心炮,业已半埋在了土坑中,做好了发射准备。
炮如其名。这一个用标准薄钢板焊接出的油桶,直径就是80CM。
所谓的没良心炮,在后世的解放战争时期,那真是大名鼎鼎。
这东西结构简单粗野,说白了就不是炮,其实是一个用汽油桶做炮管的炸药包抛射器。
没良心炮在使用的时候,在其底部填充发射药,然后把捆扎成圆盘形的炸药包放进去。点燃后,就能把炸药包抛射到150-200米的距离上。
解放战争时期,这种土造的炸药包抛射器,虽说没有准头也没有射程,但是每当集中使用时,就能对敌方的工事造成巨大杀伤,成为了解放军赫赫有名的攻坚神器。
今天,一门升级版油桶抛射器,就这样半埋在了十七世纪的前线。
和后世解放时期那些质量不过关,标准不一的没良心炮不同。今天这一门炮,是穿越众利用小电炉和电焊工艺制作的工业油桶。
这一个大桶光直径就达到了80公分,外部还有钢丝加强筋,能承受一定的发射气体压力,质量上乘。
另外,考虑到今后还有无数的异族城池需要油桶君来协助攻打,所以这次的炮击试验,就连配套的炸药包和发射药都标准化了,就为了尽可能控制弹道。
一切准备就绪后,随着一声尖厉的哨响,南越守军突然发现,北佬全体回归了营地?
这个动作就有点异常了。按之前的剧本,北佬不是因该拖大炮出来轰吗?怎么没动静又回营了?于是守军加强了戒备,原本堡垒中准备撤出去的兵力也暂时没有了动作。
南越人不知道的是,一个汽油桶是不需要劳师动众喊着号子来布置的。守方不知道的情况下,这边已经完成了发射准备。
这一刻,除了炮组成员之外,之前所有乐呵呵近距离观摩的参谋们都撒腿跑回了后方营地隔门观火......这些都是有能力计算黑火药爆炸当量的军队精英,他们清楚万一出事,那门“臼炮”附近大概就没活人了。
与此同时,营门后方一处高高的巢车上,北越清都王郑梉正举着单筒望远镜在观察发射阵地,一旁还有专门赶来的盛团长陪同。
满脸严肃的王爷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已经押上了一切,还答应了明人一些附加要求,可谓是负债经营。
如果今天这门怪异的臼炮再不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那王爷就算是当场破产,要一头从巢车上栽下去了。
在王爷的镜头中,负责发射的炮组组长再次检查完大炮,然后弯腰将薄薄的一片发射药推进了大炮底部。
由于“炮弹”只是一个炸药包,再加上“炮管”很薄,所以并不需要太多发射药。这一片发射药是用蚕丝包裹的,用量很少。
接下来,炮长将一个直径同样是80CM的麻布“圆饼”塞进了炮管。
这个圆饼就是制式炸药包了,里面塞满了黑火药,重量是十八公斤。
接下来,关键时刻到了:炮长用一个军用打火机,镇定地点燃了两根引线。
首先点燃的,是炮筒内炸药包表面的一根长引线。这一根引线的长度是裁剪好的,事先已经测算过目标距离,大概等炸药包飞落到敌方工事后就会爆炸。
第二根引线,是从炮尾一个小孔中抽出来的发射药包引线。这根引线就短了很多,炮长点燃引线后,迅速往后疾跑了十来步,跳进了事先挖好的防炮沟里。
炮长跳进壕沟,战场一片死寂。南北两军屏息静气,所有人一同渡过了令人压抑不安的七八秒时间。
猛然间,“砰”的一声闷响,大油桶冒出了一股浓浓的白烟。与此同时,在双方数万人的注视下,一个黑乎乎的物体翻滚着飞上半空,“晃晃悠悠”向南越人的第二道防线飞去。
和之前一闪而过的铁蛋不一样。这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在空中貌似速度很慢,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它的运行轨迹。
几秒钟后,翻滚着的黑色物体已经飞到了防线上空。视力好的守军,甚至可以看清楚飞过来的原来是一个麻布......草包?
草包在翻滚的同时,还不停冒着青烟。终于,它在发出一声“噗”的轻响后,不偏不倚,落在了防线中段一座石堡顶端。
吓了一大跳的守军们先是纷纷躲闪避让。在发现这个冒着青烟的草包貌似没什么大动静后,大伙又好奇往前走了几步打算看个仔细。
下一刻,引线燃烧到了末端,药包炸了。
十八公斤黑火药燃爆那一刻,一朵混合着白烟和黑雾的小型蘑菇云升腾而起。白烟是黑火药自带的烟色,而黑雾,则是堡垒顶端被炸飞的尘石瓦砾。
云雾升起的同时,石堡顶端的守军也变成了碎片。由竹石土木搭建的堡垒本身,在这一刻也完全失去了防守作用,被巨大的能量炸得四分五裂,轰然变成了一堆瓦砾。
石堡如此,周围的守军也没能逃过这一劫。两边临近阵地的士卒很多被活生生震死,活下来的也是双耳流血,惨叫着在战壕中翻滚。
短短的一瞬仿佛就是永恒。这个时候,巨大而又沉闷的轰鸣声才徐徐从对面传到了北军耳中。
全程用望远镜目睹了实况爆炸效果的郑王爷,这一刻用颤抖的手扶住了巢车栏杆。他脸色苍白,手臂不住发抖,仿佛虚脱一般——他意识到,之前在升龙府,明人确实是留手了。要不然的话,升龙府早就被这毁天灭地般的魔器化为齑粉了。
扭头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盛楠,王爷不禁暗自赞叹一声。只是王爷大概没想到,这种程度的爆炸,在盛楠这个后世人眼中那真是太过稀松平常了,每天晚上都能在抗日神剧中看到。
“盛将军,此物不愧为曹大人的镇宅之宝啊!依小王看,得此神器者,天下尽管去得!”
盛将军是忠君报国的一代大明好军人,对王爷的由衷之言自然是要驳斥的。所以他摆摆手,洋洋得意地转移了话题:“王爷,这人间大炮一出,不用三个时辰,今日后晌,咱们就能兵临顺化城下了!”
“哈哈哈,全赖将军虎威!”
见自家开国大梦成真,郑王爷这一刻志得意满。开怀大笑的同时,望向顺化城的眼神中充满了狠毒。
第630节 夜访
油桶炮第一轮发射,仅仅发射了三个药包就结束了。
当南越人后续的援军来到堡前时,发现石堡已经变成了一堆瓦铄。更加可怕的是,之前的守军,在惨嚎了几声后,大多都七窍流血被震死在了当场,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这种诡异的场面使得守军士气一落千丈。
接下来,观察到守军补充了人数后,油桶又开了两炮。
毫无意外,在火药爆速杀伤范围内的守军,没有一个能逃出生天,全数被震死。
无视防御设施,令守军毫无还手能力的大范围杀伤手段,令南越人的士气迅速崩溃。
战线正面的核心堡垒,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军官这一次无论怎么驱赶,也没有士卒再去担任守军了。
很快,军官就无需烦恼了。因为没过多久,油桶炮又在别处扔过来了几个炸药包。
和动辄重达几吨的臼炮不一样。油桶炮说白了就是个油桶,轻飘飘转移起来非常容易。这还是为了给越人一个“镇宅之宝”的昂贵+稀有概念,不然的话,某势力可以毫不费力在阵前摆开数十门一气开火。
就这样,之前艰难无比的战事,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过程突然结束了。当天傍晚,诚如盛楠之前所吹嘘的那样,北越大军缓缓越过已经被轰成平地的二道防线,兵临顺化城下。
到这个时候,肉眼可见的,南越割据政权已然大势已去。虽说顺化城下还有最后一道急造防线,但这道防线能不能抗过明天上午,北越自王爷以下所有将士都对此保持了乐观态度。
有人乐观,就有人悲观。
北越人欣喜若狂的同时,顺化城的南越王宫里,业已乱做一团。南越政权第三代领袖,仁国公阮福源一身软甲,正满脸颓唐地看着王座下方的文武吵闹。
说起南越阮氏,和其他古往今来的国家一样,开国这几位势必也是人杰。
阮福源的祖父阮潢当年做为黎朝将领出镇顺化时,就已经预谋割据之事了。临了阮潢在20年前去世之前,就告诫族人:“顺(化)广(南)北有横山灵江之险,南有海云碑山之固,山产金铁,海出渔盐,实英雄用武之地。若能驯民厉兵与郑氏抗衡,足建万世之业。”
接下来阮氏就依照了这条纲领路线开始实施对南方的割据。
等传到了阮福源这一代,开始因为割据正式和北方郑主开战。
历史上的阮福源在位22年,这期间他组织不足2万的常备兵力,抗住了北方郑氏7次超过10万人规模的大型“平叛”战争,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北方默认的百年割据局面,也算是武功过人了。
然而在这个位面,一切都被一桶油......一个油桶给搅和了。
这会的南越王宫里,吓破了胆的众臣子,已经在讨论如何体面“出降”,丝毫不顾忌王座上的国公爷的想法。
国公爷本人貌似也失了斗志,只是呐口无言,面色阴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没办法,不能怪大家思想转变太快,实在是战事崩盘得太快。
凡是之前去过防线的人,现在大多都处于心理崩溃状态。十七世纪的人没有接触过“面杀伤”的概念,看到那一片片瞬间惨死的士卒和被炸上天的防御工事,是人都会产生恐惧,这已经超过了大部分人对战争的理解。
另外,现在最令人沮丧的,是士卒全部吓破了胆,调动不起来了。也就是说,整个南越军队的指挥系统已经事实上失效,这一点才是文武权贵们“放弃幻想”准备投降的根本原因。
不过投降也是有技术要求的。
所有在场文武都清楚,要不趁着今夜搞定诸般事宜,等明日一早北越大军开始攻城,那就迟了......临阵投降、阵前投诚和事先起义那是有区别的,会影响今后的干部待遇......
大伙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公爷了。毕竟其他人识相的话还能保全身家性命,而国公爷做为“首逆”,想在北越人手下逃过一劫,这个,技术难度有点高。
然而事已至此,大难临头各自飞。大家今天受得刺激比较大,也就顾不上那许多了。此刻大殿中气氛失常,人皆惶惶,互相怨怼咒骂,一副末日降临的混乱模样。
孰料下一刻,高据在上的公爷却突然发声了。
阮福源满脸灰败,大约也是终于消化了现实。只见他叹一口气道:“行了,事已至此,也不能乱了阵脚。即便出降,那也要合众行事,总好过被人零碎宰杀。尔等都是出相入将的人,这点事情还看不清楚吗?”
公爷一发话,底下人全部安静了,随即心宽——就等您老这句话呢!
下一刻,文武官员们七嘴八舌却又开始吵闹了:这一回是在内部推举出城谈判代表。
见这帮废物纯粹乱了阵脚,阮福源这次是真无语了,他只能苦笑一声:“也罢,各家顾各家吧。”
说完后,他摇摇头,招手唤过来始终站立在一旁的禁卫将军,自家亲侄,附耳说道:“本公且在这里拖着,你速去驿馆请那些弗朗机商人去后殿,莫要声张。”
看侄子有些不解,阮福源无奈解释道:“事到如今,那北人是借了谁的势你还不晓得吗?蠢材,如今想要保全我阮氏一族的身家性命,谁也靠不住,唯独就着落在弗朗机人身上了!”
入夜时分,扎营在顺化城下的北越大营喧闹不休。
这其一,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打到了顺化城下,所以大家难免兴奋了一点。
其二,就在天黑后不久,顺化城北门大开,南朝派出了一个由多位重臣以及几位弗朗机商人组成的请降谈判团队,就这样在无数火把引导下,于众目睽睽之下前去了郑王爷的中军大帐。
这一场面更加落实了人们的猜测。所有北营士卒都知道,战事怕是要结束了。
事实也是如此。此刻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满脸红光的郑梉,志得意满,正在与来客谈笑风生。
话说,南北两朝这些掌权人士,在之前大多都是在后黎朝同殿为臣的,所以多是熟识,交流起来毫无隔阂。
而双方谈判的内容,其实都是明摆着的,反倒不用什么唇枪舌剑。
东亚儒家文化圈对于请降,几千年来早就套路化了。无非是开城缴纳土地钱粮文册,事后败者听取胜利者发落,以献城之功争取宽大处理。
今天能实现夙愿,郑王爷自然是期待已久的,如何应对他也早有了预案。
在王爷的设想中,明日进城后大多都可以按照常规路数来,唯独对于生生顽抗了郑氏N年的阮氏一族,以及南越禁军中的一批核心将领,郑王爷那是真真恨之入骨,早就拉好了清单,势必不会放过的。
前来谈判的几位大臣自然是明白郑王爷心思的......这个心思大约是个读书人都明白,所以双方心照不宣,刻意没有谈到阮氏的下场。
这样一来,谈判过程就大大加快了。请降团几位重臣愉快地和郑王爷达成了协议:明日一早,顺化主动开城。
郑王爷承诺:南人俱是我大黎朝(现在他还没有造反)子民,只要开城拜了新主,当秋毫无犯。
于是,双方皆大欢喜。请降团几位在办完公事后,甚至留下了一位老臣和老同事们把酒言欢,准备彻夜长谈。
郑王爷欣然允诺。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前来当做吉祥物的几位弗朗机商人中,有一位也提出了一个小小要求:他想借此机会去拜访自己的某个荷兰商人朋友。
好歹也是外宾,小小的要求自然会得到满足。
于是,这个叫做纳乔的红发葡萄牙人,就被专人礼貌地领到防线后方,江南大营中荷兰商人的专属帐篷区,见到了他之前一起合伙做过买卖的荷兰商人拉罗。
是夜,在拉罗的引领下,纳乔偷偷摸摸地在一处单独的营地中,见到了他此行的目标:盛楠盛团长。
而盛楠貌似对于纳乔的拜访并不意外,这从他早已准备好的茶叶和泉水就能看出来。
“早知道就煮咖啡了,还以为是个土著来找我呢。”
给纳乔面前的绿茶缸里倒足茶水后,盛楠微笑着说道:“来自阿维罗的纳乔先生,欢迎你前来我的营地做客。现在,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
今夜纳乔之所以被许以重金委以重任深入敌营,就是因为他在厦门待过好多年,能说一口汉语。
“盛将军,时间紧迫,我只能直率地请求你给我一个答案。”
下一刻,纳乔向前微微躬身,然后紧张地说道:“我背后的雇主想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保住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盛楠玩味地笑道:“阮公爷心还不小,都到这一步了,还想要权势?”
“我的雇主已经从弗朗机商业组织中详细了解到大明曹伯爵的一切,所以我在出发前得到了雇主的一个判断:您一定会对他伸出援助之手的。”
纳乔说到这里,胸有成竹地笑了:“毕竟,军阀们的思想是一样的,不是吗,大人?”
第631节 调停
1634年4月9日,风力北偏东,阴转小雨。
足以影响战局的雨水,终于在这天早晨从天而降。
然而,已经迟了。
就在雨水落下的同一时刻,南越首府顺化城的大门缓缓打开。随后,如潮的北越兵马涌入了城内,让这场迟来的雨水带了那么一点点讽刺意味。
讽刺味道并不是很足。毕竟这一次北越人的胜利是背靠工业化的结果。顺化城内的南越人要是知道实情,会大喊一声北佬不讲武德来着。
可惜,越人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工业化,也没时间去了解这一点。他们现在很忙,忙着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北佬大军入城。
大军是在今晨入城的。
早在卯时中,初阳未起时,北越军马就已经开始集结,列阵堵在了顺化北门。
这之后,辰时初,迎着第一抹朝阳,城中以阮福源为首的南越割据政权文武百官,按照古老的剧本,集体出城请降,献出了代表着实际统治权利的印信和土地籍册。
历史性的一刻,权臣郑梉自然要享受胜利成果,他欣然代表后黎朝笑纳了这一切。
接下来,闲话少说,大军入城。
总得来说,除了一些零散事件之外,这一次的顺化开城算是比较和平的,没有发生产生过多冲突,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突发节目。
这个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北越这次进攻顺化,其性质和后世的解放战争有点像,都是有关于内部统一战争。
和蛮族入关大肆杀戮不一样。这种战争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所以很多方面大家都很克制,毕竟原本就是一家人,分了胜负就可以了,今后还要一起过日子。
秉着这一理念,在正面战场获得胜利,今天清晨已经升格为“朝廷大军”的北方军马,很快就顺利接管了顺化城内外的城防设施。
守军也依照昨夜的约定放下了武器,并没有制造什么麻烦。事实上很多本地士卒在昨夜就自己炒自己鱿鱼解甲回家了,军队早已没了战斗力。
再之后,得到接管全城的报告后,北越......不是,是当朝清都王郑梉,这才穿着一身紫绸蟒袍,胯下高头骏马,率领部下文武,踌躇满志,当先迈入了顺化北门。
由于国力的关系,顺化城中一应王殿建筑,比起升龙府来可是寒酸了不少。不过,这些并不影响胜利者的心情。
大队人马来到王宫正殿后,郑王爷第一时间站上了正中高台,然后转身俯瞰,在群臣恭贺声中,缓缓坐上了那把宽大的红木交椅。
至于理论上此刻因该坐交椅的后黎朝国主黎维祺......笑话,如此关键时刻,事后必定会记入史书的高光时刻,怎能轮到这个傀儡小儿来蹭热度?
今天这间大殿中,唯一能代表统一后的安南国发布行政命令的人,只能是他郑梉郑王爷。
不消说,志得意满的郑王爷,此刻已经进入了天人交感模式。
从本质上来说,坐上顺化宫这把红木椅子的一刻,就意味着郑氏一族在他郑梉手中统一了全国,也意味着他本人成为了事实上的安南国主。
至于名份......这个更不是问题。有统一大业做背书,郑王爷此刻完全具有了推动改朝换代的政治声望。
“金瓯无缺”这种高端声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再硬不过的硬核实力,无论朝代和族群。
举个例子,假如后世有一天,岛子在某一时收回了,那么当朝人会获得多么大的民族声望和历史评价?随便想想就懂。
坐在正殿的交椅上,远望江山,郑梉郑王爷此刻脸颊通红,心潮澎湃。他知道,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平稳收得南方故土,那么距离他本人在升龙府登上大宝那一日,就用不了多久了。
......至于今日一早就主动“偶感风寒”在营中歇息的那位国主,此刻的郑梉已然不放在心上了......后续只需要办几道“小手续”就能妥善安排那小儿上路。
所有的步骤,汉人的史书上都有范例,王爷现在只需要耐心,再多一点点耐心就够了。
“且再容那小儿多活几天。”
想通一切后,郑王爷收拾好心情,双目回返清明,看向了台下一干文武臣子。
臣子们也是识趣的。见王爷......国主回过魂来,急忙纷纷列队上前再次恭贺大人成就伟业。
王爷这次呵呵一笑,摆手示意,开始发号施令。
新势力占据城池,想要尽快安顿民生平稳朝局,自然是事多且繁。不过郑梉执掌北越政事多年,眼下这点场面难不倒他。很快,流水般的命令随口而出,王爷进入了工作模式。
首先自然是占据顺化城,开出安民告示,清点钱粮仓库等等常规事务。
顺化城内的常务安排完毕,下一步,对于朝廷来说,最要紧的一件事,当属占领南方全境。
于是,一些低级将领和低级文官上殿接受了任职文书。
南越政权配合投降的好处就是,朝廷平稳接收了重要的地方税务、钱粮和军籍等文册。然而那些地盘毕竟还在南方官僚手中,朝廷需要要尽快派人接受。
至于黎民......老老实实拉磨上税就行了,换不换国主和那些乡下地区的泥腿子关系不大。
到这个时候,北越政权此次倾巢而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伴随着王爷的指令,足以压服南方各地的驻防部队陆续开拔。
不但如此,伴随着一支支换防驻军的开拔,朝廷同时派出了“旧朝”的劝降官员和足够的文官去接受地方。
这样一来,地方官员势必不会顽抗,南方各地差不多算是“传檄而定”了。
如此这般,王殿变成了一处大型综合办公室。心情兴奋的新朝君臣从早间开始不停忙碌,将将到正午,才算是稍理头绪,把一应紧急事项都安顿了下去。
进过一顿粗糙的午饭,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午后不久,今天另一桩重头戏开始了——处置前朝文武旧臣。
这里所指的旧臣,单指南朝那些能影响朝局的高阶官僚,和一身绿袍等待再分配的低级官儿们没什么关系。
总得来说,处置这些重臣,新朝廷非常慎重,没有搞到很难看。
原因很简单:旧臣中很多人都是各地大族出身,上下关联盘根错节。新朝廷既然要平定地方平稳过渡,那么这些重臣就不可能遭受大规模的迫害。
其中某些有名望的,之前没有和朝廷作对太狠的,朝廷这一次还得老实给人家安排职务,当场上岗。不这样做,就体现不出新朝廷的宽宏大量,不利于迅速恢复安定祥和的大好局面。
于是一早苦苦守候在殿外的前朝旧臣们,开始挨个进殿等待命运的宣判。
早有腹案的郑王爷,在接见旧臣时,大多时候也确实和颜悦色,遇到当年的老友还会谈笑两句。
最后,旧臣中确实有一批人当场认了新主,在郑王爷口头指派下,这些人轻松就得到了一份新朝职位。
至于那些其他的,大多数都混了个“告老回乡”的待遇,算是保了份平安,留下了日后运作东山再起的机会,结局也算不错。
不过,既然大部分官儿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么自然的,少数用来立威的倒霉蛋就必须有了。
眼看着殿外“待处理”的前朝旧臣人数渐渐减少,下一刻,王爷使了个眼色后,就闭口不言了。
而一旁早有准备的瘦小老头,官至大司马的北朝重臣黎筍顺势站将出来,拿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后黎朝圣旨,开始唤人进来宣读。
从黎司马担任宣读官这一刻起,再唤进殿里的待处理份子,就没什么好下场了。一个个不是流放就是砍头,场上开始见血。
而处置这些人的圣旨,可都是用后黎朝国主的名义发下去的——郑梉老贼之前做好人给大伙升官,现在轮到杀人了,锅就是年轻国主的了。
血淋淋的场面令人不适,所以进行的比较快。
没过多久,在处置了一批凉菜后,终于,十几名身穿白衣,背缚双手的主菜登场了:以阮福源为首的阮氏一族,也是南越割据政权的核心文武。
这帮人大多数都姓阮,纵有少数异性也是阮氏的姻亲之类的死党。他们的名字郑梉都很熟悉,其中很多人的相貌他也熟悉,都属于做梦也想煮了吃掉的那种敌人。
终于,今天王爷能清理一下多年的恩怨了。
针对阮氏一族的圣旨很短很残酷:男丁尽皆斩首,女眷流放充军,家财抄没。
令王爷略微吃惊的是,宣读完圣旨后,他居然没有看到阮福源的反应——不论是破口大骂还是哀告求饶,王爷预想中的大结局,居然都没有出现在阮福源身上。
这个比他年轻一些的大敌,虽然一身麻衣跪倒在台下,但是仰起的眼神中充满了平静,仿佛圣旨中灭族的对象不是他本人一样。
“遮莫是吓傻了?”
有点不爽的王爷暗自嘟囔一声,然后挥手示意殿前武士,将死敌拖出去斩首先:“当真是养气功夫了得!看尔能镇定到几时?”
“哈哈哈。”
就在这气氛压抑的当口,殿中传来一声长笑:“王爷刀下留人!”
谁人敢如此大胆?
殿中文武闻声看去,看到那发出长笑的不是别人,却是一身对襟短装,从早晨进殿起就一言不发看热闹的盛楠盛团长。
盛楠发话后,郑王爷一时间有点懵,他不解地问道:“盛大人何出此言?”
“这个嘛,说来话长,还请王爷容我细细道来。”
事实上,从顺化城开门那一刻起,来自大明的某势力和北越政权之间的短短蜜月,就算是OVER了。
从这时候起,双方的根本目的已然开始对立:越南新朝要平灭境内各处的残余势力,统一国家,然后再考虑对外扩张。
而穿越者则是要保留、扶持上述各势力,以造成其内部内耗,给来日一举颠覆、吞并其国留下足够的后手、带路党和背锅侠。
所以,从现在起,就千万不能让这些背锅侠都噶屁了。
以上盛楠插手此事的真实原因,自然是不能明说的。不过这种事,既然开了口,那么盛楠肯定有其他充足的理由——保留阮氏和阮氏的核心部队,组建联军,算是“废物利用”,回头在攻打大城的战事中,他这边需要用到阮氏兵马。
“岂有此理!”
听完盛楠一番言辞后,抢先发言的,是大司马黎筍。
黎筍此人人老成精,盛楠的话他听到一半,心下就“咯噔”一声情知不妙:斩草不除根,此乃秉国者大忌。更何况这位盛大人还要保留阮氏军马,这不是明摆着要养贼为患吗?
而黎筍很快又意识到,这种事是一定不能让王爷本人开口。王爷一开口,不论答不答应,那就是定论,都会把自家逼到一个极其难堪的份上。
这就是老臣的作用。意识到盛楠出口不善后,黎筍等对方话音刚落,立即大声断喝道:“岂有此理!彼辈叛逆乃兵败国丧之徒,正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安能再掌兵马乱我朝纲?”
盛楠丝毫不为黎筍的大喝所动。只见他懒洋洋靠在右首第一张交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还用小指掏了掏耳朵:“黎司马有点反应过激了哦。您老放心,按我的计划,这阮氏一族今后就待在大城不回来了,也算是变相流放。我在这里给大伙拍个胸脯,保证今后阮氏不给大家惹麻烦。”
盛楠的方案激起了在座重臣们更加激烈的反应。
马上,就有一个全套甲胄的武将愤然起身。此人是北越前敌大将郑文雄,乃是郑梉族侄,掌握了北军三成军权的嫡系大将。
郑文雄起身后,隔空遥指盛楠,满脸怒容地喝道:“这不就是与贼休息吗?待他日这伙逆贼吃饱了大城的稻米,将养了元气,跑来祸乱我朝的时候,你姓盛的又在哪里?”,
听到郑文雄不客气的指责,盛楠的脸色也变了:“这是飘了啊!”
冷笑一声后,盛楠身体前驱,手肘拄在膝盖上,盯着郑文雄问道:“郑大人,昨日砸开这顺化城的那几门炮,可还粗大?”
盛楠这句话一出,就像一盆凉水浇在了群情激昂的文武头上。这一刻,大家瞬间想了起来:对面这位平日笑嘻嘻的盛将军,背后可是有着舰队和巨炮支持的煞星啊!
“虽说眼下没炮弹了,不过广州城府库里,炮弹总是不缺。”
说完这句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后,盛楠再也不理哑口无言的郑文雄,而是转头看向了高据王座,面色阴晴不定的郑梉。
下一刻,盛楠又恢复了微笑的表情,轻轻松松对王爷说道:“您看,现在问题很简单:既然我的很大,那么朝堂各位,大约还是要忍一下了。”
第632节 各方势力的聚会
盛楠盛大人最终还是通过“苦口婆心”、“晓以利害”等各种话术,硬生生将阮氏一族的人头从胜利者手中保留了下来。
之后,经过10余天的安抚整理,混乱的顺化城已经大体上恢复了往日节奏。人类都是健忘的,战争带来的负面影响,正在迅速从这座重镇消退。
时间:顺化开城后第10日。
地点:顺化王宫大殿。
今天的王宫里,依旧聚集着新朝文武权贵。但和之前嘈杂的市场氛围不同,由于大批低级官员都被打发去了地方任职,再加上庶务的厘清,所以王宫终于恢复了应有的肃穆庄严。
恢复了庄严,就要讨论一些大事了。
譬如,联军的组建。
不用问,推动这一议题的,肯定是外来的明人势力——以盛楠为主的明人军事代表团队。
而今天的盛楠,可不是开城前那个光棍观摩团团长了。
就在三天前,从明国出发的混编舰队驶入了顺化港。特混舰队由5艘战斗舰艇和大批运输船组成。其中的旗舰“开远号”,是初次远航的新式大型铁肋木壳蒸汽机帆战舰。
专门为开拓南亚建造的开远号,是大燕国国力的象征,多年以来坚持走工业化路线的最高水平结晶。
开远号排水量达到了3000吨,满载排水量达到了3500吨。虽说比起后世满世界跑的十万吨油轮来还是小小弟,但在这个时代,开远号是当之无愧的总吨位全球第一。
专门为下南洋设计的开远号,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港口基础条件,被设计成为了浅吃水的线型。
与此同时,开远号在设计之初,还着重提升了运载能力和自持能力,其有效荷载数值很高。当然,这样一来,船上的武备肯定需要削减。最后的成品,如此大的战舰,其上总共只安装了7门大炮。
从这个角度来说,开远号其实更像是一艘蒸汽运输船,而不是战舰。
虽说武备简略,但要是哪路不开眼的敢来摸一把老虎屁股,那可一定死得很难看。且不说永远伴随在身旁的巡洋舰和护卫舰,即便最坏情况下开远号被围攻,也有大杀器在手——前甲板上,有一门意大利炮。
字面意义上的意大利炮。
伴随着大燕国实控区域的增长,以及陆海军力的大幅度提高,当初安装在大员商馆围墙上的意大利炮,早已失去了其军事意义。
这一次考虑到南洋舰队孤悬在外需要应对多种复杂情况,于是军方就把那门意大利炮安装在了开远号甲板上,当成镇压南洋气运的宝物使用了。
开远号如此重要的旗舰到来顺化,自然也会有重要人物和重要事项一同前来。
混合舰队这一次不但卸下了大批物资给养,还“卸下”了整整2000人的开拓军战斗人员。
和物资人员一同抵达顺化的,还有开拓军司令王博,舰队司令沙正明,以及南亚开荒团队事实上的一号人物邵强。
除了几位实权人物之外,另外还有几个临时来南洋出差的穿越众伴行。
几位重要人物以及作战部队的到来,预示着南洋开拓计划进入了实质阶段,某势力这一次要自己撸起袖子开干了。
当然,第一步,永远是理顺内部关系。
就在舰队抵达的当天,盛楠登上开远号后,船长室内,邵强当着在场穿越人士的面,拆封宣读了几份内阁文件。
第一份文件:内阁决定,即日起开南洋总督府,任命邵强为首任总督。南洋总督府辖区,目前暂定为南纬15度线以南的所有区域。
第二份文件:即日起组建南洋舰队,司令为沙正明。南洋舰队归属海军和南洋总督双重领导。
第三份文件:即日起组建南洋开拓队,司令为王博。南洋开拓队归属陆军和南洋总督双重领导。
宣读完几份重要文件,大家草草喝了一杯,恭贺了新上任的邵大总督几句。
至于盛楠......此君这次的带学员和外交任务已经算是圆满完成,通过了组织考验。只待此间事了,盛大人就要回国另居高位,所以就不在新成立的南洋总督府挂职了。
这边穿越众内部确立组织关系后,很快在船上开了一个短会。接下来安顿士卒和船队。之后又过了两天,盛楠正式以明方全权代表的身份通知越南朝廷:三日后于王宫内召集各路代表,商谈对暹罗出兵一事。
眼下名义上还是“亲密战友”的越南人,自然是无法阻挡舰队入港的。
再随后看到船上下来了2000拿着火枪的“精兵”,就知道明人这一次腰杆硬了,所以顺化的新主人连磕绊都没有打就同意了盛楠的要求。
三日后,有关各方齐聚王殿。
这里所谓的“各方”,其实还真有好几家。别看眼下越南表面上一统,但是在某势力刻意操弄下,山头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首先,既然今天这一场会议主要牵扯到外交,所以傀儡国主是必须被推出来撑场面的。
高据殿上王座的后黎朝年轻傀儡国主黎维祺,此君代表的是即将倒闭的后黎朝残余势力,等同于汉献帝。
或许是从什么秘密渠道得知了一些消息,早已习惯了当泥塑雕像的黎维祺,今日坐在台上,眼神中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神采,时不时地偷瞟一眼台下穿越众团队的方向。
国主之下,就是左手边独坐的王爷郑梉,以及王爷手下的众多文武了。这些人都是新朝骨干,毫无疑问是十七世纪越南版的曹孟德一党。
再其后,是坐在右手的穿越众团队。
团队以明面上的代表盛楠为主。
之前那个笑嘻嘻有求必应的盛大人已经消失。今天的盛楠,手中有了兵马,气场随之强硬,态度也变得冷漠,再不是几天前拐着弯说话的那位了。
除了这几家老熟人之外,紧挨着穿越众团队的,是身穿素淡袍服的老男人——阮福源。
这位现在的境况,和寄人篱下的刘备刘皇叔很像。只不过郑梉郑丞相现在一心想杀他,不会和他煮酒论英雄。
之前越南双雄争霸的场面,是最不符合穿越众利益的局面。因为所有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互相厮杀。偏偏双方实力差不多,谁也不会卖帐,外来者无法掌控局势窃取好处。
而今天阮福源做为一个小山头坐在这里,就是大燕国掌权者理想中的场面了——强弱已分,不论胜者败者,双方都得给大佬提供资源,否则就面临着内敌被大佬扶持推翻的下场。
这个套路后世的新闻里天天见。大流氓手底下总是养着一票流亡政府,随时准备放出去撕咬现政权取而代之......这里说的是美帝。
殿中除了这几家之外,还有一伙新到的势力:占城使者。
身穿红色僧侣长袍的占城使者,是昨天才赶到顺化的,这也是为什么会议拖到今天才召开的原因。
占城就是后世人们熟悉的出产占城稻的地方,位于越南地图的最南端。
举国信奉婆罗门教的占城国,其实早在公园8世纪就独立建国了,那时候叫占婆国。然而几百年下来,占婆国已经被越南吞并占领了大部分。剩余的占城,如今也成为了越南的羁糜州——听调不听宣。
这一股时刻想着复国的势力,当然也是可资利用的。
以上,就是今日现身在王殿中的各方势力。这其中穿越者隐隐和三家弱小结成了联盟。
另外,今天还有一股重要的土著势力没有到场:莫朝余孽。
史说有前汉后汉。无独有偶:越南当下的朝廷既然称为后黎朝,那说不得就有个前黎朝。
历史仿佛是一面镜子。在黎朝中期,和汉朝一样也出现了一个颠覆政权:莫朝。
莫朝存在的时间很短,首任国主莫登庸和王莽一样,也是靠篡位上的台。由于合法性不足,莫朝很快就被后黎朝的衷心臣民给赶下了台。
然而时至今日,莫朝这一股余孽,依旧还好端端地盘踞在越南与大明交界处,高平一带。
什么原因?抱住了明朝大腿。
嘉靖年间,新篡位的莫朝皇帝莫登庸为了巩固政权,亲自与大臣到广西镇南关向明朝纳降求封。
其人在镇南关上表请封,态度极其谦卑。
要知道,这个时间点,安南已经有20余年没有派使臣去大明朝贡了。
见莫朝恭顺,心情逾越的明朝随即下诏,封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轶从二品,世袭,银印。这个册封,使安南在理论上成为明朝辖理的特区。
犹如“儿皇帝”一般的莫朝,虽说得到了明朝大力支持,但是很快就被激怒的安南臣民赶下了台。
同样是这个原因,失败后的莫朝也得到了大明的全力庇护。新成立的后黎朝一直想斩草除根,但是大明朝野上下丝毫不讲五项基本原则,不惜做出军事威胁也要保住莫朝这一股余孽。
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拖到崇祯朝,后黎朝都要完蛋了,莫朝流亡政权依旧在高平安稳吃大米。
各路人马的情况介绍到这里,大燕国的“对越一揽子颠覆基本安排”,也就浮出水面了。
第633节 联军
时间:1634年8月。
地点:湄公河三角洲,西贡城外。
原本繁华热闹的外围市集,此时已然变成了吵闹的军营。如果用上帝视角从西贡城头往东北方望去,就能看到,在水系绵延,被热带植被覆盖的平原上,出现了一条颜色略异的通道,从越南方向延续了过来。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尖厉的牛角号声,大批头戴斗笠的士兵,高举着铁刀,在一片绵绵雨水中冲向了对面的城池。
4个月前的顺化会议,北越新朝廷最终在强势的明人面前低了头,体会了一把我大清被列强搓扁揉圆的酸爽滋味。
会议结束后,列强......南洋总督行辕随即于顺化城内一处官宅草草开张,并在当晚拼凑出了一个联军的草台班子。
联军以2000明国开拓军为核心战斗力,其余山头有南越残部、北越支援部队、以及占城羁糜州派出的参战部众。
这其中,3000北越支援部是之前就谈好的。不过在发现明人窝藏坏心打算养虎为患后,北越人派出的支援部队随即缩了水。不光是人数和质量上都缩了水,部队的情绪也很不对头。
其次是以阮福源为首的阮氏部众。
阮氏是真心投靠。
阮氏全族这一次逃出虎口,全靠了明人发话撑腰。另外,时候阮氏还能保留2000名核心部众的编制,也是明人力保的后果。这一结果令北越新朝愤恨无比,同样因此,阮氏一族也无从选择,站在了明人一方。
所以此次联军的组建,阮氏残余部众尽出。
不出也不行了。
由于惧怕事后新朝廷一定会发生的打压和迫害,阮氏这次随军的不光是有部众,还托老携幼,将自家以及自家附属的一些家族全部撤出了越南领土。
这是活脱脱的举家出奔,投靠明人。
南洋总督府对此肯定是乐见其成的。有这样一支依附过来的本地土著势力做为带路党,能大大提高前期对于湄南河平原地带的掌控速度。
最后,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占城国部队了。
偏居一隅的占城人,无论对阮氏还是郑氏都没有好脸色。他们很清楚,只要是个越南人当权,那都是一丘之貉,会对占城土地进行无休无止的侵占。
至于这伙突然冒出来的明人......占城人起初是抱有希望的,但是后来通过接触,发现明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人并没有给占城人承诺,保证占城不被吞并。
明人只是承诺,在占城人出兵期间,会“调停”新朝和占城的矛盾。
这样一来占城人出兵就不想出兵了。
可是,不出兵是不行的。在这件事上,明人态度极其强硬——自古君王出兵,诸侯从征。你一个羁糜州这次要是不响应号召,那我就先联合其他人灭了你。
内里虚弱的占城人在某势力露出凶恶嘴脸后,没办法只能屈服,答应出兵1500,再出2000辅兵参加联军。
就这样,一个内部矛盾重重,七拱八翘的联军组建出来了。
接下来2个月时间,联军陆续在占城境内一处小城集结。
心惊胆战的占城人如临大敌,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生怕被人一朝给灭了。
事实上,顺手灭了占城的提议早就出现过,不过在穿越者内部被否决掉了:眼下占城留着比灭掉用处大,要用来牵制郑氏朝廷。
从理论上来说,这样一只散乱矛盾的联军,是没有战斗力的。然而对于穿越者来说,有这样一只部队就够了——炮灰而已,质量高不高无所谓。
这两个月时间,负责组建联军的开拓队司令王博没干别的,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军队的防疫培训上。
未来他要在南亚这些热带地区经营,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遇到雨季部队就休息。
而阻碍军队在雨季行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防疫。
雨季对于古代军队的摧毁是致命性的。湿热多蚊,缺乏卫生防护的环境,可以一夜间让一支强军集体患上痢疾,也能让军队倒在疟疾面前。
事实上不论中外,绝大多数的战役都是在寒冷天气下进行的。在古代,湿热,对于群聚军队来说,那是比敌人都厉害的生化杀伤环境。
靠着2000开拓军的后膛枪,以及全力配合的阮氏部众,王博最终花了2个月时间,将联军的卫生观念从无到有的建立了起来。
这种卫生观念,别人看在眼里,可是学不来。光大批的消毒水和漂白粉,就不是任何一家军队能提供的。
时间一晃到了6月下旬。磨合完毕后,总督府下令,联军开拔......目标:西贡城。
比起西贡这个明朝才出现的名字,后世国人因该更加熟悉另一个名字:胡志明市。
湄公河三角洲是中南半岛最南端的富庶平原。此地位于越南和泰国中间,全年高温,土壤肥沃,水网密布,水稻种植历史悠久,是亚洲水稻单产最高的地区。
座落在这片核心地区的西贡,由于处在水系中心,又担当着海港功能,早早就从渔村发展成为了一处重镇。
和后世的石家庄一样,这个过程是被历史自然推动的。西贡的发达在多个世纪前就有了眉目,到了明代,更加成为了一处重要的贸易港口和粮食集散地。
明朝间接影响了这一点。
明朝,从永乐三年至宣德八年,大明帝国派遣郑和七下西洋。
七次下西洋,确立了中原王朝最新的朝贡贸易体系。
之后,东西亚、中东沿海、东非等诸多邦国纷纷对明国开展贸易(朝贡)。
于是,西贡成为了西来朝贡船只停泊的重要港口。
久而久之,这里才被称为“西贡”,是汉语“西方来贡”的意思。穿越者降临这个时间点,西贡这一战略要地,目前还是属于柬埔寨王国。
此时的柬埔寨王国地盘不小。其国不但囊括了后世地图上北方的高原,还掌控着下游的湄公河三角洲。
和北方高原对应,湄公河三角洲由于是平原地带,所以在这个年代被称之为“下柬埔寨”。
而三角洲上最重要的西贡城由于其特殊地位,柬埔寨王国甚至专门派遣了副王镇守此地。
然而这种局面很快就要改变了。
真实的历史上,南越这一次战败的阮氏政权,在抵抗北越侵攻的同时,还不断向南拓展,最终吞并了占城国。
占城国是越南狭长地图的最南端。
吞并了占城国,南越阮氏就会面朝大海。那么接下来,彼辈自然会将目光投向西南方向富庶的三角洲。
这一历史进程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最终,就在十七世纪,湄公河平原,包括西贡在内的平原土地,都被越南并入了版图,成为了后世人们熟知的越南领土,以及胡志明市。
而这一次的联军,虽说最终目的是大城王朝,但是第一阶段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挡在面前,处于产粮区中心的湄公河平原了。
......号角声中,武备简陋的士卒,抗着同样简陋的竹梯,冒雨冲向了高大的西贡城。
一场传统的攻坚战就此开始。然而随着城头上的抵抗,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没过多久,丢下了一些尸体的攻城者败退回了出发阵线。
西贡城外,往日的市集已经变成了由壁垒和壕沟组成的第一道战线。
战线后方,有一处富商修建的,少见的二层石砖结构宅楼。这处宅楼如今早已人去楼空,被外来者占领,成为了前线指挥中心。
二楼的楼顶上,之前就有搭好的竹棚,大概是商人用来休闲饮茶的,这会正好用来避雨。竹棚下,一众坐在竹椅上的大人物,观察着前线败退下来的士卒。
“放饭吧,午后再攻。”
放下望远镜的王博,在又一次观赏完土著拙劣的攻城表演后,表情淡淡地发话了。
王司令左手边,紧挨着他端坐的,是之前的败军之将:阮氏首领阮福源。
着一身短袍的阮福源,同时放下望远镜,点头附和:“也是,正午已过,该放饭了。”
话音落下,一旁早有准备的勤务兵就端上来了两个铁盘,里面是稻米和鱼肉碎粥。
战场上没有那么多讲究。包括司令在内的一众联军将领,端起饭碗就吃。
不过阮福源这个半老头貌似操心的事多。刨两口饭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有所思地说道:“午后怕是要放晴!”
想到这里,阮福源又偏头对一旁穿着民族服装的两位将领说道:“是好事,午后要请二位出手了。”
两个身上挂着金饰,僧袍外面穿着铁甲的占城佛学将军,貌似已经习惯了这种局面。闻言点点头,起身下楼去安排了。
这时候,貌似在联军里很吃得开的阮福源,回头和王博相顾一笑。
6月下旬发兵的联军,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和行军后,在8月份,缓缓推进到了西贡城下。
今天,已经是联军攻城的第七天了。
肉眼能看到的,西贡城头上柬埔寨人的抵抗意志已经消沉了许多,现在连北越那支出工不出力的炮灰队伍,都能打得有模有样了。
而这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昨天——以开远号为旗舰的舰队,带着大批补给物资,强行闯入了湄公河入海口,炮轰了两岸。
城头上的守军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634节 历史惯性的体现以及火线提干
舰队闯进西贡外港的同时,王博陆续接到了外围哨探的报告。
哨探并不是一路人马。其中有王博自己派出去的开拓军侦察兵,也有联军各部自家的斥候。
这些哨探无一例外都带来了同一个消息:北面并没有援兵出现的迹象。
最终汇总情报后的王博,也只能长叹一声对副官说道:“唉,舰队进港,陆地上势必也演不下去,把队伍调回来攻城吧。”
“是!”
这里所说的队伍,是自家队伍,开拓军。
对于西贡城的前期攻打,之前一直由联军中其它几家轮流上场的。
这样做,固然有一点消耗炮灰,活动筋骨的意思在里面,但这不是主要的。联军司令王博屯兵西贡城下,最想做的,是围城打援,消灭柬埔寨王国有可能从北方高原派下来的援军。
为此,王博不惜大动干戈,先是安排了军纪比较差的北越军一部去西贡城北方“打草谷”,驱赶民人,制造战场无人区。
接下来,他派出开拓军主力1500人,在北面寻找有利地形驻扎,广布哨探,准备舒舒服服打一把援。
然而,除了一开始得到消息后少量紧急进城支援西贡的部队之外,最终,王博并没有等来金边方向的援军。
也就是说,以金边为首都的柬埔寨高原王国,事实上已经放弃了西贡城,以及西贡城所代表的湄公河低地产粮区。
“这就是所谓的历史惯性吗?”
当王博下令调回主力,准备破城时,嘴里这样嘟囔了一句。
历史上的西贡城,也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占领的。
在这之前,掌控湄公河平原的高棉(柬埔寨)帝国,是9世纪至15世纪的强大帝国。
然而到了明中叶,和暹罗(泰国)之间的连年战争导致高棉帝国国力衰退。最终,国都吴哥城被暹罗人攻占烧毁,柬埔寨人不得已退到远离暹罗的方向,在金边城重立了国都。
自此后,基本盘位于高原地带的柬埔寨王国,就渐渐丧失了对西贡平原的掌控能力。
真实历史上,就在明末清初这个时间段,西贡最终被南越阮氏侵占。如出一辙的是,城池陷落时,金边城同样没有派出支援,眼睁睁看着自家领土流失。
“可是那都是六十年后了啊!”
王博有点不解。历史上西贡的陷落,首先是因为越南内战造成的大批难民冲入了湄南河平原,这之后西贡才被越南人顺水推舟拿下。
那个时间点,已经是清康熙三十七年,西贡城内外遍地都是越南人,最终的陷落可以说是里应外合顺水推舟,南越阮氏夺取西贡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
王博想不通的一点就在这里。眼下才是“30年代”,湄公河平原上还没有多少越南难民,西贡内外都还是柬埔寨人为主。
然而就这样的环境下,他特意围攻西贡多日,居然也不见金边方向的援军......这让王博有种拳头打到空气中的失落感。
对于他来说,消灭北方柬埔寨王国可能出现的野战兵团,是为今后“长治久安”必须走的一步棋。
可眼下这种局面,他就有点摸不透了:到底柬埔寨人确实是虚弱无力,还是留着力气准备哪天下山搞他菊花?
前一种可能属于历史惯性使然,说明柬埔寨人早就虚弱不堪。后一种的话,他王司令官就有点头大了:针对北方高原长期布防,无疑会令本来人手就不宽裕的南洋总督府捉襟见肘。
负责军事的王司令这一刻感到脸面无光。
“真他娘的晦气,又要搞情报搞布防!”
没能毕其功于一役的王博,心情自然不是很好。这导致他第二天一整天都阴着脸,哪怕西贡城开也是如此。
西贡开城,并没有什么波澜。
事实上要是王司令愿意,屯兵城下的第一天就能敲开西贡城门。毕竟更加坚固的顺化城都能敲开,西贡城也没什么难度。
调集回来的开拓军主力,采取“后膛枪压制+人工爆破”的高科技手段,轻松炸开了西贡城门。
这一干净利落的行动,第一次暴露了明国陆军的规模化组织能力,震慑了敌人&友军,让一直缺乏直观感受的联军各部明确认清了形势,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是的,在国内是青铜,出了国在这些南洋土包子面前,轻武装的开拓军就变成了王者。
开城后的事项波澜不惊。毕竟一路走来,已经开了足够多的城,大家也都麻木了。
不过流程终归是要走的。开拓军进城后,第一步就是收降守军,用火枪压制城内所有战略地点。
控制全城节点的行动很顺利,因为守军骑士早已失去了战斗意志。之前要不是王博故意放水,守军大概率是坚持不到今天的。
这一点很快有了验证:根据俘虏交待,负责镇守西贡的柬埔寨副王,在看到地平线上出现民居被焚烧的烟柱当夜,就带着金珠财宝从西门出城跑路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王博阴沉着的脸面轻松了不少:副王身为柬埔寨王国最高层,是一定知道朝局内幕的。
这一次副王不战而逃,大概率说明,金边府上层早早就默认放弃了低地领土。
心情由阴转晴的王大司令,在部队接管西贡城的当天下午,率领亲随,骑着高头大马,踏进了西贡城。
和明人习惯的府城不一样,西贡这种纬度更低的城市,建筑格局明显比越南那边还简陋了很多。
城市里河道密布,密密麻麻的小船随处可见,数量最多的建筑物是贫民居住的竹棚草屋,里面躲藏着惊恐的西贡贫民,砖石建筑很少。
在脑中回忆了一番“生前”某些电视镜头中的南亚民居,发现和眼前的实景差不多之后,王博也只能摇摇头,率兵进了副王府。
遍地狼藉的副王府,是城中最豪华的建筑,勉强配得上“深宅大院”的明朝缙绅档次。
王司令入府,坐进大堂,二话不说,就把令来行。
首先是打发北越人滚蛋。
在这之前,南洋攻略团队定下的战略,是尽可能利用北越人做炮灰来侵占更多的南方土地。
可是事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随着时局发展,南洋团队发现,之前是有点思虑过头了:工业化的巨大力量无往不利,即便是远离本土的陌生地区,依旧能令穿越者身强体壮万事如意。
既然这样,那有些事就不用太过谨慎,可以适当快速推动发展进程。
本着这个思路,在北越朝廷统一一事上,穿越者毫无顾忌地和郑王爷翻了脸,不但按计划保下了阮氏族人,还额外插手武装了阮氏核心部队。
这样一来,公开扶持叛逆,就等于彻底和北越新朝翻了脸。
但同时也收获了一支相对忠诚的外围武力。
那么到了西贡破城的这一天,北越兵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也榨取干净了:之前联军在湄公河平原烧杀抢劫打草谷都是打着北越朝廷的名义去做的。
现在,王博要打发北越人滚蛋了。再往后经营湄公河产粮区,乃至攻打暹罗这些好事,都和北越新朝廷没关系了。
虽说这一路走来,北越主将也看出了盘踞西贡对于国家的好处。然而远在顺化的北越新朝廷现在还忙于整顿内务,根本顾不上将视线投射到湄公河平原。
所以面对王大司令这个再及时不过的要求,刚刚产生了一点占坑想法的北越主将,也只能咬牙点头应是,答应带部众“回国”。
北越主将很清楚,形势比人强。眼下明人的火枪队占了城池,还有阮氏兵马帮衬,自家这点人根本不是对手。万一起了龃龉,自家一定会吃大亏。
再说了,主将其实也没有从自家王爷那里得到什么捣乱的授权。
嚣张跋扈的王司令,压根没有正眼再看军将的动作......不识时务的人就没有好下场,明天再让老子看见你们在西贡周围晃悠,说不得就要开枪送客了。
打发走一干厌物后,王司令搓一搓脸,堆起笑容,下令召见侯在门外的一批客人。
什么客人呢?明人商贾。
后世有远赴非洲卖小商品的哥们,十七世纪也有在南洋各个城邦开门做生意的明人商贾集团。
这些明商熟知当地情况,又能写会算,血脉同源,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带路党吗?
事实上,南洋都督府之所以敢大踏步的“占地”经营,这些熟知各地情势的明商就是重要筹码,早就被纳入总体计划中了。
这也是明商们能第一时间来到副王府参见王大将军的原因:情报部门在发兵之前就派人来西贡联络沟通了。
商人们没有失望。
身为军人的王博极其干脆,双方甫一见面,司令大人就掏出了一叠由广东总兵府签发的委任书......明朝叫告身,开始搞火线提干。
火线干部们这次算是抄着了,他们从这一刻起,真是坐上了火箭,从平民一夜间被提拔到了副县级......整个湄南河平原被总督府划分了若干区县,火线干部们统统就地升任副贰官:县丞。
这种人人有功练......有官做的大场面,原本只是打算来当几天带路党混一点工业品分销权限的本地明商震惊了!
下一刻,王大人承诺:只要各位老实辅佐舰队随后送来的那些本土县令,那么大伙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到时候你们每家都可以在这肥沃的湄公河两岸跑马圈地,开种植园,给子孙挣下一份传世家业。
第635节 郑和岛
一直以来,随着某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茁壮发展,如今的大燕国,触角每伸到一地,基本都有了一套固定的开发流程。
因地制宜,核心程序不变。
远离大明的西贡城也不例外。
狭**仄的传统城池,缺乏各种市政设施,不但无法适应“新时代”的城市发展规划格局,还经常爆发各种传染性疾病,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面对西贡这种并不算大的传统城池,入驻的南洋总督行辕还有更深一层考虑:举目皆敌的地方,起码在一开始的时间里,城池里面最好只住自己人。
想清楚后,大佬当日前脚入城,后脚就颁布政令,开始按照标准套路整治起来。
第一步自然是迁民。
一张白纸好做画。迁出居民,才能改造城池。最终,城池内只会留下军营+官廨+仓储的功能性建筑群。
可以理解为十七世纪的租界。
动迁的顺序很清楚,先是西贡城内的贫民区,然后是中产,最后是有钱人。一个月时间内,陆续都被拿着刀枪的士兵“动迁”,出城别居。
在大明这么搞,当政者要考虑“民怨沸腾”这个命题。穿越众当初宁可从无到有建设新区也不愿意开发广州城,就有这个顾虑在里面......大规模动迁容易出事情。
然而在西贡,无法无天的邵大总督压根没有和土著商量的意思,一切以效率为导向,不服......照着我这口刀说话!?
不消说,无奈被赶出城的柬埔寨土著肯定是有怨气的。可令人惊诧的是,没过几天,怨气首先在贫民群体中消散了......
某些人的手段永远是老一套,但是永远管用。
首先,被赶出城的贫民,马上得到了一份工作:拆除城里城外的“杂乱”建筑,清理垃圾,收集建筑材料。
所有人手被分为三部分。一部分负责在城内平整地基挖掘排水系统,修建新的功能建筑区域。
另一部分人负责在城外建造新住宅区......经适房。
在雨热地区,所谓的经适房,其实就是最常见的吊脚楼而已。只不过这一次修建的吊脚楼是标准化产物,建造速度非常快。
最后一部分人负责去周边地区收集建筑材料。
贫民得到工作的同时,也得到了居住在城外经适房小区的机会。最重要的是,慷慨的外来者,拿出了闪亮的钱币和各种日用品来支付工钱。
在盛产稻米的湄公河平原支付工钱,北方通用的粮食并不好使,硬通货是千里迢迢运来的日用品。
事实上,广袤的东南亚地区,过去现在存在的众多古国,都是华商所建。华人早在汉朝时期就推动了蛮荒地带的文明进程,也令土著知晓了各种中国日用品。
平时同样干着苦累的工作,拿着微薄报酬的贫民,在有了容身的居所,领到精美的铸铁汤锅和瓷碗后,很快就忘记了之前所有不快,开心地为外来者服务起来。
不能怪贫民的思想转变太快。
无论哪个时代,何种政权,生活困顿的贫民阶层,是最容易转变的群体。
更何况现在是十七世纪,是家天下、土王、部族、贵族和封臣的时代。近代国家民族的意识形态远没有在民众中形成,人类效忠的第一对象是自己的家族。
于是,当贫民发现日子反而比之前更好之后,很快就安心给外来者工作了,他们没有任何后世人所具有的思想包袱。
最大的群体安顿好后,剩下的中产和富人们,总督府并没有没收他们的财产,而是大方的允许这些人自由选择:带着浮财回归北方高原,也可以留下来做个顺民。
当然,前者在平原地带所拥有的私人土地,就要被没收了。
所谓善财难舍,一部分人最终还是冒险留了下来。这些人之前大多都是商人,有冒险精神。他们赌这一次,希望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总督府,不会在事后侵夺他们的家财。
带着家眷和金银回归金边城的,大多都是一些柬埔寨权贵。这些人之前在西贡做人上人,靠的是王国的权威。这一次柬埔寨势力撤出低地,之前所谓的权贵没了倚仗,自然要跑路的。
邵强给这些权贵统统放了行。在他眼里,权贵留下的私人田庄才是最珍贵的。至于那点浮财......对于工业化的国家来说,根本不是事。等翻过年再和柬埔寨佬做生意,用杂货换回来就完事了。
时间:1634年10月底,联军占领西贡2个月后。
地点:西贡城外。
往日的城池,如今除了特有的石块城墙外,其余内外已经大变了容貌。
城头上用来守城的拍杆这类物事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拿着火枪的守军和青光闪闪的火炮。
城下,之前凌乱散落的菜市米市鱼市等等包括城关居民都已经重新安排。整齐敞亮的功能性竹木大棚,正在按照规划修建。
这其中位于城南,顺着湄公河岸延伸的码头区,是目前的重点基建项目。
在未来,河岸两旁会出现一连串的码头和仓库。一个大型的稻米交易市场会出现在这里。
无论是本地产的稻米,还是来自暹罗、印度,乃至印度尼西亚荷兰人地盘的稻米,未来都会在这个市场内交易。
然而今天的主题并不是稻米市场。
就在城外的码头区,战船云集,士兵景从。南洋总督府的所有大佬,此刻都聚集在码头上,正在给一支探险船队送行。
船队由三艘先进的浅吃水型蒸汽运输船和一艘黄埔级巡洋舰构成,指挥官是南洋舰队司令沙正明本人。
船队的货仓里,不但塞满了各种补给物资和建筑材料,另外还搭载了200名开拓军士卒。从码头上就能看到,船队的吃水线压得很深,属于重载船队。
这支探险船队意义重大。
穿越众第一次实质性的,将手伸向了几种南洋出产的战略资源:橡胶、镍铬矿,以及石油。
自1627年首批穿越者来到本位面,匆匆然已经过去了7年时间。
7年筹措,7年准备。时至今日,穿越者们实在是等不住了。对黄包车轮胎和不锈钢的渴求压倒了一切。
于是,新出炉的大燕国,不惜采用风险巨大的“蛙跳”战略,不惜在身后留下越南这样一个巨大的不安定因素,也要在远离本土的西贡建立基地。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仅仅在占领西贡2个月后,连地皮还没有踩熟,探险船队就不顾一切要出发了。
“老沙,这一路上海况复杂,千万小心。”
紧紧握着沙正明的双手,前来送行的邵强邵总督一再叮嘱。
“呵呵,没事的。”沙正明身高体阔,面上也是一副让人放心的模样:“有雷达和声呐还怕什么,话说这些设备也是让那几位出血了啊,都是虎口拔牙,现场进口的。”
沙正明的笑话貌似令严肃的送行场面一松,大家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然而笑声掩盖不住知情人士眼中的担忧:探险船队此行的目的地,海况陌生,地形复杂,光外围就有几千个零散岛屿礁石环绕。在十七世纪的原始环境下,还有无数暗礁在海面下林立,此去凶险异常。
那么仓促起航的探险队,此行目的地到底是哪里呢?
答案是“郑和岛”。
在后世,郑和岛被称为巴拉望岛。
这是一个长条型岛屿,位于菲律宾西南方,和西贡隔海相对,两地之间的海程有1000多公里。
在西贡和郑和岛之间的这一片海域,就是后世国人耳熟能详的南海。海域中有着另一处人们熟悉的地名:南沙群岛。
前文说过,包括郑和岛在内的菲律宾所有岛屿,过去存在的众多古国都是华商所建,一直是中国的属国。历史上并不存在菲律宾这个国家,这一块殖民地,二战后才从美国手中乞求到了独立,代表不了“正朔”。
中国自古以来就享有南海周边众多古国的宗主权。而在后世,自从菲律宾擅自把中国南海改为“西菲律宾海”之后,在中国民间把巴拉望岛称为“郑和岛”的呼声也日益强烈。
这也是内阁在探险船队出发前,专门给南洋总督府发电报确定“郑和岛”这个地名的原因。
事实上,在之前内阁和工业部门、农业部门的联席会议中,有关于南洋开发的大战略,第一站并不是郑和岛,而是位于马尼拉北方的吕宋岛。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
谁也没料到,南下团队操作手段高超,一系列连消带打的骚操作,最终裹挟了一干越南土著打开了湄公河平原的大门。
这样一来,远在广东的大燕国高层猛然发现,位于郑和岛最西端的镍铬矿区,以及当地的热带地理环境,赫然成为了眼下最合适的综合开发试点地段。
当然了,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穿越者一朝占据了湄公河平原。
稻米才是南下各种大规模行动的基础原动力。
对于日益紧张的大明局势来说,不需要广东再输血,自身还能养活大批移民,顺带往北方输送稻米的湄公河平原,完全可以承担起战略支撑点的作用。
这也是郑和岛最终取代吕宋,成为首个南洋试验开发据点的的根本原因。
第636节 甲板话语
原始环境下的南海,碧空如洗,白云如纱,天光明媚。
低头看去,是热带海域特有的清澈洋流。嫩绿色的海底折射出七彩光线,斑斓的海鱼在红色珊瑚丛中穿梭,风景奇丽。
下一刻,煞风景的来了。
“噗”的一声后,有人往海里吐了口水。
浑然不觉自己素质很差的吴三爷,抹抹嘴角,若无其事地将将一个新式赛璐珞烟嘴塞进了嘴巴。
极其珍惜得狠吸几口,直到烟卷燃尽......然后三爷吸到了难闻的塑料味,这才发现廉价的赛璐珞烟嘴已经焦化不能用了。
用家乡土话咒骂了一声新区石牌村小商品市场的假货后,吴三爷将烟嘴弹进了清澈的海水......开辟了人类污染海洋的新篇章。
已经是出发后的第10天了。
之前的航程还算平稳。11月份的南海,遇到风暴的概率不算高。从西贡出发,船队放慢航速适应本地海况,兜兜转转,一路上兼顾测量,以白天3-4节,夜晚2节的速度缓慢南行。
就这样,500公里的海程足足晃悠了10来天。直至今晨,船队才由北方进入了南沙海域。
南沙群岛海域,海况复杂。根据后世统计,这片海域一共有230多座岛屿、沙洲、暗礁、暗沙和暗滩。
然而在十七世纪,这个数字大概率是不准的。谁也不知道几百年前这里有多少暗礁和暗滩,它们的位置又在哪里,相对后世有多少移动。
于是,来到南沙外围后,船底径直在一处大泻湖区下了锚,并没有着急进入群岛内部。这也是大伙能在大洋深处欣赏到浅水景观的原因,然而船队中大部分人已经对这些免疫了,一路从大明行来,这样的景色大家见得太多。
只能说,船队下锚暂驻,给了吴三爷一干人出舱放风,祸害环境的机会。
“三爷,抽我的!”
吴三爷前脚扔掉烟嘴,后脚就有那伶俐小弟给大哥递上了货。
“嗯,不错,扁担有长进!”
递烟说话的是贺扁担。
贺扁担这个永远吃不饱的挑夫,现如今在开拓军里混得不错。
吃饱吃好都是小事。经过之前几次出任务与各路贼寇打战,贺扁担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现在开拓军内部很多人都知道,吴三爷手下有个陷阵冲锋的八尺猛人。
当然了,人都是喜欢听英雄故事的。至于贺扁担每次陷阵时身上穿的那些超越时代的护具,就没人提了。
见三爷得意洋洋的领导作派,一旁有人忍不住开始说风凉话了:“扁担,你这厮横是没眼力,见三爷升官才想起来巴结?迟喽!”
说话的是玉生少爷。
黄玉生这个这个昔日土财主家的少爷,如今壮实许多。他留着三毫米头型,穿一件牛仔布衬衣,把着双臂,靠在船帮上一副笑眯眯模样。
玉生少爷说得没错,吴三爷确实是升官了。
就在开拓船队出发后的第一个白天,三爷在所有小队长出席的甲板作战会议上,被主持会议的大佬王博,亲自任命为开拓军中队长兼登陆副指挥官。
这个中队长头衔是非常有含金量的,已经属于开拓军的高级指挥官层级了。
由于开拓军的编制比较散漫,所以身为中队长的三爷,有权在穿越者上司不在的情况下,指挥当地所有开拓军小队,不论总人数是200还是500。
听到玉生少爷的揶揄,贺扁担赔笑着又从竹烟盒里抽出一只卷烟送上:“书生大哥俺从来都佩服得紧。”
“嗯哼。”
玉生抽了扁担的烟,貌似也不酸了。只不过身为团队师爷,他今天话头却是不少。
想一想后,玉生又若有所思地悠悠说道:“万里迢迢来这劳什子郑......和岛,大哥,这官儿怕是不易做啊!”
玉生说完这句话,场面突然变得有点安静。
导致话题突然变沉重的原因,其实是吴三爷升官时,得到的另一个不那么起眼的头衔:登陆副指挥。
所谓的登陆副指挥,用人话说,就是坑主......负责长期驻守桥头堡的指挥官。
远在无名海域,大伙只在地图上见过的郑和岛,可不是近在大明咫尺的越南鸿基煤矿。在这等天涯海角之地驻防,一旦有事,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全靠自家给自家挣命了。
都知道这活儿的危险性。所以这两天下来,大伙看似热闹天天恭喜大哥升官,实际上心里都有点打鼓。
“哈!”
之前保持沉默的三爷,大约是觉得有必要给弟兄们说道说道了。下一刻,他坦坦荡荡地回应:“少爷说笑了,本就不易。”
“这曹大帅手下的官儿,可不是朝廷那起子废物。要不是看我老吴有几分血勇气,手底下有你们这些生死兄弟撑腰,那王大人能发下来这顶官帽子?”
三爷这两句话一说,弟兄们顿时来了劲头:是啊,三爷这顶官帽子,那也是咱弟兄们卖力帮扶来的!
“咱们这开拓军,是人都晓得,本就是为了占野人的地才成军的。现如今军法森严,便是没有这顶官帽子,你我弟兄说不得也须去那郑和岛走一遭。大伙当初既是投帖报名上了曹大帅的船,那今日也没得后悔药吃。”
“弟兄们,老哥这话可中肯?”
见弟兄们纷纷点头,吴三爷笑呵呵地拍一下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得是我还白饶一个中队长,你们说,是赚是赔?”
三爷这把道理掰开揉碎一讲,弟兄们就听懂了。
见大家眼中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三爷知道,可以许好处了:“你我弟兄从夷州地界就陆续相识,如今早已是生死过命的交情。我吴猛今日把话撂在这里:弟兄们照旧给我老吴撑腰,等上了岸,我这个中队长,日后定会仔细护得弟兄们周全!”
说到这里,吴三爷眯起眼,弓下腰,压低声音:“知道王大人当日给我老吴允诺啥了吗?”
一堆人把脑袋凑了过来。
“大人那天私自给俺说:吴猛,这郑和岛,大帅也盯得紧!你好好给老子把桥头堡守住,就算是给咱们开疆了,将来少不了你一个世代富贵。”
三爷讲到这里,伸出三根手指,继续模仿大人那天的语气:“三年,只要守住最艰苦的三年。到时候,你有了功劳,我亲自给你办手续,把你的补偿款转成张苏港的股份......你知道张苏港现在一平方多少银园了吗?”
三爷讲到这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他用力拍着大腿,指着面前一帮小弟,家乡话都出来了:“侬这帮瘪三,跟着老子,终有白相勒开心那天喽!”
听到自家只需要坚守三年,就可以去传说中的上海滩花差,一帮核心小弟顿时群情激昂,纷纷表示要跟着大哥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方海面传来的几声隆隆礼炮声响,也给三爷的豪言壮语划上了完美的句号:一艘线型优美的风帆快船,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元斗号”勘探船,是最早期命名的第一艘勘探船。迄今为止,元斗号已经升级到了第四代。
最新的这一代元斗号,是浅吃水型的专业勘探船。其上安装了先进的声呐和雷达,甚至还有电脑测绘记录系统,可谓不讲武德的典范。
开拓船队之所以在泻湖下锚,就是为了等待元斗号的到来。
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元斗号就奉命来到了南沙海域开展测绘行动。
今天双方汇合后,元斗号很快驻泊在了船队旗舰附近。接下来,就有小船载着从绳梯上爬下来的几个人影,登上了元斗号。
在这之后,船队先是对元斗号展开了一轮补给。各船随后都派出小船,吊装物资,来回穿梭运输。
待到傍晚时分,接到命令的各队长又集结到旗舰甲板上开情况通报会。
最终,开会回来的吴三爷告诉大伙:前路已明,明日开拔。
第二日一早,随着一声号炮响起,船队拔锚。
这次开拔后,司令沙正明下令集体调整到3节低速。所有船只排成一列纵队,由元斗号做为领航员,一头扎进了南沙深处。
一路上纵队缓慢跟在元斗号后方,谨慎绕过各种危险区,时不时还要停下来修整,测量航路。
有了元斗号事先探测好的大致路线,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波折。超越时代的先进科技提供了保证,船队得以躲过了无数暗礁和暗滩。
就这样小心驾驶,不到500公里的海程,硬生生又走了5天。直到11月10日,开拓船队才穿过了后世人们耳熟的南沙群岛,望见了地平线上那一条黄绿色的陆地色带。
即便在后世,临近赤道湿热带的巴拉望岛,也是南亚原始生态保存最好的岛屿。更何况现在是十七世纪。船队最终到达的岛屿西段,完全是一片原始热带风貌。
这种热带密林地形,旅游起来是极好的。然而此刻在船队中拥有望远镜的人眼中,这里不折不扣就是地狱了——密密麻麻的原始热带植物占据了岛屿上的每一寸土地,密度远远超过了大家之前待过的越南海岸。
一想到未来要在这种环境下开辟种植园和矿场,此刻待在船队中的穿越者,无不头皮发麻。
第637节 箭
被后世称为巴拉望岛的郑和岛,地势狭长。它像条扁担般斜斜卧在南海,东西长度达到了600公里,南北最宽处却只有40公里。
郑和岛这根扁担的左右两端,连接着后世的菲律宾和文莱。
大燕国这次之所以选择郑和岛插旗,其中一个关键原因,是因为在岛的南部,有着丰富的镍铬矿区。
在后世,郑和岛上的矿山,高中低品味的镍铁矿都有出货,外加丰富的铬铁矿,产品大部分出口到了中国。
此地的出货量占据了菲律宾镍矿年出货量的16%,是该国三大镍矿区之一。
郑和岛南部,位于尾端的一处无名港湾,开拓船队静悄悄停泊在这里。
距离海岸最近的元斗号甲板,一群人用三脚架上的望远镜,轮流观察着被热带植物覆盖的海岸。
负责本次登陆的开拓军司令王博,前脚用望远镜看完,又俯身爬在桌上翻起了地图。
地图品种不少。不但有后世带来的,各种比例的高精度数码彩图,还有之前元斗号跑来勘探时,用无人机遥感测控的十七世纪实时地形图。
然而研究了半天,一直皱着眉头的王博,还是提出了额外要求:“和咱们那时候区别还是比较大啊。这样,先带我们绕过去看看吧,看看情况。”
一旁站着的勘探队长潘明忠,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随便吧,你王司令说绕,那就绕。”
元斗号临时船长/勘探队队长潘明忠,是穿越众早期的初代勘探队长。事实上在两年前,老潘就已经“卸甲归田”,坐了办公室,担任内阁环境部长,身居高位了。
这一次要不是任务重要,需要有经验的老手主持,他也不会临时出山,跑到遥远的南海重操旧业。
王博的要求很合理,但是刚才潘明忠的话头,终归是能听出一丝不爽。
原因说来话长。
之前元斗号来郑和岛南部侦测时,其实已经挑选出了最适合设置登陆点的位置——就在船队现在停泊的这处无名海湾。
从安全角度来说,此地两侧深入海岸的山岬,能极好地阻挡海洋风暴,是一处天然的优良港湾。
从生产角度来说,后世岛上的几处大型镍铬矿山,其中有一处就在距离海湾不远的内陆......这还不算资料中查不到的一些小矿藏,也许就在附近。
另外,在距离海湾不远的内陆,还有几处山脊下的小山谷。
这几处小山谷都附和农业部门的要求:一开始的橡胶树苗,农业部门希望能安置在遮风挡雨的区域。
综合以上几处条件,事先过来侦测的元斗号,当时就确定了无名海湾做为建立桥头堡的最佳地点。之后和船队汇合,元斗号第一时间将船队引领到了此地。
可惜的是,王司令今天到地头观察了一通后,最终还是打算“绕过去看看”。
这个绕,就等于隐晦地给潘明忠选择的登陆点投了不信任票,这种作法肯定令老潘有点不爽。
可是王博才是登陆负责人,未来登陆的也是人家手底下的兵,最终登陆点的的决定权还是在王博手上。
而且,即便是公开场面,王博的要求也没半点毛病:初到一地,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所以尽管老潘有点腹诽,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命令元斗号锅炉升压,掉头出海。
船队现在的位置在郑和岛南部。所谓的“绕过去看看”,当然不是绕岛一圈,而是抄最近的路,沿着主岛最南端航行,绕过岛屿尾部去另一边看看。
这一看,就用掉了三天时间。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元斗号才施施然回到了出发前的海湾。
这是没办法的事。算上各种零碎礁石的话,郑和岛周围的大小岛屿数量超过了数千。如果不是元斗号上有蒸汽动力和先进电子仪器,在十七世纪的郑和岛周围乱窜,普通船只铁定要发生海难。
元斗号回航后,一直静侯的大部队终于集体生火,离开了这处宁静美丽的无名小海湾。
被王博最终选定的登陆点,其实距离无名海湾并不远,就在更南边10公里的地方。
这里也是一处海湾,位置已经靠近了岛屿末端。
既然确定了位置,那么这处海湾就有了提前预订好的新名称:红石湾。
红石湾这个名称,是为了纪念不久前“因公殉职”的第5位穿越众而设立的。
话说,穿越七年来,在危险原始,缺医少药的十七世纪,穿越众各种意外和因病死亡的总数量,迄今为止一共只有5个人,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这一点从侧面印证了一条真理:做了人上人,屌丝分分钟就开始惜命怕死了。
新近死亡的穿越众名叫张红石。此君殉职的原因,是在两个月前一场内部酒会上大声狂笑......然后突发心肌梗塞,救治不及,就这么成了第5名倒霉蛋。
鉴于此,元斗号出发时,就已经得到了上头指示:登陆点所在的海湾,会被预订为红石湾。
比起之前的无名小海湾来,新鲜出炉的红石湾,防风条件只能说是一般。而且此地位置不算太好,距离大岛中央的山脉稍稍有点远。
通常来说,矿产一般都在山脉附近。登陆点距离山脉远一点,未来就有可能花费更多的代价去修造道路和其他基础设施。在安全方面也会面临更多的资源投入。
在这个时代的热带岛屿修路,哪怕是一条矿山道路,那也是要用人命来填的。道路每多修一米,指不定就会多耗费一条人命。
总之,如果按照手头现有的资料,无论是后世还是实时资料,红石湾的条件都没有之前的无名港湾好。
然而有句话说得透彻:一白遮百丑。
红石湾纵有百般不是,但在王博眼中,独有一样特色压倒了其余条件:台地。
是的,在红石湾的海岸边,有一块高出地面六七米的天然台地。
这块台地呈不规则四边形,顶部面积约有一亩多地。纯天然的台地上覆盖着热带树林。从外露的一些石堆能看出来,台地大约是石质的,也许是某一段山系的余脉。
天然的植被伪装没有逃过王博的眼睛。他昨天在海上经过时,一眼就看到了这块台地。
在王博眼中,这就是再理想不过的桥头堡基座了。只要把地层上方的植被揭开,就可以立墙筑寨。届时,一个拥有天然5+米基座的堡垒,防御能力势必爆表。
另外,台地是紧邻大海的。有了这个条件,未来建港口时,就可以在外围修筑墙道,用最小的代价将核心建筑纳入城头炮火射程内。
至于其他那些条件......在王博看来,任何时候安全都是第一位的。面临如此蛮荒的地域,只有先站稳了脚跟,才能谈到其他。
最终,王博一槌定音,选定了红石湾台地做为登陆第一站。
正如之前所说,既然自家没有最终决定权,那么其余穿越者之于王司令的选择,也都没有异议。即便有,大家明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接下来,该吴三爷出场了。
船队修整准备了一天后,于1634年11月15日晨光将起时,在红石湾近海放下了几艘小船。
开拓军新科中队长吴猛这次照旧是全副武装,亲自登船,带领手下弟兄,第一个抢滩登陆,冲上了郑和岛的海滩。
吴三爷不知道的是,他一不小心又创造了历史——之前在越南鸿基海岸,踏出国门的第一步,也是他。
和越南海岸不一样。郑和岛自岸边的沙滩起,就开始有各类苔藻植物生长。仅仅深入海岸二三十米的范围,探险者们就遇到了繁密的热带树林。
各种说不清楚名字的树木和藤蔓蛮横地布满了每一寸角落,蛮横而又突兀,外来者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上岸初步探查一番,吴三爷对这种热带环境也是暗暗咋舌。
他很快根据自己多年的“野外生存”经验,下令:在滩头建立阵地,紧急调派施工人员前来“清理射界”。
对于远程火力占据优势的一方来说,射界是最重要的东西。三爷甫一上岸,就敏锐察觉到了热带树林是当前最严重的威胁。
于是,接下来,在外海间穿梭不停的小船,很快调整了物资,带来了头戴藤帽,手持斧锯的工程人员。
这些人都是常年给曹总扛活的,其中不乏各类被劳教的犯罪份子。知道自家的小命在这种地方不值钱,再加上“劳动减刑”的承诺,所以个个勇猛,上岸后就直扑最近的树林伐木,用蚂蚁啃大象的精神,一点一点开始破坏生态。
与此同时,沙滩上留守的人员也得到了标准木方。这些木方都是锯短的木料,双人就能搭建。
用这些木料,以及就地装满沙子的布袋,事先接受过训练的开拓军士兵,可以很快在沙滩上垒建出几个六边形的防御工事。
假以时日,这些工事还可以互相联通,成为战术支撑点。
貌似如临大敌的军事化登陆程序,在船队中的某些穿越众看来,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然而当天后晌,现实就狠狠打了乐观派的脸:一声惨叫后,一群施工人员从密林中惊慌而出。
当三爷带着人手冲进林中后,发现了一具施工人员的尸体——此人的脑门上,插着一支短短的木制箭杆,直没入额。
第638节 滩头的坑爹事
“什么,遭遇敌袭?”
坐镇旗舰的一干穿越众,第一时间收到了伐木工遭遇袭击的消息。
这个消息令王司令很是困惑:狼不拉屎的地方,这么快就遇到了“智慧生物?”。
不大相信情报的王博再次进行了询问:“确定是‘敌人’,不是什么箭毒蛙......之类的东东?”
通信参谋:“报告司令,消息确定。”
很快,王博见到了岸上专程送来的凶器羽箭。
已经被血液渗透的箭杆散发着暗褐色光泽。没人知道上面有没有传说中的生物毒素,箭杆被手帕包着放在了王博桌面上。
看到这支线条古朴,但是被打磨地异常锋利,用不知名木料制作的扁平箭头,王博这下没疑问了——哪怕是十七世纪,除了高等智慧生命,也就是人类,不会有其他物种能做出这种手工箭头。
将手帕往旁边一推,王博苦笑着摇摇头,对同屋几个穿越者说道:“还真有野人!这他娘的不按套路出牌啊?土著一般不是都先来接触,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吗?”
“呵呵,王司令官,你这是本土待久了,以为天底下的土人都是大员岛上的熟番呢?”
出口伤人的是开拓队长潘明忠。这位老兄对某人的单纯有点不齿:“事实上,面对陌生的外来者,大多数地区的土著都是优先保持敌意的,攻击性非常强。更不要说这里是十七世纪的南亚,大部分都是未开化的部落,是真正的“生番”乐园,食人魔群落遍地。”
“再有。”
潘明忠颇有点看热闹的味道:“如今正是外来者征服土著部落文明的高峰时期。南亚遍地的殖民船只和马来海盗......这巴拉望......郑和岛上的野人如此不友好,也有可能是之前吃过西班牙佬,嗯,荷兰佬的亏吧。”
“这个推论靠谱!”
一旁未做声的舰队司令沙正明,这时候扬了扬眉毛:“荷兰人就在南边的巴达维亚,郑和岛差不多算是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势力中点,土著因该是和殖民者打过交道,多半还吃了亏。”
想到这里,沙正明倒是有点担心了:“既然土著如此激进,登陆行动我看还是要小心一点,傍晚把人都撤回来吧?”
“撤?凭什么撤?”
沙正明看上去非常合理化的建议,却遭到了王博质疑:“就因为几个野人?”
沙正明皱眉:“野人也是会杀人的!而且野人有地利!咱们第一天登陆,立足未稳,撤回来明早再上岸,这是常规操作,避免伤亡有什么不妥?”
王博修长冷厉的脸庞,这一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却似充血,有红色显露。
他缓缓起身,背过双手,透过舰长室狭窄的舷窗,凝望着远处的海滩,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后,王博呼出胸中一口闷气,这才转过身徐徐说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在找这样一个机会的。”
“咱们手底下养出来的这些兵,不管是正规军还是沙滩上这帮预备役,一直以来仗着船坚炮利,压根就没打过什么真正的仗。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保安。”
“这样的军队,是不符合我们这个团体的宏图大业的。难道今后留给子孙后代的亿万里江山,就指望这些保安去守护吗?”
“一支真正的军队,不论是主力还是替补,不论手中拿的是梭标还是突击步枪,最起码一点,至少要有魂魄吧?”
“军队的魂魄怎么来?不就是一场一场的恶仗苦仗打出来的吗?”
王博眼中炯炯有神,两颊红色愈发明显:“对手有地利,我军有武备。在我看来,咱们还沾着光呢,有什么好怕的!”
“死人?死了我就补,不够从西贡调,再不够就发电报!荷兰佬当初在巴达维亚插旗死了多少人?荷兰佬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道理想通了,思路也就明白了。
王博这一刻挥舞着臂膀,大声说道:“真正传代的国土,就没有一寸不染血的!总要有艰难困苦,总要有赴汤蹈火,总要有前赴后继,总要有杀身成仁!”
最终,王博一拳砸在了桌面:“先锋今天就在沙滩过夜,我倒要看看,能死多少人!”
不知道自家已经被大佬安排清楚的人,是幸福的。
就在王司令砸桌子的同时,吴三爷正叼着烟,手提一柄锯断了枪管的火药喷子,站在树林边缘指挥警戒呢。
之前的袭击事件,并没有令外来者停下脚步。相反,知道面前的密林里有敌人后,所有登陆者都更加努力地劳动起来。
人们都知道,时间是无比宝贵的。在头顶太阳落山之前,每推进树林一分,大家今后就安全一分。不过这一次都学乖了,干活归干活,再没有人深入树林。
而密林中神秘的袭击者,仿佛也意识到了对手已经提高警惕。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一丝踪迹。
就在这样看似安逸实则戒备的局面下,吴三爷接到了消息:王司令登岸了。
身为登陆副总指挥,三爷心头“咯噔”一下。他知道,原本因该坐镇中军的大佬上岸,一定是为了之前那具尸首来的。
当三爷急匆匆跑步到沙滩上时,发现司令大人貌似心情还不错,脸色红润,表情轻松,正翘腿坐在麻布沙袋上观风呢。
“吴猛来了啊,坐。”
见三爷过来,王博毫不见外地拍了拍后者肩膀,示意他坐在身边。接下来,司令解开脚上高级手工小牛皮鞋的鞋带,恶狠狠往外磕沙子。与此同时,司令貌不经意地问道:“吴猛啊,滩头阵地搞得怎么样了?”
“您老怕是眼疾发作了!”吴三爷腹诽了一句。
所谓的滩头阵地,其实到现在也就完成了三个沙袋围起来的六边形“窝子”,互相之间相距5米,一眼就能看全。
王司令的屁股现在就坐在其中一个窝子旁,这属于没话找话。
腹诽归腹诽,面对大佬,三爷还是恭谦老实答话:“回司令,滩头阵地就这么些子......我把人手都调用去砍林子了。”
“嗯......”
王司令这时貌似情怀又上来了,远远看大海不做声。过了一会,他才转过头,盯着吴三爷的眼睛,施施然说道:“吴猛啊,今晚就不要回船上了,带着兄弟们,在这里过夜吧。”
“啊!”
想了两秒钟才明白过来司令大人意思的三爷,彻底震精了,张着嘴久久不能发言。
三爷实在不能理解这个命令。按照他本人,以及所有在沙滩上忙碌的人的认知,像今天这样已经明确出现敌人的局面,大家最终会在夜间回到船上。
一旦回到船上,任何土著就拿外来者没办法了,大不了土人把装了沙子的麻袋抗走几个?
这样再持续几日,等岸上的危险被推到足够远,积累的物资足够多之后,再选择大部队登岸驻扎......这本来就是开拓军之前培训时的标准登陆应对方式。
虽说突闻噩耗,不过三爷知道,从司令大人嘴里轻飘飘说出来的这句话,是军令。
军令,是不能违背的,违背就要掉脑袋。所以三爷只好从侧面了解一下大人是不是失心疯了:“大...大人,可是船上出了什么变故?”
下一刻,王博猛地起身,一脸严肃地大声喝到“军官吴猛!”
“到!”
“现命你部驻守滩头阵地至明日上午10点。在此期间,胆敢后退者一律以逃兵罪名军法从事,听明白没有!”
“属下明白。驻守滩头阵地,一步不退!”
下达完命令的王博,背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登陆艇走去。
接到命令的吴三爷,磕脚跟,背转身,放下行礼的小臂,满脸受伤地吐出了一句他在新区驻扎时学到的时新词汇:“真尼玛坑爹!”
下一刻,三爷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只见他迈开大步边跑边喊:“都从林子里撤出来,快,全体都有,都给老子撤回来!”
砍林子这种水磨功夫,是配合按部就班的战略来弄的。现在既然临时改变了策略,砍林子就是多余之举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集结人手加固滩头阵地......活过今晚再说。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化身魔神的吴三爷,一边疯狂驱赶手下扩建滩头阵地,一边不停催促运输艇运人员和军火上岸。
另外,三爷还重新安排了有限的船次,优先从运输船上运载各种兵器和食物上沙滩——之前的运输计划中,是没有食品和大量军火的。这些新物资占用了余下时间运力的大部分。
这期间,三爷运用自家丰富的危机处理经验,及时安抚了部下的骚动情绪,尽了一个军官应有的职责。
当然了,当众鞭打发牢骚的蠢货这种小事,那肯定是有的。虽说三爷不做大哥好多年,但管理学这种东西,那都是共通的。
在三爷尽了最大努力后,日落时分,最后一船非战斗人员离开了海滩。留下的,是一处匆匆建成的防御阵地。
阵地由5个沙袋堡垒构成,呈梅花状。
在每朵花之间,以及大阵地外围,防守者们用砍伐树林得到的枝干,临时切削成了一根根倒刺,古朴而又原始地斜斜插在了地面上。
有点像贫瘠之地的兽人部落。
80名开拓队员,在天黑时,已经拥挤地钻进了简陋的阵地。大伙嘴里嚼着压缩干粮,顶着头顶明亮的银河,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深夜的来临。
第639节 火光
是夜,头顶星河,背卧沙海,龟缩在南亚野人海岸的80名开拓队员睡得......毫不踏实。
在防线里居中指挥的三爷,更是夜不能寐。又一次用望远镜观察过四周,他在灿烂的星光下站起身,手伸进怀里。下一刻,随着“啪嗒”一声轻响,三爷打开了怀表表盖。
这已经是某人入夜后第十八次看表了。
铜壳怀表是军方给中阶军官配发的标准货。这种“国产货”个头硕大工艺简单,连秒针都没有,浑身上下充斥着早期工业品的粗糙特征。
但有个哲人说过: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
国产铜壳怀表傻大黑粗,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就是皮实耐用,关键时刻还能当护心镜使。对三爷来说,委实是军旅佳品。
打开表壳,不需要借助时针上的荧光,头顶灿烂的星辰明晃晃照亮了表盘。
“丑时初了啊!”
在早间初次发现敌情后,不知为什么,三爷总有一种预感:密林中的敌人不会在白天大规模出现。于是天黑之后,他下令停止了一切建设活动,命令手下开始戒备。
然而紧张了几个小时,直到晚上10点多,海岸边始终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人的注意力是有时限的,不可能长期保持高度戒备状态。这时候,三爷不得不开始安排过夜:他命令三分之二的人手就地卧倒休息。
南亚赤道带常年高温,睡觉是唯一不用发愁的问题:温暖的沙滩和海风,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沙子......睡梦中露出......恐怖的表情。
考虑到仓促完成的阵地容量,以及临时运送上岸的物资总数量不够,所以最终留在岸上守夜的只有80名人员。
这80人都是开拓军的老队员。然而正因为是老队员,他们也格外清楚今天晚上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对未知的等待是最令人恐怖的,所以得到睡觉命令的人其实大多都没有睡好。
说到底,这还是一种缺乏实战经验的表现。
开拓军自成立起,就在方方面面享受着工业化无孔不入的好处。种种不起眼的优势汇合起来,开拓军就变成了一支貌似战斗力强悍的武装力量。
然而从始至今,开拓军除了碾压式的剿匪外,经历过的最漫长战斗,无非是南北越战后打了几场酱油。就这还是在后勤充足情报支持给力状态下的平趟,根本谈不上什么压力。
于是这帮人今天就拉稀了,根本做不出说睡就睡的战术动作。
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王博之前的见解是正确的:总要有一些艰苦的环境去磨练部队,否则等到更加艰难的时刻来临时,该指望的指望不住,那可就坏大事了。
“唉,夜半难熬啊!”
时至今日,三爷还是不大习惯阿拉伯数字。看到表盘的第一眼,他自动将时间切换成了熟悉的中式时辰。
丑时初:深夜1点。
按照清晨6点天明计算,丑时,距离天明还有整整5个小时,吴猛这时候份外感到时间难熬。
低头看了看脚下躺成一堆的“假寐”人士们,吴猛烦躁地又点燃一根烟,坐在沙袋上猛抽。即便是这样,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对面漆黑的密林。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好久。当三爷不知道第几次摸出怀表后,发现已经是寅时中了。
寅时中,就是凌晨4点。
这个时间,距离天明已经不足一个时辰。按照表盘上的“劳什子阿拉伯”计数,不到两小时。
再一次环顾四周,确认了海滩上微风习习,四周月郎星明,周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和谐动静后,即便是老江湖吴三爷,也有那么一点点怀疑情绪了:“遮莫是意外?土著并无意至此?”
事情到这个地步,三爷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白日里那起伤亡事件只是一场意外冲突,野人在这附近并没有大型部落,也没有敌意,或许遭遇双方只是偶然的应激反应。
“倘若如此......这般......”
想到这里,三爷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整夜高强度的戒备心理也一下放松了不少。
心情好起来的三爷,又默默抽了一根烟。等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三爷看看表,用脚尖踢了踢半蹲在沙袋后方,拿着火枪值班的手下,小声说一句:“东莞仔,时辰到了,喊人换哨。”
手下回过头,是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晓得了,三爷!”
东莞仔接令后,弯下腰,手脚并用的在人堆里爬来跑去,将一些人唤起来值哨。
而之前值哨的人,这时候也不挑拣,就地找一块地方躺倒就睡。
年轻人手脚麻利,东莞仔只折腾了几分钟时间,不大的5处沙袋窝子里,所有值班哨位就都更换了人手。
看着气喘吁吁跑回来复命的东莞仔,三爷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拍拍年轻人的肩膀,三爷小声说道:“小子,勤快就是本事。好好跟着你家三爷干,将来有做老大的一天。”
能混进三爷所在的核心沙袋围子里,东莞仔自然也是伶俐人。小混混出身的他笑嘻嘻地给老大拍起了胸脯:“三爷,要说咱们几十条人枪,就不肖怕那些土鬼。”
说到这里,东莞仔一脸牛气,拍拍搁在沙袋上的火枪:“就凭俺这两把快慢枪,您老瞧好,到时候土鬼来一个灭一个!”
“嗯哼......后生仔。”
三爷瞟了一眼沙袋上的两把火枪。这两把都是大燕国的制式火枪,其中一把是给开拓军配发的滑膛枪,此刻里面装填了散弹。还有一把是为了配合这次远征,出发前专门从主力部队调来的后膛米尼枪,里面的单发子弹也是装填好的,随时可以击发。
这两把枪由于装填方式的不同,所以被士兵称为“快慢枪。”
“小子,爷今天教你个乖。”
看着年轻人骄傲的脸庞,三爷一边掏出了烟,一边说道:“但逢这林木繁多的地界,刀比枪好使!需知天有不测风云!”
老天爷仿佛听到了三爷这句话,下一刻,东莞仔拢着双手递过来给三爷点烟的火柴,突然灭了。
“嗯!?”
过了几秒,摸了摸滴在脸庞上的水滴,吴猛这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是的,就是突然间下雨了。
做为一处位于赤道带的热带海岛,下雨是一件很合理也很合乎逻辑的事情。突然间的这场雨,不但下了,而且是在天空遍布星辰的晴朗夜空下出现的雨滴。
这种和北方截然不同的气候现象,其实在热带海洋地区非常常见。
仰头看看天空,伸出手,三爷感受雨水的密集程度。还好,滴落的水滴并不大,就是一般的毛雨,更像是被海风刮过来的一阵雨雾。
突如其来的雨水也将大部分躺在地上的人给淋醒了,人们纷纷咒骂着坐起了身。
这个时候三爷是冷静的,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东莞仔,去,带人添柴,把火给老子烧旺!”
在滩头阵地的外围和密林之间短短几十米的沙滩上,从入夜时分开始,就有火堆一直在燃烧。
这些火堆错落分布,照亮了滩头阵地和密林间所有射界。
看到雨水后,三爷第一时间想起了火堆问题。果不其然,等东莞仔提着一个绿色大铁壶冲出去时,火焰已经被雨水浇得小了许多。
点火组跑出去,打头的两个很快在火堆旁捡起木柴架在火上。
这些树干都是之前砍伐雨林的新鲜柴火,湿漉漉很难燃烧。
这种情况对于古人来说很难处理,然而东莞仔手中有跨位面神器:油壶。
油壶里面装得是军用高档65号汽油。
县级化工厂出品的汽油也是汽油。只见东莞仔手中油壶轻轻一抖,火堆瞬间便大放光明,同时冒出大片白烟。
黑夜中影影绰绰,在围观人的眼里,穿梭在烟雾中的东莞仔忽明忽暗,恍若在大变活人。
就在沙滩上一片嘟囔之声,略显混乱之时,吴猛吴三爷头上的冷汗却淌了下来。
多年来经历的各种危机,令吴猛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虽然没时间推理雨水和敌人的关系,但这一刻他寒毛直竖,大难临头的熟悉感觉过电般淋遍了全身。
相信自家直觉的吴三爷,毫不犹豫挥动拳头,砸向了身边的一个人。于此同时,他厉声喝到:“敌袭......全体警戒!”
被砸的是贺扁担。他和另外几个人高马大的肉搏组成员,之前正靠着沙袋睡觉呢。
被三爷一拳砸醒,贺扁担条件反射般坐起身,眼睛还没有睁开,张嘴就开始嚷嚷:“给老子披挂,披挂!”
往日的训练这一刻起到了作用。周围其他人醒过来后,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七手八脚地帮肉搏组穿戴起盔甲来。
三爷的预感是正确的。
就在他厉声呼喝的同时,工事中有不少人都看到了一幕奇特的景象:一根短矛呼啸着从密林中穿出,在晃动的火光中闪过。
一闪而过的短矛穿过了恰好伏低身子的东莞仔,直直插进了他背后一个烧火组成员的胸口。
被木矛穿胸的成员短促惨叫半声后,声音戛然而止。尸体仰面朝天倒在了火堆上,溅起了一片火星。
紧接着,巨大而又连绵的怪叫声从林中传出。伴随着野兽般的吼声,密密麻麻的人影从树林中涌现出来。
朦胧雨雾中,穿过火堆的人群被映照地怪像百出,恍若魔鬼。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电流麦盖过了魔鬼的吼声。三爷镇定地声音从喇叭中传出:“全体,快枪速射,慢枪暂留!”
第640节 立锥
响亮的电流麦话音未落,一通杂乱的枪口焰就从滩头阵地各处亮起。
虽说不大齐整,但铅弹就是铅弹。和子弹迎头遭遇的土著犹如被汽锤砸过,伴随着火枪轰鸣声,当前一排人纷纷被打得仰倒在地。
正常情况下,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肯定会对土著有所震撼。不说掉头跑路,至少土著在火枪面前声势大跌,犹豫惶恐的姿态会表现出来。
这种局面在之前多年的实践过程中都有发生,已经成为了各部队的常识。
然而今天不一样。遭受打击的土人只是短短一滞,旋即发出连绵怪叫,高举手中武器,加速向滩头阵地冲过来。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原本处于雨雾和火光中的岛屿主人,在客人眼中,已经从影影绰绰变得清晰起来。
热情好客的主人们,数量大概是客人的三倍,有两三百人之多。
这些土著武士性别清一色是男性,普遍个头不高。他们行动敏捷身材匀称,脸上涂抹着白色泥纹,身穿蕉叶编制的披肩和腰裙,脖颈和手臂上有着用珠贝编制的绳结。
令队员们惊讶的一点是,土著手中持有的武器,除了惯常见到的藤茅之外,还有不少反射着金属光泽的铁刀......是的,就是金属刀具。
旋即,第二轮枪响。
这一次的枪击效果更差,原因是没有形成规模效应,以及雨水。第一轮仓促射击原本就乱了齐射节奏,第二轮射击在雨水影响下,发火率降低的同时节奏更乱,变成了零乱散射。
零散射击虽说也打倒了一些土人,但是失去了齐射所带来的震撼效果。面对陆续倒下的同伴,土著并没有丧失信心,他们散发着不明音节的吼叫声反而愈发强力。
土著用吼叫壮胆,防守者也有声控设备。
那个镇场子的声音又从喇叭中传了出来。这一次三爷不再沉着冷静,而是发出了激昂的怒吼:“二阵打慢枪!一阵的,给老子抄家什,并肩子上!”
区区几十米沙滩路,土著花费不到一分钟时间就能冲到近战位。这点时间,在黑夜中,也就够防守者打两轮枪。
就这,队员第一轮打出去的还是事先装填好的子弹,否则最多打一轮。
所以当三爷发现,土著前锋距离防线只有十多米的时候,他不得不命令部下停止装填弹药,全体换装冷兵器,做打肉搏战的准备。
这个准备时间非常短暂。十来米的距离敌人眨眼就能冲到。防守者不但要在这个短瞬更换冷兵器,前出防线调整阵型,而且要有一个短暂的前冲动作,以便获得冲击动能。
听到三爷的军令,连绵不绝的闷响声首先响起。
事先分配好的二阵人员,对准敌袭的大略方向扣动了扳机。这一次是装填了散弹的慢速枪,是最后一轮热兵器火力。
黑火药铁砂枪,短距离射击效果还行,一轮打倒不少敌人。
然而对于来袭者来说,已经付出这么多代价和敌人面对面了,任何伤亡都是可以接受的。
另外,铁砂枪穿刺伤害太低。受伤的敌人除了被打瞎眼满地乱滚的,居然有不少爬起来继续作战的。
终于,“杀杀杀”的吼声响起。外围50名事先定岗的一阵队员,和数量三倍于己的土著武士短兵相接。
甫一接触,对阵双方各自都付出了严重代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切肉声,被各种冷兵器招呼到的土著,这次再没有机会爬起来了。
开拓队员也同样付出了代价。土著倒下的同时,同样有不少队员被茅尖穿透了胸口,被铁刀砍中了脖颈,被吹箭射中了头面。
短短一分钟时间,惨烈的肉搏战就令交战双方的伤亡数字大幅上升。
之前说过,开拓队这种松散的结构,在日常训练方面是比较宽松的。开拓队允许队员以小团队面貌出现,使用个人趁手的冷兵器。
这种建军模式有它的优点:部队成型快,团队配置灵活,能快速适应各种环境下的低烈度作战。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开拓队如此配置,就意味着不可能组成严密的军阵来对抗敌人。
今天这种肉搏战,换作是冷兵器部队,哪怕是大明王朝的正规兵马,也可以做到完胜——列出盾墙和长矛阵的正军,能以极低的代价将来袭土著杀得干干净净。
然而开拓军不行。失去了射程优势和热兵器优势的开拓队员,现在只能和土著以极高的交换比展开互搏......双方都没有着甲,双方的阵型都差不多,双方手中的冷兵器,都可以做到一击致命。
到了这一步,位于后方坐镇的吴三爷,事实上能做的已经不多了。他此刻站在沙袋上,面对着惨烈的战场,一时间反而陷入了思考: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土人精锐?
依靠丰富的人生经验,乃至在环境相似的台北野人区工作过的经历,三爷对土著部落还是有相当了解的。
和普通人认知不同。对于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原始部落民来说,像今天这种大规模的夜间突袭,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正常情况下,普通的中型原始部落,日常能组织起50名武士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这50名武士中,能做到夜间突袭死战的核心精锐,连30名都没有。
所以在三爷看来,登陆点附近要不就是有一个超级大型的土著部落/王国,要不就是周边的土著部落联手组织了联军。
三爷本人倾向于后一个推论:他在敌人脸上看到了不同画风的几种白泥纹路。
然而这就是三爷的疑惑所在了:登陆点是临时决定的,土著如何在短时间之内完成联络协调的?
要知道,比起外来者,其实大部分的土著部落之间,都是区域竞争关系,互相之间有着世代血仇。
在野人区待过的三爷非常清楚,想要让几个土著部落迅速沟通联合出兵,这个真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啊~......”的一声惨叫,三爷猛然警醒过来。
刚才那一刹那的思考,现实中只过去了几十秒时间。
唤醒三爷的惨叫,耳熟,是平素熟识的一个小队长发出来的。
然而当三爷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火光和交织的人影中,已经找不到那位老兄了。就这短短几十秒,之前队员勉强组成的半弧形防线,已然岌岌可危,随时都在有人倒下。
“唉,今趟亏大了!”
三爷暗自痛心:自张苏滩称老大后,好不容易手底下又掌管了这么多弟兄。没成想,一晚上又折进去了不少。
吴猛知道,决战的时刻来到了。
抹一把脸,顺带着抹掉了所有负面情绪,三爷再次提起大喇叭,发出了今晚遇袭后的第三条命令:“二阵给老子顶上!”
紧接着,喇叭中又传来了吼声:“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天没有退路,大伙拼力死战,干翻这帮土鳖孙才能活命!胆敢退后的,军法不饶,统统下海喂鱼!”
随着三爷的话声,原本据守在工事里的20多名二阵队员,也纷纷嚎叫着提着各种冷兵器补上了防线。
到这个时候,整个滩头阵地上,只剩下了三爷身边七八个人的嫡系小组。
看一眼几个常年跟着自己的兄弟,三爷叹口气,扔下喇叭提起一旁的鬼头钢刀:已经没有任何命令可以下达了。做为最后的总预备队,三爷只能带着自家亲兄弟上场了。
就在这个时候,防线正中被突破了。哇哇大喊的土著杀死了最后一名阻拦者,从口子中涌将出来。
“放!”
没等土著高兴三秒,三轮火枪齐射就把突破口打得硝烟弥漫......赶过来的玉生少爷带着四个人,每人身背两支上好膛的快枪,毫不顾忌周边友军,硬生生近距离对着突破口轰了三轮十五发铅弹。
下一刻,硝烟弥漫中,恍若魔神般的三具钢甲武士高举着长刀和重斧冲了出来。
高大恐怖的复古造型,牛角状的狰狞头盔,黑色哑光漆面的冷锻钢甲,以及用铰链锁定在双手中的精钢武器......
突兀出现的钢铁武士,带给土著的感觉不光是震撼。下一刻,长刀开始痛饮献血,将土著的长矛和肢体一同斩断。
而奋起反击的土著,很快就发出了惊恐的喊叫:无论是长矛还是铁刀,无论是毒箭还是匕首,统统无法给这三具武士造成伤害。所有的攻击接触到对方身体后就会被弹开。随之而来的,是映入眼帘的,越来越大的,闪着白光的斧刃......
《宋刑统》:“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
汉人太明白盔甲的威力,所以规定:藏盔甲一套者海南自枷游,藏三副者现场直播上吊。
世代活在南亚岛屿上的土鳖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今天被教育了。随着三具甲士发威,之前的缺口被长刀和重斧硬生生砍了回去,土著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狼藉。
局势就这样瞬间反转。人数劣势的防守方,居然在三具武士的带领下,将土著阵型硬生生反推了回去。
海滩上苦战双方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奋力杀敌的同时,头顶上却有一具静悄悄的“怪鸟”在悬停窥视。
而此刻的某张高清屏幕上,已经显示出了心态崩溃的土著开始哭喊着转身溃逃的图像。
下一刻,船舱里的王博关掉屏幕,微笑着对同仁说道:“看来,咱们终归有一处立锥之地了。”
第641节 交待
翌日清晨,运输小艇迎着晨光返回了海岸。
上岸后,首先进入支援人员眼帘的,是遍地的尸首和断肢,零乱不堪。
好的一点是沙滩上存不住液体,夜战产生的献血短时间内就被海潮和沙粒吸收,所以观感上没有那么刺激。
即便这样,为了防止热带地区高速繁衍的各类细菌,后勤人员还是第一时间开始处理尸体。
活在恐怖的十七世纪,这些年穿越众大概最自豪的一点,就是用包括且不限于棍棒、皮鞭以及扣工资乃至劳改等等诸般手段教会了领民搞卫生——我不需要你知道什么是细菌,我只需要你死记硬背卫生条例并且照流程做事就可以了。
现如今的大燕国国民,别的不敢说,搞清洁那个个都是拿手地,不论是在新区的宿舍楼还是在南洋的死人沙滩。
于是所有尸体,土著和他们的残肢断腿统统都被第一时间装上小船,拉去外海“下葬”。
这里面也包括了开拓队员的尸体。
没人对此有异议。
非常时期,一切从权。
现在这个分秒必争的登陆阶段,上岸人员根本没有时间和人力去搞什么传统安葬仪式。这些战死的队员,最多由吴三爷代表团队,在海滩上洒酒三杯聊表纪念罢了。
以上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事实上自开拓军成立以来,高层就有意识地不断给这些队员灌输着拓荒精神。真实历史上,大航海时代无数病员的尸体被殖民者扔进海中......这种看似残酷的行为,最后换来的,却是整个北美平原和子孙后代的繁育昌盛。
任何收获都是有代价的。穿越者做为“过来人”,这点打破传统的勇气还是有的。
随着小船不断在外海和岸边穿梭,当朝阳初升的时候,登陆上岸的人员和物资逐渐充足了起来。
运输尸体的同时,新上岸的生力军替换下了值守一夜的弟兄。
经过一场夜间大战的英雄们,此刻的现状肯定是凄凄惨惨的。
幸存者们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地躺在工事里。他们中大多数身上都带伤,草草捆扎的绷带往外渗透着血水。
然而除了把一些重伤员抓紧运到外海的运输船上做深入治疗外,其余但凡能动的轻伤员们居然全部坚守在了阵地,没有随船撤离。
这难道是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在支撑着他们轻伤不下火线的信念?
显然不是。
支持这帮混混、劳改犯、恶霸、山贼继续逗留下来的原因,是他们接到了通知:等下会有大佬上岸为大家现场庆功授奖。
说曹操,曹操到。
旭日东升那一刻,以王司令为首的几位大佬,乘坐同一艘船登上了海滩。
大佬们登岸后,首先考察了战场。
尽管尸首已被清理,但是遍地的残破武器和淡色的斑块,依旧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接下来,在滩头阵地前,大佬正式接见了残存的作战队员。
昨天留守滩头阵地的总人数是80。而今天早上能拄着枪站在队列中的,只剩下了36人。
这其中被运走的重伤员是6人,也就是说,昨夜战死了整整38名人,这还不包括未来抢救不回来的重伤员。
真正站在这些经过战斗洗礼的小人物面前,看到他们血迹斑斑的伤口和经历过血战后的杀气,王博心中还是有很大触动的。
这毕竟和IPAD中看到的不一样。
“好汉,都是好汉!”
挨个从队员面前走过,拍一拍这些努力挺直胸膛的人的肩膀,王博最终站在队伍面前大声说道:“今日起,诸位就算是脱胎换骨了。本将敬佩之余,决定赋予你们一个新称号;‘战士!’”
被王司令承认为战士的38人,接下来得到了好处。
首先,王司令宣布,为了纪念昨夜这一场战斗,未来修建在台地上的殖民堡垒,将会被命名为“立锥堡”。
登陆副指挥吴猛被当场任命为立锥堡的首任堡主。
昨夜苦战余生的38位战士,这次全部会得到升职,做为重点培养。下一步,将以这38人为核心军官,组建两个全新的荣誉开拓中队。
他们中有一半人即日起会随船撤回西贡,等待后续新兵到来,就地训练成军。
当然了,吴三爷这个倒霉鬼还是要继续坚守岗位,直到新的中队成军后来换岗。
升职完毕,就该加薪了。
开拓军不同与正规军。这种组织松散的军事单位,成员江湖气浓重,说加薪那都是现场兑现,金三角风格,不玩虚的。
下一刻,一叠叠新版大燕国钞票被大佬们亲手发到了眉花眼笑的新版战士手中。
一种钞票,但凡能随时购买到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物资,并且能和贵金属自由兑换,那它一定会变成硬通货被民众所接受。
穿越众从来不硬性推广纸钞。财政部一开始只是在公务员和军队内部逐步使用钞票。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感受到纸钞币值恒定、使用方便等诸般好处的“国内”百姓,终归接受了这种曹氏发行的“宝钞”。
时至今日,大燕国钞票,早已是真真的硬通货了。其使用范围已经囊括了广东新区和广州城周边。另外,在上海以及天津这些港口城市,也有为数不少的大中级别商人成为了钞票的忠实用户。
不要看发行量少,事实上单论硬通程度来说,大燕国的宝钞毫无疑问可以称之为“金圆”。
所谓金圆,最大的特征就是能随时从市场上兑换出贵金属。美帝在1971年之前,美钞也是能兑换贵金属的,所以被尊称为“美金”。
而当1971年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倒闭之后,所谓的美金就降维成了美元,和贵金属脱钩了。
再往后,盎格鲁撒克逊的后人们好吃懒做,天天玩弄美元霸权和金融游戏,开足马力天量印钞,终于把美元玩成了厕纸。
帝国兴衰,明鉴于此。
安抚完有功人士后,大佬们兴致勃勃,携手登上了那块具有战略意义的海边台地。
叉腰挥手指点江山,对着广袤天地群山密林好一番规划。穿越者们最终发誓,要早日铲平此地种上橡胶苗,再憧憬了一番人人都是老司机......有车(自行车)开的美好场面。
再之后,得以有辛陪同大佬踏青的吴三爷,被单独叫到台地顶端,“与闻机密”。
指着现场铺开的南洋形图,王博郑重告诉三爷,昨夜这一场战斗意义极其巨大。这场胜利,甚至促使一直以来犹豫不决的内阁下定决心调整了南洋战略。
就在今晨,得知滩头阵地被守住的内阁首辅,临时召开了紧急会议,做出了如下战略调整。
一:立即调派一个加强营的正规兵力,附带一个重炮兵连,乘坐海军舰艇赶赴南洋。未来,这个加强营将会坐镇西贡,北拒真腊,西窥暹罗,东镇安南,成为郑和岛开拓基地的大后方。
第二:增加对郑和岛立锥堡基地的投入。不日将有大型船队出发,为立锥堡带来大批基建材料和施工人员。
第三:对越二号方案正式开始实施。
这第三条“机要”,吴猛没听懂也不敢问。但前两条他是听明白了:郑和岛经昨夜一战,他吴三爷带领的开拓队证明了自家能站住脚跟。
也就是说,他吴猛和立锥堡的重要性,在体系中大大增加了。
说完了战略方面的改动后,王博又仔细比照着地图,给吴猛布置今后的开拓步骤。
这里王博重点指出:根据昨夜的战斗,眼下看来,除了修建防雨工事,登陆人员还是要抓紧砍伐雨林。
一俟砍出足够的隔离带,部队就要寻找风向合适的日子,利用汽油尽可能的放火烧林,给未来可能的交战留出充裕的排枪安全区。
三爷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老人家实在也不想和土著再来一次肉搏了。
安排到这里,王博想想后,又俯下身,低声给三爷交待了下一条:等未来站稳脚跟后,不要怕伤亡,去周边多“转转”,“请”一些土著来“帮忙”搞基建。
这话三爷一听就懂,阳明山二建集团出身的老基建了。
看到三爷心领神会的眼神,王博点头嗯一声,转身背手,沉默半晌后才说道:“吴猛,过几天卸完货,我就带船队走了。到时候所有物资给你留下,再尽量多留点人给你,之后一切你自个照应好。”
“吴猛晓得。”
“吴猛,你很有领导才能。这一次你责任重大,要努力,要把事情做好。”
“还请将军放心,在下定不负所拖!”
面对着崖下碧波滚滚的海面,王博沉默半晌后,最终又说道:“吴猛,你可知道,今天凌晨6点,你的大名连曹将军和夏首辅都知晓了?
三爷早就知道曹氏高层手中有能千里传讯的宝物,闻言后他心下欢喜,赶忙躬身抱拳,一叠声地说道:“吴猛多谢将军提携!”
王博这时却猛地转身:“你可知道,最多不过十年天气,曹将军就要称帝于那大明皇帝争天下?”
看到被一句话说愣在那里的吴三爷,王博最终微微一笑,转身下山的同时,悠悠然飘过来最后一句:“好好做事,到时候你吴猛就是丛龙功臣。何去何从,自己思量。”
五日后,船队所有物资转运完毕,王博带着船队升帆起锚,回航西贡。
而立锥堡堡主吴猛,则带着300名武装人员,在郑和岛开始了艰苦的创业历程。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