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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6节 裂缝

    力工们对于马铃薯的感官并不坏。这种黄色的“土豆”吃下去不但饱腹感强,而且也顶饿,算是和红薯平级的一种地产。

    土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做法多种多样,可以和任何调料搭配。之前就有人在新区工地上吃过烤土豆,抹上盐粉的烤土豆味道相当不赖,这一点红薯可比不上。

    正在饭桌上讨论烤土豆的力工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两天,广州城里第一家由新港野人开办的麦当劳祖传炸鸡店已经装修完成了。

    穷人很快就会发现,原来土豆条换一种做法后,会昂贵到令他们无法呼吸。

    ....................

    总之,今天的午餐会气氛很不错。大家吃粥之余,谈谈说说,精气神比以往好了许多。

    在场的人,最近一段日子里,都直接或间接地从新城得到了好处,日子变得好过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这种牵扯到社会转型的大格局,院里这些底层人士是说不出一二三的,他们只能表达一些简单的喜悦感。

    这种情况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经过穿越众的资本注入以及打开初级工业化进程后,以广州为中心,周边民众的就业率上升,物价降低,之前陷入滞涨的明国经济得到了梳理,从而令人均可支配收入缓慢提高,人民的幸福感增强。

    贺扁担今天的幸福感也很强,因为又轮到他刮锅底了。多吃小半碗饭后,贺扁担乐呵呵回屋小睡一觉,下午,他精神抖擞又出门去接活了。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几天后,这天一早,贺扁担和往常一样,待在这一片挑夫们经常等活的茶摊上,面前放着花两文钱买来的劣茶,桌旁靠着吃饭的家什,就等着主顾上门了。

    最近几个月来,城里貌似多出了不少活计,所以贺扁担今天很有信心能接到活。果然,没过多久,就来了生意。

    这桩生意很简单:有主顾在南城码头买了货,已经装船,需要雇人随船沿途卸货。卸货点在珠江对岸,需要沿着东江一路散货,最终到终点站增城县。

    贺扁担光棍一个,这种需要出外几天的生意自然是适合他的,所以和雇主谈好价钱,收了定金后,他就跟另外三个挑夫一同出发了。

    这位雇主姓吴,是一个很和气的瘦老头,身份是增城县一家连锁杂货店的掌柜。

    贺扁担一行人跟着掌柜先去了附近一家药行,从里面挑了几担海马,麝香,大黄,朱砂,鹿茸等药材。接下来队伍步行出南门,将货物抬上了码头一艘货船。

    这艘叫平福号的货船是内河常见的平底船,差不多有300料,里面已经塞满了货物。等贺扁担他们上船后,船就拔锚了。

    出南门码头后,平福号沿着宽广的珠江顺流往东。这一路上由于穿越众已经把暗礁和浅滩都用浮标做了标记,所以船速很快,没等中午,就跑完了50里水路,到了黄埔。

    路过黄埔时,平福号上的所有人,包括船老大,船工,杂货店掌柜,伙计,还有贺扁担等人,统统都跑到船左舷,伸长脖子看向了突兀出现在黄埔岸边的港口。

    一艘蓝底金线,反射着刺眼光芒的大舰,正停泊在黄埔港的码头上。其上如云的白帆高耸,脚下有诸多小艇往复来回,从比例上就能看出这艘巨舶威猛不凡。

    贺扁担还是首次见到这艘西式大舰,这会他正长大了嘴,一边猛看,一边听着船工在口沫横飞地吹逼。

    兴致勃勃听了半天后,贺扁担知道了两件事:第一,这艘大船姓曹,就是那位给他带来咸味菜粥的曹大将的曹。

    第二,这艘大船的肚子里有几十门有若人粗的大炮,忙紧处侧舷活门一开,连珠炮起,那就是糜烂数十里,洋面上但凡有船,统统被打为齑粉!

    贺扁担听到如此劲爆的故事后,口水都流下来了,当即缠着船工一个劲要人家往下讲。这船工一看听众踊跃,就把当初在珠江口看到的大舰剿匪场面娓娓道来,期间少不得添油加醋,讲到最后,船工手舞足蹈,听者如醉如痴。

    就在这个过程中,平福号沿着江岸一拐,进入了东江流域。

    东江发源于江西,最终从黄埔汇入珠江,是珠江的重要干线支流。

    平福号进入东江后,开始沿着北岸平稳前行。大约走了20里水路,平福号到了第一站,塘桥镇。

    吴掌柜供职的杂货连锁店在塘桥镇有一间分店,所以当船停靠在塘桥镇的石码头后,贺扁担他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连同船上几个伙计一起,大家肩挑背提,轮流将船上一些货物卸到了镇上的杂货店。

    在这个过程中,贺扁担由于技术娴熟,不偷懒,干活卖力而得到了吴掌柜赏识。到了吃饭的时候,吴掌柜笑眯眯地让店家给这个顺眼的年轻人加了一碗带荤腥的鸡杂粉,还把自己碗里的一根鸡腿分给了扁担。

    贺扁担一到吃饭时智商就降低,这次不挨打还能多吃,吴掌柜这一套立马就把年轻人给征服了。

    午后平福号继续,沿着东江上溯。下午时分,当船到了东江和增江的交界处时,第二处卸货点到了。

    依旧是一家镇子,依旧要将船上四分之一的货物卸下去。这次的货物里包括了全部的药材,这是吴掌柜帮镇上的生药铺捎带的。

    贺扁担由于中午吃得好,这回更加卖力了,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最终等船起锚后,他被笑眯眯的吴掌柜私下拉过来,打问了一通家世。

    得知贺扁担是个光棍后,吴掌柜当场做出了承诺:等这趟回了增城,就把他收为连锁店的的正式员工,今后专门跟船押运货物,等再过几年,还可以提拔他为管事的。

    这种好事贺扁担当然是巴不得了。正式员工旱涝保收,不用像他现在这样饥一顿饱一顿。主家不但管吃管住,今后再学一点记账之类的本事,将来人到中年抗不动活了,还会被提为店长甚至掌柜,这是一条很光明的穷人道路。

    于是平福号就这样其乐融融地拐入了增江。

    增江和东江不同,是发源自粤东山脉的一条支流。所以从入口开始,进入南北方向的增江就等于是进了山区。从此地往北,再走四十里水路后,就是终点站增城县。

    不过平福号今天是到不了增城县了,原因是时间来不及。这会天色已晚,船只要在路中过夜。

    于是船老大将船驶入了一条岔河,奔着经常歇船的一处村落而去。这处村落名叫石滩,是上千人聚落的大村寨,船只经常在此处驻泊。

    不想下一刻,意外发生了。

    只听嗑刺刺一声响动,平福号突然一晃,然后速度猛地降了下来。

    “不好,这是触礁了!”经验丰富的船老大第一时间下了舱,很快他又跑上来大喊道:“漏啦,快去人堵缝!”

    听到老大命令,当场就有人跑下底舱。船老大紧接着开始指挥甲板上的船工转舵转帆,平福号于是缓缓往岸边靠去。

    就这一会功夫,底舱下面已经涌出很多水。没多久,浑身湿透的船工跑了上来:“大佬,坏了两块板,堵不住啦!”

    船老大闻言骂了句脏话后,只能命令舵工横扳舵杆,下一刻,平福号一头扎进了岸边的沙地。

    “许是日前发了山水,江中冲下的大石割了船底,真他娘晦气。”再一次下舱检查完后,船老大做出了判断。

    到这个时候,全船人都傻眼了。好在吴掌柜经验丰富,他首先命令雇工们下舱去转移货物。

    于是贺扁担他们赶紧下舱,将存在底下的货物一一转移到了上层舱室。这还多亏之前已经卸掉了一半货物,否则都没地方转货。

    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船老大于是点亮油灯,带人下舱底去修船。然而船底现在蓄了半层水,又裂了长长一条口子,一时半会肯定是修不好了。

    得知底舱的情况后,吴掌柜阴沉着脸,唤过两个伙计,命他们连夜去报信。

    福平号现在的位置很糟糕,离最近的石滩村有七八里距离,距离北边的增城和之前卸货的镇子就更远了。于是吴掌柜只能命令两个伙计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分别去远方报信。

    一旁的贺扁担没有看懂这个操作:船坏了,耐心等船修好不就完事了?为何还要派人连夜去报信?

    偷偷把疑问提出来后,吴掌柜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不由得苦笑一声,然后拉着贺扁担到一旁偷偷给他交待:派人去传信是为了预防万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船又坏了,就怕遇到贼匪,所以必须要通知自家人前来支援。

    贺扁担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过来。这也不怪他没经验,之前他一直都是在广州城里给人扛活的,出外的频率不高,对野外生存并不大懂。

    掌柜的之后又交待道,要贺扁担今夜多留心,有情况随时通知他。

    年轻人赶紧点头答应。

    做完这一步,所有人也就没办法了,吴掌柜全程阴着脸,只能默默祈祷船只尽快修好。

    唯一心情不错的贺扁担,趁这功夫啃了不少干粮,还猛吃了两条咸鱼,到了月上中天之时,这货还喝了两碗稀饭。

    然而就在他喝完稀饭后不久,船上有船工人大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明亮的月光下,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沙滩上,然后随着喊声消失在了芦苇从里。

第497节 人棍

    值夜人的一声大喝将全船都惊动了。

    大家纷纷跑上甲板四处张望,然而明亮的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哗哗作响的芦苇和江水。

    发现找不到人,又听值夜的说有个人影,一脸严肃的船老大这时往船下吐了口唾沫,然后狠狠地说道:“没准就是几个毛贼,都警醒些!”

    这之后,船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明末社会秩序崩溃,遍地盗匪,更不用说珠三角这一水网密布之处了。

    今天在船上的这些人,除了贺扁担之外,都是常年跑江湖的,自然知道盗匪的厉害。所以这会人人担惊受怕,有那胆小的商铺伙计已经躲进船舱里不敢出来了。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大伙也只能硬着头皮熬过这一夜:最近的村子还在好几里外,那边的人晚上即不会开门也不会派人过来帮忙,所以船上的人现在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

    没办法,要怪也只能怪江底的礁石了,否则的话,平时船工是打死也不会停到这种地方的。

    然而有一个规律叫做墨菲定律,用汉语来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午夜时分,月光下又出现了人影,这次是好几个。

    这一回值夜的连大喊都不敢了。船上拢共就十来号人,对付三两人的小毛贼还好说,真遇上人多的匪伙,那根本不是他们这点人能搞定的。

    没过一会,那几个人影又消失了。

    现在船上大部分的人都意识到,今晚怕是有麻烦了。

    就这样一惊一乍过了几个回合,时间已经来到后半夜,除了傻乎乎的贺扁担又寻机啃了两个饭团外,其余的人已经开始惊慌失措了:对面的芦苇从里,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人影在晃动。

    “后生,你过来。”

    这个时候,情知今晚一定会出事的吴掌柜,再一次偷偷将他很看好的贺扁担拉到了角落:“今日之事,怕是连累你了。后生,你听好,若是一会出来大股盗匪,那你就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回头你若是有心,就去增城的白家杂货铺找我。”

    直到这个时候,贺扁担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就在他张口问出“掌柜的我跑了你如何脱身”这句话的同时,夜空中出现了一声响亮的鸣笛声,紧接着,四周围灯火大亮,从福平号两侧的芦苇丛里,猛地窜出来了十几条舢板,其上站着不少举着火把的汉子,瞬间就将福平号围了起来。

    “跑,后生,快跑!”

    被吴掌柜推了一把后,贺扁担一个激灵,当即从船上跳下,往斜刺里的芦苇从钻去,临了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吃饭的家伙。

    下一刻,当贺扁担马上要进入芦苇从时,他却刹住了脚,又缓缓退了回来——芦苇从中也突然亮起了火把,一排人影拿着刀斧从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一刻,福平号被总数达到六七十人的匪伙给包围了。

    “各位,小老儿是增城白家杂货铺掌柜,东主乃是增城县白举人。今日不知哪路好汉当面,还请亮出字号。”

    吴掌柜半生经营,像今天这种事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曾经也遇到过几次,所以他这会倒是没有太慌张,而是按照规矩先亮明了字号。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有交情的匪伙,也不会太过难为船上的人。毕竟大部分坐地虎都是靠着收过路费过日子的,天天和本地商队火拼?这种团队早就死光了。

    吴掌柜现在最怕的,就是遇到流匪。穿州过县的流匪根本不会考虑后果,杀人越货是标准动作。

    下一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好教尔等知道,咱爷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鬼头洼劳七便是。”

    吴掌柜听到这里,心下稍安:鬼头洼是附近的一片芦苇滩地,其中是有一伙贼人长期盘踞,大头目劳七的名声他也听说过。虽说和这帮人没打过交道,但毕竟是本地人,今天大伙的命看来是能保住了。

    想到这里,他便朗声回了一句:“原来是沙寨的劳七爷,不知有何见教?”

    “嘿嘿,增城白举人,听说过听说过。”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白老爷往日没拜过咱这破庙,今日也就抱不了佛脚了。船上的听着,识相的,老实束手就擒,回头照规矩办,也免了动刀兵。若是敢和咱爷们呲牙,砍死你个扑街!”

    “认栽,认栽!”吴掌柜和船老大对视一眼后,知道投降就是最佳结果了,于是当场表示认栽。

    像这种不见血的情况,通常盗匪也不会难为俘虏。事后只要传信回去,白举人自然会找中人将人赎回,所以吴掌柜赶紧认栽。

    听到船上人表态后,四周的盗匪们就准备将舢板划过来控制货船。

    不想下一刻,变故发生了。

    只听岸上一声大喝,贺扁担抡起扁担就和盗匪们打了起来。

    年轻人第一次经历这种局面,心下本就慌张,再一听这边要投降,于是彻底慌了。不知道后续发展的贺扁担,还以为要被贼人抓住种荷花,所以他抡起扁担试图杀出一条逃生之路。

    贺扁担虽说猛然发难,可是他面前有十几个盗匪,真能容他逃脱?于是年轻人很快就被围了起来。只见明亮的火把和月光照耀下,贺扁担呼喝连声,抡开架子,和周围人打成了一团。

    不料这一打起来,贺扁担却令人刮目相看了。年轻人身高臂长动作敏捷,抡圆了扁担来回猛打,拿着刀斧的盗匪急切间还攻不进他的防御圈,一不小心还被贺扁担打翻了两个。

    贺扁担这一手也是平时锻炼出来的。要知道各行各业都有地盘,挑夫也不例外,所以年轻人也是时常和人用扁担火拼的。

    就这样贺扁担状如疯虎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不一刻居然被他打倒了三四个土匪。要不是地形不熟,说不定还真被他突了出去。

    站在船头的吴掌柜这时心急如焚,一个劲的大喊:“后生,莫打了,回头东家出银子,定能给咱们赎身的,老汉我作保!”

    贺扁担听到喊声了,可这会他已经骑虎难下,周围都是晃动的刀斧,挨一下就没命,所以他也不能停手。

    这边盗匪们看贺扁担不听劝,于是也不耐烦了,很快从舢板上下来了两个拿着三眼铳的,走过来就准备用铅子解决这个傻帽。

    不想这时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莫伤这人,用网!”

    听到大当家发话,舢板于是又下来了几个人。下一刻,一张又腥又臭,上面还挂着几条小咸鱼的麻网就扣了过来。可怜贺扁担勇冠三军,最终还是被渔网罩住,然后被人冲过来两脚踢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这下贺扁担成人棍了。

    人棍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雨点般的拳头和大脚落在了贺扁担身上,打得他嗷嗷直叫。

    挨够了打后,贺人棍就被扔上了舢板,然后吴掌柜和伙计也被赶了上来。

    盗匪们处理这种局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将已经变成肉票的俘虏押下去后,船舱里的货物也很快被搬了出来,分散到了舢板和小船上。等到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的那一刻,一声唿哨,像沙丁鱼群一般的舢板群就消失在了芦苇从中,现场只留下了一艘孤零零的破船以及鬼头洼匪伙的信物——这是给救援者看的,方便对方来谈判赎人。

    ..................

    鬼头洼距离福平号搁浅之处并不远,要不这种突发情况盗匪也来不了这么快。所以在曲折迷踪的芦苇丛里穿行了一段时间后,劳七匪伙就回到了老窝。

    盖着一片破竹屋和草棚的鬼头洼,不熟悉水路的外人很难找到这里。盗匪们到地头后,先是把肉票们都关进了专门的木栅栏“人圈”里,然后就开始卸货。

    这个时候,依旧保持了人棍形态的贺扁担,就这么被扔在空场上,身旁来回来去都是腿脚,时不时还会被人觉得碍事再踢一脚。

    卸下货物后,匪伙就快乐地开始操办庆功宴了:今天这一出算是天上掉馅饼,大家没有辛苦去埋伏厮杀就得到了战利品,当然有理由庆祝了。

    下一刻,马口铁包装的白酒和罐头从货物里被挑拣了出来,火堆也被点燃,鱼和风鸡都串在了树杈上,宴会开始。

    而人棍贺扁担,这下终于被人用脚推着滚到了大当家面前。

    名叫劳七的大当家看上去岁数不算大,30来岁的样子。此人双眼狭长,面白无须,肌肉结实,看上去就有一股阴霾气息。

    不过劳当家这会看到刚从渔网里被揭开的贺扁担后,脸上倒是带了笑容:“衰仔,身手不错啊,做什么的?”

    “挑夫。”鼻青脸肿的贺扁担这会也不敢造次了,站起身后老实答道。

    “个头高,身手好,脾气爆......衰仔,你入错行了,就不是个做挑夫的料。”劳七掌柜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将手中一碗甘烈的二锅头递了过来:“跟着爷干,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回头再找个女人让你泄泄火,如何?”

    “不喝酒,一喝就倒。”贺扁担这会看到水匪们正一罐罐拉开粉红色的午餐肉往锅里倒,口水都流了出来:“管饱饭,管肉吃!”

    “哈哈!”劳七掌柜大笑几声:“还是个雏啊,爷喜欢!去吃肉吧,吃完再给你发个入伙红封。”

    下一刻,贺扁担就冲向了堆着鸡鸭鱼肉的桌子,然后他又被老匪们打了一顿,领教了规矩后,年轻人才得到了一只风鸡开始猛啃。

    蹲在角落里一边啃鸡,贺扁担一边偷眼,细细看了关人的栅栏几眼。

第498节 出逃

    贺扁担啃完一只鸡后,貌似认清了形式,感觉出加入匪伙的好处啦。于是他拿起一桶酒,开始穿梭在人群里给各位前辈倒酒充当起小二来。

    看到这小子乖觉,前辈们又赏了他一碗午餐肉吃。

    这种粉红色的午餐肉能长时间保存,而且味道很好能即食,在交通不便,缺乏冷藏手段的十七世纪,一上市就成了明人差旅必备的好东西。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人能分辨出这种肉是用什么动物做的。

    事实上这种白色马口铁的民用午餐肉罐头,其内容和绿色的军用罐头完全是两回事。民用的就是冒牌大杂烩,是用鱼肉+黄豆蛋白+少许猪肉调配而成的,有点后世人造肉/宠物口粮的感觉。

    好在十七世纪也没人要求在包装上注明食物成份,所以穿越众还能糊弄一段时间。

    贺扁担吃了肉后,忙前忙后更起劲了。就这样酒场一直持续到了入夜时分,上百号水匪大喝特喝,不但将缴获的铁皮桶二锅头一扫而空,还将自家的存酒也拿出来干掉了。

    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收场了,于是贺扁担就被锁进了一间小独屋里过夜——新人一开始总要“熬”几天的,匪伙虽说大部分人都喝多,但是标准程序还是有人执行的。

    至于吴掌柜这帮人,依旧被关在栅栏里,也就是扔了几个菜团子进去吊命而已。

    ..................

    夜深人静之时,一片寂静。

    鬼头洼里除了蝉鸣蛙叫外,再没有半点人声。天上的月亮似乎也没有昨晚那么明亮,不时有一团黑云蒙面,导致入目处黑漆漆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匪窝里却发生了一点小动静:关着贺扁担的小屋背后,传出了一阵细微的吱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切割。过了一会,小屋后墙的木窗被轻轻推开。下一刻,口中叼着把牛角尖刀的贺扁担,费力从狭小的木窗里翻了出来。

    匪伙这里大多都是破烂的木屋,顶上盖着茅草。所以真要想办法出来的话,是难不倒一个壮年男子的。何况这个男子在之前打杂的时候,还偷偷藏了一把短刀在身上。

    无声从后窗翻出来后,贺扁担藏在墙角伸出脑袋细细观察了一会。

    和之前他透过门缝看到的情况一样,东南西北四个角的哨位上,是四个东倒西歪的半醉之人。

    这一下贺扁担心中有底了。于是他耐心又等了一会,终于,一片黑云过后,天上的月光和星光都被遮住了。

    下一刻,贺扁担手持短刃,沿着屋角躲躲闪闪地跑向了目标。

    杀人,他是不怕的。能在十七世纪的广州社会底层活下来,谁的手上也不会干净。贺扁担之前不但在群殴中打溅过对手的脑浆,还在闹瘟疫时受雇清理过腐臭的尸体,所以他此刻握刀的手十分稳定,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心理和生理上的负担。

    绕过最后一堆杂物后,贺扁担猫着腰,尽量轻着脚不发出响声,悄悄摸到了东边角落的哨位背后。

    然后他就听到了微微的打鼾声:值夜人这会坐在一块方石上,背靠一根木桩,已然睡着了。

    贺扁担这时再不犹豫,于黑暗中猛地长身而起,一手从背后摸到对方的口鼻死死捂住,另一手的刀子紧接着抹了上去。

    下一刻,献血从值夜人的脖颈中不停喷射,发出了滋滋的响声。贺扁担此刻用力勒住头颅和口鼻,控制住对方临死前的抽搐,五秒钟后,这个人不动了。

    轻轻将手边的尸体靠在柱子上,保持平衡摆好姿势后,贺扁担毫不停留,又猫着腰往下一处哨位窜去。

    也是合该劳七匪伙今夜倒霉。在崇祯三年这个时间段,明国的社会秩序已经处于缓慢崩解中,各地农民起义层出不穷盗匪四起,官府根本没有余力来顾及这种占据了地形优势,来去自如的盗匪。

    所以劳七匪伙日子越过越滋润,已经很久没有提高过“战备等级”了,然后今天就被贺扁担钻了空子。

    接下来贺扁担照猫画虎,又连续干掉了另外两个值夜的。直到最后一人时,才出了点状况:贺扁担刚跑到那人背后,却发现此人猛地站了起来,然后转身和他打了个照面。

    这一下贺扁担惊住了。就在他准备强扑上去肉搏时,却发现这位低着头,摇摇晃晃,嘴里嘟囔着什么往一旁走去......再一看,此君走几步后,居然拉下裤子撒起尿来了。

    既然这样,那就不客气了,贺扁担依旧从背后一刀,将此人结果在了原地。

    这之后他掉头来到关肉票的栅栏外,“吱呀”一声拉开了门,窜了进去。

    栅栏里的人这一天几乎是水米未进,再加上担惊受怕,这会一个个都蜷缩在地上正在睡觉。贺扁担进来后,二话没说,就将吴掌柜偷偷摇醒了。

    迷迷糊糊的吴掌柜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住,然后他借着月光,看清了贺扁担的脸。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小会,看到吴掌柜清醒过来后,贺扁担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了一句:“掌柜的,莫要出声,俺来救你。”

    说完这句后,他转过身蹲下,双臂一较力,就将瘦小的吴掌柜背了起来。然后贺扁担一路来到河岸边,选了最靠外的一艘小舢板,解开缆绳,两人偷偷上了船。

    下一刻,竹篙在水中轻轻一插,舢板便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游鱼一般钻进了水道。

    而与此同时,一个迷迷糊糊的水匪也来到了哨位旁,黑暗中一伸手拍在了貌似低头睡觉的同伴胸口:“老莫,换哨啦。”

    下一刻,老莫应声而倒,换班的水匪借着月光,也看到了自己手上黏糊糊的一掌献血。愣了几秒后,此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快来人,有点子摸上来啦!”

    贺扁担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匪伙晚上也是要换班的。不过这不怪他,如果能在这里多待一晚上的话,他大概就能摸到换哨的规律了。

    尽管大多数人醉酒,但是在宁静的夜晚出现这样一声狂吼,还是吵醒了不少水匪。

    下一刻,陆续有人提着刀斧从屋子和帐篷中冲将出来,很快,水匪们就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

    PS:最近单位忙,再加上家中有事,所以会有段时间更新不稳定,还望亲们谅解!

第499节 山精

    当阴沉着脸的劳七当家出了屋,看到死于非命的四个手下后,他弯腰伸手摸了一把尚未凝固的献血,用手指搓了搓,然后恶狠狠发出命令:“追!这扑街刚走,追回来烤了吃,肝子留给我!”

    这个时候,贺扁担已经划着小舢板在水道中钻了有一阵了。

    之前他被渔网裹住扔在船头时,就已经记下了鬼头洼进出的水道。这种记路的本事挑夫大多都有,就和后世的美团骑手一样,记性好的人经常能节省出时间,月底一算账,就能多赚那么一点。

    贺扁担天生记性好,要不他也吃不上这碗饭,所以这会舢板已经在半路上了。

    然而记性再好,也抵不上水匪的熟门熟路。毕竟是黑夜,有些岔口在紧张忙乱下看不清,所以当贺扁担跑到中途时,他已经走错了方向。

    更可怕的是,他和吴掌柜都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嘈杂声,看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火把光芒。

    情知在芦苇荡里是跑不过地头蛇了,于是贺扁担一咬牙,操纵着舢板扎进了水道边的一处死路里。

    拐进这处被芦苇从遮挡的浅洼后,贺扁担狠狠撑着竹篙一插,先将舢板搁浅在了岸边,然后他将吴掌柜扶下了船。紧接着贺扁担来到艇边,双臂一较力,就将小舢板立了起来。

    竖起来的舢板咕嘟嘟冒几下气泡后,很快沉进了岸边的泥水中。贺扁担随后又用力向下压了压,再用竹篙插进水底别住船身,尽量掩盖住了舢板的踪迹。

    接下来他转身挽起裤腿,踢掉脚上的烂草鞋,蹲身背起吴掌柜,开始义无反顾地西边逃去。

    他们两人现在的位置,是在南北方向的增江支流旁。而匪伙此刻正在沿着水道往南北两个方向搜索,所以贺扁担唯一的生路就是往西走,等到进了西边的山区,再绕个大弯去增城。

    可惜西边不是那么好去的,逃亡者首先要做的,是穿过芦苇丛生的沼泽区。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水道一说了。贺扁担背着吴掌柜,开始深一脚浅一脚,摔倒爬起,艰难得在湿地里穿行起来。

    “后生,本不该如此的。”吴掌柜在摔倒几次后,浑身泥水地趴在贺扁担背上,苦笑着说到。

    在吴掌柜看来,贺扁担这一手确实没太大必要:大家在匪窝里苦熬几日,只要匪徒们信守承诺,那么等自家东主交了赎金就可以安稳出去了,何必冒这个险?

    然而当时的情况,又不允许他对贺扁担再讲道理:老于世故的吴掌柜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贺扁担一定是对值夜的做了什么才会闯进来的,所以他无法出声,否则就是连累了年轻人,也包括他自己。

    “俺爷就是被水匪害的,临了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不想贺扁担一边在泥水中气喘吁吁地赶路,一边却说出一句令掌柜没想到的理由:“俺娘当年一直讲,打死也不做坏人。”

    这时候,吴掌柜才意识到一件事:贺扁担和他不一样,是被匪伙强行裹挟进去的预备役土匪。

    想通了前因后果,吴掌柜不由得叹了口气:“后生有骨气!也罢,老夫今日就领了你这番好意,咱爷俩就挣这一次命吧!”

    说到这里,吴掌柜便咬牙从贺扁担后背跳下来,让年轻人搀着他,就这样两人挣扎着往前走去。

    大概是之前坏运气都用完的缘故,接下来的逃亡路程,一老一少尽管狼狈不堪累个半死,但是并没有再遇到泥沼毒虫之类的附加考验。

    最终,二人组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逃离了湿地区,来到了粤东罗浮山一带的山区边缘,气喘吁吁,坐在一块干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这地方,二人组就算是逃出生天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天亮,在附近找个村子,雇佣船只去增城县就可以。

    心情大好的吴掌柜这时坐在一块树桩上,对一身泥水,累躺在地的贺扁担说道:“后生,老头子一早就看你顺眼,这怕是有缘。你放心,从今往后,有我老吴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咱们这就是一家人了!”

    “嘿嘿。”话不多的贺扁担尽管心里高兴,可文化水平很低的他也说不出什么应景话儿,只能用傻笑回之。

    就这样休息好一阵后,算算时间也到了凌晨,再过一会天色就该放亮,于是他们爬起了身,贺扁担继续搀扶起老吴的胳膊,两人这就打算沿着山下的平路继续往北边走。

    下一刻,二人组同时惊叫一声,往后倒退了几步。

    就在他们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居然站着几个怪物。这几个怪物模模糊糊,只能看出大约是个人形,最可怕的却是怪物的双眼——几双眼睛散发着或红或绿的光线,在黑夜中明灭不定,令人毛骨悚然。

    见到这几个悄无声息出现的红绿眼怪物后,贺扁担先是惊骇想跑,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两人再也没有体力穿一次湿地了。

    再说了,看这几个山精的鬼祟模样,贺扁担也不认为自己能跑过对方。

    下一刻,判断出已经无路可逃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抽出尖刀:“啊,山精!掌柜的快跑!”

    将吴掌柜往身后一推,贺扁担就合身就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刻,看到扁担扑来,只见其中一只山精轻轻一扬手,一道电光就打将过来。然后贺扁担当场就被电光打得浑身颤抖,不一刻,他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抽搐。

    一旁的吴掌柜自然没有跑,他其实早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现在看到这一幕后,老头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爬起身跪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喊道:“我等俱是良善小民,不合冲撞了山精爷爷,还请收了雷法饶命则个!”

    下一刻,山精收了雷法,然后用口音怪异的“山精语”开口问道:“尔等何人?从何而来?为何在这荒郊野岭中晃荡?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招,小人全招......”吴掌柜这时心下稍安,大抵他发现,这山精也是大明的精怪,居然说得是汉话,能沟通就好。

第500节 自己人

    就在吴掌柜讲述自家来历和遭遇的过程中,东方天色渐渐开始发白,环境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候,吴掌柜也渐渐发觉了“山精”的真面目:这他娘的不是山精,是怪人!

    面前这几人膀大腰圆,手拿铁器,清一色身穿花衣,面上涂抹着横七竖八的彩纹。

    在吴掌柜想来,就这种装束和彩纹,这几位大约是附近山里的畲瑶之民?再联想到那怪异的口音,掌柜觉得自己接近事实真相了。于是他赶紧说道:“不合冲撞了几位山勇,还请放过我二人,待老朽回去后,必有后报!”

    不想领头的却没搭理这一茬,而是对另一件事来了兴趣:“老头,你方才说你们是从鬼头洼里逃出来的,那就是知道鬼头洼的底细了?”

    “底细谈不上,我二人不过被抓进去一日功夫而已。”

    吴掌柜是老江湖,见对方话头不对,虽说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还是本能避开了话题。

    emmm.....打头的那位点点头,不置可否。大概是看出了吴掌柜有顾虑,所以他扭头看向一旁的贺扁担。

    这时候,被掌心雷打倒的贺扁担已经缓了过来,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脚,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头领这时发话了:“都带回去再说。”

    然后贺扁担被人拉了起来:“老实点,再敢乱动还电你!”。

    至于已经浑身虚脱,瘫坐在地上的吴掌柜,却反而受到了良好待遇:几个畲瑶人用树枝砍砍削削,十分钟不到就制作了一副临时担架,将吴掌柜抬了上去。

    下一刻,贺扁担屁股上被踹了一脚:“等着开饭呢?抬你家掌柜去!”

    被电傻了的贺扁担这下又成了苦力,化身担架兵,抬着吴掌柜,稀里糊涂跟着队伍出发了。

    吴掌柜则是心中暗暗叫苦:这是前脚出狼窝,后脚进虎穴的节奏?然而他们两个人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也只能任由这帮畲瑶摆布了,所谓听天由命大抵就是如此。

    可是这一闲下来,躺在担架上的吴掌柜,却渐渐观察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首先是方向。这支队伍按理来说是应该往西走进山的,但此刻却沿着增江在往南走。要知道畲瑶民如果没必要的话,通常是不和汉民打交道的。像这样再走下去,怕是一路到了汉民聚集之地,所以吴掌柜有点疑惑。

    接下来,走南闯北的吴掌柜又发现了更多的不同之处:无论是从穿着还是身上的各种零碎,现在细细看来,这伙人不像畲瑶民,倒像是行伍之人。

    首先,那股令行禁止的行伍之气,吴掌柜早年间,曾经是在一些军营里见过的。

    其次,这些怪人身上那些闪亮的古怪物件且不说,光是脚上那双在广州城里时兴的,要上“鞋油”的军靴,穷苦的畲瑶民就是穿不起的。

    夷州作坊出产制作的军靴和普通皮靴,不但分左右穿着极其舒适,而且鞋底是明人无法仿制的厚牛皮制成,质量远远超过了常用的木底鞋和布底鞋,价格非常高,现在是有钱人的标配。畲瑶民平日里穷得连土布都穿不起,怎么可能一人一双军靴?

    满头糊涂的吴掌柜一路走一路纳闷,隐隐的,仿佛总有什么地方是自家遗漏了——直到他上船。

    心思各异的小队伍,起先一直保持着沉默行军的姿态,沿着水网地带径直往南。一直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后,突然间,路边窜出来了两个同样穿着花衣的怪人。

    这一举动把坐在担架上的吴掌柜吓了一跳:之前没发现周围有人啊?怪了,这花衣能迷人眼?

    窜出来的伏兵默不作声打了几个手势,队伍就拐进了一旁的芦苇从。然后大家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小小的水洼里,停着几艘小船。

    到这时候,不用说也知道要上船了。而就在吴掌柜下了担架,被贺扁担搀扶着上船的那一刻,他突然间知道这些人是谁了——有一个人取下了头上怪模怪样,有点像铜盆盔的布帽,露出了一头短短的髡发。

    髡发,随着曹将军势力的不断扩张,现在早已是闽粤经济发达地带的标配了。

    一开始,髡发是随着舰队官兵,以及夷州工头和账房来到明人地盘的。

    到了后来,新奇劲过去后,人们也就无所谓了。再往后,慢慢的,工地上很多给曹大帅抗活的人自动理了髡发。毕竟不理发的话,每个月发工钱时会扣掉一点“肥皂”费,理由是长发用肥皂比较多。

    就这点不多的费用,让很多穷苦的明人索性理头了事。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在凡是有曹氏产业和大型工地之处,遍地都是髡发,明人早已习以为常。有些年轻人甚至受不了新式理发店那明亮橱窗和彩色手绘画报的诱惑,还专门跑去理发店洗剪吹抹发蜡,这在少年人中间居然成了一种时尚。

    而这个时候,看到对方留着的是髡发后,吴掌柜心念电闪,脑海中瞬间将他所知道留着髡发的军队过了一遍,然后他得出了一个貌似奇怪,但是正确的答案:“敢问这位副爷,莫非是夷州曹大帅麾下?”

    下一刻,那位脸上涂了花泥的头领,对着吴掌柜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看出来了?老头,你倒是老奸巨猾啊,怎么看出来的?”

    “哎呀!”吴掌柜这时满脸喜色,狠狠一拍大腿:“这可是遇到自家人了。好叫副爷知道,小老儿供职的白记的商号,正是增城片区夷州七种杂货的代理商啊!”

    “哦,这么说,那鬼头洼的劳七,这次抢了我家大帅的生意?”

    吴掌柜连连点头:“对得对得!这批货本就是小老儿前日从广州总代理处领出来的,可恨栈单被匪人搜走了,不过广州码头还是有底联的。”

    “嗯,抢了我家大帅的生意,这就是死罪了。”那花脸头领闻言点了点头:“可是这鬼头洼的底细,我们弟兄现在还是不清楚,没办法帮你报仇啊?”

    “好说好说!”吴掌柜一把拉过有点看傻眼的贺扁担:“小老儿和这位小兄弟都是去过匪窝的,副爷只管打问,我等绝无半句虚言。”

    可花脸头领这时反倒不急了:“嗯,咱们先走,到地方了慢慢说。”

    紧接着,三艘小船队起航了。

    在芦苇荡里钻了一阵后,小船很快就拐入了增江顺流而下。到了正午时分,贺扁担和吴掌柜又看到了停在黄埔新港的那艘蓝金色大舰——这次是近距离观看,因为两人被带到了大舰所在的军港里。

第501节 吃货

    在黄埔军港,跑路二人组暂时安顿了下来。

    而从进门那一刻起,军港里震撼眼球的千吨级别大舰,处处整齐划一的规制,以及充满阳刚气质,喊着口号踢着正步的队列,就令两个乡下土包子目不暇给,手足无措了。

    有点战战兢兢的二人组接下来任由摆布。浑身泥浆,衣物破烂的他们先是被带进一栋冒着黑烟的大屋里洗澡,然后领到了一套军装,这样一来,两个穿着橄榄绿棉布作训服,头戴发髻的古人就出现了。

    接下来才是“询问”环节:两个着装不伦不类的明人被分隔开后详细询问,并做了笔录。

    被单独审问的贺扁担这一回倒是没有表现出抵触情绪。其一是吴掌柜刚才给他交待了,其二,他也知道这处是什么地方——给他带来很多活计的曹大帅的营地,所以对曹大帅印象还不坏的年轻人就竹筒倒豆子,将他所知道的鬼头洼的情况全部讲了出来。

    等贺扁担全部说完后,对面条桌后三个同样穿着军装的人中,其中一个负责记录的文职军官站起身,拿着笔录走了过来。

    问清楚贺扁担不识字后,军官毫不意外地拿起贺扁担的手,沾了点印泥就在笔录上按了几个指印。

    这之后,军官又将笔录交给了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一个人。

    接过笔录后,这人挑着重点翻看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对贺扁担说道:“小伙子能从匪窝跑出来,还带了个累赘老掌柜,不错,有本事,有情有义!”

    尽管看不懂这人胸前花花绿绿的资历章和肩膀上标志着穿越众身份的少将金星,但是贺扁担不傻,看做派就知道对面这位肯定是军校身份的官儿,于是他老实回道:“俺娘不让俺做贼。”

    “哈哈,好。”中年男人闻言站起身:“小伙子,还没吃饭吧?走,大伙都去食堂,先吃饭。”

    人家这一站起来,贺扁担才发现,这位居然比自家还高出一个头来。要知道贺扁担本来就算明人中高的了,可今天算是遇到了对手。

    最终,贺扁担老老实实跟在了这个许诺给他吃食的官儿身后,来到了大食堂。

    这会已经是下午2点半钟了,所以几个人来到食堂,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于是大家随便找张桌子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贺扁担依旧有点拘束,因为即便是军营里的大食堂,装修也已经超过贺扁担的想象力了: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足有三寸厚,用上好红木打造,涂着大漆的长条木桌。

    另外,隔开操作间的长玻璃橱窗也令贺扁担咋舌:这玩意他只在大户人家和街面上的大商铺见过,从没想到一处食堂里能见到。

    下一刻,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的军人从操作间里跑过来,匆忙立正敬个礼:“将军,炊事班班长乌正报告,请指示!”

    “嗯,我们几个来吃饭。”王博回了个礼:“饿死了,看速度快的随便整点。”

    “是!”得到命令的炊事班长立即转身跑进了后堂。

    王博,最新被任命的“开拓军”总司令。

    所谓的“开拓军”是官方正式称呼,也有人私下里打趣叫“皇协军”的,其实这就是穿越众组建的半职业化的殖民军。

    这支殖民军和历史上的殖民者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用来在广阔天地里抢土人地盘的。

    半军半民的殖民军,未来将会在强劲的工业引擎推动下,高效率地去南洋,澳洲,北美,新西兰和土人战斗。在这个过程中,殖民军会在沿途经过的地方扎根,老兵会留在陌生的土地上就地转化成种植园主和牧场主,做到真正的开疆拓土。

    这一次新任的开拓军总司令王博之所以来黄埔军港,正是为了准备开拓军的第一次作战任务:剿匪。

    从海军众里一跃而出,单独拉起了一座大山头的王博,最近一段时间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要知道“开拓军”和正规军可不一样,这支武装力量有点类似于农垦兵团,只要操作好,开拓军可是能赚回成本的,来自后世的人自然懂这个道道。

    所以在理论上,开拓军的编制可以是无限的:一团二团直到二百团都可以,反正到时候打下地盘,就地全体复员就可以了,操作很简单。

    这样一来,王博这个司令官在一开始的组建阶段就比别的军头多了工作:他需要搭建起一套投资—获益的商业模式来运作开拓军,这就需要和很多投资人打交道,无形中增加了工作量。

    不光如此,他还要操心剿匪事宜:前几日的内阁会议上,已经决定将广东周边第一阶段的剿匪事项交给开拓军练兵,于是王博得到命令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黄埔港收集情报,准备等他那些还在训练的部下到了动手。

    所以今天当他知道有2个深入匪窝的明人被侦查员带回来后,就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询问工作,然后他还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貌似很适合去开拓军当兵的年轻人。

    .....................

    坐在板凳上的贺扁担,这会可没空去管王司令在想什么——从昨夜逃出鬼头洼后,他除了喝几口溪水,可是滴米未沾的,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而更加令贺扁担挖心的是,他能清楚地透过橱窗看到炊事长的动作......亮黄色的菜油倒进了黑黑的铁锅,一盆白色壳子的鸡子被一一打碎,明黄色的蛋黄和透明的蛋清在空中飞舞,不停落入锅中。

    下一刻,一盆被切碎的红色果子倒进了锅里,蓝色的烟气随之冒起。

    然后贺扁担毫无尊严地当众流出了口水:他在不久前恰巧和人分食过一小碗西红柿炒蛋,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没过多久,班长就从大锅里铲出一小盆西红柿炒蛋,另外再加了一大盆白米饭就端上了桌。然后在众人笑嘻嘻的目光中,贺扁担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挖了米饭和炒蛋大吃起来。

    桌上的食物很快就被几个军人和一个大肚汉给扫完了。紧接着,看到抢过米盆开始用指头刮米粒的贺扁担,王博脸色一僵,猛地站了起来。

    而贺扁担虽说埋头在猛吃,私下却早已做好了准备:他无数次因为不雅抢食被各种人打,今天看来也少不了挨一顿了。

    下一刻,又一个堆满了西红柿炒蛋的小盆被推到了扁担面前:“这还是个吃货,别急,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贺扁担这一刻抬起头,露出沾着米粒的一张马脸,张大了嘴,彻底愣住了。

第502节 台北(一)

    连绵的雨雾不停飞过,将磺港笼罩在了一片迷离之中。

    虽说台北在冬季是多雨季,但是夏季雨水同样不少,来自太平洋方向的季风带来了无穷水汽,令岛北山河经常处于处于风雨交加的状态中。

    在穿越众这个位面,十七世纪的大台北地区,依旧保持了原始风貌。这片被森林和群山覆盖着的深蓝色土地,包括通向台北盆地的整个基隆湾港区在内,依旧是森林地带。绝大部分地块还没有开发。

    甚至唯独被穿越众下力气整改的,则是磺港。

    磺港的位置比较偏,基本上已经在台湾的左上角了。在后世,磺港距离后世最繁华,最核心的大台北地区有点远,只是一处不痛不痒的港口而已。

    而在这个时间段,全台北唯一可以称得上“市镇”的,恰恰就是此处。

    由于附近的河滩出产高品位的露天铁砂矿,所以磺港在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了矿业+海河联运的工业型港口。穿越众不但下大力气建港,还顺带着将此地扩展,建成了一处市镇。

    其实从理论上来讲,台湾是不适合进行大规模开发的,道理很简单:平原能产生的财富,远远大于山地。

    比起广袤的澳洲平原,南洋群岛和北美大地来说,台湾除了台北盆地和台南这两块小平原之外,就没有可供大规模开发的土地了。

    然而在后世,由于众所周知的一些历史原因,结果导致了大台北地区的繁华和台湾总人口的暴涨。这个其实就和香港的繁华一样,都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出现的特例,是不可复制的。

    穿越众自然无需如此。

    对于穿越众来说,目前台湾所能提供的,是台北的铁矿和硫磺,另外还有苗粟的石油和台南平原的粮食作物,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在老爷们眼里,其实台湾就是一处提供初级原料的大矿场,地位很低,在渡过初期的孵化阶段后,这里肯定会慢慢沉寂下去。

    穿越众自然不会将资源投资到前途不大的基隆湾乃至台北盆地去建个什么大台北区,至少眼下就是如此。至于今后......谁爱去谁去,反正地盘都圈下来了,子孙几百年后真要繁衍到那个份上,自然会慢慢发展起来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前在基隆湾的少数建筑就被全数放弃,譬如从西班牙人手里买来的圣萨尔瓦多堡,现在已经变成一处废墟——石块都被拆下来装船运到磺港修栈桥去了。

    现在,远离基隆湾的磺港才是台北的核心地带。

    三年时间,通过穿越众的辛苦劳动,原本不起眼的泄湖区已经改天换地,变成了一处包括矿石码头,吊车,居民区,奴隶营等等固定资产在内的正规城镇。

    而磺港区的总人口数,也随之达到了6000之多。

    除了驻扎在此地的一个正规军步兵营之外,港口里还长期驻泊着几艘小型护卫舰用来控制洋面——台北外海没有强力对手,最多的就是福建船和日本贸易船,所以没必要用大船。

    而磺港镇的平民来源可就复杂多了。

    除了来自各省的明国移民外,台北本地土人和南洋奴隶也占据了磺港镇人口比例的很大一部分。

    从一开始就和穿越众打交道的凯达格兰族开始,现在已经有不少土人定居在磺港镇了。

    当然,台北“改土归流”的过程肯定不是一帆风顺的。磺港这里和台南不一样,那边聚集了穿越众绝大部分的资源,可以在一开始就用各种有利条件去尽量和平的收复土人。

    而磺港一开始就是个工地,要什么没什么,不可能给土人展示什么文明先进性,所以手段就要“略微强硬”一点了。

    于是伴随着穿越众在磺港周边的扩张,一系列的战斗就发生了。

    真正打起来,土人自然不会是对手。

    当初西班牙人在和淡水的土人打交道时,和他们的荷兰老乡一样,也是先被诓骗偷袭了一把,死了一票士兵。紧接着,西班牙人派出了上百人的“大部队”,然后淡水最大的圭柔社就投降认输了。

    失败者的下场,就是全体迁移,被西班牙人驱赶到了淡水河口一带。

    穿越众同样也是这么做的。

    一个急速发展,急缺劳力的矿业小镇,没那么多美国时间和土人尔虞我诈慢慢感化,于是一系列的征服战争,在穿越众开埠后不久,发生了。

    最终结果,除了本地丰里社的地头蛇,由于打交道比较多算是和平被并入市镇之外,其余周边各族土人,几乎都是在枪响过后,或者自愿,或者“被自愿”加入了“文明进程”,得到了“开化”。

    现如今的磺港镇,周边已然没了土著村社。以磺港镇为中心点方圆十公里区域,已被彻底清理干净,道路也已经修到了附近的铁砂矿场。

    另外,经过疏浚的磺港溪,也已经和阳明山附近的河流打通了联结。这样一来,从阳明山火山群落采集的硫磺矿,就可以顺着河道运输到磺港,再装船出海。

    整体来看,台北的矿业格局现在已经建设完毕,达到了设计要求。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不能少了另外一股重要的力量:奴隶。

    十七世纪的台北,是遍布着森林河湖沼泽的原始蛮荒之地。除了那一点海滩之外,其余的土地上,茂密的植被几乎占据了所有地盘,遍地都是吃人的蚂蟥和飞舞的蚊子,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修建道路扩大易居地盘,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穿越众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是奴隶。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美国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人工人的尸首。

    这句话主要形容的,是当初修建第一条横贯北美大陆的太平洋铁路时发生的事情。

    在广袤干旱的西部平原上,有没有那么多爱尔兰佬被埋下去不知道,但是穿越众可以保证,为了打通从磺港通往阳明山区区二十里的矿业运输线,死掉的奴隶数量是远远超过美国铁路公司的。

第503节 台北(二)

    “咚”地一声闷响后,原本正在打摆子的奴隶后脑被砸了一锤,然后这个人就趴在那里不动了。

    不要小看这一锤:即要一下结束目标痛苦,又不能搞得脑浆四溅鲜血直流,这手中的力道是要掌握好的,一般人砸不出来这种五星闷棍。

    “抬走,麻利些抬走。”

    吴三爷打出必杀一击后,挥挥手中铁锤,面无表情地做了个通用的挥手手势,然后两个健壮的奴隶就将尸体抬出了草棚。

    不能用刀,刀会导致鲜血喷溅,污染草棚,招引来可怕的蚊子和各种昆虫。尽管草棚隔一段时间就会集中烧毁,但是没烧毁前还是要住进很多批次新人的,不能大意。

    所以吴三爷他们平时都用锤子。

    处理完患病奴隶后,三爷略微低头,钻出了并不高大的草棚。然后他目送着尸体被抬上板车......车上已经有了好几具尸体,这些最终都会被扔进附近的一处天坑里去。

    站在十七世纪台岛北段的山坳中,环顾着四周美丽的自然风景,吴三爷脸上却写满了深深的忧愁。

    伸手摸了摸军绿色棉布作训服的口袋,发现烟又没了,于是三爷一伸手:“拿根烟抽。”

    “抽你的鸟毛去,老货。”

    说话的是一个面白,看上去斯斯文文,甚至有点俊秀的年轻人:“你这老东西抽烟没数,不够就来讨要,当本少爷的工资是大风刮来的?”

    惯常有领导气魄的吴三爷,关键时刻其实也是能伸能屈的,所以他被怼了也不生气,而是堆起一张胡子拉茬的笑脸说道:“咱这一亩三分地上,哪个不晓得玉生少爷是真正有家底的老财,抽几根烟还能把少爷给抽穷了?”

    “哼,好啦,别一天到晚惦记少爷那点养老银子了。就这鬼地方,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且两说呢。”

    名叫玉生的年轻人听到三爷恭维后,脸色好了许多。嘴上虽说还在唠叨,可手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马口铁烟盒扔了过来。

    三爷一抬手接过烟盒,先是打开盒盖取出两根中档台江,然后掏出一个用天鹅绒绒套细心保存的银壳ZIPPO,“叮”得一声后打着火,一并点燃两根烟后,将其中一根递给了年轻人。

    “放心,不白抽你的。等哥哥我的拆迁补偿讨要到手,兄弟,你的好日子就到了。”

    听到三爷又一次说起了那笔虚无缥缈的拆迁款,玉生吐出烟雾的同时嗤笑了一声:“那我这个做弟弟的,可得卖力再活个三五十载,大约就能享到哥哥的福了。”

    下一刻,看到两个领班开始抽烟闲聊,站在四周的几个穿作训服的人于是也一同掏出了烟。监工们在这处台北密林外的谷口坡地上,开始了难得的小恬时间。

    .........................

    金瓜石,是位于台岛东北部的一个行政区域,后世隶属新北市,地处雪山山脉北侧支棱与东北角海岸间。

    金瓜石地区三面环山,一面面海,曾经因为开采金矿而繁华一时。

    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当时在基隆河河段修筑铁路桥时,有工人在河道中发现砂金,然后蜂拥而至的淘金者便一路溯河而上寻找矿脉。最终在3年后,终于被一位潮州籍的李姓农民在九份山区附近发现了小金瓜金脉。

    而在小金瓜被发现后不久,淘金客也在附近发现了大金瓜露头。“金瓜石”这个地名,即因为大小金瓜的山型貌似南瓜,也就是台语所说的“金瓜”而得名。

    原本寂静的基隆山,就此开启了日后金瓜石矿业的辉煌岁月。

    对于穿越众来说,其实在早期穿越的时候,大家的一致意见是不开发金瓜石的。

    原因很简单:金矿到处都有,没必要花费海量的人命去原始森林喂蚊子——当时的穿越政权,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根本经不起“浪费”。

    然而时间到了1630年,穿越众来到大明3年之后,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

    除了最重要的工业基础不断完善,社会财富迅速增加这个总前提之外,来自于南洋各地的奴隶数量也呈现了爆炸性增长。

    奴隶贸易的蓬勃发展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进程。和历史上不一样,来到东亚的殖民者们,在这2年间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再也不用操心贸易了?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随便运一船奴隶或者别的什么穿越众需要的货物,就可以在台江沿岸的大型仓库里,立刻,马上,公平,没有任何障碍地换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一种商商品——不限数量,不限种类。

    商人们唯一需要操心的,是口袋里的银币够不够。

    之前无数年间,占据了所有殖民者最渴望货品清单头一位的商品:生丝,现在已经掉到了清单前十,因为有很多种“神奇”的东西,其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生丝。

    譬如能拯救一船人,或者一城人生命的漂白粉。

    譬如封在蜡丸里,能治好海员坏血病的神秘药丸。

    譬如教会最喜爱的,能在欧洲漫长的冬季给教徒带来光明的油灯和煤油。

    这些琳琅满目,但是价格昂贵的商品,第一时间掏空了所有来客的腰包。

    适应了这种新型贸易模式的各国商人们,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大家现在已经不需要把精力花在寻找明国货源和互相斗殴身上了,因为谁也无法垄断和买空穿越众手中的货物。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如何快速,高效得将穿越众需要的货品运到那该死的,充满诱惑的台江港,然后再将那些神奇的货物用去欧洲发财。

    于是,由于三十年战争欧洲银根紧缩,原本日子过得凄凄惨惨的西班牙人,在半年前,针对菲律宾土著,发动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型战役:圣?塞塔战役。

    而盘踞在香料群岛的红毛也不甘人后。

    原本历史上,荷兰东印度公司最伟大的总督,简?皮特斯佐恩?科恩,将于去年在被土著马打兰苏丹国围攻巴达维亚期间,患上痢疾而死,享年仅仅43岁。

    而在这个位面,由于总督府水窖里被撒了漂白粉,所以科恩总督健康地活到了苏丹国撤围。

    到了今年,缓过气来的荷兰人,于是在科恩指挥下,发动了针对马打兰国的新一轮战役:即为报仇,也为抓捕奴隶。

    于是,突然间发现手中多了大批计划外奴隶的穿越众高层,就又把视线投向了台北山窝窝里那一处赫赫有名的金瓜石矿区。

    那里不但有金矿,还有穿越众目前最看重的铜矿。

第504节 台北(三)

    吴三爷的大名叫吴猛,是个被发配到台北的罪犯。

    什么罪名呢?抗拆。

    抗拆就是武力反对拆迁,然后试图报复社会,最终事败后,三爷就被发配了。

    当初熊道熊老爷在拆迁上海港时,身为地头蛇兼私港运营商的吴猛,由于搞不清对头的来历和背景,所以犯下大错,抗拒拆迁,最终和熊老爷过了两招散手后,不敌跑路太湖。

    这之后在太湖群匪袭击港口时,吴三爷又扮演了带路党/还乡团的角色,然后事败被俘。

    好在来自后世的穿越众还是有“事实婚姻”这种法律概念的,熊老爷也认可吴三之前对私港的所有权,所以最终三爷没有被砍掉脑袋,而是发配去了台北做苦役——财产权不能抵消罪名,各归各。

    和几个小弟一起被塞进底舱,昏天黑地地来到台北后,看到这处蛮荒的孤岛和遍地的奴隶野人,三爷原本以为自己完蛋了。

    不成想,没过多久,三爷又干回了老本行:码头管理/监工。

    虽说台北是流放犯人基地,但是这里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其中地位最低的自然是南亚奴隶了。这种纯粹就是消耗品,在台北的原始森林和沼泽中修路,一船“货”用不了两三个月就会消耗光。

    其次是土人。被强行烧了村庄,归拢居住的这些“归化人”,基本上承包了磺港镇所有的建设和杂役工作。

    不过好的一点是,土人吃穿不愁有工资,也不用被派去森林里修路。另外,凡是能通过简单日常汉语考试的,磺港乡政府还会给他“抬旗”,享受普通市民待遇,有资格进医院看病。

    最高一等人自然是汉民了。

    这些人中,虽说有一些因为偷抢拐骗被送来的犯罪份子,但是占人口比例最高的,则是被变相发配过来的各族“精英”。

    前文说过,穿越众既然从大明无限制吸纳人口,那么自然就会出现很多举族迁移的移民。

    这其中的宗族势力,毫无疑问对穿贵们的事业是有威胁的,至少早期就是如此。所以穿越众对这些和跑来抢权利的族长耆老少爷毫不客气,一律统统发配来台北讨生活。

    不过和吴三爷同理,这些人来到台北后,其实没有遭受什么不公——本地的疟疾和严酷的自然环境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事实上除了不能离开此地,外加信息是单方面输入之外,在这边过日子的明人,他们和在台南的人区别并不大。

    这边同样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同样有能了解天下事的报纸,同样有工作可做。这些被变相发配的人,之前可都是明国地主阶层的精英份子,他们即不缺文化也普遍不缺钱,所以只要愿意参加磺港镇建设的,总归日子是能过得下去。

    而且伴随着磺港镇的成型,他们中有很多人也在这里置办了产业,算是另类的安家开枝散叶了。

    唯一的问题,是死亡率太高。

    磺港镇是从一处海滨木栈桥发展起来的。在开拓初期,可怕的疟疾和各种由蚊虫传播的疾病是不能避免的。

    囿于这边严苛的自然环境,初期来到这里的大部分移民,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经有不少人死亡。隐藏在磺港镇高速扩张背后的,是一个出现在穿越众办公桌面上的,令人惊诧的移民“更新换代”数据。

    好在不管这里死多少人,之后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各路人马被补充过来,吴三爷和他的几个小弟就是其中一份子。

    初到贵地的三爷,心情是晦暗的。看将军府这无法无天的做派,自个这次又被充军流放,怕不是要先打个一百几十棍的杀威棒醒醒酒?

    结果当这边的政府文员看完三爷的档案后,发现他不但能算数,而且能在风波诡异的私枭盐港扎住多年盘子不倒,这正是磺港眼下最急缺的,具有特殊“管理经验”的人才啊!

    于是三爷这个流放犯下船伊始就又匆匆上岗了——二建总公司阳明山公路段总监理助理。

    具体来说,三爷和几个小弟,变成了公路段最前沿工段的监工,拿枪带刀带皮鞭的那种万恶监工。

    三爷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毕竟管着奴隶去干活可比自家去干活轻松多了。

    饱经世故的他和那些铁憨憨可不同,对于自家头顶的二建总公司和磺港镇政府,三爷可是充满敬畏感的,毕竟曹大帅的本事他在江南时就彻底领教过了。

    这样一来,作为优秀员工的三爷,无形中就躲过了几次灾劫——认真研究过上头下发文件的三爷,及时提醒了手下:上头对蚊子十分重视,咱们还是把营地的防蚊工作做好,平时出门,哪怕天再热也要穿长袖。

    随着时间的推移,熬过了前期鬼门关的吴三爷,后来慢慢提升了资历,变成了公路段的资深人士。

    在这个过程中,三爷逐渐了解到了一些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通过各种资讯,他终于知道将军府......现在叫大帅府的这个“藩镇”,是何等样的一处庞然大物。

    现如今他已经从阳明山工段被调出来,变成了新开张的金瓜石路段副总监理,负责驱赶拨在他手下的500名“定额”奴隶疯狂填人命开路,从海边的新镇据点开始,一米一米地将砂石路铺向金瓜石方向。

    而没事总被三爷蹭烟,面皮白净的玉生大少爷,则是三爷在公司里的忘年交同僚。

    玉生少爷虽说和三爷同样是监理,但是由于他是大户人家出生,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在监理办公室,他平时案牍工作负责得多一点。

    黄玉生此人,就是之前说过的,被发配来的宗族后代。

    离开了可以随时使唤的族人,离开了自己曾经掌握过的巨大权利,黄玉生的父亲移民到台北后的半年,就在愤懑和空虚中病死了。

    而玉生少爷之所以能快乐地生存下来,这还是托了他自己性格的福。黄玉生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另外,或许是年轻人还没有尝到过权利滋味的原因,他对于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感觉到多少不平,这大概就是他能在这处地方找准定位,生存下来的根本原因了。

第505节 台北(四)

    黄玉生少爷是福建三明人。

    三明是山区,所以黄家族人,就是一个来自于山沟里的小宗族。

    之前伴随着连年天灾,大旱,以及官府日益严苛的盘剥,觉得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黄族人,便打起了集体逃荒的主意。

    这种集体逃荒在古代是非常常见的。尤其是北方地区,每逢大灾兵乱的年景,就会有大批的汉民集体南迁——西晋,唐末,宋末,明末,太平天国,这五次汉人南下大迁徙,造就了后世南方各地的客家人群体。

    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集体逃荒,黄家族人有了一个新选择:台南。

    福建和台南一海之隔,再加上熊文灿的“改开”态度,所以福建是受穿越众渗透最严重的大明省份。

    黄家族人这一次迁徙,过程很简单:只需要去沿海的任意一个城市,找到曹大帅在各处闹市开办的“劳工招募点”,和办事员咨询好条件,就可以举族出发了。

    难民们出发后,只要拿着这边开出来的凭证,就可以在沿途任何一个县城找到专门的接待点,吃喝住宿全部有人报销。

    于是黄家族人就这么来到了台南,轻松得根本不像一次逃荒,时间就在去年初。

    这之后大伙受到的待遇,也相当令人满意。所有人不但住上了漂亮的木头公寓,还有能大口吃饱饭的食堂。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给曹大帅扛活还账。

    然而黄玉生一家却遭到了区别对待。在到达台南半个月后的某天清晨,他们一家四口又被单独挑选出来,勒令打包细软,二话不说被送上了去台北的船只,连和族人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

    一家人担惊受怕地到了台北后,起初是惶恐不安的。尤其是黄父,他非常笃定地判断道:自家要被姓曹的翻脸吃干抹净了......毕竟穷庙也有富方丈,黄家作为族长,当初细软里还是带了不少银子的。

    虽说这些银子之前都被强制换成了钞票,但是钞票现在已经深入人心了,谁都知道这玩意在台南就和银子是等值的。

    事实证明,黄父想多了。台北虽说环境恶劣一点,但是社会风貌和台南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处于高速发展时期,也没有官府来勒索他家的银子。

    真正的原因,不久后黄父就知道了:原来这里是宗族要人流放地!

    得知住在简易房的邻居们都是同样遭遇后,黄父终于找到了真正原因。然而这时候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台北的信息是单方面流入的,外人根本不知道这里一丝半点的情况。

    就这样,被打回原形,失去了往日可以依仗的族人后,习惯了权利加身的黄父承受不住心理落差,很快就病死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一龙生九子。

    黄玉生这个理论上的少族长,天生却是一副乐观性子,和他那个极其看重权柄的老爹可不一样。

    在玉生看来,既然大伙都已经抹下脸投奔曹大帅了,那么生死自然都操与人手,何况是被分散安置?

    再说了,就他们在台南见识到的局面,自家的族人们想必现在也生活得不错,就不要瞎操那个心了,还是各家顾个人吧。

    于是,在当族长的老父死掉后,正式当家的玉生少爷就及时拿出了积蓄,买下了磺港镇新修的一座临街二层小楼。

    这个时候磺港镇由于新开发,环境恶劣,所以观望的人很多,愿意花老本置办产业的人并不多。

    于是黄玉生就捡到便宜了:一栋新的砖混结构的小楼,只花掉了他家中一半的积蓄。

    有了产业后,家人居住在二楼,顺带出租了两间房,又在一楼开了杂货店,就这样黄玉生安置好了母亲和小妹。

    而他本人,则报名去了眼下在磺港镇如日中天的二建公司当了财务监理/监工。

    黄玉生的这两个选择,无形中恰恰符合了当前发展的“潮流”。

    首先,随着大批资源和奴隶的到来,磺港镇日益繁华,短短一年过去后,现如今再想花那点钱买栋小楼是根本不可能了。

    其次,在相当于国企的二建公司上班后,黄玉生获得的资讯也远超普通人,所以他逐渐认清了大帅府隐藏的力量,也通过日常的工作渐渐融入了新体系。再加上年轻人接受新思想速度快,所以如今的玉生少爷,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某个新兴政权需要的中下层管理人员。

    在这个过程中,玉生还结识了不少人物,其中最对少爷胃口的,就是草莽吴三爷了。

    吴三爷毫无疑问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另外,在充满危险的工地段上,吴三爷两次救过玉生少爷的命,这一点也不容忽视。

    于是两个来历背景身份都完全不同的人,就这么结成了忘年交,一同在这处生机和危机并存的土地上挣扎拼搏。

    ...................

    当天午间休息过后,吴三爷他们送走运输尸体的小船,然后轮流去洗手吃饭后,又在工地上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组织队伍下工。

    穿越众经过了这几年的摸索,现在对于如何管理奴隶营地已经相当有经验了。

    在这处与世隔绝的荒岛的上,吴三爷他们这些监工,对于奴隶的看管反倒是比较松散的——想跑路尽管去便是,逃奴能在17世纪的台北原始森林里活过三天就算有本事了。

    所以奴隶们下工后,都自觉排成队列,在拿着枪械的护卫押送下,回到奴隶营。

    由于施工路段不停迁移的缘故,所谓的奴隶营,其实就是一片由帐篷和临时草棚搭建的营地。

    到了这里,奴隶们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冒着滚滚热气的大铁锅已经准备了足够的卡路里来喂饱他们。

    伙食中最主要的就是糙米和杂鱼,到后期又换成了土豆和鱼。至于蔬菜,在气候温和的台北根本不是问题,随便开几片菜园就能保证工段的伙食需要。

    吃完饭后,奴隶们得到了完全放松的时间。当然,这之前还有一道鬼门关要过:体温检测。

    能导致大面积减员的疾病绝不只是疟疾这一种。在这个东西方交融的时代,还有至少几十种传染病在时刻威胁着群居人类。

    所以体温检测就成为了唯一最有效的检测手段:任何有体温升高迹象的奴隶,都会被单独隔离起来观察。一旦此人在接下来几天里持续发热,那么对不起,吴三爷的青春大榔头就会敲下来......哪怕是简单的感冒也会这样,因为奴隶营没有药物用来治疗感冒,也无法判断是不是感冒。

    就这样艰苦的一天过去后,当天晚上,气喘吁吁赶来奴隶营的一个公司办事员给吴三爷和玉生他们带来了一份惊天文件:一个新部门“开拓军”,现在正在四处抽调人手,二建公司也收到了公函。

第506节 拆迁款

    开拓军总司令部这一份协助征兵的通报,发至了穿越政权下辖所有部门。其中真正有掀起一些波澜的,还是在台北这种地方。

    无他,利益尔。

    在台北这些人,无论是吴三爷还是玉生少爷,虽说他们日子过得和别处差距不大,工资也不少拿,但是这些人身上都有一道隐性枷锁:不得离开此地。

    说白了,上面是把他们当流放犯来看待的。

    吴三爷就不说了,本身就是实打实的暴力劳改犯。而玉生这种人,虽然没有公开明说,但是谁都知道,被移民到台北的宗族份子其实也是变相流放犯,“无故不得出台北一步”。

    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剥夺政治权利一段时间。”

    这个惩罚在某些时候是相当严厉的。还是说吴三爷:之前他来到台北后,其实已经打过申请,要求兑现自家在上海征地的拆迁款。

    然而他最后得到的回答就是:等你什么时候劳改期满了,才有资格去大员那边处理这件事。

    玉生也是如此:理论上他这辈子是不能离开台北的,或许等穿越众的政权什么时候稳定了,后代才会逃离此地,卸下这道枷锁。

    所以当开拓军的征兵通报传达到台北后,第一时间就在这帮二等公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文件中明确说明,凡是加入开拓军者,之前罪过一概出清,身份等同于“常人”。

    大家对这个套路还是比较熟悉的,因为自古以来,帝王不但会在换届时大赦天下,还会在对外战争中征发罪犯,赘婿,小吏从军。

    而文件中的这个常人身份,可是一干流放犯朝思暮想的身份。

    吴三爷和玉生第一时间就郑重考虑起了这件事。

    从文件中笼统的介绍看来,这个劳什子开拓军的组建,是为了攻打南洋“不服王化”的土人。而这种活计,其实他们之前就已经在台北土著身上干过,算是熟手了,不存在什么执行障碍。

    至于说大伙都没去过南洋......笑话,之前大伙还没来过台北呢,不都是化外之地吗?再差也不过如此了,有啥区别?

    于是在简短的商议后,吴三爷,玉生,包括几个跟他一起来的小弟便决心抓住这次洗脱罪名的机会,去开拓军服役。

    当晚,急不可耐的人们便连夜搭上了去磺港的小船,沿着海岸线,比照着远方磺港灯塔传来的灯光,从金瓜石连夜赶到了磺港镇。

    第二天一早,二建公司磺港分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门外便排起了长队:申请转调开拓军的行为,在这个劳改犯扎堆的地方相当有市场。

    留着山羊胡子,头发花白的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在不久后,翻开了吴三爷的档案。

    档案上的阶段性评语是这样写的:吴猛在服刑期间能遵守法规,积极向上,用心劳动改造。看到这句,经理便没有多做留难,表示吴猛通过了审核,于是三爷拿到了盖着红章的介绍信。

    其他几人也顺利过关。

    接下来,通过审核的人有两天时间用来安顿后事。

    吴三爷他们几个光棍没什么后事可安顿,这两天里除了交接工作之外,也就是花钱摆酒,请昔日同僚践行,庆祝脱离苦海。

    玉生这边麻烦一点,他还有母亲和小妹需要安顿。

    不过说起来,除了一些离愁和担心,玉生和母亲倒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穿越众治下的地盘,民众起码的生活和尊严都得到了很好解决,一对母女维持杂货铺完全没有问题,不会存在大明社会各种狗屁倒灶的事情。

    尤其台北是罪犯流放地,对治安方面把控及其严格。在这里二次犯事的,不论大小,偷一钱也会被发配密林深处等同于奴隶。所以磺港镇虽说是流放地,但是治安一直以来可以称得上是夜不闭户。

    至于玉生的母亲,这个中年妇女是依旧秉承着三从四德的传统女人,“夫死从子”,所以她不可能对玉生的选择作出干扰。

    更何况玉生少爷也对母亲讲清楚了,这次可是个好机会,一挨他从军归来,或是建了点功业,就可以光明正大将母亲和小妹接到繁华的台南去生活,那里有大医院和大街,什么都有。

    最后,玉生还保证:一定会及时写家书给母亲。反正现在邮政发达,将军府范围内发信都是走班船,不会耽搁时日的。

    就这样,在面对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悲愁了两天后,玉生少爷一个头两个大,提着满满当当的行李,在码头和吴三爷一伙汇合了。

    磺港码头,今天差不多有200人的队伍登上了专门来接人的客船。

    和前来送行的家人一番告别挥手后,客船起航,吴三爷就这样急匆匆离开了囚禁他的地方,径直去了象征着自由的台南。

    两天后,随船来的200来号人,已经被安置在了台南的一处空置军营里。

    乱哄哄的军营里一片嘈杂。这里不但有来自台北的好汉,事实上来自各地的应征者都有,总数达到了500人之多。

    依旧是长长的队列。拿着介绍信和个人资料的吴三爷他们站在操场上耐心排队,直到一个坐在木桌后边,戴着玳瑁腿近视眼镜,穿一身橄榄绿军装的文职中年人接过三爷手中的资料。

    询问登记一番流程过后,三爷终于领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张小小的“临时通行证”。

    正规的军职身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办下来,但是现在有了这张小小的证件,三爷就可以自由出入军营,“恢复政治权利”,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在穿越众创建的社会里活动了。

    一伙领到证件的人很快出了军营——这儿的军纪并不严格,毕竟开拓军不是正规部队,半军半民的垦荒团而已。

    几个小弟一出门,就乐呵呵结伙去赤坎大街游玩了。而三爷和玉生两人则没有那个闲工夫:还有大事要办呢。

    接下来两天里,玉生陪着三爷在赤坎和大员岛的几个衙门里不停进出,包括但不限于赤坎区政府,港务局,土地资源局,甚至令人闻风丧胆的某街76号都跑了一趟。

    没办法,吴三爷个人主张的关于张苏私港拆迁款这件事,委实是太过麻烦。一是时间过去很久,二是这其中波折很多,他当初还破路去了太湖成了敌对份子,现在又没皮没脸回来讨要钱财,各个部门也都爱搭不理。

    另外,这件事还牵扯到远在上海的熊老爷,以及情报部门和港口建设部门,所以本身就非常麻烦,不是一两个衙门和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好在穿越众的政体初建,正是蓬勃向上,欣欣向荣的朝阳时刻,公务系统还没有出现怠政行为。所以麻烦归麻烦,毕竟事情还是在慢慢推动。

    于是在吴三爷来到台南一星期之后,就专门有土地资源局的文员来到军营,找到了三爷。

    这个文员姓张,岁数也不大。他带来的是好消息:上海熊老爷那边已经回复了电报,对于吴猛之前事实拥有张苏私港这一点没有否认,并且报出了那处私港的实际面积。

    虽说这点面积并不大,一共只有四亩地,也没有把附近的张苏滩一并算进去,但这可是上海港最核心地带的四亩地!

    张文员说到这里,语气中不无羡慕地告诉三爷:最终应该会有3至5万两银子的商业地产拆迁款返还到三爷手中。不过这个流程会很长,因为一切都要等书面文件在台南和上海之间经船走来回,再经过多部门审核后才可以,这大概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听到这一句后,三爷他们的临时宿舍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疯狂的起哄声。几个小弟兴奋地拿起脸盆和缸子就开始乱敲:“大哥,咱有钱了,做老板啊,不过苦日子啦!”

    “多谢张干事告知!”久经战阵的吴三爷这时自然不会乱了阵脚。

    他知道曹大帅治下以军法,台北就有不少贪污后被流放的公务员,所以吴三爷这时也不敢贿赂张干事。

    他一边送张干事出门,一边满嘴说着好话,又掏出用来办事的高档黑兰州请张干事抽烟,临了还拜托张干事将此事盯紧一点:“日后有了银子,终归要投资的,到时还要麻烦张干事指点迷津,有好路数,大家有财一起发。”

    就这样,吴三爷在做出一点隐性承诺后,笑眯眯地将张干事送出了军营。

    回营后,三爷和玉生一伙人先是好好感慨了一番曹大帅的仁义和讲究:就他这种没皮没脸的做派,换成大明,在当了反贼后还敢管官府要拆迁款?几万两银子的买卖,他这种反贼莫说银子了,早就被官老爷们砍了脑袋吃干抹净了。

    不想在曹大帅这里,却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真真是了不得!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心在开拓军里干事业,等着银子分派下来吧。

    吴三爷很清楚,所谓有银子了去做老板,这个是不显示的——之所以那些衙门能搭理他,是因为他和开拓军签了五年合约,算是戴罪立功状态。

    一旦他拿了银子去当老板不履行合约,那么分分钟就会被起诉,再次回到台北去当流放犯了。

    吴三爷现在已经对穿越政权的运作规律有相当了解了,还是那句话:丁是丁卯是卯。

    无论如何,他得在开拓军里挣命,活过着五年再说。

第507节 PPT

    开拓军营地里的混乱场面,一直持续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才算安定下来,初步走上正轨。

    到这个时候,人员手续也办清楚了,各路探亲访友出门逛大街的也过了新鲜劲,于是营地里终于开始了一波封闭训练。

    说是封闭训练,其实也就是列队走走齐步,熟悉熟悉口令,连正步都不用,算是缩水版的大学生军训。

    另外,在训练队伍的同时,还留出了大量时间给这些人用来彼此熟悉,拉帮结伙。

    总之,开拓军虽说名字里面有个“军”字,但是行为方式和正规军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很多地方甚至是反着来的。

    这也是一只殖民垦荒团的标准组织方式。

    ....................

    政府是不会花费巨额军费去训练这些人的,真要那样的话,直接调集正规军去南洋扫荡就好了,还要这些人做什么?

    可惜,穿越众到目前为止,一共才组建了不到5个营的正规陆军。就这点兵力,要负责镇压南至广州北至天津的多个战略要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南洋雨林打仗。

    养军,是极端花钱的项目。

    穿越众手中的正规军,是按照后世的建军思路来的,走得是堆资源出精兵的路子。

    这种方式是极其消耗资源的。在后世,比起军费来,人们耳熟能详的二马之流还真就不算什么了:一个标准的甲类步兵师,光武器设备的采购金额就是160人民币,这还不算4——20亿左右的营房建设,另外还有巨额的训练费用以及人工工资。

    注意,这只是一个师的开销,兔子有多少师和集团军?在国家面前,个人真是不够看的。

    穿越众这里同样如此。别看只有区区几个营的正规军力,就这几千人,已经吃掉了陆军军费的大部。

    而即便穿越众现在日进斗金,但是十七世纪的社会总财富本身就很低,还需要时间去培养增值。

    事实上,陆军再加上吞金兽海军,就这点小小的盘子,从来没有执掌过哪怕一个县级市政权的菜鸡穿越众们,就已经被军费坑得叫苦连天,终于知道执政的难处了。

    所以开拓军注定得不到太多资源,就是个野孩子。

    另外,开拓军的战斗模式和正规军也有所不同。

    在广袤的南洋和土人争抢地盘建立矿场和种植园,这种战斗模式的特征是低烈度,日常化,时间跨度很长。参考北美印第安人征服过程的话,这个时间跨度甚至要持续几十年。

    这种以小据点为中心,进行长期“治安战”,“游击战”的模式,很不适合正规军出马,只有把土地占下来的种植园主才会常年累月得去保护自己的财产。

    所以初期投入不足,以草台班子开场的开拓军,注定是一支“自负盈亏”“军纪马虎”“填人命如草芥”的杂牌军。

    另外,在一开始,这支杂牌军就是计划着用小团体去开拓的。一个小团体,在几年几十年后,很可能会演化成相邻的几家种植园,世代为邻,儿女通婚,互相扶助。所以开拓军是不限制内部拉帮结伙的,编制也比较随意。

    吴三爷他们就在这种局面下,投入了基础训练。

    .....................

    当然,这支去南洋填人命的杂牌军,既然是穿越众出手,那么多少还是有一些跨时代的优势的。

    这不,在训练了一周的队列后,初见成效的队员,就集体参加了新奇的PPT讲座。

    拉上窗帘的大教室里,土著们惊奇地看到了用幻灯片打出来的讲座科目。

    穿着正规军服的教官,一张张更换着投影内容,并且讲解。

    这种奇怪的“影画”,先是将大陆以及台岛和南洋的地理关系标了出来。

    到这个时候,房间里的绝大部分土著,在他们的人生中,第一次搞清楚了大明的位置和大小,搞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台南位置,搞清楚了未来自己将要战斗的南洋在哪里。

    接下来,教官又用丰富的图片和生动的语言,给听众科普了一些南洋地带的风土,地理,气候,疾病,土著等等基本常识。

    这些常识在后世人眼里是普通知识,可是在这个时代,就是真正的不传之秘了。欧洲人用了几百年时间才总结出来的东西,现在被穿越众夹杂着一些科学原理,深入浅出地就这样讲给了手下听。

    到这个时间,人与人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像吴三爷这种老贼,不但十分专注地听讲,还示意学历更高的玉生把这些东西统统记下——之前在台北,他们一伙之所以能全须全尾的活到今天,就是因为将公司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小规定做到了位。

    PPT讲课是不会留下书面文字的。教官在将内容宣讲完后,收拾东西就走人,也不会给这帮人提供任何解答问题的机会。所以到底能在这些看似新奇,实则生死攸关的知识点中学到多少东西,就完全看个人了。

    吴三爷他们事后和那些听过就算的人不一样,他们几个赶紧回到宿舍,你一言我一语,共同回忆,玉生记录,就这样,一本“秘传南洋手册”出炉了。

    接下来又是半个月的基础训练时间。当这帮乱哄哄的人好歹学会了基本的静默行军和听从各种命令后,他们就被转移到了战区,准备“以战代练”。

    哪里是战区呢?广东剿匪前线。

    1630年8月10日吴三爷一伙人坐船来到了黄埔军港,准备参加即将举行的剿匪治安战。

    吴三爷他们乘坐的运输船,从台江出发后,先是跨过海峡来到了厦门港修整。在厦门港渡过2天时间后,外海有从福州方向出现了一支南下舰队,这个时候,吴三爷这支运输船队也急忙赶了上去,加入了编组。

    舰队打头的一艘,就是目前远东吨位最大的抚远号战列舰。

    有抚远号打头,舰队自然是一路横行霸道畅通无阻。到了8月10日这天,舰队进入了珠江。

    之后路过黄埔时,舰队便分道扬镳了,吴三爷他们径直去了黄埔军港。而以抚远号为首的四船编队,则继续上溯,一路来到了广州城外的白鹅潭。

    白鹅潭旁的官码头上,此刻早已是人头攒动大佬群聚,穿着各种等级官袍的广州官员已经早早在码头排好了位次,就等抚远号靠港了。

    此刻的抚远号主桅上,长长的两面大旗正在飘扬。其中一面上书一个斗大的“熊”字,另一面上书:代天巡守、兵部尚书、督察院右都御史、总督两广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

    老熊到了。

第508节 熊文灿的选择

    千百年来,自中央皇朝赴粤任职的官员,都会在福建漳州出发,然后沿着古老的驿道,经由闽粤关界汾水关来到广东潮州,再从此地经转其他地方。

    这种缓慢,但是相对安全的行路方式,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王朝的兴灭,自唐宋以来就没有改变过。

    然后在穿越众这个位面,新任的两广总督熊文灿,在有意无意间,却打破了这一惯例,历史的轨迹在这里又稍稍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

    时间回拨到一个月前,原任的两广总督王尊德终于病死在了肇庆的官衙内。这之后加急文书便一刻不停地经由广州,福州,乃至北上京师。

    而拥有电报优势的某势力,则在加急文书进入京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政治方面的准备。

    然后,当朝堂上开始讨论新任粤督人选时,远比历史同期功劳巨大的熊文灿,就在各方大佬的默许和推举下,得到了对他印象很好的崇祯皇帝同意,比历史上提前将近2年时间坐上了粤督之位。

    这一次,老熊的职官不但由福建巡抚迁转为两广总督,而且还因为之前“刮地三尺”派兵勤王的军功,老熊的本官还从佥都御史直接晋升为右都御史,迈入了一品大员行列,可谓是春风得意,快马加鞭。

    在这一位面,由于闽粤沿海的海盗早已平灭,所以历史上熊文灿被拖住脚的局面也没有发生。老熊这边直接接任了粤督,那位短期代班两广总督的王业诰也因此没有出现。

    然而事物的发展总是互相关联的。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老熊在接任粤督后,也就没必要再兼任福建巡抚来统合闽粤军力剿灭海盗。在这个位面,老熊接任粤督的那一刻,也就卸下了福建巡抚的职位。

    而福建巡抚的继任者,不出所料,正是时任南京太仆寺卿的右佥都御史邹维琏。

    对于最终这一番人事任命结果,穿越众还是认可的。

    作为手中的“重宝”,老熊同志转任粤督这一手,就已经达到了穿越众最重要的目的,为下一阶段深耕广东做好了官面上的准备。

    至于说邹维琏......就福建现如今的局面,换一个巡抚也掀不起什么大浪。配合的话大家都好过,不配合的话,邹维琏历史上可是因为和老艺术家温体仁不对付而被二次罢官的,穿越众这边真要搞他,随便两招散手就请他回老家吃老米了。

    于是乎,新任两广总督老熊,就在满腔热情,专程坐着战列舰来接他风光上任的曹大帅撺掇下,半推半就,欣然带着家属从人,两袖金风,告别了福建同僚,登上了巍峨的抚远号,一路轻轻松松,吟诗做酒,就这么从福州杀到了广州,全程只用了三天时间。

    熊文灿这样明显地在官面上和曹某人当众勾兑,也是有他自己考虑的。

    如果说当初一开始接触时,老熊还搞不清楚穿越众的底细,那么在彼此合作了这几年后,要说他还看不清楚曹某人的野心和能力,那可就真正是个弱智了。

    老熊是弱智吗?显然不是。

    身为福建巡抚,拥有众多消息渠道的熊文灿,可以说是明人中对曹氏这个怪胎了解最深刻的人了。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工业社会喷吐出财富的能力,是古人的思维无法理解的。

    熊文灿尽管作为传统地主阶层的精英,局面和眼光都很不错,但是钢铁生产线对一个势力带来的巨变,依然令满脑子传统封建思维的他措手不及。

    原本在熊文灿看来,曹氏这种边荒小势力,也就是自家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即便是曹氏将来尾大不掉,那充其量也就是个不服管教的藩镇/羁縻州之类,这种边地的藓芥之患,对于老大的中原王朝来说,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最重要的是,到那个时候,他老熊早已不知道去哪里任职了,谁还顾得了那许多。

    然而短短两三年时间里,曹某人的势力就以熊文灿目瞪口呆的速度发展了起来。这种速度是如此可怕,快到熊文灿根本没有能力对此作出正确的应对,只能被动接受。

    要知道,即便是安禄山这个级别的反贼,那也是铺垫生聚,匍匐在朝廷脚下整整二十年后,才具备了一切造反的条件。

    而曹氏从一伙海寇发展到兵精粮足富可敌国随时可以造反却只用了三年时间。

    当熊文灿最终调查清楚,这种巨大的力量是由那些喷溅着钢水的钢炉和冰冷的流水线所带来的之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熊文灿现在心里跟明镜一样:曹某人如今一旦举起反旗,和朝廷南北划江而治或许还谈不上,但是闽粤并沿海地方,必定一夜间不复大明所有。

    可笑自己当初还把曹某人当棋子来着。

    搞清楚一切后,熊文灿可也是暗地里做过一番思想挣扎的。

    然而无论怎么推演下去,自己这个放虎出匣的始作俑者,大概下场都不会太好将来曹氏不反则已,一旦造反,老熊知道,自己被朝廷全家抄斩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那么曹氏会反吗?废话,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不对外释放,难道还留着炸碎自己内部吗?

    熊文灿没学过物理,但是基本的社会运作规律他自然是清楚的。

    于是老熊就开始纠结了。

    首先,他无法给朝廷上书,说是一处偏荒岛屿上的海寇具有和朝廷划江而治的实力,而且随时可以造反朝廷不会有人相信的。

    然而熊文灿相信这一点,他还知道,现在有无数得了曹氏好处的奸民也相信这一点。

    只有朝廷蒙在鼓里。

    另外,老熊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样提醒朝廷的:姓曹的不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吗?你们不是亲密盟友吗?你这是要做全天下人的笑柄吗?

    还是那句话:天下谁人都可以反曹,唯独你熊文灿反不得。

    老熊就这样在痛苦纠结中,最终悟道了。

    是的,在得知曹某人跑去北方居然真砍了几千鞑子人头后,老熊最终彻底想明白了:随他去吧,如此武功盖世之人,自己也治不了,将来就只能对不起皇上一把了。

    守土有责的熊文灿,最终对自己做出了心理暗示。

    ....................

    老熊做出这个决定,是符合他人设的,因为熊文灿从头到尾,就不是史可法文天祥那种忠君报国,头硬如钢的铁憨憨官员。

    要知道老熊和崇祯之间,那也是互相捅过刀的。

    在真实的历史上,先后在闽粤任职,远离政治漩涡的熊文灿,相比其余同僚,日子过得其实算是潇洒快活的。

    除了打打沿海地区的海盗和招抚郑之龙,他还以光集珠宝结交朝廷权贵,希望可以永久镇守岭南“文灿官闽、广久,积赀无算,厚以珍宝结中外权要,谋久镇岭南。”

    这句话就很清楚地说明了熊文灿为官的态度:在任上捞银子,给朝堂大佬送礼,谋求在富裕安定的偏远地区永久当土皇上。

    然而崇祯不是这么想的。

    当时的明朝廷,已经是风雨飘摇,李自成们和鞑子两面夹击,崇祯早已慌了手脚,四处调集“名臣大将”来挽救摇摇欲坠的王朝。

    于是,崇祯“遣中使假广西采办名,往觇之,既至,文灿盛有所赠遗,留饮十日。中使喜,语及中原寇乱。文灿方中酒,击案骂曰:‘诸臣误国耳。若文灿往,讵令鼠辈至是哉。’中使起立曰:‘吾非往广西采办也,衔上命觇公。公信有当世才,非公不足办此贼。’文灿出不意,悔失言,随言有五难四不可。中使曰:‘吾见上自请之,若上无所吝,即公不得辞矣。’文灿辞穷,应曰诺。”

    这段就是互捅刀子了。

    崇祯派中官假装路过去审查老熊,然后老熊花天酒宴请这位太监,喝高了被人一诱,老熊便口出狂言:流寇都是鼠辈,老子去全给灭了。

    然后老熊就傻眼了:中官亮出身份,一定要推荐他去中原干李自成。

    最关键的地方来了:老熊反应过来后,后悔不迭,当即又反口推脱,说要他去剿匪,必须有“五难四不可”的前提条件。

    这是一个忠臣对皇帝能说出的话吗?

    然而崇祯还真就硬生生答应了老熊的条件,然后老熊就含着泪跑去了中原剿匪。最终,老熊用老把戏招抚流寇事败,之前什么都答应的崇祯顿时翻脸,最终将老熊斩首示众。

    皇帝没有皇帝样,以话术机巧诱骗臣子;臣子也没有臣子样,虚皮谎诈推卸责任,崇祯和老熊这一对君臣,正是晚明朝堂的政治生态缩影。

    有了这些故事就可以知道,熊文灿绝对不是一个两袖清风,对老朱家死心塌地的忠心臣子。

    所以,熊文灿最终做出了选择,半推半就,登上了曹氏座舰。

    从抚远号上下船这一举动,在全粤官场面前,老熊就等于明确暗示,自家将来和曹氏更进一步,彻底共进退了说实话老熊这也真是不得已啊......自己选的人,哪怕事后知道是乔碧罗,那是含着泪也要过下去啊!

第509节 鸡汤

    一干站在码头上迎客的广东官员,看到熊文灿和当红炸子鸡曹某一同从战舰上走下来时,众多冠戴中免不了有那腹诽老熊的:如此张狂,体统何在?

    然而腹诽归腹诽,下属们终究还是堆起笑脸迎上前去。

    官员们的消息渠道是畅通的,所以他们很清楚现在这个时间段,没人能拿“曹熊”这一对组合怎么样。哪怕这二位如此行事作风出格,旁人也不可能利用这一点扳倒他们。

    即便姓曹的在地方上搞到天怒人怨,皇上迫于压力,也最多下旨申饬几句而已,重话都不会说。

    最关键的是:只要盘踞在北方白山黑水的那些鞑子还没有死绝,那么皇上就一定不会对姓曹的作出什么有实质意义的打压行为,连带着,姓熊的也同样变成了不倒翁。

    所以明知对这二位无可奈何的敌对人士,这会也就不费心带那个节奏了。

    一省总督到埠,迎接程序自然是最高规格的,当老熊踏上码头的那一刻,早已准备好的教坊司乐班便开始鼓乐齐鸣,演奏起了欢快的迎宾乐曲。

    接下来便是标准程序官样文章了。

    总督大人和前来接站的布政使等高官一一寒暄问候,然后众人依次登上停在一旁的官轿,按官等先后起行,奔赴城中最大的一处酒楼。

    热闹的接风宴一直持续到了午后。这期间觥筹交错伎乐演艺,一众广府官僚们花着自家蕃库的公款,听着自家教坊司的曲子,其乐融融,场面和谐。

    引人侧目的曹总兵这回倒也没闹什么幺蛾子,一直老老实实随班进退。

    事毕,熊大人在和诸位同僚告辞后,独自开着仪仗打道回府。

    由于两广天高皇帝远,偏偏位置又极其重要,所以坐镇这里的封疆必须有足够权利来处理各种突发事件。在明后期以及有清一代的两广总督,大多数时候,身上都兼任着广东巡抚一职。

    也就是说,虽然老熊的总督衙门在肇庆,但是和王尊德一样,老熊其实在广州城里也是有大宅子的:广东巡抚衙门。

    这之后几天里,初来乍到的老熊自然不会办什么公事,而是以接见各路客人,熟悉地方情况为主。

    至于曹总兵......该商量的事之前在抚远号上就商量清楚了,现在自然不会再去凑那个热闹去打扰总督大人。

    一切只需要耐心,按部就班地等待事情发生就好。

    .....................

    话分两头。

    且说当日进入珠江的舰队在黄埔港外分道扬镳后,搭载着吴三爷等一干开拓军将士的运输船,就进港“卸货”了。

    虽说台湾繁华,但是在明人心目中毕竟属于偏远地区。这一下从外岛来到了心目中的大城市广州的......城乡结合部,讲真,这帮土著的心情还是蛮不错的,尤其是教官宣布了过几天给大伙放假之后。

    就这样,这帮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开拓军将士就在黄埔军港安营扎寨了。

    到了这一步,距离这些人上阵的时间就不远了。那么接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灌鸡汤。

    在这个时代,传统军人地位低下,当兵吃粮是唯一动力,没有什么保家卫国的情怀宣传——天下的一切都是皇帝家的,民众自然没有那个闲心去保卫别人的家当。

    而在穿越众这里,制度先进了几个档次,所以不论是正规军还是开拓军,“为何而战”这个道理,肯定要给士兵说清楚的。

    于是,吴三爷他们在军港里修整了两天,吃了几顿炸鱼这样的好饭后,就迎来了长官的亲自接见。

    上午,大操场。500名陆续被运到黄埔的开拓军种子,屁股底下塞着小马扎,整齐地坐在了操场正中。

    棍棒和皮鞭是最快速见效的教育工具。这些时日以来,就是靠着这两样道具,才令这些散漫的土著迅速学会了遵守军容风纪。

    驻扎在黄埔港的正规营士兵,此刻正荷枪实弹地围在操场周边,给这些土包子们展示着什么叫做标准军姿。

    下一刻,开拓军司令王博,身穿橄榄绿短袖将官服,在一群参谋陪伴下,登上了点将台。

    明人现在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无论是在台北的小镇还是台南的社区里,“国产”的铁皮大喇叭已经深深融入了人们的生活中,给这个没有手机和电话的社会带来了最快捷的资讯传播渠道。

    果不其然,大佬上台后,熟悉的带着微微电流声的讲话就从大喇叭里传了出来。

    “尔等大多都是刑余之人,原本是要劳作到死的。现如今有了这个入开拓军的机会,就算是重新投胎了,这是福报,要好好珍惜!”

    “曹大帅豪阔,从不亏待兄弟,这个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些人从军以来,不但吃穿不缺,还都领了足饷,可曾有人被克扣?看看官军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跟着大帅干,必定是一条出人头地的好路子。这次来广东剿匪,就是给你们练本事的。等到日后下了南洋,军舰大炮一轰,大伙再一通乱枪上去,那土人的地盘和女人就抢下来啦!”

    “大帅已然承诺,抢下的地盘,弟兄们人人有份!到时候你们个个都是大地主,少了千亩地十个老婆的,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跟着曹大帅,就是人上人!”

    “搏一搏,土鳖变老财!”

    “说你行,你就行,你一定能行!”

    ......................

    动员大会最终是在全体将士激动的口号声中结束的。

    被打足了鸡血的土著们,现在个个兴奋的不得了,纷纷摩拳擦掌,就等着干完盗匪干土人了。

    接下来就是正式的实战操练了:500人以连和班排为单位,初步分组后,开始了冷兵器和热兵器的综合训练。

    在十七世纪植被茂密的广东剿匪,以及将来去南洋的密林中干土著,冷兵器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没有那么多开阔地形留给火枪手轻松打地鼠。

    所以大批的冷兵器此刻已经运到了黄埔港。另外,考虑到开拓军里面有各种像吴三爷这样的江湖人士,所以这些冷兵器的品种很杂很齐全,人们总能在其中找到趁手的家伙。

    这里面不但有刀枪剑戟,而且有冷锻盔甲等等等等,总之,十八般武器防具样样都有,皮布锁板都全了。

    当然,最厉害,最核心的武器也有预备:三零式隧发枪。

第510节 三零式隧发枪

    三零式隧发枪,名字虽然叫隧发枪,但是这种枪严格来讲应该叫做火帽枪或者火门枪,是一种用击锤和火帽配合起来击发的前装滑膛枪。

    这种枪理论上来讲,是完全可以做成后膛式的——穿越军主力现在用的二八大盖,就是一种后装式快速火帽枪。

    之所以改成前装滑膛式,原因很简单:这种枪要外销的。

    之前曹总兵在京城的时候,为了糊弄皇帝,曾经吹嘘过火帽一事,并且答应了皇帝出售军火来着。

    那么现在趁这个机会,一种用在海外二级部队身上顺带兼顾外销的滑膛枪就被设计出来了。

    既然要外销,那么前装滑膛这个前提就是一定的了。穿越众必须要将外销枪型和主力部队的代差彻底拉开,以便今后翻脸时以一当十,所以前膛是必须的。

    另外,这种枪的击发装置是从燧石改成了火帽。这样做提高了射速不说,由于火帽的存在,等于是又上了一层保险——谁敢和曹大帅作对,今后就买不到火帽了。

    就这样,确定了设计思路后,仿照历史上的火帽枪,三零式隧发枪就顺利出炉了。

    三零式隧发枪全长145公分,其中枪管长度为102公分,口径约为1.8公分,整枪重量达到了4.5公斤,也就是9斤重,枪管下方设置了三根通条管。

    拜穿越众高超的机加工能力所赐,三零式步枪不但结构精巧,而且定装子弹和枪膛的游隙很小,能量浪费率很低。在100米距离上,三零式完全可以将着甲的满清骑士打下马来。

    比起历史上前装滑膛枪的巅峰之作褐贝斯来说,三零式不但短小精悍,射速也大有提高,熟练枪手完全能达到1分钟5至6发的射击速度。

    另外,三零式在30米—50米的射程内,是可以保证精度射击的,但是想要在100米—200米距离上命中对手,那就只能玩排队枪毙了。

    这个射程是穿越众刻意调校过的。

    以穿越众现如今的加工能力,其实只要稍稍加长枪管,三零式的射击精度就会大幅增加。但是考虑到代差压制,最终的成品枪还是被控制在了50米的精度范围。

    还是那句话:不能给主力部队造成威胁。

    当然,就这个射程和威力来说,三零式无论打土人还是打鞑子,都是没问题的。英国人靠着褐贝斯打下了半个地球,没理由射速更快的三零式做不到。

    除非使用者是一支毫无斗志的稀烂部队。

    横扫土棍的前提是部队有充足的军饷和训练......大明恰恰缺的就是这些。所以无论给大明什么武器,下场估计都差不多,穿越众怕的,其实是大明当了运输大队长,所以火帽这玩意还是很重要的。

    ....................

    黄埔军港的大操场上,人声鼎沸,各种轰鸣声和金铁交击声一刻不停——开拓军的人正在选拔测试。

    操场被大体分为了两部分,一半场地测试热兵器,令一半冷兵器。

    大队的人正在排队打枪。

    很多加入开拓军的土著明人,其实之前都有打过鸟銃或者火绳枪的经历,所以对火枪并不陌生。

    在正规军军士的指导下,土著射手先是咬开油纸做的定装子弹壳尾部,将里面的火药全部倒进枪管,然后用通条将铅弹头顺势捅进枪管。

    这个步骤之后,举起枪,扳开枪机的鸟嘴钩,将铜火帽插进专门的凹型圆槽中,全部射击准备动作就完成了。

    比起历史上出现的火绳枪和鸟铳,甚至之后两百年内的宠儿隧发枪,三零式步枪先进的定装弹外加火帽引火方式,已经彻底甩开了前辈们,堪称先进至极。

    下一刻,射手对着30米处的靶子开火了。被鸟嘴击打的火帽顺利燃发,然后火焰顺着传火孔点燃了枪管中的黑火药,弹头于是被膨胀的燃气推出了枪管。

    到这时候,差距就出来了:大多数土著不知道枪管上准星和照门的用处,打枪全凭感觉,子弹能不能上靶,纯粹玩得是天赋。

    每个跑来测试的人都有机会开5枪。这期间,只要能用手中滑膛枪命中靶子1发子弹的,就算合格选手,可以留下来继续“深造”。

    至于射击测试被淘汰的人,那就只好去操弄冷兵器了。

    ...................

    开拓军的组织结构比起正规军来,是更加自由和简单的,目前只有营连班三个组织级别,其中班的数量可多可少,随时可以增添删减,自由组合。

    吴三爷这伙人,之前分班的时候被分到了一连七班,吴三爷自然是班长了。

    七班总数目前是八个人。由于之前在台北的时候,监工们和看守士兵聊过枪械,所以七班有一半人都通过了射击测试,这里面就包括了吴三爷和玉生少爷。

    拿到资格后,吴三爷急匆匆回到训练场,找到了几个正在耍弄刀枪的小弟。

    冷兵器的场子上可就热闹多了。不时有来自三山五岳的强人高手拿着各种冷门兵器当众表演一套祖传手艺,惹起一片吃瓜群众的喝彩声。

    也有拿着木刀木剑,穿着防具互相较量的真人格斗。

    围观真人格斗的场子上就不大热闹了,气氛甚至有些压抑。在这里扎堆的,其实多是有生死搏杀经验的人士。真正的战场上,生死就是一瞬间,根本没有时间和空间去刷花枪,所以这些人大多默不作声,看着下场互搏的两位简单几下就分出了胜负,脸色都很凝重。

    事实上,在这里下场出手的,才是真正有野心的人:开拓军是支持小团伙的,高手散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吸引到一些谈得来的人,组建自己的小团队。

    吴三爷在这儿找到了自己的几个小弟。

    然后看了一会高手互搏后,吴三爷点点头,带着小弟去了最大的一个场子。

    最大的一个场子中间,周围围满了人。

    身高1米93,穿着一件军绿色二指背心,马裤战靴,露出庞大的上臂和前胸肌肉群的卫远,此刻正摆出标准的现代格斗起手式,面对三个对于他来说极其矮小的明人侠客,不停转换着脚步,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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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