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节 教头
明代,男子平均身高是一米67左右。在这种徒手格斗的情况下,三个普通土著面对身高1米9,宛若巨熊一般的卫远,那是相当有压力的。
在真正的格斗对局当中,体重是占据着重要因素的,否则的话,拳击比赛就不会分级别了,直接让90斤的轻量级选手和200斤的泰森去打不就完事了?
电影中那些酷帅的场面,其实都是违背物理规则的。真要让泰森全力一拳砸过去,甄子弹别说是摆POSE单掌格挡了,被打得滚葫芦一样,顺便小臂骨折才是真实结局。
物理规则在十七世纪同样是管用的。校场上,在这几百人的围观下,三个跳出来和卫远比试的高手,很快就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特种兵出身的卫远可不是移动缓慢的傻大个。他身手敏捷抗击打能力强,而且精通后世格斗技巧,没用几个回合,就将三位大侠打翻在地。
“不愧是跟着大帅起家的老兄弟,天赋异禀,身手高强!”
在人群中默默观战的吴三爷,事后暗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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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几年的时光,穿越众虽说在深刻地改变着这个位面的历史进程,但是同样的,本位面的反作用力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穿越众。
那么经过彼此之间在意识形态上的磨合纠缠后,现在穿越众已经慢慢摸索和认同了两种不同的对外宣传口径。
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曹将军和他的兄弟们,就是一伙远赴海外做买卖的明人海商,现在打通西方贸易渠道赚了大钱后,富贵还乡,参政议政来了。
而对于一部分穿越国的高层,譬如最早加入穿越大业的屏风山山贼来说,曹皇帝和他手下的一百零八将,就是实打实的天人下凡,是从天界下放人间来挂职锻炼的神人。
这种人设的建立是必须的,毕竟一夜间就从穿越众手中出现了无数高科技的物品。一味掩盖蒙蔽的话,这个位面的后人们又不是傻子,追根溯源,这边迟早会有解释不清楚,进而影响到穿越众后代执政的合法性。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建立一个“天人下凡OR时空穿越”的模糊概念——毕竟穿越这种事已经发生了,那么时空转换就是真的。真到了后人们摸索清楚时空规律能自主穿越的那一天,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年,谎言被戳破也无所谓了。
所以现在的明人们,在某些人建立的宣传机器潜移默化之下,已经对穿越众的身份有了准确定位:就是类似于梁山一百零八将这样的好汉。至于谁是宋公明哥哥呢?这个......不言而喻了。
今天,当着开拓军众多江湖人士的面,卫远又巩固了一把穿越众都是能人异士的人设。
围观的吃瓜群众里,像吴三爷这种懂行的有不少。他们对于卫远方才的表现自然是有评价的——这种凌厉凶猛,一招见命的徒手技,那真是做不得假。这位卫将军即便是体型和常人一样,在场的各路人士中也不见得有人能单挑过他。
表演过徒手格斗后,卫远哈哈大笑着上前拉起被他打翻的挑战者,然后又换上护具,拿起木刀,和不断上来比划的土著又操练了几场。
到了传统的冷兵器上,卫远这边就肯定不能技压四座了,毕竟他穿越前真正有系统训练的冷兵器也只是匕首,至于耍刀,那是个人爱好,实战经验不多。
卫将军这几场器械下来,也算是和土著互有胜负。
不过土著们也没有因此看轻这位巨人。大家都知道,作为领军的将主,今天能亲自下场练手,这已经不错了。
真要战场上见面,拿着器械去找这位搏命大概就是送死......人家腰间的连珠手铳可不是吃素的,方才当众表演过。
作为开拓军临时聘请的客座教头,卫远也是不久前才来到黄埔的。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土著士兵传授一些亚热带,以及今后去热带地区的作战技巧。毕竟穿越众大多数都是正规军出来的,素质是有,但是谈到去南洋搞小规模冲突就缺乏实战经验了。
下场操练了几把后,卫远满身大汗,便乐呵呵地拿出当年在军队时的作风,豪迈地请客大家喝啤酒。
这一人一杯啤酒下去,卫军头顿时就在土著中很吃得开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手底下又有真功夫,还愿意“与民同乐”的官儿,现如今在明军中还真是不多见了。
就这样,卫教头在聚拢了一大拨人气后,接下来几天,他不但在校场上帮助土著小团队配对人员,还开了文化课,讲解一些实用的战场小技巧。
卫教头的操场课大家都很喜欢,毕竟土著对于更加先进的隧发枪还没有概念,也不太清楚这种先进火器配合冷兵器的战法,现在正是需要有人来手把手教给他们如何作战的时候。
至于自由来去听讲的文化课......有些人嫌麻烦就不来了。
然而吴三爷他们必定是每堂课都要提前到场的。他们这伙人有经验,吴三爷之前就是靠着一些咨讯从台北活下来,并且触底反弹成为预备富翁的。
所以他们这些当过编外公务员的人,比较清楚穿越众的作风:真正能活命的,甚至能让人飞黄腾达的东西,都藏在这些文事里,凡是不耐烦参与文事的,大概一辈子都是苦力了。
事实上,吴三爷他们算是摸准了穿越众的脉:卫教头这次开办的“随军讲堂”,才是筛选开拓军架构的核心手段。所有前来听讲的学员,他们的表现都被一旁不起眼的辅导员默默记录了下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当吴三爷正带着手下一帮兵在操练小队攻防阵型时,大批穿着军装的人簇拥着王博和卫教头来校场上视察了一圈。
亲切地和各班战士交谈了一通后,最后,王司令来到了吴三爷面前,然后笑呵呵地说道:“吴三爷是吧,你的档案我看了,嗯,有大将之风,是一把好手。”
说到这里,王司令一伸手,从身后拉出来一个高挑的后生推了过来:“嗯,今天给你推荐个人。这小伙子叫贺扁担,虽说能吃了点,但是绝对物超所值啊,棒棒哒,你要负责给我教好。”
第512节 公文和健勇
在接收了将主......这里叫司令推荐来的三四个陌生部下后,一个总数十二人,由天南地北的好汉凑起来的步兵班就这样产生了。
作为班长,吴猛吴三爷一度亚历山大。
他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自己一伙人之前的表现入了司令老爷的法眼,这是好事。但是吴三爷同样有忧虑:他怕这几位是跑来镀金的X二代,到时候万一一个照顾不周,有人翘了辫子,那可就闯下天祸了。
然而没过两天,三爷就释怀了。
这几个被塞进来的,在三爷这个老油条嘘寒问暖,言辞套问下根本没什么防备,很快就被套出了底细——他们之前大都是军港里的辅兵,这一次开拓军组建,就有那不甘于劳作,愿意搏命混个前程的报了名,现在被分配下来了。
发现这几位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后,某人就放心了。可唯独其中叫贺扁担的,三爷最终还是高看了一眼。
首先,三爷在套问之后,发现贺扁担原来是被部队放出去的探马在匪窝外搭救的,之后还跟着司令混吃混喝了一段时日。大约是期间处了些情分出来,所以小伙子是被指名推荐过来的,这里面大概有点故事,需要重视。
其次,贺扁担身高马大,身手虽说是乱来的野路子,但是人年轻,敢和人搏命,调教一番就是一把好手。所以在了解了这几个新来的手下后,三爷唯独对贺扁担还是比较满意的。
接下来,依旧是紧张的训练磨合阶段。
每天上午,全体火枪手都会被集中在一起,由正规军教官来训练这些人瞄准,装弹,轮射,枪械保养,队列等等一系列领先这个时代的先进军事技能。
下午就是各小队合练了。这期间卫远作为总教头,会随机抽调班队任意组合,训练这些人小规模作战的能力。
光在校场上练把式肯定是不够的。之后卫远还会轮番带人出去拉练,训练这些人在陌生环境下的应变能力,以及教授他们一些野战知识。这里面科目比较多:包括通讯联络,急救,辨认方向,寻找食物等等基本技巧都被纳入了训练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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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过去,一转眼已经来到了1630年的10月份,距离熊制军来广东上任已经过去一个来月时间了。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熊文灿除了密集接见两广官员和社会各界名流之外,还在周边各处简单转了转,做足了大佬上任后应有的功课。
现在时间既然用掉了,也就到了施政时刻,于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公文首先从肇庆总督衙门发了出来。
这些等因奉此的官样文章是任何一个官场都避免不了的。所以公文发出来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这么按照程序,一级一级慢吞吞往下传,最终,来到了大明最底层行政单位:县衙。
隋开皇九年(589年),广州撤郡改州,增城县那时候起就属于广州。其后经历唐、南汉、宋、元、明、清等1300多年,广州名称多次改变,增城却始终都是广州的属县。
在古代,增城这个相对偏僻,有不少丘陵山地的下县,是不折不扣的乡下地方,属于广州的穷小弟,没人搭理。
那么能在这种地方上班的,自然就不是什么有远大理想和后台的985进士,这年头可不流行干部下乡扶贫,所以增城县令通常都是低位进士,或者干脆就是举人为之。
这一任的增城令谷泰,就恰好是举人为官。
一般来说,像谷老爷这种庸庸碌碌,举人为官的,在官场上的路子基本就到头了。上面有天花板,不可能再允许他去更大的行政单位做一把手。想做官的话,会一直在边荒下县中来回迁转。
好在谷老爷虽说庸碌,但是为人宽厚,薄有家产,也不大在乎什么上进不上进。所以他在广州官场虽说是个小透明,但是关起门来在增城县,那就是百里侯,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然后事情就来了。
话说这天午后,谷老爷正在后衙和妻妾品茶闲谈,不想老远看到自家马师爷站在后花园门口,拿着一份公文,背着手貌似在来回散步。
按照谷老爷和师爷之间的默契,这就是有事要禀告了。
谷老爷这个平庸人儿,一直以来之所以能把官儿做得四平八稳,这其中至少有一半功劳,是要落在他高薪聘请的绍兴马师爷身上的。
所以见到暗号后,谷老爷便及时抽身,和马师爷进了小书房,然后他就见到了被马师爷专门拿在手中的公文。
这份公文的内容很简单,是对谷大县太爷上半年一份剿匪报告的回执。
明末社会动荡加剧,各地府县日常给上级的报告中,有关于饥民,赈灾和剿匪的内容比例是连年增加。
然而这种报告就像后世的爱国卫生运动一样,属于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那么一下,从上到下都不会有什么重视。
谷老爷的上级部门,无论是府衙还是抚衙还是远在肇庆的总督衙门,都不会对各地多如牛毛的乱情做出什么有效指示——解决任何问题都是要花钱的,没有钱......所以这种文书现在已经大多沦为了官样文章。
由于之前王老制军病重不能理事,再加上后续熊制军上任等一系列事件拖延了时间,讲真,谷老爷早已把这份上半年的汇报总结忘到了脑后。
所以当他仔细看了一遍公文内容后,谷老爷是有点不理解的,他眨巴着眼睛扭头看向了一旁花白胡子的马师爷:这不就是府衙最平常的一份回执吗,有何需要老爷郑重的地方?
马师爷一看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位东家又马虎了。于是他伸出一根留着长指甲的手,在公文上一处地方点了点。
这一下,谷老爷看出点眉目了。和平时其他那些公文不同的是,这处地方有模棱两可的一句言语:“可就近求告水陆军兵,借调“健勇”维持地方,不可疏兀。”
眨巴着眼睛又想了想后,谷老爷大概猜了出来,这份充斥着浓浓的官场卸责语言的公文,大约是不着痕迹地点出了文章三大要素:时间,地点,人物。
现在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句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在马师爷功力精深......不精深,也看不出这份公文的猫腻,于是他轻轻说道:“东翁,你可知那黄埔鱼滩上,日前泊了大舰?”
谷老爷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大舰?水陆兵丁?”
然后没过两天,增城县县令谷泰便急匆匆赶到黄埔军港,求见了驻军司令王博。
第513节 错判
当谷老爷终于搞清楚公文内容后,不由得麻了爪。他尽管平碌,但是对于这种公文模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可是很清楚的——越是言语模糊,越是留足了余地的暗示,就代表着事情越是重大,越发轻忽不得。
鬼知道上头哪路大佬在冷冷地盯着你?
好在这边马师爷比较给力,知道自家东主有几斤几两的他,很快做出了应对——督促老爷赶紧写信,连带他本人写给师爷界同僚的信,增城县衙当天就急忙派出了三四路信使,分别去广州城里的不同衙门和私人那里打听消息。
消息闭塞,生活节奏缓慢的增城县衙,在接下来几天内,源源不断收到了不少消息。尽管这些消息比较杂乱,其中还有相反和没用的,但已经足够勾勒出那份公文的背景。
然后增城县就傻眼了。事情怎么看都不对头:公文要求这边去黄埔请兵来剿匪,这怎么看都像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无缘无故,那些营兵会听你一个县衙的?剿匪费用谁出?由此引申的话,大概熊制军新官上任,要给那位曹总兵穿穿小鞋?
不怪增城县这样错判:这个年代的资讯是极其缓慢的,一个偏僻下县的衙门,根本搞不清楚省城里大佬之间的关系,谷老爷也不知道老熊和老曹其实在福建时就是亲密战友。
事实上即便是在信息化普及的后世,除非有极其靠谱的第一手渠道,否则下边的县太爷同样也不大可能搞清楚省里大佬之间的关系。层次差得太远,天然就有信息天花板在那里。
一边是新任文官总制,一边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以为自己被夹在大佬中间摩擦的谷老爷彻底慌了神......看来这次不死也要菊花出更。
可是谷老爷又不能不照做。在当前这种局面下,知道背后有人在等他发动,那他就必须发动。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遇到事,连装死的选项都没有。
两天后,谷县令穿着全套官袍,忐忐忑忑下轿,心中七上八下地站在了黄埔军港门前。
看到对面穿着橄榄绿对襟短衫,戴着古怪的翘檐帽,荷枪实弹,英挺站在门前的哨兵们,谷老爷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和师爷对望了一眼。
这时一旁长随自动上前,递上了谷县令的帖字。下一刻,谷老爷看到面前这位值班的小校伸手拿过帖子,居然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遮莫此人能看懂?”谷老爷不由得小小吃惊了一下。
小校很快打破了老爷心中的疑问:“去,骑马给大人通报,有增城县令谷泰求见。”
“是!”
说完这句话后,值班排长很熟稔地推掉了长随递过来的门包银子:“几位先在这里候着吧,看大人见不见你们。”
没有刁难收礼,没有盛气凌人,值班的小校还识字,这让谷老爷一行人很是不适应。
没过多久,之前去通报的哨兵,骑着一匹健硕的驽马回来了:“大人有请增城县谷老爷。”
于是,谷老爷就见到了开拓军司令,在明军系统中官阶为游击的黄埔军港主任王博王大人。
一切和相像中并不太一样。
王参将在接见了谷老爷,听清了对方前来借兵剿匪的来意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发怒冷笑或是破口大骂等等一系列武人常见的动作。
不但没有发怒,王参将甚至还满脸笑容,连连点头将谷老爷的要求应诺了下来。
仔细观察王参将的脸色,发现对方不似作伪之后,谷老爷和马师爷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这就好,只要今天这一关过了,那事后再出什么乱子,增城县的转圜推托余地就大了很多。
放宽心的谷大县令心情好了很多,于是他就准备和这位王参将谈一谈具体的细节问题了。
不想他刚一张嘴,却被王参将扬手打断:“本将即已允诺,那首尾就都在这里,无须再挂心。那增城县里人多嘴杂,此事还请谷父母不要声张,只需上报公文即可。”
说完这句,王参将便点汤送客了。
“唉,终归是躲不过这一劫,这二位斗法,大约是要走‘拖’字诀。”
从军营里出来后,谷老爷心情又一次转折了。这位王参将看似好说话,然而他压根不提出兵最重要的粮秣之事,这明显就是敷衍了事,打着拖延的算盘——谷老爷又一次猜准了对方的心思。
对这件事毫无主动权的谷老爷一行人,于是只能悻悻打道回府。好在王参将这边已经允诺了增城县可以回文给上司,那么谷老爷就算是在这件事中将自家摘除了一大部分,现在可以坐上钓鱼台了。
然而谷老爷最终又失算了......一个星期后,从县衙门外连滚带爬冲进来几个城门守卫,一路大喊道:“县尊老爷,有人送来鬼头洼劳七的人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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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众之所以要拿增城县开刀,其中有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增城就在黄埔军港以东,距离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先收拾增城附近的盗匪,无论是从后勤还是从部队出行考虑,都是最方便的。
其二,增城有资源。
即便是在交通发达的后世,像建材水泥这些大宗物质,超过一定的运输距离就无利可图了。
现如今广州这边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基建,那么仅仅靠着从台湾往这边运输水泥就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所以穿越众一开始就在增城县划定了一处水泥厂——增城地区有大量的石灰岩资源。
除了石灰岩之外,增城还有一些小型铜铁矿,钾石矿以及高岭土矿,这都是目前搞基建所需要的。
所以,拿增城地区开刀,就成了顺势而为之事,这也是开拓军成立以来第一次行动的预设地点。
目标,就是当初贺扁担跑路的鬼头洼劳七匪伙。
其实谷县令不知道的是,当日他前脚从黄埔出门,后脚,貌似云淡风轻的王参将就已经下令全军动员,开始布置战斗任务,派出斥候了。
第514节 兜截
“这日娘的地耳,全是小咬,连道鬼影都没有,何来劳七!?”
宋五坐在一截干树枝上,一边满脸厌恶地驱赶着面前密集飞舞的蚊虫,一边话里有话地埋怨。
“闭上你的鸟嘴,不成器的东西!”
头戴山寨版奔尼帽,脚蹬高腰水牛皮战靴,穿一身灰色保安制服的吴三爷,原本正拄枪远望,在听到宋五发牢骚后,扭过头狠狠骂了起来。
一切要从几天前说起。
日前当王博送走谷县令后,他当即对开拓军的核心指挥班子下达了作战准备命令。然后又过了三天,做好准备的司令部开始了正式的战前动员工作。
所有在黄埔港参加训练的开拓军士兵都接到了命令:修整,准备剿匪。
由于这是开拓军第一次正式行动,所以司令部做足了准备,打算用狮子搏兔的态势一举搞定目标劳七匪伙,给新军来个开门红,提振一番士气。
接下来的三天,从上到下的作战会议一层层召开,宗旨就是使士兵们知道他们接下来的敌人是谁,以及自己要做些什么。
在这种局面下,吴三爷作为小头目,也带队轮流去参加了作战会议,然后小队成员就见到了一张巨大的军用沙盘——经过空中测绘和实地勘察的鬼头洼详细地形,全部在沙盘上表现了出来。
操着一口怪异腔调的作战参谋,不厌其烦地在沙盘上给大家讲述着鬼头洼的地形,指出了这片水网地带所有能通过小船的路径和上岸地点。
单手摩挲着下巴,看着沙盘上犹如蛇群一般蜿蜒盘曲的鬼头洼水道,当时的吴三爷陷入了深深沉思。
其实三爷对于这种场面是相当熟悉的——当初他盘踞在上海张苏滩做买卖,那里的地形和这儿一样,都是水网地带。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三爷有点头疼:水网地带对于防守者是有利的,进攻者的数量优势很容易被地形消化,500人和1000人区别不大,进去就分散掉了。
另外,由于这次是大部队,所以势必不能像特种小分队那样在深夜偷袭行动。这样一来,白天大规模围剿的话,很容易导致地头蛇劳七分散跑路。
吴三爷的考虑,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而这,也正是司令部参谋计划中的重点。
考虑到劳七匪伙的真实战斗力肯定不能和这边相比,所以在计划中,真正直捣黄龙的大部队只安排了100人。司令部这一次,把作战重点放在了拉网布控上。
这次出征的500余开拓军士兵,最终被分成了数量不等的几十个单独小组,分别安插在了鬼头洼周边不同的关键节点。
下一步就是听天由命了:小队放出去后,就只能靠自己处理各种情况,指挥部是没办法及时收到战场反馈的,毕竟这些人手里没有战场数据链,通讯只能靠吼。
从本质上说,开拓军在大明地盘上这一系列活动,其实都是在为今后去广阔世界殖民练兵。
这种模式,就代表着穿越众不会给开拓军提供更多的信息化支持——在远离本土的据点中,没有电话和无人机,有得只是野人,疾病,天灾和补给不畅。想生存下来的话,一切都要靠自己,战天斗地,艰难困苦,这才是开拓军今后的常态。
事实上,除了这第一次需要开门红的战斗之外,在今后的剿匪战役中,穿越众会逐渐取消无人机和特种兵突前侦查这些金手指,给开拓军模拟出一个真实的战争环境。
就这,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在大明的地盘上,开拓军随时能得到足够的补给和正规军支援。等将来去了南洋或者太平洋,几个月不见一艘补给船的时候,那才真是考验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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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员的结果很不错,几乎所有人都对计划表示了赞同,并且信心满满。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首先,在这些明人之前的认知中,打仗就是两眼一抹黑,然后该搏命时往上冲就对了......将主怎么会和小兵谈方略?
所以新式的动员布置工作就令明人耳目一新:知道了对手的实力和规模,知道了自己队伍的目标,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这就让土著士兵十分满意,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也对战局有了把握。
其次,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不是白费的。
通过对各种先进武器和军事技能的掌握,通过和自己以往人生的比较,再加上平时吃的好穿得好,有足额军饷军将不欺凌属下,土著们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自己所在的队伍,完全能够打败那些盗匪,大伙都愿意卖命。
钻石打青铜,士气自然而然就有了,不需要什么豪言壮语。
接下来就是开拓军独有的“接任务”环节。
还是因为上述的殖民自治理论,所以司令部这次并没有打算强制将任务分配到各班头上,而是笼统地将任务分为了攻坚和布控两大块。在这个基础上,各小队可以自愿报名,自由组合来接任务。
在这个环节上,吴三爷小队内部爆发了一轮不算大的争执。
首先,老兄弟宋五几个人讲出了意见:参加100人的攻坚队,直捣黄龙,抓住匪首劳七,在将主面前得个大花红,在开拓军中扬名立万。
而吴三爷在详细询问了贺扁担后,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在鬼头洼西部的某个节点上守株待兔......
吴三爷这样判断自然是有道理的:首先,由于大部队的原因,他判断劳七匪伙一定会提前发现情况不妙,也一定不会硬抗,会分散逃离。
鬼头洼北边是增城,东边是增江,南边是大部队过去的方向,所以吴三爷以他当老大的经验,他判断劳七匪伙的核心人物,一定会从西边跑路,直接进山。
这个判断再加上贺扁担提供的匪伙核心地带布局,最终促使吴三爷下了决心:就在外围某个节点上布控,听天由命,等兔子撞进来。
于是,在压服了手下的不同意见后,吴三爷去参谋部领到了一个布控的节点。
接下来,在10月15日这天,开拓军在凌晨的黄埔军港,誓师出发了。
大部队先是走了将近50里的水路,然后在天色将明的时候,于鬼头洼外围一处早已准备好的私港登陆,建立起了登陆点和临时指挥部。
接下来就是分组出发:领到地图和全套装备的一些小队,各自乘坐小船,奔赴各自布控的地点。
在外围小队出发一个小时后,由100名混合军种组成的攻坚队伍也准时出发,沿着最短的河道,径直冲向了鬼头洼中心的匪伙聚集地。
提前运动到埋伏地点的吴三爷一队人,在做好了一些必要的埋伏准备后,就只能静静地在灌木丛中等候了。
这种等候是十分折磨人的,因为大家不知道结果如何,没准劳七一伙这会早就被人一锅端了,而他们就只有在约定好的傍晚时分,灰溜溜回到登陆点了。
接下来就是开头一幕的发生了。
尽管脸上手上涂抹了一种味道怪异的防蚊油脂,但是灌木丛里密集的飞虫依旧令人十分不奈。再加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心情愈发烦躁,于是小弟宋五就冒出了那句话:“这日娘的地耳,全是小咬,连道鬼影都没有,何来劳七!?”
“闭上你的鸟嘴!”
下一刻,宋五怂了。
他清楚三爷的脾气,知道对方冷着脸是真生气了,于是再不敢多言。
事实上三爷尽管面无表情,但他现在也很烦躁——距离他率队来到这一处河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期间周围一直静悄悄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背负着决策压力的三爷,此刻在望向前边河滩地的眼神中,终归是显露出了一丝焦躁。
好在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吴三爷对战局的缜密分析还是回报了他:不久后,对面河道中的芦苇从突然出现了一阵动静,然后芦苇分开,两艘快艇从中钻了出来。
“抄家伙,噤声,排枪伺候,点子来啦!”
不管来的是不是劳七,三爷这下已经舒坦了:好歹网住了一窝,不至于回去后被那些人显摆嘲弄不是?
下一刻,两艘快艇冲上了河滩,从上边跳下来了八九个穿着短衣的汉子。
吴三爷选的这一处埋伏点,在地理位置上,是最接近鬼头洼西北山区的地点。整个河滩地,除了陷人的沼泽之外,能走人的地方大致呈一个“U”型,中间是需要砍伐才能藏人的尖刺灌木丛,两边是一宽一窄通向山区的通道。
很快,那伙汉子就向着土地更加坚硬的宽道这边走了过来。
下一刻,正半弯着腰,摆出一个标准射击预备姿势的三爷,感到自己的腰被人捅了捅。
“三爷,中间那个白面个高的,就是劳七!”
说话的是一脸兴奋的贺扁担。
“哈哈哈,那还等什么,开火,打!”
随着三爷一声暴喝,灌木丛中瞬间站出了并排的四个枪手。下一刻,白烟和巨响同时从枪管冒出,已经走到30米内的匪伙,有4个人顿时被打倒在地。
深知领导秘诀,无数次参与小规模械斗,经验丰富的吴三爷,在这搏命的关键时刻,自然不会喊出“给老子冲”这种脑残言语。打出第一轮排枪后,只见他就手扔下枪,一把抽出腰间钢刀,第一个就冲了出去:“并肩子上啊!”
然而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脚步比三爷更加敏捷:贺扁担。
小伙子身穿铠甲,高举一根六棱钢管,就这么第一个冲了出去。
第515节 奇门兵器
自以为逃出生天的劳七一伙,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
今天一早,当散在鬼头洼外围的哨探慌忙回来报信时,讲真,劳七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要说早年间官兵也是来鬼头洼一带围剿过盗匪的,不过在劳而无功,外带失联了一些小股人马后,时至今日,再没有官兵前来自找倒霉了。
所以当劳当家听到有大股不明来路的人马杀进鬼头洼,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团队四散跑路,而是命令手下扩散出去,借助地形优势和敌手先周旋一番——至少也要先弄清楚对手的来路吧?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没多久,劳七就后悔了:密集的火铳声和喊杀声在鬼头洼四周不停响起,遇到士气高昂,武装到牙齿的怪异对手后,匪伙根本没有正面作战的能力,死伤狼藉的手下顿时在鬼哭狼嚎中自动跑路,这次不用劳七当家下令了。
对手势众不说,还勇猛难敌,挺进迅速,地形优势根本没有用。
陆续得到这些模糊信息的劳当家,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还是先跑路吧,不管来得是哪路连旗号都不亮的势力,暂避锋芒总是没错的。
于是劳七便带了几个亲信,和二当家一起,从早已准备好的伪装之处上了船,沿着一条隐秘水路扬长而去。
劳七当家不知道的是,尽管素未蒙面,但是他的跑路指导方针,却被一个同样当过老大的人,通过一副高科技侦查绘制的沙盘给预判了出来。
最终,劳七在踏上了山区边缘的土地后,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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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排枪响过后,猝不及防的劳七一伙当即被打倒了四个。紧接着,对面灌木丛中,冲出一伙持着刀兵的人来。
劳七在这个时候,终于看清了导致他仓皇跑路的对手。令他有些诧异的是,这些人大部分穿着怪异的灰色对襟短衫,明显不是官兵。
然而当下的局势已经不允许劳七再继续深思了。看到对手冲过来,同样身经百战的劳七迅速调整心态,脑中仅仅闪过一个“同行抢地盘”的念头后,他看也不看被打死的四个手下,马上就抽刀大喝道:“没后路啦,和狗日的拼了!”
劳七这句话顿时激起了手下的凶性。是的,现在鬼头洼里已经喧闹无比,匪伙正在四散奔逃,肯定是回不去了。至于眼前,看地形就知道,两旁都是泥沼,跑路还是会被人从背后追上砍死,所以大伙再没有其他办法,想活命,只能和对手拼了。
下一刻,两伙红着眼的江湖勇士狠狠碰撞在了一起。
如果单从人数上来说,劳七他们是不吃亏的。刚才即便被一波打掉了四个,但是余下来的还有八人,而对面冲过来肉搏的,也不过是十余人而已。
不想第一个照面,劳七这边就被打翻了两个。
出手的是贺扁担。
当贺扁担手中那根黑漆漆的“木”棍劈下来时,第一个举刀迎上来的盗匪万万没想到,在一声嘶哑的金铁交鸣声后,他手中的刀瞬间被磕飞不说,连带脑袋也被砸扁了。
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对手手中那根黑乎乎,表面经过了碳化处理,完全不反光的棍子,原来是铁做的。
贺扁担手里挥舞的,其实是一根球墨铸铁的水管。
这根水管如果用工具测量的话,会发现管壁的厚度不一,说白了,这就是一根铸造工艺不过关的报废水管。
现在这根水管被人废物利用,截取了一个合适的长度后,又在两头用冲压机砸上了还带着毛刺的六棱铁帽。于是,原本钢厂的残次品,摇身一变,就化为了武林奇门兵器——球墨八卦棍。
这根棍子,是械斗经验丰富的吴三爷,专门给小老弟贺扁担挑选的。
贺扁担身高臂长,又年轻有运动能力,之前在演练阵型时,第一时间就被确定为了打头的冲阵人选。
冲阵,自然是不能使用短兵器的。小规模战斗也没办法用难以操作的长枪......有道是年刀月棍一辈子枪,在开拓军如此紧张的训练节奏下,吴三爷自然不会让贺扁担去练枪,再加上贺扁担惯用扁担,于是吴三爷就专门从兵器堆里给小伙子挑了一件他能短期内掌握的武器。
棍子。
这之后,三爷又指点了贺扁担几招简单实用的战阵技巧,叮嘱他重复练熟后,今天第一次实战,就用在了劳七匪伙头上。
奇门兵器初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后,劳七这边二当家大惊,当即补位,一刀劈了过来。
然后二当家的刀就被一旁伸过来的盾牌给挡住了。
所谓的小规模战阵,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各司其职而已。当年戚继光为了在地形多山的浙江灭倭寇,创造出的12人鸳鸯阵依旧是同样的道理:长兵器逼住敌人,短兵器和远程消灭敌人。
吴三爷今天这个阵型,也是大同小异,当贺扁担冲出去后,身边专门有两个带盾牌的人来保护他的侧翼,于是二当家一刀就砍在了盾牌上。
紧接着,贺扁担往前踏步,利用钢管的弹性棍头左右一甩,又将一个猝不及防的匪徒打破了脑袋。与此同时,被集火的贺扁担,至少有两把刀砍在了他身上。
下一刻,火花迸射,同样是哑光的黑色短甲,帮贺扁担挡住了敌人的刀锋。
这一下,劳七他们的士气蹦了。
在古代,不管哪个朝代,人们都可以腰跨刀剑上街,但是谁要是敢在家中私藏盔甲,那就是抄家大罪。
同样10个武士,在穿甲的情况下,可以砍瓜切菜一般消灭掉数倍于己的布衣敌人。这就是为什么官兵剿灭流寇草民,一开始总能大获全胜的原因。
古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劳七他们验证了对方打头的三人身上穿得果真是铁甲后,士气就崩溃了。
下一刻,劳七大喊一声“杀杀杀”后,当即扭头就跑,让弟兄们顶在了前方。
然而“嘭”的一声大响后,劳当家却捂着肚子上拳头大的孔洞,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腹中喷出的血水后,仰天倒在了地上——双方这一段打斗的时间,足够留在后方的火枪手玉生少爷重新装好弹,绕到侧面,对准恰巧脱离战团的劳当家开枪了。
第516节 扎根
传统土匪和武装到牙齿的工业“保安”之间的械斗,结果是极其明显的:土匪一败涂地。
这不怪土匪。无论是士气,训练还是技战术以及最重要的装备方面都被完爆,这还怎么打?
所以鬼头洼大当家劳七的最终结局,就是被吴三爷一伙欢欢喜喜地地抬上了船,临了抓一把芦草擦干脸上的血污等下回去要验明正身的。
当天傍晚,派去各处的小队陆陆续续回到了登陆营地。大部分队伍或多或少都有收获,有押着俘虏的也有抬着尸体的。当然,尸体中有自己人是避免不了的,毕竟这是有冷兵器参与的战争,即便胜利,也不可能像热兵器战斗那样一兵不死。
天色已晚,燃烧着熊熊篝火的空场上,劳七劳当家的尸体已经和二当家的摆在了一起,就在场地正中间。
在两位当家周围排列整齐陪躺的,是劳当家生前的一些忠勇手下......不忠勇的,像瞎子那样的都及时投降了,现在他们都戴着窑区批量制造的奴隶罪犯通用型铸铁脚镣,被扔在一旁瑟瑟发抖。
营地中此刻最耀眼的,自然是吴三爷小队。
长长的,用野战帆布折叠桌拼成的条案上,摆满了酒碗和打开的各种军用罐头食品,四周围的火堆上烤着羊和鱼,而吴三爷这时,正一脸兴奋地在给军将们介绍自己的“先进经验”。
原本三爷是不打算如此张扬的,谁成想当他带队归来后,第一时间就被放到了聚光灯下,变成了智擒贼首的大英雄。而在现场的几位穿越众,为了某些宣传方面的目的,自然也是对三爷他们赞赏有加。
这样一来,某人就被架上了墙,想低调也不可能,只能好好享受一把人生的高光时刻了。
于是,在众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射下,三爷一队人就被请上主桌喝酒,三爷还获得了给将军大人亲自讲述捕获劳七经过的机会。
接下来当所有人都归队后,一场热热闹闹的篝火晚会就开始了。席间开拓军主将王博不但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还当众给收获最多的前三小队发放了花红,闪亮亮的曹大头在火光映照下分外诱人,晃花了许多人的眼。
在信息,组织能力和武备全面领先的情况下,一场雄狮搏兔般的偷袭式剿匪战斗就这样于旬日间结束了。盘踞在增城县外几百年的鬼头洼第n代匪伙,没有发挥出自家传统的信息和地形优势就被击败,头目们临到死,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部队重新做出了调动:一部分人进发鬼头洼中心地带的匪伙根据地去打扫战场,另一部分人回黄埔修整。最后剩余的一些,则是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计划,坐船去上游的增城县送人头。
于是,增城县的谷老爷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劳七等一干大盗的人头居然被“义勇”送到县衙里来啦!
得知消息的谷老爷和师爷,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原来那位王游击当时并不是推脱塞责,而是说了大实话,人家真是要自掏腰包去剿匪啊!
这么说来,那份公文怕也不是上眼药那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在官场上从来没有遇到过活**的谷老爷,这下真是被感动了。于是谷父母赶紧换上全套官袍,命人打开县衙大门亲自出迎,不久后,他就看到了远处吹吹打打而来的送人头队伍。
对于增城这个平静而又缓慢的小县城来说,今儿这一幕可是经年难得的大戏,所以队伍尚未走到县衙门口,路两旁已经站满了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前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接下来就是皆大欢喜的场。
来自四乡的“民勇”,敲锣打鼓地将劳七一干人等的人头送给了谷父母。在命人验明人头真伪后,谷父母当即收下了这批礼物,然后犒赏了勇士。
这之后,在和来人密谈一番后,增城县衙门外便挂出了告示:敦促县境内的盗匪贼人限时前来自首,如若不然,谷县令就要发动四乡“民勇”前去剿匪,还子民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从这一刻起,遍布全省的剿匪工作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既然已经开打,再保密也就没必要了,不如把宣传工作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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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众既然要在今后建立一个新世界,那么眼下要做的,自然就是把所有反对力量一一消灭,
这中间盗匪是反对力量,士大夫是反对力量,旧军队也是反对力量。
而最底层的草民,则是穿越众接纳的对象。
底层民众是最现实的。对于这些一天不劳作就要饿肚子的草民来说,朝廷和官府那真是远在天边,身边谁的势力大,就要向谁低头,这是生活的基本逻辑,也是各地土豪劣绅能把控基层政权的原因所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他们来打击盗匪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反对,当他们打击士大夫时,我也没有反对,然后,天下太平,新朝建立了。
这就是穿越众要的。
总之,还是从大明力量投放最薄弱的底层开始......貌似这也是所有势力壮大时的不二选择。
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的穿越众,现在已经对大明社会有了深刻的了解,并且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在大明“扎根”的行为方式。
借着剿匪的机会,披着官皮的曹家私军,向所有潜在的反对者展示肌肉,做出威慑,这是取代大明基层实际掌控权最省力的方式当千百年来官府都没有办法解决的盗匪被根治的同时,其余所有的反对力量今后在和曹大帅放对时,自然就会将武力反抗放在最后选项。
对于想硬生生吞下大明这锅夹生饭的穿越众来说,这种就是最好结局了:只要不是烽烟四起,只要各方势力观望再观望,那么得到最珍贵时间的穿越众,就会以最小的代价建立起社会新秩序,最多的保留民族元气。
第517节 展示和震慑
鬼头洼劳七被扫平以及增城县衙的平匪告示这2条消息,在周边地区的山贼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时候,人生百态就体现出来了。
最先做出应对的,是一些小股匪伙。就和后世专门去新店消费的人一样,古人同样明白这个道理:第一个吃螃蟹的,大概率会有好处。
于是,就有几股人数少,船小好调头的散匪,第一时间跑去县衙,公开改邪归正求收留。有那略通文墨的,弟兄们还光着上身背着荆条,玩了一把行为艺术。
谷县令当然是高高兴兴原谅他们了。
谷老爷肯定是高兴的:即不用操心降人的安置问题,又可以在县城父老面前刷一波政绩,就连给降人的犒赏银子都有人出了,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接下来,看到风头不对,附近的流寇便纷纷开始远遁。
盗匪也分性质的,有毛贼,有坐寇,有流寇。对于流寇来说,增城眼下的局面既然混沌不清,那么还是先走为妙,观望观望再说。
最终,在经过这2波筛选+挤出后,潮水退去,剩下的几家坐寇开始坐蜡了。这几伙坐寇和鬼头洼劳七一样,都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传承N代,在当地有头有脸,坐地分赃的大型团队。
然而这时候,大公司的弊端就显露出来了:决策缓慢,首鼠两端,几伙人即不想和流寇一样跑路,又做不到那么多人抹下脸跑去县城投降。
只能再静坐观望一下下。
不想这一观望,北山佛头寨就又被开拓军给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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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头寨位于县城以北的高岭,位置险要。此地正好毗邻增城来往英德清远等地的陆路,是一处开收费站的好地点,常年聚集着大批匪人。
然后这帮人清早一觉醒来后,突然发现山下已经被大批打着“曹”字旗号的灰衣人给围了起来,之前安排的哨探一个都没回来。
粤东山沟里的匪寨虽说不知道曹字代表着什么,但就眼前这架势,已经足够寨子里阵脚大乱了。
奇怪的是,灰衣人并没有趁势攻打过来,而是分配人手,将下山的道路统统截断后,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这一动作,无意中给佛头寨众匪留出了统一思想,坚定信心的时间。
佛头寨老大当即判断出,脚下这些民壮和之前的官军一样,都是数量有余,攻坚能力不足的样子货。
和没有天险的鬼头洼不一样,佛头寨地形险要储备充足,只要大伙稳稳守住寨子,时间一长,下面这些人自然会散去......出兵在外就是烧银子,官府真要有那么阔绰,早就把佛头寨给围下来了。
于是双方就这样对峙了起来。期间匪伙还派人冲出去试探了一番,结果被乱枪打回来后,匪伙就彻底用石块封了寨门,坚守不出了。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双方貌似都接受了这样的局面。山下的人也不攻寨,只是一个劲的清理道路搭建营地,摆出了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而山上的人由于不清楚对手的实力,所以也认为这是正常情况——这本来就是正常情况,几千年来的战争,初期都是这么围困的。
到了第四天正午,局面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增城县正堂谷泰,亲自出马,带着全县士绅派出的支援队伍前来劳军了!
事实上,早在三天前佛头寨被围的同时,增城县衙里就派出了大批衙役担当信使,将县太爷的命令传达到了四乡各处。
命令的内容很简单:各家大户都必须派出人手,由管事级别的人带队,给前方正在剿匪的队伍提供物质支援——每户只需要提供一担米就可以。
接到命令的大户纷纷表示情绪稳定:自古以来官府但凡有事,都是这样派粮派差的,老子见多了。这次的命令虽说多了一个管事带队,但是物质下限只有一担米,那就不算什么负担。
于是三天后,在县城集结完毕的送粮大队,就由谷县令亲自带队来到了佛头寨。
这些人到场后,才发现貌似不是那么回子事。
这支穿着灰衣,据说是谷县令从广东曹总兵那里借来的私兵,压根就不像是缺粮草的模样。事实上这次带来的所有劳军物质,居然都被人家用白花花的银饼子买下了。
要不是开拓军人多,大伙还以为这是曹总兵的家丁呢。随之反应过来的人们,算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曹总兵土豪的一面。
接下来送粮队还见到了更多的阔绰行径。市面上价格昂贵的军用铁听罐头和白米饭在这里是敞开供应,另外,这伙私兵身上的穿着装备和各种武器也让管事们暗暗咋舌:不亏是总兵手下的私兵,官兵要都是这样耗费,怕是有金山都能给败掉了!
展示财力是穿越众对土著潜移默化/震慑的第一步。对于很多有脑子的地主来说,宁可对上穷凶极恶的歹徒,也是不愿意和一个有钱人作对的——钱就是资源,有钱人手里有用不完的资源。明代虽然没有资本家的概念,但是这种道理很多人还是明白的。
展示完财力,传达出足够的信息,下一步就该展示武力了。
然后这些来自全县的,自带干粮的土著宣传员,就看到了一场干净利落的破寨军事行动。
首先还是排枪压住阵脚。
在特意挑选出来的一个风向合适的下午,开拓军这边枪声大作,将寨墙上的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当浓浓的枪雾随着山风飘向寨门,将一切都笼罩在迷蒙中后,提着三个炸药包的爆破手就顶着头顶的枪子窜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令吃瓜群众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他们惊恐的眼里,远处佛头寨寨门以及众多土匪和零件,这一刻全部被炸上了天,坐了土飞机。
接下来,在仅供三人并行的山路上,穿着闪亮的重型钢甲,举着大型盾牌的甲士开始冲阵,他们身后是列队跟随的火枪手。
战斗到这里就结束了:耳孔流血的残余土匪还没有从巨响中缓过来,就被踩着门前斜坡冲进来的甲士大砍大杀,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事后,前来送粮的各支队伍,得到了免费赠送的战斗纪念品:佛头寨各位当家的腌制人头。
这之后没过多久,增城县境内的匪伙,投降的投降,远遁的远遁,一夜之间,治安大好,达到了穿越众的初步要求。
第518节 徭役
继北山佛头寨一役后,开拓军又分股出击,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匪伙逃的逃,杀的杀,降的降,增城地区的匪情迅速得到了肃清,曹总兵大名一夜间被本地人所尽知。
关于剿匪这方面,当时派出人手去现场观摩,收集到第一手消息的地主们尤其感到震撼。在他们的记忆中,大明基层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军费充足,士气高昂,敢于拼杀的强军了。
而最令人头疼的是,如此耗费钱粮的行伍,居然不是用在边塞备御外敌,而是躬下腰,跑到乡下地方来做剿匪这个赔本买卖。
是的,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剿匪是实打实的亏本生意。就匪窝那点收益,即便把死人活人都算上,也不够开销的。
那么,这位姓曹的总兵派自家私兵来前来剿匪,大约是另有深意了......总不是因为谷县令爱民如子?他这样的颟顸货算老几?能请来如此强兵倒贴?
做出理性判断后,本地士绅中一些有见识,有眼光的人物,不由得对这次突兀出现的剿匪一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很快,聪明人的预感就验证了——佛头寨之后一个月内,连续有几家和盗匪有勾结的地主被连根拔起。
这几家豪强土棍,有的历来和土匪有勾结,有的干脆就是土匪的黑后台,平日里作恶销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实上这些恶霸人家在当地早就臭名远扬了,只不过一直以来官府羸弱豪强势大,导致此辈无人能治而已。
然后这一次,康熙......曹总兵来了。
在被捕获的土匪招供后,这几户恶霸当即就上了黑名单,等开拓军这边腾出手,就马上出兵强围了庄子,破门抓人。
土豪恶霸手下豢养的那些家丁恶棍,战斗力顶天也就和土匪一样,自然不是开拓军的对手。至于说庄客们,看到官府的旗帜和对面大批的官差后,也就提不起反抗的兴趣了:老实人心里自然是有账本的。
破庄后,里面所有人统统被扣上了“通匪”罪名。其中主要人物被抓去县衙大牢听审,家丁打手抓去黄埔坐移民船,佃户更是不能放过,拖家带口一锅端,都送去台南种两年地再说。
由于曹内鬼现在爬到了大明帝国高层,所以广东的官僚体系对他已经毫无限制力。在这件事上,那几户恶霸土豪的士绅盟友,一开始想要利用传统的关系网和政治盾牌,却发现运用不起来——所有明暗动作一旦涉及到那位总兵,就完全失去了效用。
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背后“镇压气运”,大明朝的司法程序,这一次破天荒地高速运转了起来。
一贯平庸的谷县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连连开堂审案忙得不可开交。这期间谷老爷一改常态,变得公正严明雷厉风行嫉恶如仇不畏权贵,公堂上也是三木与夹棍齐飞,板子和拶指共用,惨叫之声连绵不绝。几户恶霸土豪就像草民一般被审讯收集口供,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这之后,府县两级公文转发,伴随着收集到的累累罪行,很快,秋后问斩的公文就报送了京城刑部审核。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几户恶霸被端掉所引起的深层次震动,至少在增城地区,是超过剿匪一事的。
本地士绅在这件事上,突然发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可怕的是,这股力量看似属于大明,却完全不受他们控制,并且随时能令老爷们粉身碎骨,这就令某些人忧心忡忡了。
事实上,老爷们的忧心是正确的。
对于这场由穿越众发动的,翻天覆地的社会改造来说,剿匪这种事只能算是热身而已。第一阶段的剿匪过后,顺带敲山震虎,收拾收拾士绅,让对方知道利害,这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当所有潜在的反对力量都被打击或者震慑之后,接下来才是社会改造的重头戏:人口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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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历史,人们总会在某些时间段看到一个词语:十室九空。
是的,每当天灾人祸,中华大地上出现改朝换代的局面时,前戏中总会出现十室九空这个词语。
事实上,这不是天灾人祸,这是自然规律,因为中原大地的真实人口承载力,只有王朝末期的十分之一而已。
在近代的立体钢筋水泥城市之前,整个人类社会,几千年来都是平面的。人们居住在平层的房屋里,只有帝王和领主能居住在宫殿和城堡。
整个古代社会的土地承载力都非常低。在城市地区,百万人口级别已经算是超级都市。即便是这样,像鼠疫痢疾这种级别的人口抹除大杀器依旧频繁发生,客观上阻碍着古人将城市规模扩大。
乡下地区同样如此。拜低下的生产力所赐,古代的土地承载力是非常低的。在乡村地带,一户三口之家的耕地面积如果低于10亩,其实就已经开始营养不良,属于贫困户了。
而在王朝后期,人口爆炸,一户五六口人的佃户,却往往连三亩地都没有——这已经属于赤贫了,这些人的生存状态极其糟糕,只能说是活着,随时有可能造反或者死亡。
然后,由资源不足带来的矛盾总爆发,社会开始洗牌。李自成也好,鞑虏也好,自相残杀也好,外敌入侵也好......总之,整块大地上的人口不降低到之前的十分之一,社会矛盾是不会化解的。
那么降到十分之一之后呢?十室九空了,新朝建立了,“人心思定”了,明君出世了,大家又快快乐乐地开始循环了。
这其实就是改朝换代的本质:在古代,整个中原王朝的人口数量,是不能超过2000万人的,一旦超过,资源不足,像明末人口超过了1亿人时,就一定会自相残杀,直到人口再次低于2000万,矛盾才会消失。
这种末世降临的局面,浓缩到增城县这一块土地上时,体现出来的就是遍地盗匪,以及百业凋零,民不聊生。
所以穿越众很清楚一件事:不化解社会根本矛盾,光凭所谓的剿匪是没用的,因为不断会有赤贫的失地农民变身为盗匪。而且这种人杀不完,人家都要饿死了,还会在乎子弹吗?
于是,在第一轮震慑过后,广州特区区长丁立秋便在1630年底,专程坐镇增城县,主持推动了穿越众在大明治下的一项有深远意义的社会实验:徭役。
第519节 边塞基建
徭役,自秦汉开始,就是官府强迫平民从事的一种无偿劳动。这其中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等。从本质上说,徭役也是一种税务。
和金银实物税不同的是,官府派发徭役,收取的是民众的劳动力。
在古代,徭役是官府最重要的权利之一,和金银税等同。历代以来,徭役繁多而苛严,到了王朝末期,徭役更是进化成为了底层民众造反的导火索。
小至衙门里平时抬轿洒扫的粗役,包括修桥铺路冬季清理河道,乃至去边塞沙场征战送粮挑担,都是官府依靠徭役制度免费征发来的很多时候,应役的人还要自带干粮草鞋,是不折不扣的五铜钱党。
对于封建王朝来说,徭役是维持官府运作的基本条件。没有税款官府会倒闭,没有徭役,官府同样撑不过三天时间。
总之,凡是官府不付出酬劳而征发民众付出劳动力的行为,都可以归类到徭役中去。
哪怕到了后世,在生产力低下的建国早期,政府同样会发动民众搞基建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喊得是什么口号,这就是变相的徭役。
说白了还是穷,没有钱,又想搞建设,就只能这样了。
然而徭役这种社会管理模式,在人类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却又是必须存在的,因为官府无法从民众手中收到足够用来支持公共服务的货币。
古代社会经济金融不发达,官府没有印钞机,民众手中也没有微信转账和信用钞票,事实上绝大部分农户手中,常年也只有几个铜板,所以官府只能直接收取劳动力来抵扣税金。
事实上自古以来就有民众用掏钱的方式雇人去“代役”,不过这种行为多发生在城市居民和乡下地主身上,在明代以前不算主流。
真正结束徭役这一社会形态的,还是人类生产力的提高。
工业化的普及,翻天覆地,改变了一切。早在1937年,美国大萧条,罗斯福就开始雇人挖坑了......一拨人挖坑,另外一拨人填坑。
看看,从机器中喷薄出的商品财富,社会居然已经无法消化,需要政府掏钱雇人挖坑填坑,用来让停滞的经济流动起来。
以上,包括那些倒入密西西比河的牛奶,都是工业社会反转的标志政府开始想方设法给民众发钱创造工作机会,再没有免费徭役一说了,因为只有让工作的人获得财富,这些人才敢于去消费无穷无尽的工业品,社会经济才能运转,日子才能勉强过下去的样子。
而这次广州特区的一号人物丁立秋,在增城县推动的“新社会实验项目之新版本徭役”,则是历史和后世的结合品,是个怪胎。
...................
明代早期的徭役分为三种,一为里甲役,二为均徭,三为杂泛。
里甲役就是社区劳动,应役者通常就在本地里坊干活。均徭是官府经常性的差役,大家轮摊,各种出外远行的活计都有。剩下一种杂泛是临时性质,用来应对突发事件。
这几种徭役形态执行到了明中叶,发生了改变。
首先,随着外部殖民者带着墨西哥出产的银币滚滚而来,明帝国自然而然出现了一定的通货膨胀,客观上为经济环境增加了一定的流通货币。
接下来就是一代名相张居正登场了: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规定: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一条鞭法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了朝廷的财政收入。
自一条鞭法之后,赋役货币化成为了常态,民众上交“役银”来代替征派这种做法,在大明各地普遍推广开来。
尽管张居正死后,一条鞭法遭到了既得利益阶层的疯狂抵触,最终被破坏推倒,但是有一些条目却自然保留了下来,其中就有徭役折算。
然而这一次丁立秋同志来到增城县后,却要开历史倒车了:恢复旧制,征发徭役,征调人员。
增城县于1630年阳历12月底,阴历即将到腊八节的这一天,给全县人民发出了一道年关难过的正式公告:提前征派崇祯四年的徭役。
一条鞭法之后,为了调节里坊之间民户负担不平均的现象,役银编审单位由里甲扩大到了州县。而这次增城县征发徭役的命令,正是由县衙发出来的。
当然了,命令虽说表面上是县衙发出,但实际上却是由丁立秋运作推动的。在深刻了解丁立秋的背景和他背后的曹总兵后,谷泰谷县令这个芝麻官,在这方面是毫无反抗能力的。
明末官场腐败诸弊丛生,自“三饷”加派之后,上行下效,“三饷”之外,某些地方连鸭饷、牛饷、禾虫等饷也堂而皇之的出现。至于说提前征收未来年份的赋税,那更是司空见惯,都不算是新闻了。
所以增城县衙这次提前派发明岁的徭役,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次的公文上写得明明白白:役银翻倍。
这一条公文发出后,几家欢乐,万户愁。
役银翻倍这一条,对于有钱人来说大概也不算什么,无非是少下顿馆子的事。然而这一条对于广大挣扎在破产线的贫穷农户来说,可是要了亲命了。
可是不好意思,丁立秋丁大爷要得就是这个效果穷鬼一家人面黄肌瘦地赖在那两亩地上干什么?不如来应大爷我的徭役,带你们去新天地当个农场主不好吗?
于是在翻过年后的崇祯四年,经过穿越众背地里推动的徭役,正式在增城地区实施了:大批交不起役银的穷苦农民,被正式的大明官方徭役先是征调到了县城,然后运送到黄埔军港,然后坐船去了台湾“建设边塞”。
是的,按照曹总兵最近给朝廷上的折子中的说法,台湾现在就是大明的边塞,需要朝廷派人来盖些城楼墩台,再修个长城什么的“以备外敌”。
这么多的基建工程,当然要大明派人过来了,没毛病。
第520节 徭役是怎样发动的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瞬,一转眼,到了1631年的春天。这个时间点,距离当初曹川在1627年的第一次穿越,已经过去四个年头了。
在这满打满算的三年半时间里,穿越众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强大,已经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事业。
与此同时,穿越众渗透大明的工作也没有一丝一毫停歇,毕竟工业化所需要的人口和原材料都要指望大明来提供。
事实上,从今年开始,再说“渗透”这个词已经有点不贴切了。随着肌肉愈发强劲,穿越政权现在愈发不耐烦掩饰,动作开始变得强硬,姿态也从渗透渐渐转化为了“吞噬”。
增城县的徭役就是开端。
此次徭役,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次大规模的官方移民活动。
这是穿越众窃用大明朝的公权力,第一次在大明朝的正规县域组织社会活动,背后的含义很深刻。
如果追根溯源的话,这其实还是曹大人当初招安投靠大明后,延续至今的红利。这股红利一直以来,都随着曹总兵在大明体制内的节节拔高继续增值,在可见的未来,红利还会源源不断涌来直到有一天曹忠臣正式举起反旗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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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剿匪后不久,广州特区区长丁立秋入增城。
增城县这一次提前征发1631年度的均徭,关于县衙方面,丁立秋也是做了一番细致工作的。
虽然有着来自高层官场的天然威压以及通过剿匪展示出来的硬实力,但是徭役毕竟是一县大政,是要通过县衙来行事的,所以丁立秋这边肯定要和增城县衙勾兑好,不能硬来。
另外,徭役只是一方面。关于增城县下一步的社会改造,其中还有很多内容,这些都需要县衙方面的配合。
于是当丁大区长坐镇增城后,就抓紧在1630年底这天,拜访了谷县令。
在剿匪一事上,即得到了丰厚的政绩,又没有付出代价的谷县令,现在对曹总兵一系的人马是充满了好感的。这次得知曹总兵手下的大师爷来访,谷县令这边自然是不敢怠慢,双方随即在县衙的花厅里,展开了一轮亲切而又富有成效的“谈判”。
两轮茶水喝罢,互相商业吹捧几句。谷泰谷老爷虽说在做封建官僚一事上不太合格,但是待人接物,世俗交往的技能点却是很高的,于是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这个时候,丁师爷也不墨迹,便首先提出了要求:增城县衙需要配合曹大人这边的战略,提前征发崇祯四年的均徭,将应役民人调集到黄埔军港,并且按照指令将徭役银子翻倍。
丁立秋来县衙之前,自然是提前通报过谷县令,双方大致都知道今天的议题,所以谷县令之前其实是和自家师爷有过商量和心理准备的。
现在听到丁师爷说出要求后,谷老爷和身旁参与谈判的马师爷对望一眼后,轻捋胡须,眼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意。
紧接着,马师爷便赔笑着问道:“如此,于县衙,于我家老爷何益?”
丁立秋点点头。
他是穿越众,之前在福建当师爷时,就接触过很多满口道德的明代官僚,所以他现在很喜欢谷老爷这种把利益摆上桌的明人大家时间都很紧,按后世的节奏来,有话明说不好吗?
现在既然谷老爷是明白人,那么丁师爷也就直接说出了条件:只要谷老爷配合,那么曹大人在徭役一事上,不但会全额现银补足县衙在徭役方面的损失,于县衙上下这些私人也有好处,而且还有特殊回报......待到谷县令这一任满后,京城方面在吏部可以帮忙运作,分配谷县令去一个上县或者上州当官,而且很大可能官升一级。
听到这些承诺后,谷县令先是稍稍有点失神对方能量大他是知道的,但是如此大刺刺的应诺能搞定吏部,还是令谷老爷惊讶了一下下。
然而接下来谷老爷依旧没有点头,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疑虑:“这般使来,两三载后,增城的钱谷便收不上来了。”
曹总兵在台湾的基业缺人,到处在拉人头去垦荒,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这次征发徭役的背景,谷老爷心里很清楚。
于是他就提出了这个疑问:大批征发徭役,然后佃户都给你们弄去夷州不回来了,今后县衙的赋税找谁去收?要知道谷老爷在增城可还要干几年呢,贪图眼前这点好处,过两年给蕃库交不上赋税,这可是要被上官贬斥抽脸干**的!
这就是谷老爷一直以来最大的担心。相比这一点,之前丁立秋承诺的升官,谷老爷却反倒不是太在意:他本身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指不定这一任后,他感觉没意思就回老家享福了,大明这温吞官儿,不做也罢。
丁立秋虽说不知道谷老爷的内心活动,但是眼下这个问题他是必须要解答的:“好说,只要谷老爷在这增城任上一日,这每岁的夏秋两赋,曹大人这里就提前给老爷垫付了,如此可好?”
“此话当真?”
听完丁师爷石破天惊的土豪言语,谷老爷和马师爷顿时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呵呵,我家大人富有四海,这一县之赋,大约也不是什么难事。”
丁师爷说到这里,优雅地在冬日敲了敲手中的扇柄:“只需谷父母点头,明日一早,就有现银现粮送入县库......至于这数量嘛,就按县衙去岁的账目来,满额足十,银子都是新铸的银圆,粮食都是夷州运来的新米,再给县衙加一成损耗,如何?”
话说,中古时代的地方官,其实最大也是最难的政绩,就是如何把赋税收全上交,其余那些劝农劝桑坐堂审案都是捎带的,有没有就那么回事。
所以土豪一出手,脸被银子打肿的谷县令自然就点头应诺了能在年初就收到全年足额的夏秋赋税,一个县令还有什么话好说?
然而曹将军的钱谷是那么好拿的?
在谈妥了第一桩生意后,丁师爷顺势就提出了第二桩生意:既然今后几年的赋税曹大人都垫付了,那么自然而的,增城县的应收赋税,是不是也应该交给曹大人来处理?
是的,这里就牵扯出了丁立秋打算在日后实施的下一步行动:包税,讨债,扒房拆屋,牵牛拉羊。
第521节 榜样的力量
包税人这个职业,是最古老的行当之一,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早期的欧洲是纯粹的封建社会传承,国王和领主权利划分很清楚,大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都是唯一主人,所以很多王室和地方领主都会顺手把辖区的收税权承包或者拍卖给商人,用来换取稳定的财政收入。
这种情况在中世纪后期达到了巅峰。
而亚洲这边则不一样。
自秦始皇创建大一统王朝后,封建制就变了味道,国家的税务通常来说是由中央政府委派地方官衙来收取的。在这方面,中国的地主阶层没有欧洲领主那么大的权利,尽管他们可以用各种办法偷漏以及分享侵吞财政,但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和包税人也没有太大关系。
包税人真正进入中国人视野的,还是在蒙元时期。当时的文盲蒙古人搞不定财政这一块,又不放心汉官,于是在占领中国后就将国家税收分包给了色目人——随着蒙古人来到中国的各种欧洲商人。
这种毫无管控的包税制肯定是玩不下去的。税官花1块钱买到收税权,势必要在辖区搜刮到10块钱,这样一来,民怨沸腾各地抵抗频发,蒙古人最终在中国只坚持了几十年就待不下去,包税制是公认的灭亡祸首之一。
时间来到明代,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在明朝中后期,包税制又渐渐出现,成为了一些地方官衙的赋税可选择项目。
通常来说,选择包税制的地方县衙,会将夏秋两季的收税权,包给当地一些有能力从百姓手中收到钱粮的“强力”人士,以便节省行政成本,完成财政上交。
这种收税方式在明朝中后期渐渐有了市场,算是自发形成的一种分包模式。
包税在一开始还算不上主流,但是到了明末,随着中央王权的日渐虚弱,县衙这种末端触角的行政能力也随之减弱,面对日益败坏的地方乱局愈来愈无能为力,于是包税制就有愈演愈烈之势。
所以当今天谈判时丁立秋提出包税这个词后,谷县令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几年下来,周边已经有一些府县这样做了,只是开放程度不同而已。即便是谷泰自己个,也曾经一度考虑过将秋赋包给县中的几家大户,只不过他一直犹豫没有成事而已。
最终,谷老爷没有考虑多久,就点头答应将今年的夏秋两赋交给丁师爷......人家提前把钱谷送进了县衙的库房,这天底下就没有出过这么好的事情。从某种程度来说,钱谷入库那一刻,今年的赋税本来就应该是丁师爷的,县衙方面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一场很重要的小型会议就这样胜利结束了。这场会议,标志着穿越众由海到陆,由被动到主动,“深入敌境”,正式对明朝的基层政权开始了社会改造进程,意义深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增城县的明人开始经历了一拨拨前所未有的悲喜剧目。
最先开始的,是徭役。
就在花厅会后不久,农历还没有过年之前,增城县下属的各村社里甲就正式开始了动员,配合着下乡办差的衙役,将挑选出来应役的民人都发配去了县城。
往年不一样的是,今年的徭役,如果想交钱免役的话,需要多交一倍的银子。
另外,今年的这次加急徭役,并不是去清掏河道,而是去黄埔一个劳什子军港做工。
对于后一条来说,消息闭塞的民人并不感冒,因为到哪里都是去做工,掏河道还是修军港对他们来说没太大区别。
但是前一条可就要命了:很多民人交不起翻倍后的役银。
这种局面,要说民人不怨声载道是不可能的。马上就要过年,却要因为交不起银子而被迫出外应役,留下村里的家小无人照应不说,还要自带干粮,怎么看都是一桩苦差事。
然而抱怨也没有用,毕竟徭役这种事千百年来就是如此运作的,轮到今年去应役的人最多只能自叹倒霉,也没人敢反抗凶神恶煞的官差和里甲。
于是,不久之后,由各村里甲带队,增城县下属的应役民人队伍,就陆陆续续来县城集结了。
到了城南小校场,里甲持着文书名册,和坐在棚子里的文书交接清楚后,他身后这几十号满脸麻木的劳工,穿越众就算是正式从贪婪的官僚系统中接管了。
下一刻,悲喜剧正式上演:劳工们在排队登记完毕后,每个人当场领到了3块闪亮亮的银饼子!
傻乎乎,攥着银饼子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劳工们,接下来听到了一旁拿着古怪喇叭,说话有若雷鸣的人声:大伙这次是去给广州城曹大将军扛活,曹总兵爱民如子家中还有金山,所以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今番凡是前来应役的,每人每月统统发三个银饼子,不用等到月底,月初就结账!
听完大喇叭的喊声后,原本如丧考妣的劳工们瞬间就炸了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然而紧紧攥在手心的银饼子又提醒了他们,这就是真的!
在这个时代,非技术工种,只懂卖苦力的劳工,一个月想赚3两银子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得到这一笔意外之财,很多人都欢喜得傻了:不是说好来白打工的吗?怎么发工钱了?
这帮被强制征发来的劳动力,自然没听过“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句话。
穿越众这次征发徭役,其实根本目的,就是要通过大明的行政系统,用最快速度,强行将曹总兵的私人口碑扩散出去,让周边民众知道,给曹总兵扛活是一条好路子。
现在第一批榜样既然来了,那么肯定会得到优厚待遇。下一步,当劳工们在县城聚齐后,就被送到了黄埔军港。这批人在军港被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搭船去了台南,名为扛活其实是去带薪参观学习先进制度,另外一部分人就地安置干点杂活,每天有吃有喝还有各种劳保牛仔布工作服下发,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后,揣着银子,扛着军港下发的过节稻米风鸡和劳保用品的劳工们,得到曹大人恩赏,喜滋滋地回乡“过年假”去了。
随着这些人回乡后的消息散播,搞清楚了今年这次徭役是怎么回事的增城当地人,在翻过年后,拖亲带友,拖家带口源源不断,纷纷跑来要求做“徭役”。
丁立秋的徭役系列行动,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第522节 吴掌柜的日常(一)
“哗啦啦”的水声不停传来,抬头望去,一道匹练般的白色瀑布正从远方葱翠的山间落下,被阳光返照得和白龙一样,煞是好看。
在后世,增城北方的瀑布景区,是有名的原生态旅游景点。
位于南昆山余脉的自然保护区,景色优美风光旖旎,有温泉和众多的山涧溪水,其中的瀑布群落,落差达到了400多米,是中国大陆落差最大的高山瀑布,真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然而在明代,这点旅游资源就不算什么了......整个大明朝都是原生态的,遍地是古街,处处都有奇特险峻的自然山水,像这种地方,那都是属于偏荒僻壤盗匪出没的险恶之地,没有哪家明人会发骚跑来买门票花钱观景的。
1631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初十,午后,一队挑夫外加几匹驴骡正在山道上步履蹒跚,远方的瀑布成了队伍的背景墙。
这队挑夫的目的地,是一处名为贺家坝子的地方。
坝子是山区盆地的简称。通常来说,这种环山地势气候温和土壤肥沃,是发展农业的好地方。在后世,云贵两省的坝子地带都超过上千个,是天然的村落聚居地。
增城以北的山区中,大大小小的坝子也有不少。贺家寨,也叫贺家坝子,就坐落在北边毗邻佛冈县的山坳里。
从理论上来说,增城县是不缺运输水道的,境内光东江、增江、西福河等超过100平方公里的大河流就有6条之多,这还不算各种小溪河。
不过增城以北是山区,拜古代恶劣的自然环境所赐,总有些地方不通水道,需要用人力来运输物质,贺家寨就属于这种。
从增城下游的增江支脉上溯进山,船只会在后世的瀑布景区,濒临森林公园的派潭镇一带卸货。之所以叫派潭镇,是因为此地山高水陡,侧河中有深潭,古人在此放竹排从而得名排潭,后取谐音称派潭。
到了派潭镇后,要去贺家坝子,就需要挑夫和骡马上阵了。不过好在路途不远,山路也就绕个20余里,花费一上午功夫就能到。最终,当商队绕过一条狭窄的山口,穿过有庄丁把守的关卡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方圆六七公里,阡陌纵横的世外桃源便呈现在了来客面前。
“到地头了啊,大伙加把劲,卸了货管一顿烧酒喝!”
伴随着吴掌柜的喝声,皮肤黝黑,筋骨结实,肩膀上扛着长长的扁担,被货物压弯了腰的挑夫们顿时来了精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吴掌柜本名吴千山,他就是之前和贺扁担一起从匪窝里逃出来的那位,白记杂货连锁企业专门负责外部事务的副总经理。
当初从匪窝逃出来后,吴掌柜和扁担被侦查小队搭救去了黄埔军港。之后吴掌柜就和贺扁担分开了:年轻人留在军港,吴掌柜安全回到县城。
再往后,伴随着开拓军在增城范围内的大剿匪,吴掌柜也随之恢复了日常商业行动,开始满世界进货销货。大概是大难不死的缘故,吴掌柜这之后干劲十足,过年也不消停,这不,年后不久他又开始操办,带着商队来到了贺家坝子销货。
贺家坝子和这个时代的其他村落格局没有什么区别。一块山间小盆地中,处处是农田,其上零落散布着稀疏的农舍。而在盆地的正中,则是被土围子包起来的核心农庄。
沿着一条并不宽敞的土路,伴随着路边小溪的潺潺水声,商队很快来到了贺家庄子大门前。
不知是年节还是其他缘故,今天的贺家庄子,大门和吊桥都是打开的,和往日里只开偏门的情况不一样。而在墙头看到商队接近后,很快,庄子里就迎出来了一行人。打头的一位方脸皮袍,年级和吴掌柜差不多,此人老远就抱拳哈哈大笑道:“千山老弟,这可想死哥哥我啦,哈哈哈!”
吴掌柜乍一看到此人,也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急步上前,伸手把住来人双臂,感慨地说道:“贺老哥,别来无恙啊,一向可好!?”
这位贺老哥,名叫贺人仲,是贺家庄子里的大管事。
贺人仲和吴千山两人,说起来也算是多年好基友了——二十年前,吴掌柜是白记杂货铺里的小伙计,贺管事是贺家山货队里的小跑腿,两人白天一同搬货,晚上挤在大通铺过夜,真正是情同兄弟的贫贱之交。
到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双方各自有了社会地位,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然而老兄弟之间关系还在,并没有因为岁月消长而变色。
“好,好。”贺人仲连连点头:“什么风把老弟你吹来了?”
“呵呵,早就想来看望老哥哥了......就是道路不靖啊!”吴掌柜满面笑容:“这不,日前在县城南门看到佛头寨几位当家的人头,我就马不停蹄赶来了!”
“哈哈!”贺人仲闻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佛头寨一平,北山下县城的路就通了。”
贺人仲说到这里,同样满脸激动,伸手捏住吴掌柜的肩膀,上上下下不停打量:“哎呀呀,老弟你清减了啊,须发也见了白,倒是精神还看着健旺!”
话说,在这个时代,男性一进入四十岁,就完全可以自称老朽了。其实按照后世的经验来说,吴掌柜年级并不大,今年不过是四十三而已,然而常年艰苦的生活早已令他满脸皱纹胡须斑白,怎么看都不像是四十多岁的年级。
吴掌柜闻言后摇头一笑:“这可是有三四年天气没见过面了,可不就老了。老哥哥,莫要说我,你这胡须也白了啊!”
贺管事叹了一口气:“老朽,老朽了。”
两位老朽站在寨门口感慨了好半天后,这才把臂一同进入了贺家寨。
比起往年来,今年的贺家寨明显喜庆了一些:已经是正月初十,往年早已冷清下来的寨子里,地面上还留有花炮炸过后的红纸屑,寨子中的戏台上还有一个粗着嗓子的黑脸票友在大声唱着本地的粤戏,台下嘻嘻哈哈坐了不少人在看戏。
这之后,双方先是验看了商队带来的货物。
第523节 吴掌柜的日常(二)
商队带来的货物都是贺家寨急需的东西,其中数量最多的,是食盐和农具这两样粗货。
先说食盐。
明中后时期,随着统治集团的日益腐败,皇室,宦官,勋贵,官僚们见持有盐引有利可图,便纷纷去皇帝那里奏讨盐引转卖牟利,这一现象被称为“占窝”。这种行为,简单总结,就是一种权利寻租,是明晃晃侵占国家食盐税收的行为。
这样一来,明国朝廷早先行之有效的食盐“开中法”,就彻底玩不转了。
再往后,盐法糜坏,由富商巨贾,名门世族,军卫土豪组成的走私集团开始公然武装贩卖食盐,造成国家税收大量流失。
现在,在这个位面,情况变了。
自从某势力在广州城外布局后,食盐这种被官府越做越烂的商品,顿时发挥了活力。
在这之前,官府+盐商的垄断模式,造成的后果就是盐价越来越高,盐质越来越差,盐税收入越来越少,遍地都是逃税的私人盐枭,然后民众反而没盐吃,尤其是偏远地区的民众。
当穿越众在广州新区开始批发食盐后,之前的格局就被打破了。
广东不像福建,广东本地之前也产盐,是有完善的盐商+官盐系统的。现在老系统被穿越众这么一搞,顿时就吃不住劲,盐商和都转盐运使司随即炸了毛。
然而时移世易,穿越众现在羽翼已丰,獠牙渐露,早已不是当初小心翼翼跑去福建谈招安的那帮屌丝了。现在即便穿越众在新区码头上公开贩卖私盐,盐商和盐运司也没办法。哪怕盐商们背后都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哪怕盐运司的折子能上达天听。
这个没办法,是真没办法,不论大伙来文的还是来武的,曹总兵统统不惧。
来武的,现在是个人一出广州城门,就能看到插满了巨炮的军舰和剿灭了外海所有海盗的曹家精军。
来文的......还是那句话,只要姓曹的不在广东举旗造反,只要北方的鞑子一天不死绝,崇祯是绝不会给两广盐运司并一干盐商背后的那些政治势力撑腰的。
话说回来,既然盐政在盐商和腐败的盐运司手中日益败坏,朝廷同样是收不到税,那么曹川贩私盐牟利和一干盐商贩盐,对崇祯来说有什么区别?走了王八来了鳖而已。
最令正人君子们恶心的一点是,原本在这件事上理应做大家后台的两广总督,却是熊文灿这个坐着曹氏大舰来上任的老贼......
明暗试探了两手,发现面对的真是一头钻入体制内的超级大老虎后,广东的盐政系统感到了绝望。
接下来是一段时间的混沌时期:任何人只要有钱,就可以去新区码头批发食盐,不分良贱。
这期间一部分盐商还试图搏一把,全数吞下曹总兵手里的盐货囤积居奇,然后头铁的人就被无穷无尽从夷州运来的细盐给弄了个倾家荡产——台湾七股盐场早已实现中等规模生产了,新区码头随时都有500吨以上的库存盐待售,穿越众抠着脚就把盐商给办了。
通过这种方式,穿越众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用“食盐倾销”,一举冲垮了原有的食盐官私销售渠道,旧有格局被彻底打乱。
到了这时候,穿越众施施然出来收拾乱摊子了。办法很简单:划片销售,各地设置代理商,和其他货物一样。
而经历了和曹总兵暗中掰腕子的盐商们,这下终于知道了厉害,再也没人敢扎刺,一个个老实拉着银车,去新区码头竞标各地的食盐代理权了。
在表态投靠新主,竞拍到了各地盐业代理权后,一个由部分盐商和新兴商人们组成的两广盐业批发代理商集团就形成了。
而盐商们很快就发现自家参与进了一个高效,廉洁的新式商业批发网络。感受到新模式的魅力后,很多有远见的人欣喜若狂——只要曹总兵不倒台,那么大伙今后赚的钱只会更多。
在这件事上真正受损的,其实是广东的盐政衙门。曹总兵用海量的精盐做武器,掀了桌子,掌握了事实上的广东盐政,侵蚀了固有的官府权利。
最终,穿越众大获全胜,得以在广东复制了福建的盐业格局,形成了新的,和穿越政权利益捆绑的新盐业集团。
这之后,一种后世再熟悉不过,却在这个位面属于惊天一声雷的合同要求,实实在在颠覆了两广商人们的认知:两广盐业总公司给所有代理商都规定了最低销量,代理商来年卖得少,有惩罚,卖得多,总公司有返利。
商人们确实震精了:从古到今,只听说过货物不够,还从没有听说过这种逼着大伙多卖货的章程。
其实穿越众在这件事上也满无奈的。三年多来,他们在台湾开办工业区疯狂搞工业建设,然而到了今天,真正能在数量上颠覆传统的卖方市场,实现倾销,体现工业化优势的,却反倒是食盐这种原材料——尽管这些食盐也是用工业化模式生产出来的,但是总不如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有成就感。
食盐大肆倾销的后果,就是第一时间消灭了私人盐枭。现如今在福建和广东,大盐枭都洗白当了穿越众的经销商,小盐枭真绝迹了。因为各地经销商都在地盘内按照合同拼命销货,以前没去过的沟沟坎坎都被经销商开发了起来,遍地都是价格便宜的私盐,私人盐枭的获利空间没了,这种职业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
前因后果说清楚后,吴掌柜这一次来到贺家坝子的真实背景也就呼之欲出了:白记连锁杂货公司作为增城县的食盐代理商,现如今需要把之前不重视的本地市场都开发出来,所以吴掌柜这次在年后不久,就带着商队来到了偏僻的贺家寨,其根本目的,还是联络老客户维护渠道,为今后更多的商品找到销路。
事实上明人一点都不傻。认识到食盐货源充沛到需要订合同完成规定销量后,反应过来的白记杂货,很快就调整了商业模式,从等客上门变为主动出击,多年未见的老兄弟,这次主动上门来看望老哥哥了。
第524节 吴掌柜的日常(三)
穿越众先是用倾销冲垮了盐业旧格局,然后利用自身庞大的武力做担保,强行建立起了新的市场机制。
关于新规则,执行力度最强的,自然是在穿越众眼皮底下的广州城。至于县域,由于时间太短和交通信息闭塞,所以很多地方目前还处在新旧交替的混乱状态中。
不过增城县是例外。借助一波剿匪,当地有能力和曹总兵作梗的势力眼下灭得灭散得散,其余人等噤若寒蝉,县域内一夜间变得路不拾遗平安喜乐,所以包括盐业在内的商业新秩序很顺利就执行了下来。
商业需要+道路安靖,这2条原因,也是促成吴掌柜此次亲自带队来贺家坝子的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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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在寨子里的晒场称量完盐货后,贺管事扔下手中一把细盐,然后满意地捋捋胡须,点头赞道:“俱是上等货色,价钱也合适。老弟,有心了啊!”
“呵呵,这也算是年礼了,自然要克己一些子。”吴掌柜当即是打蛇随棍上。
贺家寨子由于地处偏僻,不管什么消息通常都要落后一些,故而这里的人对于县城方面的商业格局肯定是不太清楚的。老练的吴掌柜肯定不会告诉对方,其实盐价已经降下来了,而且货源充足,现在是渠道为王的时代。
验看完盐货后,接下来是农具。
这之前,由于穿越政权不愿意用工业品冲垮已有的传统手工业,所以产自窑区的农具基本上就是在岛内使用,鲜有外销。
然而这种情况随着广州特区的新建,已经有所松动。
考虑到即将在本地修建钢厂和开办一系列金属加工企业,所以穿越众现在开始在广州本地试水销售一点金属制品,其中尤其以农具居多。
这中间的用意很明白:打出夷州金属制品在广大农民那里的口碑,顺便给传统手工金属加工业制造生活压力,为下一步收编这帮人做好准备。
于是,伴随着吴掌柜的到来,贺家寨子的农夫们,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钢制农具。
用高碳钢锻压而成的锄头,闪烁着一层灰蒙蒙的金属光泽,刃口锋利,大小厚薄规格完全相同,从外表上看去就和传统的手工货有很大区别。
另外还有闪烁着蓝色光芒,看上去单薄,却是韧利无比的钢铲,以及斧头等等一批高档农具。
得知这批农具是精钢打造的夷州货后,寨子这边当即现场实验了一下,效果自然是不用说,传统的熟铁农具根本不是对手。
贺人仲这下又笑呵呵地点头表示愿意掏银子了,尽管这批农具的价格要比普通货色贵一些。
最重要的两种战略性货物验收后,剩余的就是一些日用品。这些日用品就不用寨子里统一收购了,而是放开来归各家自行采购。
到了1631这个时间段,穿越众对这个位面的渗透已经越来越深,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这些产自窑区的独特货物。
就像当年的洋火洋烟洋铁钉销遍我大清一样,穿越众生产的暖瓶,油灯,灯油,缝衣针这些特产,一直以来也已经被商人们销售到了全球各地,哪怕是大明一个偏僻角落的寨子里,人们也对这些独一无二的美好货色不陌生。
这个时候,寨子里赶来的贺家族人,已经将晒场位了个水泄不通,家家户户都在挑选着商队里的货物,男人女人那粗糙的脸上,纷纷露出了笑容。
不过总得来说,农人的消费能力还是很低的。对于这些庄户来说,最受欢迎的货物,毫无疑问是缝衣针,牛仔布和蜡烛这些价格能令人接受的商品。
缝衣针不用说,这正是最能展示工业化成果的一种商品。另外,用江南和印度的棉花纺织出来的牛仔布和卡其布,也是庄户们最喜爱的货物之一。
古代的土布,由于工艺原因,包括所谓销遍天下的松江布,都有一个特征:光板。后世人熟悉的那种带着小圈的毛巾,或者毛茸茸的线衣内衣袜子等等衣料,古人是织不出来的。
同样的原因,结实耐磨,穿着又舒服的牛仔布,卡其布这些布料,也在第一时间受到了明人的欢迎。
然而即便是普通布料,对于底层庄户来说,价格也是不便宜的。所以男男女女们在犹豫半天后,最多也只能扯一身给当家人穿的份量,买不了很多。
兜里的银钱总是有限的,哪怕今年的日子莫名其妙好过了那么一点点,但是庄户们依旧消费不了太多东西,买了点布料后,买一管缝衣针,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说油灯,暖水瓶这些数量少的高档货色,最终的消费者,还是以庄主家为代表的贺家寨高层了。
今天庄主不在,作为亲信族人,贺人仲当然知道庄主家的需求,于是做主买下了油灯和大部分的上等夷州无烟白蜡,打火机和两个暖瓶,以及煤油也买了下来。
看到自己带来的货物刚好被贺家寨消费光,吴掌柜也是怡然自得:这表明了他对贺家寨消费水平的精准预测,没有常年跑村寨的功力和对贺家寨的熟悉,是配不出这么合适的货物的。
销售完货物后,一担担的粮食和山货就被庄户从库房里挑了出来。商队这边按照运输上限接收了一部分后,剩余的货款就全被换算成了银子,由贺管事和吴掌柜两人结算清楚了。
这一套程序全部完成后,已经用掉了整整一下午,接下来就是轻松愉快的晚饭时间。
商队的伙计们得到了烧酒和一些肉食,而吴掌柜和贺管事这一对老兄弟则是去了贺管事家中,由贺家婆娘整治了几个菜,然后贺管事从里屋拿出了一小坛陈酿。
不想下一刻,吴掌柜却笑眯眯地从裢褡里掏出了两个同样大小的木坛子:“老哥,今日尝尝我带来的夷州淡酒吧,这酒有个名目,叫精酿嘉士伯,口采好,喝了不上头。”
第525节 吴掌柜的日常(四)
就着年节才有的好菜,喝着口味独特,但是很适合中老年人肠胃的清淡啤酒,忙碌了一天的两个老兄弟这会终于有时间坐下来细谈了。
吴掌柜大约是今天一切顺利的缘故,又见到老友放松许多,两口啤酒下肚,就先是倒了一番苦水出来。
白记杂货之前其实也是每况愈下。大环境不好,各地盗匪四起民众生活困顿官府苛捐杂税加码,作为最贴近底层的杂货企业自然日子不好过,销售额下降,道路不靖客源萎缩,之前好几年不敢来贺家坝子做买卖就是缩影。
杂货企业日子过得艰难,贺家寨这种庄户人家,何尝又有一天轻松过了?
听完老弟的诉苦后,贺人仲也是长叹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这几年来气候怪异,老天爷不给脸不说,各路牛鬼蛇神也愈发繁杂,官府勒逼日甚,寨子里的普通庄户,整年见不到一丝荤腥,都是在苦熬啊!
然而互相讲述一番别情后,两位各自企业的中层干部赫然发现,虽然没见面,但是他们这几年的经历很相像,都是在艰难中挣扎求存,然后日子突然间峰回路转,变得好过起来。
去年下半年,白记杂货拆巨资去广州竞标,搏回来了7种夷州杂货的代理权。从那时候开始,白记就进入了一道分水岭,仿佛突然转运了一般,四面开源遇难成祥,硬生生把生意又做了起来,回到了之前的鼎盛场面。
贺家寨也一样。这次剿匪之后,寨子里各种明暗支出大降,族人们很久以来,终于过了一次所谓的“肥年”,家家户户有了顿肉吃,还请了戏班来唱了一天。
要知道,之前每到年关,官府的各种“孝敬常例”且不说,就是本地各路盗匪上门勒索掉的钱粮,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现如今这些勒索全部省下来不说,道路一通后,吴掌柜还带着平价货物送上门,这都是寨子里的隐性收益。
另外,交通顺畅以后,寨子里的粮食和药材等山货还可以用更低的成本卖出更高的价格,这都是眼睛能看得到的长远好处。
总之,老哥俩这么一合计,最后追根溯源,才发现令他们生活改变的根源,都是在那位曹总兵来到广州之后发生的。
“唉,虽说是个招安海寇,但是勤政爱民,清除匪类,可比那些正牌官儿强多了”
贺人仲这时脸色微微发红,半是感慨,半是气愤地举起杯:“来,老弟,咱们也为总兵大人干一杯,祝他老人家官运亨通!”
“呵呵,说起这位总兵,兄弟我可是狠狠打过交道的。”
碰了一杯纯大麦精酿啤酒后,脸色同样发红的吴掌柜这时候嘿嘿笑了起来,面露得色。
“哦?还有这种事?快给为兄说来!”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嗯......要从日前兄弟押货过石滩,船坏在鬼头洼说起了。”
就这样,吴掌柜就着美酒和好菜好心情,絮絮叨叨将自己因祸得福的那一段神奇经历讲了出来。
之前吴掌柜在被特战队员搭救回黄埔港后,其实还是发生了一些故事的。他当时并不是简单的被搭救,到了地方,他先是看到了港湾里的蓝色大舰,然后在经过简单的治疗和洗漱换衣后,吴掌柜被告知,这里是南澳总兵麾下的官军水军营盘。
接下来,他就被带到了一间有着大长桌和壁挂地图的作战室。在那里,一些穿着奇怪对襟短衫,戴着大檐帽的年轻军人,开始盘问起他所知道的关于匪窝的一切来。
得知对方是正规官军,再加上被人救了性命,惊魂普定的吴掌柜自然是知无不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讲了出来。而这一讲,就是整整三天时间。
对于开拓军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们来说,吴掌柜这位常年负责运输物流的老司机,可谓是了解增城周边社情敌情以及地形风土人物的最佳选择了。现在既然来了这么一位,又肯合作,那自然是要多聊一会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情报起始也是很珍贵的。吴掌柜作为一个浸泡在社会第一线的中层人物,他的视角,包括他对上至大户下至小民的看法细节,这些都是急于了解一地社情的穿越众所需要的。
就这样,吴掌柜在这几天时间里,不光把自己所知道的周边匪情和地形如实相告,还把包括增城各处缙绅大户土豪官府在内的其余风土人物关系等等情报也讲了个十足十。
这之后,吴掌柜就被送回了增城县城关的白记杂货总店。
当然,和穿越众合作的人,都是有好处的,吴掌柜也不例外。
这一次吴掌柜的奇遇,直接给他本人,以及白记杂货带来了滔天的好处——就在不久后,白记的掌门人白举人,就亲自和吴掌柜一起去新区拜访了丁立秋丁大区长。已经得到军港那边发来的函件,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丁区长,当即给吴掌柜本人给了一样大好处:增城县境内的夷州食盐批发权。
这一下就是皆大欢喜了:吴掌柜原本在白记里只有一些身股,现在他有了食盐批发权,股份额度得以增加,成了小股东。
而白举人不但得到了食盐渠道,更加重要的是,他得以搭上了穿越众高层这条线,这是善于钻营眼光锐利的白举人事前打死都没想到的......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于是,才有了今天吴掌柜来贺家寨这一出:有了批发权,有了股份,干劲大增啊,自然要好好跑渠道了。
听完了老兄弟这一番故事,贺人仲也是连连咋舌,直说这是富贵险中求,并且连连为老兄弟道喜。
吴掌柜这会也是即后怕又得意,赶紧碰了杯酒压一压激动的心情。
就在这时,贺家大屋的门却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厚布棉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老爷,你怎么来了?”
贺管事见到来人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急忙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