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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节 瞧病

    这年头医院最怕闹事,事发后白树超停薪留职,接着离婚净身出户。原本他是去援非的,打算在黑叔叔那里散散心,顺便净化一下自己肮脏的心灵,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援到了大明朝。

    收拾妥当后,白树超提着药箱,出门和早已在船头等候的褚见利汇合,一路操舟而行,船行至刘家门前的河埠头,从长满青苔的青石阶上岸后,发现额头青紫的刘管事已经陪着刘府大管家在府门前候着了。

    草草见礼后,一身锦缎的刘府大管家便把来客请进门。

    众人一路行进,穿布廊,过甬道,远远望见花厅一座,刘老爷迎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房价还行,富商刘老爷能在自己家做出“眺望”这个动作。老远就看出来这“神僧”大约果真不是中原人士:走路龙行虎步,甩手敞胯,睥睨四顾,身量高大,五尺七寸有余,在明人中也是少有。和尚一身锈金缠丝的大红袈裟被穿的虎虎生风,偏偏这僧人神态祥和,周身反倒没有江湖人氏惯有的凶野气。

    刘耀祖原本死马当活马医的晦暗心情,这一刻莫名活泛了许多。待到褚见利介绍完法号“妙树”的昆仑神僧后,几人坐定奉茶,刘耀祖和褚见利又交换几句“老爷清减了”,“三当家辛苦”这种客套话后,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刘耀祖原本是不准备承诺什么的——僧道之流他这辈子见过太多,诓骗者多有,丐帮的事情也委实麻烦,他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的。

    然而在见到这位妙树大师本人后,他的想法突然间有所动摇。刘老爷在略显尴尬的安静中,看看大师脚下那口古怪的皮革药箱,再抬眼看看始终一言不发,微笑观茶的妙树大师,心中闪过昏迷不醒的嫡子,不由得长叹一声,张口缓缓说道:“还望大师出手,刘家自有回报。”

    “呵呵呵呵......”

    进门后一直装得辛苦的妙树大师,在听到刘耀祖低头后,终于长笑一声,然后一段口音怪异的南京官话就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刘老爷还请宽心,贵公子的境况,贫僧也略知一二,左右不过十二个时辰,总要让老爷见识到贫僧手段,嗯,这就烦请引路吧?”

    “果真不是大明人氏!莫非此人当真是西昆仑来的?”这是刘耀祖在听到大师这一口似驴非马的官话后,第一时间的反应。

    下一刻,大管家头前引路,刘合断后抬箱,妙树大师在刘老爷亲自陪同下,直奔刘思维大少爷的独院而去,至于褚三爷,咳......花厅品茶不提。

    几个人穿过一道垂花门后,来到刘少爷的独院,见到家主和管事进门,院里正在忙乱的众仆佣和婢女顿时齐齐肃立,躬身行礼。刘耀祖恍若不觉,引着白树超往正房走去,还未到正房门口,里面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和几个丫鬟便迎了出来。

    大师一听刘老爷说:“这是内子”,就晓得面前这位是刘家大奶奶。见到大奶奶侧身万福,某个不良大夫急忙宝相庄严合什还礼,同时心中还在本色乱想:“亏得刘家嫡子在放命,要不然这种富贵人妻平时怎能见到?。”

    白大夫进到里间,看到躺在一张红木拔步床上,昏迷不醒的刘家大公子。

    他俯身细看,发现刘公子眉宇间酷似其父,只是此刻面白肌瘦,气息微弱,形象不是很好。观察完后他点了点头,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来,没等他坐稳,刘耀祖急忙问道:“大师可有所得?”

    白树超伸出两根手指头:“烦请老爷把屋里这些汤药都撤出去,再把大公子身边人唤来,贫僧有话要问。”

    刘耀祖知道这是要问病情,急忙点头,一旁刘家大奶奶已经开始发话:“荷月,钓诗,你二人进来回大师的话。”

    下一刻,从窗外围观的一堆仆佣里,走出来一个小厮和一个漂亮丫头,进屋行过礼后一声不吭,静等白大师发问。

    妙树大师看到漂亮小护士......哦,小丫头,不由得眼冒佛光,这一刻,大师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医院的燃情岁月,只听到大师呵呵一笑,醇厚的声音在屋中缓缓响起:“莫慌莫慌,只是问些小事......”

    这一问就是老大一会。

    从两个多月前刘公子发病开始,白树超事无巨细一一打问,详细到病人的大小便颜色,呕吐物等等等等,直到小丫头被问的面红耳赤,大师这才罢手。调查到这一步,某人已然是胸中有数,不等刘耀祖再发问,这边又伸出两根手指:“烦请拿一个瓷盆来,贫僧下面要用些手段,僧袍不便,唐突了。”

    到了这个地步,刘耀祖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一叠声的吩咐下去:“拿瓷盆来,要快,荷月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大师更衣?”

    下一刻,就在荷月帮大师除去袈裟后,只见妙树大师上身七匹狼短袖衬衣,下身九牧王休闲西裤,腰间闪闪发光的自然是金利来腰带,光头呈亮,卓然不群的站在那里——刘家屋里屋外顿时万马齐喑,鸦雀无声。

    大师此时邪邪一笑,打开药箱,开始从里面往外一件件拿东西出来。

    古怪物件陆续被摆上桌面,饶是刘老爷见多识广,偏生这些物事一样也认不得,在看到大师从箱子里拿出五六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时,刘耀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伙外路人下的好大本钱!

    身为一方大贾,刘耀祖和身边那些咋咋呼呼的下人观察事物的角度自是不同,旁人还在嘀咕半截袖的时候,刘耀祖搭眼一扫,就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和尚这身里衣,没有大价钱是置办不来的。

    刘老爷虽然没听过“低调的奢华”这类词语,但是一件衣服的做工精致不精致,他能看出来,这和式样无关。

    等他看到桌上那一排晶莹的水晶输液瓶的时候,心中反而安定许多,总结下来就是:和尚以及和尚身后所代表的势力,今天下这么大的本钱来治病,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

第47节 荷月

    刘家人接下来在不明觉厉中看着白大夫用瓷盆喝酒,咳,是用医疗酒精洗手。然后给病人测体温,量血压,数脉搏,直到白大夫忙完,坐下来准备输液用品的时候,也只有刘老爷和管家猜对了一件事——白大夫手腕上的那块琉璃银盘,大约是日晷之类的东东。

    看到白树超一言不发,坐下来摆弄桌上的物件,刘耀祖再也掩不住胸中疑问,张口问道:“大师可是要出脉案?”

    白大夫呵呵一笑,点头说道:“大公子这病有个名目,唤作‘迁延性伤寒并发肺炎’,刘老爷且放宽心,贫僧接下来就要施针用药,只是施针时要凝神静气,还望海涵。”

    刘耀祖一边咀嚼着白大夫报出的古怪病名,一边摆了摆手,管家会意,阴恻恻的声音顿时响起:“再敢有出声的,一律打二十板子,卖去人牙子!”

    ......从妙树大师脱去袈裟后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停过的窃窃私语声,终于消失了。

    管家恐吓的效果很是令白大夫很满意,于是他在一片寂静中制造出来一点响动——吱啦一声,白大夫从墙角拉过来一个紫檀龙门衣架,停在床头。

    下一刻,众人看到难忘的一幕。

    晶亮的玻璃瓶挂起,闪亮的尖针插入了刘大公子的血管,窗外最终还是有吸气声传了进来。

    在刘公子手背上贴好胶布,然后调了调输液速度,“嗯,就这样吧。”大师然后回头扫一眼呆滞中的人们,对着门口的荷月缓缓招手:“过来,过来。”

    小姑娘在管家凶狠的目光中,在刘老爷默默的注视下,在思维混乱中低头走到大师面前。

    大师充满佛性的嗓音响起:“见到这瓶中水线了没有?”

    点头。

    “水线降到这里,就报于我知道,好不好?”

    点头。

    “嗯,如此就算事毕,这个...不知府上管饭不?”

    刘耀祖:“......”。

    刘家自然不会放这秃驴走人。

    于是某人被请到隔壁小院,在等饭的过程中,白树超着实费了一番口舌,才让刘老爷相信,那水晶瓶子里装得不是山泉,是药......

    当然,这番口舌也只能做到让刘老爷半信半疑而已,于是在他左一口火腿炖甲鱼,右一口黄山炖乳鸽胡吃海塞的时候,刘家的重要人物也在集体研究输液瓶上的标识。

    瓶子和“软琉璃线”都是不好碰的,大师交待过。

    标签上的字大家倒是都认得,虽说缺笔少划。

    只不过氯霉素注射液这几个字,分开来认得,合起来无人能解。

    至于生产厂家日期什么的,早已被穿越者们涂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只剩那句话了:不看广告看疗效......

    疗效自然没得说,区区几个穿越者,都已经和疯子一样开始讨论泰晤士河洗脚了,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人类几百年来的科技结晶吗?

    十七世纪的伤寒杆菌当然也逃不过此劫,当天傍晚,刘家大公子刘思维就在小姑娘荷月的一声尖叫中,睁开了眼皮。

    妙树大师在刘家人心目中的形象,这一刻终于和自己的身高贴合在了一起——从一米五八变成了一米八五。

    第二天,刘家大公子开始主动进食,并且控制住了腹泻。

    当天晚些时候,妙树大和尚由于饮黄酒过量,人事不醒,被管家和刘管事合力抬回客房......

    就在这天晚上,刘老爷房中出现了这样一段对话:

    “老爷,妾身方才听刘合说,明日一过,大师就要给我儿停用那瓶子里的‘水药’,改用成药,这可怎生是好?”

    “嗯,这事我知道,刘合陪妙树喝酒的时候套出的话儿,大约是这‘水药’泡制不易,看那水晶瓶子就知道。”

    “老爷,这‘水药’神效无比,一旦换药,万一我儿再有反复可怎么办,还望老爷明日多封些银子,请大师尽心。”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人家就不是来赚银子的!”

    “啊,不要银子!这是有事于老爷?此人可好说话?”

    “唉,就是不要银子,才难说话啊......”

    “妾身晓得了,既如此,那明儿就给荷月开了脸,连身契一并送过去。”

    “这个,不大好吧......”

    “一个贱婢而已,抵不过我儿一根头发,妾身就这一子,还望老爷成全。”

    “唉,妇道人家。”

    “妾身谢过老爷......”

    几天后的塘庄。

    “拯救二代目行动”取得了完美成功,刘大老爷已经正式表态,会在需要的时候,出手平息事态,但是一应花费穿越公司自理。

    塘庄最小的一处偏院里,也因此多出来一个提着小包袱,纤瘦秀丽,一身碎花软裙的小姑娘。

    而成功完成任务后的妙树大师,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英雄待遇,后花园里的老槐树底下,大师衣袍凌乱,眼中满是惊慌,七八条大汉正围着他,厉声喝问,时不时背后还有人推搡大师一把......

    “说!睡了没?”

    “咳,睡了......”

    “哈?!果真是个畜生啊!”

    “就是就是,秃驴都这样,起码是个大牲口!”

    “大伙都说一说唉,这货该怎么收拾?我个人意见嘛,这头淫僧既然敢用公物给自家牟利,那就该没收非法所得!”

    “好主意!”

    “同意!”

    “顶!”

    ......妙树大师其实是不怕这种事的,穿越前被老婆捉奸的时候,他就被小舅子们围攻过,有这方面的经验。原本他是打算装一回孙子,把这事糊弄过去就完,没想到这回他失算了,他瞬间反应过来:这里是大明朝,无法无天的地方,院长帮不到他。

    眼看危机就要降临,大师这一刻福至心灵,大吼一声:“弟兄们,其实老夏才是罪魁祸首啊!仔细想一想吧,咱爷们缺银子吗?到底是谁在阻碍大伙,还用我说吗?!”

    人群突然间静了下来,然后齐刷刷扭头看向外圈站着的一个人。

第48节 紧锣密鼓

    白树超这一嗓子犹如醍醐灌顶,顿时立竿见影,只是苦了原本在一旁乐呵呵看热闹的夏先泽。CEO一听这秃驴在胡说,就知道事情不妙,脸色一变,低头就走。

    然而已经迟了,被小萝莉刺激到的人们这一刻终于认识到了当前的主要矛盾。人民群众迅速抛弃了罪魁,围攻再一次上演,CEO这次终于HOLD不住了,无奈下只能表态:当晚召开全体紧急会议,讨论大伙的个人问题......

    从某些方面来说,当天晚上的这次无记录闭门会议,其所带来的深远影响,一点也不比那些日后名垂青史的会议小。与会的穿越者,在今后的岁月里,早已将当时的情景演绎成了不同的N个版本,在未来的诸多穿越众里口口流传,经久不息。

    这些常年习惯了被主持,被总结,被代表的旧时空失败者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朴素的理念,离自己真的很近,真的这么简单。

    当然了,也不能无限拔高,这次会议充其量只是一个雏形,其中最积极的意义就是:在某些人固有的思维方式上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

    按照早期议会斗争的经验来说,当天晚上是应该火钳与手杖齐飞,拳脚与假牙共舞的。之所以没有发生什么不忍言的事情,并不是穿越众的素质比旧时空的人们强出多少,完全是因为人多势众,抵抗力量太薄弱的缘故。

    一波莽过去后,大家发现,夏先泽还真就是一只纸老虎。

    会议最终形成以下决定:

    一:按人头拨一笔公款买丫鬟,不愿意买的,钱放在专门的丫鬟户头上,专款专用,零利率。

    二:白树超不享受这次拨款。

    三:今后新来的穿越者有资格享受这次拨款。

    第二天下午,当曹川从旧世界跨空而来,听到夏总给他描述这帮混蛋是如何瓜分集体财产后,不禁哈哈大笑,并且有点戏谑的表示,他自己那一份先暂时存在户头上——曹总现在不缺女人,他打算等未来穿越者打下某个城市后,再细细选一个或者几个漂亮女孩子。

    这就是戏谑,因为谁都清楚,等到穿越众真有实力正面打下大明的某座城池时,那时候送女上门的不要太多,不需要花银子。

    在未来一段时间被穿越者们戏称的“二奶小区”,也因此被规划出来——其实就是塘庄西北角的两所院子。

    由刘家二代目所带来的一系列插曲到此结束,而穿越者们也终于可以推行下一步计划了。

    随着新一批穿越者的到来,以及周通再一次抽调屏风寨的人马下山,现如今塘庄里的穿越者已经增长到三十九人,包括周通在内的山匪合计有七十人,执行丐帮计划的人手,已经足够。

    而屏风山黑道无限责任公司的三位董事,也终于有幸参加了全体穿越者出席的任务布置会,三位董事这一趟算是开了洋荤:原来神仙们开会是这样的?

    随着几个负责前期准备工作的穿越者上台讲解,并且通过一系列资料,数字,幻灯片,图表来解释初衷,分解任务,一场会开下来,三位土著终于清楚的明白,自家是参与到了如何庞大的一个计划中。

    在周通看来,如此精细,并且动用了诸如“妙手回春”这一类顶级大招的计划,起码应该是打下杭州城才配得上,然而穿越者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在未来偷运几个流民?

    而更恐怖的是,这个庞大的流民转运计划,只是穿越者们未来争霸天下的前置任务?

    习惯了遇事莽一波的山贼精英们,在想明白了这一切后,也只能长叹一声:“皇帝当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

    几日后的夜晚,城南关厢,胡正气正从一处半掩门里哼着小曲走出来。

    胡正气身材矮胖,两撇鼠须,尖嘴,鼓腮,两颗大黄牙突在嘴外,活脱脱就是一只老鼠。

    胡正气是丐帮中人,由于武力值不高,只能靠钻营拍马来取悦自家香主,多年来在帮里勉强混到个中层差事——每月负责收取城南花子庙和另外两伙杂丐的“规钱”。

    今儿他运道不错,花子们偷银子被他看见,硬生生抢了一半过来。到晚上一文不剩,全砸在了姘头身上。这会他浑身舒泰,身轻腿软,正哼着小曲往家赶。

    不料刚走到僻静处,忽觉一股棍风扫过,胡正气瞬间扑倒......

    待他醒转过来,发现自家躺在地面上,所处是一间土屋,屋里几条大汉或坐或站,正在强势围观他。

    桌上的油灯亮着,一个方脸,浓眉,留着短须的汉子正坐在椅上,旁边站着一位拄着刀,一身杀气的黑矮子。其余两位他看不清楚,屋中昏暗,影影倬倬,这一刻胡某人只觉尿紧,好悬没有尿在当场。

    好在混迹江湖多年,胡正气经验还是有的,知道这等场面犹豫不得,赶紧坐起身拱手,忍着后脑勺的疼痛,报上自家老大名号:“兄弟是丐帮城南苏香主手下,几位好汉带兄弟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椅子上的中年人闻声呵呵一笑:“请你来,自然是有事。”

    胡正气见对面态度尚可,心下稍安:“这个,兄弟我在帮里位份低,不知几位好汉何事能用得上兄弟?”

    “知道你位份低,胡正气嘛,见风使舵,滑不留手,城南关厢的狗都知道。”

    胡正气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这伙人来者不善啊,事先盘过自家的底?

    还没等他转完心思,骨碌碌一锭雪花银滚到了他脚下。胡正气大惊,多年来养成的条件反射令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那锭白银。

    耳边话声响起:“这锭银子,买你到时一句话。”

    “不知...不知好汉何时...要买在下什么话?”

    “何时说话,说什么话,时辰一到你自会明白,看你的悟性了。”

    但凡胡正气再硬气一点点,或者在网上当过两天喷子,这会包管已经妥妥的开口大骂:“尼玛让老子到时候说话,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偏偏还不告诉老子,让我自己悟,我悟你老母啊?”

    可惜的是,胡正气只是一个十七世纪的末流混混,而且眼下的情况是人为刀俎,一向靠精明混饭吃的他,这会也只能干张着嘴,眨巴着一双小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49节 齐备

    见他陷入迷乱中,椅中汉呵呵一笑,长身而起,几个人鱼贯出屋,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来:“今日事忙,还有几家都要走到,你是个有福的,且回家慢慢悟吧。到了那天该说的时候不说,就弄死你算逑!”

    ......

    手中紧紧攥着银锭的胡正气此时瘫坐在泥地上,张口结舌,恍若梦中,百思不得其解......

    同一时间,杭州城里的一处赌坊包间内,茗香居的伙计刘旺,正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地板上的一锭银子在骨碌碌的打转。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和赌坊老板同坐在他面前,笑眯眯的对他说道:“刘旺,你是个有福的,做好这件事,前债一笔购销,这锭银子也归你。”

    刘旺:“......”

    第二天清晨,茗香居的伙计刘旺照例来茶楼上工,今日他格外勤力,烧水捅火,忙得不亦乐乎。

    看看天光,将将到晨时正,掌柜的一声吆喝,刘旺答应一声,便来到后堂,从橱柜上将一套景德镇官窑白瓷茶具取了下来。这之后掌柜亲自端着茶具上了二楼。

    刘旺紧接着将一个青花细瓷罐子打开,开始做起他熟极而流的一件事——给朱老爷备茶。

    朱正朱老爷是仁和县衙的刑房书吏。

    对于刘旺这号草民来说,朱老爷就是这杭州城里一等一的奢遮人物。早年间朱老爷还去县衙应差,近些年早已不再点卯,每日里准时来茗香馆喝一壶早茶,用些点心,一早上的时间就用来打发徒弟,讼师,以及各色来找他办事的江湖人物。午时一过,便再不见踪影——朱老爷有光外宅就有三房,总要一一照应周全。

    就在刘旺打开朱老爷专享的青瓷茶罐,从里面倒出明前龙井,开始冲泡的同时,外间已经响起掌柜响亮的招呼声,刘旺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朱老爷进门了。

    短短一分钟的泡茶时间,刘旺不知怎得,已经是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待茶壶备好,刘旺先是左右一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细小的水晶瓶子来。

    透过这小指般长,麦秆一般粗的水晶瓶子,刘旺能清楚的看到瓶子里那一颗黄米大小的药丸。

    下一刻,他一咬牙,拔开瓶塞,轻轻一斜,那颗药丸就滑进了茶壶。

    做完这一切的刘旺本欲提壶上楼,怎奈此刻的他腿抖如筛,实在迈不开步子,无奈下只能低喝一声,招手将外间的一个伙计唤了过来。

    刘旺用脖巾擦了擦汗,苦笑着对那伙计说道:“小廖,我昨日许是吃坏了身子,今晨起来就跑肚,腿脚发软,这壶茶你送上去吧。”

    小廖不疑有他,提起壶就上了二楼。

    刘旺见那伙计上楼,转身扶着案台大喘了几口气,过了一会,等到掌柜下楼,刘旺苍白着脸过去给掌柜告了个假,在掌柜的埋怨声中,出门而去。

    出去后未走多远,拐入一条小巷,回身一看,刘旺苦笑一声——身后果不其然有人在跟着他。无奈下只能低头过去,对来人细细汇报起来。

    这件事的后果在几个时辰后开始慢慢显现。

    朱老爷一直到午饭后略感不适,今日便没去外宅,回家休息,傍晚一觉醒来后却连床都下不去了!

    家中急忙使人请来修合堂的郎中,诊脉后落了“急痢”二字,朱家顿时炸了锅。

    就在朱老爷发病,朱家乱作一团的时候,离修合堂不远的一处茶楼里,褚见利和妙树大师二人正临窗而坐,品茶叙话。

    没过一会,派去郎中那里打探的人已经回来,听完探子的禀报,大师一声长笑:“结账,结账。”

    褚三爷还是有点不放心,走出店门后,忍不住问道:“人还在救治,不妨再看一看?”

    妙树大师这两天滋阴补阳,容光焕发,谈性很浓:“这还等什么,朱正今日咳痰,胸闷,发大汗,明日定会腹泻,尿血,一应表象,都和下痢对得上,他挺不过后日的。”

    说到这里,大师嘿嘿一笑:“这毒就是我亲自下场,也要大费周章才能化解,几个郎中有什么鸟用?就是把御医请来,也续不了朱正的命!”

    “大师手段精妙,佩服佩服,不知这等奇毒,可有名目?”

    “蓖麻毒素。”

    “哦......蓖麻?这个...还不起眼,大巧不工,这名字好!”

    ......

    至此,穿越者的前期准备工作,全部结束。

    朱正朱老爷是必须要除掉的——无论是身为丐帮团头黄七最大的政治后台,还是多年来栽培黄七的行为,他都必须死。

    穿越者们不可能把平息事态的希望都寄托在刘耀祖身上,一个积年老吏在暗处挑起的政治报复是很麻烦的。与其事后大费周章,不如事前快刀斩乱麻。中古时代是因人成事的时代,一个关键人物死亡后留下的势力真空和混乱期,足够大伙办事了。

    公元1627年8月11,农历七月初一正午。

    杭州正东,位于清泰门外一处杂林背后的五显寺里,一片热闹。

    五显寺这个寺名城内外都有。从这个名称就能猜到,里面既不会供佛祖,也不会拜三清——明清之际火遍长江以南,官府也无可奈何,民间自发供奉,淫祀中的天团:五通神兄弟,才是这座寺里的正主。

    清泰门外的这座五显寺,是比较破败的。三进的殿院陈旧老暗,五通神兄弟的泥塑被赶到了前殿。

    正殿就比较奇葩了:里面没有神像位,堂壁上却有一副大型人物彩绘:一个身着红袍,头戴乌纱,脚蹬皂靴,腰围玉带,左手端银碗,右手执金筷,却因为饿肚子而仰面朝天作哙叹状的大官——严嵩。

    位极人臣,最后却被饿死的严嵩,由于谣传抄家时皇帝封他为“天下都团头”,总领天下乞丐;所以在明嘉靖以后,陆续有些地方的乞丐们,就开始拜严嵩为丐神,和梁上君子们拜时迁是一个套路。

    绘有严嵩像的五显寺,自然和乞丐是有关联的。

    事实上不知从何时起,清泰门外的这座五显寺,就成了杭州丐帮的总堂口。正殿就是丐帮团头的公廨,平日里团头就在这里开堂审案,行刑,处理帮中大小公事。每逢初一,城内外各路堂主香主都要来五显寺拜团头,缴月规。

第50节 王对王

    今日适逢其会,五显寺山门前的野地上,东一簇西一簇,三五人一堆,聚着十七八伙花子。而山门内更是热闹,殿前广场上,一口大铁锅里面正翻滚着大块肉骨,一旁几十号各路老大带来的亲随,正围聚在一起吵闹不休,坐等放饭。

    丐帮的现任团头黄七,此刻正在殿内的主座上谈笑风生。黄七的下首,是分了座次的两排一线大哥,黄七的身后,挺胸凸肚,一字排开的,是号称“五小义”的龙头亲传弟子。而黄七的脚下,放着几筐散碎银子和铜钱,这些就是下属们今天上缴的月规了。

    黄七今年四十出头,面如锅底,眼似铜铃,身形胖大威猛,一张口声若洪钟,气势雄浑,正是一方豪杰做派。

    然而在座的帮中老人心里都清楚,谁若是把团头当作豪杰来打交道,正经是下场不会很好。

    十几年前的黄七,是以一身横练功夫闯出的字号。那时的黄七豪侠仗义,两肋插刀,在帮中人缘极好,手下自有一班喝过鸡血的兄弟,人称“铁骨黄”。

    然而风云突变,先是前帮主不知怎得恶了官府中人,再就是黄七和兄弟们突然出手,一夜间斩尽老帮主阖门老小,鸡犬未留。

    待到次日,大伙见到胖大的铁骨黄七使出缩骨神通,一脸谄笑,矮身曲腿跟在刑房朱书办身后“查验”凶杀现场的时候,才晓得这厮居然还有一张面孔。

    自此后,黄七成了黄团头,手持帮中历代相传的铜烟杆开始发号施令。这许多年下来,随着当初跟他打江山的那些人一个个消失横死,时至今日,黄团头威福日甚,早已修炼到了只用眼神便可驭下的境界。

    就在正殿内一众人等陪着老大闲扯的时候,突然间从山门外连滚带爬冲过来七八个花子,直奔正殿而来,边跑边喊:“抄家伙,有点子杀上来啦!”

    听到喊声后,呼啦一下,正在殿前闲坐的几十号亲信全站了起来,而黄七闻声也带着殿中诸人从里面冲出来,正好迎上几个狂喊报信的。黄七劈面一脚踢翻打头的,又扇翻两个,镇住局面后,才张口喝问:“哪路点子?有多少人?”

    “生...生面孔,是外路来的,有二三十号人,见人就砍,凶煞的很。”

    黄七闻声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混账东西,光天化日,就这几个鸟人也敢来总堂撒野,欺我丐帮无人吗?来人啊!”

    “喏!”身旁诸人齐声大喝。

    “都去后殿领兵器,待会听我号令,记得留几个活口!”

    黄七话音刚落,一众人等“轰”的一声,从他身旁分流而过,纷纷奔入后殿去拿装备。

    就在这时,山门外的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下一刻,几十号花子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从前殿和两边的回廊喷薄而入,浑身是血,哭爹喊娘,直往殿后逃去。

    而缓缓跟在这帮人身后的,是一群提刀大汉,正缓缓从前殿后绕出来,手中的刀头犹在滴血。

    黄七站在正殿前远远望去,不由得心中一凛,以他的经验,自然能觉出来人不是好相与的,貌似还着了软甲——这伙人衣袍外鼓鼓囊囊,统穿着一件式样怪异的黑色比甲。

    “真他娘的走背字,这到底是哪路人马?”黄团头望着来人,暗暗心惊。

    好在下一刻,算上从山门外败逃回来的那些花子,人数远远多于对方的丐帮人马提着兵刃纷纷从后殿里冲过来,一时间剑拔弩张,隔着三十多步的距离,台阶上下,双方开始对持。

    黄七爷知道,于情于理都该他出面了。

    双手一挥,分开身边的几个亲传徒弟,黄团头排众而出,声若洪钟,气势逼人:“不知来得是哪路朋友?”

    “哈哈”一声长笑,对面一个中年汉子郎声回道:“好教黄大龙头知道,来人浙西周通便是。今日弟兄们过来,是来算账的,大前年在这杭州城里,害了我手下儿郎的,不正是黄七爷你吗?”

    黄七听到这里,顿时一惊,心里“咯噔”一下:“今日横是不能善了!”

    举凡江湖上寻仇,哪里有这般寻法的?丐帮上下每年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鬼知道大前年死的是哪一位?黄七此刻心里跟明镜一般:这伙人满嘴鬼话,这是摆明了不想听他解释,今日就是来见血的!

    七爷脑中走过这么多想法,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见事已至此,下一刻,他也再无顾虑,戟指大喝:“并肩子上,宰掉一个三两银子,现结!”

    带着浓郁丐帮战斗风格的动员令很是管用,黄七爷话音未落,身边的人潮已经从台阶上滚滚而下,上百号猛人利刃在手,个个奋勇,皆欲效死。

    ......

    就在周通长笑一声,说出那通鬼话的同时,场上还有一个人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惊骇莫名。

    这个人是谁?胡正气。

    自从那天晚上被人打昏,事后又莫名其妙被放出来后,这几日他一直神思不属。那伙强人当日临走时让他自己去领悟的东西,他始终都没有悟出来。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胡正气多年以来头一次,没有把自己得来的那锭外财扔在半掩门里。

    直到今日陪自家老大去总舵交数,原本只有在山门外等候资格的胡正气,不知怎的,居然鬼使神差的交了份银子,被获准进山门喝一碗“骨汤”。要知道,丐帮总堂里的“骨汤”,和他这种人原本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老辈里传下来的规矩,每月交数的日子,总堂里就要宰一头猪,帮中大佬吃肉,随从喝汤吃下水。

    单独缴银子进去喝一碗汤的人偶尔也有,这种人通常都是有上进心的“年轻俊彦”,是为了结交人脉,打字号才忍痛花那份银子。然而一向混吃等死的胡正气今天发了疯,居然也买了碗“骨汤”喝。

    胡正气自从进山门以后,就被那帮当红小弟远远的赶去一旁,他也不敢说什么,赔笑着来到广场一旁的步廊,寻了个角落坐下,一边痛骂自己鬼迷心窍往水里扔银子,一边期盼着锅里或许会剩下点什么留给自己。

第51节 血舞

    然而世事总是难料。就在第一波报信的人滚进山门以后,胡正气的心跳就开始加速,待到周通站在那里长笑一声后,原本缩在廊柱后看热闹的他,心里顿时一声尖叫——那天晚上土屋里绑匪的音容笑貌,瞬间和周通重叠在了一起。

    再定睛一看,周通旁边那个拄着刀,一脸乱草的黑矮子,不正是当晚那厮吗?

    这一刻,胡正气终于悟了,他什么都明白过来。

    然而悟了也没什么鸟用,不论今天是什么章程,保住自家小命再说。

    于是此刻他又把身子伏低了一些,只在廊柱后露出两只眼睛,然后,他的那对小眼就蹦到最大,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百十号丐帮中人从正殿门前呼喝而下,而对面那伙人不思结阵御敌,却纷纷散开,露出了后排几条青布裹头的白壮大汉。这几条大汉同时从手中抡开一把怪模怪样的铁器,下一刻,火光和鞭炮声就从那些铁器中发出来。

    光天化日下,胡正气发誓自己见到了眼前有一串串的火星闪过,而挥舞着兵器冲杀过来的那些帮中好汉们,正一排排的被扫倒。这一刻,残肢横甩,鲜血竖飚,狂吼中冲锋的勇者剎那间跨越时空,用后世的标准,站在尸堆中抽搐着跳起了霹雳舞,即使身上的洞眼在喷射着血柱,也不愿停下......

    这一刻,胡正气肝胆欲裂。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去了几个时辰,那几条大汉手中的火器,终于不再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停了下来。

    从殿前冲杀下来的上百条汉子,此时已经扑倒了一半,最近的死人离对手还有十数步之遥。场中一时间寂静无比,突然间,那伙外路人齐齐发一声喊,举起滴血的长刀,反杀过来。

    丐帮剩余的残兵败将同样也是发一声喊,齐齐四散奔逃。

    胡正气此刻血红的双眼中,再一次映出一幕幕充满动感的画面。

    他看到“五小义”中的老大,号称得了团头真传,一身横练功夫已趋大成的蒋镇东蒋爷,被那个满脸乱须的黑矮子一刀劈过,连手中的铁尺和半个脑袋一并被削了下来......

    他看到外号“赛燕青”的丁三,从尸堆中灵巧的一弹而起,闪着寒光的匕首插入了周通腰间,然而匕首却被周通身上的黑色比甲反弹起来,下一刻,丁三惨叫着抓住了贯通胸膛的长刀,然后被一脚踢飞,倒在了他爹丁老堂主的身边......

    就在他目不暇给,欲罢不能的时候,突然间看到自家老大“火眼虫”苏柴正气喘吁吁的朝他跑来。见自家老大有意嫁祸江东,胡正气不禁心里狂骂一声,说话就准备避祸狂奔。

    然而当他看到,在自家老大背后二十步开外,有一个大汉从腰后摸出一把亮银短铳,抬手指过来时,胡正气这一刻福至心灵,“唰”的一声缩回廊柱后面,纹丝未动。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鸟铳声后,“嗵”的一下,苏柴仰天倒在了胡正气脚边,胸前一片血迹。那双阅尽无数钱囊的火眼,此刻正死鱼一样盯着他,口中微弱的声音响起:“救......救...”。

    胡正气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按住自家老大胸前的伤口。下一刻,在老大略略恢复了一点希翼的目光中,他面无表情的收回沾满鲜血的手,在自家左右脸颊各抹了一把,然后在火眼虫最后的凝望中,一个沾衣十八跌外接灵猫捕鼠,胡正气一路翻滚到步廊另一头,然后就地躺倒,昏死过去。

    ......

    时间倒回枪声响起的那一刻。

    丐帮中唯二没有冲锋的其中一位——团头黄七,在看到第一排的兄弟被AK扫翻之后,瞬间鹞子翻身,往后殿跑去。

    一路上他穿过两排长长的,代表着帮中座次的交椅,迈过下属们辛苦赚来的银钱,对自家的宝座毫不留恋,双耳仔细倾听着殿外的惨叫声,脚底生风,直奔五显寺后门而去。

    黄七知道,这是自个的果报到了。

    当年老帮主恶了官府的靠山,可不就是和今日一般,被自家大摇大摆找上门去,诛杀一空的?

    这一刻他福至心灵,万分笃定,朱正朱老爷的病殁,与这伙外路人绝脱不开干系。自家想要夺回基业,正经还是要着落在官府身上。

    黄团头一边心下盘算,一边气喘吁吁的往后门跑去。如果是十年前,这种境况下他是不会从后门逃命的——后门是险路。

    他会越墙而出,从可能的埋伏中跳出去,再图后事。

    然而多年来的锦衣玉食,当初的一身横肉现如今早已化为一身肥肉,墙是翻不动了。且看老天能否留一条生路吧,死了是自家背风,不死这事没完。

    他脑中翻滚的种种念头一直未停,直到下一刻推开五显寺后门,被远处杂草中射出的子弹打穿胸膛为止。

    半个时辰后。

    五显寺正殿前,丐帮中活下来的三四十号虾兵蟹将,正齐刷刷跪成一片。脖颈上架着雪亮的长刀,身后是一片伏尸,前方坐在龙头大椅上的,是自封的新任团头周通,而周通脚下,则是上任黄七的尸首。

    胡正气也跪在这些人中间。

    他是主动请降的,在看到这伙煞星开始搜捡俘虏后,早已盘算清楚的胡正气,从地上爬起,擦掉脸上的血迹,远远就赔笑作揖,主动投身战俘营。

    就在周通长笑一声,张口问出:“尔等可有不服?”后,话音未落,胡正气就知道,该他说话的时候到了,当晚那锭银子,可不就是买他此刻一句话吗?

    早已调整好姿态的胡正气双臂使力,腰腿叫劲,直起身来就欲呼喊,话头他早已想好:“大王神勇,我等愿降!小的今日有福,得遇明主,愿为大王效力则个!”

    这句话既表了态,又暗中点了那晚上的题,想必大王因该满意吧?

    就在他的话声都已经冲到嗓子眼的关头,耳边一声洪亮的喊叫声响起:“周大龙头,武功盖世,法驾降临,小人拜服!”

第52节 新贵

    胡正气乍一听到如此谄媚的十六字真言,好悬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没回过来,转头怒目而视,仔细一看,不由得心中一声怒骂:“原来是这厮!这杂碎定是也领过那五两银子!”

    喊出十六字真言的,是一个国字脸,浓眉,肩宽背厚的汉子,此人相貌最是好认——额角上有一个指肚大的痦子。

    这人是胡正气的本家,和他一个姓,名叫胡闲。

    胡闲看似人高马大,实则属于色厉内荏的那号人,在帮里也是四六不靠,凭着一手调教人的手艺混饭吃——不论男女老少,但凡在胡闲手里过一遍后,叫接客就接客,叫抵命就抵命,再无半句怨言。

    有鉴于胡闲干过的坏事不少,恰好额角又有个痦子,时人就把“胡透顶”这个外号安在了他头上,头顶生疮嘛,真真是坏透顶了。

    言归正传,当胡正气看到自家的头筹被胡闲拔走后,顾不上找这厮算账,急忙把准备好的那句话也喊了出来,算是得了个次筹。

    周通闻声后欣慰的点了点头:“嗯,不错,这二人算是懂事得,起来说话。”

    待到这二胡谄笑着上前行礼后,周通只从嘴里蹦出一个字:“赏!”

    不久前还属于黄七爷的几筐月钱,此刻被一只大手抓过,满满的两把散碎银子,就分别落在了二人的手中。胡正气由于手小,还漏了二两下去。

    跪在下方的土鸡瓦狗们见此情景,全部红了眼。那一把银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现下还能跪着的,多半是之前在山门外候着的那些低等花子——冲杀在前的当红小生们已经死完了。

    这些人平日里莫说二十两,等闲二两也难以见到,这一刻花子们终于看清形势,此起彼伏的投效声轰然响起。

    周通低头看看搬开别人的腿,趴在脚下捡那二两银子的胡正气,再抬头看看群情激昂的花子们,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下边跪着的一众人等们轮流上前,拜老大,领赏赐,受封地盘。而两位带路党此刻已俨然以心腹自居,毫不见外的站在周通身侧,每上前一个人,这二位便在一旁详细给新老板介绍此人背景。

    当一个年轻乞丐上前磕头时,胡正气脸上的肉顿时一抽,因为胡透顶在一旁说出这样一段话来:“团头当心,此人叫廖十七,是死鬼廖堂主的心腹,自小养大,情同父子。”

    那年轻人听到胡闲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不由得勃然大怒,直起身就要喝骂,然而嘴里刚蹦出“你胡...”二字,还未等那个“说”字出口,只见周通毫不在意的一摆手,那年轻人身后一道雪亮刀光闪过,就此倒在血泊中。

    一个被拿来立威的倒霉鬼就这样产生了,周通轻描淡写的态度告诉大家,他根本不在乎此人是否和已经死掉的堂主情同父子。

    余下的众人顿时小心翼翼了许多,除了已经开始进入争宠模式,时不时和胡透顶互射眼刀的胡正气。

    胡正气知道,之所以胡透顶方才进谗言,多半还是在廖十七自己——廖十七大约也不曾料到,当初踩着胡透顶的头,当众取笑他额上那颗痦子的后果,是如此惨烈。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既然胡透顶选了拉仇恨的疯狗路线,胡正气自然要改走亲民路线,当最后一位老农模样的男人上前磕头时,胡正气强压下和此人往日的仇怨,赔笑着讲道:“这是老骨,化人场把头得,有本事,烧得一手好尸。”

    周通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化人场?嗯,不错。”

    ......

    这一通乱事忙完已是寅正时分,下一刻火已经熄了半天的肉锅被抬了过来,屏风寨的人手草草把飞入锅内的人体散件挑拣出来,然后给在场的各位打了一碗尚有余温,颜色诡异的肉汤。

    周团头起身端碗,看着这帮既兴奋又忐忑的花子们,朗声说道:“今日拜过山门的,都是自家兄弟。现如今各位都是新贵,怀里揣着银子,屁股底下塞着位子,回去后都给老子看好自家地盘,哪个弹压不住手下的,就是废物,废物要来何用?”

    说到这里,周通已是声色俱厉。

    冷冷扫视一圈后,周通举起碗继续说道:“官面上的事,周某人自会料理,不劳你等费心,这几日记得来点卯。”

    话毕,一仰脖,周通将一碗肉汤灌入肚内:“好汤!硬是要得!”

    ......

    丐帮总堂被仇家攻破,团头黄七和一众大佬丧命的消息,在新贵们回去后,迅速在城里城外的各路好汉中间传播开来。

    官府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然而知道归知道,“镇之以静”的老传统还是不能丢的。这是历代官府的通病,哪怕是天大的事,总要先看清风向再说。

    而故黄团头的家眷,此时已经在上演哄堂大散的戏码了——黄七爷这些年做下的事大家都知道,大家不知道的是,七爷的仇家究竟有几多?现如今七爷不得善终,再不收拾细软跑路,怕是仇家就要杀上门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七爷名下几所宅子里的人,纷纷收拾细软的时间,某些人已经找上门来。

    丐帮新科联络官胡正气胡爷带着一票凶神恶煞的汉子进门后,好悬没把黄家上下人等吓死。

    好在胡爷还是通情达理的,言明周大龙头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事吧,它只究主犯,余者不问。诸位尽可以带些细软,安安静静得回娘家。不过呢,差不多就行了,一部分浮财和房契要留下来,谁要是再敢聒噪,帮规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改朝换代的时候,有些事就是这么直接。

    绝大部分底层的乞丐们对这种事毫不关心,无非换了一个盘剥他们的人而已。这种心态对于刚上位的新贵们来说是个好事——这帮人现在扯出来的大旗还没有经过官方认证,心虚。

    然而一夜过后,第二天赶来朝拜新君的人数,还是少了三位。这几位平日里没什么人缘,又舍不得领赏得来的银子,当晚回去就被某些有威望的人士给做掉了。

第53节 县令和师爷

    浑水摸鱼的野心家永远都是存在的。

    这种事当然不能忍。眼下正是周通这伙外路人最脆弱的时候,一旦镇不住场子,接下来就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混乱局面,需要继续混战多少场次且不说,局势混乱是官府绝不答应的。

    所以在确认消息后,周龙头第一时间开始召唤神龙。原本就绷紧神经,强力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神秘人物,迅速在第一时间响应了召唤。这次的规模就小很多,城里城外几处破庙而已。城外不消说,城里那处破庙,神秘人物为了快速和安静,动用了无声手枪和闪光弹这种大杀器,全部过程只用了一刻钟,包括尸首被抬上船的时间。

    这之后的时间里,丐帮上下一片宁静,原本的暗流暂时被凝固了。

    又过去一晚。

    杭州城里的衙署,风格是很独特的。一府两县的正堂衙门居然扎堆在一起,也不知勾山旁的这块宝地是否真能旺官运。

    府衙居北,钱塘仁和两县东西对望,三处衙门成品字形落座,鸡犬之声相闻,以至于两县公人谈及彼此时,用的都是“东边儿的,西边儿的”这种电视剧式代称。

    清晨,仁和县署后宅,县令吴敬中正和余师爷在书房里品茶。

    吴县尊是万历四十二年进士,现如今已到了知命之年。吴县尊五官挺括,方面大耳,平日里官威不小,不过这会是在自家书房,倒也没什么架子。

    余师爷随东家宦海沉浮多年,已是心腹家人。见东家放下茶碗后,便开口说道:“东翁,昨日刘耀祖家的管事邀我小坐,提了提丐帮之事。”

    “刘家与那伙贼人有何干系?”

    “东翁有所不知,刘家早年间在徽杭道上有生意,那伙人原本也是在徽杭道上出没,呵呵,大约是老朋友了。”

    “哼,蛇鼠一窝。”

    “东翁,左右不过是花子打架,些许小事,抬抬手也就过去了。”

    “哼,光天化日之下殴死十数条人命,目无王法,这事,南京刑部见吧。”

    “是,是,我昨日也是这般说的。刘家也知道这帮小老乡行事太过,东翁此番必定不会轻饶,想花血本保人。”

    “保!?如何保?”

    “家传之物保。”

    下一刻,桌面上多出一块带着金链,闪着细腻金属光泽的小金盘来。

    见东家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余师爷微笑着伸出手,在金盘顶端轻按一下。

    “吧嗒”一声轻响,金属壳弹了起来,金壳下面还有一层透明的水晶盖子,盖子下面,是长短三根银针,正滴答滴答的在响。

    吴老爷这下看明白了,表盘周围那一圈精巧的子丑寅卯汉字提醒了他,这是个铜晷!

    “此物是刘家花大价钱从泰西人那里定做的,前后耗时三年,原本内里刻的是洋码子......”

    “嚯,如此说来,刘家能人不少啊?”

    “积年的豪商了。”余师爷看东翁上了心,便现学现卖,在一旁把昨日从刘合那里听到的故事娓娓讲来。

    等余师爷讲完,吴县尊已然是心怀大畅,开始爱不释手的把玩起刘家的家传之物了。

    过了一会,吴县尊貌似才想起什么:“你方才说那伙人是什么来路?”

    “哦,东翁容禀:这伙人祖上是沿海渔民,嘉靖年间闹倭乱,也是为朝廷出过力的。后来倭寇势大,这些人便迁入浙西野居,现如今几代人下来,动了归乡的心思,想来东翁治下讨口饭吃。也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行事便操切了些,呵呵,呵呵。”

    “西边儿怎么说?”

    “刘家都使人安顿过了,刘府尊那里也有人去关说,上下都妥当。”

    “哦,既如此,这事你去办吧。唉,抗倭英雄嘛,也不能都赶尽杀绝了不是?”

    “东翁尽管放心,朱正刚殁,此事再无关节,易办的很。”

    “说起来这朱正病殁的还真是巧啊?”

    “是啊是啊,可巧就不中用了......”

    ......

    对门有对门的好处,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两个衙门沟通起来就很方便。

    当日午后,钱塘县刑房罗书办便带着衙役找上门来,言道要“办案”,要追索“凶徒”。

    五显寺中门大开,周通和一众新贵们列队相迎,将来人迎入正殿后,周通命人抱来一口金丝楠木箱子,里面是从黄七宅子里搜出来的足色大锭纹银,算是月例,罗书办搭眼一扫后,面上终是有了丝笑模样。

    下一刻,周通又从怀里摸出两张纸来,言道山里人初来,人头不熟,这两张房契,算是自家给衙门里诸位的“拜门礼”。还望罗书办不辞辛苦,回去后看着调剂分派一番,日后再有好处,总归是要想着罗老爷的。

    罗书办看到两张故黄帮主家的房契后,这才眉花眼笑起来,没过多久,罗书办就查完了案子,和周通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然后当着外间众人的面,夸奖某人“明事理,知进退”,是个能做事的......

    等罗书办一行人到门口,一旁有那胡透顶把早已准备好的五位白发苍苍,犯下了杀害故黄团头一干人等的“悍徒”奉上,只见众衙役呼喝之间铁索飞舞,下一刻,查验完现场,捕拿到凶犯的罗书办一行人,便回衙复命去也。

    同样的程序,当天晚些时候在仁和县来人后,又走了一遍。仁和县这次是刑名师爷亲自带队,听到凶徒已被带走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临走时当着众人的面叮嘱了周通一声:“日后用心做事。”

    说到踢皮球的最高境界,钱塘仁和这两个县衙在大明朝完全可以排三甲。

    由于历史原因,这两县在杭州的辖区是纵横交错,处处飞地,著名的“钱塘不管,仁和不收”这条谚语,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好事要有我一份,麻烦请去隔壁。

    对于统管杭州城内无数花子的丐帮团头来说,余师爷临走时的那句话,才算是给了周通完整的官方认证,对上了虎符。

    至于三日后,周通在五显寺正式升座,会见各路道上好汉这种事,也不必细说。总之,穿越势力在付出了两块仿古怀表,一把淡水珍珠,几瓶氯霉素注射液,以及一些弹药的代价后,成功开辟出了一条地下渠道,用来为日后的开拓大业搞人力资源配套。

第54节 海军建设

    丐帮的事结束后,大家又坐下来讨论了一番关于“进口物资”日后如何分配的话题。

    没办法,这年头聪明人太多,人类从工业革命以来积攒下来的智慧结晶,每一样物品拿到十七世纪都堪称大杀器,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

    聪明人们意识到:但凡自己和自己所在的部门,想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做点事业,嗓门大一点的话,“进口”物资的多寡才是决定性因素。既然这样,那么今后如何分配这些物资,就有必要好好探讨一番了。

    真要坐下来认真讨论,这个问题还是不难解决的。鉴于目前穿越者人数不多,也不存在什么强力山头,所以这件事很快有了结果。

    一:关于配额,今后一律以部门为单位提交需求清单,最终由各部门负责人共同开会讨论决定。

    二:任何部门和个人不得越过会议从曹总那里走后门,违者剥夺一段时间内的配额申请资格。

    ......

    很公平的一份决定,所有人都没话说,至少当天开完会,大伙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由进口物资配额所引发的骂贴,挑拨,单挑,群殴,乃至于各种合纵连横,阴谋诡计,凡此种种,就不是当天开会的这帮人所能想到的了。

    ......

    “雷达和动力的问题再不能拖了,这趟回去必须要解决!”

    “是啊是啊,好歹咱们也是穿越人氏,这天一黑连船都不敢开算怎么回事?”

    两艘沙船正在定海洋面列队,往杭州方向北行。摆放着各种航海仪器的船舱里,刘哲,白鸿达和其他几个穿越者正在讨论着什么。

    说到穿越势力的海军建设,当得上一波三折这几个字。

    最初的那些船工,是刘家帮忙找的,其中一部分还是粮船上的船夫,常年跑运河的。没有任何中古帆船驾驶经验,四六不懂的穿越者,指挥着一票不是那么靠谱的船工,一开始的确整出不少笑话来。

    好在大伙也就是在水浅的杭州湾门口扑腾,倒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等到穿越者本身缓过劲后,情况就慢慢好转起来。

    这个时候,船工不足的问题就摆上了台面。

    在已有的那份简陋的热兰遮攻略里,穿越者的计划是:第一波A过去的战斗人员不因该少于一百。加上非战斗人员和种种物资的话,这就需要最少两艘船。这还不算在基地待命增援的,整个行动至少要四艘船才可以开展。

    问题在无意间被陈火丁陈二爷给解决了。

    在屏风寨和穿越公司正式达成合作协议后,陈二爷第一时间就开始以自己人的身份,在每一个配了枪的穿越众身边出没。然而这没什么卵用,公司目前没有把大杀器交给土著使用的计划,二爷也不例外。

    事情没过几天就出现转机:刘哲他们在讨论该从哪个渠道招募水手的时候,被一旁闲逛的某人听到,然后这厮顿时来了精神,扬言到这事简单,只要给他发杆枪,水手要多少有多少。

    前文说过,陈二爷原本是定海后所的土著,酒后砍了卫所二代才无奈跑路的,虽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山区混,但是老家有熟人啊......

    既然这样,那就谈谈吧。

    最终条件是这样:假如二爷能招募到五十名合格的海船水手,那么就有资格跟着穿越者学习“秘法”,等到枪械保养这些课程学习完毕后,二爷就可以得到一把M9,还有十五发子弹(刚好一个弹匣),不过子弹用完就没有了。

    陈火丁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

    之后大伙出海,二爷一路把船指引到定海附近的一处小海湾里,然后带着一包碎银子就孤身下了船。

    接下来的两天里,陆陆续续就有人找过来,这些人大都是定海卫下辖的穿山后所军户,以年轻人居多。等到第三天回程时,船上已经多出来四十号人。

    人都是二爷忽悠来的——有海主要扯旗,现下正是大开山门的好时候,二爷如今在大帮里也有一股,所以召弟兄们来捧场......

    穿越者们悲催的发现,这年头正儿八经的船工不好找,有志于海盗事业的人倒是一抓一大把,而这帮海盗预备队们自从来到塘庄以后,却是兴高采烈,士气鼓涨。

    没办法,待遇太好了。

    一天三顿,顿顿糙米管够,鱼和菜蔬每天都有,时不时还有鸭肠和猪下水用来改善伙食。

    整顿几天后,等到大伙一上船,才发现不是去和人拼命,而是先行操练?

    按照军户们朴素的理念,既然被头目用好饭款待几天,必然是有一票大买卖等着大伙上阵卖命,要不然何须如此破费?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也是这帮人想的太多。穿越者现阶段出海的目的,除了磨合人员,演练团队在各种海况下的操船技巧,就是测量闽浙沿海的水文情况,其余的还真就没什么了。

    新招募的这帮人算是对了穿越者的胃口——首先,人家就是来卖命的,用不着再做思想工作。其次,做为定海土著,这些人对整个闽浙洋面,尤其是海况复杂的舟山群岛一带相当熟悉,出海操练几天后,穿越者对这一带的潮汐,暗涌,以及避风港等等资料,在原有基础上又多掌握了不少。

    既然这帮人很有干劲,服从性也不错,那么穿越者便提前给每人发了一两五钱银子的培训期工资。

    ......

    士为知己者死就是这么来的。

    对于常年吃不饱饭,还时不时被将主租出去客串海盗,卖完命后也落不下几个好处的军户们来说,再没有比新头目更好的效忠对象了。

    这之后船去一趟定海——有些人要把银子送回家。然而等几天后船再来接人的时候,岸边又多出来几十号入伙的......

    这次的新人不光来自后所,大嵩所,郭巨所有人来,还有十几个正牌海匪也来投奔,开着一艘跑风漏水的破船,口口声声要“入股”。

    幸福的烦恼就这样突然降临。

第55节 南望

    海军的家底开始迅速膨胀起来,穿越众开始一边买船一边实战培训——拿小股海盗练手,刘哲一干人开始公然在内部摆起了海军的谱。

    当然,这些都仅存于穿越公司内部,眼下这种简陋的局面,他们也只能嘴炮一番,没条件玩什么真实的海军梗。对外呢,船队目前只能以海商的形式存在,正规化必须要等打下一块地盘后再说。

    随着陆续有零散海盗和渔民来投,刘哲他们现在已经有能力组织起一支三船船队出海。丐帮那边初步稳定下来后,穿越公司的目光又开始向海军聚焦——距离北风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身为船队扛把子,刘哲自然是压力山大。

    作为目前穿越众里海军军衔最高的人,曾经的落魄转业上尉,刘哲在公司内部的风评还是相当不错的:从最初草创一直到现如今的武装船队,他的组织能力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还有一点就是,他的服从性比较好。

    尽管时常被白鸿达调侃“你这是部队待傻了”,然而大家都清楚,刘哲这个海军扛把子是称职的。没办法,谁也不敢把暴力机关交给白鸿达这种时刻想着戳领导菊花的人,不论这个领导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就连白鸿达自己也承认,哪怕他老人家有一天当上CEO,也一样要让刘哲这号人负责海军才放心。

    而此刻远航归来,坐在船舱里商量的一干人等,正在为今后的事发愁。

    船队迄今为止还没有安装雷达和动力系统,这实在不能忍,要知道,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起北风了。

    他们这次远航归来,是海军组建以来行程最远的一趟:船队一路沿着舟山群岛南下,过了舟山后摒弃传统航路,抛开海岸线,走着之字线,径直取最短的线路直航台湾。一直到远远望见台北海岸线,船队才开始回返。整个过程走走停停,用掉了半个月的时间。

    没了在后世司空见惯的GPS,刘哲他们只好回归自然——六分仪和航海钟走起。后世带过来的所有东南海况,水文,海岸线等等这些数据都要从新测量,录入,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白手起家的辛苦。

    没过多久,他们就意识到雷达和动力系统的重要性了。没有雷达,风暴不好预测这只是其一,其二,中古时代的帆船,不可能在夜间沿岸航行,尤其是在明暗礁石密布的舟山一带。即便是白天,海雾中与礁石擦肩而过的险状还是几次吓出了穿越者的冷汗。

    至于船的动力系统就更不用说了,关键时刻能在海面上逆风直行,这是穿越者的标准姿势啊,没这点能耐混充什么穿越人氏?

    就在几个人商量着回去后如何大闹天宫要装备的时候,舱门外有人大声汇报:“大当家的,有买卖!”

    “嗯?又有买卖了?”刘哲闻声后推开舱门来到甲板。

    出舱抬头一看,主桅望斗里的瞭望手正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拿着杆小旗指示方向。刘哲几个人同时拿起脖子上的望远镜张望起来,碧蓝的海面上,海天一色中有个肉眼看不清楚的小黑点,然而在八倍蔡司镜片的放大下,那处小黑点变成了两艘靠在一起的海船,船上两伙人正在厮杀中。

    “貌似是打劫。”

    “嗯,我看也像。”

    “这不能忍啊,咱们是人民海军啊!”

    “少恶心人,想黑吃黑就直说,别给海军抹黑。”

    “你这人太没趣,小的们,转帆,抄家伙!”

    ......

    黄雀在后的古老戏码又一次上演,两个小时后,原本的双船编队变成了四船编队,尸体早已沉入海中,鲜血也正在被洗刷,海面上依旧碧蓝如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刘大当家此刻已经回到舱里,正和白鸿达一起在盘问幸存者。

    幸存者不多,体面点的只有两位。没办法,等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海匪已经把商船上的人杀了个七七八八。

    这两人是一对夫妻,男的三十来岁,一看就是读书人出身:相貌清瘦,气质儒雅,三缕长须,一袭青衫。女的也颇有三分姿色,只不过这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出来,夫妻俩还忙着发抖,坐在舱里惊魂未定,连话都不敢说。

    直到两口水喝下去,双方以文明人的姿态沟通了一番,书生得知好汉们是徽商刘老爷家的庄客后,这才放下戒心,起身给救命恩人行了大礼。

    一副主友客恭的暖人场面,此时有点不合时宜的在舱内上演起来。书生大难未死后,心情鼓荡,貌似对人生看淡了许多,这一刻不再顾虑,开始给救命恩人讲起自己夫妻二人的来历。

    书生姓南,单名一个“望”字。

    南望是杭州土著,弱冠之年便有了秀才功名。奈何乡试艰难,屡考不中,蹉跎日久。到后来生计艰难,发妻又染病而殁,南望受此打击,也就死了那份做举人老爷的心,开始老老实实赚钱过日子——给有钱人家做起了清客。

    杭州城里愿意花点银子附庸风雅的人不要太多,尤其是某些没有文化底蕴的豪商。南望颜值高,口才文才也都不错,再加上他是土著,熟悉风土典故,所以在一些外来富商府上混得很开。

    事情就坏在“吃得开”这三个字上了。

    南望最近这小半年一直在吴老爷府上捧哏。吴老爷是扬州盐商,家大业大,在杭州也有别业。由于和东家很是相得,所以南望有幸去吴家的外宅喝过几次酒,这外室名叫柳娘,是吴老爷分布在各地的十几房妾室之一。

    这之后就是群众喜闻乐见的约炮环节了:一个是帅秀才,一个是俏小三,一个中年丧妻,一个独守空夜,这一来二去,南望一不小心就帮吴老爷做了头发。

    穴友模式一直维持到柳娘怀孕为止。

    乍一听柳娘怀孕,南望心情是很不错的——他本人目前还是无子状态,然而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发愁:柳娘怀孕前后,吴老爷没上过柳娘的床。

    如此一来,吴老爷就不能被套路了,一旦柳娘肚子大起来,东窗事发,以吴家的财势,野鸳鸯下场可期......

第56节 李逵李鬼(一)

    南望深知其中关节,当日里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舍不得自家孩儿,于是一狠心,当即找了个借口从吴老爷府上辞掉了差事,同时命令柳娘打发下人,收拾细软。

    他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南望知道,过不了多久,吴老爷便要回扬州老宅操办盐务,大约半年后才回杭州,这段时间小两口正好远走高飞。他早年间结交过一位祖籍广南的富二代秀才,这些年双方也偶有信鸿,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去投奔,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吴老爷前脚回扬州,吴家后脚就失踪了一位小三。然而某人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洋面上有劫匪,小两口别说广南,连浙南都没出去,就差点被人宰了喂鱼。

    故事讲到这里,南望期期艾艾的说到,还望救命恩人不要声张,夫妻二人回去整备一番后,还是要继续出奔的。

    刘哲他们听到这里,不由得莞尔一笑:这种事还真是古今如一啊,这位南相公也算是个有本事的,搁在后世一定有能力去当经纪人。

    “好说好说,今日也算是与南相公有缘,这趟回去后二位可先在鄙庄暂住,此事我等弟兄自不会多嘴,相公尽可放心。”

    南望这时自然是感激涕零:他本人其实是不怕回杭州的,城里还有老屋在,吴家人这会也未必把他和柳娘失踪联系到一起。只要柳娘藏的严实,他尽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人前,私底下再安排南逃事宜。

    就在南秀才和刘可他们归航的时候,船上谁也没有料到,此时此刻,位于塘庄的公司总部里,一场关乎着南秀才未来命运的答辩会正在进行中。

    有鉴于吞并丐帮的行动顺利完成,以冯峻为首的人力资源部一伙人信心大涨,气势如虹,这几天又把上次说过的“李逵行动”提案抛了出来,吵闹着要执行。

    好在这个计划需要的“进口物资”不多,只是操作上麻烦,所以反对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今天正好曹董事长也在,冯峻一伙人赶紧把在家的穿越者们都拉过来搞听证会,打算一锤定音把提案敲定。

    穿越公司发展到今天,已经渐渐磨合出了一套独有的议事规则:小事,这里的小事是指不牵扯到“进口物资”的事,往往夏先泽和该部门负责人几句话就能定下来,其他部门的人也懒得操心,用到自己了才会一起商量。

    但是提案一旦牵扯到曹川带来的后世物资,就要麻烦很多:首先就是由方案发起部门的首脑阐述计划,接下来此人要接受N多人问询,解答完毕后,如果反对的人不多,计划才可以执行。

    小势力就这点好处,拢共几十号人,没那么多扯皮的地方,至少截至目前来看,这套议事方法运作的还算流畅。

    “李逵行动”其实一句话就能概括:找一个有举人水平的穿越者,李代桃僵,冒充某个土著秀才,参加不久后的秋闱,考个正牌举人出来。

    计划乍一听很简单,然而这中间的细节和运气成份很多,所以此刻冯峻冯秃驴正在接受吃瓜群众们的质询,光亮的脑门上细密的汗珠在闪烁。

    以下是会议摘要:

    吃瓜众:“费这么大事弄来一位‘李鬼’,你确定就能考上举人?”

    冯峻:“截至目前,这个位面的史实和我们掌握的资料没有出入,所以在‘李逵计划’中,我们是默认已知1627年8月杭州乡试考题的。如果到时候题目改了,那就证明了两个位面的史实并不重合,这一点对我们今后的所有行动都很重要,这相当于一次测试,考题改不改我们都有收获,我个人倾向于考题不会改。”

    吃瓜众:“即便考题不改,你确定‘李鬼’就能在古人堆里考上举人?枪手文写好了吗?有那么高的质量吗?”

    冯峻:“不用准备枪文,我们不光知道考题,还掌握了历史上这一科中举的部分人名和时文选集,这些旧书网就有,曹总回去一查就知道。在考试前夕,历史上某位中举的才子会‘被病倒’,然后李鬼同志只需要提前背熟这位才子的中举文章,就可以去赶考了。”

    吃瓜众:“好恶毒啊,同样的办法我们就地扶持一个落魄秀才不就完事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冯峻:“请注意,‘李鬼同志’的本职工作,其实是江南情报站站长,兼江南贸易公司老总,以及未来的江南维持会会长。是打入反动缙绅大本营的钉子,这些工作只能由穿越者来完成,不可能是土著。”

    吃瓜众:“......好吧,具体行动呢?”

    冯峻:“首先,在杭州上万名应考秀才里挑选出几个备胎,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落魄,离乡游学多年,亲属和同窗见面少。接下来拍照。这之后需要曹总出马,去后世筛选相貌文采合适的李鬼送过来。这一关过去就简单了,把土著秀才控制住或者干掉,培训李鬼,然后冒名应考。”

    “......听上去很悬的样子。”

    “是需要一些运气成份在里面,不过这个计划投资小收益大,无非是曹总回去后要多辛苦一点了。”

    冯峻说到这里,看向坐在一旁的曹川。

    “你们尽快把候选者的数码相片,身高体重这些资料搞到手,我回去后用电脑比对。既然相貌,口音,学历,社会关系这些都有要求,那我只能说尽量,时间也有点紧,找不到别怪我。”曹川想了想后说到。

    “相貌有个七八成像就可以了,古人的简历上没有相片。”冯峻嘿嘿一笑后说到。

    ......

    南望两夫妻最终被安排在塘庄“二奶小区”的某一间偏房里。

    小区里现如今已经陆续住进来了十来位姨太太,都是某些人在杀人放火之余,自己跑去人牙那里选的。鉴于眼下的斗争形势,这些姨太太也都是拎包入住,安静祥和,没有大操大办。

第57节 李逵李鬼(二)

    随着穿越势力不住膨胀,原本荒芜僻静的塘庄现如今已是人来人往。陆续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和他们的秘密都藏在后花园,外间原本的货仓里住满了跟着穿越者打江山的手下们。小小的二奶别院里也是房源紧张,出奔二人组当晚被安置在偏房后,很是见到了一些形貌怪异穿越者,也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

    然而两夫妻反而心安了许多——这算是住进了内宅,见了内眷,大约不会被人宰掉下酒了。

    第二天一早,南望匆匆出门,一路直奔杭州城。回到城里的那两间破旧老屋后,他四处看了看,发现一切安好,也没有贼人光顾,长吁一口气后,坐下来仔细思量起来。

    这刘耀祖家的庄子,南望现如今已是洞若观火——大抵就是个贼巢穴。庄子里面那些奇人异士,想必是刘老爷养着做无本买卖用的。

    回味了一番此行险恶,接着又感慨了一番自家命好,居然在生死关头能遇到刘可这等“古风任侠”后,南望出门去街头逛了一圈。这期间他还特意路过吴宅,装作无事人一般和吴宅门子聊了几句,发现一切正常后,买了四色水礼,回到塘庄,打算求见刘哲,聊表谢意。

    没想到他前脚回到塘庄,后脚刘哲就找上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高挑的和尚。

    南望看眼色的技能等级是相当高的,一见这位刘哲口中的“普渡”大师的行止做派,就晓得这和尚在匪伙中大约身份不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再加上自家寄人篱下,南望这时丝毫不敢怠慢,赶忙恭谦应对。

    这普渡和尚行事倒也磊落,几声问候之余,便告诉南望:中秋一过,塘庄就会有船南下行商,到时南望夫妻就可以搭个便船,大家都是“自己人”,凡事好说。

    就在南望交口称谢之时,和尚又言到,眼下庄子上有一处“小忙,”要请南相公出手。

    南望微微一愣后,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然后在冯峻抛出了“想延请一两位落魄秀才去自家在琉球岛的基业教化野人”这个烂故事之后,秀才连细节都没有听,略略一想之后便说道:“这等人学生知道几个,此事学生大抵能帮上忙。”

    冯峻和刘哲对视一眼后,不禁为南望同志这么快就能上道而小小诧异了一下。

    然而他们两个并不了解书生的想法。

    作为一个常年出没于大户人家的清客,南望听过,见过太多的阴私宅事,有些事只要沾上了就是麻烦。

    冯峻这边还想说细节,然而南某人压根不想知道细节,他只需要一个笼统的题目就好——知道的越多,越是麻烦,何况这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交待下来的题目。

    对于南望来说,他现在只想借助对方这股势力来得到庇护,顺利完成自己南逃的计划。至于说这伙人要找几个秀才用来做什么,他实在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他只知道一点:现如今杭州城里的秀才比狗都多,这伙强人既然费心思请人,总归不是用来当杂役的。

    总之,会谈进行的很顺利,这之后南相公透露出了腹稿:自家陪富人敬香礼佛时,总能在庙里见到几个借住的穷酸秀才......

    从这一刻起,“李逵行动”开始正式执行。

    第二天一早,南相公身旁便多了两位从人:一个俊俏的小厮负责提酒携肉,另外一位长随身高体壮,随身挎着个皮匣子,沉默寡言,每天只是跟着秀才四处巡游。

    这个奇怪的三人组合在接下来几天里,总是在杭州城外的一些偏杂野寺中出没。大体套路是这样的:每入一寺,骚客南相公便会“无意”间游览到客房,然后“恰巧”与某位借宿的酸子攀谈几句。

    这之后南相公“惊觉”对方谈吐不凡,于是喝令小厮布酒上菜,于是两位酸子遂成知己,把酒言欢,于是在不经意间,穷秀才的底细很快就被南秀才套了出来。

    南秀才酒后告辞出门后,偶尔会发个信号,然后树后扮演陌生人的长随就会迅速从匣子里掏出一台徕卡240,咔嚓几声后,喝的晕晕乎乎的穷秀才就会留下几张2000万像素的数码照片来。

    待到晚间归来,南秀才和小厮二人就会被分开询问,记录,所有被筛选出来的候选者资料和相片都会被整理起来建档,最后曹川会拿着U盘回后世去比对。

    杭州,民政路,明来阁二楼。

    时隔半年多未见,李斗战李大老板现在已经是古玩界名副其实的新锐“李总”了。

    早年间浑身的油滑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干练。一身藏青色唐装,平光眼镜,祥和的脸色,老板派头喷薄而出:“看仔细点,我这可是费老劲了,给市局捐完款子人家才答应比对的。”

    坐在他对面的曹董事长正在详细查看电脑上的资料,好半天后,张口问道:“就这些了?”

    “你还想要多少?也不看看你那坑爹的条件,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居然还不要,这年头哪来那么多三等残废?”

    “条件嘛,是有点特殊,嘿嘿。”曹川干笑一声,把话头岔开:“没想到大包邮国这么多人,最后配下来居然就两组合适的。”

    “又要懂八股,又要个矮,还要会点南腔,相貌还得跟你拿来的那些照片匹配,有两组就不错了。”李斗战翻了个白眼后说到。

    曹川不再说话,缓缓靠回椅背,盯着电脑屏幕开始沉思起来。

    屏幕上有AB两组照片,每组两个人,一个明人,一个现代人。

    明人是从南秀才走访过的落魄书生里筛选出来的,穿越者拍照后,P个现代人的服饰发型,然后辗转交到李斗战手里。

    李总再拿着照片,打着“帮老华侨寻后人”的幌子,托关系去搞电脑匹配,搜索关键词是男性,古汉语,身高等等。

    当种种苛刻的条件加上去,最后用面部识别软件过一遍后,堂堂的大包邮国,最终只有不到十个人,能满足古汉语,相貌,个头,年龄这几个基本条件。

第58节 李逵李鬼(三)

    然而当今天曹川拿到这些人的资料后,再用“是否有完整家庭”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藏条件把资料一筛选后,就只剩下两组人了。

    没办法,他不能把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之主弄到明朝去,这太残忍,后患无穷,除非是一窝端。然而这里是杭州,不是非洲,他没那个胆量。

    最后再看一遍资料后,曹川指着屏幕上的一张照片:“就这个人了。”

    李斗战站起来绕到曹川背后,看了看他指的那个人,有点小惊讶:“哦,B组这位啊,我还以为你要选A组这个呢。你最好再想想,A组这位可是古汉语研究员,能写八股,相貌和样本是高重合率,都到百分之九十二了!”

    “我考虑清楚了,就B组这位,你抓紧时间设个局,小心点,别留下马脚,先打款,然后让他送货去非洲。”曹川咂了咂嘴,然后说到。

    李斗战嘿嘿一笑,仔细看了看屏幕:“古画贩子?这算是半个同行啊,好说,你就等消息吧。”

    尽管B组的这位候选人和同组秀才的相貌重合率只有百分之八十,曹川最后还是毅然决定邀请这位同志参加穿越大业。

    这个人有两条隐藏属性给自己加了分。

    第一条:B组这两位都姓黄。“李鬼”先生一旦去了明朝,连姓氏都不用改,就可以接古代秀才的盘了。这条重要吗?曹川认为很重要,用本姓还是改名换姓去卧底,对于一个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心理上的接受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条:发型。照片上这位黄姓候选人留的是一头艺术发型,头发到肩。眼下明朝那边已经是农历六月底,再有一个多月,就是秋闱大考,按照片上这哥们的发型长度,再留一个多月,到时候勉强可以扎起发髻来,不用戴假发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就在某些邪恶的人伸出魔爪的时候,事主却茫然不知......

    所以当几天后黄志诚被人从集装箱里扒拉出来,然后看到一帮僧俗怪人围着他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被朋友恶搞了。

    “李鬼”黄志诚同志紧急接受“穿越后应激反应安抚疗程”的同时,城西万松岭,智果寺的客房里,秀才黄平也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南望南相公今日又上门了。

    黄平是台州人,出身于天台山下,二十岁那年考中的秀才。黄平此人生性木讷,不善言辞,所以在中试后,他在县学里过的并不愉快。

    就在中试的第二年,适逢大疫,村人旬月之间死了个七七八八。黄平事后回去料理后事,将家人一并下葬,之后便把家里的几亩薄田发卖掉,县学也不去了,出外游学至今。

    所谓游学,其实就是去前辈那里干谒打秋风。黄平既然不善交际,打秋风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大好。时间一长,黄同学认清了形势,于是便在杭州安顿下来,借宿于寺庙,半工半读,以帮人卖字抄经为生。

    三年前的乡试黄平铩羽而归。这几年他安心清贫治学,肚子里学问多少增加了一点,而今又值大比之年,自然不能错过。除了前段日子赶回台州府参加预考,拿到乡试资格这件事外,黄平近日再无杂念,回到杭州后便安心苦读,静等开考。

    这种身世,正是穿越者所看中的——亲人和同窗这两种朝夕相处的,有能力有动力揭穿“李鬼”破绽的人,在黄平身边是不存在的。这也正是他能从十多位候选人中最终脱颖而出的最重要原因。

    然而这一切黄相公统统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前几日来万松岭游玩的南朋友,无意间与自己相谈甚欢,把酒成知己的南相公,今日又携酒上山,来看望自己了。

    难得有人无视自家木讷,寥寥几句便能发现自家满腹才华,黄平很是感动,当日便把南秀才引为知己。今日南望复来,黄平自然是喜出望外,有酒有肉有知己,关键三样还都是免费的,黄秀才一时间笑逐颜开,心情大畅。

    酒至半酣处,得知黄平近日在抓紧备考,南望一拍大腿:“似兄这等满腹锦纶之人,正该在考场上一显身手!来日也好搏个功名出身,弟在这里预祝兄桂榜唱名了。”

    黄平咧嘴连连称谢。

    顿一顿后,南望先是环视四壁,然后做痛心状:“智果寺这帮秃头着实可恨,有眼无珠,不识兄大才,这等陋室也好住人?”

    不等黄平解释,南望又义愤填膺的说道:“弟在城中尚有一处清静小院,左右也是闲置,兄若是不弃,可去小住一段时日,那处宅子离贡院不远,用来备考最是合适不过。”

    闻听好基友有宅相借,黄平不由得百感交集,嘴唇嚅嗫着说不出话来——这时的杭州城里,各府前来乡试的上万名士子早已把客栈民房租了个干净,即便是有空房,又哪里是他这等穷秀才能住得起的?

    想到这里,黄平再无言语,站起身来深深一拜,表情动作都很熟练,总之是大恩不言谢,来日必有厚报的那种肢体语言。惊的南望连忙起身搀扶,一时间基友情深,场面感人。

    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的黄平,在南秀才借酒装傻的催促下,当下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告别这所破庙。

    在幕后黑手的预案中,倘若方才黄平装逼,或者察觉此事有蹊跷而不愿下山的话,那就只好来硬的了。这就等于是撕破脸,指不定事后还得搭上几条破庙中僧人的性命,黄平本人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太好。即便能保住性命,监管个十年八年也是必须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黄秀才只要沿着穿越者为他设计好的道路,大胆的往前走,日后少说也能落一个新朝编制,不比这将要倒闭的大明公司举人称号强百倍?何况以他那点水平,后世的历史上原本就没他这个举人。

    等到黄平随南秀才下山入城,来到保信坊内的一处清静小院后,他就再也不想出去了——一只模样周正的丫鬟,一个高大憨厚的杂役,一位知心且有钱的好友,一间小院,夫复何求......

第59节 杨二入彀

    两天后,黄平在知心大哥南秀才的陪伴下,去布政司衙门领回了本次乡试的考牌和“浮票”,顺便把本人暂住的地址报备在了修义坊的小院那里。另外,浮票上是这样描述黄平容貌的:“方脸面白无须,身量略高。”

    “李逵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可以说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毕。

    从这一刻起,黄秀才只需要闭门读书就好。而不辞辛苦跨越时空匆匆赶来替考的穿越者黄志诚同志,这些天同样很忙。要说服自己认清形势,要背文章,还要把毛笔字再精练一番,每天还要抽时间做形体和语言训练——穷秀才那种低头含胸缩肩谨行的行止做派,说实话一个后世人还真不好学。

    万事俱备,只等八月初八开考的那一天了。

    ......

    杭州今年的天气有些古怪,七月里就没有下几场雨,白日里阵阵热风袭来,午后时光,燥热无比。

    杨二穿着一件土布无袖短褂,畅着肚皮,正蹲在五显寺前的野槐下,烦躁的抓着身上的虱子。

    他今年十七岁,还是个少年人。生得瘦瘦高高,眉目乍一看还有些清秀,只是被脸上一块小孩巴掌大的紫红色胎记给破了相,有些不美。

    杨二是个孤儿,父母死在逃荒路上的时候他才五岁,连自家的姓氏都不记得。收养他的老把式姓杨,他也就沿用了杨姓。老把式的独子早年间就病死了,所以杨二这个养子排行老二。

    老把式带着杨二终年卖艺耍把式,直到那年老把式病死在杭州。当时才十四岁的杨二,发现自家那点花哨的刀棍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就地加入了丐帮,从游侠转职成了盗贼。

    今天来总堂门口蹲坑,他是专门来等人的,就在他等到不耐烦的时候,寺里远远走出来几个身影。

    来人中打头的一位,走路一晃三摇,五短身材,尖嘴牙黄,一袭上好的薄衫硬生生被穿出枣核的感觉,不是丐帮新任联络官胡正气胡大爷又能是谁?

    看到胡正气领着两个跟班摇摇摆摆的走过来,杨二急忙把瘦长的身子缩塌下来,低头弯腰,陪着笑滑了过去:“胡爷,小的等您老半天了。”

    胡正气停脚一看:“哦,是你这猢狲啊,东西呢?”

    杨二闻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了过去:“就是这块,分毫未损!”

    胡正气接过玉牌,仰头对着天光仔细看了看后叹道:“好东西啊,空飘细巧,平面减地,是子冈牌没错,猢狲最近手艺见涨啊?”

    杨二闻听急忙苦笑道:“胡大爷莫要取笑了,三脚猫的手艺,上不得台面。”

    就在下一刻,胡大爷瞬间就变了脸:“手艺涨了,眼水倒没了,你个遭瘟的浑虫,当真是眼瞎了吗?二尹府柴衙内的零碎你也敢偷?”

    杨二此刻已经把腰弓成了虾米状,低声回道:“真真是没认出来,要不然小的怎敢下手......”

    “你这是要给团头上眼药啊。”胡正气冷笑一声:“他老人家方才说要厘清帮务,要有新气象,你个遭瘟的就惹到同知老爷,大约是嫌自个命长,帮规家法横是都忘了吧?”

    杨二这时嬉皮笑脸的说道:“这不是早间一得信,就把牌子给您老送来了嘛,有您老在,不能看着小的去监牢里受苦吧。”

    “就剩这块牌子了?”胡正气把那块子冈牌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皮笑肉不笑得问道:“荷包和碎银子呢?这么快就花光了?”

    杨二闻声叫起了撞天屈,脸上的胎记仿佛也因为受到了冤枉而红亮了许多:“昨日就去牛德那里尽还了赌债,小的现在当真是精打光,胡爷您不信就去问牛德,我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

    胡正气听完后仰头翻了个白眼,然后冷笑一声,想了想后说道:“也罢,都是帮里弟兄,好赖也不能让你坐监。这块牌子我这就去送还,再陪些好话,若是二尹府上能消气,你这事就好办。”

    顿了顿后胡正气继续说道:“这几日你就不要回城了,先去摩云观避避风头,衙门里何时销了案,你何时再回来。”

    杨二不疑有他,急忙连声道谢。胡正气扭头使个眼色:“平老三,那头你熟,带杨兄弟去搭个伙,就说是我吩咐的,好好招待。”

    平老三是个满脸胡茬的壮实汉子,闻声站出来,笑呵呵得拍了拍小伙子肩膀:“走吧,杨兄弟?”

    ......

    出杭州城北行十余里地,便是半山。山脚下一片野林,依山而建的,便是摩云观了。

    万历三十五年,有僧人在此地建寺,历时四年方成。然而短短两年后,夏夜里一道雷球不偏不倚劈中了摩云观的正殿,随之而来的大火将寺观烧掉了一多半。

    既然是天降雷罚,那么寺里的和尚准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个逻辑大家是认可的。所以事后残存的僧人没有提议重建,一众秃驴来了个卷堂大散,只剩下无辜的,担着不详之地名声的残桓断壁,默默的留在那里。

    这之后没过多久,残破的摩云观就成了盗匪贼人们的落脚地。现如今十几年过去,摩云观愈发的衰败,里间已然变成了花子们的避难所,但凡有失了风的,往往会跑到摩云观避风头。

    杨二和平老三两个人匆匆出了杭州北门,搭了艘便船沿着上塘河北行了十余里地后,在一处破旧的河码头下船,落脚地是一片杂林。沿着林中一行青石阶走上去没多远,就望见了摩云观的山门。

    这一路上杨二心情不错——赌债也还掉了,还昧下了一小锭水丝银子,胡正气还得替自家料理首尾,这新得势的矮货当真是个蠢才,嘿嘿,嘿嘿......

    摩云观山门前站着两个挎刀的黑衣汉子,平老三近前招呼一声后,便带着他进了山门。

    杨二往昔也是在摩云观里避过几回风头的,按说也是熟门熟路,只是今天他一到此地就觉得莫名有些古怪,进门后突然才反应过来,这狼不拉屎的地方何时有了门卫?

第60节 姜十三

    还没等他想明白,远处就传来一片嘈杂声。杨二搭眼一望,隐约能看到被烧塌的前殿残骸中,有几十号人好似在开工,不知在忙碌什么。

    一边伸头张望,一边跟着平老三来到破旧的偏殿门前,杨二看到七八个人正坐在那里喝茶消暑。别人都不认识,唯独有一个额头上长着痦子的人,他不可能不认识——作为帮中最扎眼的新贵之一,专责调教新人的胡闲胡大爷此刻在这里出现,更是让杨二心里“咯噔”一下。

    平老三上去和胡闲交接几句后,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扭头便走。

    杨二这时已经隐隐觉察出,自个可能被胡正气给卖了。这摩云观弄不好已被胡闲包场,指不定在做什么勾当......

    然而这时哪里还容得下他细想,看到胡闲望过来,杨二心下一凛,急忙堆起满脸笑容,走上前去行礼问好。

    令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胡闲胡大爷竟然也不是此间主事的,杨二行过礼后,胡闲只是撇他一眼,然后马上堆起笑容,转头跟坐在上首的一个大汉耳语了几句。

    这大汉光头,一脸横肉,赤着上身,一身精白的疙瘩肉闪着油光,身板真真有杨二两个宽厚,坐在那里活像一头熊罴。一手拿着蒲扇轻摇,腰间挂着一个皮匣子,露出半截银亮的把手来。

    偷瞄了一眼大汉后,杨二赶紧低下头来,下一刻,耳边响起了一句口音怪异,但是很平和的问话:“小兄弟叫什么名?”

    “回大爷,小的杨二。”

    “呦,这名字听着没劲,小兄弟多大啦?”

    “十七了。”

    ......

    前前后后把杨二的底细打问一番后,大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不错,我喜欢,看着就机灵。老胡,带他去洗涮干净,完事后放饭,赏药,都按章程走。”

    “卫大师放心,胡闲省得。”

    杨二就这样在云山雾绕中跟着胡闲,往寺后走去。

    ......

    中河贯通杭州城,连通大运河,北接武林门,南出凤山门,是城内最繁忙的一条河道。由南至北,共有九座石桥跨河而立,每日桥上行人川流不息,桥下舟楫不断,一派繁忙景象。

    登云桥就在城北贡院旁边,是九桥中距离武林门最近的一座,是交通要道。即便此时天色才将将露出鱼肚白,早起劳作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从桥上穿行。

    桥上的人早早起行,桥下的人却不愿醒来,或者说,已经没办法再醒来。

    姜十三在登云桥下已经躺足两天了。

    自从两天前饿晕在桥下后,他就再也没站起来过。年仅十五岁,从处州一路讨饭到杭州的姜十三,此刻躺在登云桥下的烂泥地上,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有气无力的翻着,他心里明白,自个离死不远了。

    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把脑袋偏了过来,想最后再看一眼同患难的弟兄们。

    破草席下除了姜十三,还有三个同样一动不动的人,或许是尸体。一股恶臭从席子下发散出来,姜十三记得自己上一次昏迷之前,桥下还有六七号人的,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剩一半了。

    清晨的初阳升起,一道金光洒了过来,看到阳光,姜十三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眩晕。恍惚间从中河上飘来了一艘灵船,姜十三看到死去的爹娘就站在船头,正在向他招手,他急忙喊道:“爹,娘,带儿走吧,儿撑不下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

    “哧啦”一声,灵船停在了桥下。

    船上没有鬼魂,倒是跳下来了两个活人。这两人都穿着麻衣,用白布裹着口鼻,走过来揭开草席,挨个探了探席下人的鼻息,其中一人回身冲着船头瓮声瓮气的说道:“骨爷,只余一个还有口气。”

    骨爷就是老骨,化人场的把头。丐帮火并那天见机行事,当场拥立周通,事后保住了位置。老骨的差事很简单,就是领着手下满城收殓路倒,之后再把尸首运回化人场烧埋。

    头戴斗笠,一身老农打扮的骨爷,此刻正盘腿坐在船头抽着烟袋,听到手下人汇报,老骨在船头敲了敲烟杆:“你摸着有气,我瞧着倒是没气了,都抬上来吧。”

    没过一会,五具尸体已经被抬上了船,老骨扫了一眼最后被抬上船的姜十三,淡淡得说道:“喂一口水,起船。”

    挂着一面无字白幡的平底船又重新启动了,走走停停,顺着中河一路南行,沿途时不时会停下再抬两具尸体上来。直到船出凤山水门,又沿着贴沙河绕回城东五里铺,将船上的尸体都卸在化人场,然后又悄然起行,一路北上,最终停在了摩云观前的河汊里。

    过不久,从观里出来的人和船上的老骨办完了交接,姜十三和另外三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抬回了摩云观。

    ......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悠悠的从昏迷中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一张描紫涂红的怪脸,正在盯着自己。

    “这怕就是马面了吧,我该是到了地府。”姜十三想到。

    下一刻,“马面”却用一口杭州土腔说道:“你可是醒了,我去打粥饭给你。”说完后此人起身而去,思维极度缓慢的姜十三这时候还搞不清楚情况,直到“马面”将一口热腾腾的米粥喂到嘴里后,他才算是回过了魂,发现自己还在阳间。“马面”也只是一个活人,只不过脸上有大块的紫红胎记,再加上秃头无发,乍一看像是鬼魂一般。

    姜十三缓缓喝完半碗米粥后,精神振作了不少。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厅堂里,身下垫着稻草,身上盖着草席,屋里和他一样躺着的还有四个人,唯一活蹦乱跳的就是“马面”老兄了。

    “不知恩人高姓大名,十三多谢了。”缓缓的张开嘴,姜十三沙哑着嗓子问到。

    “我是杨二,算不得你的恩人,收留你的另有他人。”杨二咧了咧嘴后说到。

    “哦,是杨大哥当面,不知这是何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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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介绍:
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