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节 大凌河之战(一)
从收到第一批物资开始,接下来的8月下旬到9月上旬这段日子里,永平李继春部开始连续接收战略物资。
源源不断的私人商队从天津出发,带来了大批粮秣、被服、武器和战马。
截止目前,春雷营实际在册士兵人数是1200人,这其中包含300名训练时间不足3个月的新兵。也就是说,训练时间超过半年,有资格上阵的士兵人数是900人。
然而现如今储存在卫城里的军备,却能武装3000人。其中储备的粮食,可以支撑3000人马作战半年,守城10个月。
以上这些,是按照某本后勤条例规定的新军消耗额度来计算的。如果照着李参将私下里计算的旧军队作战模式,那么这些物资足可以让1万大明叫花子守城1年半还有富裕。
于是有点神经质的李大人,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在仓库里流连忘返。
一排排火枪,一筒筒铁皮压缩饼干,一包包军服,一柄柄刀矛,还有那一匹匹膘肥体壮的良驹......老李自打从军以来,就没见过如此奢豪的物资储备。
再一次亲手点验完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军需,李参将志得意满,背手大笑。
从这一刻起,永平卫城,乃至盘踞在其中的春雷营,就已经脱胎换骨,正式成为了穿越势力在明国北方的重要军事支点之一。
有些事情,以李参将的级别现在不会知道。按照规划,永平卫城将会持续修建仓储,暗中存储军备物资。在未来,这里最低限度要能支持军一级部队的高强度作战需要。
所以眼下这些物资储备,其实在穿越者辛勤耕耘的南方工业区,已经唬不到人了......也就能震精一下李继春这类没见过市面的北方穷鬼。
除了常规补给之外,考虑到关外的狭窄地形和非水网特性,在9月初,天津站还专门派遣独立骑兵营的骑兵,给春雷营押运来一批特殊作战物资:地雷。
对于工艺简单的铸铁地雷,以穿越者现今的工业能力,想造自然就造出来了。
之所以这玩意没有在南方大规模使用,主要还是对手弱鸡的缘故——地雷是一种防御性武器,在南边,目前还没什么势力能把曹大帅的部曲打到埋地雷防守的地步,光看见穿越众天天四处欺负别人了。
再加上南方潮湿,地雷这东西保管起来费时费力,一不小心受潮,就和矿山哑炮一样变成不定时大杀器了,所以一直以来没有推广开。
也就是这次为了应对关外之事,再加上总参要提前测试各种新兵器在北方的作战能力,所以才下令兵工厂专门生产了一批铸铁地雷,万里迢迢送到了李继春部。
送来李继春部的地雷款式很少,只有两款,“温暖一型”和“温暖二型”。
两款地雷大小外观威力几乎一样,区别只是引爆方式:一款压发,一款拉发。
总得来说,温暖牌地雷的制作工艺是相当高端的......由于有着后世工业理论以及正规工业生产线的支撑,所以哪怕是老式铸铁地雷,也足以超过当年土八路那些粗糙的边区货七八条街。
温暖牌地雷,外壳是用不均匀铸造模式生产的铸铁片。在爆炸时,厚薄不一的铸铁破片可以更加轻松地飞散,给敌人造成更大伤害。
考虑到这个年代的敌人都是密集队形,外带对地雷作战模式不熟悉,所以温暖系列个头普遍偏大。小孩脑袋大的黑坨坨里,塞满了专用黑火药——这个和需要稳定燃烧的枪炮药硝硫比例不同,这个专一追求猛烈的瞬间爆发效果,所谓的猛火药是也。
一颗地雷中,科技含量最高的零件,是引信。
温暖牌系列的引信,都是最简单的着发引信。这个对于已经生产了无数火帽的穿越军工系统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真正需要考验工业能力的,反倒是防潮、防误爆这方面。毕竟穿越体系目前的化学生产能力还很薄弱,某些用处不广的化学品还没有排在生产名单上。
基于此,这次随着几百颗地雷前来的,是足足一个班的教官小队。教官除了要训练李继春部的士兵安全使用地雷外,还要随军出征关外,以便收集新武器在北方地区的使用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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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需物资是一场战争的根本。当李继春部准备到差不多的时候,时间也已经来到了10月。而就在10月10日这一天,永平卫参将李继春,正式接到了大学士孙承宗从山海关发来的征调令。
接到这份调令的同时,来自总参的电报也到了李继春案头。中年人再一次尝到了信息化的巨大优势,他瞬间明白了孙承宗发调令的前因后果。
自从9月初后金大军围城后,祖大寿部便龟缩在大凌河堡内,和后金大军对峙,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在这个过程中,坐镇山海关的孙承宗,前后组织了3拨援军去救援祖大寿。
第一波援军时间在9月中,由松山守军两千组成。由于众寡悬殊,这拨人被金兵轻松打败。
第一波援军败退后没几天,第二拨援军便由大名鼎鼎的卖队友狂人/吴三桂之父/跑路大师总兵吴襄率锦州兵六千前来。结果吴襄部被后金大将阿济格大败,败退锦州城。
到了10月初,吴襄部舔好伤口后,又一次来援。这次皇太极亲自来战,战斗的结果很关宁军......吴襄部六千多人被皇太极亲卫二百白甲冲杀,待后金大军赶到,又是一番乘胜追击红旗招展的大好局面......吴襄部六千人大败逃归。
闻讯后的孙承宗焦虑异常,于是老头梭哈了。在已经集结好的大军基础上,他再次下令抽调北方所有能及时到达的明军部队,准备出发去救援祖大寿。
这一次,永平参将李继春也接到了调令。
其实从理论上来讲,和山海关近在咫尺的永平参将,应该早就接到调令的。然而由于某些高层政治的原因——兵部侍郎彭汝楠是温体仁一党,所以在这之前有牵扯到永平卫的军事报告,都被兵部有意无意压了下来。
这一次,要不是孙承宗急了眼,大约李继春还是老实待在永平练兵避祸呢。
当然,事情到这一步,李继春部不去山海关走一遭也是不成了。好在事先准备齐全,于是在接到调令后的当天,老李便召集全营的高级军官和参谋,召开了动员会议。
是的,就是动员会议。关于未来去关外后的军事战略,李继春早已被总参发来的电报隔空“面授机宜”。李参将甚至知道,在遥远的,波涛翻滚的大海上,甚至还有一支船队前来增援,目标据说是建奴侧后。所以对于春雷营来说,更加重要的军事会议,其实已经在核心团队中开过了。
动员会议开过后,第二日,早已有所准备的春雷营开展了誓师大会。会后,参将李继春收拾行装,于第三日晨,带着精心训练的手下,带着十足信心,带着温暖,奔赴山海关外下乡去了。
1631年10月14日,来自永平卫参将李继春部的900名精锐骑兵,进入了山海关大门。
而就在李继春部进入山海关的同一天,祖大寿部遭受后金部队扮演的假援军引诱出城,再次遭遇大败!这一次出击,是祖大寿在整个战役中最后一次尝试突围。
其实早在祖大寿突围几天前,由监军道张春统领的,数量达到5万的,明国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拨援军,就已经从山海关出发了。
现如今的山海关,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但凡有一支部队前来,立马就会被大佬孙派出去。赶到山海关的李继春部也不例外,仅仅休整了一天,便被心急如焚的大学士孙承宗匆忙打发上了战场。
李继春部全体都是高速的骑兵,又一人三马带足了给养,按理说出关后很快就能追上张春部。然而李参将却一路磨蹭,沿途观景不说,还在辽西走廊四处乱窜,貌似因此还“掉队”了400人,部队素质堪忧。
最终,等老李率领剩余的“500大军”在锦州城外追上正宗大军尾巴的那天,已经是1631年的10月20日。
当其时,前线剑拔弩张。数量达到5万+的明国大军,已经离开锦州城北上,准备寻机和建奴决战。
带着亲卫直驱中军,匆匆而来的永平参将李继春,于锦州城北,终于见到了本次带头大哥:监军道张春。
张春,举人出身,为孙承宗看好。此次大凌河战役,孙承宗坐镇山海关之余,先是举荐此人为监军道,后又力荐张春为帅。
是的,没看错,明帝国历史上最后一次针对后金的战略反攻,领军者是一个文化人.....举人。此刻的张春,指挥着3万以上的关宁军精锐,外带2万以上的大明北方野战部队。
这些部队,是大明最后成建制的野战军团,是国本。
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二线地方将领李继春,自然不可能引起大军统帅张春的兴趣。闻听此君只带来了500骑兵,在步骑如云的5万大军中,张春更加没兴趣了。于是在百忙之际,带头大哥顺手安排了迟到的李继春部最合适的工作:游击。
接下来,便是历史上决定了明金命运的大凌河之战了。
2天后的10月22日,明军过小凌河直逼大凌河城,在距大凌河城十五里处,与后金大军相遇。
当其时,张春为了扼制后金占据优势的满蒙骑兵,便动用大批战车摆出车阵,用来防备对方重骑冲锋。这些战车上配有火器,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明廷从某伯爷手中买来的先进前膛步枪。
这样一来,双方交战伊始,八旗兵还是吃了点亏的。冲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战车阵于是缓缓向前推进。
然而令明军没想到的是,当战线往大凌河堡方向推进了一段距离后,后金大军让开道路,露出了固定在土堆上的西式滑膛炮。
之前后金入关之时,从三屯营等处抢劫到的火炮,这一下开始发威,于是车阵被破,阵型大乱。
见到对手露出破绽,皇太极当即亲自指挥大军前压,明军顿时不敌,开始节节后退。
张春见势不好,于是便使用了火攻。处于下风头的后金兵,这一刻貌似被大火逼了回来。然而下一刻,又一个不可思议的神秘学现象发生了:天上忽然下雨,风向转变。
后金大军乘风借势掩杀过来后,张春部顿时不敌,兵败如山倒,明军熟悉的一幕来到:全体溃散逃命。
大明朝这一刻气数已尽。
后世有一种遗憾:就是这场雨如果不下的话会怎样怎样。
实际上,即便雨不下,后金大军也不过暂时被大火逼退而已,有生力量依旧是那么多。张春部隔着大火,也不可能将后金大军消灭,更不要说打破远处的三重土垒封锁线,救出祖大寿部......即便退一万步救出祖大寿,在几万满蒙铁骑的围攻下,张春部压根跑不回锦州。
总之一句话:失去了刚正面的能力后,无论明军如何挣扎,最终总是会被强敌打败,迟早而已。
历史上的这一天,张春溃逃大败。而皇太极早已料到此战必胜,他在明军撤退路上埋下了伏兵。
当溃逃的明军遇到伏兵,自然而然的,大部分人放弃抵抗就地投降。另外,包括张春在内的三十余名将领被生擒,只有逃跑宗师吴襄仅率数十人侥幸而归。
明朝最后一拨增援大军就这样完蛋。从此以后,明廷之于后金,彻底失去了战略主动权,永久处在了龟缩/挨打的态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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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大势是不可逆的。在这个位面,至少在穿越者大军到来之前,以李继春部区区500人的兵力,肯定逆转不了这种规模的大战。
那么李参将这会干嘛呢?
早在后金大军冲锋那一刻,当时在战场外围游荡的李继春,用手中高倍望远镜第一时间看到了大军溃败。
下一刻,李参将遍布沟壑的消瘦脸庞上,露出了一个“电报果然精准”的诡笑表情。
紧接着,当初曾经阵斩硕托的猛将大人,猛地抽出腰间宝刀......错,是挂在马鞍上的小型电喇叭,然后扬起喇叭怒喝一声:“全体都有,按计划,随老子......转进!”
“转进转进转进!”
春雷营500精骑,闻令后迅速打马扯缰,口中呼喝不停,迈着整齐的步伐,带领着身后漫山遍野的溃军,往锦州方向转进而去。
第583节 大凌河之战(二)
冷酷的辽西大地、广袤的东北山野、滚滚而行的骑兵部队,再加上后方铺天盖地的溃兵......这一切,共同构成了发生在1631年末这场大战的尾幕。
李继春一马当先,跑在阵列前方。
李大人如此仓惶,倒不是他怕死,而是因为要及时跑位联络部下,以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抢夺先机。
拜之前连续的电报,以及和参谋团队所做的沙盘推演所赐,李继春现在对战场态势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说开战之前,某人还对前期功课有所保留的话,现在的李继春再无半分疑虑: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被那些关于战局推演的电报所料中!
于是李大人第一个转进了。他要按照计划,以最快的速度和后方伏兵联络上。这样一来,春雷营在这场溃逃大剧中,就有可能上演一出拖刀计,捞一个大彩头回家。
那么伏兵在哪里?
之前在报到时,李继春自称有500精骑。然而他进关的时候,可是足有900部下的......剩余400人路上跑散了?笑话,那些人都留在战场后方,去寻找预设阵地了!
就这样,在大溃败第一时间,位于战场最南端的李继春部开始了齐装满员、队形严整的逃亡之旅。由于全军一人双马,所以500转进大军速度飞快,不一刻便跑到了西山脚下。
西山,坐落于锦州东部,是由白草、四顶等山头组合起来的一片山区地形,位置恰好就在大小凌河中部。
也就是说,明金双方大战所在的地点,其实距离西山并不远,就在西山和大凌河堡中间。之前进军时,大军也是擦着西山而过的。于是当李继春部此刻由东往西跑路时,很快就到了西山脚下。
“吁......全军止步!”
随着身后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远,穿过一片野地的春雷营主力,此刻面对的是西山脚下一大片松桦林。大约是得到了“逢林莫入”四字真言暗示,李继春当即勒马,扬手命令部众停下脚步。
事实上,“逢林莫入”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令春雷营止步的缘由,是因为此地是李继春和后续部队商量好的第一联络点。
“联络,赶紧联络!”
气喘吁吁的李将军不等胯下马儿停稳脚步,就大声呼喝起来:“便是在这左近了,快与本将联络冯世明!”
冯世明是属于最早的一批近卫营军官。其人由于年龄较大,所以去年被大本营派到河北,成为李继春参谋团队一员,司职春雷营副官。这一次分兵,正是由善于侦查测绘的冯世明负责在后方率领其余400名士兵。
位于李继春身侧核心位置,背着一台军用电报机的通信兵,闻言立即打开机器,尝试和冯世明部联络起来。
听到铁匣子发出“嘟嘟”声后,心下焦急的李继春,下意识甩着马鞭,不停张望四周地形。
也不怪参将大人满脸焦躁。虽说依旧不懂得电磁原理,但是步话机在山区条件下容易通信不畅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这正是李继春最害怕的一点。
之前春雷营到达锦州之后,根据事前推演,再结合实地考察的地形资料,包括李继春在内的所有参谋人员最后一致认定:假定明军大败,皇太极提前设伏的话,伏兵的位置一定会在西山。
西山的位置非常重要。方圆二十多公里的山脉群落,正好和大凌河堡一起,将明军大部夹在了中间。此刻,溃败的明军但凡想逃回最近的据点锦州,那么就一定要路过西山。
而到那个时候,已经仓惶西窜一二十里路的溃军,在人困马乏丢盔卸甲之际,突然见到前方杀出来的后金骑兵......画面太美不敢想。
李继春自忖,换了自家要扔伏兵的话,也会在西山。
而这条推断,正是他此刻焦灼的心态来源:根据事先计划,在李继春部出发参战后,冯世明部便会潜伏在西山一带,尽全力侦查出后金有可能存在的伏兵位置。
所以跑路到西山脚下的李继春,现在迫切需要联系上冯世明部,以便获得大概率存在的敌军伏兵的具体信息。
这也正是他遇林不入的原因所在:鬼知道林子里有什么?春雷营的优势是火枪,李继春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贸然让部队去钻林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尽管参将大人焦虑异常,可是开机5分钟时间后,通信兵偏偏还是没有联络到冯世明部。
由于距离远,之前传到李继春耳中的战场喊杀声,已经变成了一种隐隐的轰鸣声。可5分钟时间过去后,李继春却感觉到传入耳中的轰鸣声愈发清晰。他知道,被甩下的明军大部队前锋,已经接近了西山。
这个不祥的判断令李继春仿佛闻到了一股尸体的焦糊味道,于是他一个激灵后立即下令:“不等了,绕过林子走!”
在这一刻,猎人和猎物是随时在变换身份的。春雷营这区区500人想要火中取粟,离开了信息优势,现在就变成了猎物,处境属于极度危险状态。
李参将很清楚,随着后方战场接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很担心自己已经进入了敌手伏兵的攻击范围,如果下一刻从道旁冲出敌骑,李继春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
之所以伏兵现在没有冲出来,或许是因为确实离得远不在攻击范围,更有可能的是,因为明军大部未到,所以伏兵忍住了没出手。
猎人和猎物模糊了身份,这让某人不得不命令部队放弃第一联络点,继续往锦州方向前进。
其实这道命令也是在预案之内的。
李继春事先接到总参的战略要求是:优先保存自身,其次考虑伏敌锻炼部队。也就是说,今天宁可不捞任何好处,李继春也要将部队完整带回去。所以此刻看到势头不对,春雷营主力便第一时间去了锦州方向。
世事难料,变幻无常。
就在春雷营500骑兵绕过松桦林乃至树林背后山脊那一刻,通信兵在马上惊喜地大喊一声:“联络上了!”
李参将同样惊喜莫名,勒住马缰后直接拿过手咪,不顾通信规则用明语大喊:“冯世明,冯世明,报告位置!”
冯世明的声音很快通过步话机传了出来。
能用语音联络,那就证明双方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事实也是如此,恢复联络后,李继春才知道,冯世明部就在前方两条山脊之后,大约5里外的一个小山头上。
至于双方都关心的某一支队伍......冯世明明确告诉李继春:后金伏兵不但存在,而且位置就在两条山脊中间。
这也是冯世明部之所以选择当前位置停留的原因:可以监视后金部,随时发动攻击。
猎人和猎物又一次转变了身份,老司机李某这一刻浑身鸡血......肾上腺素沸腾,他知道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即将来临了。
再次详细问清楚敌军所处的地形以及规模装备等情况后,下一刻,李参将下令,全军匀速前进,准备作战!
当瓜尔佳·窝图听到敌军前锋即将路过山口的报告时,他轻蔑地笑了笑。大刺刺坐在一块石头上的窝图,并没有为军情所动:“明狗大队到哪里了?”
“回额真,尚在10里路外。”
“理这伙人做甚?放过去!”
“嗻!”
瓜尔佳·窝图是正黄旗人。身为女真大族瓜尔佳氏的嫡系成员,30岁的窝图已然是正黄旗下辖少数甲喇额真之一,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这次出来和明狗大战,一向待窝图亲近的大汗皇太极,给他分配了一个重要任务:伏击。
窝图明白这是大汗对他的恩典。伏击逃敌这种事,即没有危险,还很容易捕获敌方重要人物和资财,真真是最好不过的差事。
于是窝图很用心,决定把大汗交代的差事办好:他带着自家下辖的5个牛录,以及大汗在战前额外挤出来给他的500精兵,专门在开战前绕了个大圈子,从西山北部钻了进来。
到了今天,窝图部整整2000精骑,已经在西山脚下的这条石沟里,埋伏了整整一天半时间。
现在,收获时间到了。
于是乎,当窝图一早接到有骑兵在5里外树林歇马时,他丝毫不为所动:明军大溃的消息,已经被战场处放出的狼烟通报到了这里。所以当高处的瞭望哨所前来汇报时,窝图知道,这股几百人的骑兵,肯定是提前跑路的关宁孬种。
对于这种骑兵,窝图一点想法都没有。这些孬种打仗不成,跑路一绝,歇会马就溜了,不值得他出手。
果不其然,那伙骑兵歇马没过多久,就重新启动,绕过树林,顺着山脚往锦州方向退去。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样子,这伙仓惶逃命的骑兵开始路过窝图部所在的谷口,隆隆的马蹄声传进了窝图耳中。
“不对!”
身经百战的窝图,这一刻汗毛都竖了起来:从石谷外传来的马蹄声,即整齐又舒缓,还在慢慢减速收力——女真勇士每次秋猎行将围捕前,也是这样操控马匹的。
“上马,上马,抽刀!”
就在窝图猛然起身张口大吼的同时,一连串尖厉的骨哨声从高处瞭望哨那里传了过来。
然而谷中的后金骑兵这时已经不需要报警了,因为骤然变急促的马蹄声,明晃晃暴露了来者目的——骑兵突袭!
第584节 大凌河之战(三)
闻听有敌来袭,原本处于修整状态的后金骑兵,顿时疯狂往自家马背上爬。
不得不说,一支经历过无数战斗,正处于上升期的军队,在战术素养方面还是非常优秀的。
即便在这种争分夺秒的突发时刻,谷内骑兵依旧自发调整到位:前方接敌者紧急上马,后队则互为同伴披甲,预备二次重装冲锋。
就在后金轻骑将将冲出石峡口这一刻,隆隆的马蹄声也由远及近,从对面一个拐弯处转了过来。
双方这一刻终于照面。
从后金骑兵的角度看去,突兀杀至面前的来敌,貌似只是一伙司空见惯的大明官兵:头戴皮盔,身穿红色胖袄。
可这只是表象。
如果仔细看细节的话,这支来自明国的骑兵部队可就不那么明国了。来者不但阵形齐整坐骑精良,而且武器装备与寻常骑兵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这支骑兵部队杀气腾腾,全不是一副兵败后的丧家之犬模样。
杀气这东西,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通过内敛所表现出的精神面貌;并不像外行所认为那样,满脸凶残大声呼喝就是有杀气了。
来敌同样如此。除了紧绷的脸庞和熟练的控马动作外,并没有制造多余的声响。冗长的峡谷中,只剩下轰鸣的马蹄声,以及扑面而来的寒冷空气。这种冷硬且单调的场景,伴随着即将到来的厮杀,份外令人窒息。
突袭者给匆忙冲出窄口的后金骑兵带来了巨大压力。然而当冲在最前方的窝图看到来敌第一眼后,却倒吸一口凉气,不顾冲势,猛然间大力勒缰,于是战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
导致窝图紧急勒缰的不是什么杀气,而是对手怪异的阵型。
线列。
热兵器淘汰冷兵器战争中最重要的阵型:线列。
此刻,窝图看到了一条闻所未闻的“线”:就在眼前大约七八十步外,峡谷拐弯处,由几排骑兵摆出的,貌似单薄的线列。像根棍子,又像一堵墙,就这么怪异的,齐整整拐了过来。
这种行列转弯方式,说起来貌似也不复杂,无非是内圈缩减步幅外圈扩大而已。在后世,这是小学生也熟悉的集体动作,因为运动会经常要用到。
可是在十七世纪,这种适合热兵器的阵形就不是冷兵器部队所能理解了。不要以为古代的精锐骑兵就会跑队列,那都是电视剧胡说的。
真正的冷兵器骑兵,自古以来都是集团/一窝蜂式冲锋,根本摆不出线型队列......因为没用。
骑兵线列冲锋战术,是在热兵器普及之后,有了齐射的战场需求,有了更加高端的军事组织能力,有了长期专业的训练条件后,才会出现的一种比拼纪律性的互残战术——两堵墙相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残酷的战术是依靠高度的组织纪律性维持的,根本不在旧式军队的适应范围之内。
当然了,今天的春雷营精骑,不是跑来和敌军线列肉搏的。所谓的突袭,满人没注意到的是,尽管来敌看似猛恶,其实马匹行进速度并不算快。
于是乎,当墙一样的队列转过弯,正面面对敌骑时,几堵墙的速度再一次降低,几乎到了慢跑的程度。
就在这一刻,轻装的后金轻骑,开始挤挤擦擦从狭窄的谷口冲出来。
就在这一刻,甲喇额真窝图,莫名惊悚,通灵般勒马竖立。
就在这一刻,巨大的人声在两侧山壁中开始回荡:“前排准备,瞄准,打!!”
下一刻,整齐地白烟从阵列中喷涌而出,对面刚刚冲出谷口的后金轻骑顿时人仰马翻,被打倒一片......狭窄的谷口被堵住了。
之前为了潜伏,后金部专门选择了肚大口小,两侧植被茂盛的石谷埋伏。那么既然是用来埋伏的山谷地形,口子就一定是狭窄的,这就造成了后金骑兵战术展开不利。
现在麻烦来了:谷口被堵住了。
导致谷口被堵住的内在原因,是因为口子狭窄,而外在原因,则是对手绵密的火枪子弹。
第一波火枪打出去后,马背上的骑手瞬间将短管骑兵用卡宾枪反手插入腰后枪袋。紧接着,士兵娴熟地一抽,另一侧的备用枪就到了手上。
这时候,经过长期训练的优秀战马,已经在主人暗示下缓缓收住脚步。然后,第二轮枪响。
第二轮枪响过后,谷口出现了更大程度的混乱:大体积的马匹中弹更多,倒毙和乱窜的伤马令后续的骑兵无法快速冲出谷外。
从这一刻起,胜负其实已经决定:一旦被人马尸体卸载了冲锋能力,那么在拥有先进火枪的对手面前,后金勇士除了被隔空枪毙,再没有其他出路。
第三轮火枪齐射很快开始。
在往昔的烈日和军棍下,经受过严苛训练的春雷营士兵,终于在今天实战场面中,充分发挥了训练所学。
士兵射击完毕,左手往后递出空枪的同时,右手也接到了身后袍泽递来的实弹枪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伴随着不停响起的排枪声,空枪不断从前往后传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无阻滞感。
在战争中,一方的流畅,就代表着另一方的血肉。随着战斗继续,不停试图冲出谷口的后金骑兵,被不停打倒在地。
很快,谷口的人马尸体就堆出了一个斜坡。后续骑兵踩在这种不规则障碍物上,连顺利通过都要费功夫,更别说冲锋了。
看到形势有利,李营官顿时扯开小喇叭,又指挥着骑墙缓缓往前推进了50米距离。这个位置,距离谷口只有几十米,方便之前的齐射改为散射。现在已经不需要齐射了,看到有人在坡上露头,精准打击就好。
突然之间遭受到闻所未闻的火枪打击,令谷中的满蒙勇士产生了混乱。他们已经习惯了老旧明军的战斗模式,对新出现的战争模式无所适从。
可是现场最高指挥官瓜尔佳窝图,这会倒有点明白过来了。
之前后金大军入寇明国那一场大战,强盗主力大部分都撤出了关外。
再往后,就发生了阿敏和硕托部被穿越者吃掉的变数。
这场变数对于新生的后金政权,影响力是极其深远的。
事后,为了掩盖真相,当时查明了一些实情的后金高层,针对此事很快统一了宣传口径:阿敏部英勇断后,遭到无数勤王明军围攻,最后弹尽粮绝为国尽忠,阿敏大贝勒板载!
这是最合理,也最能令底层将士信服的解释。
然而对于阿敏部被消灭一事,瓜尔佳窝图作为后金高层,是能得到关内传来的正确信息的。所以尽管窝图没有亲身见过传说中的那支部队,但当他第一眼看到李继春部,就感觉到了不对。
或许这正是他福星高照,灵光一闪,神秘学技能点满,从而悬崖勒马,捡回一条小命的原因所在:勒马而起那一瞬,马腹上就中了好几枪。人马倒地后,窝图又因为小腿被压在马身下无法直立,从而躲过了后几轮枪火。
可是躲过了枪火又能如何呢?
被亲信七手八脚救回去的窝图,现在撑着伤腿,也只能下令,继续组织步战冲锋。
这是他身为指挥官唯一能下达的命令......不下这道命令的话,又有什么命令可下?难道要全伙掉头跑路?那样的话,放跑明国溃军的超级大锅可就由他窝图一人来背了。
所以,尽管窝图私底下已经意识到,由于怪异生力军的出现,之前接到的战场阻击任务怕是要泡汤。但是从自身利益出发,他现在必须要让部众冲出去,或者战胜,或者死光给大汗看,绝不能掉头跑路。
于是在第一波战斗后,只经过了短暂停顿,大批后金士兵便呐喊着从谷内冲出。
他们遇到的是,呈卧跪立三姿迎战的下马步兵枪阵。
这一次,冷兵器部队做出了调整。习惯性的,以往战无不胜的调整:身穿三层甲,手持重盾的冲阵武士。
可惜,勇猛的武士有所不知:一年前的某个日子里,阿敏和硕托麾下的武士,也曾经用相同的装备冲锋过同一个武装势力。
于是冲锋再一次可耻的失败了。移动缓慢的重甲武士,在工业化膛线枪管的排射下,根本没可能冲到敌人面前。
火帽枪发射出的铅弹动力十足。被命中的重甲武士犹如被大锤抡到,即便子弹没有穿甲,动能依旧传递进内腑,令武士口吐献血,丧失行动能力。
第二轮冲锋过后,谷口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尸山。此刻,藏在谷内的大金武士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也就在此刻,于外间已经传来了隐隐的嘈杂声:明军大部队溃败下来了,正在路过山口。
情知阻截任务已然彻底失败的窝图,看了看谷中这些已经被吓破胆的自家旗兵,不由得咬咬牙,下达了目前最正确的命令:固守待援。
祸不单行。
就在窝图下令这当口,山谷后部先是响起了急促的报警骨笛声。紧接着,发出警报的瞭望哨,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高处掉落,活生生摔死在自己人面前。
下一刻,山谷侧上方的林木从中,开始射出一股股白烟。而下方的后金旗兵,应声而倒。
看到队尾遭受的突袭,窝图这一刻又福至心灵了,他缓缓转过头......果不其然,那座几米高的尸山上,缓缓冒出了一排闪耀着金属光芒的枪管。
第585节 同舟共济
无名石峡中的战斗很快结束了。无论再精锐的冷兵器部队,当士兵发现自家被人用火枪轰打却不能还手时,就一定会迅速崩溃。
当然了,窝图部想跑,李继春也是拦不住的。时间紧张不说,满人后路可是畅通的,说走就走。
于是登上某座小山的李参将,只能目送谷中残敌转身跑路。
小小感慨一下,李继春迅速发布命令:一,负责抄后偷袭的冯世明部迅速折返归建。
二,速度砍些满人脑袋带走。
为什么要强调速度呢?因为明军“前部”此刻正从山谷外经过,接下来是明军“大部”,再后边,可就是后金大军了。所以李继春部现在是分秒必争,一刻都不敢耽搁。
得到命令后,部队行动很快,草草割一点脚下人头就上马转进了。
李参将如今早已过了靠脑袋活命的青葱岁月。
在穿越者这里脑袋是没用的,军功评价是按照任务完成度来计算的。而在大明这边,由于春雷营当前的战略目标是猥琐发育搞基建,所以也不需要永平参将在这场大溃败中“逆潮流而动”。
真要是砍了一大票脑袋回去,李继春立即会在大明高层挂号变成黑暗中的唯一高光人物,这和之前安排的潜伏剧本是冲突的。
到时候,有大功在身的李参将还很有可能被朝廷“委以重任”,这也是不允许的。因为砍了鞑子脑袋的李参将,十有**会被朝廷派去山海关一线备虏......可是山海关有谁?关宁将门集团。
派去那里的话,什么事都别想干,每天就剩下和军阀们撕逼了。
所以至少在大凌河战役中,李参将是不需要什么鞑子脑袋来争抢军功的。
之所以今天顺手砍一些人头回去,是怕日后有什么突发变故:大溃败这种事法不责众,可万一朝廷发神经追查下来打算杀一两只鸡儆猴,到时候就可以拿人头将功折罪。
这一套李将军太熟悉了,将功折罪的宗师级人物。
接下来没有二话,大伙跑路吧。
跑路这种事,李参将那肯定是当仁不让的。这次他老人家依旧一马当先带队出谷。
临了刚出谷口,春雷营将士就看到了一幅各式溃兵大败逃的宏伟画卷。这其中跑得最快的,是一队队的骑兵;紧跟在后的,是一团团的战兵;再往后,是漫山遍野,蚂蚁般散开的辅兵。
溃败场面一度十分惨烈。从大战场到西山谷口已经过去了十几里地,明军这一路逃来,沿途留下无数尸体不说,还有很多伤兵和跑不动路的人,无奈瘫倒路旁等死。
这些人的下场不问可知。虽说眼下的后金政权需要俘虏去当包衣奴才,然而那是针对健康人的待遇。伤兵不可能得到及时治疗,所以等死是唯一结局。
出了谷口后? 左右看过局面,李继春呼喝一声率队疾走。没过多久,队伍到了前方另一道山口。稍待一会? 冯世明率领的后队从山中绕了出来。
两方一汇合,便排出一个尖头阵型? 融入了南下的滚滚逃命大潮中。
既然是全军大逃命,那么行伍本该有的秩序也就荡然无存了。所以春雷营一俟正式跑路,便不时响起枪声——杂七杂八堵路的散兵游勇太多? 李参将不得不沿途开枪顺带狂喝:“挡我者死!”
就这样? 春雷营将士勇猛作战,于大局惨败的情况下,偷袭并击溃鞑骑一部? 圆满完成了出发时的既定目标。
奋勇争先的李大人并不知道,他这次创造了历史。
原本历史上,这次出关的明国大军,包括被困在大凌河堡的祖大寿部? 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能逃回山海关者寥寥无几。
明国经历这次战役后,精锐的野战兵团被消灭一空? 之后的重建部队? 彻底失去了和满蒙军作战的信心。这也是未来吴三桂之所以放开山海关降清的重要诱因:打不过? 从老子辈起就打不过,实在是打怕了。
而在穿越者这个位面,历史发生了小小变动。
由于李继春部的突袭,使得后金阻击部队没能在关键时刻拦阻明军,从而产生蝴蝶效应:一部分明军逃离了战场。
逃出生天的明军,前后约有3万,算是保留了一部分野战主力......能逃出来的多半有马,有马的肯定是核心武力。
另外,由于蝴蝶的存在,包括张春在内的一票明国将领也得以避开了被俘的下场。毕竟这些将领都有好马和亲兵,没有阻击部队的话,这些人比寻常兵士的逃命能力可强太多了。
两天后,随着一人三马狂奔不已的永平副将头也不回地穿过山海关大门,轰轰烈烈的1631年关外战略大反击,就此划上了句号。
至于说依旧在大凌河堡啃大腿骨的祖大寿......那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尽管历史上祖大寿同志还要再坚持个把月才投降,但是此刻从上到下,从明廷到后金,是个人都知道,祖大寿没救了,开城只是时间问题。
总得来说,尽管逃回来几万败兵,算是多少留了点里子;但是崇祯以及鼓吹在关外“结硬寨,打呆仗”的一干筑堡流大臣,这次算是彻底被打了脸。
这些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战线每推进一步,付出的资源就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然而明白已经没用了。靠着几万胆子吓破的明军,在今后的日子里,明廷也只能全线收缩,将战线勉力维持在锦州一线。
至于说反击,那是再也休想。
这一战损失的东西太多,不光是军队和物资,最重要的,是将后金入寇以来,明国上下积攒的那点心气又给打没了......
缺乏战略远见,对军队战斗力没有半点逼数的崇祯以及文臣集团,这次又要吞下战略冒进的苦果了。历史上的孙承宗,在这次大凌河堡战役之后,很快遭到敌对派系官员攻讦,不得已上了告老折子,被人赶回了老家。
当然了,在这个位面,虽说老孙头依旧被强迫退休,但是崇祯皇帝到底还是没有绝望:实在不成,放大招呗。
大招是什么?南方曹忠臣啊!
然而崇祯会不会在将来走这一步棋,那谁也说不上,毕竟历史到今天已经改变太多。而崇祯皇帝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他学会了搞平衡,学会了猜忌,学会了帝王心术。
更加重要的是,在身边一些“有识之士”的点拨下,崇祯现在很是明白藩镇的害处——真让曹忠臣灭了北虏,到时候朝廷赏什么?异姓封王?封得下去吗?白绫一根?那军阀吃这一套吗?
所以,不到走投无路那一天,估计皇上是不会再邀请南方那条大虫北上的。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
就在永平参将大人钻出山海关城门那一刻,远在山东半岛最东端的登州城,却迎来了进门客。
登州,后世的威海附近。有明一代,来自环渤海海域的军事威胁加大,朝廷逐渐重视起山东半岛的海事防御。于是登州从一个小县变成了水军重镇:“时以登、莱二州皆濒大海,为高丽、日本往来要道,非建府治,增兵卫,不足以镇之。”
到了明末,由于登州又负担起了跨渤海补给东江镇的重任,于是朝廷增设登莱巡抚,总理对辽事宜。
1631年10月25日,午后。
位于登州水门后的官码头上,旗帜招展。单从排列于码头上的官袍看过去的话,登州城里的文武大员悉数到齐。
如此隆重的场面,接待的自然不是寻常客人:正在水城里缓缓下锚的,是数量高达二十艘的巨舶。
如此多的巨舶,从进城那一刻起,就将水城的水面给挤占的满满当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发自广东新区的北上增援船队。
增援船队由两艘炮舰、两艘护卫舰、以及十六艘大型商船组成。舰队司令是最早进入明朝武将体系的穿越者沙正明,而实际上的主持者,则是北方三人组之一的张中琪。
其实早在2个月前,有关大凌河战役的会议结束后,增援舰队就组织人马物资出发了。
然而这一路上增援舰队走走停停,沿途时不时还捎带着倒换一些货物,所以行程并不快。直到前日,拥有机械动力的舰队,才来到了登州外海。
到了登州外海后,舰队又下锚一日。等到从天津出发的张中琪上船之后,这才联络登州官方,要求入城。
那么对于增援舰队的到来,登州方面的态度如何呢?
四个字可以形容:“阖城欢迎”。
此处的阖城,是包括了至少三股登州势力:孙元化本人一股,孔有德等本地武装一股,另外,数量最多的登州土著商民,自然也算是一股了。
有了这三股势力的欢迎,今天出现在水城码头上的隆重欢迎仪式,也就能讲得通了。
各路人马喜迎来客的缘由,留待后话再讲。且说当最大得一艘炮舰停稳在码头后,当先一名下船者,正是不久前才官升一级,穿着副将袍服,高大雄壮不似明人的沙正明沙将军。
而原本坐在一张官帽椅上的登莱巡抚孙元化,此刻也早已起身迎上前去,和沙正明见礼互道问候。
一应官方礼数尽到后,接下来是介绍环节:孙巡抚一一给沙副将介绍登州文武。
下一刻,当介绍到一员年轻参将时,沙副将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见他伸出手,握住年轻人的双臂摇晃几下:“孔将军,久仰久仰。这一次,你我可要同舟共济了啊!”
第586节 初见
面相硬朗,脸颊上蓄着短须的年轻将领,正是登州左营参将孔有德。
此人辽东矿徒出身,后投奔皮岛毛文龙,认毛为义父,改名毛永诗。由于孔有德英勇善战,后来成为东江镇重要将领。
再之后,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杀,东江镇四分五裂。以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为首的东江一部,由于和新任总兵黄龙不睦,最后便投靠到登莱巡抚孙元化门下,移镇登州驻防。
讲真,今天在码头候见传说中的曹氏兵马,孔参将的心情其实有点复杂:惶恐、感激之心皆有。
说惶恐,是因为他清楚来人的厉害。
想那东江镇10万壮士,在爬冰卧雪的关外和建奴生死搏杀时时缠斗不休......然而历年下来,东江镇全伙砍掉的鞑子人头加在一块,还不够人家勤王偏师砍下的多。
当然,要是算上包衣和平民,毛文龙报给朝廷的杀敌数字那就没谱了。
然而人谁都能骗,就是不能骗自己。
当初京城献捷大典过后,朝廷不惜耗费重金,硬生生将4000颗建奴人头转运九边传阅,以扬国威。
东江群豪就在这时候被颠覆了三观。他们不光见到了心目中的大魔王阿敏和硕托两位贝勒爷,还在货柜车中翻找到了许多熟人——往昔里追杀大伙的那些熟人。
所以孔有德十分清楚,曹氏斩掉的那4000颗建奴人头,可都是实打实的建奴精锐。
这正是他今天有点惶恐的原因所在:只有和建奴真刀真枪拼杀过的人,才晓得其中厉害。
至于说孔有德此刻暗戳戳的感激心态,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在这之前,其实兵部的函文已经用加急快递传到了登莱巡抚衙门:着孙元化调派得力部众赶赴山海关听用。
火器专家孙元化接到公文后,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曾经做过宁远主事,主持过炮击建奴的他,很清楚这次大凌河之战对于明廷的意义。更何况这次战役,自发动伊始朝中盟友就有信函与他。
官至朝廷专为辽东前线定制的登莱巡抚,孙元化这次责无旁贷。
令孙元化没想到是,他部署将令后效果并不好。一干辽东将佐闻令恍惚,先是在出兵与否上杯葛来去,而当孙元化明言兵令不可更易后,此辈又推脱叫苦种种不堪。
孙元化大概齐知道一点孔有德辈避战的缘由。然而身为世袭士大夫一员,孙元化没有道理,也不可能放下身段去探究一干武人的心路历程。
他老孙又不造反,笼络部众邀买人心有毛用?
对于老孙来说,自家当初为公事上书朝廷,从而收留一干东江叫花子,就已经属于为国分忧兼有大恩与彼辈了。今天之他所以下令出兵,那也是朝廷有令不得不遵从,所以此事断断容不得推脱,孔有德无论有什么理由,这兵,是一定要出的。
最终,见巡抚大人心情不好兼且强硬下令? 孔有德等辽人将佐也无法硬抗? 只能先点头应允下来。没办法? 毕竟人在屋檐下? 吃人钱粮? 就得与人消灾。
至于一干辽人私底下又谋划了什么? 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然而事情很快发生了转机。
就在孔有德整备船只粮马军士? 准备跨海登陆支援东北战局时? 兵部又来了一份加急公文:暂缓出兵,待漳潮兵马到埠后? 合兵一处? 同出辽河口。
这份不起眼的公文,一夜之间解决了登州文武内部的一切矛盾。
漳潮总兵是谁?以前或许没人知道? 但自勤王一事后?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名字天下皆知。现如今,哪怕是京城杂货店的小伙计,也知道漳潮总兵是谁。
孔有德辈大喜过望。
所喜有二。
一来? 能和传说中杀鞑如杀鸡的曹伯爷并肩作战,对于一心想杀回故土的辽人来说? 这本就是一件大好事。
二来,公文上有一条明确指令,联军以漳潮主将为主将。这一条对于眼下处境的孔有德来说,其实更是大好事:万一去了辽东事情不妙,大伙可以跑路不是?反正出了事主将担责,这样一来矛盾转移,辽人将佐最在意的孙元化这边,反倒没有矛盾了。
本着这两种快乐的心态,孔有德一干人貌似战意爆棚,这段时间里可是望眼欲穿,急切盼望着曹氏兵马前来,就差天天站在登州城头瞭望大海了。
辽人如此,一旁围观的孙元化对此事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援军强力不说,原本就有着西学专家头衔的孙元化,对于用火器武装起来的曹氏兵马自然是感兴趣的,他本人也十分乐意和曹伯爷交流一番。
至于最后的登州本地土著,这个就不用说了。时至今日,大明南北两京一十三省,乃至塞外大漠西域等等化外之地,由穿越者制造的工业品都已经铺货到埠。各地的商业精英们,就没有不欢迎船队这一说。
临海的登州城自然也不能脱俗。公文到达巡府衙门的当天,某些人群就已经开始骚动了。
鉴于以上种种原因,当一路磨磨蹭蹭最终赶在关外大败那一天终于到达登州的北上支援团队下船伊始......面对的却是一个庞大、包含了登州各势力、充满善意和热情迎宾团队。
沙正明等人也没想到结局会变成这样。
亲自带着大批本地官员出迎的孙元化,情绪紧张,貌似还有点受宠若惊的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外围那些绫罗绸缎大腹便便,永远也不会缺少的“父老郡望”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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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缘由,既然本地势力全方位表达了善意,沙副将一行肯定是就驴下坡,迅速开展工作。
当天晚些时候,巡抚衙门少见地门户大开,摆起了流水席。由登州本地“父老”,以及早就到达的隔壁莱州“父老”联合敬献的各大酒楼名菜,犹如不要钱一般送上了席面,场面比孙元化到任时候盛大了太多。
这期间身为主客的沙副将,终于有机会回答了一些主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譬如,曹伯爷今趟缘何未到?
古代信息传递艰难,所以在这之前,登州方面接到的消息,只是笼统的说南方有船队前来增兵,并没有详细告知将领几何军丁几何。
所以本地官员还以为又和上次勤王一样,曹伯爷带队的。
沙正明这会赶紧给大家解释:在收到朝廷的军情通报之前,曹大人就已经率麾下主力去海东和萨摩耶国争夺商路了,人并不在广东。
而当广东留守的沙正明接到军报后,虽说“心忧君父”,但又苦于大军远走,于是他只好带着仅剩的一个营头不远千里来助战。
听到沙副将这一通解释,主人们纷纷表示理解。毕竟每回都麻烦曹大人带大军跑来给朝廷解围也不太现实,人家海商出身,海贸才是安生立命的根本。
然后沙副将将张中琪推了出来。
身为北方三人组之一的张中琪,在穿越者内部的军政排位中,其实是和沙正明同等级的。
在之前的布局时间里,张中琪因为工作需要,公开身份只是一个小小把总。这次他临时出面时间有点紧,官职来不及补,所以需要推介。
对于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所谓心腹把总,如孙元化这等文官是不太在意的。不过对于孔有德之流来说,这位就比较重要了,因为席间没说几句他们就得知一条重要讯息:张把总当初全程参与了勤王行动。
热闹的流水席在掌灯时分便渐渐散去。之后,援军明面上的主将沙正明,单独面见了孙元化。
此为题中应有之意。毕竟孙元化是登莱巡抚,是行动的总后勤官。不论客人想要做点什么,包括今后在登州莱州境内借机进行工商业布局,那都是要提前和孙元化沟通明白的。
于是沙正明开宗明义,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有鉴于这次北上兵力不足,并且他没有从曹伯爷那里得到直接命令,所以这次出兵,他大概不会特别主动的和北虏交战......
孙元化闻言表示理解,并且对沙副将这种直言不讳的作风表示了赞赏。毕竟老孙前些天刚刚被属下一干辽人军将推过太极,所以他比较欣赏这种风格。
这一刻,心知肚明的孙元化无声点头,表明了同意的态度:两家这一趟合兵后,出兵辽东是必须要去的,但是不追求战果。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说白了,这次战役,真正唱戏的主角,政治方面是皇帝和孙承宗为首的筑堡派,军事方面是关宁军阀集团;像是北来得曹氏部众,抑或是登莱巡抚下辖兵马,其实都属于编外的吃瓜群众。
谁拿好处谁出力,这是基本原则,所以孙元化的底线就是按照朝廷命令派兵出征交差。至于说派出去的兵马能收获什么战果......老孙自己都不相信。
历史上老孙一再催促孔有德800骑兵上路,这中间给朝廷交差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上十万人的大会战,800东江骑兵去了能怎样?孔有德要是真有那个本事,也不至于被鞑子天天追砍,被朝廷“削藩”当叫花子了。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如今朝廷对南方某总兵的猜忌之心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在孙元化这种士大夫看来,不论曹伯爷是去追哈士奇还是追萨摩耶,总之,像今天这样少派点人来应付一下差事,真真是明智选择。
第587节 难念的经
大方向沟通好之后,其余合作中的次要问题,譬如后勤,就随言而解了。
孙元化身为登莱巡抚,是辽东侧翼战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大明包括山东半岛以南的行政区域,平时供给战区的战备物资,都会在登州集结,归孙元化调派。
于是说到后勤安排时,孙元化微一沉吟,便给沙正明调拨了大批军需粮草,外带校场、军营等临时配套设施。
粮草的数量,是按照登州当地军队的日常配给量调拨的。
从这一点上看,老孙还是相当重视来人的,因为按照惯例,客军的补给要比主军少一档。
然而沙正明和其他客军不一样,他偏偏对这些不太在意。略微客气两句后,他倒是针对本地的营商环境提出了一些要求。
孙元化闻言莞尔一笑,露出了士大夫看商贾的专属神秘表情:“此等皆乃小事,何足挂齿。”
如此,援助船队到达登州后落脚后的第一天,很有意义地渡过了。
第二天开始,船队靠岸休整,水城喧嚣无比。
民用码头一侧,穿着破烂土布短袍的力夫,扛着一袋袋、一箱箱、一包包货品,踩着晃悠悠的船板,卸货入库。码头上此刻人物云集,三山五岳的土著大佬纷纷聚集,贪婪地盯着货物的同时,交头接耳,试图打探出一个求见货主的好方法。
至于说货主......货主这会顾不上应付商贾,都在官码头上“演武”呢。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枪声和哗啦声,兵丁林立的官码头上,一排瓦罐变成了碎瓷。
孙元化其人,师从中国西学先驱徐光启。此二位可以说是明代版“睁眼看世界”的代表人物。
当然,睁眼看世界也是有渊源的。徐光启和孙元化都是正规天主教徒,他们接受了一部分西方近代自然科学的思想,是利玛窦等传教士在东方发展的最有价值的信徒。
孙元化一生著作不少,其中关于自然科学类的著作尤其宝贵,譬如他参与翻译的《几何原本》,亲自著写的《几何用法》,《太西算要》等书。
虽说孙元化毫无疑问是17世纪东方最出类拔萃的几何专家,可他最出名的却不是几何学,而是有关火器和兵法方面的著作,《西法神机》《经武全书》。
似这样一位土著科学家,自然是对穿越者传说中犀利无比的各式火器充满兴趣了。
这也是老孙在穿越者面前好说话的原因:交流知识,互通有无。
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来“看望”客人。巡抚大人出场,后边还跟着一票兴趣高昂的东江矿徒,毕竟客船上据说有很先进的大炮?身为武人,自然不能放过军事观摩的好机会。
于是码头上响起了枪鸣声——大佬来了兴趣,就地开辟射击场,丝毫不顾及吃瓜群众的生命安全。
看完枪械射击?兴趣盎然的一干人纷纷亲自下场实弹打几发,之后不光是孙元化,包括孔有德在内的一干军将纷纷表示火帽枪“犀利”?“在所难敌”。
这之后是重头戏:旁观打炮。
随时保持战备的军舰早已整装待发。客人前脚踏上甲板,后脚就出港。
军舰上可供参观的地方就多了。不光有先进的火炮观瞄、射击系统,还有神秘的辅助动力系统。另外?线型流畅?速度奇快?还能作为平台稳定发射的战舰本身,也是几何专家孙元化关注的重点。
很快?炮舰在登州附近海域?对准一块礁石发射了炮弹。
这块礁石是在附近一片礁石中随机指定的。当位于作战室的沙正明发出命令后,参谋开始测距并图上作业?随后火控官用铜线传声系统通知炮台射击诸元,再之后炮台齐射。
从下令到开始炮击?整个过程控制在3分钟之内。
客人们惊讶于炮火反应的速度之余?再用望远镜一看?发现舰炮的准确命中率达到了90%以上。
这一切?包括火炮速射时那闻所未闻的装填速度,都给观者留下了震撼式的感觉。
“神乎其技!敢问,这测距和做图的本事,怕是有几何的学问在里头?......这是孙元化的疑问。
“好炮!打得精准!不知此物将军可有意出手?”......这是一干军头的疑问。
“几何是基础学科,观天测地,厘海尺陆,哪一样都离不开几何学问在里面。”
沙正明先回答老孙的疑问:“我知道孙大人在洋教士那里学了不少几何知识。不过嘛,不是我自夸,洋人的东西,放在眼下夷州,也就是社学水平。”
孙元化闻言不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惊喜的表情:“哦,不想夷州偏僻之地,文教如此昌盛。这些学问,大约是你家伯爷取自海东异国?如此说来,本官倒有意一探究竟。”
沙正明拿起桌上的测绘尺递了过去:“有机会的,随时有机会,像我这儿的参谋可都是学过几何的。”
见老孙开始和参谋讨论起标尺和地图,沙正明又回过头,笑呵呵地对孔有德说道:“瑞图(孔有德字)老弟,这炮呢,是军国之器,不会发卖。不过你我两家既然是好朋友,那肯定会有很多合作的地方。”
孔有德闻言也没有感到失落。他清楚来人的南方大军阀身份,也清楚对方比他这种寄人篱下的小军阀强了太多。既然是军阀,不愿意卖镇宅之物就是理所当然的,卖了才不对劲。
“末将晓得利害,日后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孔有德有点遗憾的说出这句场面话的时候,他不会想到,如此规模的舰队北上登州,其目却正是他本人。而对方口中的“合作”一词,也不是花活,而是真真正正要来全方位合作的,所谓17世纪的RCEP是也。
随处都能发现的惊喜和惊奇,令客人们在穿越势力制造的标准型护卫舰上流连忘返。包括底舱的动力系统,风帆系统,甚至是船员舱室和厨房,都能发现很多和这个时代的常识不同之处。
就这样,到掌灯时分,缓缓停泊在登州外海的炮舰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身为巡抚的孙元化身份贵重事务繁多,最后坐小船回了城。不过在回城前,老孙还是连连赞叹了船上诸般学问之处,并和穿越者约定,一有时间就会上门拜访,不但要研习几何学问,还要研习动力舱里的“水火”之道。
至于其余军将,有鉴于大家今天兴致高,再加上有工作要做,所以沙正明直接下令夜航,打算招待客人夜游一场。
“养不起养不起。”
晚饭时分,甲板一处僻静地方,头顶挂着玻璃煤气灯,一伙登州本地军将正围坐一起,吃着舰上食堂打来的标准份饭。
个头矮壮敦实的登州中军参将耿仲明,一边大口吃着盛在搪瓷缸里的豇豆炖肉,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这伙南人太过豪阔。照这等养兵法子,不消两个月,老子就得去要饭。”
“南人有银子不假。”旁边一个红脸膛男人慢吞吞嚼着饭菜:“水城泊下的船我使人看过,大多都是做买卖用的。如这般用来盛炮载兵的,不过三五艘而已。”
“嘶。”耿仲明牙痛般抽一口气:“好厚的本钱。九成,你心思灵透,寻个法子得些好处才是正经。”
名为九成的将领,闻言自哂一笑:“大家同殿为臣,咱们又是这般处境,实在没法子的。”
耿仲明长叹一口气。被勾起心事的他,难过得把搪瓷缸往地上一放:“南人是鞑子脑袋换来的堂堂伯爷,和咱们这些丧家之犬可不是一路货色......嘿,同殿为臣,同得哪门子殿!?”
这时候,一旁埋头吃饭的孔有德终于插了一句:“大哥,依我看,彼辈倒也不尽然是南人。”
耿仲明闻言一愣:“哦,怎么说?”
“这两日弟与其交道打得多。在弟看来......那位伯爷怕是北人也未可知。”
“果真如此?”
“观其心腹言语做派,皆不似南人。”
“这倒新奇了。有德,如此不妨与那几位多亲近,如今咱们仰人鼻息......多些朋友多条路子。”
“可。”
就在辽人边吃喝边瞎琢磨的同时,位于舰长室内的张中琪和沙正明,也在沟通着意见。
在这之前,穿越者从荒僻之地起家,依仗领先时代得科技和军事能力,但凡对上其余势力,事实上都是一路砸碎过去的——先开枪,再开枪,然后收编,从没有势力能在穿越者手中趟过三回合。
然而孔有德辈和之前穿越势力之前接触过的其他势力都不一样。
由于距离太远力量投放不足,再加上北方还有朝廷在侧,所以穿越者没办法强行收编这伙军阀。
所以只能采取自家并不愿意,也并不熟悉的“共存”模式。
这就给实际操作的张中琪带来了巨大压力:难念的经。
不过总得来说,根据这2天打交道的结果来看,登州上下各势力对于穿越者的态度,大致上和预先评估的差别不大。
这样一来,张中琪就打算试探着走下一步棋了:约见孔有德,探讨合作事宜。
只不过这项工作在张中琪看来,毕竟还是很有难度,轻重不好掌握,所以他始终担心拿捏不好。
第588节 舱房夜话
入夜后,由一艘炮舰和两艘小型护卫舰组成的编队,开始了夜间演习。
这时候,原本心中有事的东江诸将也只好先放下情绪,专心观摩主人的“夜间海战能力”。
话说,所谓的夜间作战演习对孔有德辈来讲,其实是一件蛮新奇的事儿。
在这之前,包括整个辽东半岛的制海权,都是在东江镇手中的。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的满人是半渔猎半农耕民族,和大海没什么关系。
然而拥有制海权,并不等同于拥有了高超的航海技艺。
除了能“力压”干脆不下水的满人之外,东江镇并没有正规水上力量。
所谓的“海军”平日里虽说业务繁忙......南下山东运补给,北上朝鲜做私贸。可那都是白天摇着民船乘顺风去的,一不小心还会被吹到日本,和海军这两个字实在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哪怕在大明最强盛的年代,囿于科学技术的不发达,水军也只能说是能打仗,远远达不到夜战能力。
所以当孔有德一干人用夜视仪看到了全套的舰队夜间队形变换+炮击等常规训练科目后,会产生“惊恐”情绪也就不足为奇了。
“大哥,此物果真能于夜间视人!?”
哪怕当初在旅顺城外被后金白甲兵包围时,孔有德也没有如此失态过。但他毕竟才是个刚过30岁的年轻将领,所以当邻船甲板上的士兵清晰出现在镜头中后,孔有德还是没能忍住情绪的冲击,最终惊叫一声。
一旁结拜大哥耿仲明虽说年长,但同样也被手中的夜视仪吓了一大跳。此刻身处舰桥外的冰冷海风中,耿仲明习惯性倒吸一口凉气:“嘶......此物奇妙,几近鬼神......如此,何人能敌?”
只有真正带兵上过阵的人,才知道夜视的厉害之处。在士兵充斥着夜盲症,动不动就会发生营啸导致大军一夜崩溃的古代,夜视能力实在是个太过玄幻的技能。
“只是此物精贵,怕是有甚关节也未可知。”
惊惧之后,孔有德到底是领兵的,很快就从不正常的心态中摆脱过来。于是他想到一个可能的原因:这玩意弄不好有什么使用限制才对?
耿仲明闻言一笑:“呵......无需猜度,咱们大可一问而知。”
未几,在灯火通明的作战室内,耿仲明大大方方提出了有关于夜视的疑问:此物可能用于陆战?有什么讲究?
沙正明闻言哈哈大笑:“没讲究,陆战有何不可?各位有所不知,当初收复三屯营一战,便是我军精锐夜入其城,骤起偷袭,将城内鞑子杀了个干干净净,不使一人得脱,这才有了硕托部被蒙在鼓中一案。”
沙正明说到这里,扭头示意正在悠闲喝咖啡的张中琪:“呐,这可是问对人了。当日一战,张大人正是领军人物。”
当初那场“勤王自卫反击战”,事后经过穿越者“加工”的内容过程,现在早已被大明举国上下熟知?各地酒楼的说书先生已经不知道编了多少部系列评书出来作为自家的压轴戏目。
所以闻听“偷袭三屯营”这个被说书先生公认的高潮小段子?其中主角人物居然就是面前这位张百户时,孔有德等人看向张中琪的目光顿时变得郑重了许多。
这是真没想到?貌似一个不起眼的亲随百户,居然是做下好大事的宿将!
这一次?孔有德几人恭敬拱手,摆出一副重新认识的架势:“见过张大人。”
张中琪呵呵一笑,长身而起,却一个咖啡杯缓缓走了过来。面对面后,他对孔有德点点头:“大约是投缘,我一见好汉就心中欢喜。孔将军,今日月色不错,不如稍稍移步?与兄弟我来一场煮咖啡,论英雄如何?”
咖啡这玩意,今天客人倒是有幸在午饭时随大流喝了一杯。老实说,这种舶来的“苦茶”并不对土著胃口。不过在场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位张百户刻意邀请孔有德,那肯定有话要说,所以略一沉吟后,孔有德便点头随张中琪去了船长室。
即便是船长室?对于800吨级的炮舰来说,那也是狭窄的,更不要提什么赏月煮酒了。
好在舰长室内的煤油灯明光大亮。张中琪进门后,招呼孔有德坐定,然后笑呵呵用一个铁皮暖水壶冲了杯热茶递过去:“刚才我是开玩笑来着,知道你不习惯,咱们还是都喝茶吧。”
孔有德双手接过绿茶缸。他这会已经感觉出一点异样,只是还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他只是笑笑没吭声。
“瑞图老弟,正式介绍一下。”张中琪这时伸出右手:“鄙人是我家大帅派驻于北方,专责华北地区一应情报事项的负责人。”
大概是怕对方听不明白,张中琪一边和孔有德握手,一边笑着补充一句:“厂卫。”
“镇抚司坐堂千户?好大的胆子!”笨拙地和对方握握手,反应过来的孔有德虽说心中有点惊惧,但他还是连声回道:“原来是张大人当面,这个,兄弟明白,明白!”
原本心中隐隐有猜测的孔有德,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令他有点惊惧的原因,则是对方的肆无忌惮:自比厂卫,目无王法。
不过这第一个回合交流完,当他坐回椅中后,却莫名地感到气氛有点放松......大概是对方自揭其“短”的缘故?抑或是彼此都有对朝廷不满的心思?
接下来张中琪为了继续缓和气氛,便没有再说什么敏感话题,而是天南地北和对方聊了起来。
意识到谈话节奏后,孔有德这种聪明人很快就适应了。而当房间里的气氛更加融洽后,孔有德终于逮到机会问出了之前就想打问的一个问题:曹伯爷是南人还是北人?
现实中的曹川,穿越前的身份证上表明,这货是河北南部某县级市出来的屌丝人氏。所以张中琪此刻并没有什么可掩盖的,他大大方方告诉孔有德:曹川曹大人是地地道道的北人。如果按照古地图来分的话,那么曹大人就是燕国人氏。
孔有德闻言当即一拍大腿:“着啊,兄弟料中了!”
当张中琪有点惊讶地听孔有德解释完后,他呵呵又笑了起来。笑毕,张中琪告诉对方:猜的没错。当初随曹大人出海建立基业的老弟兄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北人,包括张中琪自己和沙正明在内,都是北人。
张中琪还告诉孔有德:他们之中同样也有辽东出身的,所以某些时候口音听起来是有一些辽东味道......
和后世不一样,在古代,地域纽带是人际关系、家族关系、师徒关系、朝堂关系等等一切关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曹大人是北人,其麾下的大员中甚至还有辽人这个消息,对于孔有德来说,毫无疑问是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日后双方打交道就会方便许多。
这一刻,孔有德顿时感到和对方亲近了许多。
于是他主动起身,笑嘻嘻拿起暖壶,给张中琪缸子里添满了开水。
下一刻,孔有德咂一口茶水后,摸摸嘴正色问道:“不知大人今趟唤兄弟前来,可有什么吩咐的地方?”
张中琪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呵呵,孔老弟是聪明人,如今大家又认了远亲,那我就直说了。”
“舰队这次到登州,明面上嘛,自然是救朝廷的急,救祖大寿的急。不过嘛,这其中关节,想必老弟已是知道喽?”
“晓得晓得!”孔有德连连点头:他之前就已经从孙元化那里探明了消息,知道两家兄弟单位此番都是来打酱油的。
“嗯,明处的事不谈,这暗地里嘛,实则是兄弟我收到了曹大人的消息:要借此一事和孔兄弟搭上手,今后你我两家互为奥援。”
“啊!?”尽管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结果,但这一刻孔有德还是惊呆了。
“嗯!”张中琪点点头表示肯定:“有个名目,叫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
两人此刻在船舱中谈论的话题,自然是不能见诸于纸端的。所以张中琪接下来开始一条条给孔兄弟解释。
按照张中琪的说法,双方“互为奥援”后,登州孔有德(包括耿仲明等)部,就会在未来漫长的时间内,持续得到来自南方某位大人的暗中支援。
这种支援是全方位得。其中不光有资金、粮草、药品等种种军用物资,某些情况下甚至还会有军火支援。
另外,张中琪重点提到:孔有德部,乃至整个东江系将领一直以来最缺乏的,其实并不是武器,而是政治集团的庇护。
而关于这一点,张中琪也承诺:一旦事成,那么今后他孔有德就相当于加入了曹大人在朝中的派系——极其强大的派系,不但有当朝宰相+大太监的核心政治联盟,还有更加广泛的勋贵集团,以及抱有善意的士大夫集团。
张中琪最后真真肆无忌惮地说道:“差不多除了皇上,其余满朝文武,都是我家大人的好朋友!”
张中琪说到这里时,不知什么时候低下头的孔有德,额头上早已满是冷汗。许久过后,这位年轻的土著将才抬起头,缓缓问道:“曹大人这是要造反吗?”
第589节 摊牌一刻
“哈哈哈哈!”
孔有德如此直白的说出“造反”这一关键词后,张中琪仰头大笑。逼仄的船舱中,一时间尽皆是笑声,原本一脸惊惧的孔有德,这一下变得有点茫然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明眼人都晓得,穿越势力的所作所为,尽皆是传统王权社会所熟知的“标准造反程序”。
除了朝廷之外,有哪个势力会大规模聚拢流民训练私兵?远有黄巾,近有朱元璋、李自成。
换句话说,不奔着造反去的人,也不会做这种事。
这个道理,不需要学富五车饱读诗书,但凡土著有听懂评书的能力,就能联想到穿越众在做什么。
之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爆出来,并不是穿越者手段精妙掩饰得当。
在早期的时候,没有引起注意,那是因为行动规模小,穿越者趁着社会混乱浑水摸鱼。而在后期......几年时间已经算是后期了,巨兽已经在一夜间成长起来,不但速度令人咋舌,而且借助勤王一事显露了獠牙和利爪。
到这个时候,朝野上下,包括崇祯和其智囊团,虽然嘴上不说,但私下里势必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不能把某个势力逼反,否则危害远超东虏。
有了这个认识,再结合当前“国内外”的糟糕局势,那么崇祯,以及一切对穿越势力抱有恶意的人其实能做得并不多:“事有轻重缓急,且虚与委蛇,待朝廷喘过这口气后再徐徐图之。”
这个心态是朝廷目前状态下的最优解,也是唯一解。
然而穿越者也是这样想的。
对于一个正在野蛮生长的工业集团来说,时间每过去一天,集团的实力就会明显增大一分,其成长速度远不是传统的农业社会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大明现在四处跑风,别说喘口气,就差咽气了。
现如今的正牌穿越众,由于即掌握了历史,又拥有电报、社会数据统计等信息化神器,所以他们很清楚自身实力和当下大明社会的差距。
更加明白一点的表述,就是这些人早已无法无天了,因为他们清楚朝廷已经拿兄弟们没办法这个事实。
这种张狂的心态在南方的“实控区”内,如今已经不需要掩饰。也就是在远离老巢的北方,大概还是要收敛一点。
这也正是张中琪今天连声大笑的原因:他没想到,自己还在尽量掩饰的问题,面前这个在大明体系内只算得上“卑微”的一员小小参将,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讲了出来。
孔有德的举动,令张中琪即好笑又警醒。
好笑是因为心思被揭穿。这令张中琪意识到,自己这种不融入时代的外来人,想做些什么还是太明显,一下就被土著看了出来,可笑自己之前还在掩饰。
警醒也是因为同样原因:他毕竟在北方“敌占区”工作,看来今后还是要再收敛点,免得事事都被土著暗中看穿了。
想通问题后,张中琪停下笑声。
下一刻,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孔有德,说出了后世一句很有味道的台词:“瑞图老弟?我发现你很有感觉啊?”
没等孔有德回答?张中琪又笑着摆了摆手:“这造反呢,咱们是不会造的,毕竟曹伯爷忠勇天下无人不知。这个......大伙对朝廷那是忠心的,大家都是忠心臣子?你说是吧?”
“老弟无需紧张。”张中琪继续做工作:“今天咱们这事,主要谈的,其实是兄弟单位之间,这个团结共建......根本就扯不上造反嘛。皇上是明君,还不兴下面人拉个干亲认个老哥了?”
孔有德表情有点呆滞,他这时的思想是混乱的。
说破大天去,他毕竟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土著青年,他的思维模式还都是“正常明人”式的。所以当孔有德发现,今天猝不及防参与的原来是一场“掉脑袋”密谋后,原本神经就彻底紧绷起来了。
可令他惊诧的,却是对方的洒脱、大胆、无谓。
之前他以为,这因该是烛影下的窃窃私语,是包含了仇怨、威胁、离间、拉拢等等负面情绪的一场阴谋家对话。
可现实却是,对方毫无顾忌地开门见山,将“兄弟”“团结”这些词汇挂在嘴边。什么是兄弟团结认干亲?换成明人的说话方式,那就是“边将私通勾连图谋不轨”,历朝历代,这都是明明白白的抄家灭族大罪。
不但如此,孔有德发现对方貌似真的没意识到“私下交通勾连”这件事的严重性。仿佛在这位张百户的嘴中,只要不是公开扯旗造反,“仅仅”给“友军”供给一些军资粮饷的行为,也只是“认个干亲”的程度,不算造反?
最夸张的是,从对方略带戏谑的话语和表情中,孔有德发现,这位是真没有把皇上和朝廷放在眼里,话里话外视前者于无物。
通常来说,这种胆大包天的情绪只有傻子才会有。那么姓张的这位是不是傻子呢?明显不是。
也就是说,人家是有底气如此张狂的。
底气在哪里?4000颗真鞑人头?夜视神技?强炮硬铳?
所以孔有德这会表情有点呆滞。
过了许久,想通关节的孔有德这才消化完毕。然而当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张几下嘴,却又不知对面前这位“狂徒”说什么好。
到最后,心如乱麻的孔有德只好一咬牙,双手抱拳弯腰躬身,低头说道:“有德蒙曹大人和诸位如此厚爱,不胜惊喜。”
“只有一处:此事干系重大,有德恐一人做不得主,还望大人稍稍宽容则个。”
“好说好说。”
孔有德的反应早在张中琪预料。毕竟在登州将领中,孔有德只是东江联盟首领,并不具备一锤定音的大哥段位。像这种大事,他至少是要回去和自己的真·结拜大哥耿仲明商量的。
下一刻,张中琪扶起孔有德臂膀,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两下:“老弟回去后尽管与同僚相商,好好筹划。”
“至于我这边,那倒是不急,有没有结果都无所谓,明儿起咱们一切照旧,大家总是朋友。”
说到这里,张中琪又想起了什么:“可有一条,老弟还需谨慎。”
孔有德这时看到对方温和以待,一副理解万岁的样子,他的紧张情绪也放宽不少:“还请大人指教。”
“所谓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老弟此去绸缪,可千万小心,不要走漏了消息。”
张中琪说到这里,身子往椅背一靠,轻松拿过茶杯:“万一事情出了差错,老哥我坐船一走了之,曹大人那里......皇上厚道大约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兄弟你寄人篱下,那时候可就不好给朝廷交待了。”
“原来这厮心中明白!”孔有德深知自家已然半只脚踏上贼船染了靛青。然而就如对方所说,势单力孤的他此刻面对任何势力都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所以孔有德只能深深一揖后,转身出了舱门。
当夜剩余的时间里,一路平静。
舰队下半夜的时候,又在登州外海演练了常规夜间科目,并请来客一同观摩。而这时候的孔有德神思不属,自然也没心情看演习,早早便借口不舒服回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舰队进登州水门,回港下锚。
而东江诸将在拜别主人后,骑上早已等候在码头的亲兵牵来的坐骑,咯噔噔出城,不一刻回到城外军营。
到了这里,那就是孔有德辈的地盘了。所以各人下马后很快入内进了营官宅子,去到最里头的小房子后,孔有德挥退所有亲兵下人,然后反手闩上了门。
路上就已经得到孔有德暗示的耿仲明,这时看到自家兄弟如临大敌一般的举动,顿时就意识到这是和南人接上头了。于是他眉眼间全是兴奋,急切地张口问道:“贤弟,可是有眉目了?”
“眉目?”
孔有德这时却不兴奋,而是一副气力被抽干的样子,肩膀靠在门背,惨笑一声后说道:“是有眉目,有大眉目。”
......半晌后,听完孔有德叙述的几个人,也和昨夜一般傻了眼,半天没有人说一句话出来。
这个怎么说呢,有点像某只老虎被公推去捕猎,结果一不小心拖回来一头恐龙,还是自己把自己烤熟了撒好盐和芝麻躺在虎穴门口的恐龙......老虎一窝现在有些麻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这帮东江暴走一族的将领,当年在东江镇内部的地位,基本上是按照毛文龙认下的“子侄辈”这样来划分的。
像孔有德和耿仲明,那都是毛文龙义子,而李九成则是义孙,所以辈分和地位在那时候就定下来了。
孔有德由于是当年最受毛文龙器重的义子之一,所以这一路传承下来,他如今也是暴走一族名义上得话事人。
现在话事人需要大家提供意见。
最终,对联络南人这件事最为热心的耿仲明,在深思许久后,缓缓盯着孔有德说道:“此事理当慎重!我等好不容易在登州安顿下来,缘何要为那位大人火中取栗?”
大家听到这里皆是一愣:谁也没想到,原本表现最热烈的耿仲明,这时反倒唱起了冷调。
不想下一刻,有人却哈哈干笑两声:“云台兄,莫要给自家脸上贴金了。人家有成船的大炮火枪粮食银子,还用得着咱们这些丧家犬火中取粟?”
“依我看。”那个声音冷冷地再次响起:“姓曹的无非是步一着闲子而已,和养条狗没甚区别。”
第590节 上贼船下不来
近些年随着北虏威胁日趋严重,位于战场侧后方,能通过海运支持前线的山东战区也就愈发重要。那么登州作为战区司令、登莱巡抚驻地,自然而然就成了军事重镇。
如此一来,环登州城的军事建筑也就多了起来。抛开年久失修的卫所城不说,光新起的营盘/校场就有好几处。这些营盘大都是孙元化上台后这两年修建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容纳登州左卫、登州右卫、登州后卫等新军。
说到新军,历史上满清在快完蛋之际,貌似也操练过新军——北洋新军。结果新军并没有保住朝廷的花花江山,主子们反而被袁大总统抄了后路。
此刻,入了基督教,拥有西方军事思想的孙元化,在登州操练的这支新军,在未来不但没有替大明杀敌,同样反手捅了大明一刀,最终还孵化出了三顺王。和北洋新军一样,都给自家朝廷钉上了棺材板。
所以说,新军没事不要乱练,这玩意妨主。
时间:孔有德船舱夜话三日后。
地点:登州城外,左卫营盘。
登州左卫的营盘已经算得上是永久性建筑了。营盘外墙是夯土包砖,占地面积广大,内有校场军营以及专设的火器靶场。
话说,既然是兄弟单位,那就没有单方面交流一说。所以在孔有德回营三日后,远来登州的客军将领便接到了主人邀请。于是张中琪和沙正明等人,便于今早带着一批参谋军官来到了登州左卫。
张中琪坐在一张黑漆核桃木官帽椅上,手捂一缸热茶。此刻的他,一边和身旁陪坐的李九成说话,不时还扫一眼将台下方正在拼力操演的左卫营兵。
经过一番观摩,在客人眼里,以孔有德为主将的左卫营兵......精神面貌算得上齐整,军伍行列一应基本功也还到位,整个营区称得上刁斗森严,方方面面貌似都还行。
至于说这一套是不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而特意摆出的场面,穿越众并不在意,穿越众要的是态度。
明末主要是比烂。左右这些军阀和官兵都是一丘之貉,大哥不说二哥。窝里斗起来都狠,在后金铁骑面前瞬间原形毕露。
在一系列传统的军阵变换、冷兵器科目以及骑兵科目表演过后,今天观摩的重头戏来了:鸟铳射击和炮兵实弹射击。
孙元化是著名西学家徐光启的高徒。这次组建的登州军,是孙元化有意采用西式武器,以及西式训练方式来做新军事实验的新军。
之前接收了孔有德等人后,孙元化便利用基督教的关系,不但从澳门聘请了30个葡萄牙军人做教官,还购买了红衣大炮和鸟铳,组建出了十七世纪,中国第一支纯火器部队。
有了相对先进的孙元化西学派系支持,今天孔有德的炮兵和鸟铳兵科目,可以说是除了穿越势力之外的大明最强炮兵了。
然而这没什么卵用。
登州左卫的火器表演或许能令大明其他部队耳目一新,但是在穿越者面前?只能说属于小学生过家家。
已经见识过客军那夸张火器系统的李九成,这时候当然不敢显摆什么。在自家的弗郎机炮队开火完毕后,他脸上堆着笑?用自嘲的语气说道:“张大人,弟兄这法式须入不了法眼?呵呵,贻笑方家了。”
“公继兄?无需烦忧。”
张中琪现在对这位面容方正憨厚?实则却赌性极重的土著将领很感兴趣:“今日一过,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像这些火炮火铳?包括相应的士兵培训?我这边都可以提供。”
“此话当真?”
张中琪的承诺?讲真,李九成有点不相信。
在李九成看来,似船上那等大炮和相应的士兵培训,都应该属于“屠龙技”?是一个有志于问鼎天下的军阀最最宝贵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来与人分享?
“公继兄?世道变了。”张中琪开始了惯常的忽悠模式:“方今世界,中西交汇,互通有无,变革日新月异?再不是关起门来争皇帝的剧目了。”
说到这里,张中琪目光变得诚恳起来:“公继兄有勇有谋,还是找机会去南边看看吧。见过那边的社会发展之后,老兄就会知晓大势在谁......似火炮这等兵器,小道尔。”
李九成没想到对方说出这样一段话来。虽说其中有少数生僻词语他听不懂,但是对方的诚恳态度还是感受到了。
而李九成随即领悟到:这难道是他靠拢过来后的好处?
这之前在应对穿越者的辽东将领内部会议上,激进和保守两派,一开始是争执不下的。
而从来不大出头的游击李九成,这次却一反常态,和试图保守观望的耿仲明展开了激烈争论。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李九成这种性格,天生带有赌性成份比较多。
历史上的李九成,在吴桥造反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花掉了公款却没有买到足够马匹,于是借机煽动孔有德造反。
这一次,虽说没有吴桥,但他依旧看到了机会:交通外藩,进可成事业搏天下,退能借外势图自保,何乐而不为?
无论如何,私底下满溢的对朝廷的不满,令李九成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就一力主张和穿越势力结盟。
最终,孔有德权衡利弊后,还是采纳了李九成的意见。因为孔有德意识到一件事:其实从他和张中琪见面那一刻起,就已经踏上贼船了。
孔有德的理由很简单:如此重大的“造反事宜”,人家既然话已出口,那就是吃定了大伙,大约不是一句“老子不上船”就能推脱掉的。
孔有德精准get到了穿越者的意思:大爷我既然纡尊降贵跑来张口了,还能允许你听完后不上车?想什么呢?
真不上车的话,之前大爷表露出的那些政治军事方面的强横实力,大概率就要用在你们头上了,就问你扛得住吗?
东江这伙人分析过后,彻底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标准的无妄之灾:上当了,我没得选,做不了好人,糟老头子坏得很。
事已至此,发现没得选后,以孔有德为首的东江诸将最后也只能妥协。于是就有了邀请友军前来交流观摩的一幕:其实是借机会盟来着。
于是乎,当张中琪一行人今天来到左卫营盘后,他很快就感觉出了新格局:负责接待示好的,是李九成。
这样一来,优先拉拢谁也就明了化了。这也是张中琪对李九成发出邀请的原因:但凡去一趟南方,见识过初级工业社会的土著精英,就一定会醍醐灌顶,紧密团结在以曹XX为核心的......以下略去三百字。
讲真,李九成突然接到张中琪的邀请后,第一时间还是很意动的。然而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毕竟再小的军阀也是军阀,以现如今的情况,李九成肯定不能丢下部众出远门。
不过李九成毕竟是下注于穿越者身上的,所以他微微一思索后,很快拿出了解决方案:自家长子李应元可替父出行。
张中琪当即点头同意。
对于李家父子,张中琪是有所了解的。李应元在历史上也是随同孔有德造反期间的一员将领,此君完全有资格有能力代其父去南方一游。
于是就在将台上,东江将领中最热衷于和穿越势力打交道的人,于寥寥几句言语之间,便和穿越者达成了一项极其重要,足以影响到其父子未来大局走向的交流项目。
随着私下约定达成,将台上公开的观摩活动也进行到了尾声。
今天公开课的最后一项流程,是参演士兵集体拜见将主,并领赏。
发完了这个时代惯例该有的赏钱后,演习就算正式结束。下一步,早已预备好的宴席在等候贵客。大家伙在小冰河时期的冬日里吹了一早上寒风,是得好好修整一番。
宴席气氛自然是好的。主人喝了客人带来的精品二锅头,客人也品尝了登州城内请来的大厨做出的燕翅席。席间大家互相恭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撤席看茶。这之后,将主孔有德出面,延请贵客去中军一叙,商讨出兵援救大凌河堡一事。
既然是双方主将商讨最重要的军略,那么无关闲杂人等肯定是要退散的。很快,随着将主一声令下,宽敞的中军大堂内,主人就只剩下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而穿越势力这边,也只有张中琪和沙正明两人。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试探的必要,图穷匕见的时候来了。下一刻,张中琪开门见山,一字一句地,正式将穿越势力的有关于双方“结盟”的条件细则讲了出来。
关于这方面的条件,之前在船上时孔有德已经大致有所耳闻。
而今天张中琪所讲得,则是更加细致,更加关键,更加“大逆不道”的条款:除了应急粮草军械之外,张中琪还承诺:在重镇天津会时刻保持应急船队和战备物资,一旦登州这边“有事”,那么无论孔有德部处于什么境地,都可以扬帆海上以图后事。
另外,张中琪再次承诺了孔有德辈目前最缺乏的东西:政治保护。
以上种种好处,没有年限,只要当前大明局势不变,就永远有效。
总之,无论是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物,张中琪这边统统慷慨解囊毫不吝啬,一派大家风范,令谈判对手很尴尬:想到的没想到的人家都承诺了,这还怎么谈判?
当然了,光付出不求回报的话,那也容易令合作方产生怀疑和懈怠情绪,不是健康的合作关系。
于是张中琪在中场休息后,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合作方要求:据他所知,东江镇目前尚有十万军民困饿不堪。正好,眼下天津和上海等地都缺劳工,希望盟友能借这次出海的机会,配合他“招募”一批去做工。
第591节 突至
时间:“兵营密约”三日后。地点,登州水城官码头。
这个时间点,位于山东半岛的登莱巡抚衙门,已经收到了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军情战报:大凌河之战管军一败涂地,损兵数万,逃回锦州者不足半数。
接到军情的孙元化除了一开始大吃一惊之外,也就仅止而此。毕竟这些年输过太多,大家现在对东虏事都相当冷静了。
当然,心中即便毫无波澜,正常工作还是要继续的,于是孙元化便紧急召集沙正明孔有德等武将军议。
从大局上说,登州这一组侧翼+南方海军的偏师组合,其实私底下并不在意关外大败,因为主战场本来就不干他们这些旁支派系的事。
即便是和东林党过从甚密的孙元化,那也最多是替国家惋惜一下就到头了。毕竟玩政治就要讲派系,徐光启-孙元化这一系,在朝中属于基督小派系,根本无意也无力插手朝中任何大事。
而早就知道关外大败的穿越者,这时候只能装作吃惊的样子大喊一声:“军门,我等当即刻出海往援关外!”
孙元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这个时代讯息传递缓慢交通不便,按常理,南方勤王军通常要几个月时间才能赶到北方,所以朝廷根本不可能给登州偏师设定具体时间。
也就是说,今天所谓的紧张,其实与会各方都是装出来的......总要讲个政治正确。
然而从个人角度来讲,现在出海也是必须的。
毕竟孙元化已经接到了军情,穿越众的船队也已经在登州修整了几天,这时候再不出海,容易在事后落下把柄。
所以沙正明一声大吼,正好吼在了孙元化心头:他就是爬这些军头闹什么幺蛾子。
见沙正明如此上道,老孙急忙捻须点头:“嗯,关外逢遭大败,如今祖大寿还在凌河苦苦支撑待援,局势危急。几位将军即准备妥当,依本官之见,须宜早不宜迟。诸位将军,还请速速发兵吧!”
“末将尊令!”
沙正明起身领命,已经被做通工作的东江诸将自然也随同起身,齐齐应命。
如此,一场各方心照不宣的军议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标准流程:巡抚大人亲切送别,大张旗鼓?码头斟酒?誓师出征。
这是必须要走的程序,稍后孙元化还会有奏折发出,以便大张旗鼓告诉朝廷:我这边开始行动了?登州臣僚们都很努力!
于是乎?满载着粮食、日用杂货的船队就这样出发了......哦对了?还有兵员:孔有德部1500精锐,比历史上多了一倍士兵?少了800匹马。
一切都在穿越众计划之中。
从登州出海的话?距离渤海湾对面的旅顺、辽河口(盘锦)乃至东江镇这些热点地区都是非常近的。像是最近的东江镇总兵驻地旅顺?距离登州的直线海程还不到150公里?对于航速平均4节的船队来说,一天一夜时间,就能看到海岸线。
然而孔有德这次坐着穿越者的船队出海后,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往常不是这样的。东江镇的小船?很多时候挑一个风浪平静的日子顺风南下,靠目测就能飘到山东半岛。
这次,徒一出海?船队先是径直东向?然后向北、向南、向东?七拐八拐之下,离开了海岸线参照物的土著,很快就不知道船队在大海的什么方位了。
不但方位迷失,土著现在连大概航速都预估不出来:船队有时候会冒起黑烟,无视水流因素,忽快忽慢?乘客
再加上这两天海上天气不好,时不时飘一些冬雨,天空浓云密布,于是孔有德惊讶地发现,他现在居然连船队的大致方位都失去了......是在山东,还是高丽?
领教了厉害的孔有德一干人,只能像之前一样,低下高昂的头,跑去作战室内学习先进经验。
穿越众就这一点好:从不藏私。
得知土著意图后,沙正明呵呵笑着指派航海官临时客串教官,给学生讲解最先进的航海定位。
而当学生们终于弄懂海图上那些线条和符号所代表的意义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大腿:“如此说来,此地不就是广鹿岛吗?”
“看来这位将军毕业了啊!”
学生们瞬间一股脑从舱中跑了出去。再一看,嚯,目光所及处的那座岛子,可不就是大家熟悉已极的广鹿岛嘛!
广鹿岛就在大连外海,后世属于长海县管辖。
长海县是东北地区唯一的海岛县,国内唯一的海岛边境县。此地与朝鲜半岛相望,是东北距离日本、韩国最近的地区。
在十七世纪,长海县下辖的五个大岛,以及周边的皮岛(今朝鲜椴岛)等地合起来,就是大名鼎鼎的东江镇“本土”了。
此刻,位于广鹿岛外海的穿越船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下锚降帆,准备依次进港。
在辽将的想法中,船队貌似应该直接进渤海湾,去辽河口尝试登陆。再不济也应该去旅顺,联络东江镇当下的总兵官黄龙,商讨从旅顺金州一线登陆事宜。
来广鹿岛是什么鬼?
一干辽将自然不知道穿越众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好直接张口问,于是他们在发现船队来到广鹿岛后,便找到了正在舰楼上观景谈笑的沙正明二人,搭讪套路走起。
自从密约后明显底气粗了不少的李九成,见面便笑呵呵地先人开了口:“两位大人,好兴致啊!说起来这广鹿岛也算风景秀美,待上岸后,老李我是地主,定要引贵客盘桓一遭!”
“老铁们来了啊!”自从密约签订后,两家势力愈发熟悉起来,称呼也都改成家常型的了。
打一声招呼后,张中琪指着距离此处东南方向,约有十几华里的另一处岛子,饶有兴趣地问道:“老李,你可知那处是何地?”
李九成心想你这不是调笑老子吗,屁大点地方,几个岛子,老子都待了多少年了,能不知道吗?
于是他笑呵呵说道:“那处是獐子岛,无甚出息,弟兄们平日里也就是捕些海味过活。”
李九成这么随口一答,不想张中琪却说出一段令他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的话来:“老李,虽说我们没来过这儿,不过我可知道,此处有海味不简单。”
“哦?不简单?”
张中琪凑过脸来,神神秘秘地附耳说道:“此处扇贝有脚,当逢岁末,遂携其家眷,远赴倭国云游,至来年方归!”
“哦......这样啊......大人高见!”
李九成一脸懵逼,傻傻地应和着。
第592节 毛承禄
由破烂木板搭制的简陋栈桥,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栈桥上的东江副总兵,广鹿岛守将毛承禄,望着缓缓接近的小船,迷茫中混合着一点兴奋。
今天一早,正在老木屋里烤火喝茶啃着粗面饼的毛承禄,突然被闯进门的亲兵告知:海上来了大船。
抄起一件袍子匆匆出门,发现海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些从没见过的巨舶。
毛承禄知道,“那活儿”来了。
在这之前,就有消息传到广鹿岛:原本计划出海参与关外战事的孔有德部,因故改变了行程。
由于正处于混乱期,外加朝廷不重视,所以东江镇这边的消息传递一向是缓慢的,比别的军镇要慢一拍。
毛承禄当时接到的讯息比较简单,他只知道大概是南边有什么援军要来,所以登州方面改变了计划。
再后来,随着某支船队到达登州,毛承禄才陆续得到了准确的的消息——孔有德等人一直和毛承禄有密切联系。
和孔有德耿仲明这些毛文龙当年认下的干儿子们不同,毛承禄此人,本身就是毛文龙具有血缘关系的侄儿,他一直是被毛文龙当做亲子来养的。
所以当年毛文龙还活着的时候,毛承禄年纪轻轻便是内丁参将——统领毛文龙麾下由养子养孙组成的家丁亲军,位列诸子之首。
后来毛文龙被杀后,朝廷为了安抚东江诸将,于是将毛文龙明显内定的继承人毛承禄留用,不但升任副将,还领了皮岛军一协。
再往后,袁崇焕死,毛承禄随即上书为毛文龙鸣冤。然而朝廷随后便将毛承禄调派到了更加偏僻,更加远离政治中心的广鹿岛驻防。
于是,毛承禄,曾经的东江镇太子爷,终于沦落到了看门老大爷的地位。
这也是历史上的毛承禄,在孔有德反叛后第一时间率兵响应的原因所在:心怀怨怼,见隙自起。
而在穿越者这个位面,历史在关键时刻被改变了。
原本这个时间点已经起兵造反的毛承禄,由于孔有德部命运的改变,导致蝴蝶效应产生。毛承禄这次不但没有起兵,反而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迎来了另一种转机。
站在栈桥上,裹着一件脏兮兮粗布夹棉厚袍子的毛副将,见到了从未有过的景象:海面上漂浮着十几艘怪异大船,其中一些还冒着淡淡黑烟。
很快,亲兵来报:有小艇靠近。
不用亲兵汇报,眼力极佳的毛承禄不但看到了小艇,而且看到了船头几个模糊的熟悉身影。
而这个时候,广鹿岛的海岸线,已经被闻讯赶来的东江镇军民填满。
这些渐渐聚集起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这寒冷的小冰河冬季,其人无一例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其中很多人身上还裹着稻草。
他们中大部分人面带菜色。唯一能证明战士身份的,或许只剩下了挂在青壮腰间的铁刀。
不久后,落魄兄弟重相逢,份外亲切。未等小船停稳,激动不已的孔有德一步跨上码头:“老哥哥,一向可好?”
“好好好!”身材消瘦不少的毛承禄,大步迎上,一把抱住老兄弟哈哈大笑:“原是不好的,看到弟兄们,就都好了!”
在毛文龙诸子中,有血缘关系的毛承禄和明显被毛文龙看好的孔有德,此二人一向关系紧密,属于嫡系中的嫡系。他们两人再加上耿仲明,以及现任旅顺副将陈有时等,就是当年东江镇最有实力的小团体核心。
如今虽说东江镇四分五裂,但是小团体内部反而更加紧密......外部压力巨大,连生存都成了问题,可不得抱团过冬嘛。
所以蒲一见面,孔有德便急匆匆将毛承禄拉回了岛主专用的那间木头屋子,然后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将此番来意说了个通透。
和大家预料中一样,毛承禄在听完一切后,傻眼了,就此低头沉思做木雕状。
但凡是个人,在突然接触到如此巨量的信息后,就一定会愣住,因为大脑没空去做表情管理,所有的计算能力都用于解构信息了。
好久后,毛承禄貌似才回过魂来。只见他抬起头,探询地看着眼前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三人,然后伸出手指指向门外,悠悠地问道:“如此说来,外间船上的,是一干反贼,欲寻咱爷们入伙?”
听到如此直白的问句,孔有德原本张嘴欲辩,可是在自家最熟悉的同伙面前,他突然没有了狡辩的欲望。于是他先是扭过脸和耿仲明李九成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孔有德转过头,沉着脸缓缓说道:“大哥,就是如此。”
下一刻,毛承禄猛地从凳子上跳起,面皮涨红眼带喜色,使劲拍着大腿喊到:“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请贵客进屋烤火!”
可说完这句后,毛承禄貌似又想到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
此刻的毛副将,紧攥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肌肉不住牵动,阴沉的眼光中全是狠历:“不管是哪路高人,只好能推了这混账朱明,替爷报了文龙大人的仇,这个场子,爷都帮定了!”
午后,经过长时间艰难的引导和小船牵引,北上舰队的旗舰,终于缓缓停靠在了广鹿岛简陋的码头。
这时候,广鹿岛码头一带,早已是人山人海。
整个东江镇下辖的军民人数,大致有十余万人。这十万兵民一体的辽人武装集团,分布在旅顺以及周边的皮岛、广鹿岛等一系列岛屿上。
之前因为朝廷事实上的肢解行为,导致东江镇人口大批分散,分布更加广泛。不光是随同孔有德部移防登州的部众,还有很多流散在环渤海湾地带。事实上,早在穿越者当初布局天津的时候,就收拢了不少从东江镇流散过来的人。
而此刻的广鹿岛上,也聚集着两万余人。这些人中能勉强算做战兵的大概有两三千人,其余全是家属。
这些被朝廷半抛弃的子民,补给稀少无人搭理,原本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每天都有人冻饿而死。也就是今天海上来了奇景,所以大家才愿意损耗一点珍贵的能量,从猫冬的地窝子里钻出来看个究竟。
既然是奇景,那么自然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场面。
靠上码头的战舰,线条流畅大长宽比,悬挂着新奇漂亮的白帆。而令土著们窃窃私语的,不光是怪船,还有显露在船舷上那一门门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大炮。
随后,宽大的跳板从船身放下,一批批士兵先行下船。
之前已经有闪电般的消息在人群中传播:海面上这些大船,都是南人开来的。
然而从船上出现的士兵,却颠覆了土著对“南人”这个词汇的认知。
排着整齐脚步下船的士兵,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这些人身穿黄色毛呢大衣,胸前腰后都有牛皮弹带和装具,头戴雷峰帽,脚下是闪亮的高腰皮靴,身背上了刺刀的制式步枪。
在军官响亮的口令声中,涌下船的士兵很快控制了码头和栈桥,然后面对面列队,留出中间过道。
下一刻,两位客人穿着支数更加细密的灰色将官呢大衣,从船板上走了下来。
早已等候在栈桥上的主人,急忙迎上前来。
毛副将换了一身大明正牌副将官袍,满脸堆笑,眼神激动中带着三分好奇,一见面就抱拳说起了吉祥话:“哈哈哈,不意今日亲见斩杀鞑子的大英雄,毛承禄有幸,我广鹿岛弟兄们有幸啊!”
沙张二人见主人态度如此亲切,再看站在后方的孔有德连连点头,就知道事情成了。
熟知历史的穿越者,既然要插手东江镇,自然会做全盘考虑,事实上毛承禄和广鹿岛早已被纳入计划中了。然后孔有德前脚上了船,后脚自然就要接受计划,反手去拉拢毛承禄。
发现计划顺利,主人也摆出了姿态,这个时候穿越众自然会拿出百试不爽的手段:显露实力,毕竟下面还有谈判工作。
“哈哈,毛将军客气,不过是顺手宰了几个鞑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客人虽说语气客气,可内容却不客气,淡淡地装了个大B。
然而毛承禄听完却半点没有露出不快:既然都要联盟,或者说“投靠”了,那么盟友的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人家本来就杀了那么多鞑子,那是真本事......话说,在杀鞑子这一项主业上,东江诸将都是服气穿越势力的,这也是事情能一路顺风的最主要原因。
毛副将今天意气风发,浑身透着鲜活气息:“来人啊,从库里取些好面烙饼,招待海上的弟兄们!再给老子切参,炖鸡,杀鹿,今日咱们一醉方休,本将定要从英雄身上拜师学过几招,回头杀鞑子用!”
“呵呵,有劳将军破费。”
张中琪一边与毛将军把臂同行,一边嘴里说着客气话。与此同时,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外围——大批衣衫褴褛的土著,被身穿盔甲的将主亲兵拦在了外围。
“都饿成这副屌样了,还敢请老子的兵吃面饼,别是棒子面吧?真他娘的打肿脸充胖子。”
想到这里,张中琪笑呵呵地扭头,对毛大将军说道:“即是会餐,就没有一家出菜的道理。不瞒毛将军,兄弟我这次北上,也是特意给北方的老弟兄稍了些广南新出的稻米。”
“要不,就借这机会,请弟兄们尝个新鲜,都是袍泽嘛,就要一锅吃才对!”
毛承禄闻言,干笑一声:“这个......怕是不大合适吧?”
虽说毛将军拒绝了提议,但是任谁都能听出来,将军的语气很弱,连一只蚊子都赶不走。
“少来一点怕什么,这事我做主了!”张中琪佯怒一句后,看到毛将军不再反对,于是他大喝一声:“传令兵,通知运输船,卸点大米。”
“是!请长官指示数量!”
“先来20万斤。”
“是!20万斤!”
这一刻,毛将军大张着嘴,再也装不住了。
第593节 定约
往日里毫无人烟的冷清海滩上,此刻一片喧嚣。
密密麻麻的土著拥挤在码头,将这处破烂的人造建筑围了个水泄不通。
唯一留出来的通道,是运粮食的道路。
一身褴褛的男人,扛着沉甸甸的米袋,露出一口烂牙,咧着嘴从人墙中穿过。两边同样装扮的人,拢着手,嘴里发出各种各样欢乐的怪叫声,遍布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
镜头晃过码头,来到海滩后的山脚。这里已经临时垒起了好多石块搭成的灶炉。人们这一刻不再惧怕浪费卡路里,将石头和木料统统从背后的山架搬到了山脚。
广鹿岛是长山列岛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岛屿,淡水资源充足,植被茂密。所以当灶炉搭好后,相应的泉水也都准备好了。
接下来,土著们现得现用,从大船上领到的豪华大铁锅被架上炉灶。然后烧水,淘米,下一刻,白花花来自广南的机制脱壳稻米,就被倒进大铁锅中。
用一壶水去浇一摞纸,如果为了节省水的话,那么位于中间的纸就不会被浇透。看上去好像纸都湿了,其实核心没有改变。
这个实验的本质就是:既然要下本钱,那就一次下足,抠抠索索反而会在关键时刻坏事。
这个道理穿越人士自然是懂的,所以包括大铁锅在内的高档日用品,这一趟都送下了船。
在十七世纪,直径达到一米的双耳大铁锅,是任何势力都需要重视的战略物资,因为其中蕴含的金属工艺非常高。通常直径超过半米的锅,价钱就要打着滚往上翻了。
更遑论穿越者的大铁锅是工业化制品,精炼铸铁无杂质,质量上乘,锅底厚重耐用。
这样一口能穿家的高档大锅,在天津骡马大市,能轻松卖到15两银子以上。一旦运到关外、塞北、漠北这种地方,这样一口锅能换来几匹好马。
所以说,这次某势力为了布局东江镇,也是下了本钱的。
当然,既然下了本钱,就要考虑回报。那么伴随着铁锅一起到来的,还有赵铁锅。
赵铁锅是锦州人。此君在全家被老奴杀光之后,就常年在文龙大帅麾下和建奴作战。到后来大帅故去,赵铁锅作为大帅亲卫一员,事后自责不已。再加上东江镇当时乱做一团,于是他选择离开东江镇,搭船渡海去天街卫混一口饭吃。
结果阴差阳错时光轮转,几载之后,赵铁锅这个老光棍,却再一次出现在了东江镇的老少爷们面前。
今日的赵铁锅,高大的身材比当初更加壮实,看上去猛恶了不少。好在除了一脸黑胡子被刮得干净之外,赵铁锅性格依旧和当初一样豪爽健谈。此刻他正解开军大衣纽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根大木上,一边烤着身旁灶里的火,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单口相声。
“那硕托部整整冲了一夜啊,一夜!老子就在三屯营城楼上打了一夜枪,喏,瞧瞧,脸都熏黑了!”
拍了拍自家那张黑脸,看到周围一圈老弟兄眼都不眨地看着自己,赵铁锅愈发来劲:“硬生生守到晨光时分,老子眼利,眼看着贝勒爷要全军上马夺路逃命,便急忙去禀告我家营长......将主。”
“本以为咱爷们要出城拦阻,谁知将主掐指一算,便说,随他去吧,儿郎们跟着便是。”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虽然听众们这之前就已经见过了被传阅九边的硕托人头,知道硕托最终还是挂了的;但是今天有幸能听到亲历此事的赵铁锅实况录播,对于十七世纪极度缺乏信息传播和视听娱乐的土著来说,同样是紧张不已。
于是看到赵铁锅卖关子,马上有不下十个人焦急地问道:“如何了?如何了?”
“哈哈,待老子牵了马尾追上去,却是那贝勒爷,在山道上被曹大帅亲领的家兵堵了个正着!”
“......只听我家大帅一声断喝:呔,对面来得可是那奴酋硕托?众家丁听令,与我拿下此獠!”说到高潮处,赵铁锅比手划脚:“大帅的家丁,那是寻常家丁吗?哈哈,哈哈......待老子引人上去一堵,贝勒爷终究是给咱爷们包了饺子,丢了项上人头!”
赵铁锅说到这里,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大腿,东倒西歪了。
而听众们早就被感染得入了迷,同样在哈哈大笑。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众多伸出的大拇指和用力抱起的拳头:“曹大帅威武啊!”
“铁锅老兄是条汉子!兄弟佩服!”
“不愧是咱东江镇出去的好汉!硬是要得!”
“铁锅,你这可是亲手给爹娘报仇了哇!”
在一通纷乱的叫好乃至佩服声中,赵铁锅完成了下船前“组织上”交待的第一项任务:给广鹿岛的老弟兄们散播曹大人武功。
接下来,赵铁锅开始完成第二项任务:散播移民言论。
“喏,这叫铁听红烧牛肉罐头。”
“没见过水牛吧?长这么大吃过牛肉吗?拿去倒锅里!”
“老子现下是副连长......就是百户,一月实领5两银子。”
“什么,克扣?啊呸!也不看看曹大帅家里多少银子,那是有金山的!”
“自打跟了曹大帅,一应开销全包,老子的月饷就没动过!”
“瞧瞧这羊毛大氅,瞧瞧这里衣,瞧瞧这火枪,这身牛皮行头!”
“唉,文龙大帅什么都好,就是穷了些!这杀鞑子啊,还是先得有银子啊!”
“什么,能不能照应?这是啥屁话,都是共过生死的弟兄,我铁锅能不照应你们吗?”
“走,回头就走。先去天津养几天膘,老哥我天津有人。老娘闺女都带上,老哥给你在船上照应个舱位!”
“曹大帅家大业大,莫说军属全家管吃喝,便是东江全伙老少去了,都吃不穷他!”
“放心,咱都是老乡,老乡能坑老乡吗?”
如此,海滩上,似赵铁锅这批东江“老乡”,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个围绕着他们的“炉灶宣传点”。
冬日的寒风中,翻滚在大铁上方的蒸汽,碗中食物的热气,伴随着“东江老乡”的火热语言......广鹿岛上的土著们,大口吃饭的同时,心情也变得热血起来,不再麻木。
与此同时,在岛主毛承禄的专属木屋里,一场决定未来的重要席面也在进行中。
说起来,在当下的环境,这份席面上也算不上低档了。老木头做的长条方桌上,摆着人参鹿腿熊掌虎肉——但凡是朝鲜人有的,这里都有。
话说,蛇有蛇道猫有猫道。东江镇一直以来吃不饱朝廷拨款,所以借助地利和朝鲜人搞边贸,就成了东江各部能维持下去的重要财经通道。
然而这也是取死之道。毛文龙在关于私下搞边贸一事上,和朝廷是长期打擂台的,个中龃龉很多。之后毛文龙出事,朝廷始终沉默,边贸一事绝对是其中一条重要原因。
当然了,既然是会餐,那么桌上就不光有朝鲜人的东西,穿越众带来的各种食品也有:肉罐头,蔬菜罐头,乃至登州酒楼大厨制作的腊肉菜肴也都摆上了桌。
然而面对如此丰盛的南北菜大席,此刻却没人动筷。与会人士个个屏息静气,在听着主位张中琪侃侃而谈。
“我先把话说清楚:大明在北方的大小军头,手里多少几个兵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家大帅之所以选各位做朋友,做兄弟,非是你等实力雄厚能派上大用......只是单纯敬重各位多年和建奴血战不退的那股子英雄气。”
张中琪开篇一句话后,想想又补充道:“嗯,这是大义,我家大帅虽说富可敌国气吞天下,但是攘夷大义还是要敬重的。”
说完这段话,张中琪端起桌上的酒碗,摆手说道:“来,诸位,此酒且敬毛大帅,以及东江镇赴难的无数壮士,且满饮此酒。”
诸将闻言亦是心潮澎湃。想想自家多年来的苦难坚持,今天居然被远在南方的强势同行所认同,不由得个个热血沸腾,纷纷端起酒碗一干而净。
一碗酒过后,气氛好了许多,接下来,丑话好话就都要说了。
“我这次总数会卸下三百吨...六十万斤...按老秤算的话,是五十万斤粮食。”
“从今往后,广鹿岛要作为一处海上军需补给基地来建设,常年军储粮不得低于500吨。后续这边要修建营房和储备粮食武器的山洞仓库。等基地建设完成,还会有大批粮食物资从天津转运过来。”
即便是距离老巢几千里,穿越势力今天所展露的实力,也已经彻底碾压了一干东江诸将。
所以张中琪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正式,类似于上级交代工作的那种口气,压根没有征求毛承禄等人的意见。
毕竟双方现在已经互相露出了底子,穿越者这边摊子已经铺开,那是肯定容不得土著在布局大势上讨价还价的。
不过好在土著也不打算讨价还价......如此强横的势力要再广鹿岛屯粮积兵,这对饿怕了的东江人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会常年在京津一带坐镇,广鹿岛这边,我留下一个管理兼通讯的班子,指导工作。”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人家这么大一笔投资扔在这里,肯定是要派人管控的,诸将无异议。
“总得来说,未来几年,不需要你等大张旗鼓去做什么。毛将军,你且安心埋头练兵,一应军需,都由天津方面暗中补给,莫要声张。”
“承禄晓得,晓得!”
毛承禄这时候只剩下点头了。什么都不用操心,有人买单给他养自家的兵,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至于东江这些老弱,日后都要陆续迁走。”
“我家大帅是北人,弟兄们去了南边,那是去给大帅撑腰的,大帅喜欢的紧,早晚都有重用!”
张中琪说到这里,脸色变得冷硬起来:“这一条不容推诿!”
东江诸将知道这是在挖大家的墙角。可是事已至此,他们自己又养不起这么多家属,要是再拒绝阔佬上门送粮食拉人的话,怕是不光要和阔佬翻脸,那些家属也要闹起来了。
所以最终权衡利弊后,毛承禄等人还是缓缓点下了头。
关键一条说清楚后,张中琪的脸色变得明朗起来,话语也转为了安慰:“诸位,无需顾虑,如今大伙都算进了‘体系’,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些。跟了我家大帅,日后好处慢慢会显露出来。”
伸出一只巴掌五根指头,张中琪最后总结道:“五年,咱们先埋头生聚五年。五载后,南边两三千吨......嗯,万料运输船也就能批量造出来了,沿海物流链建设完毕。到那个时候......哼哼。”
张中琪说到这里,化掌为刀,在面前的老木桌上一下一下,从左往右剁起来:“待到那时候,大军浮海北上,京城、山海关、建州......再往北,是罗刹人,往东,朝鲜人......咱们一桩桩,一件件,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终归能快意恩仇!”
说完这些后,最后,张中琪又端起了酒碗,笑吟吟地问道:“诸位,意下如何啊?可否与我家大帅共谋大事?”
“干了!大人,我等弟兄,今趟就随大帅搏了这一铺!”
以广鹿岛为基地的北方分舵,伴随着几只酒碗的碰撞,就这么成立了。
而张中琪他们在安排完大事后,又在广鹿岛盘桓了几天。最后,当所有预备的物资卸载完后,船队就地装上了土著移民,然后径直越过旅顺去了辽河口。
现如今的旅顺,是东江镇新一任总兵黄龙驻防。此人由于是朝廷派来顶替毛文龙的空降官员,所以极其不受东江将领待见。
另外,黄龙和登州孙元化之间,也因为孔有德等人移防一事互相反了脸,上过弹章。所以这次去辽河,穿越众就没打算去旅顺拜访黄龙,毕竟瓜田李下,如今多事之秋,还是离麻烦远一点的好。
然而不出所料,当船队来到辽河口时,发现这里附近的海面,果然上冻了——小冰河时期的寒冬,辽河全面封冻。
如此一来,原本就是出海应付差事的某些人,这下理直气壮了:近海封冻,船队无法靠近,于是弟兄们只好打道回府......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天太冷哇!
而在归程的路上,船队顺路去了天津外海,先把张中琪放下了车。这之后,船队调头南下,晃晃荡荡,十余日之后,才回到了登州。
就这样,轰轰烈烈的“二次北上抗鞑”行动,就此划上了句号。穿越者的目光,在短暂移动到北方一段时日后,焦点很快转移。留下大明这副烂摊子,自己去收拾。
第594节 上门
1632年1月15日,农历腊月二十四。
对于来自另一个时空,使用新历法的穿越者来说,新的一年已经开始。
在新的一年里,貌似一切都很美好:新社会欣欣向荣,每天都有无数大事等着去完成,穿越者每一天都在创造历史。
而对于远在北方的大明朝廷来说,即将迎来农历新年的这个腊月,正是“国运艰难”之时——被困在辽东大凌河堡的祖大寿部,已然在一个多月前,就弹尽粮绝的局面下,开城投降。
尽管祖大寿在事后,又单枪匹马地逃回了大明控制区,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大明最后的野战军团被建奴消灭已成事实,实力和心气被彻底打掉的明廷,永久失去了战略方面的主动权。
所以这个腊月,所谓的年关难过是真实的:朝廷实在艰难。
皇上不但要处理关外大败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还要面对日益咄咄逼人的北方农民起义:以王用、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等部20余万人组成的农民军,已然成了气候。彼辈时而分散时而聚合,连连在山西周边攻城掠地,一度破大宁、隰州、泽州、寿阳等城,令朝廷大军疲于奔命,朝堂上下惊惧不已。
不过好的一点是,大明皇帝并不是一个人在作战。就在此时此刻,在遥远的南方异域,同样也有一个朝廷,在这个腊月里几度艰难,几度彷徨。
“全体都有,十发匀速射,预备......放!”
粗陋的套管铜线+简易磁喇叭传声系统,令回荡在炮舱中的人声极度失真,而且还伴随着哗啦啦的劣质电器电流声。
但这些因素,都无法影响命令的准确传达。
站在铁皮扩音器旁边,第一时间听到命令的现场指挥官,在目测各炮位准备完毕后,用力劈下手中小旗,同时吹响口中铜哨。
长长的炮舱内,随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连声巨响的,是一门门被后坐力推回导轨的大炮。与此同时,舱内开始弥漫着炮口余烟,能见度降低了很多。
不过烟雾很快就通过对流的舷窗排了出去。专业的炮舰,对于这些问题都是有针对性设计的。如果今天的外部对流环境不好的话,还可以开动负压排气扇来辅助排烟。
排烟的同时,戴着放爆耳套,个头矮壮敦实,由清一色“三等残废”组成的炮兵班组,正在大声喊着号子,紧张的进行火炮复位工作。
即便是抛弃了容易导致船体重心不稳的三层炮甲板,改良成只装备重炮的双层炮舱,毕竟还是船舱,高度空间都有限,所以炮组成员清一色都是矮子。
矮子炮组是夹层战舰必备“部件”。
大英帝国当年面临着各路流氓在海上的竞争压力,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帝国舰队里面,常年使用个头矮小的未成年人来担当串上跑下的火药运输员。
而放眼未来,穿越势力是没有什么抗衡对手的,所以舰队中没有“童兵”这个编制。眼下在控制区内的所有未成年人,都必须强制接受义务教育,不用去战舰上提火药桶,或者去纺织厂快速消耗生命。
好在这个时代土著平均个头普遍偏低,1.5米的成年人比比皆是。海军招募了个头“合格”的炮组士兵后,经过训练和补充营养,这些人就会变成矮壮的“专业”军士。
此刻,专业军士的战斗任务很繁重。
24磅重的锻压长管重炮,总重已经超过了2吨。即便是有先进的滑轨系统制动,一样需要炮组人员付出大量化学能,以及熟练的操作流程,大炮才会再次回到发射阵位。
接下来又是一轮机械式的清膛+装药动作。
好的一点是,这次由于是匀速射,所以炮组倒不是很赶时间。大家放慢动作,用最省力的方式,将训练了无数次的准备工序又做了一遍。
不久后,10门24磅重炮的炮口,再一次探出了舷窗外。闪闪发光的炮身和骤然间安静下来的炮舱,带来的是瞬间升压的浓浓杀气。
全体炮位准备完毕不到10秒钟,指挥官身旁的铁皮大喇叭中,传来了下层炮舱业已准备完毕的呼叫声。又过去不到半分钟,舰桥火控官那熟悉的电流麦再一次下达了命令:“准许射击!”
“轰隆隆......。”
双层炮甲板,一侧总数高达20门的24磅重炮,又一次发出了怒吼。
被高温火药燃气推出炮管的铸铁炮弹,这一刻动力十足。看似黝黑的铁球,实则已经升高了温度,变得滚烫起来。
其中一枚铁球,在和19枚同伴一起出膛后,很快又汇合了从另外一艘战舰上射出的22枚同款。大家一起飞跃过将近1公里的红河水面后,进入了此行目的地的领空:一座拥有浓郁中式风格的城池。
跨越过城市外围的厚重城墙后,铁球的动能已经损失大半,其所划出的抛物线轨迹,掉落愈发明显。之后,在飞行了将近2000米后,铁球动能终于耗尽,于是它悠悠地砸进了城东一座院落中。
这处院落青砖铺地青瓦覆顶,四四方方齐齐整整,一看就是中产殷实人家居所。
此刻的院落里,不知为何空无一人。
下一刻,铁球蹦蹦跳跳进了后院。尽管看上去已经慢慢吞吞毫无动能,然而在“嘭”地一声大响后,铁球却毫无阻滞地砸开了柴房墙壁。最终,在旅行了2000米距离后,这颗产自遥远夷州金属铸件厂的标准24磅铸铁炮弹,一头扎入了柴堆,不动了。
事情还没有完。
足足过了三四分钟后,原本早已安静下来的柴房里,突然间响起了微小的“哔剝”声......仔细看去,原来是柴堆中的一束稻草不知为何冒起了青烟。
接下来,青烟愈发浓烈,不久后变成了白色浓烟:柴房里储存的柴禾被烧着了。
于是乎,火头渐渐越来越大,直至烧透柴房,并且开始向周边其他屋宅转移。
这个时候,原本的白烟早已转化成了浓浓的黑烟,在随处的可见的木料助燃下,黑烟冲天而起。任谁都能看到,此处发生了火灾,需要救援灭火。
然而当镜头拉高之后,才会发现:这座建筑林立屋宇众多的大城,此刻已然是处处火头遍地尸骸,宛若人间地狱。
由大明忠勇伯曹川(伪)率领的南下大舰队,已经在红河下游的三角洲地带,逗留了超过半个月时间了。
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大舰队就来到了鸿基港。
当日,应对北方局势的专项会议完毕后,内阁当即根据会议精神,下发了南下舰队的人员构成名单。
这里面除了必定要随船出发的张冬东之外,还有不少海军人士,另外还有一些准备去中南半岛考察的各路闲散穿越众。
大舰队很快组建完毕。
由于是现实意义上初次踏出“国门”,并且明显负有战斗任务,所以这支南下舰队颇具实力。其中不仅包括了“镇蛮号”和“抚远号”这两艘主力战列舰,还附带有数量超过20艘的各类次级战舰。
穿越众这次,可以说是精锐尽出。
另外,随同南下大舰队出发的,还有数量不定的各类民用运输船只,规模庞大。
之后,在白鹅潭匆匆集结了一部分舰船,又当着广州土著的面演戏完毕,舰队这才出发。这一路上还因为要汇合从各地赶来的船只,所以舰队足足在伶仃洋外待了3天时间。
等到大舰队终于集结完毕,这才拔锚启航,第一站是琼州。
在给琼州人民展示了一番实力后,留下多艘运输船卸载建材和各类粮食杂货,南下舰队这才正式南下,算是走出了国门。
可惜,出了国门后还没走三尺远,南下舰队就不挪窝了。先是在北部湾连续演习多日,然后又全体去了正在修建中的鸿基港。
这个时间点,已经到了11月下旬,安南雨季已然结束。
接下来,戏肉来了:进驻鸿基港不久的大舰队,居然侦查到了岸上一股人数不下于20000的安南军队调动的痕迹。
于是大舰队搭载的陆战队,配合鸿基港“保安”部队,由穿越军官亲自带队,采取夜袭+强攻的方式,一举将这股郑氏派来摸底细的前锋部队打散了建制,歼敌800+,全程只用了一个晚上时间。
紧接着,在留下大批人手协防鸿基港后,南下大舰队在12月1日这天,主力尽出,沿红河直朔而上。
由于流域多红色沙页岩地层,水呈红色,所以这条发自云南,止于北部湾的大河,古称为“红河”。
而红河下游的红河三角洲,正是安南国都升龙府所在。
1631年12月3日晨,来自下游的巨舰,突兀出现在了升龙府外的红河河面。未等迷惑不已的升龙府派出使者交涉,原本就冒出滚滚黑烟,预示着不祥之兆的帝国主义舰队,卑鄙的不宣而战,于上午8时整,向升龙府喷射出了代表着死亡的炮火。
猝不及防的升龙府城,当日便承受了总数超过千枚的炮弹打击,人民生命财产蒙受了巨大损失。
而于当日倾泻完炮弹的舰队,则在晚间静悄悄撤出了红河。5日后,补给完毕的舰队再次叩关,并在红河下游,与升龙府紧急调来的水面船队“大战”一场。
结局是残酷的:英勇反抗侵略者的划桨船队,在密集的交叉炮火下根本无法突防。最终,在全军覆没前,只有一艘火船突进到了那2艘“巨舶”千米之内。
战局就这样继续了下去,使得前文出现的炮击场面,再一次降临在了升龙府。
第595节 甲板众生
红河河面,独有的暗红色水流,浩浩荡荡东向去。
此处正是红河与墩河的汇流处,天然形成了聚居之所。坐拥此地的升龙府,宛若北方邻国的南北两京一样,占据了重要的地理位置:无论从南方到北方,还是从内地到沿海,升龙府所处,均是安南内外交流必经之地。
可惜,不速之客们貌似也是这样认为的。近段时间内,彼辈频频来袭,大有长居此地之意。
时光已经走到1632年的1月下旬。自从前两次毫无预兆蛮横不讲理的炮击行动过后,这已经是南下舰队旬月来,第三次光临升龙府了。
不过这次,情况发生了变化。相对前两回合来说,再次莅临“下邦”的上国舰队,并没有一来就发动攻势,而是摆开架势,停在了两河交汇处。
貌似是来兜风的?
远远望去,满载排水量超过1500吨的抚远号战列舰,犹如众星拱月般,被大批舰船围在河口中央。
这艘令安南人民又恨又怕的帝国主义战舰,此刻并没有打开炮窗,而是放下锚链,收起半帆,在舒适的1月暖风里,随波起伏,一副悠哉模样。
事实上,今天战列舰确实是来兜风的。
确切地说,是战舰的主人,终于想起来风景秀美的红河三角洲兜风了。
抚远号宽大的后甲板上,一群大人物屁股底下坐着空桶,面前也是空桶......上面临时盖了块木板做桌子。桌上摆满了罐头菜和铁听啤酒,正热热闹闹在开PARTY。
从现场看,这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战列舰甲板邀请酒会,明显已经持续了不少时间。与会人士大约都喝了不少,个个脸色涨红嗓门粗大,吼叫的声音飘荡在红河上方,仿佛要传入远方郁郁葱葱的无限雨林中去。
“来,弟兄们,走一个!”
很快,刚进行完一轮碰杯没多久,这边又有总兵张冬东大人端起了杯子。
“又走?啥......啥名目啊?”
“咱们,祝曹总万寿无疆,老夏......嗝,嗯,一般健康。”
“好好好,老张这马屁好。来,干了,都干了啊。”
话音未落,一堆墨绿色的军用搪瓷缸子砰砰撞在了一起。下一刻,伴随着啤酒花的香气,浓厚的白色泡沫从缸子里冒了出来。
毫无疑问,能如此豪横喝啤酒,说如此豪横祝酒辞的,自然都是穿越人士。
张冬东是今天喝得最多的一位。
此君身份特殊。在广大土著面前,他是雄霸南天的大枭雄本尊。然而在穿越者内部,他的政治面貌也只是“群众”一员。
不止如此。拜穿越人士独特的内部关系所赐,某些时候,张冬东这个群众甚至还要格外“谨言慎行”一点,以免被人喷他“僭越”,拿他这个李鬼去李逵面前邀功......喷子这种职业是横跨多元位面永世不会湮灭的,哪怕在十七世纪,也有局域网喷子这种生物存在。
所以总得来说,虽然这个位面很多大事件都离不开张冬东参与,但他通常都只是“出面不管事”,做好招牌貌似成了他唯一的工作。
当然了,有失必有得。没有权利,自然也没有责任。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下的张冬东,当他从最初的别扭到习惯这一切后,反而从中找到了生存之道:玩呗。
反正将来分蛋糕的时候,不会少他1克。
所以他今天喝得最多——事实上此后但凡有内部party,比起那些有各种工作在身的“穿越社畜”来说,张冬东从来都是大碗喝酒的豪爽人士。
喝多了,就要豪言壮语,或者叫胡说八道。这边张大人在刚刚说出美好的祝酒辞之后,又飘了。只见他斜靠在船帮,一手歪歪斜斜拿着缸子,另一手指着远处迷迷蒙蒙隐没在河雾中的安南国都升龙府,先是仰头大笑一声。
摆足POSE后,下一刻,张冬东用咏叹调的酒气,大声喷出了那句名言:“弟兄们,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终于来到啦!饮胜!”
一帮原本就在兴头上的酒鬼,听到这句话,顿时豪情万丈,怪叫鼓掌和口哨声纷纷响起。
群魔乱舞的场面不堪入目。一帮正在状态的酒蒙子,没人有办法能让他们清醒,只能等自然散场。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一大堆人凑在一起,总会有不合群的那种。此刻,就在船尾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同样坐在空桶上的穿越众,正看笑话一样看着酒局上那干人,满脸嘲讽之色。
话说,这一次曹总兵临时发车去安南,正经也是有不少搭车人士的。毕竟再怎么说,安南也算得上是有文法有武备的“千乘之国”。
征伐这种千乘之国可和打部落鞑子不一样,这里面有重要的“未来国际关系行为准则”,在等待着初历此事的穿越人士去收集资料,去商讨建立。
于是,上船的除了军方和外交部门的人之外,还有打算去收集一手资料的其他穿越众,以及农业,矿业等等杂七杂八的各路人马。
总之,队伍很杂,各色人等都有。
这会坐在船尾的两位,一个是魏虎,一个是马明。
穿着一身改良中式立领外套的魏虎,身高体壮面目黝黑,像水管工多过于像会计,然而他穿越前实打实是注册会计师。
这一次来安南,魏虎也属于临时起意。他对中古时代的小国财政运转很有兴趣,所以来调研一番。
现如今的魏虎,身份是总兵府钱粮师爷。这个职务在后世有对应:国税局局长。
统管着总兵府所有“实控区”税收工作的魏虎,在当下的环境里,实权要比后世同行强出许多。
原因很简单:由于“初高中算数人才”极度缺乏,所以当下的“国税”和“地税”是两套招牌同一套人马,魏虎就是税收届真正的扛把子。
魏虎在穿越众内部,还有另一层身份:反对党首脑,穿越高层人士中的一员。
当初在台南纷乱的初期磨合中,魏虎就是少数派唐骑会的首脑。时至今日,虽说以夏先泽为首的保皇一派占据了主流,然而大家都清楚,最终还是需要一点反对派的。
所以魏虎这帮人同样活得很滋润。
再说了,就当下的环境,只要是个穿越者就要当大梁来用,管你是什么歪瓜裂枣,活得不滋润的还真没几个。
坐在魏虎身旁的马明,是一建副总经理。
属于皇汉成员的马明之所以能和魏虎谈得投机,肯定不是因为他会修柏油路,而是因为大家都是少数派成员。
马明这次来安南,也是为了调研:热带环境下修筑城堡,以及修建“防御性社区”的前期准备工作。
于是,在众多吃瓜群众和主流派系组成的甲板酒会上,魏虎和马明这两个异端就显得有点独特。这二位大概也不愿意与那帮花天酒地的“腐朽份子”为伍,于是只好找个角落自家喝点小酒了。
“听听,听听这都胡说些什么。唉,愚蠹何其多也。”
这时的魏虎,刚刚听见张冬东发骚。他一手晃动着军用茶缸里的啤酒,一边摇头:“这都算是家门口了,还是那一套殖民地思维。关键是还有如此多的蠢货附和......唉,我看这破国药丸。”
一旁马明同样也是啼笑皆非:“欧洲人当年就那几根葱,没办法才搞的殖民地。人家真要是人数够,抢过来变成自己的不好吗?”
魏虎一脸无奈:“是啊,北美不就是现成例子。”
魏虎的思路是正确的。
虽说“群众”们还沉浸在做殖民者的荣光中,貌似要把旧世界受到的屈辱全部在这个位面奉还。然而像魏虎这种能接触到战略规划的高层人士,其实很清楚一件事:穿越势力是不打算搞什么殖民地的。
或者说,即便搞殖民地,那也是一种短期行为,不会被用来当做长期国策。
道理很简单:坐拥1亿人口的大明,穿越者的天然使命,必然是给本族基本盘开拓“眼光下的土地”,而不是去搞什么殖民地,等着当地土著有一天跳起来赶跑殖民者。
嘲讽了一番酒蒙子后,魏虎和马明又就双方共同关心的下一个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在已经到来的1632年度,经过曹川本人点头同意,穿越众内部的第二次全体大会,已经确定要召开,时间最晚不会晚于今年下半年。
这次会议非常重要,是“建国”以来的首次全体大会,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会有一系列重大议题讨论表决。
身为少数派首领,魏虎这种人肯定是要在会上大显身手,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所以这次出差,也是他利用私下时间和“少数派们”沟通勾兑勾搭的机会。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邀请酒会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红河河面上这种诡异的“静坐”状态,也持续了一天。
惊惧不已的安南人,经过一夜惊诧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很快,升龙府派出的联络船,于第二天清晨,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河面上那庞大的舰队。
这一次,联络船没有被密集的炮火扫入河底,而是被巡逻艇拦截并盘问。
不久后,升龙府王宫内的众多人物,终于收到了旬月以来的第一条好消息:明人总兵同意接见安南使节了。
第596节 登舰
经过通讯小船来回不停地几次沟通后,安南方面和抚远号终于达成了协议:安南方面派出正式使节,前往抚远号谈判。
于是在当天下午,原本一片死寂的升龙府外码头上,终于出现了一艘方头方脑的安南官船。
郑春唐挺身站在船头,面色严肃。随着他脚下船儿缓缓驶过,两侧一艘艘悬挂着白帆的明国战舰,也随之被甩在身后。
虽说和中原王朝从来都不对付,但是像安南这种文法缺失的偏荒小国,在内部架构上毫无疑问还是采用的中原王朝那一套。
现今的安南后黎朝,朝堂内部活脱脱就是汉文化翻版,其中礼部吏部等等部门一应俱全。国内在教育上仍重儒学,有正规的科举规则。而在经济方面,则是按照唐朝租庸调法来派比赋税。
如今的升龙府,则是由安南郑氏把持。所以朝堂上的关键位置,自然都是郑家人来坐,这里面肯定包括了吏部侍郎。
郑春堂就是安南国吏部侍郎。
其人是当代安南权臣郑梉的内亲,属于文化人饱读诗书,早年间还游历过大明等地,可谓资历丰富。所以这次郑春堂被郑梉委以重任,担任了“出使”家门口外敌大舰的重任。
许久,由安南朝廷派出来的使节官船,终于孤零零穿过了各级炮舰组成的防御地带,来到了那艘山峦一般的大舰脚下。
“上帝,传言是真的,这艘船真大!’”。
发出惊叹声的,是一个高个子洋人。从此人火红色的卷发,壮实的身材以及突出的颧骨上分辨,这货有很大可能是荷兰人。
不要惊讶为何在安南的使节船上会出现荷兰人。
早在十七世纪初期,沿着海岸线一路攻伐过来的葡萄牙人,就已经在中南半岛登陆,致力于同各地土著政权建立贸易关系。
这个时间点,葡萄牙人正好遇上了安南内战:安南名义上的后黎朝已经名存实亡,国内由阮、郑两大私人军政集团分别割据了南北两方。
恰好从穿越者出现那一年开始,郑阮两方开始了一场时间跨度长达40多年的拉锯内战:郑阮纷争。
在这个过程中,处于弱势一方的南方阮主,接纳了从印度方向前来寻找机会的葡萄牙人,双方订立了贸易合约。
这之后,葡萄牙人不光给阮主出售武器,还施行了包括士兵训练、要塞修造、以及就地开设铸造工坊等一系列增强阮氏军事实力的行为。
阮氏正是靠着葡萄牙军事专家提供的先进的军事思想,以及武器援助,才挺过了1627年开始的,由北方郑氏发动的第一次“讨伐”——郑氏大军于峥江一线,在葡萄牙人指导修筑的堡垒群上碰得头破血流,从而无奈撤军。
事后,郑氏很快查明了原委:原来阮氏找到了洋爸爸撑腰!
计将安出?
“报大王,门外有红毛‘和兰’商人求见。”
......事实就是这样。
和葡萄牙人在全球各地大打出手的荷兰人,第一时间闻着味寻到了北方阮氏。之后双方一拍即合,荷兰人成为了阮氏的军事顾问外加军火供应商。
作为军事顾问,荷兰人平时还担任着土著政权的“国际关系顾问”这一角色。
对于日前突然冒出来的强大明国舰队,荷兰人所掌握的信息要比郑氏多很多。毕竟郑氏只是一个封闭的土著农耕政权,荷兰人可是十七世纪的“海上韵达”,双方信息量差距巨大。
这就是今天来到抚远号脚下的使节船上,之所以有荷兰人存在的原因。
而发出惊叹声的高大荷兰人,名叫范·赫尔曼·霍特尔。此人正是巴达维亚派驻在升龙府的贸易代表。
听到身旁的荷兰顾问惊诧不已,安南方正使,吏部侍郎阮春堂有点不解了。在他看来,除了体型大几号之外,面前这艘船头绘写着张牙舞爪大字的抚远号,其实和平日里驻泊在升龙府外的荷兰商船并没有太大区别。
“范先生,何故惊异?莫非贵国无此等巨舰?”
不幸的是,和常人想象中不一样,这个时间点的荷兰人,还真就没有抚远号这种千吨级别的战列舰。
这个时间段,连独立问题都还没有解决的荷兰人,正致力于全球贸易。七省共和国驰骋在全球海域的,绝大部分是武装商船。哪怕在和西班牙人举行大型海战时,荷兰人也是大批武装商船上阵,走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路线。
也不独是荷兰人。即便是英法西班牙等老牌海上强国,拥有三层炮甲板,只能用来近海决战的“一级战列舰”,数量同样非常稀少。
原因很简单:一级战列舰造价昂贵维护困难。在十七世纪初这个时间段,欧陆各国原始积累不够,无论是社会财富还是科学技术,远没有达到鸦片战争时的档次。
所以这年头,一级战列舰通常只是少量建造,用于“国家象征”。一般作为皇帝专车,或者海军司令旗舰使用。
除非参与重大战役,否则,行动缓慢,自持力很低的一级战列舰,根本不会出现在远海,更遑论远航绕过海况险恶的好望角来到东亚了。
而荷兰人真正开始建造千吨级的专业战舰,那还要等到30年后的第一次英荷战争。在那之后,痛定思痛的荷兰人才会着手建造拥有三层甲板的主力战列舰。
于是,郑春堂在荷兰人口中,得到了确定答案......这令他有点沮丧。毕竟在郑春堂想来,能远渡重洋到此的荷兰人,老巢里就应该是樯橹如云,大舰满盈才对。
短短几句交流过后,未等郑春堂多想,抚远号船身的软梯放了下来。
这时候,郑春堂再没有闲工夫去研究中外船舶课题了。他赶紧振作精神严肃表情,顺着软梯爬上了抚远号。使节团上船后,先是通报姓名官职递上文书,然后经过一道士兵检查,便被一员小吏引到了抚远号船头。
今天穿越者的会客场所,安排在了船头位置。
与昨天的烂酒大会不同,今天毕竟是接见外国使节,所以船头上不但特意空出了场地,还安排好了整齐的桌椅板凳。
于是郑春堂看到了一幕相当“隆重”的接见仪式。
在船头左方,有着三排交椅。其上坐着的都是大腹便便,浑身绫罗锦缎,戴着各色幞头,穿传统袍服的明人,以中老年居多。
而在船头右手,则是规模小了很多的两排交椅。这两排交椅上,大多是穿着对襟短衫,髡发,年轻,“鲜衣怒马”的怪异明人。
左右两侧座上客虽说衣帽不同,但他们此刻注视着郑春堂一行人的眼中,露出了同样的玩味表情:这安南官儿看似规整,穿着上下与明朝官儿类同。然而仔细看去,那四六不靠的袍服和官帽,以及胸前那怪模怪样的补子,总让大伙觉得别扭。
下一刻,郑春堂正了正盗版汉服衣冠,稳步上前,对着正中间交椅上的中年男子躬身作揖行礼:“下官郑春堂,参见上国曹将军。”
穿越者毫不惊讶这位安南使节能说一口流利的南京官话。现如今的明国众小弟,高层人士一律说汉语用中文。安南要一直等到法国殖民时期,才会由传教士“发明”出后世的越南语。
之前接到文书,所以穿越者已经知道对方名头来历:“郑侍郎免礼,看座。”
上首中年男发声后,继续笑呵呵说道:“好教侍郎知道,本人乃是总兵衙门参事邵强。至于说总兵......这个,外交不对等,所以你等今天是见不到曹大人了。”
“外交对等”这个原则,不光后世有,在古代也没有说使节一来就直接上殿面圣的,所以郑春堂闻言毫不意外,毕竟他当年也是去京城朝贡过大明皇帝的安南有牌面人士。
“邵大人稳坐中军,当是能替曹将军做主的人物了,如此便好。”
接下来,邵强自然是和等候在一旁的荷兰红毛范·赫尔曼·霍特尔打招呼了。
身为巴达维亚派驻于安南国的贸易代表,霍特尔已经在这个多雨潮湿的国家居住超过了2年半时间。所以他此刻已经能用腔调怪异,结结巴巴的“安南二手汉语”和穿越者交流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贸易代表霍特尔,谨代表科恩总督,向公司的老朋友,无敌的东方统帅,伯爵曹大人,献上来自巴达维亚的礼物和问候。”
“哈哈哈。”邵强看着面前这位将三角帽扣在胸口,身体呈90°鞠躬的红毛大笑道:“科恩总督一时人杰,我家大帅从来都是识英雄的。虽说素未蒙面,但总督可是老朋友。”
“来人,给霍特尔先生看座,上茶。”
总得来说,宾主双方第一面,还是比较融洽的。
然而郑春堂在稍稍一坐尽了礼数后,看到寒暄场面结束,于是他随即起立,满脸正色地拱手,开门见山问道:“上国大军日前突兀来去,毁我家园杀我父母,究竟是奉了谁家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