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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7节 抚远号条约(一)

    “奉了谁家的圣旨?哈哈!”

    听到安南使节先声夺人的质问,邵强仰头大笑:“笑话,为何要奉旨?”

    郑春堂又惊又怒:“笑话,两国交兵,边将岂曰无旨?”

    邵强莞尔:“咱这叫地区低烈度冲突,哪里就到两国交兵了?”

    怪异的汉话令饱读汉家经纶的郑春堂一时滞言。稍稍品咂一下后,他才明白过来。

    “好哇,果真是没有圣旨的!”随即,这位身材在安南人中算得上挺拔的贵官,背过手,双脚不丁不八,一脸捉奸在床的冷笑:“无诏擅起边衅,这是造反灭族的大罪。你家伯爷在崇祯皇上那里,担得起吗?”

    “唉,你这官儿,咋就听不明白呢?我给你说清楚点啊。”

    坐在上首的邵强,无奈摸摸鼻子:“忠勇伯曹大人身为广东副总兵、实职漳潮总兵,这大明自长江以南的海疆,都是归曹大人统管的。莫说这北部湾红河口......嗯,你们叫东京湾,便是再南边的暹罗海,自古以来,那也在广东副总兵的权辖之内。”

    邵强顿了顿补充道:“这个叫九段线。嗯,你书读得少,没听过不怪你。”

    “那么既然是权辖所在。”邵强继续引导对方思路:“似近日这等小冲突,就没必要事事请旨了。京城和边地远隔千里,你说边将擅开边衅,我还说边将有临机处断之权呢。”

    郑春堂瞠目结舌。下一刻,想明白的他POSE也不摆了,跳脚开始大骂:“砌词狡辩!尔等蛮军毁我国都,这也算小冲突?还有那什么九段线,一派胡言!”

    安南使节暴跳如雷,早在某些人预料之中。所以邵强看到来人口喷毒语,倒也没有发怒,反而笑眯眯地安抚:“老兄,求同存异,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谈,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郑春堂迅速冷静下来。事实上他刚才是借故发作,然而看到对方不为所动,就知道自家这招鲁莽测试没用。与此同时,他的心情也变得沮丧起来。

    这之前,升龙府内的文武精英们,在今天出使前也大致琢磨出了恶客心态:对于互不摸底的敌对双方来讲,先开枪,再开枪,然后坐下来谈,是肯定符合强势一方利益的。毕竟弱势一方领教了实力后,会予取予求,省却许多手脚。

    正是基于这种猜测,所以郑春堂今天一上来,就紧扣“违旨”这一条抓住不放。

    在安南朝堂上下获知可以派使者谈判那一刻,这个国家的精英们就知道,付出代价的时候要来了,大概率的。

    尽管事情还远没有明朗化,但如此庞大凶猛,前所未见的舰队,每天的耗费肯定都是天价。光这些天打进升龙府的精铁炮弹,就不是小数目。

    那么不管来者是明国哪一路人马,既然花费了如此巨额的军费,自然不会是走错路了才来炮打升龙府。安南人用脚趾头就知道,对方一定有所求,而且所求甚巨。

    这从之前鸿基地方官送来的报告中也能窥见一斑。

    所以虽然还不知道虎狼的确切来意,但既然是虎狼,那么无非是要吃肉喝血。虎狼嘛,安南人这些年在中南半岛一意扩张,做惯了虎狼,是很懂虎狼心态的。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应对?

    打是肯定打不了的。这些日子来,上至后黎朝的实际掌控者,清都王郑梉,下至升龙府看城门的小兵,都被这支从天而降的舰队打怕了。

    安南人传统的军事手段,在这支无敌舰队面前丝毫没有作用。截止今日,射程内的小半个升龙府已经被炮弹摧毁,古老的都城处于瘫痪中,掌控安南北方的郑氏集团,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而对手却来去自如,看那副悠闲模样,随时可以再次发动攻势。

    在毫无道理的巨大力量面前,安南朝堂迅速认清了现实,达成了默契:“抚”。

    其实就是认输讲和的体面语而已。

    没办法,既不能“剿”,可不就剩下“抚”了嘛。

    安南人不知道,这种无奈的选择,其实在另一个位面的历史进程中,实在太过普遍。不知道有多少落后的农业国家,被工业化的炮弹砸碎了一切尊严,忍受了种种屈辱。

    当然了,虽说眼下安南人认清了现实,但是不代表就会束手投降予取予求,总是要层层抵抗一番的。

    那么就在郑春堂出发前,安南人在群策下,还是找出了一个对手的弱点:无旨。

    这个信息是结合了鸿基方向传来的文件,以及荷兰顾问提供的曹氏资料判断出来的。

    这个攻击对手无旨意的道理很简单:弱者唯一能依靠的,只能是体系。直白点说:贫民战胜强盗的办法,就是利用官府的力量。

    于是,哪怕安南国一惯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怕安南朝堂上下一惯视大明如虎狼从而严加防范,可到了这个要命的时候,这帮人却又突然想起大明是宗主国了......

    是的,安南人意识到,只有在大明的政治框架内,才有可能用不多的代价,将这位凶残至极的曹姓总兵打发回去。

    崇祯皇上一夜间又成了安南小邦的救苦救难菩萨......皇上,请把您家下凡作恶的坐骑领走。

    这就是郑春堂今天一上来,死扣朝廷诏令不放的原因所在。

    可是郑春堂失望了。

    经历过朝堂历练的郑春堂,从这位邵参议的表情动作乃至语气,很轻松就判断出来,对方不在乎“擅起边衅”这个罪名,

    这个判断令郑春堂暗叫不妙。

    不过到了这一步,不管心下怎么想,表面上的态度肯定还是要强硬的。于是下一刻,郑春堂继续按照计划说道:“好教诸位得知,下邦派去参贡崇祯大皇帝的使节,已于十日前出了红河。”

    四下冷眼环视一周,重点扫视了左手边那一堆官员士大夫模样的明人后,郑春堂冷声说道:“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诸位在我安南做下如许好事,总是要见天日的!”

    “好吧好吧,你们愿意告家长就去!”邵强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无奈摸鼻头了,他对安南人追着朝廷旨意这个动作实在无语。

    “不过这位郑大官人,兄弟这里还有忠言相告。”下一刻,邵强和那伙士大夫同样对了个眼色后,面带玩味地补充道:“这天朝上邦的皇上,也不是那么好见的。京城管的严,你家那些使臣,小心被当成盲流押回原籍。”

    郑春堂闻言硬气回道:“哼,这个就不劳参事费心了。”

    事情进行到这里,原本一直打算说正事的邵强,也大概明白了安南人的战术。这令他有点生气,感觉被人摆了一道:“那么除了废话,你这安南官儿,到底有没有来谈正事的意思?”

    质问一句后,邵强恶狠狠地说道:“我可告诉你,大伙这次摆了排场,是给你家公爷面子。今天要是把话说不清楚,那你就再不用来了,过几天,咱们升龙府王宫见!”

    之前穿越者制定的安南攻略,本来就是阶段性的:如果炮击打不垮安南人,下一步肯定是要使用军队登陆攻占升龙府。再往后,假设安南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屈服的话,那就一把火烧了升龙府,大家拍屁股走人......过段时间再来烧。

    所以邵强的话并不是虚张声势。如果今天判断安南人没有服软的迹象,那么所谓的谈判就会立即终止,炮击恢复。下一次,当舰队再来的时候,可就是装满了从鸿基港带来的陆军和开拓军士兵了。

    见到之前还和蔼可亲的对手突然间露出了本来面目,还扬言要攻占升龙府,理智和判断力告诉郑春堂,对手说的是真话。自家再东拉西扯的话,很可能会被立即赶下船,那时候就没办法交差了。

    于是郑春堂下一刻也迅速变了脸,恢复成了公事公办的公务员作风。

    截止这一刻,曹郑双方之前通过战争才建立起来的接触渠道,终于开始发挥了作用。

    而当双方都开始认真谈判时,节奏就变得很快了。

    毕竟现实情况是一方很强大一方又很弱小,所以这种一边倒的所谓“谈判”,其实更像是一场“通知会”。

    通知什么呢?

    “喏,这上面都是我家伯爷的意思......都是好事,主要是为了睦邻友好大家一起发展奔小康。郑官人这里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回头叫你家公爷盖章。”

    下一刻,郑春堂接过了一张洁白的,薄薄的纸。

    纸上用标准的小楷,写着所谓的伯爷“想法”。

    这些想法,包括了建立升龙府“使馆区”,鸿基“自贸区”,以及“三口通商”,“协定关税”,“农产品自由收购”,“治外法权”等林林总总一十五条条款。

    郑春堂看了一会后,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腿软,于是他寻椅子坐了下来。又过一会,郑春堂把所有条款看完后,大概明白了其中七八条的意思。

    抛开那些他暂时还闹不明白的条款不说,只是其中最简单直白的几条,就令郑春堂打算和眼前这些人同归于尽了:“敢问大人,这使馆区,可是国中之国之意?”

    “每岁助曹氏饷银百万?我安南岁入尚不足百万!”

第598节 抚远号条约(二)

    和后世那些殖民条约不同,穿越者甩出来的这份“抚远号条约”,从根本上就没走殖民路子。

    后世殖民者逼迫土著政权签订条约,大多数时候,着力点都在商贸上面。

    譬如大名鼎鼎的鸦片战争系列。这其中最重要的,包括赔款,五口通商,协定关税,废除公行制度,准许自由贸易等条款,都是旨在给英商打开对华贸易方面的桎梏。

    至于说殖民者和土著政权之间的关系......说实话,满清政府倒台时,再没有比英国佬哭得更伤心的人了......从哪里再能找来一个如此配合殖民者吸国民血的政权呢?

    所以说,在大多数时候,人数相对稀少的殖民者,其目的都是赚钱而不是颠覆。他们的核心诉求,是把殖民地改造成原材料供应者和工业品倾销地。

    而穿越者不一样。

    穿越者一开始就是奔着吞并去的。

    这一条中心思想,体现在条约上,首先就是“租界”这个词的消失。

    在“抚远号条约”上,没有出现后世必备的租界条款。因为这里面有一个主权陷阱:有了租界,就相当于承认这片土地是有主的,不然干嘛要租呢?

    所以装糊涂也罢,掩耳盗铃也罢,自这份条约伊始,就只有“使馆区”和“自贸区”这种淡化了主客关系的名称。

    很简单的未雨绸缪。

    至于条约上其他关乎贸易的条款,虽说乍看起来和后世差不多,不过在执行上可就属于南辕北辙了。

    在这个位面,即将被铁炮砸开大门的安南,穿越势力执行的将会是“腾笼换鸟”的长期政策。在这种局面下,势必不会出现“大力发展地方经济”这种剧本。

    即便要发展,那也要等到很久以后了。条约上那些有关于商贸的条款,其实大部分都是幌子。真正目的,是给安南底层民众解开人身依附关系,方便他们日后自由迁徙。

    当日晚间。

    升龙府紫禁城,皇宫。

    话说,升龙府内不但有紫禁城,包括内外城皇宫御道三大殿等一应建设,其实都和中原王朝一模一样......除了规模小点。

    今晚的皇宫大殿内,粗若儿臂的广南红烛好似不要钱一样遍插于壁,殿内灯火通明纤毫毕见。安南国后黎朝的君臣文武,正齐聚于此,共商大计。

    当其时,一个高瘦有力,身穿薄甲,头顶用红色锦带绑着发髻的中年武士,正站在殿中侃侃而谈:“皇上,王爷,如今之局,只好放手拼死一搏,否则我大越国国祚难保!”

    “还请王爷下令,即刻遣使与阮主休息。再抽回南边峥江一线大军,并升龙府左近各营,合兵一处,与明军决一死战则可!”

    说出这一番杀气腾腾话语的男人,是中府大将郑玉。

    安南的中府大将,放在我大清就是九门提督,相当于升龙府卫戍司令,是政治地位非常高的一员武将。

    如此紧要的位置,掌权王爷郑梉自然要交给心腹。郑玉其人,正是郑梉族中从弟之一。

    要是在往常日子里,似郑玉这等心腹大将在殿上摆出军略,群臣是一定会考虑斟酌后再决定应对的。毕竟从、这厮口中说出的东西,有可能是王爷本人的意思。

    然而今天不一样了。

    郑玉话音刚落,一旁马上就有一个苍老尖厉的音调发出:“说得轻巧。调大军回来,如何与明军大舰交战?府外码头游过大河吗?”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文官袍服,身材干瘦的小老头。与此同时,老头身旁几个同样穿着袍服的文官们也在点头,集体表达了对郑玉荒唐言论的不满。

    见此情形,郑玉急忙解释道:“或可诱敌来攻,或可坚壁清野,总之,战守大计不容轻慢!”

    “这是装瞎子吗?笑话!”

    刚才那个小老头这次干脆一甩袖,从班列中站出:“明舰来去自如,每每打完铳子便出海修补,不几日旋即复来。你我都心知肚明,彼辈摆明就是仗着船坚炮利,反复袭扰我大越都城,且此举颇有成效。”

    老头大声质问道:“郑玉,你自己说,明人要何其蠢笨,才会中你的计,驱赶水手下船攻打城池?”

    “再有,纵是明人下了船陆战......哼,日前在横蒲县(鸿基)一夜间被明人杀光的那两千精锐,你又怎么说?”

    “眼下升龙府已然半壁颓废,无需郑玉你坚壁清野,大约士民今后也要忍饥挨饿,四下流离,进而揭竿为匪的。”

    逐条堆完郑玉后,老头不再搭理对方,而是转身面对陛台:“皇上,王爷,如今局面,明人骤然发难,已然动摇我大越国本。照此行径,不出半岁,我等便是亡国之君臣了!”

    老头说到这里,拱手弯腰行了大礼,然后取下了头上的薄纱硬翅幞头,捧在手中,一脸推搪地说道:“老臣放胆一言。如今之计,唯有与明人虚与委蛇,暂且相从。待他日探得彼辈虚实,谋定而后动,我辈定能驱除明人,朝野再行振作!”

    听完老官儿一番言论,高坐于二层陛阶上的一位穿着四爪蟒袍的中年人,终于有点动容。

    此人正是后黎朝如今的掌国权臣,清都王:郑梉。

    而坐于陛台最上面一层,身穿皇袍,面无表情,犹如一尊木雕一样的年轻人,则是后黎朝第十八代皇帝:黎神宗黎维祺。

    十三年前,当时的后黎朝权臣郑松,胁迫当时的皇帝黎敬宗自缢而死,并拥立其子,当时还是一个幼儿的黎维祺为帝。

    十三年后,郑松已死。然而郑松之子郑梉,却依旧以权臣的身份,坐在了皇帝黎维祺身旁。

    现如今的后黎朝,正处于一个安南版的汉末时代: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频频发动对南方割据势力的讨伐战争。

    可惜在这个位面,郑王爷统一国家的进程被乱入的穿越者打断了。今天,原本因该高居殿堂,听取大臣攻伐南方阮氏报告的郑梉,硬生生听了一肚子战和两派的激烈争论。

    事情到了这一步,看到往日谨慎的朝臣已然毫不顾忌地讲出种种亡国之语,郑梉知道,大灾突临,国破家亡在即,明人条约一事,必须做出决定了。

    下一刻,方面,宽髯,大腹便便的郑王爷先是挥手示意将军郑玉退下,然后又温言安抚了老人家:“黎司马老成谋国,说得都是肺腑之言,无罪有功。”

    紧接着,郑梉扭头看向了今天出使敌船的关键人物:郑春堂。

    “郑春堂,你来说,那明人此来,可是果真有覆我国家之意?”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郑春堂,这一刻冷汗都下来了。他清楚,现在是关键时刻,接下来的回答,会影响到整个北方郑氏未来如何面对明人。极大的压力令郑春堂汗出如浆。

    “禀王爷。”无论心理如何,作为上明人船的正使,郑春堂都得出列说清楚:“在下官看,明人此番武备精良,兼且骄横跋扈,当是有备而来。”

    “如今局势险恶,我大越国外有强敌,内有不臣,依下官之见,不妨稍稍虚与委蛇,以待来日。”

    郑梉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底下百官的意见了。

    除了一部分数量不多的死硬派之外,其余人等,包括绝大部分文官,都是赞同和明人签订条约的“投降派”。

    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除了坚船利炮之外,文官们业已说得明白:南方阮氏。

    安南国土狭长,天然就容易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历史上安南人自家搞南北对抗的时间很多。哪怕在后世,六十年代,南北双方也是狠狠大战了一场后才重新统一。

    所以说,一直以来,对于北方“挟天子”,拥有法统正义的郑氏来说,其最大的敌人,就是割据了半壁江山的南方阮氏。这一点哪怕是明人的巨舰大炮轰到了门前,也是无法改变的。

    所以方才辩论中,文官们或明或暗都提示了掌权者:不能和明人死拼,否则阮氏会渔翁得利。

    事实上不用文官提醒,郑梉身为秉国大臣,自然能看到这一点。而且他预见到另一种更坏的情况:明人勾结阮氏,直接推翻后黎朝,另立新朝。

    郑梉十分肯定,明人是做得出来这一手的。因为一直以来,就在升龙府更北方,靠近大明国界的高平城,依旧有一小股“前莫朝余孽”割据存活,郑氏始终无法剿灭。究其原委,就是因为这股莫朝余孽当年得到了明朝册封,依旧保持着“正统”的牌子,背后有明人撑腰。

    这种事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但凡在中原王朝的朝贡体系内生存的小国,其国中一旦出现争位换代之事,胜利者往往都会在第一时间派出使节去请求中国皇帝的册封。

    综上所述,在收集了大量意见,权衡了所有利弊后,郑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与明人“和谈”。

    “我意已决,便是毒酒,也只好暂且饮下。”

    “郑春堂!”

    “臣在。”

    “明日一早,便着人去明船,与明人商议。”

    “遵命!”

    下定决心后,郑梉很快决定下了和谈人选。

    既然大方向定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想办法和明人讨价还价了:“来人,请和兰商人上殿。”

第599节 抚远号条约(三)

    安南人的服软,穿越者毫不意外。毕竟历史早已证明,落后的土著文明无法抵御外来入侵者。

    也不能怪某势力强凶霸道,柿子本来就要捡软的捏。

    假如安南目前的国势正处于强唐盛汉阶段,那么某些人在开炮之前大概还会稍稍顾虑,计算一下成本乃至有可能发生的持久战开销。

    然而这个时间点的安南国,本身就处于军阀混战的稀烂时代。国势颓废,国民困顿,国内连年征战不休。再遭遇突然出现的强大外患,小身板瞬间就垮了。

    而郑氏这种地方军阀,首要面对的敌人永远是自己的同类......南方阮氏。

    所谓攘外不如安内是也。

    于是,在带回条约文件仅仅一日后,安南使节团再次登上了抚远号。这一次,使节团的规模增加了。领衔谈判的也变成了安南国现任大司马黎筍。

    虽说黎筍是“曲线救国”派的领衔人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出卖“国家”利益。

    抛开双方处于“国仇家恨”的白刃阶段不说,黎家也是升龙府的政治世家,其利益都捆绑在安南国内,和穿越势力根本没有勾兑。

    所以顺理成章,和所有谈判一样,发生在抚远号上的第一轮正式谈判,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道。

    这种情况实属正常,毕竟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和后世一样,大概要经历一段岁月的互相适应后,某势力才会在当地寻找到代言人。

    黎司马在所有条款上都提出了异议。

    然而这没什么卵用。

    任何一种谈判,都是建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基础上。一旦有一方实力不济,条款就肯定会向强者倾斜。

    现如今发生在抚远号上的这场谈判,和当年我大清在皋华丽号上那一场差相仿佛。土著政权既然硬生生被大炮轰上了谈判桌,自然就是待宰羔羊,没有牌可以打了。

    至于安南人使出的种种,譬如言词攻击、据理力争、威胁、狡辩、拖延等等谈判手段,在邵强之流面前犹如清风化雨,半点作用也无。

    一切都是由实力决定。没有实力,再精妙的表演都是儿戏。邵强之辈,此刻根本不屑于和安南人玩什么义正言辞雄辩无双。他们只是简单的告诉安南人:此次交战双方停火期为36个时辰。一旦达不成协议......呵呵,黎司马,你懂的。

    黎司马这个老官僚,自然是懂的。

    于是花活没了,谈判速度骤然加快。

    在这里,就体现出穿越者先知先觉的好处了:先行动武,亮出肌肉,能节省巨大的时间成本。

    历史上的一鸦战争,在最终协议签订之前,清英双方事前就进行了包括虎门销烟、外交往还、局势升级、战争发动等一整套国际标准翻脸流程。

    这之后,还有广东、台湾、宁波、镇江、南京下关等一系列战事。最终,大清在下关终于撑不住了。

    整个一鸦从虎门到下关,时间跨度长达两年,期间明清双方沟通交涉无数次,然而最终还是大炮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知道历史的穿越者,在这次事件中,不会将自家陷入那一套缓慢的流程中。这太浪费时间,日新月异,旨在步武全球的穿越势力根本耗不起。

    后面还有无数个土著势力要征服呢,就一个北安南耗两年的话,穿越众老死也躺不到迈阿密的海滩上了。

    所以某些人这次真就不讲武德,一上手就是无理由炮轰升龙府——反正无论如何迟早要见真章,不如我先动手,你知道厉害后,大家省得麻烦。

    十七世纪,又没有世界舆论政治正确人权组织卫星监控战地记者狗仔偷拍这一类东东,老子就是为所欲为了,能怎样?

    事实证明,效果卓著。在谈判中,一旦某些人表露出不耐烦,“今天我还忙咱们改天再联络”的态度,安南人马上就软了,有争议的条款也得到了加速通过。

    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通知。

    值得注意的是,在整个的过程中,还有一股第三方势力,也是为条约的签订操碎了心,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荷兰人。

    荷兰人其实是和安南朝廷一条心的。

    在这之前,北安南郑氏朝廷把贸易特权交给荷兰人,以此来交换荷兰人先进的全面军事援助。

    发生了炮击事件之后,和郑氏朝廷一样,驻扎在升龙府的荷兰商馆,迅速评估了战争对己方所产生的影响。

    答案显而易见:垄断永远是获利最高的商贸方式。而穿越者的乱入打破了荷兰人在北安南的垄断,所以荷兰人肯定要站在土著一方,尽可能多的保留土著权益。

    在这一点上,郑氏很快就和荷兰人达成了共识,两家有点抱团取暖的味道。

    接下来的谈判中,兼顾“特约顾问”和“调停人”角色的荷兰人,也是卖足了力气,拼命帮助可怜的土著维护权益。

    穿越者在这方面,多少给了荷兰人一些面子。

    一来,考虑到了本方目前和绝大部分欧洲商业势力良好的外贸关系。这种外贸关系,在穿越势力的长远规划中,是肯定要转化为某种国家之间的关系的。要知道西班牙现在拥有大片美洲土地,荷兰人也在全球有布点......到了那一天,这些都可以谈不是?

    另外,有些事关起门来可以肆无忌惮,但是有第三方信息渠道的话......倒没有损失利益,而是活不能做得那么糙了。穿越者也担忧将来荷兰人的史料馆里出现某商人的“远东回忆录”啊。

    于是,最终,赶在“临时停火期”截止之前,经过多方斡旋后的条约正文,闪亮登场。

    最终的这份“抚远号条约”,正文依旧是十五条主约。这一份条约,用丝滑的言辞,温和的态度,最大程度照顾到了明、郑、荷三方利益,可谓是一份胜利的条约,成功的条约。

    条约议定:即日起,安南横蒲县(鸿基)境,划界成为由明国托管的“自贸区”。自贸区内一应商品原材料进出口行为,安南国与明国均不得征收税款。

    条约议定:即日起,多个安南口岸允许驻泊外商船只自由贸易。

    条约议定:即日起,升龙府东郊划拨民巷一条作为使馆区,明国以及各国商馆修建自费,安全自理。(注:明国使馆区享有不高于200名的驻军权以及治外法权。任何安南国人只要踏进使馆区范围,无条件激活政治避难条款。PS:此条见附录2。)

    条约议定:即日起,明商商人可自由收购安南国各类农产品。双方之间所发生的关税,由每年一度的“关税会议”议定,安南国无权擅自改变关税额度。

    条约议定:此次双方“冲突”,由安南国负责赔偿明国军费库平银300万两整。“注:此军费允许分阶段偿还,允许安南国以劳务输出、矿产品、农产品等多种形式抵充。”

    以上,是穿越众比较关注的,涉及到自家切身利益的几条重点条目。

    接下来几条,就是安南人和荷兰人关注的条款了。

    条约议定:荷兰商人之前在安南国享有的贸易特权保留。有关于荷兰商人今后在自贸区,以及明国各口岸商业地位问题,由明荷双方另行商谈。

    条约议定:由曹氏所代表的明国势力,即日起必须公开发表声明,认定后黎朝为安南正朔,认定高平莫氏及南方阮氏为叛逆,并承诺支持以清都王郑梉所代表的郑氏当权派继续执政。

    条约议定:从即日起,北方郑氏全方位接受曹氏军事思想指导以及军事援助。明郑双方务必密切合作,争取在未来5年内,剿灭南方阮氏。

    以上,就是抚远号条约的大部分重点内容了。

    这其中,除了一些显而易见的,有关于商贸方面的条款外,穿越势力最在意的几条倒是如愿都签订了。当然,外人在意的,肯定是安南人痛苦失去的:主权这种东西一旦丢掉,国家很快就会衰败下去,只是有时候不太明显而已。

    不过俗话说得好,各人算各账。抚远号条约表面上看的话,真不算苛刻。除了已有的商业条款,以及里子受到损失的后黎朝之外,其实最在乎实力的掌权郑氏,私下里还算是满意的——明人不但允许“赔款”长线归还,而且还承诺了最关键的东西:帮助郑氏剿灭南方不臣。

    后一条对于长期觊觎皇朝大位的安南曹操郑梉,十分具有吸引力:一旦郑氏南下灭掉阮氏,这就攒够了足够的政治声望。届时郑梉就可以像曹魏一样,办个隆重的禅让仪式,一举取代后黎朝,建立郑氏自己的王朝,完成郑氏延续了几代人的伟业。

    现在,就看明人能不能完成条约上的承诺了。如果能完成,那么在郑梉看来,区区几个港口外带一些商业利益,舍了也就舍了,何物能比大位重要?

    然而对于这一点,郑梉多虑了:穿越者肯定会全力帮他一统安南全境,绝不会食言。

    毕竟穿越者是后世来的,一旦白纸黑字写上去了,那么契约精神肯定是要遵守的。

    至于统一之后嘛......这个,就不在条约范围之内了。

第600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

    正午,海洋上空中漂浮着浓云。同样变得寂静幽暗的安南海域,一艘吃着半风的大型欧式商船,正沿着海岸线自南而北航行。

    从船舷上的名称来看,这艘明显有荷氏风格的武装商船,应该叫“雅各布夫人”号。

    17世纪,荷属东印度公司在东亚的船只通常分为四种。这这其中“快艇”的货运量小,但船头船尾均有火炮,是用来作战的主力舰种。

    历史上的荷兰人,在料罗湾海战后组建的报复舰队,15艘船其中有11艘就是快艇。另外,荷兰人常年派往马尼拉海域封锁骚扰西班牙人的的船只,也是以快艇为主。

    除了快艇外,东印度公司另外还有武备薄弱,主要用来载货的大肚商船,以及浅吃水,适合内陆运输的平底帆船。

    最后一种,则是数量少,船长达到45米,乘员两三百人的大型武装商船。这种商船武备强劲载货量高,主要用来在荷兰本土和东亚之间跑长途,被称为“归国海船”。

    而雅各布夫人号,则正是这样一艘处于壮年期的大型武装商船。

    突然间,就在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几道帆影。而这几条帆影,短短时间内已经在瞭望手的镜筒中变大了不少。

    毫无疑问,这预示着来者的高速。

    瞭望手紧急拉响了铜钟。

    得知消息的船长出舱一看,发现来者是两条大长宽比的纵帆船,速度似箭,就这会功夫,已经到冲到了面前。

    雅各布夫人号之前一直跑巴达维亚到阿姆斯特丹的航路,这是首次来东亚航线,所以船长不认得来人身份。于是船长下令给船上的火炮装弹准备迎战:就来者气势汹汹的夹击阵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串门的。

    好在下一刻,一个拄着短杖,有着一头火红色乱发的荷兰人从舱里出来,第一时间制止了事态升级。

    威廉·简斯,卢森堡老佣兵。此人在1627年的时候,担任大员岛荷兰商馆中尉护卫队长。

    这之后,穿越众抢滩登陆,用M2机枪硬生生从荷兰人手中抢下商馆,占领了大员岛。

    威廉·简斯在此役中运气爆表,居然没有被12.7MM的子弹撕碎,只是腿上受了伤,做了俘虏。

    再之后峰回路转,穿越势力最终和荷兰人达成了商贸协定。而老威廉也时来运转,依靠做俘虏时和穿越众建立的交情,摇身一变成了“穿越众的老朋友”。

    最终,老威廉获得了一笔穿越众给出的“珠宝贷款”,踏上了归航之路。

    来自后世的养殖珍珠和各种多棱面水晶饰品,以及煤油灯这些高档货品,轰动了整个巴达维亚。

    包括老威廉在内的“俘虏四人组”,因为和穿越众日常接触比较多,一夜间变成了巴达维亚最亮的几个仔——“东方神秘势力研究专家”。

    这件事改变了老威廉的人生轨迹。

    从那之后,老威廉利用手头变卖珍珠的贷款,以及自己的私人积蓄,开始收购穿越众需要的货物,在巴达维亚和大员之间跑起了单帮。

    由于和部分穿越众保持了一份“原始友谊”,所以老威廉经常能够从某势力那里弄到一些稀缺商品,譬如漂白粉,譬如维生素丸。

    在殖民者的世界里,寻常商人且不必说,教会系统很快就发现了漂白粉的妙用:混浊的,喝下就会得病的生水,经过教士的“净化”仪式后,就变成了可以饮用的“圣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显示神迹,更能糊弄信徒的?

    维生素丸效果更明显。它不光能治愈航海病,还能治愈多种其他疾病。这个时代的欧洲贵族,吃的是煮熟的水果和各类肉制品,会得各种维生素缺乏症。

    至于会得更多疾病的贫民......贫民连听说神奇药丸的资格都没有。

    十七世纪的教会,不论东西方,都属于最有钱,最豪横的大地主阶层。在教会插手后,这些体积小,效果极度神奇的货物,价格迅速炒到了天价。

    老威廉同志在短短几年内,迅速积攒起了大笔私财。

    现如今的老威廉,在最新一次的航海旅途中,已经是荷兰大型武装商船“雅各布夫人”号的股东了。

    这一次,他用了大半年时间,穿梭奔波在印度沿岸各港口,还不惜带人深入内陆,终于完成了计划中的采购任务,“得胜回朝”。

    回到巴达维亚后,老威廉休整了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趁着一月的南亚季风,匆匆赶往广州。

    这一路并不太顺利。雅各布夫人号不但碰上风暴,还遭遇了某种不知名烈性传染病的袭击,导致船上每天都要往海里扔尸体。

    所幸从巴城到广州沿途都有荷兰人以及盟友的殖民点,船只可以连续靠港补充水手,这才令老威廉的航程没有耽搁太久。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居然在安南海,就遇到了“伯爵大人”的巡逻船。

    常年和穿越众打交道的老威廉,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两艘小船独特的线型和船上的认旗。

    于是老威廉紧急命令水手收起炮口并且降帆。身为这艘船三分之一的大股东,兼船舱里许多货物的拥有者,老威廉既然说来者是朋友,那么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

    下一刻,误会解除。

    雅各布夫人号降下了帆。待双方顺利沟通再一次升帆后,大船便在小船的陪同下,于第二天正午,来到了鸿基外海。

    “感谢万能的主,老朋友们居然在这里又建立了港口。很好,他们又能看见亲爱的老威廉了!”

    威廉·简斯站在船头,兴奋地望着远处忙碌的港湾,以及高耸的旗帜,挥舞着短手杖,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

    威廉·简斯口中的老朋友,自然是穿越众了。

    伴随着大笑声的,除了头顶大群正在刮躁的水鸟外,还有雅各布夫人号上的嘈杂水手们。

    下一刻,武装商船缓缓进港。水手们喊着号子,爬上爬下,将大船上的帆缆陆续收起。而船身由于正在拐弯,也发出了欢快的咯吱声。

    最终,在1632年3月1日这天,老威廉乘坐的雅各布夫人号,经停在了雏形中的鸿基港。

    船下锚后,老威廉指着港湾中那两艘巨大的战舰,以及岸上大批蚂蚁般的劳工,兴奋地搂住了旁边一个人的肩膀,对他说道“看吧,罗伯特,这就是我很多次说给你听的那个势力。”

    说完这句后,老威廉想一想又珍重补充道:“东方伯爵的私人军队。”

    被老威廉搂住肩膀的人,是一个穿着短衬衣和棉布外套,大约二十七八岁,看上去还算年轻的绅士。

    这位绅士的名字,叫做罗伯特·克劳利。

    他有着一头棕色短发,圆脸,以及并不是很突出的鼻子。整体看上去,个头不高的克劳利先生脸庞很柔和,和有着鹰钩鼻子的红发老威廉不太一样。

    答案很简单:罗伯特·克劳利先生不是荷兰人,是英国人。

    克劳利先生来自肯特郡,是一个乡下男爵的次子。

    和东方传统的“诸子分家”模式不同,西方爵位的长子继承人会得到家庭所有财产和封地。所以贵族家庭的次子们,通常在成年后就需要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了。

    当然,由于从小就接受教育,有文化有修养的原因,次子们出路通常都不错。他们可以给其他贵族当管家、侍从、副官;也可以去政府部门做事、还可以去军队服役,担任低级军官。

    事实上哪怕到了一战,无敌天下的大英舰队,其中大部分低级军官都是由贵族来担任的。

    罗伯特·克劳利就是这样一个次子。

    他成年后,先是在伦敦某公爵的私人图书馆里担任文员。之后,由于对诗歌和文学感兴趣,于是他又去西区大歌剧院谋了个管事的职务,兼任场务,日常还负责指导一些新人演员。

    再往后,结婚生子的克劳利,原本认定这一生就这样了,于是他打算在市政府内谋一个长期差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克劳利的人生转折点来了:他的一个远房舅舅去世,死后无子。

    克劳利的母亲是续弦,克劳利的大哥是男爵前妻所生,和这位舅舅没有血缘关系。这位舅舅的财产,克劳利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舅舅是个商人,克劳利没有继承到房产,只是继承了一笔资金和一些货物。

    俗话说的好,钱壮怂人胆。

    克劳利自己都没想到,拿到遗产后,他一夜间就变得雄心壮志,打算和这个时代无数的冒险家一样,去广袤的大海上寻找无尽的财富。

    老男爵得知这件事后,除了咒骂一通也没有太多办法。毕竟次子们生来就是出去闯荡的命,他既然给不了次子们财产,也就没权利安排人家的人生。

    不过老男爵事后,还是尽了一点自己做父亲的绵薄之力......这里当然不是给克劳利赞助一笔,家族所有的财产未来都属于长子,老男爵无权给克劳利大笔赞助。

    老男爵赞助的,是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老男爵的朋友兼战友:荷兰人威廉·简斯的。

    老男爵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尼德兰叛乱战争中,和红头发的威廉·简斯一起,对抗过西班牙王国的骑兵,两人是生死好友。

    就这样,罗伯特·克劳利登上了去东方的商船,于1631年冬季,在荷属巴达维亚,寻找到了父亲的老朋友,威廉·简斯。

第601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二)

    威廉简斯一把推开船舱门,急切得大声嚷嚷道:“我的孩子,好运降临了。”

    时间,已经是雅各布夫人号驻泊在鸿基港的第二天。

    由于鸿基港正处于建设时期,还没有那么多码头可以同时供应舰队、本土运输船以及外商武装商船驻泊;所以头天进港后,荷兰船便被指定在了鸿基湾内一处水面下锚。

    这样一来,人员物资就不方便卸载了,需要通过小船趸运。

    好在雅各布夫人号这次只是临时停靠补给,这艘船最终目的是澳门和台南,在鸿基并没有卸货需求。

    第二天一早,威廉简斯拄着那根当初养伤时穿越众发给他的短手杖,下船去找门路了。

    而当他中午回来时,却大声地嚷嚷道:“我的孩子,好运来了!”

    老威廉带回来好几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东方伯爵的私人军队,在不久前征服了土著王国,与本地土王签订了贸易协约。

    第二个消息:因为上述消息的原因,导致伯爵手下的官员们大批到此——其中恰好就有老威廉的朋友。

    第三个消息:老威廉见到军方的朋友后,得到了提前卸载货物的要求。

    第四:明天正午有宴会,老威廉得到了邀请。

    这几个消息,前一个对于威廉和克劳利来说,意义并不大。他们是私人海商,他们当下所处的社会位置,并不需要去关心东亚地缘政治以及由此带来的国际关系变更。

    而后几个消息对于两人来说,可就影响到切身利益了!

    尤其是克劳利。

    事实上,在这之前,克劳利已经算得上是走投无路。

    当初克劳利从英国出发的时候,携带的货物是十七世纪英国的传统出口物资:纺织品。

    正处于“羊吃人”早期的英国,这一时间段没有全球贸易线,没有拳头商品。英国商人在全球兜售的,都是毛呢亚麻这一类货品。

    克劳利也不例外。作为一个商人初哥,他出海前就把起家的资金全部换成了毛呢亚麻棉布,然后搭船出海。

    而等他一路乘船到了苏拉特后,沿途收集的信息告诉他,在炎热的南亚,某些纺织品的销路并不好。

    尤其是市场还面临着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竞争时。

    最后,克劳利只能割肉出货,将一部分货物平价出售给其他商人。这样一来一去,算上长途运输的成本,小商人克劳利无形中已经亏损了4分之1的原始资本。

    这时候克劳利才发现,他前半生引以为傲的文学、诗歌、口才谈吐等等高端能力,在商业市场上起不到什么用处。

    好在不久之后,克劳利从商馆打听到了威廉·简斯的消息。于是他又搭船去了巴达维亚。

    在巴达维亚,克劳利如愿见到了命中贵人:老威廉。

    老威廉看完信件,唏嘘感慨了一会后,第一时间就把克劳利认成了自己的亲侄儿:当年老男爵在战场上是救过老威廉性命的。

    这之后,濒临破产的克劳利终于时来运转。

    他首先在老威廉的建议......其实是“命令”下,迅速将手头所有货物出清,回拢资金。

    接下来,他跟随着老威廉上了“自家人的船”:老威廉刚刚买下了雅各布夫人号三分之一所有权。

    再之后,克劳利随船返回印度,并在印度沿岸的几个城市盘桓了半年时间。这期间,克劳利将所有资金都采购了老威廉指定的货物。

    也就是说,现如今在雅各布夫人号货仓里停放的那些货物,是克劳利最后一博了。

    然而老威廉今天带来了好消息:军队的老朋友得知情况后,要求雅各布夫人号提前卸货。

    “感谢万能的主!威廉叔叔,这真是一个好消息,终于不用再闻那股粪便的味道了!”

    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克劳利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老威廉则哈哈大笑:“克劳利,我可怜的,从宴会中来到船舱的克劳利......你要学的还有很多。重点是,现在,你是个商人,所以不应该歧视马粪,那是金钱的味道!”

    是的,老雅各布夫人号的船舱中,最重要的货物,是三十匹马瓦里马。

    马瓦里马,印度优异马种。这是一种优雅强壮的中等高度马,其被人类培育使用的时期,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战场。

    马瓦里马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斯坦马杂交的后代。这种马曾作为骑兵用马,伴随着主人攻占了一座座中亚城池。

    由于土库曼马曾经是亚历山大大帝的军马,所以其后代马瓦里马,也特别适合在干旱贫瘠的地区生存。

    马瓦里马的这一点优势,穿越众十分看重。因为未来的帝国骑兵军团,势必要在戈壁、大漠和塞外饮风踏雪追亡逐北,马瓦里马是陆军骑兵计划中重要的马种储备。

    所以当驻扎在鸿基堡的陆军得知老威廉的船上有种马后,第一时间就发报给广州和台南,要求马场即刻派人来鸿基接管马匹。

    陆军的急切并不是空穴来风。十七世纪帆船运输条件恶劣,老威廉之前采购的马匹总数其实是三十六匹,然而在航海过程中马匹需要草料和大量淡水,这都是船上缺乏的东西,另外还有卫生情况也不容乐观。

    所以,即便这一路上尽了最大努力,当雅各布夫人到鸿基时,也已经死掉了六匹马,剩下的三十匹状态也算不上好。

    于是陆军要求迅速卸货,将马匹先弄到岸上调养。等过段时间马儿们恢复健康后,陆军再安排更加专业的船只将马儿运走。

    陆军不想再承受任何一匹种马的损失。

    拥有信息化优势的穿越势力动作是很快的。老威廉回来后不久,几艘交通艇便来到荷兰船泊位联络。与此同时,这边陆海军已经沟通完毕,原本鸿基主码头上停靠的一艘战舰,立即升帆起航,给荷兰船让开了泊位。

    荷兰船来到繁忙的码头后,是无比繁忙的场面:川流不息的运煤队伍,以及大批在围堰中搭设水泥基桩的劳工。

    之后,第一匹马儿从舱里被推出来后,克劳利先生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机械:由一组蒸汽动力系统运作的吊臂,轻巧而又舒缓地将马儿从船头吊载到了码头。

    “哇哦,神奇的机械动力!”

    克劳利是学过数学和达芬奇几何的文化人,所以他并不像老威廉这些粗人一样凡事往上帝和神学方面靠,而是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问题关键:吊臂的动力。

    可他无法观察到想看的东西,因为整个动力系统都藏在一间码头上的小房子里。除了房顶冒出的黑烟外,克劳利看不到什么。

    身处异乡,谨言慎行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克劳利最终只是把疑惑和求知欲压在了心头。

    机械系统效率很高,用了大概两个小时时间,船舱里的马儿们就被转移到了岸上。

    然后老威廉带着两个皮肤黝黑的印度马夫上岸,与陆军办了交接手续,连人带马一股脑交给了军方。

    克劳利站在船头,仔细观察着东方士兵。这些士兵统一穿着绿色薄棉布铜扣短上衣,相比欧洲士兵算得上“宽松”的裤子,以及闪亮的短帮黑皮鞋。

    从士兵身上各种闪亮的金属物,以及整齐的队形和枪械看来,最起码,他们的主人拥有很多财富是肯定的。

    这一点,也和克劳利之前收集的信息相符。老威廉告诉过他,东方伯爵的私人领地极其广大,财政充裕。

    最后,被一个戴着奇怪军帽,看不清面孔的军官在肩膀上拍几下后,老威廉喜滋滋地回到了船上。

    关上舱门后,老威廉一脸得意的出示了那张短短的收条:“烫手的马儿们终于在死亡前被主人接收了。克劳利,我们下一步,只需要去广州领取报酬就可以了!感谢上帝,赐予了虔诚的子民好运气!”

    见威廉一副卸下肩头大山的轻松模样,克劳利不禁有点担心。他实在对这张三指宽的纸条有点怀疑......尽管纸条的纸质非常洁白挺括,属于高级货。

    于是克劳利小心疑问道:“威廉叔叔,您确定能用这张,嗯,‘简陋’的纸条在澳门得到我们的货款吗?”

    “孩子,你还年轻,经历的事太少。”老威廉一边珍重地收起纸条,一边说道:“东方伯爵的领地,有着世界上最廉洁的行政系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关于伯爵领地更多的了解,等你到了澳门就会有了。”

    “哦。那么,威廉叔叔,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呵呵。”

    老威廉用拇指抹了嘴角上翘的大胡子一下,这是他心情愉快时的小动作:“既然船停在了码头,既然老威廉在这里有大人物朋友,那么,我们可以进城,先去洗个澡放松放松......晚上有主人举办的宴会,这是我们接到下一份委托的好机会,我会带你参加的!”

    说到这里,老威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把我给你的那两套衣服拿出来,就现在。我们需要更换服饰,才可以更好地获得机会!”

第602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三)

    早在巴达维亚出航前,老威廉就给克劳利准备了两套西服。老威廉知道,想栽培这个送上门的老友侄子,就一定要和某势力搭上关系。

    对此老威廉深信不疑。他本人就是靠着这点,从一个嚼着烟叶替人卖命的老佣兵,变成了如今的威廉先生,一位受人尊敬的富商。

    所以老威廉很注重细节。

    于是乎,克劳利从行李箱中,翻出了那两套从没有上过身的简单服装。

    “很好,现在我们进城,带上衣服和羊皮纸。”

    “是我想的那些羊皮纸吗?”

    “是的,宴会中有关心它的人,我昨天见到了。”

    从码头去鸿基堡很方便。下船后,就有瘦小棕黑,穿着整齐橘黄色马甲的安南滑杆车夫在揽客。

    克劳利自从来到东方后,在不少国家和城邦都坐过滑杆,其形制大同小异。于是他很自然地和老威廉雇两副滑杆,一前一后进了城。

    码头距离鸿基堡西门很近,只有300米距离,刚好在城头炮火最佳覆盖范围内。

    不过引起克劳利注意的,并不是城头的大炮,而是脚下的煤渣路。

    掺杂了石子的煤渣路黑亮平整,从码头一路通进了城内。坐在滑杆上放眼望去,码头东边还有几条同样的煤渣路通向内陆。路面上有川流不息的安南人推着小车,将黑色的煤炭顺着坡板推进船舱。

    “威廉叔叔,明国很冷吗,为什么港口在大批输出煤炭?”

    “并不冷,至少在澳门和大员并不冷。”

    克劳利的问题有点深奥,十七世纪的老威廉怎么可能有工业化和煤炭之间关系的认知。想了想,老威廉最终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是军火工厂和铸币工厂的原因吧。伯爵需要很多火枪和大炮来维护领地安全。”

    克劳利再次扭头,看了一眼规模庞大的运煤队伍,暂时压下心头疑惑,接受了老威廉的说法。只是他私下又小小修改了一点:“不是维护,是扩张领地。”

    很快,滑杆队伍来到了崭新的鸿基堡西门。

    现如今的鸿基堡,至少在外围,已经是一座正规的明式城池了。通体由红砖砌成的城墙大气而又厚重,即便不算城头的火炮,也给人一种敦实安全的感觉。

    城门口照例有军队在把守,而且人数不少,沙袋和铁丝栅栏一应俱全,战备态势很明显。

    原因嘛,还是这个年代信息传递缓慢所造成的。

    虽说不久前在国都升龙府签订了合约,但是条约从签订到生效中间有个过程,这就导致安南人目前依旧没有撤军——上次短暂交手溃败后,安南人随即从峥江一线抽调了不下三支,总数约万人的军队部署在了鸿基外围。

    进出城门的人数不少,城门口的盘查也很严。

    总得来说,本地土著想要进城的话,难度会高。而明人进城就很方便,因为大家都是有证件的。

    关于证件,普通人是加了盖章和编码的硬纸卡,而像老威廉这种的,则拥有外交部出品的牛皮封面A级护照。

    A级护照数量稀少,都是颁发给经过认证的各路荷奸葡奸西班牙奸。护照上的内容和后世区别不大,尤其是彩色大头照片,颇为传神。

    持有A照的老威廉轻松带着克劳利进了城。

    考虑到军事方面的原因,鸿基堡总面积并不大,这样利于修造和防守。事实上,鸿基堡连大明许多小县城都比不上。准确的说,这里就是一座大号军营。

    克劳利进城后,一眼就将堡内看了个通透。

    整个鸿基堡划分了4个功能区:军营,军械,仓储,以及行政区。齐整划块的城池内部,统统用笔直的煤渣路分隔开,看上去简洁明了。

    “崭新的城堡。”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克劳利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从他来到鸿基港,入目所见之处的道路,尽皆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上没有一片垃圾,

    更不用说像伦敦城里满大街的粪便和尿液了。

    要知道,这里可是一处繁忙的港口。他从英国来到东亚,一路上见识了太多港口城市,然而没有一座能像这里,干净整齐,仿佛自己家的客厅一样。

    意识到问题所在,克劳利感慨地说了一句:“威廉叔叔,这里的主人很喜欢打扫庭院......一种令人尊敬的东方思维。”

    老威廉哈哈大笑:“这里只是一座刚到手的简陋殖民点。等我们到了大员,你就能看到真正的人间天国了!哦,我的上帝,原谅我,天国居然在黄皮肤人居住的东亚!”

    说话间,老威廉用手杖戳着轿夫的脊背,指点他们去了行政区。

    对穿越势力再熟悉不过的老威廉,哪怕第一次来鸿基堡,同样轻松地找到了某势力旗下城市的标准配套设施:澡堂。

    克劳利自然不会拒绝洗澡这项服务。

    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三十年代,文艺复兴的思潮深入人心,欧洲主流思想已经在向务实的资本主义过渡,中世纪那一套肮脏的生活理念正在被人们质疑且摒弃。

    不要说在鸿基,自打克劳利来到炎热的南亚,就没少洗过澡。

    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如今在城市卫生方面早就和大员看齐了,城里新建了好几座澡堂。

    有些东西是封锁不住的,哪怕穿越者严密控制了知识传播途经。

    荷兰人是十七世纪最聪明的种群之一,他们长期生活在大员,亲眼看着大员堡在穿越者手中一步步变成繁华都市,亲眼看到这座城市从没有发生过流行性疾病。

    在这个过程中,关于如何不让聚居人群得黑死病,得痢疾;关于公共卫生和大规模传染病之间的联系,已经被红毛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即便是东施效颦,也能起到很厉害的效果。这是个比烂的时代,稍微注意一点公共卫生,城市就能得到不错的回报。

    冒着黑烟的锅炉房,全天候给行政区提供洁净的饮用开水以及洗澡水。克劳利他们打发走轿夫后,进澡堂门,只花了一点小钱,就洗了个大铁莲蓬头淋浴。

    之后,克劳利换上了一套棕色薄棉布西服,并且在老威廉熟练的帮助下,系好了一条蓝色领带。

    虽说有点不习惯,但是克劳利毕竟是受过贵族教育的人,挺胸抬头保持气质这些基本形体礼仪他统统具备。西服上身,再配合他的小胡子和略胖的身材,一股浓浓的老式绅士味道就出来了。

    两人从澡堂出来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四点钟。老威廉拄着拐杖安步当车,径直往行政区中心走去。

    行政区中心,现在已经有一座方形大院。大院里是一座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两边有八字形的裙楼,很像早期苏联建筑。

    检查登记出示请柬后,通过两道岗哨,老威廉带着侄子进了大院。

    传说中的宴会还没有开始,不过老威廉他们来的时间刚刚好:宴会之前的交接仪式即将举办。

    映入克劳利眼帘的,首先是会场。

    约有百十张木制椅子摆在了大院中间的煤渣坪上,中间留出了通道。

    椅子对面是一溜长桌摆成的简陋主席台。

    椅子方阵,此刻已经有了七成上座率。其中不但有长袍软帽的东方人,后边还坐了不少白肤碧眼的欧洲人。另外,位于方阵最前列的一些人,顿时让克劳利明白了身上这套衣服的来路:大家款式一样。

    下一刻,老威廉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自己的侄子,然后低声说道:“克劳利,睁大眼睛。我会给你指出那些大人物,他们是东方最有力量的人,是我们财富的来源!”

    “明白了,威廉叔叔。”

    接下来,老威廉先是去了方阵后排,和一票以荷兰人为主的外商打招呼寒暄,并且顺便给大家介绍了自己的远方侄儿。

    这之后,老威廉带着侄儿坐在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开始一一给后者指出方阵中各路人马的身份:哪些是明国传统贵族,哪些是本地安南土著贵族,哪些是穿越众......这个不用指认,大凡穿越众,在安南的这个季节,都穿着薄西装或者夹克,人高马大姿态威福,很好辨认。

    不久后,随着客人到齐,一个简单的交接仪式开始了。

    先是穿越众邵强上台,微笑着讲了几句。接下来,客串司仪的他,又引导着两个安南人来到了台前。

    这两个安南人一文一武,一老一年轻,分别穿着官袍和盔甲。

    之后,另一个一个穿越众上台,在观众们友好的掌声中,和那位安南老官员交换了一份文书模样的东西。

    再往后,另一个穿着陆军将官服的穿越众上台,象征性地将一把火绳枪交给了满脸笑容的安南将领......此处双方有一个定格,面向观众,估计是为了方便拍照留念。

    接下来,今天最隆重的一幕出现了:嘉宾们集体起立,和主人一同来到场地侧面。

    这里已经早早放着一个罩着篷布的大体积物事。克劳利私下估算,篷布下面的东西,应该和和家乡的四轮马车差不多大小。

    神秘的物事上还挂了一块红布,貌似就等领导来剪彩了。

    领导当然不会错过剪彩的机会。

    很快,在一片惊呼声中,一门体型狰狞、炮管短粗,口径足有170毫米的大型臼炮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如此猛烈的凶器,自然不是无名之辈。除了牛逼的六轮车架外,炮身上还用汉文刻了三个张牙舞爪的邪字:葛龙德。

第603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四)

    臼炮的历史源远流长,远有13世纪简易石弹投石机,近有二战德国450MM卡尔攻城炮。

    无论古今,所有臼炮的设计思路都是一样的:射程短,射角大、弹道弧线高,用来轰击城防工事。

    一句话:只要有城防的地方,就有臼炮。

    出现在鸿基堡的,就是这样一门超级大口径炮。葛龙德虽说射程短了点只有500米距离,但是威力巨大,能持续发射超过48磅口径的重弹丸砸到对面堡垒头上。

    在十七世纪,170毫米臼炮,已经超过48磅口径,绝对是冠绝全球的最大口径。

    这个时间点的欧洲虽说也有大口径铸造火炮,但是冶炼铸造技术落后,根本达不到某势力对于火炮制定的战斗标准。

    今天掀开盖头亮相的这门“葛龙德”,原本是大员军工铸造厂的实验产品。

    可惜的是,在验证了一系列有关大型金属件的铸锻造工艺后,这门成品炮,以及其他几门大同小异的实验品,就被扔在仓库吃灰了。

    没办法,虽说实验品的质量完全达到战斗标准,但是十七世纪野战运输环境恶劣,重达5吨以上的装备陆军根本不需要——等这些大家伙一寸一寸爬到发射阵位,前方指不定两天前就用炸药包敲开城池了。

    然而世事难料。在和安南人签了协议后,陆军突然发现,要按照协定帮助郑氏南下,仓库里的大家伙还真就能派上用场。

    至于说大家伙的缺点......安南人肯定是不在意的。这个时代随便一场围城战就能打几个月甚至几年,安南人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把大家伙挪上前线敲开“叛军”的乌龟壳。

    而陆军这边只需要派出军事教官和炮组就可以了。

    于是一门大家伙被紧急装上了船。至于炮身上的邪名,早在铸造时就被某些怀念旧世界的人下令印上去了。

    看到这门凌厉刚猛威武粗犷的大炮,今天在场的诸多来宾感到思维混乱。

    他们中很多人原本以为,条约上那些帮助安南“一统”的军事条款,大概率是用来忽悠安南人的:保持安南“南北分治”,岂不是外来者操弄土著,保持“长治久安”的最佳选项?

    然而今天这门炮打破了思维定式。

    各家算各家的帐。对于根本目的不同的穿越者来说,殖民者那一套分化/共存的统治模式完全不适合自己。

    穿越势力的目的是取代,所以与其费时费力挨个清缴割据政权,不如让彼辈先行内斗决出胜负,然后再使手段李代桃僵来的轻松。

    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人,安南人喜欢一统天下就去做吧。

    腹诽归腹诽,到场嘉宾看到大炮交接仪式后,还是依足礼数(穿越者带来的礼数)纷纷鼓掌表示祝贺。

    代表安南国前来鸿基堡评估军援协议执行情况的两位文武大员,同样满脸笑容。

    安南人实在没想到,明人如此重诺守信,镇国利器就这么送了过来。

    于是,负责接受的安南大将当场宣布:鸿基堡外围军队最迟明天就会全部撤走。另外,新军也会以最快速度组建,并且欢迎明人教官团队前去指导。

    如此,事成。

    某邪恶势力干涉安南国的一系列军事政治行动,这一刻算是拉下了帷幕。至于之后的第二阶段,那是水磨功夫,算是掀开新篇章。

    说回眼下。军火捐赠仪式结束后,公事就算是办完了,接下来是轻松的宴会时间。

    很快,一些穿着干净短衫的仆从改造了会场。居中的椅子方阵散开,布局成了一圈圈围绕着圆桌的茶酒会形式。

    宾客四散,根据自己的国籍的阵营坐在了一起。老威廉和克劳利这爷俩毫无疑问坐在了荷兰人桌上。

    这边还在找座位,那边源源不断的果品、茶、酒、咖啡、烟叶以及简单的点心都被摆上了桌面。

    看到白棉布桌面上的各种茶饮小吃,克劳利这一刻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他在约克郡的老家。

    那时候,每到春天赏花季节,附近的庄园主和小贵族就会来克劳利家中串门。绅士和女士们,同样坐在阳光明媚的草坪上,在训练有素的仆人服侍下,品尝着香草柠檬果汁和饼干,时光悠闲慵懒。

    下一刻,克劳利的沉思被打断了,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漂亮的青花白瓷杯子:“尝一尝,克劳利。这是东方特有的一种饮料,名叫‘茶叶’”。

    闻言接过杯子,看了看杯中碧绿的茶水和根根竖起的茶叶,克劳利轻轻啜了一口。

    他很快给出了评价:“有一股植物香气和苦味,有点像咖啡,看上去不错,。”

    老威廉笑道:“这是东方特有的饮料。和咖啡一样,东方人用它来提神。”

    这时候,其他同桌的荷兰人也参与进了话题。然而就像所有的闲聊一样,荷兰人的话题很快就从茶叶转到了丝绸和漂白粉。继而又转到大炮、商业和航海,最后,毫无意外又转到了东亚局势。

    而这个过程中,老威廉和克劳利虽说频频参与讨论,但是两人的注意力,却偷偷放在了不远处的主桌上。

    终于,在和一群荷兰商人交流了许久后,老威廉看到了想看的一幕:几拨前去拜访的客人陆续都离开了主桌,那两个安南官员也终于走了。

    下一刻,老威廉暗中示意:机会到了。

    克劳利会意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便和老威廉一起,踱步来向主桌走去。

    所谓的主桌,毫无疑问是穿越众占据的桌子。

    由于这次来安南的人不少,所以主桌是由三张长条桌拼接在一起的,上面同样堆满了各种茶点瓜果和酒水。

    “哈哈哈,亲爱的朋友们,活着的老威廉见到你们又了!”

    摆出一副久别重逢模样的老威廉,还没有走到桌前,便用一口怪异腔调,语法错误的汉语先声夺人。

    主桌上的穿越众大多数都是认识老威廉的。当初抢下大员岛的荷兰商馆后,老威廉做为高级俘虏,每天拄着拐杖四下溜达,正经和不少穿越众聊过天。

    那个时候的穿越众,刚刚跑上小岛当大王,还处于屌丝阶段,所以基本上算是平易近人,远不是如今的人上人模样,大家算得上是“老朋友”。

    于是看到老威廉,好多人举起酒杯打了招呼:“威廉,你又跑来东亚卖拐了啊!”

    看到自己人气不减,老威廉的大胡子翘得更高了:“拐杖是我们友谊的见证,不卖。我这次带了很多匹印度马儿,它们都很迷人,已经运下船了。”

    “马我看到了,是卷耳朵的马瓦里马没错,都被陆军接收了。”

    早年是理工科硕士,现如今就职于商务部的李浩,翘着二郎腿问道:“可我记得商务部也给你派了活,完成了没有?”

    “亲爱的李,永远不要怀疑威廉先生的信用!”

    老威廉说到这里,偏头示意克劳利,后者于是从腰间的一个印度犀牛皮包里,拿出了一叠羊皮纸。

    这叠羊皮纸极其关联货物,是老威廉除了马匹之外,在穿越众这里承接的另一个项目。

    什么项目呢?硝石,印度硝石。

    话说,老威廉虽然一直以来能从某势力处得到紧俏货物,然而这中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这次的马匹运输。

    普通商人,陆军是不会委托其人去印度收集运输种马的,这中间风险太大,一不小心马匹就会因为瘟疫等原因全军覆没,导致这边的预付款也打了水漂。

    另外,有关于种马和硝石这一类物资,由于牵扯到了战略方向,所以穿越势力通常也不会大张旗鼓,只会委托“经过考验”的“老朋友”去做。

    老威廉就是这样一个老朋友。

    他今天拿出的羊皮纸,是他之前在印度沿岸各城市,花了几个月时间写出的有关于硝石产地的调查报告。

    这份报告内容很全面,老威廉尽其所能调查了印度部分地区的硝石产地情况。为此他不惜深入印度内陆,亲自去参观并记录了硝石出产地的情况。

    下一刻,李浩伸手拿起了张羊皮纸,细看起来。

    于此同时,旁边陆续伸过来几只手。。

    硝石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资源。有关于硝石的信息,不光是商务部,包括农业部,军队,化工等部门对此都是关心的,于是那叠羊皮纸很快被人拿光了。

    “不错。”

    看了几眼后,李浩首先对羊皮纸上的内容表达了赞赏:漂亮的英文花体字,清楚的条目,详细的有关于印度土邦的硝石生产记录。

    这份资料内容属实的话,将会对日后“政府”方面制定硝石计划产生重要影响。

    “威廉,样品有带吗?”

    老威廉恭敬地回道:“雅各布夫人号的船舱里,有4拉斯特的硝石。按照商务部的指示,他们根据产地被分类了。”

    “很好,威廉,看来你这一趟又抄着了!这份报告很重要!”

    “先生们,这一切都多亏了我的英国侄子克劳利。你们知道的,老威廉是个来自于卢森堡乡下的可怜人,没有学过文字书写。”

    被老威廉巧妙推出来介绍的克劳利,这一刻只能先强行收起自己的惊讶来面对东方贵族——他之前已经看傻眼了,因为拿到羊皮纸的那几个人,都在认真地看着他本人书写的英文花体字。

    克劳利发誓,他们不是装的!

    上帝,英文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还是在遥远的东方?

第604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五)

    “尊贵的先生们,来自英格兰王国约克郡克劳利家族的罗伯特·克劳利,很荣幸见到你们。”

    左手脱帽右手背后,俯身弯腰,克劳利在获得介绍后,第一时间站出来向宴会主人们行礼。

    “约克郡?克劳利?”

    见到贵族式的自我介绍,之前和老威廉交流最多的李浩,轻摇着玻璃杯里的果酒,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克劳利家族的城堡,不会叫做唐顿堡吧?”

    就在李浩话出口的同时,旁边响起了几声欢快的轻笑声。

    克劳利有点懵逼,他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他从小到大也没听过什么唐顿堡。于是克劳利老老实实回道:“事实上,家族传承下来的城堡,一直被领民称做克劳利堡。”

    “是啊,我知道。”李浩脸上露出了一丝怀念旧时光的萧瑟味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内容有点古怪的见面程序过后,接下来倒是步入正轨。克劳利和老威廉如愿获得了椅子,得以在长桌上端起酒杯,敬祝伟大的伯爵大人身体健康。

    在这之后,克劳利参与进了桌上的聊天。而这一次,克劳利确认了这些东方人是系统学习过英文的。因为每当和他这个英国人对话时,桌上好几个人直接启用了英语。

    怎么说呢,虽然不可能冒昧去打听东方大人物背后的私人英语教师是谁,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克劳利还是听出了一些区别:东方人的英语不但和克劳利的标准伦敦腔在语法方面有出入,而且多了一些之前没有过的新名词。

    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解释,克劳利猜度,是对方的英语教师在上课时,添加了本民族的变种词汇。

    对此他大致心中有数:东方人的英语教师一定不是英国人,大概率是个欧洲小国的二把刀教士......没准是犹太商人。那个民族总是在世界各地流窜,他们会多国语言,变味和添加词汇符合他们的生存环境。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东方大人物,为什么会集体花时间去学习一门用处很少的语言呢?

    然而下一刻,克劳利中断了自己关于神秘教师的猜测。因为又有人向他提出了问题,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来应对大人物们的询问。

    “克劳利先生,按照你的家世和年龄,应该有机会在伦敦听过莎士比亚的歌剧吧?”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令克劳利暗自惊讶的问题。虽说莎翁大名在后世如雷贯耳影响力纵贯全球,可眼下是1632年,距离莎翁去世仅仅16年。

    在信息传递极其缓缓的17世纪,莎翁只是英国人内部追捧的一位剧作家,影响力并没有跨过英吉利海峡,甚至跨出伦敦。

    即便是最近的邻居法国人,也要等到下一个百年,18世纪中叶,经过大文豪伏尔泰推荐后,才会了解到莎翁以及他的作品。

    压下心中惊讶,克劳利回忆一下后说道:“事实上,我曾在伦敦演出界得到了离开家门的第一份工作。基于此,我有幸在威廉先生临终前几个月,作为剧场编剧助手,去斯特拉福旁听过一些他和剧场经理们有关于戏剧文本的交流。”

    “哇哦,这就有点意思了!来,给我说说,莎士比亚最后得什么病去世的?”

    问话的穿越者明显是文化人。此君貌似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各国文化演变很感兴趣,随后又有一连串问题抛了过来。

    能在远离万里的异国遇到喜欢故国文化的人,而且还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克劳利感到无比神奇和激动。

    他很快沉浸到一对一交流当中。

    大概是很少遇到把文化界的那点事说清楚的外国商人,抑或是附庸风雅表示老子也是文化人一员的缘故,克劳利接下来需要与不止和一个人对话,还要克服种种口音和单词小障碍。

    交流变成了文化沙龙。

    克劳利一时间成了大忙人。他用清晰而又略快的语速,回答着各种问题。

    这些问题很杂,既有关于十七世纪英国文化氛围的虚化问题,也有关于剧场、剧本、诗歌、贵族社交内幕等一系列现实问题,称得上繁复杂乱。

    然而克劳利此刻双眼放光,来者不拒。

    天知道他自从踏上船板后,有多久没有再接触到贵族和文学这些词汇了。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又有多少次他躺在昏暗的吊床,听着舱板外隐约传来的下流歌声而黯然失神,口中呢喃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优雅歌剧。

    沙龙气氛很热烈。随着时间推移,在精美的玻璃圆杯和优质葡萄酒的助推下,克劳利更加投入了。

    他尽情发挥着贵族出身的优秀礼仪和教育,展示着自己多年来在诗歌和舞台剧上的渊博知识。

    最后,已经忘却了身份的克劳利,甚至呵斥了一个“不懂装懂”的东方大人物,鄙视了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八手剧本。

    下一刻,克劳利站起身,弓步伸臂摆出架势,双目远望天际,带着浓浓的舞台剧风格,优雅而又深情地大声朗诵道:“吹吧,风啊!胀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你,瀑布一样的倾盆大雨,尽管倒泻下来,浸没了我们的尖塔,淹沉了屋顶上的风标!你,思想一样迅速的硫磺的电火,劈碎橡树的巨雷的先驱,烧焦了我的白发的头颅吧......!”

    某人极为专业的即兴演出后,他自己却是第一个醒过来的。感觉到周围鸦雀无声的场景,克劳利这一刻心叫“该死”,然后急忙弯腰,准备向主人道歉。

    然而下一刻,一阵混杂着口哨声的掌声打断了克劳利下面要说出的话。

    之前最热烈参与文化讨论的其中之一,商务部李浩这一刻站起身,嘴里连说“COOL”的同时,塞给克劳利一杯白葡萄酒:“专业,这才叫专业!我喜欢专业人士,不管什么时代。”

    环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点头表示赞同后,李浩又指着大胡子老威廉,感慨说道:“就我这几年见过的,但凡跑来东亚的,除了文盲,就是打手、赌棍、亡命徒......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归了包堆,全他妈混账王八蛋!”

    说到这里,李浩哈哈大笑着搂住克劳利的肩膀:“唯独就这一位,人才!”

    “来,真正的贵族先生,弟兄们敬你一杯!”

    虽然听不懂之前那一段中文,但是后面两句李浩可是用英文说的。搞清楚状况的克劳利,明白自己无意中得到了欣赏,于是他赶紧举杯说道:“请叫我罗伯特,尊敬的李。”

    有了这一段插曲,再后续的沙龙克劳利就更加放松自如了。抛开自己商人身份,纯粹是“文化交流”状态的克劳利,接下来又扎实给主人们科普了一些十七世纪真实的伦敦演出界。

    事实上,就和中式的“下九流”说法一样,这个时代的所谓艺术演出,同样是被高层人士拿来消遣并鄙视的行业。

    在16世纪末,戏剧表演远不是受人尊重的职业。这个行当里充斥着各种“小偷、盗马贼、嫖客、骗子和叛乱者”,从业人员素质低下,伦敦的剧场之所以成群建在泰晤士河南岸的萨瑟克区,恰巧因为那里处于司法管辖的空白区域,所谓的三不管地带。

    而克劳利也诚恳地告诉票友们:包括莎士比亚在内,他们入行时,都不得不从最卑微的职业做起,为那些声名狼藉的剧院老板打工。

    在这个年代,开剧场和开妓院差不了多少,二者都是社会中下层人士寻花问柳之地。剧院中到处游荡着小混混、皮条客和妓女,观众对舞台表演的兴趣反倒是最小的。

    有了这一番诚挚的交谈,一旁早就插不上嘴只知道大口蹭酒喝的老威廉发现,克劳利已经成为了沙龙中最受欢迎的人。

    这令老威廉惊讶不已,口中一直在念叨着上帝大人。

    当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色擦黑时,这一场美妙的沙龙聚会终于到了结束的时间。

    不过事情还没完。

    散场后,商务部的李浩先是询问老威廉,什么时候返回巴达维亚。当得知这一次荷兰人要在明国待到下半年季风季节再启航后,李浩点了点头:这是不出意料的事情,来明国的欧洲商船,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节奏。

    下一刻,克劳利终于收到了一份他前半生最珍贵的邀请。

    李浩在离开前,拍了拍克劳利的肩膀,然后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不要把钱花完。离开明国前,来商务部找我,我那里有一桩生意很适合你。”

    欣喜若狂的老威廉,当天晚上回去后,打开了自己珍藏的铁皮桶朗姆酒,又拉着克劳利喝了一宿:没有人比老威廉更懂得商务部大佬的“特殊邀请”背后包含着多么大的商机。

    最后,老威廉抱着酒桶醉倒,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克劳利,你这个好运气的混蛋......无论你接到什么生意,都得让老威廉掺一股,那是我应得的!”

第605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六)

    随波起伏的雅各布夫人号,老威廉站在船台,大胡子随风吹舞。

    下一刻,老威廉怀中一摸,就有一个扁扁的模压雕花纯银小酒瓶出现在手中。呡一口里边的“正宗”台澎产朗姆酒,老威廉在海风中指向前方大声喊道:“那就是澳门,看到了吗,克劳利小子!”

    时间已经是1632年的4月初。

    之前在鸿基港宴会后,雅各布夫人号又在鸿基港逗留了半个月时间。

    之所以待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老威廉凭借着自己的荷奸身份,“钻营”到一个重要内幕消息:广州门户开放。

    话说,门户开放这种东西,被别人用舰炮砸开是一种操作,主动打开招商引资也是一种操作。

    对于中国人来说,两种操作都有深切体会。前一种会令国家演变成“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病夫,后一种会令国家演变成全球GDP第二的老流氓,对比极其鲜明。

    总之,闭关锁国要不得。中国近代史的衰落,其实早在十六世纪就打下了基础:当外族跨越大洋的阻碍来敲门那一刻,就已经预示着土著文明落后了。

    不然为什么所有的科幻片中都默认外星文明是先进的?很简单,因为跨越时空本身就代表了科技的领先。

    在这个位面,当时间来到1632年,盘踞在大明东南沿海的穿越势力,也终于开始了引导治下黎民,主动门户开放的进程。

    这一次的门户开放,虽说是因为朝廷终于在最新一份旨意中做出了默许。但是说实话,对于已经准备充足的某些人来说,朝廷默不默许,他们都打算按照既有时间表行事的。

    无非是掩耳盗铃,或者说,给朝廷留多少面子的问题。

    好在朝廷如今有了消息灵通的稳重主持,所以没有在这种枝节问题上纠缠来去。

    于是,雅各布夫人号凭借老威廉的股东身份,预定了一个首批参与门户开放的位置。

    接下来,3月下旬,诸事了结的大舰队终于从安南鸿基港出发,班师回朝。等待已久的雅各布夫人号也进入编队,混在运输船队中一同启程。

    由于船只总数超过百艘的关系,大舰队阵型蔚为壮观,在海面上拉出了十数海里的长长轨迹。

    4月上旬这一天,大舰队来到了澳门外海。

    到了澳门这个三岔路口,之前编组严密的大舰队当即分道扬镳。大批的运输船和一部分护卫舰四散而去,有沿着海岸线继续北上台澎闽浙的,也有消失在广南各条水系中的。

    大舰队剩余的下来的主力船只,则在当天原地下锚。

    雅各布夫人号混在其中,并没有和同来的几艘欧洲船一样进澳门内港,而是老老实实在外海下了锚。

    第二天一早,澳门内港新出来了四艘海船加入了舰队。随即,大舰队拔锚,开始沿着广阔的珠江上溯,直航广州城外。

    后加入的四艘船,其中三艘是欧式软帆船,桅杆上分别挂着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王旗。唯一的一艘硬帆船,则是来自于倭国的红单船。

    至此,真相大白。这几艘“外”船,便是此次用来响应“门户开放”政策的破冰船。

    和雅各布夫人号这种临时加塞的不一样,后几艘船无疑是有所准备外交船只。

    这其中包括了一向合作程度比较高的荷兰人,以及这两年日子过得不错的西班牙人。

    另外,还有站在红单船头,贪婪地环视珠江两岸,留着月代头的日本武士。

    历史上早在嘉靖初年的“争贡事件”后,明朝政府在官方层面就封禁了对日贸易。

    而这一次日本贸易船进广州,无形中包含着一层隐藏含义:明政府正式解除了对日贸易禁令......至少在东南沿海某势力的庇护下,日本人可以自由进出港口了。

    所以日本人这一次的心情也是十分愉快的。

    有心情愉快的,自然就有不愉快的。

    心情不好的,是跟在大船队末尾的葡萄牙船。

    原本自嘉靖朝以来,葡萄牙人是唯一获得明政府授权,可以在每年指定时间来广州城收购丝绸瓷器的外商。葡萄牙人利用这个优势,再借助澳门这个绝佳的中转站,几十年来赚取了数不清的贸易利润。

    现在,弗郎机鬼畜的好日子到头了。

    先是澳门城被强硬攻破,弗郎机人失去了核心贸易据点。而这一次的门户开放,又令弗郎机人失去了广州贸易特权,沦落到了和死敌荷兰人相同的贸易地位。

    葡萄牙人之前几十年在对明贸易上建立的一切,一朝化为乌有。

    他们心情当然不好了。

    可是心情再不好,这一次的门户开放,葡萄牙人还是积极参与的。他们现在没有傲娇的资本,认不清形势的话,今后的海贸就没他们份额了。

    就这样,舰队在威武霸气,镇压东亚海权的两艘大舰带领下,沿着最新清理规划出来的珠江主航道一路上溯,终于在1632年4月7日傍晚,驻泊于广州城外的白鹅潭中。

    感受着黑夜中广州城的压迫,眺望着夜色中灯火辉煌的花舫,乃至远处灿烂的新区灯光,包括克劳利在内的荷兰人、西班牙人格外兴奋。由于葡萄牙人多年来的拼死阻拦,前者没有得到进入明朝内陆的机会,这次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第二日初阳升起时,预定中的庞大典礼开始了。

    首先,白鹅潭上响起了阵阵轰鸣,那是舰队再鸣放礼炮。

    接下来,广州城八门齐开,大批督标军士护送着两广总督熊文灿及一干府县官员从城内涌将出来。

    接下来是大批得到消息前来看热闹的普通明人。

    现场秩序很好。这几年白鹅潭经常有类似大戏上演,所以大家伙现在都知道站位了。

    未等熊文灿大队来到码头,忠勇伯曹川(伪),着一身大红伯爵袍服,先一步从镇蛮号下船,带着麾下将弁,提前到码头等候。

    双方在码头亲切见面。

    接下来是标准程序。

    曹大人首先以广东军区副司令的身份,向熊总督汇报了此次出征大略:“与敌健斗不休,端赖将士用命,竟获全功。”

    简单听几句报告,熊总督还以贺词:“区区萨摩耶跳梁,想来也挡不住将军泰山一击。今日之场面,吾亦有备。”

    至此,宾主会意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至此,外围观众统统会意一笑,仿佛大家听到见到的都是同一件事。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对于大部分吃瓜群众来说,曹总兵这次是带着部下去海东教训胆敢阻断商路的萨摩耶国去了。

    而对于熊文灿以及各路知情权贵来说,曹总兵这次带着部下出海,是教训安南人抢地盘去了。

    只有穿越众知道,这次出海,不光是为了安南,还有躲避朝廷征召,不给崇祯皇帝以口实的隐藏目的在里面。

    和熊文灿的场面话交待完后,就有一众广州各衙门官员上前道贺。

    要说大明之前的武官,可摆不出这么大的谱。别说出外“剿匪”,就是新任总兵上任,也不会有几个文官前来道贺。

    然而时移世易,姓曹的如今明显已成势,虎踞东南一手遮天,活脱脱就是现世曹阿瞒......再加上熊文灿这个老贼与其沆瀣一气助纣为虐,所以眼下广东的正人君子大多还是选择虚于委蛇......好汉不吃眼前亏......曹贼的银子和财路真是多啊,天天来腐化本官......扛不住了,还是先拉拉关系吧。

    与一众文官同僚亲切如兄弟般寒暄过后,按照往常惯例,应该是大家集体回城公款吃喝公款听曲环节。

    不过这次多了道程序。

    下一刻,早已准备完全,盛装于身的各国外商代表,列队上前。

    看到突然出现的大批色目人,围观群众顿时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

    然而也就这样了。这些金发(红发黑发褐发)碧眼的外国佬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效应。盖因往年的广州城,也会定期见到弗郎机人。

    早已有所准备的熊文灿,按次接见了各国使者。

    程序很简单:商人们排队上前鞠躬行礼,再递上各国东亚总督写给明国总督的信件以及礼单。

    老熊这边由下属接过文件后,温言勉励两句,也不管老外听不听得懂,就算是打发了。

    很快,程序简短便捷,但是意义重大的门户开放新政,完成了历史性的第一单。

    位置就在码头不远处的雅各布夫人号上,克劳利和老威廉叔侄,津津有味地观看了剧目全程。

    待到所有欢迎程序完成后,已经是接近正午时分。这个时间点,大佬们自然是进城花差花差,其余人等大多也做鸟兽散。而之前在白鹅潭上摆出壮观阵型的舰队,终于也到了四散归家的一刻——主力战列舰掉头去了下游的黄埔军港,客人们,包括所有的贸易船只,统统去了新区码头。

    克劳利他们现在,终于可以踏上陆地了。

    为了迎接第一批外籍商人,新区已经在检疫、贸易、旅游培训等方面做好了准备。

第606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七)

    虽说各国商船都是初次来到广州新区,但是怎么说呢,大多数人都很适应。

    新区说白了就是放大升级版的台江。对于经常和穿越势力做生意的外商来说,陌生的新区反倒令他们感觉熟悉。这里的一切都整洁干净充满活力,那种独特的,汇聚了大量人群却又秩序井然的社会节奏,令习惯了这个时代肮脏混乱的港口城市的海商们永生难忘。

    果然,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味道。

    跟随护卫舰来到新区港口的欧式帆船,先是被熟悉的引水船牵引到了熟悉的码头。

    新区的码头和台江一样,都是用大石笼网浇筑水泥而成的梯形码头。区别是新区的码头数量更多,体积更宽更长,每一条码头都能容纳左右各两艘大帆船驻泊。

    在指定码头下船后,果不其然,不远处就是专门用来给大批量外籍水手住宿的旅馆区。

    旅馆区面积大了许多。和台江一样,这里有整洁的床铺和营运到深夜的酒吧。

    考虑到台江那边酒鬼们经常打架,所以新区这边增设了更多主题不同的酒吧,譬如杰克·斯帕罗朗姆酒吧和苍井艺能居酒屋。

    各国人渣们现在有了各自的地盘,不用混在一起了。

    旅馆区依旧是红砖房,依旧用围墙隔离,依旧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卫生防疫人员。

    拜先进的进口红外线元器件所赐,防疫人员可以用最方便的测体温方式来监控大规模传染病。

    绝大部分传染病,包括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杀手的感冒在内,发作时的首要症状就是体温升高。在这个外来人员大批涌入的城市,但凡有人群聚集的场所,包括旅馆区和工人住宅区,每天都会有检疫人员早晚测量体温,以便及时隔离问题人员。

    隔离是目前条件下最有效的防疫方式。以穿越势力单薄的化工卫生体系,根本没办法做到事后防治,只能用这种“发现--隔离”的方式来阻断大规模传染病的传播。

    至于隔离后呢......如果被隔离者运气好,感冒这种的还是能治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如果是其他病症,等医生鉴定完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也没药治,全靠自身免疫力搏运气。

    西方水手们熟练地在码头接受了红外线测体温,然后纷纷涌入旅馆区的澡堂,熟练地洗澡、吃饭、睡觉。

    这些人渣很清楚一开始几天是不会放他们出去的,所以纷纷养精蓄锐准备晚上去酒吧狠狠玩一票。

    底层水手的生活和高层人士没关系。

    克劳利和老威廉虽说也接受了监测,但是之后他们就去了商馆区。

    如今这个年代,各国东印度公司本身就执行着外交职能,所以商馆区就是外交区。这个区域的建设也是很早就开始了,地理位置优越,占据了一片沿江风景区,并且距离新区的行政中心并不远,能够得到很好的出行和安全服务。

    商馆区包括道路和绿化在内的公共建设资金,是由新区政府提供。不过各国商馆本身是由各自的东印度公司提供,算是预定商品。

    既然客户不是明人,那么最终这些商馆,都尽可能的按照各国风情修建,这对于手中有诸多建筑史资料的穿越者并不是难事。后世人熟悉的各种哥特风格、维多利亚风格、北欧风格等等都在使馆区都有出现。

    然而由于建筑材料和技术工人的缺乏,导致了这些风格化建筑大多有点变味......四不像。好吧,反正英国佬也不懂什么叫做维多利亚风格,他们现在正忙着密谋砍掉查理一世的脑袋,大家凑活着用吧。

    克劳利就住进了这样一栋“豪宅”,这是老威廉对于荷兰商馆的由衷称赞,克劳利则对此表示了同意:拥有自备小锅炉的自来水系统、漂亮的瓷砖浴室和厕所、摆满了华丽中式瓷器的餐厅和美妙的西式壁炉,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商人们赞叹不已。

    在商馆里享受了舒适的卫生服务以及美味的中式海鲜晚餐后,克劳利终于在入夜时分,站在商馆天台,看到了老威廉一再提起的“天国之城”。

    后世人天天见到的城市夜景,在这个时代就是最震撼人心的神迹。哪怕这处夜景只是县城级别,入目处的大片星火也足以令初来乍到的克劳利目瞪口呆。

    急匆匆拽着老威廉走出商馆,克劳利坐上了配备着玻璃窗的四轮马车。

    对于有钱人来说,这座城市是温暖且和善的。漂亮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漂亮的硬化路面上,克劳利坐在车中,不停在看散发着光芒的煤气路灯,以及道路两旁那些亮灯的窗户。

    在即明亮又黑暗的奇特感受中,马车默默走了许久。然而最终克劳利始终还是无法相信这一切:整整一个城市的密集路灯,一晚上要烧掉统治者多少金币?

    “东方人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他们真的这样富裕吗?”

    老威廉呵呵笑着呡了一口朗姆酒,这才排着肚皮告诉侄子:据他所知,东方人和欧洲人一样穷困,传说中的那些财富故事,大多数都是骗人的。而只有在东方伯爵的领地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光明城市。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一处喧闹异常的街市。随同马车标配的商馆翻译,指着街口的石头大牌坊告诉两位绅士:这里叫做“状元食坊”。

    在十七世纪的欧洲,黑暗中的街道充斥着盗窃背叛和谋杀。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座城市,夜晚的街道都是不安全所在。哪怕是影视剧中的温暖小酒馆,现实中其实也只有几根蜡烛亮光,是用来提供给阴影中的阴谋家窃窃私语的场所。

    克劳利迷失在了光明和喧闹的夜市中。

    夜市中人头汹涌,以青年男女居多,不过也不乏满脸疲惫的中年人。

    克劳利注意到,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身穿短体恤的底层人士——他现在已经能大致分辨东方市民等级了。

    穿着后世款式西服的绅士,就这样新奇地混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他看到了挂着煤气灯的食摊,看到了肆意打闹的青年男女,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活力和安全。

    接下来,和老威廉一起,绅士们又品尝了一些新奇的东方食品:烤鱿鱼,米粉、烤生蚝,牛奶鸡蛋醪糟。

    最后,伸出袖口摸掉嘴角的油水后,老威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想,即便是依靠夜市的税收,伯爵大人也足以支付照明费用了。”

    克劳利想想后表示了同意。

    一趟夜晚的城市之旅,令绅士们再精神上满载而归。当然,肚肠也算是满载而归。

    回到商馆后,克劳利发现,还有不少同样兴奋的商人们聚集在明亮的吸烟室里谈天说地,于是他加入了进去,直到后半夜大家才散伙睡觉。

    初次来到现代化城市的克劳利,就这样在新奇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时间。

    这一个星期,他的主要任务是陪同老威廉办事。

    首先,老威廉将雅各布夫人号货仓中的硝石,按照之前的合同全数销售给了商务部。这些硝石以及在鸿基港卖马所得的收益,老威廉一次性结清了账款。

    接下来,老威廉和船上的其他商人还要在港口的交易所寻找买主,卖掉货仓中的其他传统货物,譬如印尼香料、印度棉纱、宝石、稻米和红木。

    在商业活动之余,克劳利还要跟随老威廉去拜访那些老朋友们。事实上,这一类拜访权贵的举动,才是老威廉最重要的商业行为,因为他可以就此获得别人无法得到的机会。

    譬如,参加“广澳高速”奠基仪式。

    在这个位面,并没有香港岛发展的契机。提前了几百年开放的广州新区,已经事实上承担了旧世界香港的一切外贸商务活动。

    而广深高速,则是穿越众移师大陆后,在执政方面发出的最强音: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位面真理。

    1632年4月25日,农历3月初7日,宜开业、动土、迁宅、修坟。

    位于广州老城正南的大南门外,已是人潮汹涌彩旗招展,原本逼仄的,被商户占据了每一寸土地的关厢黄金地段,此刻已经被拆出了大片空地,远处有些房屋的墙壁上,还留着白灰圈出的“拆”字。

    托老威廉的福,克劳利今天在城门口提前搭出的礼宾台上,混了一把交椅。

    一个巨大的声音盖过了纷闹的现场,正在天空飘荡:“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国外友人、港澳......土著们,今天,我怀着激动......”

    好久,终于等到某交通部大佬将开工八股念完后,端坐于主宾台上的两位红袍大员,把臂而起,在众多穿着长袍的老式官员和穿着西服的穿越众簇拥下,集体来到了已经插好纪念碑的奠基坑前。

    紧接着,克劳利见到了奇怪的东方习俗:一圈东方权贵人士,弓着腰,撅着屁股,人手用铁铲铲了大概一磅土,集体看向了一旁正在连续闪光的奇怪机器......他们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动不动,仿佛僵尸一样。

第607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八)

    道路是一个政权的根基。

    犹如人的血管一样,道路越发达,血液流动就越畅通,各种养份得以充分调动利用,身体自然就强壮。工业国家之所以有着远超农业国家的社会资源调动能力,基础交通建设方面就决定了上限。

    广州老城区到澳门,直线110公里。这点距离,对一个幅员万里的国家来说,并不算长。可要在十七世纪给这110公里的路段挖好地基铺上碎石沥青,那这条路就太长太长了。

    在古代,县太爷想做一做政绩,哪怕只打算修一条几里长的土路,也是要放下身段去大户人家化缘一二。

    后世同样不易。一条标准平原高速路每公里造价是3000万。遇到山区水乡架桥梁钻隧道,造价还会打着滚往上翻。

    其实,哪怕在经济全球化的后世,修不起一条高速路的国家依然比比皆是。全世界将近200个国家中只有80个有高速路。而在这80个国家中,前2位又占据了公路里程大部分。

    是的,后面所有国家里程数加起来,还没有中美两家合起来多。

    高速路如此巨大的投入,也就是国家富强之后的新生代国民才会司空见惯,认为这玩意大概就和门口的菜市场一样,是县太爷......没准是府台?......想修就修的东西......狗日的肯定给小舅子批了两个标段。

    然而大多数国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的是:在很多贫困的第三世界国家,倾举国之力,也修不出一条110公里的高速路,这个真的贵,真没有。

    如此昂贵的路,在新世界,原本历史上的两广总督熊文灿自然也是修不出的。不过鲁迅说过,本来没有路,来的穿越者多了,就有了路。

    今天开始破土动工的广澳高速,虽说只是一条双向二车道的县级沥青石子路,但在十七世纪,就是妥妥的高速标准。

    修路对于国家,对于政权的好处,是个后世人就知道。这个时代,所谓连接国家城乡的主干“官道”,其实只是低陷于水平面的凹土道,路面上满是深深的车辙和烂泥。只有在城市中,才能看到一些石板铺成的便道。

    所以一旦路成,那么在明末最富裕人口的最多的珠三角地区,穿越势力这一“善举”,就等于给自家做了一条永不磨灭的广告。无论是没见过世面的贫民,还是经常被官府逼迫掏银子修路铺桥的地主阶层,未来都会有巨大的心理震撼。

    再加上道路对地区经济的促进能力,资源汇聚能力,军事调动能力......方方面面的好处,会将穿越政权对基本盘的控制力提升一个大档次。

    然而还是那句话:果子好吃树难栽。

    说实话,穿越政权能在今天宣布广澳高速破土动工,那也是决策圈预谋已久,经过了多轮线上线下论证、会议、动员后,才最终下的大决心。

    从广州大南门走直线到澳门,这一路上自然条件恶劣,原始植被和水泽泥潭遍布。而最令人畏惧的,则是珠江水系。

    有水系,就得修桥。在前期的实地测绘中,密如蛛网的中古时代水系,预示着广澳高速要修建远超后世数量的便桥。

    后世做工程的有句话:金桥银路铜建筑。一座桥梁的造价远超同等长度的公路。

    修桥对于接活的建筑单位来说,是好处多多。可对于掏银子甲方来说,就属于肉痛至极的事了。

    这也是某势力一再郑重考虑的原因。计划中茫茫多的桥梁,虽说都是结构最简单的便桥,但同样不便宜,因为这些桥梁在设计要求中,至少要能通过小型蒸汽农用机械。

    这个通过标准,已经达到了后世农民伯伯开手扶拖拉机过桥的水准。

    也就是说,在尽可能使用红砖、石料、木料等建材的基础上,计划中的桥梁势必要用到钢筋水泥......至少基桩这种关键位置要用。

    某势力正处在大兴土木建设现代化城市的当口,产量感人的钢筋水泥早已飙出了天价,然后又要来高速路这么一个吃材料大户......善财难舍,即便以穿越众一向的豪横和对金钱的不敏感,这条路最终的通过,也真真是内部吵了无数架的结果。

    另外,除了昂贵的材料之外,修桥修路先期大多数时候还要断水引流挖设地基,这同样是极端耗费人力资源的大型劳务运动,很是不便宜。

    在十七世纪修路,唯一比后世轻松且省钱的,大概就剩下拆迁了。

    广澳高速沿途的官地且不用说,只要在县衙底册上的,不论是真正的荒地还是被豪强霸占的田土,未来都会被无条件收回。

    而真正的私人田地,也都会有一个统一标准的收购价格......这里一定不会出现钉子户,这年头当钉子户,比后世危险多了。

    总之,今天在广州大南门隆重奠基的广澳高速,是穿越势力放眼未来,为了整合、提升实际统治区的综合实力,所采取的重要手段。

    这也是区区一个开工典礼能请到两广总督、以及很多穿越人士的原因:只有穿越者,才明白这条公路之于政权的意义。

    主人知道自家在做什么,客人就未必了,更何况是外国客人。

    克劳利这些坐在观礼台的绅士们,在迷糊中观礼了开工仪式,然后迷糊地退了场,全程迷茫。

    不过克劳利他们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们在意的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观礼仪式,而是会后在广州城内的一系列活动。

    这之前,只有葡萄牙商人才进过广州城。而今天,作为欧洲商人的代表,观礼嘉宾们借这次机会,作为“改开”政策的试点,得到了参观广州城的机会。

    很快,仪式结束就有人过来联络安排。克劳利他们坐上漂亮的四轮马车,夹在车队中间,第一次进了广州城。

    宏伟的南天名城,单从规模和人口上来说,并不比这一时期的伦敦稍差。像老威廉这些人还好一点,他们之前去过其他中式城镇。克劳利则是第一次来到“正规”的明国城市,南方特有的中古时代城市建筑风格,令他大开眼界。

    这之后,红发碧眼的礼宾们,按照既定流程去了布市口有名的“聚仙楼”搓了一顿。

    最后,顶着路人好奇的眼光,礼宾们得以在布市转了一圈。商人们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不少绸缎庄,了解了一番广州城内的布料市场行情,

    最终,在傍晚关闭城门之前,客人们离开了广州城,坐船回到了新区。

    总得来说,这一趟广州城之行,收获还是有的,但并不多。

    在这之前,欧洲商人之间不惜放炮茬架,就为了争夺一个进入广州城的机会。那个时候,进了广州城的人,就代表着可以买到生丝和瓷器这些明国特产发大财。

    而现如今,只要在新区港停泊的商船,随时可以在港口批发市场轻松买到各类商品......还不用担心遇到骗子。现港口有穿越者背书的公证处、税务局和保险公司。合同只要在那里盖章交足契税后,就会有东方伯爵大人来保证买卖双方的交易进行。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全、快捷和美妙。

    所以,现如今的广州老城,其对于欧洲商人的核心吸引力已经消失。剩下的,充其量也就是旅游看个新鲜罢了。

    从广州城回来的第三天,克劳利叔侄又一次接到了观礼邀请。

    这次的邀请比较重要,因为礼宾缩小了范围,只有位列某张“国际友人”名单上的欧洲人,才有资格前往内陆的增城县,参加水泥厂的开工典礼。

    是的,在经过了跨度长达三年的建设期后,当初穿越势力和本进步士绅合股立项的增城水泥厂,终于要正式投产了。

    而这一次去到珠三角内陆,国际友人们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穿越政权的一部分隐藏实力。

    首先,在从珠江进入增江的航道口,友人们得以近距离观察到了驻泊在黄埔军港的大舰队。

    这其中,最新一艘用来维护海外领地的“开远号”,震撼了所有目击者。

    有着巨大舰体的开远号,满载排水量超过了3000吨,是主要利用蒸汽动力航行的验证型机帆战舰。

    这艘大舰在不久的将来,会利用其高自持力高运输量的特点,成为南下菲律宾海的舰队旗舰。

    接下来,观礼队伍一路沿着增江航行,最终,克劳利成为了第一个在广东内陆县城踏脚的欧洲人。

    不久后,宾客们在江边,远远看到了一处有着高墙的小城。

    进入一扇高厚的大铁门,下一刻,各种“卖糕的”发音,就从来宾的嘴里惊叫了出来。

    此刻映入克劳利眼帘的,是一座通体由钢铁组成的城堡。

    克劳利发誓,即便在最深处的梦里,他也没有见过如此狰狞可怕的钢铁之城:各种高耸的塔楼,各种林立的梯架,还有那巨大的“铁柱”......一切都在散发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克劳利仿佛置身地域......只有恶魔才能修建出这样的钢铁堡垒吧?

    等等,不是说这里是制造“水泥”的冶炼工坊吗,为什么变成了恶魔堡垒?东方人想对我做什么?

    克劳利在惊恐中想到。

第608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九)

    在建设跨度长达三年的时间里,原本的增城水泥厂,现如今的“模范水泥厂”项目,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其实一开始,增城水泥厂之于某份内容宏伟的“大广州地区工业布局总体规划”红头文件来说,并不算出挑,就是一家基础建材工厂而已。

    然而随着1631年度新区建设的飞速发展,以及大批工商企业从台南陆续搬迁到广州,决策者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之前规划中关于基建方面的步子小了一点,建材的生产速度没有跟上社会进步,导致一片火热的发展局面遭遇了瓶颈。

    发现问题后,内阁对之前的工业布局紧急做了调整,改变了一部分资源的投入方向,一批建材生产厂家紧急立项上马。

    在这一过程中,原本已经建了半拉的增城水泥厂由于先期工作已经完成适合扩建,于是从一家普通建材企业乘风变成了工业部重点扶持的重点企业。

    这下草鸡变公鸡了。

    增城水泥厂原本设计中的立窑式水泥生产线,变成了先进的湿式回转窑生产线。

    原本计划中的年产量,也从后世村办水泥厂的5000吨提高到了县级的3万吨。

    主生产线变更,配套的附属设备肯定也要变。这一下,整个工厂无论从占地还是设备还是投资额度,总体规模增加了很多。然后由于总投资额的提高,商务部又介绍了一些土著股东加入了这个项目。

    最终,升级版的增城水泥厂连名称都被人改了,大门口的黑漆红木大厂牌,变成了“增城模范水泥厂”。

    从1630年下半年动工,计划中1631年下半年就可以投产。结果中间又经历了改筋换骨的折腾,时间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最终,等到模范水泥厂扩建完毕,机器设备调试完全,试生产测试合格的那一天,时间被硬生生拖到了1632年初,整整横跨了3个年头。

    穿着一身得体米色西服的白申明白老爷,手拄文明棍,头戴一顶薄纱凉帽,脚下是皮凉鞋,全套开明士绅的打扮。

    此刻的白举人,一脸红光笑声连连,忙忙碌碌和其他股东一起,接待着三山五岳前来参与开工典礼的人士。

    毫无疑问,今天是白老爷前半生中,唯一可以和当年中举相提并论的大日子。

    又一次安抚了一伙被水泥厂造型吓得有点失态的商人......这次是洋商后,白老爷微笑着把客人招呼到了专门搭好的礼棚下,然后一叠声喊家中带来帮忙的小厮,给客人上一些安神的好茶水,莫要怠慢了这些红发碧眼的西洋人。

    身为开明士绅,白老爷对洋商的底细还是有所了解的。

    早在他年轻时候去广州赶考就见到过弗郎机人。这之后白老爷拓展商业渠道,每隔几年,只要时节碰上,也总能在广州遇到弗郎机人。

    再往后白老爷投靠了曹大帅,信息渠道就更加广泛全面了。白老爷现在对“欧洲”这个词汇已经有相当了解,他是这个时代少数能说清楚葡萄牙和西班牙两者间关系的明人,包括地理关系和政治关系。

    给予追随者一些经过提炼的先进信息,本来就是穿越势力独一无二的财富。更何况对于白老爷这种阶层的人来说,重要的信息价值,远远超过了那点银子。

    于是,最终,克劳利他们被安置在了水泥厂大院的凉棚里。

    辛苦了半天的白老爷,也终于转过身直起腰,掏出一方纯棉机制格子大手帕,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再喝一口自家喜欢的炒青。

    一边轻啜茶水,白老爷盯着水泥厂的钢山铁丘,心中再一次发出了由衷感慨:“真是好大气派啊!”

    今天增城白老爷是不会鄙视那些失态的“乡下土包子”的,不论土包子是广州来的还是外国来的。因为即便是亲眼看着水泥厂从无到有建设起来的他,每次来到这里,依旧会心潮澎湃。

    日头乎乎上到了头顶。这个时候普通客人早已到场,该是大佬出面的时间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后,以新区区长丁立秋为首的穿越者们,在大批护卫簇拥下走进了厂门。

    由于增城模范水泥厂如今是重点企业,所以今天来的穿越者比较多。不光是政府部门,包括工业、城建等部门都有人来。

    负责迎接各位大佬的,是代理厂长,穿越者侯军。

    此君穿越前专业是工程自动化,在十七世纪用不上,所以打一开始就被发配去了窑区搞二次就业,和一帮搞工业机器人之类的“废物”凑成了窑区四人组,日常负责砖窑烘干窑之类的“高科技应用”。

    后来,四人组还成立了穿越众内部第一个党派:逍遥派。

    现如今,早已点亮了各类工程窑应用技能的侯军,已然成为了工业部的技术大拿。

    技术大拿自然是日理万机的。这一次侯军担任模范厂总工+临时厂长,也是属于没办法,毕竟这么大一个厂子,没有穿越者坐镇是不行的,至少初期不行。

    看到视察团进门,头顶藤编安全帽,穿一身普通工装的侯军,带着一众打扮各异的水泥厂股东,迎上了领导视察团。双方蒲一见面,握手,寒暄、互道辛苦、场面融洽。

    说实话,明人是很喜欢这种调调的,尤其是自家处于下位时......谁不希望上位者对自己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而穿越者与生俱来的平等思想,以及他们带来的后世简单礼节,在十七世纪这个动辄弯腰下跪磕头的时代,自然会令追随者感到如沐春风。

    接下来的流程,就连克劳利这个旁观者都猜到了:领导轮流上台发言,观众面带微笑齐齐拍手。

    等到几位大佬发言完毕,时间刚好来到正午。侯军看着腕上的帝陀表,等到分秒针合一,就到了18.18分这个吉时。

    下一刻,侯军正式宣布:增城模范水泥厂试生产开始。

    在工位上等候已久的工人们,听到车间大喇叭里传来的命令后,开始按照之前训练的流程,依次启动了水泥厂整套设备。

    被请到安全线外参观的看客们,很快感觉到了不安和惶恐,因为从前方那怎么看都邪恶无比的钢铁怪物中,传来了轰隆隆的吼叫声。

    然而一众穿着西服、长袍和直缀的明人股东老爷们,这一刻脸上却纷纷露出了激动和憧憬的神色——他们之前就在设备调试的过程中,知道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启动生产线的过程原本是很漫长的,因为水泥厂的动力设备是蒸汽机组,需要预热。

    和普通煤气发生炉提供动力的车辆、船只不一样。即便是县级水泥厂,整套设备运转起来也需要庞大的动力,根本不是几个煤气炉子能带起来的。

    然而现实是工业体系无法提供电能,连像样的变压器都造不出来,所以模范水泥厂的动力只能采用最朴实厚重复古的蒸汽动力。

    整条生产线中首先启动的就是动力厂房。发出巨响的机组,是由几台往复式蒸汽机组成的联合动力系统。这几台之前就已经预热升压的蒸汽机组,现在顺利地通过轴承和连杆,将动力传递到了生料车间。

    水泥生产,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以石灰石为主的混合石料先粉磨再煅烧,最终出来的熟料就是成品。

    当然,这中间许多技术细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动力传递过来后,生料车间的各种破碎机、粉磨机就开动起来了。戴着口罩和头盔的工人开始忙碌,不停将提前准备好的生料喂入机器。

    通常在这一步,水泥生产会出现两个分支:干法和湿法。

    顾名思义,干法就是直接粉磨生料然后煅烧,湿法则是多了一道工序:先将生料加水制备成泥浆状态,然后再研磨煅烧。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用机器研磨泥浆状态的生料,肯定会比直接研磨干石料效果要好。另外,湿法制备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对环境污染小,制备过程中粉尘污染会大大降低。

    当然了,有好处就有坏处。湿法制备生料,不但要消耗大量水资源,而且在煅烧这一步会消耗更多的能量,毕竟生料是潮湿状态。

    在后世,极其浪费资源的湿法水泥生产是国家明令关停的落后产业。

    知道了两种路线的区别,那么模范水泥厂采用何种方式来制备生料也就很清楚了:湿法。

    十七世纪的模范厂,周边遍地都是水资源。另外,这里生产出的水泥不愁卖,根本没有竞争压力,所以厂里压根不考虑那点买煤炭的成本。

    相反,由于工业产业链的不完善,眼下反倒是各种除尘环保设备极其缺乏。如果用干法制备生料的话,环境污染大不说,还会导致工人更容易患上各种职业病,譬如尘肺。

    综合看来,在十七世纪,还是用领先全球的高科技湿法水泥生产线比较划得来。

    当配比好的生料泥浆被研磨完毕后,下一道震撼土著的工序开始了:一条黄龙不停翻滚,吐火喷烟,车间里充满了恐怖的吼叫声。

    有几位从广州初次驾临的明人老爷,见到这场面,当即就给黄龙跪下了。

第609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十)

    直径2.5米,长达40米的回转窑,在弥漫的白色蒸汽中缓缓转动,发出巨大的风火吼叫之声。声势浩大的动作伴随着窑头窑尾不时喷出的火焰,活脱脱就是一条正在云中翻滚吐息的土龙,怨不得土著给跪了。

    出现在17世纪的这台回转窑,毫无疑问是天顶星科技。可在这之前,关于如何能让“土龙”出世,真真费了穿越众九牛二虎之力。

    回转窑之于后世,属于司空见惯的工程机械。此物看似体积庞大体型威猛,实则就是一个内部铺了耐火砖的大钢筒,制造并不困难,科技含量还不一定有农用收割机来得高。

    然而在十七世纪,一台回转窑所需要用到的钢板、钢板轧制、钣金、焊接等等技术和物料,每一样都令穿越者感到头疼。最终的成品,是“专家组”使用了不少“进口”资源,攻关多次才打造出的产物。

    没办法,工业基础薄弱就是这样的。穿越者来到这个位面满打满算不过5年时间,除了定期接收对于工业体系来说少得可怜的一点“进口”物资外,其他都需要从头开始。

    时至今日,穿越国的工业体系只能说是一个勉强打造出的“作坊体系”。还处于铸铁工业层级的众多作坊,产品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依旧是后世黑非洲水准,根本谈不上档次。

    看似拥有21世纪科学技术的穿越国,其工业化之路远比早期土共建国来得艰难。毕竟苏联老大哥当年一出手就是上百个工厂,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车床、炼钢炉和各种大型机械设备。之所以土共一夜间从废墟中吹起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那156个项目外带几千名专家才是核心要素。

    同样是一穷二白同样是揠苗助长,穿越者就悲催了许多。只拥有纸面优势的穿越者,哪怕手头有运载火箭的全套资料,现实是一根铁钉都得先去山里挖矿烧窑打通整个冶金工业体系。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早期揠苗助长“进口”的一些高端工业设备,譬如电炉,如今已经随着配件消耗殆尽,以及整个体系对于进口物资的蚕食,陷入了低速运转状态。

    这样一来,造回转窑可就费了老鼻子劲。产量愈发稀少的电炉钢料、轧制和钣金设备的不足,以及事实上断货的进口焊接设备、耗材......也就是为了攒一家龙头模范企业充门面震慑土著了,不然的话,回转窑这玩意真没人去做......老老实实烧立窑水泥不好吗?

    相比之下,将一圈圈大型钢板焊接件从台南运输到增城码头,然后再用大量人力畜力抬进工厂,最后再由穿越众亲手将40米长的窑体拼接焊接起来......这些力气活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呵呵,看来依旧有效啊。广州老爷跪迎龙王爷,不错,这个梗不错!”

    穿着一身官员款夹克衫西裤的特区市长丁立秋,双腿不丁不八,双手交叉叠在小肚子前,眼露得意之色,摆出了一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嘴脸。

    就在丁立秋不远处,随从们正从地面上搀起几位老爷,扶到外间礼棚,又是上茶又是毛巾给老爷擦脸回魂。

    这一幕令丁立秋很满意。

    身为特区市长,如何“统战”本土士绅,是丁立秋重要的长期工作项目。如何润物细无声地转变社会各阶层对于穿越势力的态度,如何“化敌为友”,至少是“震慑”住本土保守士绅,这些都需要长期大量的工作。

    展示力量,毫无疑问是捷径。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某些长期搞行政的穿越众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有效方式:工业观摩,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土著观念,堪称洗脑神器。

    力量就是力量,它远比苍白的宣传来得强劲。人类的大脑结构,决定了一瞬间的震撼会永久改变之前的思维方式。

    这也是内阁决定不惜代价上马回转窑水泥厂的附带原因之一。

    斜眼看到丁大府台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旁同样来参加开工仪式的邹国庆不爽了。

    邹国庆算是今天内部地位最高的穿越大佬。此君是工业部长,内阁成员:“老丁啊,知道两弹一星不?今天这个就是了。为了给你攒这么大一根柱子,工业口的电炉寿命,还有进口焊接材料可全部用完了。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回头要有点表示的,不然可就没有以后了!”

    丁立秋搓了搓牙花子。他并不是对工业一窍不通的憨憨,而且身为穿越高层,他知道的内幕消息一点也不少。

    就在下半年要召开的大会上,穿越国一些国策会提出变更,这中间很可能要修改工业发展路线:下沉打基础,走蒸汽铆钉路线。

    这样一来,之前那些进口焊接设备和材料就肯定会断供......事实上已经断供很久了,剩余那点材料属于一锤子买卖,用在哪里不是用?

    “我说,就一铁筒而已,怎么,怎么就两弹一星了?国庆,没事别乱对比啊!”

    邹国庆闻言“嘿”了一声,摆出一副攀谈的架式:“老丁,你不搞工业,有些情况你是不了解。其实吧,两弹一星和咱们这铁筒,都是人工敲出来的。”

    “没错,都是当时代的最高科技,都是高级工人一点点手工做出来的。”

    看邹国庆这么笃定,丁立秋无奈道:“就算大家都是‘顶尖’科技,可这玩意一不能上天,二不能炸人,咋当原子弹使?”

    邹国庆一拍大腿:“精神原子弹啊!那几个你专门忽悠来的退休官儿不是被吓尿了?我看你大牙都要笑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人平时都在干什么,老子好歹是阁员......哼,不就是搞策反吗?”

    丁立秋听到“阁员”这两个字后,脸色变了变,最终堆起了笑容......内阁大佬的面子是要给的:“看你说的,弟兄们忙活这么久,老丁我都看在眼里呢,回头有事说话!”

    邹国庆见府台大人“识趣”,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老丁,这样,回头我招呼人再给这玩意加点声光效果,蒸汽车头那种的,呼哧呼哧,保证来一个吓尿一个怎么样?”

    “那你到底要干嘛?直接说,别整那些不着调的。”

    “嘿嘿,这不是要开大会嘛,到时候我这边有几个提案,你看着差不多就帮着举举手......吆喝吆喝......”

    “嗯......这个嘛......我要研究研究。”

    大佬们在围绕着“土龙”布局,土著们也是各有个的心思。

    “土著”是个中性词。这里的土著,不光包括了广州城来的老爷,还有白申明等一干进步士绅。另外,土著里面自然也包含了克劳利这些外商。

    和明国土著不一样,在克劳利这帮外国佬的文化图腾中,“龙”这种生物并不是长蛇形态,而是大蜥蜴形态。所以刚才并没有外国人将钢窑联想成龙。

    可是这并没有减少一干外商的震惊。

    当他们看到在巨大的钢铁平台上翻滚吼叫的铁柱时,同样有人坐倒在地,还有人惊恐不已地掏出胸前十字架大吼:“主啊,请赐予我力量对抗邪恶!”

    好的一点是,大概托了有文化的福,克劳利一开始就认定眼前的巨物只是一种神奇的钢铁机械,所以他在混乱中保持住了镇定,鹤立鸡群的样子,看上去依旧很优雅,很贵族范。

    克劳利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很像随从的随从,在手中小本上记录下了他的一切表现。

    开工仪式的最后一项节目,便是检查成品了。

    从生料配比到煅烧成功,大约在5个多小时后,今天来的嘉宾,便从一辆辆推过来的小车上,见到了尚带着余温,细腻滑顺的标准水泥。

    这一刻,捻着手中的灰粉,坚持了几年岁月,将泰半身家投入到水泥厂的白申明等一干进步士绅,无不感概连连。期间多有人当场失态,大呼小叫者有,默然泪下者亦有。

    当天的模范水泥厂开工仪式,对不同的土著团体,产生了不同的影响效果。

    对于那些从未接触过工业化的古旧士绅来团体说,毫无疑问,冲击力是最强的。

    这种完全脱离了传统意义上的“统战”手段,令当者无不震惊异常,事后考量良多。

    这正是穿越者所希望见到的:你可以在见识到力量后变得更极端,更“反动”,但是你不能无动于衷,你必须要思考,必须要改变。

    事实证明,大多数人还是现实的,和如此强大的力量对着干的铁憨憨毕竟还是少数。

    开工仪式还有一个后果。

    在那天之后,广州城里迅速传播起了一条流言:说是某位“曹姓大人”其实是西天降龙罗汉转世。前不久,下凡罗汉先是在增城锁住了一条为恶多端的土龙,旋即召了上千名力工,每日里喂那土龙一座山头。土龙吞了山头屙出的粪便,便是世面上发售的水泥!

    没错,水泥就是土龙粪!

第610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十一)

    夜幕早已降临,蓝色星球陷入了无边黑暗中。可是在某一处城市的屋宅,透过精美的手工原木窗棂,以及镶嵌其上的透明玻璃窗,就能看到一片跳动的灯火长河。如此奇景,在这黑暗的十七世纪,是那么的激动人心,不可思议。

    罗伯特·克劳利穿着一件丝滑的靛蓝蚕丝针织睡衣,脚下是蒲草凉拖鞋,正借着桌面上煤油灯的明光,用一根粗大的吸墨钢笔在伏案写信。

    “亲爱的父亲大人。我原本以为,“变革时代”这个短语,是上帝给当今的欧罗巴大陆准备的。关于这一点,有一些例子可以证明:迄今为止看不到尽头,已经延续了十四年的战争,以及各国蓬勃兴起的大航海事业......后一点尤其重要。

    关于这些想法,在我乘坐海船的旅途中愈发明晰。

    沿途那些古老的、还在使用木制刀枪的土人王国使我坚信,当哈布斯堡、梵蒂冈、萨克森和卢浮宫的大人物们最终结束这一场关于上帝代言人的诠释战争后,圣光迟早会复苏,并且照耀到东方的黑暗之地。

    以上这些思辩,我始终真信不疑......直到我来到了东方伯爵领地。

    是的,我的思想在旅途尽头被改变了。

    明国,世界最东方的王国,土地辽阔,皇帝子民众多。

    令人惊讶得是,在这个一如其他东方土著王国般落后而又古老的国度中,如今正有一股新兴势力在崛起:伯爵曹,我们称之为东方伯爵的势力。

    信写到这里,克劳利暂时停住了思绪。

    他搁下笔,拉动了墙壁上的一根绳子。很快,一个穿着干净衬衣的年轻白人男孩推开了书房门,用蹩脚的英语问道:“先生。”

    “给我来一杯红茶。”

    “好的,先生。”

    之前澳门城破后,很多土著失去了住所和工作机会,开始四处寻找工作。

    这里的土著也包括土生的弗郎机白人。

    好在随后新区开放,有些涉外部门雇佣了外国人。这个葡萄牙男孩算是运气好的,在英国商馆找到了一份侍应工作。

    没过多久,男孩端来一个漂亮的景泰蓝盘子,上面是同样漂亮的景泰蓝金丝箍边茶杯。

    来自肯特郡的克劳利先生,由于之前在海贸中贩卖马匹获利丰厚,再加上其人拥有伯爵领地一些大人物的特殊人脉,所以克劳利在英国商馆的住所是二楼视野最好的套间,配备有临时仆人。

    接过景泰蓝茶杯,克劳利轻啜了一口茶杯里的红茶。

    这是一杯掺加了水牛奶、糖和一点柠檬汁的红茶,是克劳利喜欢的口味:“茶不错,谢谢你,加西亚。”

    打发走仆人后,克劳利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望着玻璃窗外的新区夜景。此刻的他,思维不住发散,处于最活跃的状态。

    思考人生的美妙时光总是短暂的。过不久喝完红茶,克劳利拿起钢笔继续写信。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已经托商船给家中带回一封书信。只不过这个年代书信来往困难,即便顺利送回英国,往往也是一年半载之后了。

    今天这封信和上次不同。上次属于保平安的家书,而这次,克劳利有一些更复杂深刻的想法需要和自己的老男爵父亲交流。

    在信的后半段,克劳利详细介绍了这段时间在东方伯爵领地的所见所闻。与此同时,他花费了更多笔墨来形容一种崭新的,闻所未闻的庞大机器力量。

    在信的最后,克劳利写道:“很难相信,这种神奇的,注定改变世界的力量居然在遥远的东方出现。幸运的是,作为一个欧洲人,我已经接触到了这种力量。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带着一些有用的东西回到英国。克劳利家族或许会因此而再次显赫,重现先祖的辉煌。”

    写完最后一笔,克劳利检查一遍,郑重得用火漆封住信件,然后将其装进一个防水牛皮袋。这封信会在明天交给一艘即将出海的英国船长,由他带回伦敦。

    办完这一切,接下来......是休闲时间。克劳利起身兴冲冲换上一套新区常见的后世薄款亚麻格子西服,下楼。

    在新区这个充满了光明的世界,商馆里永远都有晚睡的商人。

    果不其然,装饰华丽的吸烟厅,至少有四五个英国人还聚集在这里高谈阔论。他们抽着广西烟农家的少女用大腿卷出的上等雪茄,喝着咖啡,桌子上堆满了水果、零食和茶,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朗姆酒。

    “探险的时刻到了,我需要一位合伙人来支付啤酒费用!”进到大厅的克劳利用力拍了拍双手吸引了在座人士的注意力,笑呵呵地说道:“当然,我会支付烤生蚝和烤羊肉串的费用。”

    克劳利笑嘻嘻地补充到。

    “很好,算我一个!”

    “克劳利先生的邀请总是那么及时。说到这里,我好像真有点饿了!”

    “该死的夜市,好吧,我承认我现在离不开它了!”

    一片附和声中,商人们纷纷起身,换上外套,和克劳利先生一起踏出商馆大门,步行向远处那一片灯火走去——被路灯照耀的街道干净而且安全,商人们非常喜欢这种黑暗与光明交错的感觉。这在黑夜无比漫长的欧洲是永远也享受不到的乐趣。

    当然,还有目的地的烤串。

    ***********************************************************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1632年的9月份。走在商馆街的克劳利,距离上一次去增城参观模范水泥厂,已经过去了小半年的时间。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拜某势力“改革开放”的春风,克劳利和老威廉一起,足迹几乎踏遍了穿越众治下的所有地区。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回转窑之外,参观者还见到了更多震撼人心的东西。

    譬如在南江下游的某个大型厂房林立的工厂区,他们就见到了巨大的,高达十几米的人造建筑——正在修建中的炼钢高炉。

    在广州附近的工业园,已经投产的汽水、铁钉、木器等等自动化生产线,同样给客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另外,克劳利他们在广州玻璃仪器厂,还看到了被威尼斯人严格保密的玻璃生产技术。

    当然,东方人的玻璃生产技术,乃至规模都比威尼斯高端多了。滚烫的玻璃溶液从出炉到被制作成玻璃和酒瓶,这期间大部分工艺都采用了机械动力。参观者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种充满了力量的制造风格不可能是威尼斯佬所能掌握的。

    在长达几个月的参观思考过程中,克劳利深深得被伟大的工业化所折服。他聘请了中文教师,现如今的克劳利先生,已经能用简单的中文做日常对话了。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每年到了9月份后,东亚沿海的季风就会改变方向。这个时候,一些前期已经做好准备的帆船,就会在信风刮起的第一时间回航,去往印度和更加遥远的欧洲。

    克劳利这个英国商人也不例外。现如今这个时间,他也在做着回航前的准备。

    就在写好家信的第二天早晨,他将信件亲自交到了一艘即将出发的英国船船长手中。

    这之后,克劳利在荷兰商馆汇合老威廉,两人随后去了雅各布夫人号上检查备货。

    这个位面由于穿越者的出现,前来东亚做贸易的帆船,远比历史上来得轻松加愉快。

    各国商人现在不需要打生打死,也不需要坑蒙拐骗想方设法去弄那点生丝——帆船只需要停泊在新区港口,船长就能在码头附近的几个贸易展厅里预订到琳琅满目的商品。无论是传统生丝还是新式保温暖壶,都可以买到。

    一句话:不怕你买,就怕你没钱。

    当然,实在没钱也不怕。对于有担保或者信誉好的商人,港口还有一些诸如花呗这样的机构来提供小额贷款。

    虽说现在备货如此容易,但是雅各布夫人号的货仓并没有装满。

    事实上,货仓里大部分已有货物,都是船上的其他股东购买的。而老威廉和克劳利两人,在这之前只是购买了不多的一些货物,他们两人手头的资金,大部分都还没有花掉。

    至于说原因,这个之前就已经提过:几个月前,就有商务部大佬交待过,要克劳利不要急着备货,临行前有一桩生意要交给他。

    于是克劳利一直等到了现在。

    而今天上午来检查货仓,则正是因为克劳利终于收到了通知:大佬中午要接见他。于是他和老威廉急忙来丈量剩余货仓,以便大佬安排生意时能做到心中有数。

    检查完货仓,测算过余量,克劳利回到商馆,洗浴、更衣,准备礼物。

    这之后,他独自一人坐上马车,前去商务部拜会大佬。

    来到双层小楼围出的大院门口,克劳利下车掏出证件,经过一道安保程序,很快在办公室见到了今次邀约他的大佬:商务部副部长李浩。

    今天这场邀请有点不伦不类。说是私人邀请吧,地点却在李浩的办公室。说是公事吧,此刻的办公室茶几上,却已经摆好了一些酒菜、餐具和茶具。

    不过今天对于克劳利来说,因该是一场轻松且愉快的见面。因为当他进门,早已有所准备的李浩,先是开了个玩笑。

    只见原本背向的李浩猛地转过身,将手中一把式样威猛的大刀劈在了克劳利鼻尖。

    刚刚鞠躬起身,双手还抱着礼品的克劳利吓了一跳。

    下一刻,李浩哈哈大笑,用英语说道:“克劳利先生,别来无恙?”

    “李浩阁下,很荣幸能得到您的邀请。”镇定下来的克劳利开始见缝插针惯常拍马:“另外,这把刀的式样很奇特,是您用来战胜敌人的武器吗?”

    “这把刀牵涉到一个屠龙勇士的传说,还有我的青春。”李浩抚摸着粗钢刀身上的铸造铭文,面带怀念和伤感:“它叫做奎尔塞拉。”

第611节 克劳利的奇幻之旅(十二)

    优雅动听的钢琴声中,克劳利举着叉子,用力咽下一块红亮的禽肉:“烧鹅很好吃,音乐也很好听......阁下,这是东方羽管琴吗?琴曲叫什么名字?”

    “是一种叫做钢琴的乐器,这段音乐是《致爱丽丝》。”

    “哦,爱丽丝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它很适合某些歌剧。所以,我能得到一份曲谱吗?另外,这个要求可能点冒昧,我想见一见作曲大师。”

    李浩微笑着摇了摇头:“贝多芬大师已经故去很多年,你见不到他。曲谱没有问题,我私人可以赠送你一份。”

    “感谢您的慷慨。您知道的,关于我之前的经历......收集乐谱是一种职业病。”

    “了解。”李浩点点头:“你是有修养的上等绅士。”

    克劳利咧开了嘴,举起盛着红色液体的玻璃杯:“很高兴能在东方听到如此优美的音乐,我仿佛回到了家乡。让我们敬伟大的伯爵阁下,以及伟大的音乐一杯。”

    美好的午餐时光持续了很久。这期间主客二人谈谈说说,气氛很好。最终等到酒足饭饱,李浩这才唤人撤掉餐席,重新摆上了一些瓜果茶水消食之物。

    克劳利今天来之前就做足了思想准备,所以这会他安之若素,有吃就吃,有喝就喝,一切按照主人的节奏来。

    李浩这边同样是稳如泰山,饭后继续和客人谈天说地。就这样又过了一会,等到双方之前喝的红酒劲儿下去之后,李浩这才拍拍手:“我请你喝茶。”

    紧接着李浩补充道:“我知道欧洲人的口味,今天请你和红茶。”

    随着掌声落下,两个仆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两个仆人很特殊,她们不但拥有一张西方面孔,而且身穿华丽的宫廷服饰。

    “哇哦。”克劳利低呼一声。他确实有点意外,居然能在遥远的东方见到自己熟悉的宫廷女仆。

    再仔细一看,克劳利释然了:两个女仆明显有着利比里亚半岛血统,大概和自己在商馆的临时仆人一样,也是从澳门招募的葡萄牙土生白人女孩。

    女孩进门后,微微下蹲行礼,然后坐在茶几前的矮凳上,开始摆弄手中的茶具。这个时候,克劳利才注意到了她们手中那些东西。

    这是两套质地不同的茶具。一套是红木瓷碗,另一套干脆是有着鲜艳华丽红金两色,附和欧洲人口味的全瓷器具。

    克劳利对此并不陌生。在过去长达半年的“考察”时间里,克劳利去过很多明国人的家庭做客。这里面不光包括本地官员,还有士绅,乃至平民。

    在这些家庭,克劳利见到过各式东方传统茶具,品尝过各种茶叶。

    然而这时候的英国佬心里已经泛起了嘀咕。他不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份能获得主人如此隆重的对待,哪怕他和李浩很谈得来,算的上是不错的朋友——专门购买训练两个会茶艺的白人女孩来招待自己?

    今天午餐喝得红酒并不多,克劳利的智商还是在线的。

    那么既然自己不够格,这种超越常规的招待礼仪,其中就有问题了。

    ......没等克劳利再继续思索下去,经过一系列眼花缭乱,优雅中包含着韵味的操作后,两个女仆将冲泡好的功夫茶送了过来。

    “请。”李浩示意。

    克劳利急忙学着主人的样子,单手端起茶杯微微一碰,然后喝茶下肚。

    “请茶。”一杯下肚后,李浩很快又示意喝第二杯。

    如是三杯,第一轮敬茶完毕。

    “这茶呢,是福建的正山小种。”放下茶杯,李浩缓慢地用英语说道:“这两个女孩子的茶艺,是在传统中式茶艺基础上经过改良后的版本。”

    翘起二郎腿,靠上身后的沙发,李浩面带微笑,貌似不经意地说道:“当然,这也会是今后‘官方’唯一指定的标准功夫茶程序......克劳利,你懂我的意思吧?”

    无非是权利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贵族出身的克劳利怎么会不懂:“这可以迅速平息争端,确定权威。”

    “再来一杯加奶的。”李浩一边示意女仆,一边指着克劳利:“呵呵,我就知道你明白。”

    很快,奶茶端到了克劳利面前。

    之前第一轮品尝的清茶,是只有核桃大的茶杯,里面并没有多少茶水。这一次端起加了奶茶和糖的大杯红茶,克劳利很快就喝完了。

    “奶茶口感如何?”

    就克劳利本人感觉来说,加了牛奶和白糖的红茶,貌似更合自家口味一点。他翘起大拇指:“味道非常不错!神奇的饮料,和咖啡一样棒!”

    “克劳利,你忽略了茶叶一个最大的优点。”

    李浩这时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严肃:“对于以肉食为主,还在吃着煮熟水果的欧洲贵族来说,茶水是最好的饮料,因为它可以帮助消化肉食。这一点,是只有提神功能的咖啡比不上的。”

    “这种独一无二的功能,背后代表的,可是无穷的财富哦!”

    看到克劳利的表情突然呆滞,下一刻,戏肉来了。李浩身体前探,双手交叉,紧紧盯着克劳利的眼睛:“那么,我的朋友,你愿不愿意将红茶这种美好的商品,推广到欧洲大陆呢?”

    事实上,早在穿越者出现的20年前,红茶就已经随着荷兰人和弗郎机人的商船,流通到了欧洲。

    然而和瓷器不一样的是,茶叶这种植物叶片,欧洲人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它的妙处。于是和其他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奇怪植物一起,茶叶最终作为一种药品,出现在了荷兰人的药店里。

    这种市场自发缓慢推广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几十年后的1662年。

    当时的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出嫁英王查理二世,她的嫁妆里带有221磅正山小种红茶和一些精美的中国茶具。

    这之后,凯瑟琳经常和贵族妇人们召开宫廷茶会,人们最终认识到了这种神奇植物的好处。先是贵族阶级开始接受茶叶,然后平民得以跟风,最终茶叶风靡整个欧洲大陆。

    这股风潮经久不息,甚至延续到了几百年后的鸦片战争——茶叶变成了战争导火索。十九世纪英国人茶叶消费占到家庭收入的5%,清朝对英国的茶叶贸易每年都有大笔顺差。

    而在这个位面,穿越者自然不可能坐等几十年后凯瑟琳公主出嫁。拥有后世丰富市场推广经验的穿越者,事实上早就针对茶叶贸易制定了种种计划。

    之所以计划一直没有发动,主要原因还是没有寻找到可靠的经销商。

    直到半年前,李浩在安南偶遇罗伯特·克劳利先生。于是,计划就这样缓慢启动了。

    “啊!”尽管之前就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但是当李浩正式把话讲明后,克劳利还是猝不及防:“当然不行...啊不,我的意思是我愿意代理任何一种你们的商品,也不是......SORRY,亲爱的,原谅我现在有点混乱。事实上,我对茶叶这种商品了解并不深刻......请原谅,我是说,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查市场,做一些准备。”

    克劳利局促的表现,在李浩眼中很正常。时至今日,没有哪个商人能在商务部给出的专项代理面前保持镇定,因为谁都知道,这背后是无穷的金币。

    “OKOK,我理解你的心情。”

    李浩伸出手下压,缓缓说道:“我的朋友,请保持镇定。现在不需要思考更多。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愿意担任东方红茶在欧洲的总代理商就可以了。”

    就这么几句话功夫,克劳利已经反应过来了: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商品是什么。以他现在个人具有的资本体量,无论李浩给他红茶代理权还是铁钉代理权,哪怕是墙角一堆垃圾的代理权,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瞬间想明白的克劳利,满脸通红,眼神中再也掩藏不住兴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的朋友,我非常乐意将红茶这种伟大的商品推广到欧洲。”

    “很好。”

    李浩点点头,站起身,从一旁的办公桌上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代理商铜牌,郑重递过去:“罗伯特·克劳利先生,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和接触,我和我的同行一致认定,你就是我们在寻找的人。现在,我代表商务部,正式指定你为中国产红茶在欧洲的总代理商。”

    隆重而又意义重大的代理商仪式,就这样在一交一接中完成了。被馅饼砸到脑壳上的幸运儿克劳利先生,这一刻打死也想不到,他代理的这种貌似不起眼的商品,在未来会产生何等巨额的利润,会给他本人,他的家族带去何等的荣耀。

    当然,万丈高楼平地起。克劳利先生今天拿到红茶代理商资格只是第一步。在这场交易中,穿越者唯一看中的,是克劳利先生的贵族背景和贵族修养——这些基础能力会帮助克劳利先生在红茶推广事业中迅速打入欧洲上流社会。

    也就是说,克劳利先生现在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代理商,至少不是穿越者眼中的,具有后世能力的合格代理商:克劳利先生缺乏资金,缺乏市场推广的经验和思路,最重要的,是他缺乏相关的知识。

    那么下一步,首先就是厂家提供的代理商培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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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介绍:
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