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节 人头谈判
一番用足了表面功夫的交际后,沙正明沙参将初到琼州的视察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这之后,随着舰队靠港舰员下船,南下舰队算是真正意义上接管了自家的母港。
虽说眼下的母港连基建都才刚开始做,但这已经算是良好开头了。随着今后源源不断的资源投入,沙正明有理由相信,白沙新港肯定会以一个明人咋舌的速度建设起来的。
当第一队舰员登上码头后,沙参将以及邵强,就和一众官员“打道回府”了——琼州府城里,府台大人还在等着开接风宴呢,不能让大人久等。
明代的琼州城,由于是府城,再加上垄断了全岛大部分海路贸易,所以总体还算繁华,并不比大陆那些三线城市差劲。
琼州府的孙府台也是个和善有趣的官儿。当沙参将和一干下属来到府衙后,孙府台便乐呵呵地在花厅摆开了宴席,招待宾客。
席间宾主双方其乐融融,畅饮之际,双方还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意见和看法。
对于琼州本地官僚集团来说,今天的宴席还是很重要的。官员们现在迫切需要知道沙参将下一步的动向,以便做出配合,并从中继续得到好处。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谈判顺利。
于是酒过三巡后,孙府台就代表大伙问将出来:“可还有为将军出力的地方?”
沙参将闻言哈哈大笑:“人,眼下什么都不缺,就缺人!”
在十七世纪混了这几年,对于穿越众来说,他们现在太清楚自己缺什么了:人。
人是第一生产力。
一切东西都需要人来创造。穿越众拥有无穷的技术和相对丰富的资源,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人。
沙参将的话,并没有超乎本地一众官员意料。
旋即,一位留着络腮大胡子,黑红脸膛的官儿,捋着胡须呵呵说道:“不瞒将军说,如今正值农忙。便是眼下这些来做工的农人,也是府中大人使了手段方才得以成事。”
“故此.....”大胡子官儿表情诚恳地说道:“民力耗费过甚,明岁课赋定有麻烦,都省那里需交待不过去。”
胡子官儿的话,沙参将无动于衷......这类事不归他这个军人管,所以他专心大嚼桌上一只临高烤乳猪,头都不抬。
这时候,穿着一身长袍的邵强邵区长出场了。只见他站起身,对胡子官儿点头示意:“丁通判的意思,我们这边已经明白了。”
琼州官僚们担心的,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对于古代农业社会来说,地区官员们每岁最重要的事情,除了课税还是课税。其余那些社会服务项目说白了都是捎带的,上级考评一个官员,最重要的加权项就是能不能足额收到赋税。
琼州府这些官儿,这一次借着上级发文穿越众买单的机会,联动底下的县官发动民力,突击修海港,算是结伙捞了一笔快钱。
然而要是按照穿越众的意思,将这些民力使用长期化,官儿们就有点吃不消了。因为官员们能发动来的民人,那都是在册的“纳税人”。这些人如果长期被绑在工地,地里没人种田,那么下一季粮食欠收,官儿们上缴赋税不利,就要集体被省城大佬肛了。
作为已经在大明生活了几年的亲民官邵强,对此是心知肚明的,他理解官员们的想法。
“诸位,此事易尔。”
邵强起身后,微笑着掉了一句文,然后提出了解决方案。
眼下的局面,首先,民工是一定要大批招募的,这是基本原则。穿越众既然来到了海南,肯定不可能修一座港口了事。利用长期的,大规模的基建工程,进而推销自己,和平演变土著,这才是穿越众去各处开分基地时的核心任务。
那么按照之前内阁发出的《和大明地方政府交涉的几点原则》这份内部文件,邵强很轻松就提出了解决方案:包税。
既然琼州这边担心课税,那么很好,本年度的税款,参议这位总兵府的幕僚,此刻隆重代表总兵府表态:我们包了。
也就是说,本年度琼州府的一应粮课税款,都由新区那边负责和广州布政使司衙门接洽交割,琼州府到时候只需要坐等拿回执,其余事情就不用管了。
以上是关于外部问题的解决方案,接下来是琼州府和穿越众之间的“内部问题”。
内部问题就更简单了,无非是哥几个关起门来如何分配利益。
邵强在这里提出:既然总兵府包了课税,那么琼州府就要按照官册正额税款总数来提供相应的人头,这期间多退少补。如果届时人头数目不足,就要退赔部分钱粮给他。
另外,邵参议还友情提示:他不是种族主义者,对海南岛上的黎苗等少数民族没有歧视......所以,列位大人,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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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邵参议的用工总体解决方案后,在座的官儿们迅速交头接耳,小声交换了一阵意见。
很快,官员们只凭借聊聊几句短语和眼神,就达成了共识:“来者颇傻”。
邵强提出的方案,在琼州官僚集团看来,还是很有操作性的,毕竟这世上只要有人买单,办不成的事情委实不多。何况邵强的承诺也做不了假,抛开之前的大笔现银不说,就是税赋那方面,广州布政使司的公务那都是公开的,一查便知。
这样一来,官员们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在这件事上捞好处的地方:只需要凑够官册上应缴税额的人头数送到军港,就算交了邵强的差。然而这些人头,完全可以搜罗一些不在官册上的,譬如黎人苗人和四乡那些逃民隐户等等等等......
至于这之后呢,人头凑够,姓曹的傻子去广州交了赋税......嘿嘿,谁规定老爷们不能按时再收一茬税了?
毕竟官府收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到时候给那帮做工的穷哈哈们多少免几个,也算是皇恩浩荡了......但是大伙该交的正税杂项,那还是要交的!
想一想此事办成后大家兜里落下的好处,再想一想此事办成后各级衙门能填补的往年亏空,此刻宴席上的官儿们,下一刻,纷纷点头,看向了大胡子。
大胡子丁通判明白同僚们的心思。
关于邵强的提案,眼下看来,在大方向上已经没问题了。事后需要做的,无非是双方派人讨价还价,商量一个数额细则罢了。
那么现在唯一挡路的,就剩下了一件事。
大胡子丁通判随即提出了这个问题:维稳。
官员们的最后一个担忧也很实际:假设大批民人长期去工地做工,那么随着时间推移,琼州这个孤悬海外的封闭“自贸区”,还是会出问题:粮食。
在官员们看来,如果大批民人“不事生产”去务工的话,来年在琼州这个总盘子里,粮食势必还是要减产的。即便曹大人包缴了今年的税赋,到时候琼州市场上缺粮,价钱肯定会居高不下,到时候四下动荡,官员们“治下不靖”,这很不利于“社会稳定”。
邵强闻言哈哈大笑。
举起两根手指,邵强当即又承诺了两件事。一,凡是前去港口的务工人员,其人一应日常口粮耗费,统统由他邵某人负责,粮食由外部输入,这些民工不吃本地一口大米。
第二,邵强承诺:从即日起就于府城开设粮行。琼州......至少是琼州府城的粮价,只要海军基地存在一天,就会被维持在一个正常价格。即便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会有大批外部粮食输入琼州。
官员们面面相觑。
在土著们看来,“平抑一地粮价”这种夸张承诺,那都是属于朝廷下大力气才能做到的事,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然而想一想之前这伙人露出的奢豪一面,大伙心中又仿佛有了那么点底气。
下一刻,自谈判以来始终默不作声的孙府台,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狠狠盯着邵强的脸:“邵参议,此事当真?”
邵强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在努力从他脸上寻找心虚的证据,于是他只能摆出一副上东区富佬看弗吉尼亚乡下玉米佬的那种表情以安军心:“今日回去我就发消息,七日内,十万斤稻米,二十万斤土豆就能到埠。”
“那土豆莫非就是近来市面上发卖的异果马铃薯?”
“正是!这马铃薯是我家将军自海东哈士奇国引来的异种,食后顶饥耐饿,力夫们最是喜欢不过。”
“emmmm......”
孙太守扭头环视一圈,发现入目处尽是一双双炙热的眼神,于是他老人家果断点头拍板:“今后市面上,补进马铃薯五斤,最少也要补进稻米一斤,如此,事谐亦!”
邵强斩钉截铁道:“就按孙太守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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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强实在太喜欢这些偏远地区的官儿了。
这些人不做作不矫情,眼中只有银子没有孔孟,思路开阔敢想敢做,万事可商量,关门称大王,实在是党国栋梁,朝廷支柱,社会经济建设的急先锋,穿越众渗透抽底的最理想对象。
第568节 落脚事宜
琼州这鬼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口耳相传的“天涯海角”,是历朝历代犯官流配所在,瘴疠横生之处。
这种边疆地带的官场,想也知道,能来上班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一些没有后台被吏部踢过来填坑的倒霉鬼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低职高配”,举人当同知,秀才做县丞的情况屡见不鲜。
即便是这样,琼州地区的官坑,也从没有齐装满员过,经常会出现佐贰官“今年下半年临时主持全县工作”的情况。
盖因那些举人进士也是有脾气的,很多人前脚发现被坑,后脚就炒了吏部鱿鱼......回家做老爷玩丫鬟不香吗?谁耐烦去瘴疠之地送死谁去,爷不伺候!
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没有人去上任,官员缺口越大,去上任的官员就越没有调回内地的希望。其他人看到这种情况,越发不敢去上任......
出现在边地的这种拉跨局面,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属于王朝日常。不要说大明,往上追溯到唐宋两汉,情况一模一样。
但凡有个官员被调职称的好处迷了眼,然后被忽悠去了两广琼州关陇这些边地,那么这位支援边疆建设的老哥,就有很大可能在边地无限迁转,终身不得入关一步。
至于说后世......一样一样的!
援藏援疆这些词后世人大抵都听过。事实上无论怎么包装,其内核和古人没有区别,都是中枢想方设法派遣官员前往边疆地区稳定社会发展建设。
其手段,几百年下来也没有什么大区别,最大的动力依旧是级别工资这些很现实的东西。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多人到了那边就只能扎根,和古代官儿一样,想回来没那么容易。
好在后世生产力发达,有高铁飞机能解决差旅探亲这些问题,医疗水平也是天壤之别,算是比古人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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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正明邵强组合,今天在琼州府衙里,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群官儿。
这里面有不少是郁郁不得志的流官,普遍没有后台的破落户。剩下的大多都是些官职低微的歪瓜裂枣,席面上甚至还有世代做吏员的小人物——这些人祖上大多是发配来的官员,回不去内陆,又是知识分子,几代人传下来,也就变成土著了。
然而就是这些人,掌控着整个琼州府的实际运作。
宴会气氛很和谐。大家没有拘束,内地官场上那些尊卑上下在琼州这里也不大吃得开,所以邵强邵参议和这些人谈得很欢。
有句至理名言叫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这句话对于偏远地区的官儿们尤其合适。
来自邵参议这边的提议,只要回报合格,大部分都被官儿们很快接受,这让邵强省了不少口舌。要知道在往日,邵强可是在bbs上看到不少穿越众抱怨大明那些道学官儿难打交道的帖子。
最终,以孙府台为首的琼州官僚集团和邵强达成了一揽子开发协议:口头的。这种事肯定不能见墨落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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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各自散去。
沙正明身为军事主官,肯定是不能留在琼州府城过夜的。所以他宴后匆匆在琼州城内转了一圈,大致看了看琼州城的防御体系后,赶在晚上关门前出了城。
邵强就没有那么赶了,他在琼州城要办的事还多呢。
一夜过后,邵强先是领着随从在城内城外开始号房子。未来穿越势力要在琼州开办各种粮行商行杂货批发商行,自然需要很多的房子和仓库。
而按照商务部门以往总结出来的经验,邵强这一次豪不客气地在城外关厢和城内各自划了一条街出来。
随行的琼州府吏员和衙役当即出场,开始和这两条街上的商户“协商”。
协商的结果很顺利,毕竟这是黑暗的旧社会。当如狼似虎的官差拿着银子上门“协商”时,聪明点的商户都晓得该怎么做。毕竟从数目上来说,补偿款是不少的。所以商户们纷纷承诺即日搬迁......开玩笑,万一惹得官府不高兴,各种“征用”“和买”的大招使出来,那才真真是天降横祸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里,邵强便扎根琼州城,在商业和情报两方面开始布局——他的随从里自然有情报局的人。琼州站虽说是丙等小站,但是情报局也要布局的。
七日后。
伴随着海面上朝阳升起,约定中的船队到达了神应港外。
七天前,广州方面在接到南下舰队二人组的电报后,当即连夜开始组织货源和人手。拜新区发达的货运、仓储和人力资源所赐,广州方面只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将来自台湾的粮食和工业品塞满了货仓,向琼州发出了由十艘500吨级货船组成的船队。
货船队是由六艘台江级护卫舰陪同而来的。而这六艘高速巡逻舰再加上已经到达的几艘,将会是未来一段时间内,白沙基地用来打击周边零散海盗,布置琼州海峡巡逻网的骨干力量。
500吨级大船队的到来令琼州府万人空巷。就像一整排西装大汉一样,民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整齐划一,干净整洁,线条流畅的大吨位船队。
接下来,源源不断,仿佛永远也搬不空的粮食,被蚁线一般的力工从大船上卸下,从早到晚永不停息。
粮食很快就装满了邵强预备好的仓库。于是琼州府城内新开的永和连锁粮店内,开始平价售卖起了稻米和土豆。
而琼州府的官员们在确认完粮仓和粮店出售的米粮质量后,确认了盟友有兑现承诺的能力,顿时信心大增,开始挽起袖子下乡,四下给邵参议搜罗民工去了。
伴随着船队而来的,还有很多初级工业品。
琼州这地方富贵人家少,总体消费能力低,所以这次货船上的高端奢侈品数量不多。而像棉布毛巾,缝衣针,搪瓷脸盆这类普通日用品占了大部分。
当然了,本着穿越众一贯吸收民力稳定地方的原则,船队的货仓里肯定还有几套半手工纺织机械的。琼州这地方的土布乃至木棉布既然很有名,黄道婆的故事也流传四方,那么肯定是有纺织业基础。
有基础的地方,穿越众必定会过来办点小制造企业,他们的魔爪是不会放过勤劳能干的琼州妇女的。
最后随船而来的,是邵强最为重视的“管理层人员。”
所谓的管理层人员,其中50名先期到达的,是“全国监狱系统”下辖的管理人员,俗称狱警。
这些人会负责已经在建设中的劳改营运作——随着高速巡逻舰的到来,劳改营的建设必须要提上日程,这方面穿越众有很丰富的经验。
其余的几十名管理人员,则是穿越众这几年内积攒下来的低层干部。这些人背着漂亮的牛皮公文包,在小本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简体字,是穿越众施政的骨干。邵强会利用这些人掌控布置在琼州的所有产业,实施长期的渗透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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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都安顿下来后,已经是南下舰队入驻白沙新港的半个月后了。
这天,一直在忙碌落脚事宜的邵强,终于从繁忙的安置工作中腾出手来,离开了琼州府城。
导致他离开府城的原因,是因为他要检查“劳工营”的建设。
劳工营这种用来给“不服人士”强制劳动的场所,按照穿越势力的内部规则,在琼州目前就是归邵强负责的,所以他一等脱出手,就得去看看。
白沙劳工营的位置很明确,就在白沙军港对面,双方之间只隔着一条土路。
出了琼州城后,没走多远,邵强一行人就开始登上了坑坑洼洼的土路。好在邵老爷此刻坐的是抬竿,倒是没有崴脚的可能。
远远看到劳工营工地,很快就有穿着牛仔裤,留着短发的狱警队长前来迎接。于是邵老爷下了滑竿,在队长陪同下,沿着劳工营转了一圈。
目前劳工营的工程进度,可以说在邵强的预料之内。原本满是野草乱石的荒芜海滩,现在已经被大批本地征召的民工给清理干净了。
经受过初步平整的土地上,竖起了几座临时木屋。而劳工营当前的工程重点,则是外围一大圈修建围墙的地方。这里现在也已经被民工们挖出了壕沟,以及持枪岗哨使用的木制瞭望台。
现在就等经过处理的木桩运到后,再结合从广东运来的铁丝网,到时候一座后世人熟悉的,经常在美剧中见到的铁网监狱,就会初具规模了。
差不多巡视一圈后,对工程进度还算满意的邵强,拍了拍队长肩膀,勉励地说道:“海军已经准备好了,这几天就要出海巡逻。所以你们还是要抓紧,免得到时候人来了没地方住。”
高大强壮的狱警队长满脸堆笑:“琼州这些民伕干活还是卖力的,谁让咱们待遇高。”
“还请长官放心,按照现在的进度,三日内,大通铺就能盖起来。”
“嗯,很好。”邵强点点头:“琼州这地方虽说气候炎热,但是最近这几年也会有降温的时候,所以还是要准备好住房。”
视察完工地后,看看时间还早,邵老爷拄着腰四下看了看,突然间雅兴大发,于是他伸臂指了指远方蓝天白云沙滩处的一片红树林:“带上桌椅家伙,老爷我要去放松放松,吃点烤海鲜!”
“遵命!”
于是乎,一大波人马簇拥着坐在滑竿上的老爷,扛着座椅铁板烧烤炉,开始往海边的红树林进发。
第569节 路边的人
明朗的阳光,片片的白云下,是荒芜的滨海旷野。
古人生产力低下,邵强仅仅离开琼州府城不到十里路后,四周的环境便开始向无人化发展。
邵老爷这一路走来,除了视线尽头的零散村落和稀疏的田地之外,海滩,乱石,树林,野草这些元素开始迅速占据天地,只余下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向远方。
如果误以为邵强对海口的原始海景有什么迷恋之处,那倒没有,邵老爷今天不过是兴致所至,临时出来放松而已。
后世人坐着最拥挤的交通,玩着只有人没有沙的海滩,临了还要被坑一顿天价海鲜,这就是所谓的海景游。
然而穿越众这几年一路走来,从十七世纪的台湾原始风貌一直观光到闽粤,可以说他们对所谓的亚热带原始风情,早已有了免疫力。
现如今,除非看到北纬10度以南的准热带风景,譬如南越和泰国,否则的话,就大明国土内这些地方,还真是提不起穿越者的兴趣。
讲真,某些人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钢筋水泥高楼大厦,哪怕有点雾霾也认了......
伴随着从海面上吹来的腥咸风,邵老爷一行人沿着土路渐渐接近了红树林。躺卧在滑竿上的邵强,这时候已经半眯起眼睛,开始思考“国家大事”了。
邵强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的。
截止今天,算是在琼州落脚后,下一步,他和沙正明这对开拓二人组,就要迅速把目标投向北部湾,投向越南......十七世纪叫做安南的那块土地了。
换句话说,就是出了国门。
时间很紧。
他这边眼下只能说是刚落脚,后续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然而无论是远在广州的内阁大佬,还是穿越众内部,都有一个大体共识:南下舰队要尽早南下。
现在已经是1631年的下半年了。按照穿越者的规划,至迟明年,就要在中南半岛建立起一系列稳固的桥头堡,攻略中南半岛的同时,剑指南洋。
这个隐性的时间要求令邵强十分头痛。现在是十七世纪,他手头并没有万吨巨轮和各种工程机械。相反,他麾下的那些风帆船只,单程跑一躺中南半岛就需要用“月”这个字来计算航程,邵强实在不知道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一系列”桥头堡。
另外,出了国门,行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接下来第一个要面对的安南人,可不是对穿越者笑脸相迎,同语言,共血脉的大明官民。这个在秦汉时期还是中国郡属的小国,自五代脱离汉家序列起,就自立帝王自建了文法。
尽管处处学习中国,但这一千多年下来,安南人早已从根子上自立。乃至经过和中原王朝多次翻脸对战上贡请封的戏码后,大家现在早就有了默契:中原强,安南人就关起门来做皇帝,中原弱的话,呵呵。
要不是安南这一时期正处在“郑阮内战”的年代,按照大明周边这一干腌臜小弟的尿性,是肯定要乘老大虚弱时扑上来啃一口的。
所以即便在军事科技方面占有优势,邵强对下一步的工作也不敢掉以轻心。安南是敌国,那里从空气到老鼠,从帝王到臣民,从草木到泥土,都对外来者报有恶意。
邵强今天出来散心,最主要的,也是他要理清一下工作思路,看看如何在时间限制下找到最快的发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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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邵老爷闭眼沉思这当口,他感觉到身下微微一沉,这是队伍拐下了路基,开始往海边走去。
邵老爷微微睁眼一看,发现红树林就在前方百米处,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邵老爷猛然又睁大双眼,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因为一声凄厉的惨叫正他身下发出:“大老爷救命啊,行行好,救命~~~~~~!!!”
尽管早在大办公室时期,邵老爷就接受过防刺杀培训,然而这几年养尊处优起居八座被万恶的旧社会腐蚀已深的邵强,早已经完蛋了。
所以他此刻虽说头脑清醒想要做出点闪避自保的动作,但身体却很诚实,在滑竿上仅仅扭动了一下,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效行动。
就在这时,同样被惨叫惊吓到的轿夫,心头一哆嗦,脚下一滑,肩头一侧,把老爷给掀了下来!
老爷被掀下轿子,这可就是大问题。好在邵老爷身周全是人,就在掉下来那一瞬,自有那身手敏捷的七手八脚接住了老爷。
同一时间,担负警卫工作的随从也是大惊失色。这些人都是经过正规培训的,所以他们太清楚被保护目标出事会有什么后果了——现在是野蛮的十七世纪,邵大官人要是挂了,所有在场的随员大抵都是要偿命的。
下一刻,十几个人,七八条枪,n把冷兵器,齐齐指向了发出惨叫的......那一处......草窝子。
要说这处草窝子也是绝妙,位置正好处于路基下方。当大队伍拐下来后,谁也不会想到,手旁遍地可见的草窝子里,会突然冒出如此响亮的惨叫声。
随即,两个身高体壮的警卫扑进了草窝子。一通折腾后,从里面拖出来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发髻的土著明人来。
这土著刚一被拖出草窝子,貌似挣扎两下,就给了警卫理由。心下憎恨的警卫们这一刻美帝警察附身,顿时一通枪托皮靴,直把这土著打得哇哇大叫,口中大喊“好汉饶命!”
“行了,别打了,没听人家都把咱们当成好汉了吗?前边还叫老爷呢!”
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邵老爷,发话救了这土著一命。
惊魂普定之后的邵老爷,先是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大批埋伏的人马对他老人家不利,于是他明白过来这就是一个巧合。
虽说落轿这一出有点丢人,但是邵强毕竟是后世思维,他也没打算迁怒这些人,于是发话救了这土著一命。
这一出小小的插曲后,邵老爷扶起了跪地不停磕头的几个轿夫,继续坐上了滑竿,大部队开动红树林。
而那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土著,则被警卫推推搡搡,一路押在了队伍后方。
终于抵达红树林后,看看风景天光都还不错,于是队伍选了一处有着洁白沙子的海滩。随从们很快支起了自带的桌子,椅子,凉伞,摆好了铸铁烤架,拿出了从基地带来的活海鲜,刷上老爷爱吃的调料,撒上蒜渣,办起了露天海鲜烧烤party。
邵老爷这时依旧半躺在竹椅上,不时撸一根串,然后再喝两口纯麦自酿啤酒。撸串的同时,老爷目光深邃,凝视着波涛翻滚的大海,一副哲人模样。
随从们知道老爷习惯,所以大家尽管也在大口撸串,但是没有人喧哗,生怕打扰了老爷思路。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后,邵强终于自言自语一句:“还是要一力降十会啊!”
说完这句“今后对安南工作方针”后,邵老爷貌似通透了许多。做出决定后,他心情一下放松起来:“再来几串烤乳猪!”
胃口大开的邵老爷当即又撸起了五花肉。在撸肉的同时,老爷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害他老人家落马的罪魁祸首:“把那个谁谁谁带上来,老爷我要审问审问!”
“遵命!”
草窝尖叫者很快被人拎到了老爷面前,然后腿弯挨了一脚,做跪地磕头状。
邵强一边撸串,一边打量了大侠一眼。
这位草窝侠和邵强在这个时代见到的所有贫苦农民一个样,貌似更加狼狈可怜一些:五短身材,样貌丑陋,浑身泥土草梗,脸皮青肿,土布短袍破破烂烂,小腿上用布带捆扎一圈,渗出了血色,貌似有伤。
“说吧,谁叫你埋伏在路旁当刺客的?”
听到邵老爷充满戏谑的问话后,草窝侠一脸懵圈——土著听不懂邵强那一口普通话。
好在邵强既然是前来攻略琼州,身边的随员里自然有琼州本地出身的,于是翻译官很快出场。
听明白翻译官讲出的琼州土话后,草窝侠被揍得青肿的脸上,顿时挤出了一副留着鼻涕眼泪的窦娥表情:“冤枉啊大老爷,小人冤枉!小人是被工役上赶出来的啊,绝无害人之意!”
“哈哈。”邵老爷又撸了一根串后,拿起啤酒杯喝一口,然后舒服地靠在了躺椅上:“好吧,看你这副衰样,也不像个刺客。那就把你的悲惨故事说来听听,让老爷我高兴高兴。”
接下来,邵强又一次听到了他在这个时代耳熟能详的故事。
草窝侠是琼州本地临高县的农民。一个多月前,县衙突然派发了徭役,说是去琼州府修缮海港防备海贼。
这草窝侠家中穷困,自然没有能力掏银子免役,于是就被派到了琼州给南下舰队修海港。半个月前当邵强他们到来后,草窝侠又被派工去给府城里的衙门砌墙。
结果就在昨天,这货的腿被砖头压伤。
凶神恶煞的官差一看这货没用了,当即把他赶出了府城。于是一瘸一拐的草窝侠,就这样踏上了回归临高之路。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草窝侠走到半路腿伤发作,困饿交加的他只能躺在草窝子里等死。结果被他等来了邵老爷,还把老爷惊下了轿。
“看看,看看,这旧社会活脱脱把人变成鬼啊!”
尽管邵强一早就大致猜到了此人的遭遇,但他还是做出了愤慨的表情——思想工作时刻不能放松:“你们说说,这不改变,能成吗?”
“老爷说得没错!”
“这天下的规矩是该改一改喽!”
随从们早就是被培训班洗了脑的,所以这时候同样一脸愤慨,附和着老爷说话。
邵强点点头:“嗯,也是个可怜人,还是给咱们修过码头的。”
最后,邵老爷做出了决定:“这样吧,看他这样子,咱们不救就死在这里了。你们把这人带回劳改营,给治治伤,等他腿好了,看给安排个活儿干。”
“遵命!”
下一刻,邵老爷和颜悦色地问话草窝侠:“对了,老乡,你叫什么名啊?”
这句简单的话草窝侠听懂了,于是他期期艾艾地说道:“回老爷,小的符有地。”
第570节 海峡治安整饬
1631年6月底,南下舰队到达琼州半个多月后,琼州海峡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全境封锁”。
所谓的全境封锁,很简单:日夜有人巡逻。电影里面大佬发狠,“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的场面,通常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拥有技术的穿越者想要做到封锁琼州海峡是很容易的。因为琼州府距离海峡对面最近的徐闻县,只有区区20公里海路。
也就是说,只需要在夜间安排一两艘带着夜视仪的巡逻舰,就可以做到切断海峡。
虽说这年头不流行夜航,土著船只没事不会赶夜路,但这是一种姿态——封锁海峡,代表着穿越势力将自己的意志、武力、政治影响力、商道护卫能力投放到了这一地区。
换句话说:老子来了。
清晨,船型修长,脱胎于早期纵帆船的台江级150吨轻型巡逻舰,在海峡中拉开了三条相隔5公里的并行线。白色的三角帆灵活转动吃风,船只似箭一般在洋面上驰骋。
从6月底的那一天起,任何出现在海峡的船只,不论是在近海沿岸行驶的渔船还是笨重榔槺的商船,不论是看似无害的海盗船还是嚣张的欧式武装商船,统统会被巡逻舰拦截并检查。
这个过程必然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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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古时代通讯落后信息传播速度极其缓慢。当白沙新港这边热火朝天搞基建杀气腾腾放恶犬时,琼州周边大部分的船只自然是不知道消息的,跟遑论那些万里赴东亚的殖民船了。
所以初次遇到拉网式巡逻的土著们,顿时遭了重:不服从命令的,第一时间享受炮火打击待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先开炮,再开炮,然后询问对方身份。
要知道,这一轮拉网巡逻可不是下乡给贫困户送温暖。某种程度上来说,穿越势力就是要靠炮火来宣示主权,所以稍有不从就开炮......以便增加威名传播速度。
在这个过程中,正儿八经出海捕鱼的渔民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毕竟开着破船,船舱里有鱼的,大都是老实过日子的人。看到怪船冲过来,再看看上面闪着青光的炮口和官府的认旗,也就不做反抗了。
正牌海盗在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打击中遭受到的损失最大。
原本出海就绷紧了神经的海盗,看到远方冲来的舰艇,再看看上面官府的旗帜,大多都是要反抗一下的,再不济也要做出跑路姿态。
因为他们很清楚,真要是被官府停船检查,那空空如也的鱼舱就会瞬间暴露自己的属性。
然后海盗船就被炮火洗地......甲板了。
死了的扔进大海喂鱼,侥幸活下来的关进底舱。等这些人再一次从底舱钻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戴着大盖帽的亲人和热情好客的劳改营。
同样挨打的还有欧式船。
一部分经常在东亚混的船只,看到熟悉的曹字认旗后,会降帆和来人接洽。而另一部分不知道深浅的,则会摆出防御姿态。
这属于正常反应。毕竟殖民者万里迢迢前来,一路上遇到的牛鬼蛇神太多,鬼知道这些快船属于什么势力。
下一刻,看到同样推出舷窗的炮口,吨位远远小于武装商船的巡逻舰便绕过来船走人了。然而武装商船上的殖民者前脚刚松一口气,后脚,地平线上却又冒出来了醒目的白帆,以及淡淡黑烟。
吃水达到400吨的“有光级”驱逐舰,是专为海战设计的风帆炮舰。这一级炮舰上安装有十门8-12磅机械锻压拿破仑炮,战斗力完爆以运货为主的欧式商船。
接下来就是正规海战了。
不过战斗通常都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拥有先进观瞄设备和远射程快炮的一方,很快就会让对手知道厉害。大多数的船长在水手死亡三分之一后就会立即下令升起白旗——商船上的炮火完全没办法对对手造成伤害,这太令人绝望了。
升起白旗后,商船会被押送到白沙港接收处理。这个可以参考城管将小贩的三轮车拉回去后的一系列节目。
血与火的教训无疑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短短半月时间,以琼州为中心的周边海域,场面犹如被台风刮过一般。现在但凡是吃海上饭的,无论什么势力,都晓得琼州来了强龙,划下了规矩。
既然腿粗的划下了规矩,细胳膊的就得遵守——不遵守的倒霉鬼都下海喂鱼了,运气好的进了劳改营。
于是乎,周边的渔民老老实实去了神应港,登记注册报备,准备参加什么劳什子“渔业合作社”。
而周边的海盗们自然也开始销声匿迹。有暂时收手观望风向的,也有跑路去其他地方继续做买卖的。
不过跑路这种消极应对方式终归不是办法,因为主要矛盾不但无法解决,反而日趋严重:封锁琼州海峡后,挂着白帆的船只开始扩大巡逻范围,将整个海南岛囊括在了其中。
其实有明以来,乃至更早的宋代,海南全境就一直在官船巡逻的范围内。只不过明末朝廷财政崩盘,之前所谓的定时巡视也就变成了虚应故事。
现在接盘侠来了。
包括三亚这种在明代属于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开始有了快船巡逻。配合着府衙传来的公文,令这些偏荒之地的官员士绅民众们一度怀疑人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现在只要上报匪情,不出两日之内,准保有快船杀到,不光是洋面,还有持着怪异火枪的官兵上岸,满世界抓捕贼人。
偏偏这些快船补给时还大手大脚掏出了银饼子,令土著一夜间变得趋之若鹜,人人争当内鬼,再不是之前看到怪船就全体跑路的尴尬场面。
如此一套大封锁模式搞下来,从南亚进入大明的海路就算是彻底被封锁住了:琼州海峡不说,从三亚到越南顺化之间的直线航道也被封锁,片板不得下海......除非去有关部门盖章办证。
这下海盗们彻底萎了。想冒充渔民都不行......会被拉去和人合伙买大船捕鱼,从此走上劳动致富的不归路。
一部分人就此认命,剩下头最硬的那些只好和前辈们一样南下北部湾。可怜他们不知道的是,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和那一面可怕的曹字认旗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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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海峡拉网半个月后,接到沙邵二人组对形式感到乐观的电报后,内阁又向琼州派遣了大批人员物资。
作为1631年度乃至今后几年内最重要的南下计划,穿越势力肯定是要投放大量资源来保证计划顺利进行的。所以一等琼州这边落定脚,广州方面便马不停蹄地派出了后续支援。
后续支援数量庞大。其中首先是数目达到十二艘的台江级护卫舰,其次是两艘最新成军的有光级驱逐舰。
军舰之后,是数量达到十二艘的800吨级运输船队。
运输船队这一次来琼州,装载了大量工程材料,其中不乏水泥钢筋这一类价格昂贵的施工物资。另外,大批粮食日用物资乃至铁丝网等等杂货也搭载了不少。
最后是人。
伴随着海量物资前来的,还有大批工程机械人员。这些人材眼下都是远比物资珍贵的资产,他们中很多都是穿越众辛苦挤时间当夜校老师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可以说是弥足紧要,身价超过等重白银那是一定的。
最后,还有穿越势力最为珍贵的财产:穿越者本身。
这个位面身价最高的,不用问肯定是穿越者。用等重黄金来计算的话貌似有点羞辱穿越者这个词汇: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的知识传承,远远超过了那些黄金的价值。
随船而来的不光有物资和技术人员,还有多达5人次的穿越众。这几位后来者将会和邵强沙正明一起,组成南下军政集团,分散布点,攻略南洋诸国。
进驻琼州的第一阶段任务到此就算是完成。至于后续工作,既然已经有了援军,邵强也就顺势交给了其他人。
接下来,琼州这边就要两条腿走路了。一边要发展当地经济,另一边则要搞好基础建设,做好南下前进基地的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是什么?就当前局势而言,前出至越南......安南某地,占领并修建一处桥头堡,就是这个。
有没有确切的目的地呢?这个在南下舰队组建之时就已经确定了:安南鸿基港。
鸿基港位于越南东北部,濒临北部湾的西北侧,是后世越南北部重要煤炭输出港。
港口附近的鸿基煤田最早是由法国人开发,生产优质动力煤。
鸿基港周边的动力煤储量达到了20多亿吨,表土薄,利于露天开采,是越南也是中南半岛最大的煤矿,是东南亚最大煤田之一。
而鸿基港......这年头还没有鸿基港,只有原始的下龙海湾。下龙海湾就在北部湾中部,距离海口的直线距离只有350公里。
换句话说,哪怕按照现时穿越势力混合船队5节/小时的标准速度,从白沙新港到下龙湾,也不会超过30小时的航程。
如果船队全是军舰的话,那速度就没谱了,顺风情况下,朝发夕至是完全有可能的。
于是邵强他们就出发了。
第571节 下龙湾登陆
1631年7月18日,上午8时,安南国,下龙湾。
密集的雨水笼罩着海湾,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了海潮声和雾气,处处迷蒙,宛若仙境。
下龙湾,位于北部湾中部,是河内(升龙府)所在的红河三角洲下游出海口。
下龙湾在法属殖民时期,出现了以煤矿业为核心的鸿基市。再后来,鸿基市改名下龙市,被划分到广宁省范围。
来自后世的人,在地名上面没有什么道德洁癖。通常来说,要是主事的穿越众不打算表现一把恶趣味的话,那么对于这个位面的地名,大多还是沿用他们前世熟悉的称呼。
所以今天停在下龙湾口的舰队,即将打算登陆的,就是鸿基港了。
鸿基港位于钳形的下龙湾西口。
在法属时期,鸿基港是典型的矿业港口。当时法国人为了出口煤炭从而修建了鸿基港。再往后,在这个基础上,随着时间推移社会发展,就渐渐形成了鸿基市。
当然,在穿越者所处的十七世纪,所谓的鸿基港还是一片原始海口地带,荒僻自然,四周渺无人迹。
和后世发达的沿海地区不同。中古时代生产力低下,但凡是沿海地区,就一定会面临盐碱、洪涝、倒灌、海盗侵袭这些特定灾祸。
所以最靠近海岸的地区,往往也是无人区。
“不得不说,风景还是不错的。”
邵强身穿一套灰色rains个性雨衣,拿着一台索尼数码手持,站在船头,四下扫摄。
在后世,下龙湾是北部湾旅游胜地,山海秀丽,有着“世界新七大自然奇观”的名头。
海湾内外共有两千个以上的石灰岩小山和岛屿分布其中。这一座座探出海面的翠绿石峰,山岛林立,星罗棋布,再搭配上准热带地区独有的黄绿自然底色,乃至雨雾迷离白气萦绕,分分钟令来客犹入仙境。
所以邵强这会才不顾雨水,站在船头拍摄一气。
然而主持登陆的沙正明可就没有这么休闲了。
安南国大部分领土属于热带季风气候,特点是高温多雨,干、雨季明显。每年11月至翌年4月为干季,5-10月为雨季,多有大雨暴雨,气温高,湿度大。
邵强他们到来的这个时间点是7月,正值雨季中旬,下龙湾一带无时无刻不在飘着雨水。这种天气对于此刻停泊在港外,数量达到十二艘的船队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然而天气再差,登陆行动也是要进行的。不然呢?在船上等到10月份?
好的一点是,除了雨水外,其余登陆条件都还不错。此刻风力低微海面平稳,岸上也没有什么敌对野生部落......毕竟这里是下龙湾海滩,不是奥马哈海滩。
很快,在沙正明命令下,一批从商船上放下来的小艇出发了。
每一艘小艇上都有十余名先遣队员。这些人统一穿着帆布雨衣,脸上戴着宽大的自产防水镜,脚下是高帮牛皮长靴,手持各种冷热武器,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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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猛吴三爷撑起腰,伸长脖子,左右扫视了一眼。
透过镜片的视线模模糊糊,入眼之处尽皆是海雾和雨水。短短十余米外,他已经看不清玉生少爷的面孔,然而三爷知道,玉生少爷带着小队其余一半人,此刻都在旁边的小艇上。
尽管海面风浪不高,但是对于乘员在奋力划桨的小艇来说,依旧是摇晃不止。
一手紧握腰间刀柄,吴猛在晃荡中,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冰冷的船沿......不做大哥很多年的他,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当初张苏滩事败跑路的日子。那同样是个湿冷阴雨的早晨,他同样坐在小船中,手握刀柄心中仓惶,生怕被熊老爷派来的枪手追上丢了性命。
“不知熊老爷把老子的张苏滩营造得如何了,定是日进斗金吧!”
下一刻,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被冷雨打脸的吴三爷,将思绪转了回来。
之前澳门城破后,参战的开拓军每个人都领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赏银。吴三爷他们就地休整后,算是过了一段比较惬意的日子。每天的工作就是简单维持治安,内部学习,闲暇时间还可以逛逛澳门城,消费消费,拉动当地经济止跌回升。
然而好日子过了没多久画风就变了。内部学习时间增多,内容全是有关于安南一地的风土、地理情报。早已通晓穿越势力内部行事规则的吴三爷小队,于是又开始加码自学了。
果然,加急培训一段时日后,吴猛小队作为开拓军精英先遣队,被调派到了去琼州的运输船上。到了琼州没几天,伴随着白沙军港里又一通誓师大会,由南下舰队6艘军舰护送着的6艘运输船就出发了。
最终,吴三爷和手下二十个兄弟,就在今天,出现在了摇晃的两艘小艇上。
并排而行的七八艘小艇,随着艇员奋力划动,很快渡过浅水区,来到鸿基港海岸边。
“下船,快快快!”
三爷不知道的是,他第一个跳下船的动作,意义深刻。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代表着自公元1428年大明撤销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后,汉族势力时隔200年,再一次真正意义上开疆拓土。
几十号训练有素的先遣队员很快跳下了小艇,在齐膝深的海水里跋涉几步后,登上了沙滩。
飘雨中,三爷用力在泥泞的沙滩上跑了几步后,左右横视,然后按照之前在琼州沙滩的训练,开始给本小队负责的扇面区域分派任务。为了不使手下在海潮和雨声的干扰中听错,他一边大声下令,一边伸出手臂,平摊五指,做出了战术指令。
“扁担,前边!”
“新会仔,右边!”
得到命令是尖兵贺扁担,以及另一个黑矮精壮的新会小子。这二人都是用冷兵器的好手,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全小队也只有他们两人在雨衣下还穿着半身钢甲。
下一刻,提着长刀的贺扁担和新会仔,开始按照三爷指派往各自的方向搜索而去。在他们身后,是拉出散兵线的三爷一行人。
最后边留守的玉生少爷。密雨天气极大地降低了火枪发火率,于是玉生领着4个火枪手留在后方压阵。
处于热带气候的安南海岸,和北方大明沿海还是有区别的。当吴猛小队和其余小队一起在沙滩上前行了不到50米距离后,面前就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植被。再往前50米,各种热带植物便突兀地冒了出来,连同一些零散红树林在内,在二三百米的距离内,植被很快遮挡住了搜索队伍的视线。
发现前方植被茂盛后,久经战阵的三爷认为逢林莫入,于是他高举右拳大喝道:“全体止步!就地警戒!”
很快,传令兵向后奔跑,来到了被玉生他们一干火枪手围在中间的通讯兵。
通讯兵的模样有点搞,胸前是用防水帆布包裹起来的小巧军用电台,身后背着一面撑起来的折叠方伞用来防雨。
听到传令兵带来的消息后,通讯兵很快用电台将前方的情况传送了回去。
在当前的能见度情况下,远在海面上的船队是看不到岸上情况的,只能等待前方消息。所以接收到电台信号后,已经折回去的小艇,很快又将第二批队员送上了岸。
由于岸上已经有了警戒哨,第二拨的小艇中就多塞了一些人。两轮运输后,200名先遣队员完成了登陆行动。
这之后,船队所有的小艇都被放了下来。总调度很快安排好了航道,几十艘小艇开始川流不息地将工人和工具运上了岸。
截止目前,尽管登陆行动很顺利,但是船队司令沙正明依旧频频看表:谁都知道,敌前登陆后的前24小时是最为关键的,这关系到能不能站住脚的问题。
尽管情报表明,十七世纪的北越军队大概率不会出现在下龙湾,然而沙正明可一点都不敢冒这个险:所谓的情报只是一些历史资料和简单的事前侦查船近岸观察,他老人家头顶现在没有北斗系统,鬼知道那些茂盛的植被后方下一刻会不会冲出来北越士兵?
凡事预则立,不按照最坏情况准备预案,是他这个军人的失职。
这个年代的北越士兵是相当有战斗力的——这份情报沙正明磕一点都不怀疑。毕竟越南这一时期早已进入南北内战模式,和内部承平的大明不一样,北越士兵不能打是不可能的。
陌生的敌国,陌生的海岸,茂盛的植被,外加能见度极低的雨雾天气,威力降低的步枪......这种糟糕的环境简直就是弱者用来打脸强者的标准配备。
强如美帝当年也在这块土地上折戟沉沙,沙正明现在不清楚这些只经过草草训练的“殖民民团”,在突发情况下能不能守住滩头阵地。
感受到了紧张气氛的建筑工人们,上岸后一刻也不敢停歇。他们上岸后推进了一段路后,迅速选定位置挖起了排水沟,然后开始架设帐篷。
另一部分人则拎着工具冲向了遮挡视野的植被线:视野是强者的优势所在,必须第一时间清理。
理论上说,这一类危险且低级的工作,都应该交给奴隶来完成的。可眼下没有奴隶,所以只能由“正式工”去拼命铲除植被了。
第572节 鸿基堡
总体来说,登陆船队来到下龙湾的第一个白天,进展还算顺利:截止傍晚,先期上岸的工程工程人员已经在登陆点建起了临时营地。
临时营地由一小片帐篷组成。短短一天时间内,工程人员先是在营地中开挖了临时水沟,然后尽量垫高地基。剩下的就是祈祷了,谁也不知道营地会不会在晚上被风暴或者大雨给毁掉。
小小的营地外围,则是在夕阳下最后运上岸的重要物资:铁丝网。
在十七世纪,铁丝网是当之无愧的防守神器。土著,这里的土著包括西方殖民者在内,没有任何应对铁丝网的办法。这种好东西的唯一缺点就是造价昂贵,另外运输和布设起来也比较困难。
好在这一次的登陆行动很重要,主事者事先也推演到了安南雨季对登陆带来的影响,所以第一拨舱位中,优先装载了不少铁丝网帐篷之类的临时用具。
短短一天时间,在忽大忽小的热带雨水中,依靠小艇来回趸运,干劲十足的建设者们,终于在入夜前修起了小小的临时营地。
接下来是撤离:所有工具补给都留下,人员空手撤回舰队过夜。
然后吴三爷中了头彩:他和他的手下,以及临时由他指挥的另一个小队,被命令在营地守夜......长夜将至,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站在岸边,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辉,三爷指着划走的小艇跳脚大骂:不敢共患难的鼠辈!
小艇上面的开拓军同僚一边划桨一边大笑,纷纷竖起了从大佬那里学来的鄙视款中指......谁都知道晚上回船舱过夜是最安全最舒适的,鬼才愿意留在岸上泡雨喂蚊子呢。
三爷貌似不乐意,然而军令就是军令,他没办法违抗。于是当天色完全变黑后,他指挥着一起留守的弟兄们为守夜开始忙碌起来。
第一步......自然是吃饭了,忙活了一天咋能不吃饭。
尽管煤油是贸易市场上的热销品,永远缺货,但是南下舰队是不缺货的。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想要得到,先要投资。现在但凡穿越势力能够提供的物资,南下舰队都会得到优先供给。
很快,帐篷里亮起了煤油火光,铸铁的煤油炉底盘上也架上了铁锅。接下来,几个净重一公斤的大号马口铁绿色军用罐头被打开,产自台湾的猪肉蛋卷和产自英德乡下的鸭腿,一股脑煮进了锅里。
咕嘟嘟的汤水、在工业文明之火映衬下的明人战士脸庞,以及帐篷外边哗哗的雨声,构成了一副奇异的,古今交织的时空画卷。
吃完这一顿富含热量的晚餐后,三爷先是下令将空罐头盒之类的东西都挂到铁丝网上——虽说哗哗的雨声会影响听觉,但这种从“上头”传下来的防守小技巧,三爷作为老司机是一定会照做的。
然后开始安排人手值夜。
潜伏哨最辛苦,需要在雨水中埋伏并观察。游动哨也好不到哪里去,需要在湿滑泥泞的土地上冒雨巡逻。固定哨好一点,可以在帐篷中待机。
一圈安排下来后,三爷下令全营熄火,进入静默模式。
与此同时,他扭头看向了海岸方向。外海的舰队早已消失在雨幕和黑夜中,只有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还在时不时传入耳中。
三爷知道,舰队也进入灯火管制状态了。
没有加入某个势力之前,纯粹江湖野汉子出身的吴三爷,完全想不到一支军队里居然有如此多细致而又坚忍的规矩。这和大明的行伍是完全不同的。别以为三爷不知道大明军队里是什么德行,他手底下收留过的逃兵有很多。
现如今,站在安南海岸的三爷,早已明白了所谓的“强军”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军法森严,器械犀利,军饷丰厚,粮草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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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一夜终于还是过去了。
没有什么惊悚的雨夜突袭剧情发生。能做出这种战术动作的武力,在十七世纪那都是核心中的核心力量,不管什么势力都会认真对待,没有人会把手中的核心力量投放到鸟不拉屎的海岸去。
唯一不爽的只有吴三爷。
作为临时指挥官,三爷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他不但要冒着雨水泥泞在各处巡逻检查,还要安排哨位换岗。每隔一小时,还要去帐篷里和舰队通话,汇报情况。
巨大的指挥压力令三爷精神紧张,他不得不偷空去帐篷里抽根香烟来刺激精神,直到朝阳升起的那一刻。
登陆第二天,感觉到一只脚已经在岸上踏稳后,开拓者的动作愈发大了起来。
清晨,船队首先有了动作:第一批运输小艇出发后,两艘最小的护卫舰随即离开,迎着霞光直奔不远处的吉婆岛。
吉婆岛距离下龙湾海口不远,是附近上千座零散岛屿中面积最大的一座。整个岛长24公里,宽18公里,总面积315平方公里。
在后世,有着天然白细沙滩的吉婆岛是北越明珠,度假天堂。这里有天然海滨浴场,有各种森林地貌,出产很多珍贵木材,海域盛产墨鱼鱼类。
然而在十七世纪,吉婆岛和大明的沿海岛屿一样,只是一处三不管的野岛。
等到第二批小艇出发后,大船队也动了。
昨天由于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岸上能不能站住脚,所以船队是下锚在外海的。到了今天,考虑到岸上已经初步有了防卫力量,那么船队也就该挪挪窝了:进入下龙湾。
雨季的安南海岸经常会出现风暴,船队在下龙湾内驻泊避风才是正确选择。
这个时候,前期派船侦查的效果就体现了出来。船队在先导船的指引下,避开各种拦路的明暗礁石,顺利驶入下龙湾。
船队运动的同时,岸上早已热火朝天的开动了。
今天和昨天不同。按照计划,今天上岸的工程人员是不会在傍晚撤离的,要在营地过夜,所以人们都在拼力干活,力图让夜晚到来的时候自己更加安全一点。
今天的重中之重是栈桥。
必须先有一座栈桥,哪怕是最简陋只能卸载轻型物资的那种,毕竟用小艇趸运物资人员的效率实在太慢。
于是大批施工人员都聚集在了一处面对下龙湾内海的海滩处,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来抢修栈桥:手动挖坑,埋设底桩,铺设桥板。
好的一点是,虽说方案老式,但是施工人员手中的工具可是正经的粗钢产品,包括测量工具乃至钉子在内,都是窑区工具厂出品的正规产品。另外,用来修建栈桥的木桩和木板,也都是事先经过处理的标准件。
这样一来,栈桥的施工进度就很快。在降低了通过标准的情况下,只用了一天时间,栈桥的底座就探入了海水中。看情况最多明天,小艇就可以靠上来卸货了。
到了傍晚时分,营地外围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利用各种锋利的工具,施工人员又将视线内的植被往外清理了200米,现在营地不但扩大了面积,外围还有了一圈光秃秃不影响射界的空地。
当天的最后一个节目,是返回的两艘护卫舰。
两艘护卫舰归来后,很快将收获送上了岸:十几个被抓捕到的吉婆岛渔民。
生力军的到来,加速了营地的修建工作。这些安南本地渔民由于语言不通,一开始是极度恐慌的。后来发现工地伙食不错,外加每天下工后还能收到黄灿灿的大明铜钱,也就渐渐放宽了心,不再考虑着跑路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艰苦劳动的开拓者,终于等到了琼州方面的第二拨船队。
前文说过,琼州距离下龙湾只有一天左右的海程。之所以增援船队今天才来,是因为要拖拽一艘特种船只:浮码头。
由于技术水平低,所以现如今的浮动码头都是一次性的。被拖拽到指定地点后,经过冲滩固定等一系列程序,码头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浮码头的到来,使得货物装载速度大大增加:货船终于可以不用小艇趸运,直接靠岸装卸货物。
接下来,先是一批简易吊装运输工具上岸。工具安装到位后,大批的建筑材料都通过浮码头上了岸。
而南下军政集团中负责基建方面的穿越者郑洋洋,也随同大部队在下龙湾上岸了。
郑洋洋今年还不到30岁,是最年轻的穿越者之一。此君穿越前在美帝打过黑工学过房屋设计,穿越后,早期在台江修建的标准化木屋就是他设计的。
事实上,如今正在闽粤各处工地以及新区大肆兴建的标准木屋模式,以及这背后牵扯到的木料生产加工、运输等等的工业标准,全部是郑洋洋一手主持修订的。
而郑洋洋这一次能南下参加开拓事业,最主要的优势是他年轻:岁数大的几位建筑行业大佬,都不愿意下南洋顶着烈日和蚊子辛劳。
而郑洋洋的主要任务当然是建城了......有一长串地名等着他这位总设计师去设计城市或者城堡呢。
于是当郑设计师来到下龙湾的第二天,他便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先挖沟,再搭一圈草棚子,鸿基堡,我看行!”
第573节 来自北方的团队
无穷无尽,永不停歇的雨水中,大批施工人员正在异国海岸搏命建设。
施工人员分两种,从装束上看的话,一目了然:一种是穿着蓑衣或者破烂土布衣服,矮小精瘦的本地人;另一种是穿着帆布雨衣的外来者。
渡过了一开始最艰难的两天后,稍稍在鸿基港站稳脚步的穿越者,就迫不及待下令部队四面出击,“招募”本地土著来参与建设。
于是吴三爷这种机动小队就领到了任务,在连绵雨水中开拔,冒险往内陆搜索。
很快,一些沿海渔民和内陆零散村落的土著就被开拓队员“请”到了鸿基堡工地。
正常情况下,土著村落是没那么容易就范的。然而在雨水连绵的季节,恶劣的自然环境极大限制了土著的反应速度和移动能力,所以吴三爷他们轻易就将土著堵在了窝里。
这个时候,土著就只能老实“应官府徭役”了。是的,安南这种山寨国家,其政体从上到下都是学自中国,包括徭役也是一脉相承。
至于说官府......操着本地口音的翻译官告诉土著,这次重点工程就是官府的命令,没见装备精良的“御林军”都上门了吗?
被枪和刺刀邀请的土著,尽管心中在嘀咕来者的合法性,但是行动上是必须遵从来人的命令了。
然而事情很快就反转过来。惊惶的人被押送到工地干了一天活后,不但吃到了足够高热量的饭菜,晚上下工时还领到了工资:自选铜钱或者布匹、蜡烛、盐、稻米等等日用品都可以,日结。
对于十七世纪的穷苦安南农民来说,在雨季能找到如此报酬丰厚的工作,不要太划算。这一下,什么冒牌官府都不存在了,挂着“曹”字大旗的官人就是真官府,谁说是假的老子跟谁急!
很快,土著们就呼朋唤友,冒着雨水,带着同乡和亲眷来支援国家建设了。
相比外来者,土著更加适应本地的雨季和地形,所以他们担负了几乎所有的非技术性工作......譬如清理外围植被,并给工地带回足够的建筑材料。
所谓的建筑材料,主要是一些木杆和宽大的植物叶片。这两种东西都是为了贯彻郑洋洋之前的指示:挖沟,搭棚子用的。
之前郑洋洋在地图上画的那个圆,其实是个正方形。原因很简单:比起奇形怪状的棱堡和圆形城堡来,正方形建筑建造工时最省,成本最低,事后规划扩建最方便。
有了优点,自然就有缺点:正方形城池会给攻城者留出宽大的攻击面,防御能力低。
然而军队对正方形是有信心的。迄今为止,穿越军队完成的都是更加需要资源和技术含量的攻城行动,至少在大明境内,艰苦守城的情况还没有出现过。
以此推断,只需要少量兵力就可以防守的据点,对于技术优势的一方加成是非常高的。安南军队或许能在野战中给我方造成压力,但是守城战,军方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哪怕在雨季也同样是这个心态。
即便安南正规军的战斗力不低这已经成为了共识,但是拥有速射炮和后膛枪的城池无人能攻下来这一点,同样是军方共识。
于是在经过综合考量后,下龙湾的海岸上,出现了壕沟。
壕沟是承平行状态的两条线。
内围的壕沟四方形,不但深而且宽,这是为城墙准备的地基。而作为外围防护的壕沟就浅多了,这里只需要砌一堵矮墙,也不用整齐的四方形,面对内陆方向修一修就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搭草棚。
在连绵的雨季想要用砖头和水泥砌墙,防水工作是一定要做好的。壕沟上方的防雨草棚搭好后,下一步施工者才可以平整地基,调配水泥,砌墙。
在这个过程中,还需要在壕沟侧面挖出一些排水沟用来随时排出地下水。
毫无疑问,当前这种环境在堆砌出来的砖墙,牢固程度肯定达不到北方标准,毕竟水泥要雨季过后才能缓慢凝固。不过对于穿越者来说这都是小问题:在雨棚遮盖下,火器发火率大增,足以将来敌消灭在冲锋路上......如果真有大部队来冲锋的话。
以上这些工作牵扯了工程人员最多的力量。另外一处用工重点则是码头,那里正在修建一条深入海湾的石码头......连石块都是从海上运来的,荒僻的安南海岸根本找不到石料加工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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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开拓者于安南海岸拼命和时间赛跑的同时,一艘台江港出发的大型客船,停在了广州新区官码头。
从船上下来的,是一支来自北方的团队。
之前在5月底的时候,朝廷收到了来自南方的奏折。其中除了汇报澳门战事因果之外,还附上了一沓地契——据说是澳门城破后弗朗机商人“乐输”给官府的。
乐输这种把戏,朝堂上是个人都门清。然而当时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这里:南方送来的战利品和地契才是重头戏。没有人不喜欢发战争财,只不过大明君臣打仗从来都是赔钱,没享受过这种滋味而已。
这之后围绕着战利品,君臣之间还发生了一轮攻防战。当然,年轻的皇帝最终不出意料/妥妥又被文臣们打败,被夺去了大部分战利品。
而今天在新区码头下船的,正是朝廷派来接收地契田庄的团队。
接收团是由不同身份的几路人马拼盘而成。其中最主要的有两人:户部主事马敏和内府库副使太监杜尚宝。
马敏和杜尚宝这两人,一个代表户部,一个代表内宫,标准的接收大员。
而接收团的其余人等,则是各路大佬派来看风向的。
早在满清初次入关,曹总兵赴京勤王之后,京城大佬对在南方置业的兴趣就一日高涨过一日了。
起初的时候,人们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派家奴去夷州买了些传说中的大田搞试水。
这之后,抛开丰厚的产业回报且不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在高层人士这里被慢慢改变了:瘴疠。
是的,自古毙人无数,古人避之不及的“瘴疠之地”这个现象,在夷州,甚至扩大到所有的曹氏领地,都不存在了。
现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远在北方的大明精英阶层已经确凿无疑地认证了这一点。尽管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都有,但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夷州那等地方,眼下得瘴疠(疟疾)和各种热病的人是少之又少。
这个现象无疑给曹某人增添了一道耀眼的神秘主义光环。
这样一来,“在南方置业”这个简单的投资行为,就变得复杂了起来:既然瘴疠可破,那么“缓急不便之时”,族人是不是可以去那四季如春之地“开枝散叶”“静养生息”呢?
有了这个念头后,今年以来,从大明各地便陆续有那官宦之家的人物前来南方各地置业了,包括夷州在内的田地价格居然引来了一拨小小的上升。要知道,截止今天,台南平原的开发程度还远远达不到后世那样呢,可出售的田地理论上还有很多很多,这一拨可把赤坎区政府的嘴都笑歪了。
而这一次朝廷因为忠勇伯献上的地契组建官方接收团队,那更是一次去南方考察绝佳的好机会了。原因嘛,京城忠勇伯府的折子房已经放出话来,说是安南那嘎达的瘴疠业已除尽,安南人也热情好客,曹总兵也在当地收了不少地契,就等大伙去投资了。
现如今明人已经从滚回关外的鞑子和卖炸鸡的夷州土著身上看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兵强马壮,强凶霸道的忠勇伯这样说,那么那些吃草的南夷就一定是热情好客的,而安南也一定有很多地契等大伙去掏银子。
于是乎,京城大佬接收/考察团就这样组成了。
团员中不但包括有官方身份的主事和太监,还有各路京城豪门派出的心腹家人。对了,船行至上海张苏滩港的时候,还接上来一大波江南缙绅豪奴,其中缙绅大户家的现任家主或者二代目也很是有几位。
所以今天在新区官码头下船的客人,单论数量的话那也是相当不少的,算上各家跟着伺候的下仆,足足有三百人挂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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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团下船后,毫无疑问是下榻在白鹅潭大酒店的。而在当天晚上,在豪华的大型水晶吊灯下,荣禄大夫柱国御封忠勇伯兵部侍郎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曹川曹大人站在酒店大堂,亲自举着一杯鲜红的葡萄美酒,依次给代表团的诸位贵客敬酒接风,热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了凌晨。
过后两天,代表团成员抓紧机会先去广州城里走亲访友一番,紧接着又在新区里乱逛,彻底感受对比了一番“现代化”城市和古旧城区之间的区别。
再之后,代表团就匆匆上了客船:新区组织的第n拨运输船队正好要去下龙湾卸货,代表团自然要跟着有军舰护送的大船队一起行动才安全。
于是在7月下旬的一天清晨,位于国境外,防城港南不远的一处海湾里,代表团成员无意间又见识了一番某人强凶霸道之举动。
第574节 北部湾整肃
防城,地处广西边境海岸。
从地名就能猜到,所谓的防城肯定是边关了。古人之所以将此地起名为防城,就是有着守备,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含义。
时值明末,朝廷颓废,防城兵力松弛,已经无力维持海面局势。
这就造成了来往于大明和安南沿海的海盗事业蓬勃发展。
尤其是近两年时间,大批明国海盗基于某种原因纷纷南下,令安南海岸纷纷扰扰,北部湾环境每况愈坏。
直到某只军队的到来。
时间:正午。地点:防城外海。
遍布天空的浓云,令海面上一切都渗透进灰黑色调中。灰色的空气和雨雾,黑色的海浪,乃至飞翔的海鸟和下方的海船,都仿佛被涂了墨汁一般,隐入黑暗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本来面目。
突然间,一道闪电穿透云层,当空劈下。
伴随着粗大的蓝色电光,是后续而来的金阳。这一刻,浓厚的云层被劈开,现出了巨大裂缝,随之而来的金色阳光,将所到之处尽皆染上一层金色:雨停了。
海面上的风雨,乍起乍停再寻常不过。然而跟着阳光一同从天边“涌过来”的物事,可就不那么寻常了。
脱离了大船队的三艘白帆战舰,张开船头的大型三角帆,背靠金阳,迎着从菲律宾海方向吹来的季风,利箭般往海岸方向冲去。
这个时候,原本隐藏在黑暗中,正沿着海岸行驶的一大股,数量达到了三四十艘的土著船只,才刚刚在目视范围内远眺到来船。
出乎意料的是,土著船队当即炸锅了,其中至少有两成船只第一时间做出了各种战术机动:有原地扯帆调头的,也有扔下同伴南下北上的,更有甚者,不顾海岸边有可能存在的礁石浅滩,一头扎了进去,搁浅触底貌似都顾不上了。
剩余搞不清楚状况的大部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状况顿时手忙脚乱:拼命扳舵躲避发疯船只的艄公,大批听到动静从甲板下涌出来的船员,操着一口难懂的安南语,跳脚在船头大骂的老大。
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时间是不等人的。就在大船队调整队形这当口,风驰电掣般冲过来的白帆战舰,离着一里半开外的距离就闪出了耀眼红光,然后,远方飞来的黑点变成一颗颗铁球,狠狠砸进了大船队。
三艘风帆战舰,是由一艘有光级和两艘台江级组成。也就是说,平均每一轮炮火,就有15枚左右的炮弹被发射。
在摇晃的海面上,哪怕是整齐的排炮,最终落点也会变得不可捉摸。而之所以攻击者在最远距离就打出了炮弹,是因为大船队此刻是挤在一起的,不愁命中率。
下一刻,伴随着沉闷的“咚咚”声响,船板被砸裂,船夫被砸飞,船帆被扯破,船上的零碎被蹦跳的铁球带得四处飞溅,一片血肉狼藉。
紧接着,哀嚎声大片响起。被擦断胳膊和大腿的水手一时半会还死不掉,他们的惨叫声混合着船老大惊恐的怒吼声在船队上空飞荡。
很快,轰隆隆的炮声就将土著的喊声给掩盖了下去。飞速接近的舰队,令炮声和炮弹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现如今只要看到来船上亮起一排红点,很快就能听到炮声袭来。
凶狠凌厉的打击令受害者目瞪口呆。
一轮轮劈头盖脑砸过来的炮弹,随之而来的是破裂的船板和飞翔的人体零件,这一切使得海盗们犹如堕入地狱,大船队死伤惨重。
这个时候,无论之前土著船只们各自有什么想法,大家瞬间统一了思想:跑路,于是大批惊恐万分的水手纷纷开始跳海。
然而噩梦远远没有结束。三艘径直冲来的快船,将将冲到大队两百步外时,便轻盈华丽地拐了个弯,绕着海盗大船队转起了圈——整个过程中,无论舰队如何机动,炮火从没有停歇,一直以一个精密地的时间间隔不停发射炮弹,这种机械式的冰冷尤其令土著崩溃。
凶猛的打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之后,海面上就遍处是船板碎片和漂浮的人类了,其中有随波起伏的死人,也有随波起伏的活人。
之前的大船队此刻也早已分崩离析。除了孤零零漂浮在海面,正在缓慢下沉的船只外,其余大部分已经沉没。
只有少数提前认出对手跑路的老熟人,成功保下了自家和手下的性命。他们带着对穿越者的无限恐怖跑路了,不久之后,这些人还将化身义务宣传员,将噩耗传播到北部湾的每一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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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也算是梨庭扫穴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跟在后方的运输船队赶上来。于是客船上的乘客们便免费看到了十七世纪加勒比......北部湾海盗三部曲最终决战篇。
看到海盗团伙的惨状,船上这些来自北方的投资客们无不捻须微笑。
哪怕是某缙绅派来的下人,那也是身穿绫罗绸缎的下人,是统治阶级的代理人。而统治阶级天生就和各路盗匪是死对头,所以此刻船上的观众们没有一个人面露不忍,而是纷纷赞扬,大声恭维曹大人为维护北部湾和平而付出的辛劳。
客人如此捧场,主人自然是要出来谢客的。负责押船的南下集团穿越者之一,前美团外卖小哥,名叫商祺的赶紧站了出来。
商业互吹一拨后,商祺当即站在船头,就北部湾当前的恶劣环境郑重表态:此地已经出了大明国门,所以在大明那一套怀柔政策就停用了。按照总兵衙门的最新精神:对安南和安南沿海,要一力降十会!要“涤荡妖氛”,要让化外野人知晓利害!
有鉴于王师眼下没时间去区分安南渔民和海盗,所以今后一段时间内,会有舰船对此地继续进行“拉网清剿”,注意,清剿是扫荡不是清理,最终目标是:北部湾片板不得下海!
商祺最后表态:以上保护投资人商路安全的“北部湾整肃”政策,会一直持续到安南海岸彻底“肃清”为止。
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招商引资宣言,大客船上的乘客们纷纷表示情绪稳定。是了,不管怎么说,此地已经出了大明国门,姓曹的杀业再重,那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大明官儿插嘴。
再说了,肃清这些渔不渔匪不匪的化外“渔匪”,那肯定是对大伙将来的运输环境有好处的,凭什么不支持?
雨后的海面碧空万里,伴随着船客们夸夸其谈的,是匆匆南下的船队,以及被船队抛在后方的船骸和尸身。
待到第二天上午,庞大缓慢的运输船队便走完了剩下的两百多里海路,停泊在了下龙湾内。
时近八月,安南雨季正值高峰期。然而在蒙蒙雨雾中,原本荒芜的下龙湾此刻却是生机勃勃,充满了人气。
经过外来者半个多月疯狂建设后,下龙湾乃至海港、鸿基堡等处,已经是人头攒动的大工地场景了。
在丰厚的钱粮报酬下,闻讯而来的大批本地农人,顶着无尽的雨水,战天斗地,硬生生将大自然的本来面貌修改成了规划中的人为建筑。
此时此刻,下龙湾不时就会出现爆破礁石的冲天水柱。岸上则是穿流不息的人墙,土著们正在喊着号子将大石块牵引过来,扔进深入海中的铁丝网箱,这是在铺设大型栈桥的地基。
外围工地一片忙碌,至于说核心建筑鸿基堡——短短时日,堡墙已经砌了起来。
事实上,在安南的雨季砌城墙,难度最大的其实是打地基。一旦地基整修好了,防水也做到位,那么往上码砖头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鸿基堡的城墙目前距离完工还很远。面对内陆的一面是优先级别最高的,其高度已经达到了1.5米。虽说高度还不足,不过这堵墙的厚度相当可以,足有半米厚......可以看到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突出的圆形炮垒正在修筑。
城堡内部,现如今好歹也有了几座砖砌的房屋。其中最大的一座,今天正好被用来接待客人。
此次前来的客人中,最有身份的二位,无疑是代表着皇上和朝廷的户部主事马敏,以及内府库副使太监杜尚宝了。
自这二位以下,还有一票京城和江南退休高级干部,再往下,则是某国公连襟,某侯爷舅子,某伯爷管家等等“小”人物。
担任临时堡主的邵强,闻听大明士绅投资团和补给船队来到,急忙出来迎接。不一刻,投资团里真正有身份的大佬们就被邵强迎进了堡内。
“摆酒,切面,杀鸡,老爷我今天要好好招待贵客!”
在眼下的鸿基堡,海鲜不值钱,正正精贵的,反而是来自北方的面食。
所以说,邵老爷今次也是拿出诚意来招待贵客了......拉投资总要下点本钱的,谁让人家地窖里埋着银子呢?与其被李自成挖出来最后送给鞑子,不如投资到安南种点芒果多好。
主人热情,宾客自然要承情。能万里迢迢跑到安南这一处异国他乡来的,肯定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个个都是眉眼通透的人物。
于是就在新修的,带有后堂的大砖房里,众人和谐,酒到杯干,宾主一同展望起了安南大开发的未来。
不想就在气氛热烈这当口,门外却有人通传:“报~~~外间有安南县令正堂求见!”
“什么?县令?”邵强有点诧异,然后他左右怪笑一声解释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日前这安南官府,就派过两个小吏前来叨扰,被我赶出去了。不想这走了芝麻又来了绿豆。”
邵强想了想后,还是打算见一见这安南县令:“那就请安南人进来吧......亏得今日诸位大人驾临,也算是给我撑腰了。”
“邵大人正正是个爱打趣的,区区一介安南县令,蝼蚁般的人物......”
第575节 阮春堂和梅西
阮春堂胆战心惊地走在鸿基堡内新修的道路上。
尽管此刻的下龙湾有不少令他这个县尊恐慌之处,但是阮春堂自己都没想到,最令他惊惧的,居然是这处城池的营造速度!
阮春堂是安南京族人。作为世居京师升龙府的土著大族,阮氏一族很好地把握住了政治投机的诀窍,得以在安南纷乱的朝政更替中存活了下来。
这也是阮春堂之所以能在边疆县域捞到一个县令职位的原因所在。当朝都元帅郑梉(zhuang)上位这几年,为了稳固京师拉拢盟友,便给了阮家一个外派县令的小缺:广安省横蒲县,后世广宁省鸿基市所在。
虽然是个远离京师的小缺,但对于阮春堂来说还是非常重要,毕竟这个职位是家族站队郑氏换来的。也就是说,阮家在当下的朝局中选择了权利和权臣,抛弃了皇帝、正统和道义......代价不可谓不小。
正因如此,年届不惑的阮春堂作为族中顶梁一代,对于横蒲县的日常县务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错。而这几年勤奋下来,阮春堂的“勤政”能力也渐渐被族人炒作到了升龙府。就在半年之前,有消息说,都元帅郑梉都听到了他的名字,这让阮春堂一度被族中看好。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旬月前的那一天。
当衙役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下龙口附近出现大批船只,并且海盗们正在日夜不停大举登陆时,阮春堂就知道麻烦来了。
这年头别说大明,安南沿海一样是匪患成群。大股海盗集结起来登陆上岸捞一票是常事,所以阮春堂一开始压根没有怀疑情报的准确性。
而就在阮县令集结横蒲县境内民壮,坚壁清野准备迎接来敌时,后续源源不断的情报却令他陷入了迷惑中——海盗们在下龙口安营扎寨了,海盗们在下龙口修堡寨了,海盗们下乡给老乡送慰问品了,老乡都去投奔海盗了......
混乱不清,前后矛盾的情报令阮春堂无所适从。最终,在开出了丰厚赏格后,才终于有属下冒死前往海边亲身打探,之后送回了准确情报:那不是海盗,貌似是正牌大明官兵。
阮春堂:“......”。
神经质一般连续派人“入敌营交涉”,直至确认来者身份后,阮大县令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沿海渔民纷纷投奔“海盗”了。
吓傻了的阮县令一边紧急派人去升龙府送信,一边做好了上门质问or求见明国官兵的准备——他一个芝麻大的县令掺和不了两国交兵的大事,但是在升龙府大军到来之时,他作为地方官要是连明国人登陆的原因都说不上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阮春堂今天来了。他全身官袍,全副仪仗,半躺在带着雨棚的抬竿上,摆出地方官架势,由属下抬着前来和明军严正交涉。
然而当他来到下龙湾时,当场惊得没有从抬竿上跌下来:短短时日,往日荒芜的海滩上已经原地起城,一座有着厚实墙壁的砖堡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阮春堂面前,仿佛是天神扔下来一般。
阮县令大怒之下一把薅住了下属的领子:“蠢货,这哪里是堡寨,明明是座城池!为何你前日不告诉本官?”
下属这会也傻眼了,结结巴巴连舌头都捋不直:“老、老爷,委实不曾这般快啊!前日小的来此,城墙还没影呢!?”
不怪安南人惊诧,科技的力量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所不了解的。对于穿越者修建的城墙来说,最费力的其实是如何开挖平整地基。
至于说城墙,标准红砖的存在,首先是省去了“磨砖对缝”这一道古代匠人修筑建筑物时必备的工序。其次,水泥的存在,也令施工时间大大缩短,这些黑科技才是城墙突兀拔地而起的关键。
仔细看了一脸惶恐的属下,阮春堂确认这个从族中带出来的亲信没有撒谎后,他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明国人早有预谋,当是所图非小。
站在远方,又观察了一番紧靠城池的海港,以及海湾里的十余条大船后,阮春堂一行人随后来到了鸿基堡门前。
没过多久,当阮太爷被放入堡内,他亲自踏上鸿基堡内的步道后,却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摆在阮春堂脚下的,是一条奢侈到无法言说的红砖步道。要知道即便是升龙府,那也就是皇宫内院和一些豪门大宅的墙壁用了红砖。如此费工费时的东西,哪里就能铺在脚下?
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则是宽度足能跑马的两条红砖道。虽说还没有完工,但两条砖道的延伸轨迹已经很明显了:十字型贯穿内堡。
站在干燥的红砖道上,阮春堂用力跺了几下:是上好的红砖没错。
这一刻,阮春堂先是抬头看了看上方搭好的竹木遮雨棚,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正在专心铺路的匠人。接下来他转过身,深深凝视了一眼同样是红砖砌成的鸿基堡外墙......以及城头上的闪着青光的大炮。
之前进城门时,阮春堂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大明南北两京的城墙,一样都是黄土为核,石砖包面,天下从来没有一座城池的城墙是纯粹用红砖垒砌而成。
可就在刚才,阮春堂进门时,可是确确实实看到了城墙的断面:完全是红砖砌成。
现在有了步道的验证,阮春堂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荡然无存了:“真真是恶客啊!可明国何时如此阔绰了?不是说也在闹内乱吗?”
带着深深的迷惑,带着深深的不安,阮春堂最终还是来到了城池正中的红砖大屋门前。
递上名帖印信通传后,压下心中不安的那些东西,阮春堂努力平复了心情。不久后,在门前那穿着怪模怪样的卫士引领下,阮县令独自一人被带进了屋里。
出乎阮春堂预料的是,大屋里面十分亮堂,四周围有着七八盏发出明亮光芒的煤油灯,令习惯了昏暗殿房的县令大人还有点不适应。
很快,第一眼看清了坐在大堂正中,身穿一身大明武将官袍的一位后,阮春堂便无视周围诸人,方步上前,弯腰行了个全礼:“下官安南国横蒲县令阮春堂拜见明国诸位大人。”
和这个时代大明周边的所有小国一样,安南人尽管视明人为敌,但是上层人士依旧说汉语,写汉字——后世的越南字,要等到1884年法国殖民时期才推行的拉丁化拼音文字。
其实在阮春堂进门前,原本主持待客讲话的,是身穿便服的邵强。谁料这位一身山寨大明袍服的安南小官儿进门后,却把武将服色的沙正明当成了正主。
不过也无所谓,打发个安南小官儿,谁来都一样。于是沙正明大咧咧地摆摆手:“嗯,免礼,看座。”
虽说大明当安南是藩国,然而人家对内都是以“大越国”自称的,也就对外称安南。
事实上,安南人自从200年前击败明朝占领军建立黎朝后,其国民潜意识中早就视明人为敌了,所以阮大县令今天无论如何不能低了气势......这可是外交事件来着。
于是下一刻,在堂屋正中,阮大县令安然入座,和对面呈半圆形落座的众多明人隐隐摆出了对立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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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场上气氛不好,那么双方也就没什么客套,三言两语后,谈话很快涉及到了阮县令来此的核心问题:明人所为何来?
这个问题之前阮春堂派来的交涉人员也有打问,只不过来人级别太低,说话就被这边打发走了,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而今天既然阮春堂这个正印县令到此,算是正式代表了安南官方,那么穿越者也就不再推诿,正大光明说出了来此地的缘由:接收土地。
接收谁的土地?
在澳门战争中失败的弗朗机商人拿出来赎身的安南土地。
阮春堂听到这里,不出观者所料,露出了迷惑+不能置信的混合表情。过了一会,好不容易消化掉沙正明的言语后,他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即便是接手些田庄农地,也无需在我安南国土上修盖城池吧?”
“笑话,当爷们不知道?这安南遍地匪盗不说,你这朝廷上下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咱爷们如今领着皇命,不得已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可不得修个小堡寨安身?”
阮春堂听到这里,已经无力吐槽了:就这所城池的规制,也好意思说“小堡寨?”
好在阮县令此刻也看了出来,这位明**将大约是不怎么讲理的一个粗人。于是他微微摇了摇头,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既是弗朗机商人出让的田土,可有地契?”
“这不废话吗?怎么能没地契呢?”
沙正明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扭头对一旁的偏房门喊道:“赵参谋,完事没有?完事赶紧把弗朗机人的地契拿过来。”
“大人,马上!”
过了不一会,一个穿着对襟短衣的年轻人急匆匆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叠纸张。
沙正明见状自信一挥手:“把地契给他看。”
“是!”
阮春堂同样信心百倍地接过了地契:他有把握从这些地契上找出问题,因为身为本地县令,他很清楚县衙绝无可能批准出如此大面积,足够修建城池港口的地块给什么劳什子弗朗机商人。
下一刻,阮春堂低头细细看起了这些地契。
乍一看,这些地契的印刷纸张很精美,其上的官印押记貌似也俱全。
最上面一张,土地的原主人是一个叫里奥·梅西的弗朗机商人。且不说真假,便是这份地契上标注的田亩数已经极其惊人:足足5000亩连片地,位置恰恰就在下龙湾城池这里,还附带了精细地图。
其下一张的原地主叫内尔松·塞梅多。
再往下叫塞尔吉·桑佩尔。
最后一张叫特尔施特根,貌似是个普鲁士商人。
地契数量不少,总共有二十三张。
下一刻,阮大县令大张着嘴,鼓瞪着双眼,用中指在商人梅西的地契上沾了沾,然后面对沙参将比出了侮辱性手势,颤音问道:“墨汁还未干?”
第576节 上半场结束
面对眼前这个安南小官儿的无礼质问,大明参将沙正明同志哂笑一声后,露出个“不和科学水平低的人一般见识”的表情:“这不废话吗,墨汁当然是湿的。就安南这鬼天气,天天下雨,文牍如何能干?”
阮春堂闻言满脸无奈:这墨字一旦落纸,片刻就会干透,和雨水何干?如此说来,这全天下但凡有雨水的地界,都无法保存案牍了?......荒唐!
然而即便心中清楚,即便在县衙里就放着无数份陈年公文,阮春堂此刻也无法反驳对方的言语——县令大人看出来了,这位是有意在混赖。既然如此,那么以当下这个场面,他一个文官自然不可能扯着这位大明将军争辩来去。
好在阮春堂心头清楚,自家今趟所为何事:摸清对方的来历和态度就行,其余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的工作内容。
无奈摇摇头,阮县令又问出下一个关键问题:“那不知这地契本主,弗朗机商人......梅,嗯,梅氏何在?”
“哦,你说梅西嘛,嗯,老熟人了。弗朗机城破之时,仗着自家腿脚好在乱军中瞎窜,结果被打断了腿,这会在澳门修养呢。”
阮县令闻言同样哂笑一声,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如此说来,那海商特......嗯,特尔施特根氏大约也是不在此地喽?”
沙正明脸上满满的回忆:“唉,那位算是普鲁士好汉了。可惜城破时硬要守门,如今也被打断了腿。阮县令若要寻人,可派手下去澳门城中一游,想必这伙海商还是在的。”
阮春堂气笑了:“将军大人一无人证,二无官凭,独借这几张墨迹未干的废纸,便兴兵大举来鄙邦安营扎寨......哼,印信都是错的,我横蒲县何曾有过这等官印?”
沙正明闻言莞尔:“本将乃是奉我家大帅之命来接收地皮的,行得是军法,认得是军令。至于你这安南小官儿手上的官印......穷鬼地方,没准是木头刻的,线条模糊,谁耐烦去比验?”
听到如此蛮横无理的话语,阮春堂觉得,自家已然彻底摸清了对方来意。
下一刻,阮县令从座上慢悠悠起身,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抖了抖那叠地契:“敢问,将军此行,贵国朝廷上下,崇祯大皇帝可知晓?”
沙将军仰头哈哈一笑,得意洋洋伸出手臂划个圈:“好教你知道,今日在座的,俱为我大明贵人,朝廷肱骨。皇上......哼,你这土著有眼无珠,看到这位公公了没有,正是皇上最最看重的厂臣杜大人。”
阮春堂出身富贵,那是真正有条件看过典籍的高阶知识分子。他方才坐下时就已经将屋内众人尽收眼底,知道此辈穿着坐态气势都不凡,情知沙正明所说大约不假。
这种局面令安南县令心下愈发阴沉。
上层政治集团的背书,再结合外间正在疯狂建设的城池,如此规模巨大的国家投资行为,不需要阮春堂有多高的分析能力,他就意识到这次明人是玩真的,“举国来犯”了。
而身为冲突第一线的地方官,阮春堂对未来的看法是极度糟糕的。他已经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将要面临巨大的危险,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
伸出袍袖,拍打了一下腿上不曾存在的灰尘,阮县令轻轻一扬手,将那些印刷精美的废纸扔在了地上:“如此,下官告辞!”
“不送。”
草草拱手行礼后,阮春堂就这样在众多目光注视下,缓缓转身,走向了屋门。
可行将踩到门槛之时,阮春堂到底没能压住自家心头的爱国情操。下一刻,他转过身来,脸带讽刺之色:“列位今趟犯我安南,大约又是效仿三百年前永乐帝故事。”
“既是明国来的贵人,想必是饱读史书的。尔辈可知,二百年前,一夜之间交趾布政司化为乌有,明人仓惶北归,多少骸骨流落异乡。”
“哼哼......欲效先辈荒唐之举,敢问诸位,可有客死他乡之果决?”
阮春堂说完这几句后,便双手背后双眼望天外带挺起胸膛,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
然而事情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原本以为自家戳痛了明人的肺管子,估计要被拉出去砍了。然而阮春堂等了一下后,却发现屋中安静异常,明人貌似并没有大怒。
然后令阮春堂惊讶的事发生了。坐在上首的沙正明思考一下后,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缓缓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阮先生说得没错,当年永乐帝属实操之过急。明国欲待鲸吞安南一地,结果克化不了,最后大败亏输,一股脑将安南又吐了出去。”
“不过嘛,这次可不一样了。”
沙正明说到这里嘿嘿一笑,身子斜靠在了扶手上:“我们是读史的,所以我们吸取教训。这一次,咱们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就从这鸿基港开始。”
阮春堂最终还是安然走出了鸿基堡的大门。他这次算是圆满完成了探查敌情的任务,收获比想象中更多:明人毫不避讳地表露了来意,连掩饰都懒得做,更谈不上为难他这个安南芝麻官儿。
剩下的事,就不是阮县令所能插手的了,他余下的工作就是把探听到的一切都上报升龙府。至于两国今后的关系走向,那是上面大人物们需要绸缪策划的,跟他这个小官儿没有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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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策划,就在阮春堂走出鸿基堡的同时,沙正明和邵强二人,也正在给投资客们做着市场分析。
原本他们是打算等客人休息两天后再说的。没曾想来了个安南官儿,双方这一对线,有些话就说出去了。既然这样,就只好趁热打铁,给投资客们安利一番了。
于是邵沙二人开始了大忽悠。
“此地名为鸿基,矿区足有百里,盛产无烟煤、动力煤。此处地层浅薄,无需矿徒打井,只需揭去一层土皮便可大肆开采......动力煤就是专门烧锅炉的石炭......锅炉......锅炉各位不必细究,总之,此地盛产石炭就对了。”
“有了石炭,各位,咱们这前期的开销可就都出来了。注意,所有石炭不存在官营一说,谁家挖出来就是谁的,我们这边无限收购!诸位只需‘请’些本地土著过来,就可以坐地生财了。”
“什么,地契?都这时候了还要什么地契。大家伙明天一早就出去圈地,跑马,跑着圈,能圈多大圈多大。等圈好了,地契我家大帅再统一印发!别忘了给皇上留一块大的!”
“安南人?安南人不用考虑!”
沙正明说到这里,走到墙边,拉开了大幅面的军事地图:“眼下是雨季,不利大军行动,安南人也动不了,咱们且宽宽心心在鸿基修宅子挖矿。等到10月之后......”
沙正明此刻脸上露出了淫笑,用教鞭在图上画了个圈:“镇蛮号来时都见过了吧?到时不用麻烦安南人来此,本将自会率岸轰舰队去升龙府走一遭,发几轮炮,和那位活曹操谈一谈,问问我家的地契到底管不管用!”
“到那个时候,别说稻米了,大伙尽可以再去这周边圈庄子种荔枝,咱们就地上罐头厂,直接卖去京城挣大钱!”
听到沙正明这样说,投资客中很是有几位江南来的人物眼中冒出了兴奋的光芒——当日某舰炮轰上海徐家的盛况这几位都是亲历者,这会一听又要轰安南人,吃瓜的顿时兴奋起来了。
尽管在来之前多少也有了一些猜测,但是今天这沙邵二人如此**裸地揭开了底牌。至此,初来乍到的投资客们,算是完整地上了一堂弱肉强食之课。
然而越是这样,投资客们就越发对这份安南攻略有信心。
首先,如今早就变成世外桃源/大粮仓的夷州,以及曹氏手底下那些生财的行业,这么多现成的例子摆在那里。所以在开发赚钱这方面,原始投资客们还是对曹家人的方案有信心的。这种情况,搁在后世就是一家金牌信托基金。
其次,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那都是喝血敲骨为业的肉食者。在大明貌似还要收着点,如今跑到安南来垦荒,说实话,沙正明他们要是不狠不恶不强硬,大家伙还不答应呢。
于是乎,在未来几天内,投资团里的大部分人物,都陆续和邵强打成了协议。
协议内容很简单:大明投资者提供资金,用来在鸿基开矿开农庄。而穿越者则负责提供对于投资者产业的安全保护,另外,穿越者还要负责提供各种科学技术,用来提升矿山产量,以及用在农产品的种植,加工和运输等等领域。
当然了,所谓的投资,大佬们根本不需要背银子到安南。别忘了穿越者在大明沿海布局有基地,可以随时通电报的。
所以投资者只需要在京师或者江南,把银子交给穿越者在当地开设的银号就可以。这些银子会在当地变成收容机构,以及粮食布匹燃料。最终,资源会转化为一船船南下的流民和北上的货品,使得“穿越经济圈”蓬勃发展。
就此,安南攻略算是打完了上半场,进入了中场休息阶段。随着雨季的深入,这场游戏要等到10月之后,才能继续下半场的节目。
第577节 官邸会议(一)
中古时代人类生产力低下,但凡稍大一点的自然灾害,就会导致生产活动陷入停滞。
灾害不分国籍人种。北方雪灾,南方涝灾,对应到更南一点的地方,就是安南雨季。
由于安南维度更低,相比大明更加接近热带气候,所以常年高温多雨。十七世纪的安南,基础建设稀烂,雨季对于安南人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灾害。
在穿越者来临这个时间段,安南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进入了官方强制暂停。连绵雨水下,民众无法出门劳作,军队也无法踩着烂泥远程调度集结。假如强行出动,那么军队内部很快就会产生大规模传染性疾病:温暖潮湿的雨季同样是各种病菌肆虐之时。
相比之下,有着完善的后勤补给系统,乃至完善的防疫和医疗系统的穿越势力,对于当下的雨季并不是很感冒,反倒有点欢迎。
因为这样一来,虽说工程进度慢一点,但是不用担心外部军事压力,在登陆初期最脆弱的时候,可以专心打造乌龟壳。这样优劣势一加一减,明显是赚的。
有鉴于当前情况,负责管控局面的邵强便下达了命令:加快基础建设,降低外围军事投入,将大部分资源倾斜到鸿基堡-鸿基港建筑群的建设中。
原本计划中的第三批增援,现在也被发报暂停,换成了工程人员和建筑物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几个月时间,邵强,以及来到鸿基的其他穿越者,诸如郑洋洋这种专科人士,将会抓紧难得的空窗期,大肆建设,为雨季过后的扩张和有可能发生的军事行动奠定坚实的物资基础。
而负责军事方面的沙正明,在安南县令走人后,也前后脚走人了。当前军事压力降低,使得沙正明有时间跑回广州述职......那里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即将召开。
1631年8月1日,广州新区,首相官邸二楼。
不伦不类的首相官邸,距离建成投入使用已经有段时间了。这座建筑乍看是方楼,细看的话,三层貌似又有点外圆,大概是当时工期紧,技术水平不够的缘故。
只能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然而这个小小的别扭对于穿越者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顶多是个饭后笑话。毕竟在这几年的疯狂发展中,类似事儿实在太多,上不了热搜。
无所谓的,反正这些丑陋的临时建筑,包括超市版皇宫迟早都要拆迁。
至于说明人......明人当然不会理解什么圆形椭圆形办公室的梗,他们倒是对官邸满欣赏的,毕竟三层的钢筋水泥建筑眼下还是稀罕货。
能进稀罕楼的,自然是稀罕人。
今天,在官邸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再一次坐满了人。穿越势力高层,包括已经搬迁到广州的各部门头脑悉数到场。
这里面来得最齐全的,是军方人士。加急坐快船赶回来的沙正明,这会都已经稳稳当当坐在外圈长桌后边抽烟了。
主持会议的自然是官邸主人,帝国首辅,夏先泽夏中堂。
而今天会议的主题,则是讨论应对正在进行中的,发生于遥远北方酷寒之地的,历史上决定了明国和后金命运的大战:大凌河之战。
参会者到齐后,首先一项自然是战役简介。下一刻,胖乎乎,一身白色海军将官服的王晓辉站起身,走到墙边拉开绒布,拿起教鞭,对着墙壁上的大幅东北地图讲解起来。
大凌河古称渝水。
大凌河及其下游的小凌河,贯穿了辽西走廊中部,是古代沟通东北与中原的交通枢纽。齐国北伐山戎、曹魏征讨乌桓、前燕入主中原、北齐攻打契丹、隋唐平定高丽,均以大凌河谷为行军主道。
明末的东北局势,除了孤悬敌后的旅顺之外,后金已然占据了包括沈阳在内的大部分辽东地盘。
这样一来,顶在辽西走廊头部的明广宁卫(锦州),就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而大凌河堡,就在后世的锦州以东,凌海这个县级市辖区内。
打开地图一眼就能到,凌海市的位置在狭长的辽西走廊顶端。通过此地后,就是广袤的辽东大地,所以背靠锦州的大凌河堡,无疑是封锁辽西走廊的咽喉要地。
早在天启年间,连续遭遇惨败的明国朝野,发现野战不是后金军对手后,便开始尝试调整国家战略,打算扬长避短,利用“筑堡战术”一步步压缩后金的生存空间,在关外锁死建奴。
虽说无奈,但这个战略是当时明国唯一的选择。没办法,野战打不过,明军又缺乏机动性和战斗意志,那么可以发挥防守和规模优势的乌龟流,就是唯一正确选择了。
在这之前,前任辽东巡抚高第,考虑到补给线太远,感觉扛不住后金压力,于是下令放弃大凌河锦州一线的明军设施,将军民内迁。
这之后,朝野经过一番和后金的战略拉锯,筑堡派渐渐又占据了上风。天启年间,时任辽东巡抚的袁崇焕,在宁锦之战后便下令关宁军前出,试图再次恢复被后金军拆毁掉的大小凌河二城。
原因很简单:大凌河堡太过重要,无论优势劣势,不得不争。
明军若要固辽,就必修大凌河城,而后金要想攻明,也必拆此城。所以早在袁崇焕督辽时代,明金双方对大小凌河二城的争夺就非常激烈。
然而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后金攻打宁锦,属于远离后方作战,其战斗力和后勤补给能力都受到了限制。这也是宁锦之战,后金军队最终从锦州一线撤退的原因所在。
而在大凌河一带作战,后金部队的后勤补给路线大大缩短,战斗力相应增强。
与之相对的是,明国的乌龟流到了大凌河堡一线,就已经修到了临界点,边际效应缩减。双方在这一带交战,谁也不沾光。考虑到后金军的野战优势,明国方面甚至是吃亏的。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明军前后两度抢修大凌河堡,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大凌河堡一再被后金拆毁......既然是咽喉要地,那么对于敌我双方来讲,同样都是高度关注之所在。后金是不会允许能对自家产生巨大威胁的大凌河堡被修建起来的。
时间继续不停移动,到了1631年8月这个时间点,位于大凌河畔的大凌河堡,又再一次成为了明金两国前线交锋的胜负手。
这事还得从去岁的后金大军入关说起。
历史上后金初次入关,可以说是获得了巨大成功。这之后,遭受了巨大损失的明国,随后组织了反击。
如何反击?还是在关外抢修大凌河堡。
原本历史上,后金军退出关外后不久,崇祯帝便再次委任年届古稀的老臣孙承宗督师关外军务,按既定方针,派遣盘踞在锦州的关宁军主力第三次抢筑大凌河堡。
面对明军的重筑,皇太极当然不能坐视。随后,皇太极征调包括蒙古兵在内的5万大军,于1631年8月24日从沈阳出发,分兵两路,直扑正在抢修中的大凌河堡。
由于大凌河距离沈阳路程较短,所以短短7天时间过后,后金两路大军便于9月1日汇合在了大凌河堡门前。
刚刚从明国抢了一票,后勤充足的后金军,这次一改往日强攻态度,对仓促抢修的大凌河堡进行了长期围困。
这之后,皇太极采取围点打援战术,先后消灭了4波次,数量总记10万以上的明军增援部队。
而主持抢修大凌河堡的祖大寿部,则被活生生围困了三个月。最终,在吃光了城内2万军民后,荣获“食人魔”称号的祖大寿,于11月21日带着残部1万人出城投降。
10天后的1631年12月1日,大凌河战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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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晓辉放下手中教鞭后,坐在大会议室的穿越者们也纷纷转过身,正襟危坐,回到了开会时应有的姿态。
下一刻,坐在长桌端头的夏先泽说话了:“听完,那就都说说吧,畅所欲言。今天已经是8月份了,有关于东北大凌河的局面,咱们这边该如何应对。”
夏先泽话音刚落,空旷的会议室中就冒出一声呵呵:“还应对什么,看戏不就完了。”
大家转头一看,发话的是另一位身穿白色军服的穿越者: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官,穆龙城。
在穿越众里算是个老帅哥的穆龙城,此刻双手搁在脑后,身体后靠,脸上带着看破世情的微笑......就差双脚搁在桌上了:“关宁军和皇太极在关外互撕,顺便赔上了山海关方向的明国野战军团,这不是好事吗?还应对什么。”
说到这里,看到场面依然寂静,穆龙城摇摇头把话挑明了:“都别装了,一个个好像真在忧国忧民,看你们那股子得意劲......真要想干涉的话,早干嘛去了?今天已经是8月1号,祖大寿那边都已经开始修城墙了,干涉,靠什么干涉?来得及吗?”
听到穆龙城越说越不像话,陆军司令韩小波这边干咳一声后,打断了某人的发言:“虽说咱们在大凌河这件事上可以坐山观虎斗,但也不是不能干涉。陆军目前在天津部署有半个营300名正规骑兵,以及200名训练兵。”
“皇太极这次是在家门口带着5万小弟,你那300骑兵有什么用?”
“打打游击,骚扰一下还是可以的。”
穆龙城闻言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第578节 官邸会议(二)
边和穆龙城互相演戏两句后,韩小波发现与会人士都在无言看着他。考虑到自己陆军司令的职责,他知道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了,只是心中无奈摇头:到底还是和平年代出生的人们啊,短短几年人上人的日子,并不足以洗去他们身上的宅男属性。
下一刻,韩小波起身:“好吧好吧,那我来讲一讲。这个......说实话,单就大凌河一战来说,咱们在一旁看戏是毋庸置疑的。”
“关于这件事,我知道有些兄弟在顾虑什么。不过主席他老人家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韩小波说到这里,用手指敲敲桌面:“咱们这些人跑到大明朝干嘛来了,过黄金周?错,是争天下,是革命,是改天换地!”
“既然是革命,那就是你死我活,就是身死族灭,就是亡国覆种,不是过家家。所以,眼睁睁看着大明最后的野战军团覆灭,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完全可以大声说出来:死得好!”
“请各位注意,即将在关外覆亡的明军主力,是以祖大寿为代表的辽西将门集团。作为明末规模最大的土著军阀,辽饷享用者,国税既得利益集团,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毫无疑问是我们最顽固的敌人。”
“所以,单就大凌河战役本身来说,咱们这边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坐山观虎斗,没有其他选择。”
韩小波几句话一讲开,场面顿时活泼了起来。
是的,在这之前,与会人士中确实有那么一股声音,认为可以考虑部队再次北上,消灭建奴的同时,改变大凌河战役结局,挽救明国有生力量。
当然了,这股声音并不强大,就是一些事不关己,喜欢完美大结局的宅男在那里yy罢了。
有鉴于此,今天陆海军人士便抢先出场,又是问答又是郑重表态,生怕闹出什么幺蛾子。毕竟再是弱鸡版,那也是议会政治。再加上穿越者人数少算是稀罕品,个顶个能压秤,万一被这帮军盲再煽动点什么脑残议题出来就不好了。
韩小波一席话说完后,大部分中立派人士,包括真正有全局思维的高层以及酱油党就都明白过来:军队不想在这个时间段跑去北方大动干戈,这不,调子都喊出来了。
既然主唱不想大整,其余看戏的也就不为己甚。接下来在座大部分人都点头表示同意:发生在关外的战斗,并不影响目前大明内部的社会秩序,所以多数与会穿越者是不在意的。
可是凡事总有较真的人。
梁宇航,前大员电信公司总经理,现任广东电信老总。
此人就是前文所说的,爱好军事的票友群一员。在发现票友群之前推出的关外宏图被军方无情嘲讽且屏弃后,梁宇航同志当即不爽,于是满脸不屑地发言了:“说得轻巧,关外不管就不管了?哼,贵部大概忘了,关外可是连着关内的,而且连得还挺远!韩大司令,我问你,不拉部队上去的话,接下来就是孔有德叛乱,到时候烂摊子谁来收拾?”
梁宇航这句话问完,在座人倒是马上提起了兴趣,纷纷看着韩小波,等他解释。
诚如梁宇航所说,关外是连着关内的。而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引发的蝴蝶效应就是随后的吴桥兵变:孔有德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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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凌河之战,后金大军是在不久后的9月1日,开始围攻大凌河堡的。这之后,在祖大寿被围困的三个月时间内,明廷前后组织了6轮次,总计10万人以上的解围部队去救援祖大寿部。
然而,可惜,所有波次的救援部队统统被后金大军拦阻、击溃......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塔山。
在这三个月的煎熬过程中,其实明廷也是尽力了的:从四面八方调集援兵,疯狂送上前线。
然后,蝴蝶效应发生了:孔有德部反了。
孔有德,明末东江镇将领。此人原本是铁岭矿工出身,天启年后金占领辽沈后,便投奔了东江镇毛文龙。
孔有德“骁勇善斗,临阵先登,为诸将冠”,累升至参将。毛文龙欣赏他,收他为养孙,赐名永诗。而孔有德对毛文龙的知遇之恩亦是非常感激。
这之后,袁崇焕无诏处死毛文龙,导致其旧部相互残杀,东江镇一夜间星散,再无半分凝聚力。而原本东江镇的嫡系孔有德,则认为毛文龙“无罪横受屠戮”,这令他私下对朝廷极度寒心。
再往后,孔有德部从四分五裂的东江镇出走,投奔了时任宁远主事的孙元化。很快,随着孙元化上位登莱巡抚,孔有德部也移防登州,孔有德本人被孙元化任命为登州左营参将。
接下来是转折时刻。
为了“拯救大兵祖大寿”,朝廷严令各地增援。地处登州抗金前线的孙元化自然不敢怠慢,便下令孔有德部跨海前往辽东前线。
这时候,戏肉来了:孔有德部出海后没几天,便在辽河口“遭遇飓风”,无奈返航。
说白了,孔有德部就是不想去辽东送死而已。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家是为何而战?
这并非畏敌不进。
这之前,大部分像孔有德这样的东江镇老兵,其实都是后金政权在扩张途中的汉人受害者:他们家人亲属被害,和建奴有着血海深仇。
于是孔有德等人便聚在了毛文龙账下,孤悬海外,靠着叫花子一样的补给,坚持和后金打游击战,牵制后金侧翼,最后,硬生生被他们打出了一个镇江大捷,打出了东江镇。
能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常年和后金铁骑作战,说孔有德辈贪生怕死,那是说不过去的。
然而时至今日,孔有德部的心思早已改变了:不管有没有诏书,毛文龙算是被朝廷白杀了;因为出事之后,崇祯乃至朝廷上下半个屁都没有放,反而开始强力肢解东江镇,不但停发粮饷,还空降总兵官。
后一招尤其狠毒,令孔有德这些东江嫡系失去了哪怕理论上的东江镇继承权。
于是,东江镇余部自相残杀,自谋出路。
现在,朝廷又要打发丧家之犬去关外解救昔日的竞争对手关宁军......
前仇未了,新怨又至。杀毛文龙,散东江镇这种超级卖队友的行为,朝廷前脚还没有给个交待,现在又要催孔有德去辽东送死。
试问,已经被断了前途,寄人篱下的孔有德部,这个时候怎么能甘心再去辽东厮杀?为谁厮杀?
于是,孔有德很婉转地表达了避战意愿:在辽河口遇到飓风,老子只能带兵回来,不能去关外救祖大寿了。
然而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后,登莱巡抚孙元化依旧活在云端,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紧接着他再次下令,命令孔有德部拣选精锐800骑兵走陆路,星夜赶往辽东拯救祖大兵。
这一次,孔有德部默默出发了。
然后,经过“长达两个月”时间的“跋涉”后,孔有德800骑兵终于完成了从登州到吴桥的史诗级大行军。
吴桥在哪里?
吴桥在山东和河北省的交界。也就是说,孔有德部800骑,足足走了两个月时间,才从山东登州走到山东北界。
接下来的事,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毫无战意的孔有德部一路拖延,到了吴桥,不巧有士兵偷了缙绅王向春家一只鸡。
然后士兵被插箭游营,然后士兵不服杀人,然后缙绅施加压力,士兵被斩首示众,然后群情激昂......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孔有德想不想反,他都没有了选择。
对大明朝廷和这个世道充满了怨恨的孔有德部,此刻早已没有了回头路:向前是去辽东送死,回去是被朝廷砍头。
然后孔有德部就反了。
事情看似是一只鸡引发的血案,是一个巧合,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不为这只鸡,明天也会为一条狗,就是一点火星而已,随处可以找到。
所以说,自打孔有德出发那一刻,他就必定是要造反的。
孔有德这一反,整整反了两年时间。从1631年尾一直反到了1633年4月。
这期间,孔有德部召集了大批东江镇旧部,一呼百应,先后占据登莱等地多座城市,俘虏孙元化以下多名朝廷官员,屠杀登莱大批原住民,将山东东部烧成了一片白地。
叛乱直至1633年4月,孔有德、耿仲明部被朝廷大军围困,最终从登州突围而出。然后,走投无路的叛军及家眷10000多人,还有舰队、红夷大炮及匠人,统统在鸭绿江口与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率领的后金兵会合。
之后,孔有德部被要求剃发,登莱之乱遂告结束。
孔有德部降金之后,其余不论,仅是给后金带去最先进的火炮应用技术,就极大地加速了明朝灭亡:后金军从此有了在野战中使用火炮的能力。
而对于今天与会的大部分穿越者来说,即将到来的孔有德部叛乱,确实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两年时间,山东大乱死人如麻,社会秩序遭到极大破坏。
孔有德部叛乱这件事,对于正在疯狂托盘大明,要求“稳定压倒一切”的穿越势力来说,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所以这一刻,与会人士纷纷坐直了身体,紧盯不愿意派大军北上的韩小波,等待他拿出解决方案。
第579节 官邸会议(三)
军队不出动的话,如何解决未来会发生的孔有德之乱?
面对这个问题,陆军司令韩小波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提前布局,控制事态发展,将危机掐灭在萌芽状态!
毫无疑问,韩小波这个答案并不算及格,因为太笼统,不能说服与会人士。
那么接下来韩小波只能详细说明了。
“我发现大家有一个误区:凡事只要军队出动,就能一力降十会解决问题。可是孔有德造反这场乱子,并不是军队出马就能解决的。”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环节:孔有德造反,那个部门负责认证?”
左右扫视,等待了一会后,韩小波发现只少数人貌似明白过来,于是他笑着说道:“登州不是夷州,不是我们想去就去,想开片就开片的地方。没错,孔有德是反了,然而不经过朝廷调查认证,之后再明令调兵的话,咱们这边突然神兵天降跑去山东和‘友军’火并,同样是造反,而且性质更恶劣!”
韩小波这么一说,操作上的问题,更多人看出来了。
十七世纪的信息传递是很慢的。
对于穿越势力来说,孔有德造反这件事,操作难点也在这里:即便往北方提前派遣军队,派少了不管用,派多的话,大军难道一路穿州过县,跑去吴桥镇埋伏下来,等孔有德手下的小兵去偷那一只鸡?
穿越众事后怎么给朝廷解释无令派大军去山东登陆埋伏孔有德部?
赶巧遛弯遇到反贼?
朝廷信吗?
到那个时候,在朝廷看来,真正心怀叵测跑来造反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姓曹的!”
“所以说,先知先觉不是万能的,起码要用对地方才可以起到效果。”
韩小波总结后,看到某些人还是不太服气,他只好叹口气继续推演:“即便我们现在发电报办手续把部队找借口送到登州,那么至少也要等到孔有德造反后兵临登州城下,才能出手吧?”
“然而到了那个时候,劳师动众的意义何在?”
“历史上孔有德叛乱后,从北直隶倒戈杀回山东半岛,先是连陷临邑、陵县、商河、青城诸城,一路裹挟土著壮大声势,最后才率兵趋登州。”
“紧随其后的是,与孔有德交好的东江镇旅顺副将陈有时和广鹿岛副将毛承禄(毛文龙从子),闻讯后立即起兵响应,一度割据半个东江镇,与山东叛军南北呼应。”
韩小波一脸无奈:“我们在北方的最高利益,是社会安定人口有序流动。我们所有一切行动,都要围绕这个目地。”
“也就是说,当孔有德举起反旗的那一刻,我们的派兵就失去了意义。因为地方势必要糜烂,社会秩序被打破,坏的影响力已经散播了出去。而这些,并不是一支部队能阻止的。”
听韩小波说到这里,一旁穆龙城随即补充道:“那个时候,孔有德已经从800骑兵变成了几万杂军,我们的部队最多是击溃对方,造成的后果反而更坏,因为山东会被溃兵彻底搅烂。”
最后,穆龙城反问道:“总不能大军一登岸,就把孔有德部缴械拿下,理由是这厮马上要因为一只鸡而造反?”
经过韩穆二人一番简单的推演后,在座各位终于意识到,所谓派兵去北方解决孔有德部的拧巴之处了:吃力不讨好,其中很多环节都没办法给朝廷解释。
而到了这时候,独居上位,日理万机的穿越公司ceo夏先泽,大概是为了节省时间,也明确表态了。
他先是推开了面前一叠关于登州之乱的资料,沉吟一下后说道:“我也不赞同派兵。抛去借口、财政这些次要因素之外,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会给朝廷拉我们去关外当炮灰以口实?”。
“对啊,问题就在这里!”韩小波一拍大腿,浓眉大眼的人其实拍起马来也是极其丝滑:“要不说还是夏总洞烛明见呢!之前不是说了吗,咱们大局上要隔岸观火!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的曹总兵应该做的是找借口玩消失,而不是实力派兵去北方打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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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中堂大人都定了调子,那么与会人士就不再杯葛往北方派兵之事了。再说了,韩小波的意见毕竟是正确的,大家现在也都看出了派兵的不靠谱之处。
然而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孔有德之乱到底怎么办?
下一刻,韩小波打开了自己面前的文件夹,从中拿出几张办公纸:“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和天津站姚建设,以及北京站薛海元的通讯电文。”
“事实上,总参这边早在半年前,就登州一事,和北方三人组有过密切的情报交换和局势推演。所以说,术业有专攻,我今天说的每句话,那都是有依据的。”
看了一眼某人后,韩小波把文件递给了夏先泽一份,把其余的扔在长条桌上:“北方三人组,尤其是负责登州地区的天津站姚建设,已经同意了总参针对登州一事的专门计划,并且已经进入了前期准备阶段。”
“这个计划的名称,叫做‘夹生饭’”。
韩小波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莞尔:“你这啥计划啊,怎么起这么个古怪名字?”
“凡事都有两面性。”韩小波没有正面回答,貌似又分析起了局势:“以孔有德为代表的东江镇残部,既是朝局倾轧之下的受害者,令人惋惜;也是不折不扣的封建军阀,落后武装代表。”
“而我们的目地,既要保证安定祥和的山东局面,又要吞吃消化那一伙东江军阀......投鼠忌器,这不是夹生饭是什么?”
夏先泽没有动那份文件。
身为政府首脑,他其实早就听过军方关于大凌河战役乃至登州一事的专题汇报,所以他很清楚那份文件上写的什么。
这会看到韩小波图穷匕见,他倒是没有轻易表态,而是缓缓问道:“你们这个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既然还没有得到批准,那么目前在京师方面,也只能先期做好准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到战事一起,我们那位盟友大人就会知道,曹总兵这次不愿意带着大军去关外趟浑水。”
“关于孔有德。”韩小波这时目光闪动,终于说出了计划核心:“按我们的计划,在这个位面,他不会接到去辽东救援祖大寿的命令。因为登莱巡抚孙元化这一次接到的兵部命令,会要求他准备好部队,以便汇合海上来的‘援军’,从辽东登陆,往击建奴侧翼,围魏救赵。”
“这样一来,就是釜底抽薪了。”韩小波这会靠在了椅背上,微笑着说道:“这才是先知先觉的用法。凡事就知道往上硬刚,还是穿越人士吗?”
看到韩小波洋洋得意地群嘲,马上就有人问道:“你这无非是把压力从军事转化到了政治方面,行得通?再有,不是说不派兵吗,这海上的援军又是怎么一回事?”
韩小波这时已经不搭理无关人士了。他紧紧盯着夏先泽,郑重说道:“我们那位盟友大人这一路躺赢过来,现在总该办点事了吧?下令登州军队走海路坐咱们的船,这个要求不高吧?”
话说到这一步,夏先泽其实也是同意计划的,于是他最后问道:“你所谓的海上援军?”
“那就是商船队。按照天津站的计划,上面装得都是粮食成衣,是去东江镇召那些叫花子用的。”
韩小波最后总结得清楚:“这件事吧,其实部队这边也就是装个样子吆喝几句,真正操作的是北方三人组。军事搭台,政治、经济唱戏。”
听到这里,夏先泽最终还是对“夹生饭”计划点头表示了同意:“慢慢来吧,夹生饭么,我看就是个水磨工夫,不用急。”
随着夏先泽一锤定音,至此,关系到未来明国北方大战的一系列后续局势,在穿越势力这边,已经做出了应有的战略应对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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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会议过后的第二天,南天之柱,朝廷栋梁,忠勇伯曹川,正式公告了一条重要消息:有鉴于海东萨摩耶国今日阻断商路打劫曹氏船队,于是他老人家不得不紧急带大军出征,讨伐不臣。
随后过了不到10天,曹总兵便在万众瞩目下,于广州城外白鹅潭集结大军,并与熊总督把酒誓师。之后,由巨舰两艘并大舰数十艘组成的萨摩耶讨伐舰队,便扬帆出港直奔南洋,不知所踪。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北国,关宁军前锋总兵官祖大寿,正在锦州以北的大凌河堡废址上,满脸凝重地眺望着北方。而在他脚下,则是大批拼命修建堡墙的辅兵和民伕。
同一时间,更加遥远的辽阳城西门,后金大汗皇太极,正在和一群身穿皮袍的蒙古台吉,轮流举行着满族人见贵客时的抱腰大礼。而在贵客身后,则是滚滚而来的蒙古大军。
也是同一时间,在河北一处军营里,穿着大红胖袄的年轻人掀开门帘进屋,手中拿着一份电报:“大人,有电报。”
“快呈上来!”坐在上首,正在吃饭的中年人闻言立即放下筷子,接过了电报。
第580节 春雷营(一)
接过亲卫递来的电报,李继春低头看去。
在这之前,土著李继春一度认为电报就是个骗局。然而时至今日,距离去岁后金入寇已经过去了年许时间,李继春这个明代中年危机男,现在已然离不开这种十七世纪的信息大杀器了。
后世国人,大概认为早起开手机看看川普昨天又搞了什么笑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在中古时代,这种技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神鬼之术。
别以为古人不知道信息的重要性。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句话既然能流传下来,那就证明哪怕是伪劣版的信息传递方式,也是只有文化人才有资格幻想吹嘘一下的独特技术。
所以永平参将李继春同志,此后对电报这种真正的高等信息技术,那是真正的爽在其中。
“独坐中军帐,消息八方来”。
京城、关外、江南、闽粤......不论是几百里外的朝堂还是万里之遥的广州新区,但凡以他的级别有权利知道的消息,总能第一时间得到。
最关键的是,李继春知道,即便皇上也不如自己。有很多消息都是绝密级的,也就是说,他李大人今天看到的某条电报,皇上和重臣们,说不定要在一半个月后才能知道。
这种信息极度不对等的优势,时常令李参将如饮甘醇,进而豪情万丈,颇有一种“万事随心,天下在手”的奢华感觉。
可是今天当他看完手中的电报后,却丝毫没有显露出高兴模样,相反,参将大人此刻脸上布满了浓云。足足过了半晌后,他才长叹一口气,喃喃念道:“山雨欲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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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勤王之事告一段落后,朝廷按程序开始论功行赏。当然,有领赏,就有秋后算账。
关于永平城降敌一事,朝廷自然没有客气。除了李继春这个“阵斩硕托”的勇将得以将功赎罪官复原职之外,永平其余几位大小官儿,和历史上一样,照旧被崇祯亲自下令乱剑砍死。
这个位面的崇祯,由于得到了很多真鞑人头,所以底气比历史上更足,杀起心目中的软骨贼来更加不手软。
这之后,李继春重建手下兵马。
和需要四处流动的文官不同,封建社会的武官,大多都是本地人。像李继春就是离永平不远的迁安卫出身,地头熟,钱粮撒开之后,很快就补齐了兵额。
值得一提的是,李大人这次募兵,前来踊跃投军的本地土著还是很有一些的——将军阵斩硕托的多个版本故事已经传遍了本乡本土,外带当初穿越众在永平的“仁义”现在也被土著算到了李参将头上。严格来说,李大人现今在永平一地的威望是比战前+15的。
最后,李继春将自家手下的这支新军,命名为“春雷营”。
“春”是因为主将名号中有一个春字,复合当时惯例。
“春雷”,大约是李参将有那么一点和过去告别的心思,需要时刻警醒自己。
总之,今后的永平驻防部队,就是春雷营了。
春雷营在组建之后,安稳渡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原本李继春以为,日子会这样幸福的过下去,可是天不遂人愿......两个月前,随着太傅、兵部尚书孙承宗再次巡视关外,之后上书朱由检,明国最后一次针对后金的战略反攻开始了。
坐镇山海关的孙承宗,这段时日以来频频调兵遣将征集后勤物资,动作统统都被坐镇永平的李继春看在眼里——永平的位置就在山海关背后,凡是去往关外的粮草兵马调动,李继春这个地方军分区司令是一定会知道的。
与此同时,来自京城方向的军情电报也频频发至永平李继春部,所以参将大人对当前的战略态势属于门清。他私下里的个人判断和电报是一致的:用不了多久,明金双方是一定会在关外来一场大战。
然后时间匆匆晃过,转瞬到了8月下旬的今天。
当参将大人看完这份非常规时间发来的电报后,当即心道一声:“来了”。
今天是8月20日。这份来自总参的电报上写得很清楚:关宁军祖大寿部于近日开始在大凌河筑城,后金大军业已在辽阳集结,不日即将南下锦州一线。
电报后一段是军令:要求李继春部做好动员工作,随时准备出关。
“山雨欲来啊!”
看完电报后,李参将知道那只靴子终于扔了下来,这让他不由想起了去岁的那场大战,以及前前后后自己和鞑子大将、曹大人、皇上等等大人物打交道的经过。
就在李继春回忆往昔岁月稠,感叹世事变幻无常这当口,一旁的亲卫却已按纳不住了:“大人,今趟春雷营可是要下场?”
李继春闻言惊醒。待他偏头一看,却有点意外地发现,自家亲卫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满地都是兴奋。
李参将新补的亲卫叫小七,是从迁西李家族人中招募的。从血缘上讲,年方十八的小七算是李继春的远房侄儿,所以平素将军大人还是待小七很亲切的。
“小七儿,去关外和鞑子见仗,那可是要死人遍地,抛尸荒野的!你这娃儿横是不怕?”
听到自家将主问话,小七大声回道:“怕他作甚?我春雷营战力无双,鞑子到底也是送死!今趟说不得还要去京城堆一遭人头,皇上面前讨个彩头!”
“哈哈哈!你这娃儿倒是想得长美!”李参将听到族侄充满朝气的回答,一时间被冲散了许多愁绪。是啊,自家的春雷营早已脱胎换骨,怕鞑子作甚?
被年轻感染了的李参将,这一刻放下思绪,站起身,拿过桌面上的一套军用武装带,穿戴整齐后戴好配枪:“随我出去!”
“是!”
下一刻,李大人掀开门帘,走出了房门。
出了门,便是将楼。李继春此刻凭风而立,将春雷营尽收眼底。
新生的春雷营,是在之前永平卫城的基础上翻建的。当初后金入寇一战,年久失修的永平卫所压根没有抵抗之力,里面那些叫花子第一时间望风而逃,卫所被鞑子骑兵顺手一把火给烧了。
事后,永平参将李继春欲待重建春雷营,于是他听从了天津站派来的建筑专家意见,直接征用了废弃卫所。
之所以选卫所城,最主要因为这是一块小台地。而这块小台地,是永平城附近唯一的制高点所在。再加上此地离着永平城只有6里距离,又两面被永平河环绕,有那么一点攻守兼备的意思,所以最终春雷营选址在了此地。
自从确定选址的那一天起,李继春也罢,附近的永平土著也罢,就开始深切感受到来自遥远穿越势力的力量了。
在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麦粒、以及各种布匹日杂的雇佣下,大批民人开始了疯狂基建活动。
之前的卫所城被彻底移除,砖石尽皆废弃,地基重新开挖。这之后,从天津发货,沿着滦河水系而来的舟船、沿着官道而来的马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青砖,以及用来填缝抹墙的水泥。
甚至还有一些用在城墙关键部位的钢筋。
之所以穿越众在春雷营下如此大的本钱,原因很简单:李继春部的位置很重要。
毫无疑问,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李继春部是要被派上大用的。
到了天地翻覆那一天,李继春部西可策马奔袭京城,东可策马奔袭山海关。退一步说,即便是采取守势,李继春部也可根据需要扼守本部,骚扰截断后金大军,或是关宁大军......或是后金+关宁大军入关后的进京道路,为“王师”北上争取时间。
所以,有关于春雷营的新驻地,穿越势力的总参谋部,是按照最高级的国防军事标准来修建的——棱堡。
建在台地上的新卫城,外墙因地制宜,沿着台地的边线,采取了不规则的棱堡模式,能给予攻城者多方向打击。
新卫城的面积比之前的所城大了许多。考虑到临时屯兵的需要,其内部不但有各种规划好的“多余”营房,还有操场、军械库等等科学修建的功能性建筑。
另外,城中还还特意挖掘了深井,用来应对敌方大军围城。
最后,由于坚固的中心将楼的存在,在极端状态下,哪怕是城破,李继春本人依旧能率领残部坚守一段时间。
以上,这座花费了半年时间,极大拉动了1631年度永平地区gdp数据的高端房产项目,在这一刻,尽收于李继春眼底。
此刻,李继春这个老式军人站于将楼上,贪婪地看着四周高耸厚实的城墙、隐藏在炮位的钢炮、还有操场上那些汗流浃背,正在拼命训练的年青士兵。
下一刻,随着远方尘土扬起,李继春抬手搭起了凉棚。极目所处,以银线般的滦河为背景,大批骑兵正似缓实慢地从天边奔来。
这些骑兵身上没有着甲,同样穿着军绿色的夏季圆领体恤。他们肩背黑火药卡宾枪,腰系马刀,骑在马背上大声说笑,一副拉练归来的惬意模样。
“随本官下去巡营!”
这一刻,参将大人满脸的褶子舒展了许多,背着手走下了城楼。
第581节 春雷营(二)
参将每日巡营,不是走过场,而是雷打不动的日常。某些时候,大人还会加场夜巡,活脱脱是爱兵如子土共再生。
说到巡营,在后金入寇之前的岁月里,李继春同志大抵上是不会如此勤逸的。原因很简单:兵士不会天天训练,兵营里死气沉沉,没有巡营的必要。
想要和后世的军队一样天天训练,首先要做到的,不是谈理想打鸡血,而是给士兵提供和后世相同的卡路里。
古代由于生产力低下,所以除了少数精锐外,大部分营头都是三日一操或者五日一操。
像李继春管理的永平营,那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支地方二线预备部队。这样的部队,平日领到的军需饷银不但要被文官克扣,还要过李大人和其余军官的手。
这种情况下,兵士连饷银都领不全,更不要谈什么一日三餐吃饱吃好。
所以兵营的日常其实没有忙碌奋进。兵部派发的补给就那么多,少运动,就节省了卡路里。士兵不运动了,参将大人也就无需操那么多心,逻辑关系很清楚。
一切在后金大军退出关外后改变了。
新组建的春雷营,摒弃了以往的旧式军队作风,走了新军路子。新兵不但天天要被操练,很多时候,班长还会给后进加晚操。
于是当李大人带着随从走下将楼后,看到的就是一个个围绕着将楼正在训练的士兵方阵。
时值盛夏,正在训练的士兵们上身统一穿着军绿色棉布体恤,下身是浓浓土共风格的军绿大衩。
顶着日头的年轻人们,此刻汗流浃背。他们以班排为单位,大声嘶吼动作整齐。有些方阵在走军姿,有些在练持枪,当然,也少不了练刀的冷兵器方阵。
春雷营这次算是坐享其成。要知道如今的士兵训练大纲,那可是穿越者在这几年时间里,结合现有工业生产能力和明代作战环境,一点一点总结摸索出来的,和后世完全不同。
所以春雷营士兵,平时不但要训练射击,还要训练刀矛等冷兵器。当然了,作为北方军队最重要的技能:骑兵训练科目,那更是重中之重。
事实上,春雷营在总参最初的建军计划中,原本就是一支纯骑兵部队。
检阅状态下的李参将,迈着缓步,陆续走过训练方阵,目光不时在某个士兵身上停留。这期间,他偶尔会停下脚,和前来汇报的班排长互相敬礼,然后提出要求和命令。
参将大人此时的态度是严肃的,气势是足够的,一切依足了规矩。要不是身上军服怪异,不知道的还以为后世首长视察呢。
就这样走走看看,轮到最后一个方阵时,恰巧到了正午下操时分。这时候,参将大人一改严肃面貌,脸上瞬间挂起了笑容。他不但拍着肩膀夸奖了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士兵,还应景给大伙讲了个饭前黄段子,在嘻嘻哈哈中结束了操场之行。
顶着**的日头,目送这些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的青壮嗷嗷叫冲向饭堂。站在操场上的李继春,之前脸上隐隐的阴郁仿佛也融化了许多:“如是雄兵,老子今趟出关,大约能靠得住!”
貌似今天的李参将大人,对手下“雄兵”是充满了信心的。
可是在这之前,李参将是不这么认为的。
当日于京城面圣完毕后,官复原职的李继春,带着曹大人临走前“支援”给他的一个参谋团队,回到永平城,开始了重建春雷营的进程。
新组建的春雷营与往日不同,招募的新兵全部是粉嫩新人,以周边无田的年轻农人和城市良家子为主。
在这个过程中,身为老派将领的李继春,自然是不太理解的。毕竟在这个年代,士兵战时逃跑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员将领带千人上战场,接敌时队伍里能剩八百人就算是带兵有方了。
于是李参将好心提出意见:之前的永平营,其实好多士兵在鞑子来时“跑散”了。现在这些人中,有不少又打算回来效力,不妨收下这些老兵,以便迅速形成战斗力?
然后大人的意见就被参谋团队无情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一张白纸好作画。
当时的情况,所有重建营头的资源,全部都在曹伯爵派来的参谋团队手中。李继春这个空头营官,其实严格来说,是没有半分发言权的。
所以意见遭到拒绝的李大人,之后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啰嗦。
李大人是懂行情的。
逢遭大变,在鬼门关前转悠来去的中年男李继春,当然再明白事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能活命到今天,甚至官复原职,没有像几位永平同僚一样被朝廷乱剑砍死,这全是拜曹大人所赐。
还想要啥自行车?
李参将甚至敏锐的猜到,自家之所以还能回头来做这个营官,大约是“深谋远虑”的曹大人欲待在北方安插眼目之举,并不是自家英雄无双......别人都晓得硕托的人头是李继春砍的,可实际情况咋样,李继春心里最清楚。
有了以上的心态,李继春当时就已经十分小心了。于是就征兵问题稍稍试探过后,他便下了决定......既然不愿意让他多插手,那就安心做这个傀儡营官便是,也算是报答曹大人的恩典于万一了。
然而在之后的日子里,李继春发现,事情貌似还没有那么简单:参谋团队在组建新营头这个过程中,不但任何事都没有瞒他,甚至还借口“曹大人的期望”,对他进行了一些“培训”。
培训内容很广泛。其中像各式热兵器的使用都算是小儿科,最重要的,是针对李继春这个参将进行的“军官培训科目”。
接下来,李参将这个旧式军官开始融入体系,见识新兵器和新战术,领会新军事思想,学习新式军队指挥方式。
到这个时候,李参将手捧《论持久战》......错,是《多兵种协同战役战术指挥(中级军官培训教材)》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要拿他做那一块千金马骨啊!
这一刻,迷茫中的中年男,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时至今日,李大人不但融合进了某军事体系,并且在其中如鱼得水。
随着他指挥能力的提高,参谋团队也逐渐交出了部队的军事指挥权——只要李大人一颗红心向着党,那么参谋团队就永远是参谋团队,李大人作为军事主官下达的每一条命令,都会得到认真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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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饥肠辘辘的操场兵后,爱兵如子的李参将也随之去饭厅里和士兵一起刨了几口土豆炖咸肉。
这之后他又去了大营门前,迎接拉练归来的骑兵部队,顺便迎接给营中运送给养的商队......今天正好是约定送给养的日子。
说到骑兵,之前建军时,按照训练大纲的要求,凡是营中在册士兵,包括后勤人员在内,必须要娴熟掌握所有马上训练科目,优先级第一。所以骑兵是春雷营的重头戏。
这也是令参将大人咂舌的地方。
要知道,一个骑兵的花费远远超过了步兵。何况这一次在参将大人麾下的骑兵,那几乎是得闲就训练,这个花费就更不得了。
最恐怖的是,按照训练大纲要求,春雷营正规士兵必须配备一人三马,后勤人员一人双马。
然后,当宣府和天津的马贩子赶着大群的骏马从地平线走来时,李继春就被彻底击倒了:这是要养整整一个营头的亲兵啊!开销得起吗?
事实证明,曹爸爸开销得起。
建军仅仅两个月后,营中存栏的战马就已经超过了1500匹。注意,这些都是体型和性格均达到要求的战马,其价格远远超过了拉车的驽马。
这之后,过惯了穷鬼日子的某人,又开始替后勤物资操心了。毕竟现如今的春雷营,每月的开销已经远超之前的老营,各种军需饷银的花费在李继春算来,那真是天文数字。
要知道,不管春雷营实际花费多少,朝廷每月可是只按照之前的既定数额拨给米银的,那点数字只能用杯水车薪来形容。
所以每次商队前来送补给,都是李大参将最在意的事情。
今天也不例外。
站在大营门前,挥舞着手中马鞭,和鱼贯入营的骑兵队打了招呼。随后,李参将便带着亲卫,一直候在原地,直到长长的商队由远及近来到面前。
这次的商队,带来的物资貌似比平日里多了不少。李大人查验过单据后,发现多出来的十车物资,都是炒至半熟的黑豆——上等马料。
于是参将大人就笑了起来。
走到马料车旁,参将大人热情地和几位送货商攀谈起来。从天津的气候扯到天津的粮价,再从天津的新港扯到天津收罗的流民大队,总之,气氛很热烈。
下一刻,李大人猛然一伸手,掀开装着黑豆的筐盖,然后狠狠将手臂插进筐里。
搅合几下后,李大人从筐底抓出来了一把黑豆。
握着手中黑豆,参将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这位富态商人:“许老爷,你这,该不会和永平县衙发来的粮秣一样,虫吃鼠咬,霉烂不堪食吧?这可是老子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
“大人,您尽管查验。这可是天津姚大人订发的马料,小人怎敢掺假?”
“哼,谅你也不敢!莫要拿自家头颅来试本将的刀!”
李继春闻言伸开手掌,用指头拨拉了掌心的黑豆,仔细查验。
半晌后,大人貌似查验完毕,最后顺手往自家嘴里扔了几颗,香甜地嚼来嚼去:“马料不错,是好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