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旅明TXT下载旅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旅明全文阅读

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节 善后杂谈

    逝者已去,生者还在一刻不停地忙碌。

    灾后重建是第一时间开始的,而排在所有工作之前的头号任务则是疏浚河道。

    由于暴雨和山洪的肆虐,如今整个台南平原已是一片浅泽,到处都是连片的水洼,有些已经连成了临时湖泊。而大批工人在台风过后的第一时间,就提着工具开始了清理水泽的行动。

    水泽会引来蚊子,有蚊子,就会出现疟疾。所以挖渠引水,修补河道就成了当下第一要务。而原本在台江里忙碌,体积小一点的“海底捞”二号船,也紧急出动,从新港溪下游开始上溯,沿途清理那些随山洪而来的巨石和泥沙。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治标不治本。改变一个地区旱涝环境的唯一办法,就是筑坝。

    台南历史上直到日据时期,才会由日本工程师八田与一设计建造了“嘉南大圳”系列水利工程。而这个系列里最核心的一处是乌头山水库。

    整个工程完工后,嘉南平原由原本的5000公顷水田增加为15万公顷。灌溉区域涵盖了云林、嘉义、台南三县,是当时东南亚最大的水利系统。

    ......水利工程就是这么诱人。一旦穿越势力也搞出这样的工程,那么15万公顷,也就是200多万亩的稻米田,能养活多少移民?

    然而这没什么卵用。

    历史上日本人是从1920年开始,引进大型土木用的蒸气动力机械,包括铲土机,压力喷水机,砂石运输车;在这个基础上,花费七年时间,才完成一条长达3078米贯穿乌山岭连接曾文溪的引水隧道。

    而穿越众现在的工业实力是很畸形的:看似高精尖都有,但是规模普遍很小,整个工业体系还远远达不到日本人当年的规模,所以修建大坝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在新港溪上游修几座小水库应急,至于曾文溪上游那几座大水库,现在的穿越众委实是力有未逮。

    ......

    所谓破坏比建设容易一万倍。

    在重建期间,上万名临时清道夫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清淤运动。直到5天后,才将周边的淤水和泥浆收拾干净。

    初步恢复正常秩序以后,虽说大批工人开始返厂,但是接下来的减灾工作依旧繁忙。

    好得一点是,现如今的穿越势力已经不像刚开张时那样缺人了。自从和福州的熊老大勾搭成奸以后,某势力这段时间通过福州站居中运作,在官府方面默认的情况下,大肆往台南这边运作移民,效果相当不错。

    原本的历史上,1628年福建大旱,饥民甚众。郑芝龙在熊文灿支持下,“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就这样忽悠了灾民数万人赴台。事实上福建根本没有那么多头牛,到头来就是发了点银子完事。

    而大员这边招人的路数和老郑是不一样的。大员这里没有银子和牛,但是大员有干净漂亮的经适房,有丰富的食物,有堪称神效的医疗,有充足的工作机会任何饥民都可以在这里获得一个安稳发展的空间。

    当最初的一船饥民被“忽悠”到大员开始工作后,很快就有人回去把一家人都带了出来。因为大员这边有个规定:单身者住集体宿舍,而夫妻带小孩者,可以申请零首付木屋一套。小孩越多越好申请,而且小孩全部免费上学,外带管饭。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

    随着穿越众的口碑渐渐传开,陆续上门投靠的饥民便越来越多。而福州站这边则是来者不拒:任何人都可以来,穷得光屁股都可以。当然了,羊毛出在羊身上,包括船费和小屋在内的一切花销,最终都会从移民的工资里慢慢扣除。

    这就是某势力最近人口暴涨的原因:大批计划外的福建移民开始陆续进入大员,再加上杭州运来的移民,本地同化的土著,穿越众一夜之间突然发现,自己治下的总人口数居然突破了6万人大关。

    这就很令人欣慰了,要知道,古代很多小县城的总人数也不过是几千人而已。

    既然人手充足,之前很多小打小闹的工作就可以顺利展开了。现如今大员这里以工矿,基建,农业这三驾马车为支柱的产业布局已经形成,大批的壮年劳力汇聚在这三个行业里,整个社会面貌欣欣向荣,一片蓬勃之势。

    ......

    疏浚河道之后,大批人手又开始对遭灾后的住宅小区进行维护。这次风灾受害最大的,就是穿越众最早建造的那批宿舍。

    当初由于事业刚开张,各方面资源不足,所以由郑洋洋设计的那批宿舍在屋顶结构上就薄弱了一些。于是台风过境,大批榫卯结构的老宿舍屋顶被掀飞,还有少量倒塌,屋里的人统统被浇成了落汤鸡。

    而这次维护,则要将所有问题一趟解决:老宿舍的屋顶会按照新宿舍的屋顶结构重新安装,结构会被加强,所有隐患都会被排除。

    随着移民人数的日渐增多,以及成份的日趋复杂,赤这边的住宅区也随之做出了不断的调整。从最初一水的的10人宿舍,到后期的40人大宿舍,再逐渐进化出大批独居小户,社会的演变很明显。

    而这种演变和工业发展是密不可分的。从早期的人力夯桩,到后期的煤气砸桩机,再到抛弃榫卯结构,开始大面积使用铁钉和木螺丝......穿越众设计的这些简单线条的宿舍楼,其实内部的科技含量是一直在提高的。

    要知道,如果不是有了越来越多的工程机械的参与,完全凭借人力去“组装”这些积木房屋的话,那么宿舍建造的速度肯定跟不上移民涌入的速度,更遑论那些专门为完整家庭准备的独居小屋了。

    现如今的赤新区,已经有了后世那些民居小镇的模样:一排排木质小楼被笔直的道路分隔成平整的棋盘,所有小区都被路旁整齐的香樟树所隔离。干净,整洁,由碎石子铺成的路面上,挂着车斗的煤气班车在缓缓移动,上面坐满了面色红润,穿着麻布t恤和七分裤的工人。

    ......

    永远最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是宽度达到30米的赤水泥大街了。搞笑的是,这条街在原本的设计图中宽度只有4米......后来发现情况不妙,赤区政府才紧急将几排简易宿舍推倒,拓宽了街道。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谁。要知道,穿越众初次跨过台江的时候,对岸还是一片遍地野草和蚊子的蛮荒之地;设计师当初是按照一个美国西部小镇的规模来规划这片土地的,所以道路自然宽不到哪里去。

    大员人民......不久后就会变为“帝国人民”的这些移民们,现在最开心的事就是晚上下班后,去赤大道逛街和shopping。

    夜晚的赤大道就像后世的步行街一样,沿街布满了明亮的路灯,官办的各式店铺和烧烤摊,大批人群就在这里徜徉。

    通常来说,在大道上最拉风的,是那些带着女友的牛逼人物......能从纺织厂和火帽厂勾引出数量稀少的女孩逛街,哪怕勾引到的是一个倭女,这种人同样属于牛逼货色。

    至于那些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老实巴交,还没有适应穿越众这种奔放的管理风格的丝们,也只能咽着口水眼巴巴看着拱白菜的猪们掏出工分票请女孩吃烤石斑鱼。然而他们除了诅咒几句这厮明日就要破产啃大饼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敢惹事的都被抓去伐木了。

    ......

    想在赤大道上开一家店可是很不容易的。因为穿越众现在的商业结构,本质上并不是自由贸易,而是管控极为严格的统购统销模式。

    所有穿越众治下的子民,就性质上讲,他们和当年的国企工人是有点像的:工作和生活都由上层安排,这些人的选择权并不多。

    而穿越众现在的商业模式也是很独特的:窑区基地的工业品,除了列在出口名单上那些行销全球的高性价比货物之外,其余的日用品生产数量并不多,数量刚好够本地人消费就可以。

    这种模式的好处就是兼顾了商品出口创汇和本地工业的积累。但是坏处也有:私营经济暂时被打压了。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个明国富商打算来赤大街买间官办铺子开杂货铺,那么他将会发现没有本地货可以进所有杂货都是直接分配到各处官办商店里的,没有他的份额。而像煤油灯这种俏货,他同样进不到货,因为那都是给诸如荷兰人这种大势力准备的。

    没办法,在17世纪这种极端缓慢的社会环境下,穿越众无法大批量弄到各类工业原料,所以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来渡过瓶颈期。

    当然了,随着浙江和福建这边的局面慢慢打开,随着大员船厂源源不断的大吨位货船的出厂,这种紧巴巴的统购统销局面,很快就会被窑区生产海量的商品所瓦解。到那个时候,怕是穿越众要跨海去绑一些豪商来大员搞活经济了。

第227节 有光号

    “这算是17世纪版的‘全装轻型火炮’了吧?”白白胖胖的王晓辉站在“有光”号船头,看着正在被钢索缓缓吊落的拿破仑炮,不由得啧啧几声,摇着头露出了坏笑。

    “得了吧,你个陆军懂什么?”一身笔挺白色制服的“有光”号舰长穆龙城在旁边撇了这货一眼。

    “嗨嗨,我说,咱现在可是联合指挥部的参谋长,海陆兼容型的,也算海军的一份子好不好?”王晓辉这下不满了。

    “双向插头。”穆龙城嘴里小声嘟囔一句。

    ......王晓辉之前当然是陆军一员,但是此君在海事上的理论水平同样不低风帆嘴炮党。后来由于跑杭州的运输船队缺人,所以他就临时顶了几次班。这么一来二去的,这货居然在大办公室那帮人眼里混了个“综合素质比较高”的印象出来。

    然后忽忽悠悠的,他就成了前不久新成立的联合作战指挥部的参谋长,负责制定即将到来的福建沿海剿匪战的作战计划......

    ......

    而作为当前的最重要的军备工作,“有光号”的舾装工程是在台风过境后的第一时间展开的。这么做不但有现实压力:舾装工程完成得越快,留给海军熟悉的时间就越长。而另外一方面则有点悲壮了:陈有光老哥就是因为操心舾装工作而死的,所以这活要尽快完工,以慰故人。

    有光号的建造工作,其实早在四个多月以前就开始了。但是因为有光号实际上是一艘验证舰的缘故,所以有些关于理论方面的分歧是一直存在的,就导致了建造进度的延后。当那几艘小型的“驱逐舰”已经在海面上硬怼郑芝龙时候,有光号还在船坞里趴窝呢。

    最终,一切的分歧都在驱逐舰们带回来鸬鹚岛海战的第一手实战资料之后,烟消云散了。

    根据当时的战况和事后测量,经过后世工业设备加工后的12磅拿破仑炮,是完全有能力在1000米距离上打破福船舱板,并且在500米距离内穿透敌船的。

    也就是说,事实证明哪怕是郑芝龙的座舰,同样是缺乏船肋,单层船板的老式福船结构:弧形弹道的铁球,只要角度合适,就可以在500米内保证穿透舱板和底板,造成船只进水。这个效果在1000米内同样有效,只不过概率低一点而已。

    实战是检验理论的最佳方式。现在答案既然已经揭晓,那么关于有光号的最终舰炮配置也就有了定论:不需要安装少量更大口径的舰炮,尽可能多地布置12磅炮就好。

    有光号是一艘400吨级的机帆炮舰,当初建造这一级舰艇的初衷,就是为了对付以郑芝龙为首的中式海盗们。而这艘船一直未能舾装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舰炮布局一直有争论:全12磅拿破仑炮和更大口径火炮之间的争论。

    现在争论终于没了:“全装轻型火炮”派获得了最后胜利。

    ......

    1906年2月下水的英国“无畏”号战列舰,是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战列舰:它是第一艘安装蒸汽轮机的主力舰,航速达到了惊人的21节。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无畏”号除了一些对付鱼雷艇的小口径速射炮以外,只装备了10门12英寸主炮,完全没有中等口径的火炮。

    这就造成了“无畏”号的远程大口径火力比其他战列舰强一倍半;火炮射击指挥仪确保它的这些大口径火炮在最大射程上仍有较高的命中率。

    正是由于这项独特的“全装甲重型火炮”布局,使得“无畏”号具有了划时代的意义,成为了这之后全球建造的150艘现代战列舰的代名词。

    而某些穿越众附庸风雅提出来的“全轻型火炮”布局,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借鉴了无畏舰的设计思路:全部的甲板空间都留给12磅拿破仑炮,不再安排小口径副炮......所有近距离内副炮的工作都交由火枪来完成。

    这种舰炮布局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穿越者的火力优势和观瞄,射速优势。但是这种布局同样有缺陷:有光号的假想敌只能是开着福船广船的中式海盗们,遇到欧洲船就啃不动了。

    ......

    有光号船长44米,宽7.5米,船型和之前那几艘飞剪艏,流线型的驱逐舰区别不大,只不过吨位放大到了400吨。而有光号这种程度的战船,在欧洲那边只能算是4等舰,吨位太小。

    17世纪正是大航海时代如火如荼的时候,欧洲人在船舶领域已经将其他民族远远抛在了身后。凡是能跨越大洋来到东亚的欧式船,哪怕是纯粹的商船,在船体结构上也远远胜于单层船板的中式船:没有厚厚的船壳和船肋,航海家们早就在风暴中喂鱼了。

    而在这帮欧洲人的老巢,强大的战舰正在层出不穷的出现在海面上。即便是远在30年前的无敌舰队大海战,以凯旋号和圣胡安号为首的英西两国舰队里,已经有了多艘1000吨级的加里昂式战舰。这些战舰厚厚的橡木船壳和船肋,就更不是有光号上的12磅炮能轻易击穿的了。

    于是,有光号在确定了舰炮布局的同时,也把自己的档次明确了下来:只打海盗。

    在确定了舰炮布局后,舾装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这个时代的舰艇舾装和后世可不一样。后世那些战列舰,动辄就要半年的时间舾装几百吨重量的炮座和15寸大炮不是那么容易安上去的。

    而有光号的舾装满打满算只用了5天时间。

    舾装很简单:首先是将一套煤气动力系统安装在船尾的轮机舱。由于有光号的排水量只有400吨,所以这里用不着将船壳先弄下水再安装轮机。

    船厂的做法是直接在船架上吊装设备。

    当煤气炉,发动机,螺旋桨,还有一座小锅炉都吊进艉舱以后,以乔正泰为首的工程师们用了两天时间,就将这一套体积不大的轮机系统全数运转了起来。

    试车完毕后,船舶下水。下一步就是往已经设计好的炮位上吊装拿破仑炮。

    有光号的甲板上一共设置了10个炮位。

    炮位全部集中在船只中线,被布置在甲板正中的船楼分隔开来,前后各5门。炮位是360度底盘转向设计,头顶有收放式雨棚。

    为了最大限度节省甲板空间,有光号的炮位上这次并没有安装占地面积很大的圆形滑轨,而是用炮井取代。

    炮井的位置就在炮位下方,是由钢铁加强筋和滑轨系统组成。当头顶的火炮发射以后,巨大的后坐力就会顺着钢索和滑轨系统传递下来,这时候滑轨间安放的阻铁就会象电梯一样被强行升起,以便消耗掉火炮的后坐力。

    炮井是极其先进的系统,它可以完全抵消舰炮的后坐力,使得炮组在急速射时无需再一次调整炮位:环形滑轨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而且炮井的存在,还减少了炮组人员的数量。通常来说,一个陆地拿破仑炮小组,标准的炮组人数应该是68人。

    人数多的原因就是重量:无论是行军还是放列,射击,炮组人员都需要随时合作移动火炮沉重的驻锄,并且在身后的弹药车之间来回移动。

    而现在有这套系统后,有光号上的炮组人员顿时就变成了3+1组合。3人在甲板上负责一系列简化后的射击程序,而炮井中的成员则负责替补和往头顶输送弹药。

    总之,解决了后坐力,甲板上就可以变得简洁和整齐。所有炮位在指挥楼上的步话机和高音喇叭指挥下,不但可以齐射,还可以分成2组分别射击不同的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有敌方的中式船能突进到有光号300米范围内......除非敌船数量很多。然而穿越势力的船只,速度从来都不是问题,更何况还有逆天的螺旋桨来解决逆风问题,所以,敌人是无法摆出包围阵型的。

    作为最大限度堆积火炮的代价,有光号也有弱点:桅杆。船上只有高度一般的主桅和前桅,没有后桅。这种设计,就预示着有光号是一艘相当重视燃料,轮机和风帆利用率几乎持平的机帆船。

    要知道,之前那几艘驱逐舰,在大部分时间里是用不到螺旋桨的。而有光号不一样:底舱大批的设备燃料和甲板上的武备,再加上减少的桅杆,使得有光号的顺风巡航速度只能保持在8节左右,而如果开动轮机的话,船速最高只能达到14节。

    当然,这个速度足够用了,还是那句话,现在是17世纪。

    ......

    包括指挥楼里的电子仪器,机枪巢,以及辅助操纵船帆升降的马达系统在内,有光号所有的舾装工程,在船厂大批工人24小时不停的努力下,只用了5天时间便全部结束。

    现在的时间就很宽裕了:海军接手新船后,至少能有1020天的时间用来磨合和训练。而王晓辉这些人,也可以放下顾虑,正式以有光号为核心旗舰,设计剿灭海盗的方案。

第228节 群贤毕至(一)

    海风习习,碧空万里,洋面上满是风暴过后的水气味道这东西后世叫做负氧离子,是城市里的亚健康人群需要花钱才能吸到的离子......

    时间:1628年7月10日晨。坐标:厦门岛西南角的中左所城外码头。

    一身青色短袍,腰跨短刀,身型健硕,有着两撇浓眉的杜德伟,此刻正把臂站在缓缓行驶的船头,仍由海风吹拂着自己的发带,面上却毫无表情。

    杜德伟今年27岁,是福建仙游人。杜家是小海商出身,其父早年间跑海时家业尚可,所以杜德伟少时便能入当地书院开办的蒙学读书。

    然而在他15岁那年,其父死于海难,杜家于是家道中落,杜德伟也被迫走上了其父的老路:跑海。

    在洋面上打拼10几年后,杜德伟如今也辛苦拉扯起了一支有20艘船的小股人马,自己当了掌柜。而今天他乘小船要去的地方,则是中左所外的中军大帐。

    ......

    自从郑大掌柜连败官军和红夷,攻陷铜山所和中左所以来,大批闽粤小股海盗纷纷来投,声势一时无两。而杜德伟杜掌柜自然也不能免俗:聚散离合本就是海盗常态,势大者举旗,力小者景从,买卖做完各奔东西,再正常不过。

    而在随波逐流加入大伙后没多久,杜德伟突然听到了一股传言:郑大当家又要招安了。

    讲真,他本人对这个关于招安的老段子还是满怀憧憬的:从10年前干海盗的第一天起,他就有一个招安梦。自小念过私塾,粗通文墨的杜德伟,始终忘不掉自家是正经人出身,要不是当年为了寡母和自家弟妹,杀人劫货的买卖,他打心底里是不愿做的。

    而令他惊喜的是,这一次的传言居然是真有其事:不久前的一天,年轻的郑大龙头在中军帐召集全部大小掌柜们,当众宣布了一件大事他要去福州和官府大老爷面议招安事。

    不提事后各路掌柜们纷纷扰扰吵吵闹闹,就杜德伟本人来说,这的的确确是好消息一条。所以,两天后的清晨,他还专程驾船去给大掌柜送了行。

    ......

    不料大掌柜就此一去不复回。

    从各家掌柜埋伏在福州的探子传来消息的那一天起,中左所附近的海盗大营就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探子们是陆续在6月下旬,郑芝龙船队从福州出发后的那几天里乘船从福州码头回到中左所的。

    福州距离厦门的直线距离只有200公里,换算下来也就100多海里,即便是再慢的船队,3天功夫爬也爬回来了......然而直到后出发的探子们陆续回来,所有人也没见到郑家船队的踪影。

    到了7月5日之后,各种谣言便再也压不住了因为被掌柜们疯狂撒出去再探的大批人马,从福州城溜了一圈回来之后,还是不见郑家船队的踪影......

    海盗们是没什么信息管制概念的,所以当这一次的大批探子回来后,舆论市场顿时就开了锅,各种各样的真假消息开始大行其道。

    有说是熊文灿当日借着送行的当口,封了福州内外城,暗中调齐抚标精锐,将郑芝龙一伙围杀在了福州城外,当时杀声震天,城南码头上血流漂杵。

    也有说大掌柜先是被熊文灿引进大帅府,然后熊某掷杯为号,大掌柜当下里就被两厢冲出的伏兵捆缚,这之后熊文灿先是当众宣读数条郑逆大罪,然后请出御赐的尚方宝剑,就地斩了大掌柜的颈上人头。

    ......一干讲故事的人绘声绘色,听故事的人全神贯注,恍若亲临。

    最接近真相的一条传言是:郑家船队在外海遭遇了官军大队人马的伏杀,全军覆没。

    然而偏偏是这条传言在海盗高层这里最没有市场。要知道,现如今能在中军帐里有一把交椅的掌柜,无不是手中有百条船以上的大帮首领,这些人消息灵通,精明强干,所以绝不会相信此等谣言。

    掌握着第一手最真实信息的大帮掌柜们,现如今普遍倾向于最平淡的那条答案:郑家船队在外海遭遇狂风,全军覆没。

    ......朱八八说过,刨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那条就是真相,无论它多么匪夷所思。

    掌柜们也是这么想的尽管狂风将5条大福船800人马全数吹没这种事听上去有点低概率,但是这个结局在他们看来,就是眼下唯一合理的答案。

    因为他们知道熊文灿是无辜的:当日熊大抚台出城依依送别芝龙的场面掌柜们很清楚。还是那句话,熊文灿在占尽优势的福州城里没有动手,那么在洋面上动手的可能性就是零......官军那点人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招抚郑芝龙?

    所以,在掌握第一手信息的掌柜们这里,逻辑是很清楚的:郑家船队就是遭了海难,除此之外再无解释。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郑家船队依旧消息全无的情况下,局面反而清晰起来:郑芝龙已死,此事大部分人已经认定。到了这时候,还聚在中左所的大小掌柜们要是再不晓得为手下弟兄们找条出路,那就是弱智了。

    于是乎原本象征着威仪的中军帐,从7月初开始就成了菜市场,各路掌柜们每日里争吵不休。而随着时间推移,当郑大龙头生还的希望彻底被掐灭后,近几日已经到了摊牌的时间人们彻底失去了耐心。

    “呼......”想到这里,站在船头往中军帐方向驶去的杜德伟,禁不住还是长叹了一口气郑芝龙的死,使得杜德伟这个海盗小头目借壳上市的美梦再一次破灭,着实令他扼腕。

    ......

    在郑芝龙接受招安之前,17世纪的厦门岛,只是一所普通的岛屿,岛上按惯例有一些渔民和卫所军奴在生活,并不繁华。

    历史上郑芝龙在当了海防游击以后,通过占据中左所城,打击月港的进出口贸易,强迫商船来此贸易,短时间内就将厦门岛打造成了福建对外贸易的中心,那时候厦门岛才开始繁华起来。

    而现如今的厦门岛,则比平日里还要荒凉许多:前段时间官匪之间的连番大战,使得岛上的残存居民一逃而空。而坐落在厦门西南角的中左所卫城,此刻也早已荒废,就那么半敞着门横在那里。

    这之前是有很多海盗在战后就直接住在城里的。然而在郑芝龙出发去福州之前,为了多少表示一点谦卑,于是他当时便下令将城中的海盗们都赶了出来,造成一个官府还未丢失城池的场景......也算是给官老爷们留了点面子。

    当然了,随着郑芝龙出事,他之前的禁令也就渐渐不管用了。然而这时候局势又发生了变化:既然掌柜们每天都在中军帐里横眉冷对,手下自然就不能再跑去离码头几里外的卫所城驻扎。现如今盘踞在中左所码头外的上万海盗,统统都在自家船上过夜这叫战备值班。

    杜德伟乘着的小船,这时正在缓缓往码头方向驶去。沿途掠过的,是大片的福船,广船,鸟船,渔船等等各式杂船。这些船上很多都在做早饭,所以一路上炊烟袅袅。大批穿得破破烂烂的海盗们正在为了一碗食物在厮打喧闹,一些早已吃饱的正坐在船头,亮着坑脏的胸脯,嘶吼着不知哪里的土调。

    没过多久,杜德伟乘坐的小艇便来到了码头。敏捷地跳上码头后,杜德伟只带了一个亲信,便往离着码头不远的中军大帐走去。

    此刻侯在中军帐外的各路掌柜们的手下不少,杜德伟一路行来,满脸堆笑,一边和弟兄们打着招呼,一边径直来到门前插满了各家旗帜的牛皮大帐门口,掀开皮帘走了进去。

    像杜德伟这种只有20艘船的小掌柜,在中军帐里是没有座椅的。因为海盗不是军队,大部分匪伙能上阵的主力船只其实并不多,大都是些杂碎渔船之类的凑数货色。

    真正在中军帐里有交椅的,都是随时能拉出上百条大船的大掌柜们。

    杜德伟进到帐内后,习惯性地眼前略微一黑,然后他草草抱拳对着周围行了个罗圈揖后,赔笑着走向了一侧的角落。而此刻已经坐在大帐正中两排交椅上的那几个人,没人搭理他。

    “如何?可有结果?”杜德伟站到他应该站的位置后,扭头对着身边一个身高体胖,满脸胡茬的汉子小声问到。

    这汉子名叫胡八,也是一伙小匪的头目。此人和杜德伟身份相仿,说话也投机,两人自打认识那天起,便互相对了眼,平日里也是相互照应。

    “已然在打粮台的主意了。”胡八见是老朋友,便低下头,面上带着一丝冷笑,小声对杜德伟说道:“怕是今日就要做个了断,你我弟兄要小心行事。”

    胡八话音未落,从上首的交椅中便传出来一句带着粤腔的话声:“如今再侯在此地,儿郎们也是坐吃山空。这几日粮台上放银米也不爽利,怕是有人起了什么瞎心思也未可知。不若早早散了也好,待来日郑大当家回来,弟兄们再聚首也未尝不可。”

第229节 群贤毕至(二)

    毫不客气地指出后勤方面有问题,并且提出散伙的,是一个五短身材,哪怕坐在交椅上也比别人矮一截的男人。

    此人40岁上下的年纪,肤色黝黑,面窄眼细,额头宽大,身穿一件不伦不类的南京府绸短袍,腰别短刀,脚下蹬着一双快靴,正是十八芝团伙中的大山头之一:刘香。

    刘香出身于南丫岛的贫苦渔民人家,是十八芝里面唯一的粤人,属下也多是从粤地投奔而来的好汉。所以一直以来,主力以粤人为主的刘香团伙和以闽人为主的十八芝其他山头就不是很对付。

    统御力max,唯一能压制住这些桀骜不驯的头目们的郑芝龙现在既然“下落不明”,那么大家平日的龌龊自然就爆发了出来,这中间散伙态度最激进的便是刘香集团。

    刘香如此急迫于大帮散伙,这里面其实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

    郑芝龙除过早年间在澳门当过葡萄牙人的马仔,这之后郑芝龙的政治路线,其实一直是在向荷兰人靠拢的。

    从给荷兰人当翻译那时候开始,郑芝龙其实就已经和以葡萄牙,西班牙为代表的天主教势力渐行渐远。

    要知道,一官同志当年在大员当“翻译”的岁月里,并不是在荷兰人身边当办公室白领荷兰人给他的任务是:带领一支小船队去海峡内拦截葡西二贼的信使船。

    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郑芝龙其实是和西葡两方是处于敌对状态的。当然了,这个时代的东亚海面上是丛林法则,大家今天打明天和是正常情况。后来郑芝龙做大以后,和荷兰人之间也是相爱相杀。

    但是历史上的郑芝龙,最终还是选择了荷兰+大明这个组合。从郑氏被招安那一刻起,荷兰人就源源不断地从他手里得到了生丝和瓷器。

    这种行为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郑芝龙彻底抛弃了葡萄牙+西班牙这一对天主教组合,选择了更有活力,更加商业化,武力更加强硬,代表着新教的荷兰人一方作为自己的生意伙伴。

    这个时间点的西班牙,目前名义上还是葡萄牙的宗主国。两国虽说在欧洲老巢那里龌龊不断,但是在东亚洋面上,面对咄咄逼人见面就开炮的荷兰人,葡西双方还是很好地维持了抱团取暖的盟友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郑芝龙靠不住,葡西两国又该扶持谁来做他们自己的郑芝龙呢?

    刘香。

    这就是刘香集团在确定郑芝龙已死后,迫切需要大帮散伙的原因。

    对于刘香来说,眼下这种局面实际上是对他有利的:垄断日本贸易,压得他和背后的葡西海商喘不过气的郑芝龙失联(死亡)事件,是一件大好事,因为无论是贸易还是其他方面,从此刻起,广阔的空间已经打开。

    他现在迫切需要从郑芝龙的大旗下退伙,然后回到潮州一带老巢,联络和他过从紧密的葡西两国势力。

    下一步就简单了:在得到背后的主子支持后,刘香完全可以整军备马,隔岸观火。等这帮闽人海主自相残杀个差不多后,那时候的刘香,进可以走郑芝龙的招安老路,退可以继续劫掠沿海,和其余这些大帮争夺对日贸易的垄断权,前路多多。

    真实的历史上,郑芝龙没有给刘香这个机会。

    从招安伊始,代表着葡西势力的刘香就和郑芝龙正式翻脸,在这之后,双方进行了长达7年的海上战争。

    面对北方强敌的战略压制,刘香集团无奈之下步步退却。为了保持集团凝聚力,刘香只能调过头在广东沿海大肆劫掠,将战争引入自家老巢。

    这么做的代价也是惨痛的:刘香被广东官场所厌恶,最终引来了以郑芝龙为先锋的联合剿杀行动,从而导致他灭亡。

    当然了,最终那波刘香也没亏这位临死前还拉了郑芝虎作陪。身为最后一个被郑芝龙收拾掉的十八芝表面兄弟,矮子刘香也算是身残志坚的典型。

    ......

    视线回到中军大帐里。

    当刘香再一次重复了最近几天他一直在主张的散伙要求后,坐在他对面一个花白头发,松江棉布短袍,腰别短弯刀,四十五六岁的老者发话了:“刘爷,事情尚未定论,不妨再等一等。”

    此人就是李魁奇,十八芝大山头之一。历史上由于分赃不均,此人在招安后降而复叛,曾经一度吞并了大部分人马,将郑芝龙赶回福州的猛人。

    刘香听完李魁奇貌似宽厚的话语,一脸地冷笑:“800精锐,5条大船,半月内音讯皆无,再等下去,何时了账?眼下近两万弟兄困于此地,坐吃山空,粮台上怕是支应不过来了吧?”

    说到这里,刘香斜眼瞥向了对面交椅上的一个青袍年轻人。

    年轻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健硕,眉目间有几分郑芝龙的影子,却是那郑芝龙的四弟:郑芝凤。

    郑芝凤此刻脸上一副倦容,坐在椅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刘香一再剑指粮台,他也只能张口勉力答道:“粮台尚好,不劳刘掌柜挂心。”

    “尚好?哼哼。”刘香再次冷笑一声:“怕是兜不住底了吧?昨日该拨到我那里的银米呢?”

    ......

    古代的行军打仗,远没有那么简单。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实际上哪怕是几百人的团伙,也同样要有专门负责后勤工作的粮台。

    上千艘船,上万条汉子聚集在一起的海盗团伙,对于后勤的要求就更加苛刻:粮食这种关键物资,背后必须要有大规模的商业运作才能保证发放。

    ......海盗们无论是抢商船和抢平民,最终到手的,大部分只是一些货物浮财,而不是整整齐齐放在那里的粮食。

    毕竟商船上也是以货物为先的,而福建本地又不产粮。海盗们所谓的沿海劫掠,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抢点容易到手的浮财,至于粮食......郑芝龙们都是富得流油的大商人,不是闯王,还没有饿到为了粮食攻打城池的地步。

    所以关于后勤,海盗们有一套祖传的补给方式:窝主。

    从有海盗的那一天起,沿海地区就同时出现了窝主这个职业。窝主们负责低价收购海盗劫掠来的赃物,并且组织粮食,食盐,这些大宗货物提供给海盗。

    这个流程即便在后世同样管用:那些抢了珠宝店的大盗们,事后同样要找犹太佬销赃,行价3成最多。

    而像十八芝这样的万人大帮,靠抢粮食过日子就更是笑话了。事实上,郑氏集团每天平均要消耗掉七八吨以上的粮食。这些货物统统都是广东和浙江一带的窝主贩运过来的。

    而刘香今天一再提到的粮台之事,事实上已经直指问题的核心:郑家兜不住底了。

    这之前因为某人要去福州城谈招安,所以整个大帮是处于一种强制静默状态的:谈判的时候自然不能再传来海匪大掠的消息,这是基本道理。否则的话,真当老熊不会砍人?

    然而这种静默状态是要付出代价的:每天都会有大量的粮食和晌银从公帐上只出不进。

    倘若郑芝龙没死,那么这种局面可以维持很久:郑家哪怕用自己做海贸的私银往里填,少说也能养活这帮海盗们半年时间。到时候只要一招安,再多的银子也赚回来了。

    然而现在不行了。掌管粮台的郑芝凤眼下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承认大哥死亡的消息。而离开了郑芝龙和800条郑家的核心海盗后,郑氏弟兄们私下里在悲痛之余,也不得不为自家早做打算。

    刀口舔血的人,对彼此间实力的消涨是最敏感的。眼下郑家一夜间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可以说实力是打着滚往下滑落的:海盗们都是跟红顶白的角色,这几日里私下和刘香,李魁奇这几个大山头往还的人很多,但是跑来愿意继续跟着郑家这几个少年人的小掌柜,一个都没有。

    还是那句话:现在是1628年,还远远不是历史上郑家成势,郑芝凤们借虎皮扯大旗的黄金岁月。郑芝龙一死,郑家这几个中人之资的货色马上就显了原型,和统御力在第二档的李魁奇刘香之辈完全没得比。

    于是乎,郑芝凤就开始在粮台上做起了手脚:既然迟早压不住这帮饿狼,那不如趁着自家弟兄还掌管粮台的功夫,多存点资源过冬才是正经。哥几个很清楚:郑氏一族往后要过冬了。

    谁曾想,粮草上才克扣了一天,此事就被瞪着眼睛找茬的刘香给揭了出来。

    而略显尴尬的郑芝凤也只能含糊其辞:“许是手下人耽搁了一些,左不过一二日的钱粮,刘掌柜何必如此。”

    “混账!扣了弟兄们卖命银子,还敢在这里拿大!”早已不把郑家这几个二世祖放在眼里的刘香,这时义愤填膺,大怒之下从椅中跳起,指着郑芝凤的鼻子吼道:“小贼,偷了粮台多少银米,现下老实说来,还能留得一条命在!”

    “呛啷”一声,随着刘香话音刚落,站在郑芝凤背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顿时拔出了腰间短刀。此人叫郑芝鹏,是郑芝龙同乡族兄历史上这货是被国姓爷以丢失厦门的罪名当众斩首,做了筏子。

    随着郑芝鹏拔出腰刀,中军帐里顿时一片金铁交击声:站在各路掌柜们身后的部下,统统拔出了腰刀,场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第230节 群贤毕至(三)

    中军大帐内一片肃杀之气,各路掌柜的心腹手下统统拔出武器,互相瞪视,场面一触即发。

    从这里就能看出郑家这几位的成色:郑芝龙在时,莫说粮台,就是中军帐里外的人手,统统是郑家嫡系。掌柜们平日里来此议事,随从都得留在账外,帐内只有郑家人。

    而自从郑芝龙出事后,来中军帐的各路掌柜们无不带着属下,即便是入帐以后,身后也站着心腹。

    “混账,都是自家弟兄,拔刀做什么?”就在这时,李魁奇身旁,一直端坐在椅上不动的一个中年汉子站了起来。

    此人叫钟斌,十八芝之一,历来和李魁奇交好。

    “都把刀收了。”钟斌站起来后沉声说到。下一刻,他背后站着的几个心腹先是缓缓收刀,其余人见此局面,也陆续将刀收了起来。

    “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何苦闹到如此生分?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去。”钟斌见局面缓和,于是又补了一句打圆场的言语。

    然而始作俑者并不领情。刘香在呵呵一声冷笑后,对着貌似憨厚的钟斌说了句:“看尔等能挺到何时”后,便带着手下大步走出中军大帐。

    刘香出门后,在账外候着的手下们很快便簇拥着他登上了码头的一艘大鸟船,扬长而去。

    而帐内却是一片安静。

    郑家哥几个自然没什么话说。之前那点小算盘已被人看破挑明,而当掌柜们第一次在帐内拔刀后,郑家人突然发现,掌管着粮台的自己已成小儿持金之势,变成了众矢之的。

    于是在刘香走人后不久,郑家人便在一片阴冷和玩味的眼神中,也离开了中军大帐。

    当两拨人马前后脚离开后,大帐里显得宽敞了许多,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平复了下来。而直到这时,一直坐在椅上默不作声的李魁奇才缓缓起身,坐到了对面原本郑芝凤的那张交椅上。

    李魁奇坐下后,满是皱纹的脸上先是挂上一丝笑容,然后他侧过身,对身旁一个40多岁,胖乎乎,穿着像一个员外的人说道:“衷纪兄,小儿辈不可持啊......”

    胖男人听到这里,先是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叹一口气:“色厉内荏,鼠目寸光,不及乃兄多矣。”

    陈衷纪,漳州海澄人,发迹於日本平户藩,颜思齐集团起家元老之一。当年颜思齐意外亡故后,郑芝龙虽说靠着娶了颜思齐独女(国姓爷此时已在日本出生)而得到大义名分,从而表面上接管了颜思齐的势力,但是陈衷纪此人依旧掌管着大部分颜思齐的老部下。

    真实历史上,对招安不太感冒的陈衷纪,很快就会被招安后的郑芝龙杀死。

    而在穿越众这个位面,事情反过来了:陈衷纪不但放飞了自我,而且还和同样主张继续当海盗的李魁奇有了共同语言。这也是郑家弟兄们仓皇走人的原因之一:理论上应该划归到郑家势力的陈衷纪,方才并没有表露出半丝郑家人的味道,这让几个年轻人顿时寒了胆。

    从陈衷纪这里就能一窥历史上郑芝龙的走钢丝操作:没有哪股人马是真正和他一条心的。但是芝龙兄就是有能力把这些七拱八翘的货色拢到一起,借他们的命和官府开片,再借官府之势将老弟兄们一一斩杀,目的明确,手段高超,步步惊心,不得不令人佩服。

    ......

    当李魁奇和陈衷纪两人脸上挂着微笑,旁若无人般开始窃窃私语后,钟斌也转身向角落里那一堆小掌柜们招了招手:“德伟,近前说话。”

    杜德伟情知场上已经转入了领导约谈模式,于是他和身旁的胡八对视一眼后,脸上顿时堆起笑容,一路抱着拳走到钟斌身旁:“钟二爷,多日未曾见。”

    下一刻,他就被钟斌亲亲热热地按在了身旁的交椅上:“德伟,事已至此,怕是郑家要了账。你是亮眼人,我话不多说......”

    ......

    到了这时候,拖着大帮不散伙的真正幕后黑手,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谁?李魁奇+钟斌组合。

    单纯从统率力来讲,李魁奇此人的数值也是相当高的。历史上他在叛变后,能拉拢大部分人马并且赶走郑芝龙就是明证。然而他和大部分庸碌的海盗头目一样,都有一个硬伤:缺乏战略眼光。

    事实证明,只有招安才是唯一出路。

    醉心于当自由派领导人的李魁奇,这些日子来,其实一直在借着全伙静默的机会,偷偷做其余几个大山头的工作,这里面就包含陈衷纪。

    而今天大伙彻底翻脸后,虽说下一步再难用粮台里的公款给自己争取合纵连横的时间,但是李魁奇组合此时已然是心中有数了。

    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两人已经开始公开拉拢人马,李魁奇负责拉拢大山头,钟斌负责杜德伟这些小掌柜。

    拉拢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口中高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就可以了,不想给官府当狗的人自然会聚集过来。

    ......

    杜德伟在和钟斌钟大掌柜亲切交谈几句后,就让开了位置:后面还排着队呢,不能挡了别人上进不是?

    于是乎,杜德伟又悄悄退回角落,等到胡八和钟斌说完,两人便一起和几个小掌柜走出帐篷。

    “杜掌柜,该是有决断了吧?”

    几个同病相怜的小掌柜刚一出大帐门,其中一个叫曹虎的小头目,就从杜德伟这里这里打问起了行情。

    曹虎是个手下只有10条破船的小头目。此人方头大耳,从面相上看着十分喜庆憨厚。

    杜德伟闻声顿时一凛。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中军大帐门口!道两旁现下站着的,全是各路大头目的随从,乱说话是要死人的!

    从心底里诅咒一句貌似憨厚的曹虎早日死妈后,杜德伟仰头哈哈大笑一声:“我看钟二爷讲得在理。江湖人嘛,总要自在喝酒吃肉才是正经!”

    ......曹虎听完后嘿嘿一笑,再无言语。一伙人之后便沉默着从大批李魁奇和钟斌的手下中穿过,上了码头小艇,道一声再会后,各自分道扬镳了。

    杜德伟和胡八两人的部众是聚在一起的。当两人回到距离中左所码头三里多路的外围驻泊地后,二话没说就将所有手下都聚起来,磨刀擦炮,进入全体警备模式。

    每天都活在夹缝中的小人物,对于危险的预感是很准确的:当两人回来后没过多久,粮台方向就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喊杀声的,是大批驻泊在码头核心区的海盗们开始自相残杀,场面一片混乱。

    老远看到这种火爆场面,身板瘦弱的杜胡二人哪里还顾得上谁在砍谁,急忙下令起帆走人先。

    中左所的位置在厦门南角。大佬们开战后,杜胡两人率领着麾下总数40来艘,其中一大半是渔船的破烂队伍便开始往厦门外海方向移动。

    未及,当船队绕过厦门右下角的海岬后,杜胡二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现在的位置比较安全,无论是北上南下还是东去,船队都有足够多的水道可供选择。

    惊魂未定的杜德伟在第一时间派出小艇回去侦查。

    然而还没等小艇回来,大批海船就从中左所方向涌了出来。这股人马大约有300多艘大船,小船无算。

    看到远处洋面上浩浩荡荡的船队径直往南驶去,胡八站在船头肯定地说道:“无须再猜,定是刘大掌柜的人马。”

    杜德伟叹了口气:“唉,终是空欢喜一场,郑大龙头殁得太不是时候。”

    胡八也陪着身旁这个一心想招安的好友叹了口气,然后两人就这么默默在船头等候着消息。

    到了下午2点来钟,又有一大股人马从中左所方向冲将出来。这次的船队从数量上讲,要比刘香大帮的规模少了将近一半,而且身份很好确认郑家人是沿着厦门岛北上回围头湾老巢的,船队就从杜德伟他们的面前路过,旗号清晰可见。

    ......

    下午3点多,派出去的两艘小艇先后回来了。

    探子带回的消息和两人推测得出入不大:先是刘香大帮的人马开始冲击粮台,和把守粮台的郑家人厮杀起来。接下来郑氏不支开始退守,然后正当刘香的人马大肆抢劫库银时,李魁奇和钟斌的人马又冲杀过来。

    于是两面受敌地刘香略略抵挡几下后,便退回本阵,带着一部分银子上船直接回了广东。而郑家兄弟则在刘香走后,和对峙的李魁奇交待几句场面话后,也带着人马和部分银两上船,径直回了安平老家。

    探子说到这里,又透露出另一个消息:眼下中左所已是李魁奇大掌柜坐了头把交椅。李大掌柜这会正在收拢兵马,并且四处派人传话,要求跑路的小股人马都回去“共商大事”,而且“粮晌绝不克扣”。

    胡八听到这里,长出一口气,扭头看向身旁的杜德伟:“如何,回是不回?”

    杜德伟双眉紧皱,看着波涛起伏的洋面,缓缓说道:“莫急,你我兄弟总有个去处。”

第231节 群贤毕至(四)

    杜德伟和胡八的船队在当天剩下的时间里,并没有去中左所求入伙,而是绕着厦门岛走了一个大圈。傍晚的时候,船队已经歇在和厦门岛隔海相望的大陆沿岸。

    第二天一早,船队开始沿着大陆海岸南行,沿途穿过鼓浪屿和大陆之间的海峡,绕过象鼻礁,蹿进九龙江,驻泊在了海门岛的私港里。

    位于九龙江口的海门岛,原本就是一处私商聚集地。作为月港和厦门之间的中转站,这个时间点的海门岛上是有商业建筑的:私港,仓栈,客栈,酒馆,窑子......统统都有。

    船队定泊后,杜德伟对自家副手再吩咐几句,然后胡八看家,他本人则乘着一艘轻巧的鸟船,沿着九龙江南岸一路往月港驶去。

    ......

    16世纪中期至17世纪初,伴随着“隆庆开关”这一历史事件的出现,作为明朝唯一合法的海上贸易始发港,位于福建海澄县的月港一度成了“海舶鳞集,商贾咸聚”的天下第一外贸港。

    而现如今的月港已是一片荒凉,昔日繁华不再。

    随着郑芝龙大败官军,占领中左所,最近一段时间月港的日子没发过了厦门岛就卡在九龙江外海,成千上万的海盗云集于此,彻底封住了月港的门。

    而郑芝龙在占领厦门后,他原本的战略意图就是将南海贸易中心转移至此,所以月港就成了他的眼中钉。在占领中左所后不久,郑芝龙便亲率大军突入九龙江,将月港洗掠一空,并且放火烧港,顺带着满处追杀海防把总/月港买办集团代言人/许心素。

    讲真,郑芝龙和前辈许心素是没有私仇的。唯一支持郑芝龙不停追杀许心素的动力,就是月港。

    许心素是月港,包括漳泉一带商人买办集团的代言人。而郑芝龙要想完成自己的战略规划,用厦门取代月港的战略地位,就一定要杀许心素,并且摧毁月港。

    所以,这是公仇。其余那些不停追杀许把总的理由,统统都是借口。

    ......杜德伟乘坐的鸟船从海门岛出发,一路沿着九龙江南岸往上游走,短短20里路后,便拐进目的地港口:此地外通海潮、内接山涧、其形如偃月,故取名为月港。

    月港在差不多一公里长的海岸上,设有七座码头。从东往西,依序为响馆码头、路头尾码头、中股码头、容川码头、店仔尾码头、阿哥伯码头、溪尾码头。

    这些码头全部是用条石垒砌,十分坚固,每座码头后面皆配有一间庙宇,供奉不同的神主。七个码头的作用不一,而曾经多次来月港销赃的杜德伟,此刻大摇大摆将船停在了只有小虾两三只的官码头上。

    而昔日繁华的码头区,此刻只有孤零零几艘渔船出没,再不见两旁如林樯橹。

    下得船来,杜德伟只带了两个随从,便往帆巷走去。

    原本的月港商市范围约5平方公里,分别有珠宝行、药材行、棉布行、丝绸行、杂货行、箍行、铸鼎行、糖行、丝线行、鱼行、纸行、木材行、茶行等诸多商栈。

    而七个主要商市全被水网环绕,因此人们称月港是“海国”。

    只是今日杜德伟一路行来,发现大部分商铺已然过了火,残桓断壁比比皆是,行人稀少,街市冷清,连乞丐都没了......

    “唉......”摇摇头后,杜德伟一行加快脚步,不久后,便来到帆巷一间大石宅外。这处石宅规模宏大,即便是明显看出遭了火灾,依旧显得气派不凡。

    而这处宅子大约就是眼下月港里唯一热闹的地方了。

    大批的工匠此刻正爬在屋顶更换着损毁的部件,而宅门外则站着不少劲装汉子,看到杜德伟一行过来后,这群人中至少有3人同时和老杜打起了招呼。

    “杜掌柜,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托福托福,尚可尚可......”

    杜德伟在一路寒暄中顺风顺水地进了宅院。由于宅门上的匾额已被烧毁,还没来得及重制,所以外人还真不知道这处宅子的主人是谁。

    在一个腰胯短刀的青衣汉子引领下,杜德伟一路穿过破败不堪,却待着不少人的前院,顺便将随从都留在了那里。到了这时候,他心中已然有数前院留着的那些随从里,他看到一个面熟的。

    来到比前院好不了多少的中庭后,杜德伟被引进了侧院花厅。花厅尚算完好,至少头顶的廊棚还在,所以客人们都被带到了这里,然后不出所料的,杜德伟第一眼就看见了方面大耳,貌似憨厚的曹虎。

    按捺下抽出腰间匕首捅入这个厌物菊花的诱人想法,杜德伟皮笑肉不笑得和曹虎打了个招呼:“曹兄弟,真是山水有相逢啊?”

    “可巧可巧......”

    客气两句后,杜德伟自去一旁坐了,稍后便有人端来茶碗。一边低头喝茶,一边抬眼扫视,杜德伟发现除了自己和曹虎这两个小掌柜外,花厅里此刻还坐着五六个商人模样的客人。

    没让他等多久,盏茶功夫后,一个青衣汉子便赔笑着走进花厅,对其余人告了罪,然后把杜德伟领进后宅。

    后宅里依旧有很多匠人在搞装修工程,杜德伟跟在青衣汉子身后拐进一所垂花门后,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间完整的屋子,外带一身锦缎,站在屋门口对他微笑着的屋主许心素。

    ......

    许心素便是杜德伟的最后退路。当年家中逢遭巨变,年方15的杜德伟跑海的第一条船,便是许心素手下的商船。

    就是在许心素的商船上,杜德伟才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船长。到后来即便杜德伟扯旗自立后,在暗中依旧离不开许心素支持,也算是他一个隐秘的心腹了。所以直至今日,见到许心素后,杜德伟依旧还是用的“东家”旧称。

    “等你有日子了。”一把扶住疾步走到自己面前正打算抱拳行礼的杜德伟,许心素将他拉进屋里。

    两人坐定后,脸上显露出来的,都是一副感叹不已的神色。

    “东家,这次破财了!德伟身单力小,未能帮上什么忙,还望东家饶恕。”

    “呵呵,几万人大战,干你何事?”许心素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烧了我的宅子,烧了我的铺子,还杀了我的掌柜和伙计,他郑一官今趟也是报应到了!”

    杜德伟这时自然不会知道许心素指的是郑芝龙被伏击,他想当然还以为人家是说海难呢:“唉,就是可惜了月港这大好基业。”

    “无妨。”

    一提到这方面,许心素那股大商家的气势顿时就冒了出来:“生意终归要挪去厦门的,此地日后也不过是个寻常海市罢了,不心痛。”

    “厦门?”杜德伟听到此处不由一惊:“眼下中左所可是在李魁奇大掌柜手里,东家该不是和李大掌柜打了商量?”

    “哈哈哈”许心素听到这里,仰头笑了两声:“德伟你想岔了。那李魁奇经营无术,一心只在抢掠,不是我小看他,他就没有那个经营生发的本事。”

    许心素顿了顿后又说道:“几日前魁奇已派人来相商,要我再兴月港,好方便他日后‘做买卖’”。

    许心素说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两声:“真个是眼光长远......”

    杜德伟这时被某人对待李魁奇的态度弄迷糊了:“东家,德伟今日来,便是求东家指路的。这李魁奇,德伟到底是方不方便投奔?”

    “方便,也不方便。”许心素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杜德伟这下彻底懵逼。

    ......

    许心素没有进一步解释,而是先端起桌上茶碗,示意杜德伟饮茶。待两人饮过后,许心素又拿起桌上一个漆光黑亮,怪模怪样的短烟斗,然后从瓷瓶里捏出一撮烟丝。

    “叮”的一声悠长的金属音后,杜德伟惊奇地看着东家用一个银白色的方火镰点着了烟斗,美美地抽了起来。

    抽了两口烟后,许心素才张口问道:“你那好兄弟呢?”

    杜德伟急忙回道:“哦,胡八在海门岛看家。”

    “早知如此。”许心素点点头:“你们一向是焦不离孟,不过今趟怕是要分头行事了。这就是方便和不方便。”

    就在杜德伟似懂非懂时,许心素从桌斗里拿出一份公文,放在他面前:“我知你粗通文墨,自己看吧。”

    杜德伟几下看完公文后,不由得睁大了眼:“东家,朝廷命你帮办招抚事?可郑一官殁了啊!”

    “嘿嘿,哪个告诉你郑一官殁了,朝廷就不招抚了?”许心素许心素玩味地看着他:“朝廷又不是郑家开的,离了那郑屠夫,还就要吃带毛猪不成?”

    某人此刻全听懂了,然后他便兴奋起来:“东家,朝廷欲招安何人?这便告诉德伟吧,我也好率弟兄们早些子投奔过去,落个彩头!”

    许心素这时却玩起了神秘,只见他一边吐着烟,一边缓缓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说完后,看着眼巴巴等待下文的杜德伟,许心素无声地笑了起来:“我这里给你修书一封,你这就带着弟兄们去福州吧,胡八给我留下,我有用。”

第232节 群贤毕至(五)

    杜德伟当日在许心素这里密谈过后,很快便离开了月港。

    回到海门岛后,杜德伟迅速和胡八两人关起门来开始密议,这期间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当然,和往常一样,最终获胜的依旧是杜德伟。

    于是乎两人在第二天就分道扬镳。杜德伟北上不知去向,而胡八则径直回中左所投了李魁奇。

    不提李魁奇如何在厦门收拾残局,只说杜德伟一行20条各色杂船,在当日和胡八分手后,没有半分耽搁,而是一路北上去了福州。

    眼下正是南风季节,所以杜家这20几条船北上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尽管有些破烂渔船的拖累,但他们还是在第三天的傍晚,赶到了海坛群岛最北端的洛山列岛一带。

    在距离闽江口只有30多公里的东洛岛随便找一处海湾下锚后,杜德伟第二天一早,先是换上一身渔家短打,然后从队伍里挑了一艘不起眼的破渔船后,便向福州城方向驶去。

    一路贴着海岸线北行,到闽江口后转向西行,曲曲折折,直到午后,渔船才在福州城北的井楼门码头找了个位置靠岸。

    随便掏把铜钱打发了尖嘴猴腮的税吏,杜德伟站在码头看了看左右,然后将头顶的斗笠又压低一点后,这才说一声:“走吧。”于是,一行三人便默不作声往井楼门走去。

    井楼门外就是官办的闽江船厂以及大大小小的私人船厂。此地樯橹如林,沿江堆积着无数木料,船具,大大小小的私人码头密集排列着,人流如织,工匠如云,各色人等尽皆汇聚于此。

    杜德伟三人今天就在码头看到了一副西洋景。

    上得岸来没走几步,前边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队伍:两个穿着官服的衙役背手走在最后,七八个白役手拿棍棒和铁链走在前;而队伍中间夹着的,则是10来个捆着双手,额头上用黑漆标明的犯人。

    这队伍走了没多久,便拐入了一条青石大码头。

    这所码头一看就是富商所有:通体由一水的长条大青石砌成,青石间则用一些细细的灰泥捻缝,平整光滑,敦实气派。

    码头上此刻停着三条簇新的大福船。而船下正有一队浑身破破烂烂,衣不遮体的叫花子,在被一些穿着短袍的水手往船上赶。而渐行渐远的杜德伟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些衙役有说有笑地将犯人们交给了码头上的水手。

    ......

    三个普通渔民很轻松就穿过了井楼门,当然,几个铜板的过路费还是要给的。进入福州城后,三人先是在路边小店吃了一碗猪血米粉,然后便按计划一路往船行街走去。

    船行街就在井楼门左近,是传统的前街后河格局:店前是街道,店后就是五惠河,行船卸货都很方便。由于街上的商户大多是为了配套城外的船厂而设,所以这条街上有不少船厂东主的办公室,包括一些绳帆钉木之类的原材料批发店,还有船行会馆。

    杜德伟少年时因为跑船,原本就来过此地多次。而就在两年以前,他还来此地买过二手鸟船,所以今日故地重游,倒是没有感觉到陌生。

    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的,就是脚下的地面了。

    记忆中的泥地,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换成了青石板地面,而且和外间那所码头一样,板缝间同样是用一种灰色的细泥捻缝,青石板被铺得致密平整,宛如平镜一般。

    这条街令杜德伟惊奇的地方不但有地面,还有其他方面:街头有茅厕,街面上有穿着短号褂的老头在不停洒扫。整条街干净齐整,就连大街小巷必备的乞丐在这里也不见踪影。

    三人就这样沿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面走到了头,然后杜德伟就看到了此行目的地:一家名叫“海东商行”的铺户。

    这里的情况又和杜德伟记忆中的场景对不上号了:原本高矮错落的一排铺户,现如今已经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溜7间形制相同的大门脸。

    这7间大铺面全是一水的红砖砌就,外墙用石灰刷得雪白,气派不凡。除了头一间的门匾上用金字写着“海东商行”之外,其余几间铺面的门口,还分别立着漆牌,上书“海运”,“批发”“劳工”等等一些业务种类。

    而大批的马车和轿子此刻正停在商铺门前,不少穿着绫罗,带着下仆的商人和管家模样的人,正在几间商铺里穿梭来去。

    杜德伟见到如此喧嚣的场面,不由得眉头微微一皱。他现在可是一身渔家打扮,贸然进去找人,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麻烦。于是他并没有上前,而是带着随从继续往街尾逛去生意再好,也总有下班的时候。

    ......

    不想三人没走多远,便又见了一处西洋景。

    7间大商铺原本的位置就在船行街的街尾,旁边则是感业寺和一处石碑场。

    现如今占地几十亩的感业寺早已没了踪影,连带着寺里的秃驴也不知所踪。

    而那处摆满了半成品石碑的场地也同样如此。原本这里还有个令杜德伟印象深刻的胖刻碑匠的,此人和他是本家,也姓杜。令杜德伟难忘的是,那杜胖子总是苦着脸,逢人就说:“唉,今年老爷们活得都康健,这生意没法做了......”

    ......取上述两地而代之的,是沿河的大片露天货栈。而最令三个乡下土包子感到惊奇的,就是货栈外的铁丝网了。

    两米高的铁丝网,固定在每隔一段距离就砸入地面的粗木桩上,长长得顺着船行街一侧延伸了出去,将五惠河沿岸规划出的货场和外界隔离了出来。

    当杜德伟惊奇地来到铁丝网前伸手去抓拉时,一旁早有那看热闹的闲汉露出了鄙视的笑容:又来了三个乡下土包子。不久后,沿着铁丝网巡逻的货场护卫也走了过来,二话没说就隔着铁丝给了杜德伟两棍:“滚,弄坏了抓你去作工赔钱!”

    三个穿着渔夫打扮的土包子就在一片哄笑声中被赶走了。

    当然了,杜德伟并没走远。他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截路后,便住了脚,然后隔着铁丝网眼,观察起了货场。

    原本是感业寺大殿位置的土地上,此刻早已被推平压实,并且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碎石。大片由方石垫起来的厚木板上,垒满了一垛垛的水泥袋;另外,一些堆着石灰和沙子的地块上,还搭建了竹棚。再往远处,便是一垛垛整齐的红砖。

    而就在被铁丝网隔开的货场门口,大批的匠头和管家模样的人正在一排木桌前和帐房们在讨价还价。成队的苦力正推着小车,将货场里的水泥,红砖,石灰这些运到河埠头那里有一串小船在规规矩矩地排队等活。

    杜德伟很快就隔着铁丝网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个刻石碑的杜胖子。

    此时的杜胖子,和杜德伟印象中已然判若两人。只见这货满脸骄横,一身松江细布袍子,大马金刀地和一排匠人们同坐在一条石灰线后。另外,这货面前还有一个小桌,桌上有茶水和点心。

    而在这货身后,则分左右站着两个熊纠纠气昂昂的徒弟。

    哼哈二将一手叉腰,一手扶着一杆幌子,两面幌子上分别绣着“甲等资质专业地坪”“百年刻碑丝滑手感”这两行大字。

    ......

    杜德伟一直在铁丝网后站到下午5点,才算是把西洋景看了个通透。除了装水泥的袋子他没看懂外,大概齐的,他已经把此地的运作模式看懂了七八分。

    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

    中古时代没有电,所以普通店铺关张都比较早。一般来说,酉时(17点)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关门。

    而杜德伟在货场外晃悠到5点多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带着随从又来到了海东货栈的门外。

    看到已经冷清很多的一排大商铺,这次他没有犹豫,随意挑了一间进门后,径直来到一张摆着各色红黄草席的柜台前,对里面的伙计问道:“小哥叨扰,敢问周星驰周掌柜可在?”

    柜台里的伙计先是一楞,紧接着马上反应过来,然后满脸堆笑着说道:“在,在。贵客且随我来。”

    说话伙计就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然后便殷勤带着他们出门,左拐,进了这排铺面最后的一间......一路上伙计丝毫没有在意三人的渔夫打扮。

    这间铺面是卖板材的,大堂里堆满了各种厚度的机制木板。下一刻,杜德伟一行人便穿过大堂,被领到后院里的一间书房落座喝茶。

    半盏茶功夫后,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中年人。

    此人一进门便抱拳说道:“在下便是周星驰,不知客人贵姓啊?”

    杜德伟此刻赶忙起身,同样抱拳还礼,然后按照许心素教给他的暗号说道:“不敢,免贵,在下周润发。”

    中年人听到周润发三个字后,呵呵一笑,先是伸手示意杜德伟落座,然后他便亲切地说道:“想必是杜德伟杜掌柜当面喽?在下薛海元。”

第233节 群贤毕至(六)

    听到对方张口便报出自家来历,杜德伟先是微微一惊,然后就释然了:许心素那边应该是派了快船报信,速度肯定要比这边20条杂船快得多。

    想通关节后,杜德伟这才缓缓摘下斗笠,露出本来面目,然后微笑着说道:“原来是薛掌柜当面,失敬失敬,不才正是杜德伟。”

    说到这里,杜德伟便从怀里掏出了许心素的亲笔信。而薛海元在看完信件后,点点头对他说道:“杜掌柜我这里是久仰了。不知贵众是何时从海门岛动身的呢?”

    杜德伟知道,接下来就是必定会有的“盘道”程序了,所以他也没有隐瞒什么,老老实实回答了薛海元一串问题。

    和客人的“攀谈”,最终用掉半小时时间。在所有情报都对上后,薛海元起身开始招呼客人“洗尘”。

    三人随后便被领到院内的一间客房里,然后就有小厮提来几桶热水和三套看上去不起眼的青布袍服。等收拾清爽后,天色已经黑下来,杜德伟被独自带回刚才那间屋内。

    屋里此刻已经点起一盏明亮的煤油灯,外带几盘酒菜......薛海元正笑吟吟坐在那里等他。

    简单碰了杯水酒后,薛海元开门见山说道:“杜掌柜此行来意我已尽知。按说杜掌柜愿意报国安邦,入朝廷经制之军,想为自家搏个前程,这是好事,正是男儿本色。”

    “只是这里面有个关节。”说到这里,薛海元盯着杜德伟的眼睛,缓缓说道:“公门不自在,自在不公门。杜兄,正军和江湖路数不同,这一旦穿上号坎,有些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

    杜德伟清楚薛海元话里的意思。

    自古玩招安的盗匪,总逃不过官府那一套分拆离散的把戏。然而这一套你情我愿的互动,在历朝历代可以说是经久不衰,永远有人不惜飞蛾扑火,就为了进体制内当公务员。

    这中间倒霉如梁山泊者不少;然而在招安后运作到位,得以蓬勃发展的同样也有:郑芝龙就是例子。

    但是对于大部分接受招安的小势力来说,他们没有郑芝龙和李闯王那样掀桌子的能力,所以官府相对于他们是强势的。也就是说,他们抵抗裁撤收编的能力很弱......缺乏议价能力。

    要知道,大明朝眼下虎皮尚存,还没有烂到10年后军阀遍地走的年月。这就是杜德伟现在面临的最核心问题:他到底有没有信心将自己的家当抵押到天秤上,去换一个适应体制的机会。

    这个机会可是属于风险投资。杜德伟这一趟来福州,说难听点,就是拿弟兄们来换一个自己混体制的机会,混不好的话,什么都没了,弄不好小命都要玩完。

    然而以上这些道理,杜德伟早在这些年当海盗的日子里就考虑过无数遍了。还是那句话,既然他今天义无反顾地坐在这张桌前,那么就代表着他愿意承担一切风险现在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想做一个“好人”的愿望。

    “德伟明白。”杜德伟在听完薛海元挑明一切的话语后,诚恳地说道:“若不是少年时家中逢遭大变,德伟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如今我意已决,还望先生成全。”

    薛海元听完后,对此君的评价就是:条理清楚,“向道”之心甚坚,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此就好......”薛海元点点头,微笑着端起酒杯,两人心照不宣地喝下了这关键一杯酒。

    丑话既然已经说完,桌面上的气氛也就好了很多。

    “杜掌柜,你这一趟算是赶上了好时辰。”夹两口菜后,薛海元脸上泛着红光,笑呵呵地对面前人说道:“自古就有千金买马骨,如今正是‘我家将军’求贤若渴的时候。杜掌柜,前途无量啊!”

    杜德伟听到这里,心中已然雪亮。

    之前在许心素那里,他得到的只是“官府一直在筹备招安,从没有放弃”这样一个模糊概念。而当他辞别时,许心素最后叮嘱他的就是:去福州后一定要唯“周星驰”马首是瞻,在此人安排下将养生息,以待“明主”。

    此处的“明主”,指得是未来最终被官府招安,委以剿匪大任的那个人。而方才听薛海元话里的意思,杜德伟知道:这个“明主”,已经出现了。

    从确定郑芝龙出事起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杜德伟,这一刻终于放下了愁思,一颗建功立业的心活泼起来。

    ......

    杜德伟当夜就歇在了海东商行里。

    第二天一早,薛海元便带着人,领着杜德伟一行坐船直奔马尾洲。

    马尾洲地处闽江下游北岸,在福州的东面,后世叫做马尾区,是海路进入福州的必经之地,后世这里曾经发生过著名的马尾海战。

    此处群山环抱,地形险要,自古以来就是福州的水上门户。乌龙江、白龙江与琴江三江交汇于此,然后经由闽安镇、长门流入东海。

    明代的马尾洲,其上有巡检司,还有炮台。而今天薛海元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位于马尾洲上新建的马尾水营。

    福建这之前有5大水营。

    明初江夏侯周德兴经略福建海防。此人不但沿海岸线建起了以卫所,巡司为骨干的陆地防线,还建立了以水寨为核心的海上防线。

    这5处水寨分别为:铜山水寨,烽火门水寨,小埕水寨,南日水寨,浯屿水寨。

    于是历史在这里发生了改变:原本在福州附近没有出现过的马尾水寨,前不久经过巡抚下令后,迅速开始拔地兴建。所以当薛海元他们乘坐的福船来到马尾洲时,水寨早已成了规模。

    一股滚滚的黑烟正从岸上升起,水面上立起的木桩已经将大片水域围了起来。而大批从附近地县征发来的徭役们,则正在岸边同时兴建着好几处码头。

    看到福船近前,很快便有哨船迎了上来。或许是寨中早就得到消息的原因,薛海元他们没费什么事就进到了里面。

    水寨的建筑充满了穿越众风格。岸上不但有冒着黑烟,红砖砌成的锅炉房,还有大片木石结构的宿舍。

    杜德伟很快就在一间方方正正,连白石灰都没来及刷的红砖大屋里,见到了他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冒牌曹川张冬东。

第234节 群贤毕至(七)

    杜德伟来到岸上这间红砖大屋后,情知此地就是“白虎堂”“中军大帐”之类的要害,所以他不禁有些忐忑。

    整个大堂被隔成了两部分。其中一半摆放着长条桌,墙上有地图,明显是用来开军事会议的。而另一半就是杜德伟眼前所见了:传统的明代会客格局,除了四周那些髡发,拄着火枪的卫兵外,其他都还正常。

    大略扫一眼后,某人便低下头跟在薛海元身后,上前拜见主座上那位武官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位就是主宰着自己今后命运的新老大了。

    所以杜德伟毫不犹豫就跪下开始磕头:海盗窝里那一套江湖兄弟的做派在官场是玩不转的。

    武官是五品官,因为他穿着一身蓝色官袍,胸口的补子是熊罴:正是山寨曹川张冬东。

    “草民杜德伟叩见将军大人。”

    “无需多礼,请起。”

    道谢赐座后,张冬东又为某人引荐了坐在一旁的千总沙正明。

    到了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没有意义。所以杜德伟在接下来的攀谈中,就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不久前确认郑芝龙死后,一直暗中和老熊有来往的备胎/大员群匪,这次终于得以转正,和老熊达成秘密协议,接受了招安,顺便接手了老熊为剿匪而新建的马尾水寨......

    如果杜德伟熟悉官场情况的话,他就会发现这套说辞里的漏洞:时间对不上。要知道,郑芝龙确定出事的消息才过去没几天,以官府的做派,是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搞定后续招安这一整套流程的。

    再说了,秘密招抚是什么鬼?不是应该明发邸报告知天下吗?难不成这所福州近郊的军营是黑户?

    然而这一切杜德伟都不清楚。他只是个17世纪渴望当公务员的海盗头子,不是一心调查官府黑幕的记者。

    或者说,即便他知道了一切内幕也无所谓:郑芝龙之前还四处追杀他的老东家许心素,现如今人死灯灭,这是好事。

    老杜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在新老大面前表示自家的忠诚,顺便讨论一下关于他手下那些人船今后的安排,而不是去追寻什么郑芝龙死亡之谜。

    ......

    看到被引荐的双方进入正轨,薛海元也就起身告辞了:商行那边还侯着一位呢,他老人家今天很忙。

    就在今天薛海元出门之前,一个方头大耳,面相憨厚的海盗头子也摸上了门。接到伙计通报的薛海元匆匆对上暗号后,就把客人暂时安排在客房了,现在他要抓紧回去接待。哦对了,来人在许心素那里领到的暗名是“刘德华”。

    薛海元走后,杜德伟这边开始一五一十得在两位朝廷命官面前交待起自己的家底来。

    留着大光头,身形庞大,实际主持水寨日常工作,兼管招安事项的千总沙正明在听完杜德伟汇报后,先是点了点头:此人说的内容和月港那边发来的电报内容基本符合。

    接下来沙正明再次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支海盗队伍是一定要整编的,倘若你杜某人还打着“经营私人部曲,观风望势”的想法,那么现在就请走人,我们也不留难你。一旦这些人进了水寨,那可就是军法无情,杜掌柜你且想好再回话。

    杜德伟还能怎么说?都插入这么深了,再不哆嗦岂不是阳痿一个?于是乎,双方最终达成一个私下的黑协议:杜德伟事后由专责和官府层面打交道的张冬东出面,先给他办一个“外委把总”的差事。

    这之后还是由杜德伟本人负责指挥经过整编的一部分海盗,将来如果有战功,再升官不迟。

    ......

    协议既然达成,已经铁了心的杜某人便没有再多逗留:他需要赶回去给属下做思想工作,分配家当,这些工作会耗费他两三天的时间。

    而水寨这边同样要做很多准备。毕竟杜家帮再怎么说也是号称有20条船的盗伙,总人数肯定会超过1000,不能掉以轻心。

    而就在杜德伟离开水寨的第二天清早,酝酿了许久的二次招安事宜,终于走到了明面:清晨,福州四门同时贴出一张告示。

    这张告示是由巡抚衙门的师爷执笔,其上的内容分为两部分。

    第一段是回忆过去:熊大抚军介绍了一番自己之前招抚郑芝龙时的诚心诚意。

    第二部分是现状:老熊首先对郑芝龙逾期不归感到很失望,然后再次对三山五岳的海盗和山匪们发出了邀请,承诺只要大伙前来投奔他老人家,便“前事不问”,并且他愿意给来人封赏官职。

    这封告示对于那些埋首求存的升斗小民来说,无非是多了一份“杀人放火受招安”的谈资而已。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告示对于那些有心人来说,可就是重磅炸弹了......譬如福州城里的各路探子。

    于是,当天的福州城,又有多艘快船奔赴各地。

    这份告示的出现,可以说正式把“毫不知情”的官府一方从郑芝龙事件中摘了出来。另外,告示也从侧面对郑芝龙事件做出了盖棺定论:不管你死没死,老子不用你了,咱们从打锣鼓另开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只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惊闻”熊大公开纳贤的“大员义士”们,就可以正式来到福州官码头,在万众瞩目之下去巡抚衙门投靠老熊,领受海防游击的官印了。

    ......

    话分两头。且说杜德伟辞别张冬东等人,坐船回到东洛岛的自家船队后,就开始布置投诚事宜。

    他先是将自己的一干心腹陆续召集到座船上统一思想,这之后就是心腹们连夜再去做其他人工作。以上铺垫做完后,第二天清早,座船上就召开了所有大小头目都参加的招安会议。

    会议的宗旨是统一思想,投奔光明。当然,如果有人实在不想去吃官粮,那也可以分一点家当走人。

    ......海盗们平日里聚散离合的情况实在是太多,所以一言不合就摔杯子发信号砍人的情况几乎没有。大家都是船队的大小股东,有人要退股,给点银子走人就是了,没准过两天大伙又要聚在一起做买卖。

    所以杜德伟今天的目标就是:留住大部分人就是胜利。

    事情发展的还算顺利。在一帮嫡系属下慷慨激昂地表决心,讲未来的气氛下,大部分随波逐流的小人物们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何况这些人早就知道杜德伟来福州的目的。

    唯二两个不愿接受招安的老江湖,也是事后在私下里和大当家讲清了意图。

    这种情况就很好操作:杜德伟当即从座船上存储的财物中拿出一些打发了他们,大家好聚好散这两人会带着银子和部众,在明天一早驾着自家的船,和大部队分道扬镳。

    第二天一早,在派出信船一个时辰后,总数为18艘的杜家船队正式从东洛岛,往福州方向驶去。而早已有所准备的穿越众们,在目标进入闽江口后,则派出了一艘安装着螺旋桨的福船前去迎接。

    当海盗们看到落帆后居然还能自如绕着船队行进的怪船后,顿时一阵大哗。当然,由于没有使用船上重机枪的缘故,海盗们到底还是不知道厉害,所以当18艘各色船只进入马尾水寨后,海盗们就闹了起来。

    在大部分海盗的认知中,除了穿号坎和拿晌银外,招安应该和入伙没什么区别......所以当大伙看到岸上大批拿着奇怪枪支的髡发士兵时,首先就有点毛了。

    接下来是炸毛。没有什么全伙站在船头遥拜新老大,然后老大赐酒赐肉赐赏银的剧情:大批士兵已经在码头上排好了人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巨大的声音正在严厉地喝令所有人排队下船。

    所以炸毛是必须的。

    几个脾气暴躁的小头目当场就抽出刀,大声喝令船只掉头:爷不伺候了。

    然而话音未落,站在船头的几个煽动者就被岸上的士兵用乱枪打成了马蜂窝,连带着身旁一圈人也被打死了几个。

    这下都老实了。

    于是“受降”仪式正式展开:海盗们先是从刺刀墙中走过,身上的武器被喝令仍在一旁。接下来就是身份登记:一排坐在长桌后的书办早已等在那里。

    桀骜不驯的海盗们在又送出几个人头后,很快就在刺刀和枪托的教育下,学会了排队。随着船只陆续靠上码头,客人不久后遍们排出了长长的队伍。

    简单登记完后,就是穿越众必备的洗澡项目。

    洗完澡,领到新号衣,然后登记完个人财物后,“新兵”们就被赶进了铺着崭新草席的宿舍里。

    接下来就是甄别。

    总数达到1100人的海盗新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会被一层层筛选过滤。最终能留在马尾军营里的,最多只有总人数的一半:中老年海盗和优秀的士兵苗子都会被挑出来送去大员。

    而剩下的人,则会一边在军营里学习规矩和技能,一边等待新人未来会有更多的海盗来到这里,也会有大员方面派遣来的水手和他们混编。

第235节 群贤毕至(八)

    海盗们被拘在营地里三天后,所有不属于“即战力”的人员全部被挑了出来。

    挑人的程序很简单,首先是目测:凡是花白头发的,脸上皱纹能绊死苍蝇的中老年黑社会们,一律拉出来先。剩下的人开始挨个面谈。能说清楚自己岁数的,包括一些从牙齿上暴露岁数的漏网之鱼也统统被挑了出来。

    这些老头和经过面试后的半大小子们最后都被发还了个人财物,另外每人再从杜德伟那里领到10两散伙银子后,就被装上船打包去了大员。

    ......杜德伟站在自己曾经的座船上,看着眼前这些老弟兄们统统被押进一艘崭新的福船里,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舍不得?”一旁双臂把胸,巨人一般的沙正明原本是来检查海盗船只的,看到新手下在那里感叹,于是就嗤笑一把。

    “属下不敢。”杜德伟观察这几天后,再不是对情况一摸黑。他现在对所谓的大员帮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锅炉,螺旋桨,重机枪,二八大盖......

    这些早他一步就投靠了熊抚军的大员“上官”,不但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武备,而且这伙人财雄势大,手下都是精锐,不是那种缺银子的寻常官兵,所以杜德伟这个侯缺的芝麻官现如今是愈发得恭敬了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出来,自己这伙新上司实力强大,是要干某种大事的人物。

    “呵呵,你怕是不晓得去大员的好处。”沙正明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跟在杜德伟身后的两个心腹:“这两个随船同去,算是公费观风。等过些日子回来了,再给所有人宣讲宣讲,也好让新来的弟兄们知道,大员是何等样的人间仙境。”

    于是杜德伟只好讪讪得派两个手下登船去公费旅游。不过说实话,他本人现在对大员同样充满好奇,所以尽管脸上不好看,杜某人还是麻溜得照办了。

    ......

    送走了老人,学徒和少量会手艺的海盗后,总数1100多的杜德伟团伙人数就直线下降到了700人。

    军营里每天的日子是很痛苦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新兵阶段:按时洗澡,按时吃饭,背诵军法,听教官讲课......总之,都是散漫惯了的海盗们最难熬的室内课程,想出去踢个正步都不可能。所以这几天营房里随处都是军法官用皮鞭和棍棒打人的惨叫声。

    事实上,真正熬过这个阶段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马尾军营的好处。

    这里三餐伙食不错,而且量大管饱。每月准时每人/三两银子发晌,环境整洁卫生,所有人身上的大小伤,寄生虫,皮肤病统统都被医生用神奇的缝合法和一些药丸给治愈了。

    另外,教官们虽说打人骂人,但是从不侮辱人,也不搞那些中古军队惯用的插箭游营之类的肉刑。即便打骂也只是就事论事最多屁股上抽几棍,关个禁闭,相反在生活上还对新人颇多关心。

    海盗们也是人,而且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出身。所以在军营待了几天后,结合日常感受和教官的讲课,很多人还是能感受到这里的善意的。

    当然,无论他们心态如何,“熬鹰”这个阶段是必须渡过的。这些人和大员那些泥腿子新兵不一样,这些人不缺乏战斗能力,他们缺乏的是纪律,信心和尊重规则的心态。

    ......

    所有杜德伟带来的人都被关进营房后,接下来就是清空船只了。18艘海盗船上除过一些米盐外,还有一些赃物和银两。

    所有的赃物在登记后都被运去了海东商行,然后杜德伟就得到了按照赃物行价支付给他的一笔银子。

    这笔银子和他历年积攒的那些财物一起,变成了老员工的散伙费。当然,遣散员工后杜德伟手中还剩下不少,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些财物能留在自家手中:不把积蓄都送给上官的投诚官儿,还想在官场立足?那不就是傻子中的战斗机吗?

    杜德伟是有这个觉悟的。

    然而当他抬着银子去找上官时,当场就遭到了嗤笑。沙正明这里是态度极其恶劣的嗤笑,张冬东的态度好一点,不过还是笑话了他一通。

    好在张冬东笑话完后,还给杜德伟指点出一条明路:投资买房。于是杜德伟就看到了ipad上的几幅精美图片。

    ipad上的图片是赤大道的日景和夜景。张冬东告诉这个第一个跑来投诚的海盗头子:你很幸运,政策对你是开放的。所以你抓紧用你那点积蓄去赤大道买两间铺面,然后把你的老娘和弟妹都接过去,今后当房东就够你下半辈子躺着吃了。知道南京路......错,是赤大道一间铺面将来会值多少钱吗?

    晕头晕脑的杜德伟将银子又抬回了他的单间。

    彻底被颠覆人生哲学的杜掌柜,最终还是决定找机会去大员一游,这也是他今天顺水推舟派心腹去大员观光的根本原因。

    尽管搞不懂新上司们的想法,但是人家没有恶意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毕竟部曲已经被人吞并的他,现在除了这些银子外已经一无所有,别人还能贪图他什么呢?

    ......

    “同志哥,开着这种船到处跑,也确实难为你们了。”沙正明在检查完18艘海盗船后,由衷地对杜德伟发出感叹。

    区区18艘中式船,型号就有六七种。大福船,二福船,鸟船,广船,哨船,渔船......

    所有的船只船况都不能说好,几艘最小的渔船完全可以用破烂来形容。当沙正明走上那几艘主力福船时,上面的凌乱和坑脏情况着实令人叹为观止:船具随意扔在甲板上,和脚下的绳缆混搭在一起,形成了天然的绊马索。

    做工粗糙的私铸铁炮被麻绳和垫木捆扎在船头,火药桶露天放在一旁,仿佛随时准备引爆破筐里那些碎石和铁片的样子。

    至于海盗船上那些阴暗,潮湿,散发着恶臭和霉味的船舱,沙正明连走下去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大白天就在甲板上徜徉的老鼠和蟑螂已经倒尽了他的胃口。

    “赶紧开走,收拾清爽再回来。”......看似勇猛无涛的沙正明最后狼狈得败给了这些海盗船。于是乎,新科外委把总杜德伟同志便在最新命令下,开着自家的船去了福州城外的船厂。

    到了井楼门外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他看到的被水泥捻缝的青石大码头,也是穿越集团的产业。而在码头旁边,则是穿越众撒银子收购来的船厂。

    船厂是由沿江的三家小船厂合并而成,紧邻着官办的闽江船厂。原本那些私人老板和船工现在已经成了穿越集团的工头和员工。这些福州本地船匠,眼下正在一批由台江船厂调来的骨干指挥下,建造着穿越众最新设计的运输船。

    一个个头不高,戴着假发髻的穿越众接待了杜德伟。

    这人叫赵宁,是台江船厂的总工之一,现如今被调到福州来主持船厂工作。

    指挥着杜德伟把海盗船队里最大最好的一艘福船停靠在码头上后,赵宁先是上船检查一通,然后摇摇头,对身旁一个工头说道:“没有价值,腌完装货。”

    ......

    赵宁此处所说的“没有价值”,并不是说这艘700料的大福船没有了使用价值,而是说它没有了战斗价值。

    在穿越势力的规划中,未来除了那些挂着软帆,流线型的主力战舰之外,作为本势力在大陆沿海乱风带的主力武装运输船,应该是用相同标准建造的,类似于清末“老闸船”的客货两用船。

    “老闸船”其实早在16世纪葡萄牙人来东亚后就出现了。

    当时的葡萄牙人在适应这边的乱风环境后,很快就将中国式硬帆与西方瘦削的船型结合起来,发明出了这种新的混血船型。

    这种船型一开始没有被人注意,这之后在清朝陆续被发扬光大,后来在南方还派生出了血统类似的“红单船”。中国人广泛地将这种船用于沿海贸易。由于其优越的适航性,这种船型已经淘汰了传统的广场和福船,成为了主力运输船。

    直至清末,这种混血船型已经一统天下,清政府和太平军连场大战的主力就是这种船型,另外,引发二鸦战争的“亚罗号”就是一艘老闸船。

    而在穿越众的规划中,今后本势力的标准武装运输船,就是以这种混血船为原型,经过后世船舶设计师重新调整线条后新船型。

    于是,杜德伟开来的这艘大福船,由于船型和吨位都无法改造,今后就只能被当作低风险航线上的短途运输船来使用。

    而且即便是这样,这艘船的服役期限也不会太长:对于无论什么事都讲求标准化的某势力来说,凡是不符合流水线标准的这些杂船,未来统统都是发卖给明人的对象。

    于是乎,陪伴了杜德伟不少年头的这艘大福船,很快就被船厂的工人给“腌制”了起来。

    ......所谓的腌制,就是用大批石灰将整条船全部封装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再过一段时间,等老鼠蟑螂各种细菌全部死光跑路后,这艘船才会被重新启封,然后装满货物在大员和福州之间跑短途航线。

第236节 群贤毕至(九)

    杜德伟现在终于知道船厂里那些桶是用来干什么的了。大批木桶被抬上甲板,口鼻上裹着白纱口罩的工人开始将桶里的石灰铺撒到所有舱室。

    事实上,18艘船里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并不多:只有5艘最大的,其余包括那些破烂渔船在内的货色都会被现场卖掉,连被维修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在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杜德伟先是亲手把18条辛苦打拼来的家当都开到了青石大码头,然后又心情复杂地看着它们被现场拍卖掉......

    令他震惊的事还在后头:第二天,在莫名其妙地又签了几份文件后,杜德伟又得到了一笔四万多两银子的船款......

    看着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的那些折旧,拍卖的各种费用后,他再一次陷入了迷茫。最终当他确定这不是什么引蛇出洞,卸磨杀驴的把戏后,某人便喜滋滋地拿着银子去找那几个小掌柜分钱了。

    杜德伟的快乐只维持了一天,然后他就领悟了孔子那句名言:“有朋自远方来,不能大意。”第二天一早,当他看到10来艘破船驶入马尾水寨时,心中就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很快,预感就灵验了......一个方面大耳,满脸憨厚的汉子老远就站在船头对他呼喝道:“德伟,老哥哥来投奔你拉!”

    外委把总这个职务,在后世就相当于预备科长,是比从九品还要低的临时职务,再没有比这更低的官儿了。然而即便是这样,两个新科外委把总依旧对这个官职无比珍惜。要知道,这个位子可是用自己多年积攒的家当换来的。

    所以,尽管杜德伟和曹虎这两个人互相心里都看对方不顺眼,但是大家现在既然披上了官皮,当上了把总,那么有些恩怨就要暂时放下了。

    随着杜德伟和曹虎的到来,在1628年的7月份这个时间段,马尾水营又陆续接纳了10余股零散的海盗前来投奔。这些后来者人数普遍不多,五六条船,一两条船的都有。

    穿越众自然是对这些人持欢迎态度的。

    新来的人手有效降低了之前对投诚人员的管理难度:掺沙子是最好用的管理方式。

    后来者的待遇和老前辈们是相同的。新兵们同样会被分流安置,船只大部分卖掉,少部分符合条件的会被穿越势力收购。总之,每一条船都会在折价后变成银子交回掌柜们手中。这是既定步骤,一切财物的产权必须要明晰私人不允许拥有军队任何物品的参股权。

    关于今后的路,掌柜们如果有不愿意继续当兵的,也可以选择去大员发展,或者就地遣散也可以......当然,这种人很少。

    ......

    新兵们被“诓骗”到马尾水营里与世隔绝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精彩。

    首先,在熊文灿贴出告示后的半个月后的8月7日,有光号在万众瞩目中大摇大摆地驶入了闽江口。

    挂着白色软帆,流线型,甲板上安放着一排大炮的有光号,蒲一出场就引发了轰动。闽江上大大小小的中式船们在看到从身边高速滑过的怪船时,无不纷纷惊叫。

    大批的好事者很快便驾着小艇跟在了有光号身后。好在今天福州左近的军队都提前被打了招呼,所以除了一些轰动场面之外,再没有发生其他意外。

    有光号很快便停在福州南门的官码头上,位置就在当初郑芝龙停靠福船的同一地点。

    接下来是大批官兵开始从南门涌出,然后巡抚衙门的某个黄姓师爷排众而出,和从船上下来的张冬东互相见礼后,双方把臂而行,亲密无间地同乘一顶八抬大轿,扬长而去。

    而在码头四周摆出人山人海阵的吃瓜群众,很快就把第一手信息传播了出去:来得是海对岸大员岛上的“巨渠”曹川。此人麾下有5000精锐僧兵,此番就是看到熊抚台贴出的榜文后,前来会商招抚事宜的。

    ......精准的信息自然不是吃瓜群众所能知道:混在人群里的消息散播者都是福州站预先安插的。

    于是当天的福州城里又多了不少谈资:漂亮的帆船,穿着短褂,头皮锃亮的僧兵,巡抚衙门的大动干戈,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此刻终于由暗转明的张冬东一行,则正在抚衙中和巡抚老大人谈笑风生,一诉别情。

    说起来大伙也都不容易。

    熊文灿自从陛辞出京直到今天,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才算是完成了阶段性成果。虽说一直以来老熊都是被穿越众在屁股后面推着走,但是毕竟巡抚是他,双方所有的步骤说到底还是要他来背书和担责,所以讲真,老熊一直以来压力也是蛮大的。

    老熊今天格外高兴的原因还有一个:朝廷大敌郑芝龙和其他海匪“互殴而死”的奏折他已经发回了京城。这中间老熊运用种种春秋笔法将自己挑拨离间的功劳好好暗示了一番,算是一份交差的阶段性报告。

    而今天和张冬东商议完后,老熊就可以挽起袖子正式开干,彻底拉开平海灭寇的大幕。所以抚台大人的心情,此刻还是相当激动的。

    ......

    10天后的8月17日,福州外海,大员曹川接受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的剧目即将上演。

    一百五十多艘各式船只聚集在海面上,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船阵,气势逼人。

    这片船阵中打头的自然是穿越势力旗下的:以“有光”号和它的姐妹舰“争锋”号为首的驱逐舰队。主力舰队中还有6艘“台江”级护卫舰400吨级的有光号服役后,150吨级的台江号就回归了它们的本来档次:护卫舰。

    在这8艘机帆炮舰组成的主力舰队之后,则是由机帆福船“狗眼号”和“元斗号”带领的大批福船队伍。这两艘穿越众最早购入的福船现如今早已物是人非:继承这两个光荣船名的,是台江船厂出品的混血新船。

    这种混血船上既有用来吃风的中式硬帆,也有适航性更好的欧式船身,并且整条船的线型也经过了改良,是优良的运输船型。

    今天的行动对于穿越势力来讲,可以说是倾巢而出。由于要撑场面的缘故,所有150艘船只里,不但包括了军舰,同样包括了穿越众自占据大员以来购买和建造的所有商船,最近投诚的海盗船也统统都划进了队伍里。

    另外,在队伍的最后,还有5艘西式帆船。

    这组特别编队是由海军训练舰“乘风”号机帆训练舰带领的荷兰船队。为了避免太过于惊世骇俗,这组荷兰船的吨位普遍不大,都是200吨左右的小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给老熊和福州万民留一个群贤毕至,八方来投的好印象,红毛太多的话容易偏离主题。

    然而即便是这样,此刻站在“海伦芬”号上不停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的汉斯普特曼斯先生,也已经激动不已了。

    要知道,除了那些该死的葡萄牙佬能在贸易季节有限出入广州城之外,其他像荷兰和英国这些强大的势力,迄今为止还没有商人能获得进入这个古老的城市的授权。所以得到了穿越众承诺的普特曼斯很激动,他今天即将创造历史。

    早上6点整,和当初熊文灿送行郑芝龙同样的时间,浩浩荡荡的船队开始行动了。一马当先的自然是炮舰分队,接下来是福船队,欧式船跟在最后。

    为了照顾速度慢的大部队,炮舰们进入闽江后就放慢了速度。而今天的闽江格外安静昨日官府就已经下令,今晨闽江口内禁止行船。

    大部队在7点整的时候准时来到了福州南门码头。

    相似的剧本又开始上演:抚台大人全军出动,去南门迎接前来归降的万人海盗大队。

    和郑芝龙那次不一样的是,今天的福州城并不禁止民人出入。只不过此刻的城南码头早已清理一空,大批抚标精兵已经将码头一带团团围住,看热闹的民众都被隔离开来。

    不过这点封锁是挡不住吃瓜群众的热情的:此刻的福州城,南门城楼上早已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围观群众,看城楼的丁把总今日横是发了一笔外财。

    ......

    远远看到船队入港后,停在城门内歇息的八抬大轿随即往码头行去。而当“曹川”的坐船有光号停在码头后不久,老熊的大轿也前后脚来到了码头。

    接下来,一身白袍的“曹川”同志首先稳步从船上走下,而穿着大红官袍的福建巡抚熊文灿,也同时从轿内走了出来。

    两个戏精这种完美的出场顺序和位移速度,即诠释了官场最根本的高低尊卑,又表达了熊文灿求才若渴的宽广胸怀,可谓演技精湛。

    下一刻,白袍人往前紧走几步后,在万千双眼睛注视下,双手抱拳,双膝跪地,大喊一声,好汉饶命......错了,是大喊一声:“曹川参见巡抚大人!”

    就在同一时刻,上百艘船上的水手们也同时叉手行礼,口喝“参见大人!”

    而熊文灿则是快步上前,俯身弯腰将曹某人搀扶了起来。

    同一时刻,早已安插在吃瓜群众里的那些带节奏的则是举起双臂,开始欢呼起来。

    而不明觉厉的吃瓜群众们,也自然而然得同时开始欢呼......一时间场面如潮水般热烈,犹如楼盘发售现场一般。

第237节 剥洋葱(一)

    翟大忠坐在一张粗木椅上,双手扶膝,身子微微前倾,正在聚精会神地听沙正明布置任务。

    翟大忠是福建本地人,目前官拜福州水标营游击。这个位置理论上是和某个刚刚被公开任命为游击将军的冒牌穿越众是相同的。

    然而官衔相同,实权却大不相同:对于武官来说,兵马的多少某种程度上是和地位成正比的。瞿大忠这个水标营游击,手底下的兵马和“曹川”比起来自然是远远不够。

    莫说海盗头子前几日在福州城下亮出的上万兵马,就是那些怪船和前来助拳的红毛夷人,精通水战的瞿大忠也很清楚自家不是对手。

    要知道,前段时间官兵和郑芝龙连场大战,最终可是以官军大败收场的。这场大败不但将福建总兵官俞咨皋送进了天牢,而且自俞咨皋以下,朝廷经制武将战死多名,大批战船损毁,士兵损失惨重。

    战败不但导致福建水师整体硬实力大损,软实力也不容乐观:眼下只有一个原本分驻中左所,现如今连老巢都丢了的副总兵赵廷元混在福州城里待罪听参,所以自此人以下的官军人心惶惶,毫无战心。

    所以,当今天新科游击将军召集各路人马来马尾水寨开作战会议时,瞿大忠就老老实实的来了他在这些兵雄马壮的海盗头子面前没什么架子可摆。

    ......

    和所有初次跟穿越众打交道的人一样,瞿游击来到马尾水营后,首先看到的是各种震惊:干净整洁的军营,冒着黑烟的锅炉,还有那最近才在福州城里流行起来的玻璃窗。

    瞿游击知道玻璃就是这些人在大员造的。但是把如此昂贵的东西安装在军营的窗户上,这种做法他实在不能理解。

    不过一旦到了正式开会的时候,人们就感受到玻璃窗的好处了:明亮的房间里光线充沛,地图上任何一处标记都能清晰地看到。

    今天与会的人不少。

    有一身官袍的新科游击将军曹川,还有会议实际主持者沙正明沙千总,游击瞿大忠,包括杜德伟和曹虎在内的五六个外委把总,另外,三个醒目的荷兰人和翻译也在场。

    五花八门的与会者们,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墙上那幅精细的厦门周边地形图上。从未见过后世卫星地图风格的土著们,这一刻无不睁大了眼睛。

    不提瞿大忠和杜德伟这些明人脑里冒出来的“其志非小”“早有预谋”等等这些古怪念头,当墙上的帘布拉开后,身材雄伟的沙正明这时拿起一根教鞭,自顾自开始对着地图讲解起来。

    方式新颖的战略会议令与会者听得入迷。

    沙正明首先对着地图将整个战役的历史背景介绍了一番。这其中包括了目前双方的战略态势,以及敌军自李魁奇以下各大头目的简历和兵力数量。

    介绍完这些背景后,沙正明便开始详细讲解起战役草案来。

    穿越众拟定的战役计划叫做《剥洋葱》,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剿匪计划在座这些杂七杂八的援军是无法完成复杂任务的。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由快速舰队首先打击敌人,当敌人的实力被削弱到临界点后,再由大部队出动将对手一网打尽。

    所以会议的最后,沙正明便总结道:“等我们的主力舰队将盗匪打崩后,大伙就可以一拥而上了。”

    尽管水标营眼下境况不好,但是瞿大忠毕竟是和海盗们刚过正面的朝廷精锐武官,所以他无法理解这个道理:8艘船如何将总数达到上千艘的海盗大帮打崩?......尽管那8艘怪船速度很快,尽管海盗们很多船都是破渔船。

    于是瞿大忠露出了笑容,是那种嘴角微微上翘的略带嘲讽的笑容。

    然后他的笑容就被坐在一旁的“曹川”看到了:“瞿将军可是对方略有高见?不妨畅言。”

    “不敢不敢,沙将军这套方略正大堂皇,瞿某佩服!”

    瞿大忠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装什么战术大师的逼......眼下这帮海贼正是熏灼的时候,马尾又是人家的地盘,鬼知道这帮人抛个大头方略出来是要害谁,他瞿将军自然不会接这个茬。

    听到某人貌似推崇的话语,已经放下教鞭走回来的沙正明冷笑一声:“瞿将军大约是嫉恶如仇,见不得旁人吹嘘。好说,咱们明日出海会个操,定能教将军满意。”

    ......

    所谓会操,自然不是穿越众的舰队将官军那点人船拉出来吊打,而是真正的实弹射击。

    第二天一早,福州外海。

    大批的船只正聚集在此。这其中数量最多的是马尾军营出来的海盗们。这些在棍棒教育下知道了什么是军纪的新兵们,此刻密密麻麻地挤在10艘崭新的福船上,等待着观摩演习。

    而瞿大忠的船队就在不远处。将军这次只从水标带了5艘船出来,上面是他麾下的所有军官和一部分官兵精神面貌实在不好的那些他没带。

    最后就是三艘孤零零的荷兰船了。

    普特曼斯先生自从福州城一游后,也算是了却了夙愿。而今天他其实是来告别的:荷兰人对穿越众的武力有相当惨痛的认知,而且他们平时在台江里见多了这些驱逐舰的威力,所以他们对所谓的演习不感兴趣......一演习结束,他们就要回大员整军备战,没功夫在这里瞎耗。

    所有的观摩船队隐隐在海面上围出一个大圈,而圈子的中间,则是五六条破旧的中式帆船。

    下一刻,演习开始。

    只见一条白龙从远处冲了过来。给观众们展示了12节以上的高速后,这条白龙开始接近靶船,紧随其后的,是1000米距离上的标准炮击。

    2条驱逐舰+6条护卫舰的组合,总共44门拿破仑炮依次在高速中开炮的华丽景象,顿时让围观群众们张开了大嘴。

    当整只舰队在1000米距离上打出两轮排炮后,已经有两条靶船在缓缓下沉中。接下来就是压轴节目了:舰队下一刻先是全体降帆,然后在高速绕着靶船360度旋转两圈后,在500米距离上又打出了间隔极其短暂的3轮齐射。

    “世间竟有如此神物?!”拿着穿越众赠送的望远镜将一切都看了个真切的瞿大忠同志,此刻双手颤抖着再停不下来。他现在彻底搞懂了那份“剥葱”计划的含义,并且发自内心的赞同这个计划。

    和瞿大忠同样震撼的还有那些海盗新兵们。另外,这些新兵的震撼中还包含着恐惧。他们当中脑子只要不笨的,这会已经想通了某个逻辑关系:当初如果不跟着掌柜们前来投诚,那么自己很快就会被这些无帆无桨的怪船送进中左所的海底成盒了......

    演习进行得很快。

    如果从远方舰队出现的那一刻算起,拢共只用了20分钟不到的时间,排炮就把靶船们统统送入了海底。

    事实上,时间越短越震撼。看着那些心事重重的吃瓜群众们远去的身影,站在旗舰上的张冬东他们这下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这场演习其实很早以前就被列入计划中。因为穿越众如果不展示力量,那么这些新兵和水标的老油子在未来作战中就会退缩,就会束手束脚。

    而当他们发现自家其实抱着一条金大腿时,想必这帮没节操的家伙在做某些事前,就会多考虑考虑了。尤其是这帮随时想着转进的官兵:万一曹将军得胜归来,那之前临阵逃脱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

    ......

    随着演习结束,以穿越舰队为主力,官兵,荷兰人辅助的南下进剿行动,也开始进入了倒计时状态。

    事实上穿越众们也拖不下去了,因为李魁奇那边要动手。

    要知道,从中左所的海盗们第一次内讧散伙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而这种局面其实就是一种竞赛:穿越众和以李魁奇,钟斌为首的海盗大帮,都在拼命争取整合的时间。谁先整合成功,谁就可以先行出手。

    而由于月港许心素的存在,一直以来穿越众都是有情报优势的,这就是他们能挤出一个多月时间用来训练海盗新兵的原因:李魁奇那边也在整合。

    然而就在大家开军事会议的前一天,月港那边发来的电文称:李魁奇已经在“大会群臣”,准备就在近日里干一票大的。

    所以张冬东他们就匆匆召开了军事会议,然后又匆匆举办了演习不能让李魁奇大规模上岸劫掠,否则熊文灿和“曹川”都没有好果子吃。

    好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整合,穿越众这边无论是兵员还是后勤,包括前来助拳的荷兰人以及官军,都已经协调完毕,所以,在海上演习后的第二天,张冬东就秘密向熊文灿辞行了:福州城里眼线太多,没必要大张旗鼓搞什么出征仪式。

    ......最先出发的自然是由8艘机帆炮舰组成的主力舰队,这支舰队的司令是沙正明,副司令是穆龙城。

    事实上,因为海军全部的家底都在这里了,所以除了刘哲同志还待在大员镇宅之外,大部分的海军穿越众都已经随着上次的大部队来到了福州,驻扎在了马尾军营。

第238节 剥洋葱(二)

    和主力舰队一同出发的,是5条挂着硬帆的后勤船队。

    后勤船队的配置秉承了穿越众一贯的风格:由一艘加装电子仪器的“新闸船”当旗舰,带领其余船只航行。

    眼下数量还十分稀少的“新闸船”,就是前文说过的混血老闸船的台江船厂版。这种船型体积庞大,船长45米,宽8.5米,吃水5.3米,额定排水量是400吨。在明人眼里,这就是千五百料的大船了,要知道,平日里洋面上最常见的400料福船,实际排水量还不到100吨。

    由于是采用了西式的“u”型船底,所以新闸船的甲板上是可以安装多门侧舷火炮的。当然,这种武备实际上毫无意义它们的主要功能是运输物资,平时船头只需要安装一门拿破仑6磅炮用来自卫就可以了。

    而作为这次战役表面上的主力:由30艘福船组成的肉搏+火枪大队,此刻依旧待在马尾水营里整训,并没有第一时间随队出征。

    ......

    慢吞吞的运输船队一出闽江口,就被主力舰队远远甩在了身后。眼下是南风季,所以舰队从福州南行属于逆风行船。

    如果不借助轮机的话,两艘有光级驱逐舰的速度其实并不高,只有8节,这还是在顺风的情况下。所以凌晨船队一出闽江口,两艘驱逐舰就补偿性地开动了一部分轮机,将船速保持在了10节左右。

    10节就是每小时18公里。而福州到厦门的海路是多少呢?200公里。所以当12个小时过去后,下午6点半,舰队已经来到了距离金门以东20公里的外海处。

    将船速降低到只有3节后,舰队便开始在海面上兜起了圈穿越众在等待黑夜的来临,顺便进行战前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首先是伙食。由于本次任务是有补给的近海作战,所以船上的新鲜食材储备充足:晚餐是高大上的扬州炒饭。

    炒饭是很适合当下这种情况的,因为米饭可以提前蒸熟,豌豆和萝卜丁也可以提前处理。到了饭点,厨师只需要将菜油,鸡蛋,豌豆和菜丁扔进去大锅混炒就可以了......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最重要的咸猪肉丁,俗称火腿。

    重油重盐,加了不少蛋花和咸肉丁的炒饭是士兵们的最爱。大口吃完铁饭缸里的米饭后,每人还会分到一锅勺的糖红茶。士兵们会轻轻摇晃饭缸,然后将红茶和缸底的油水一并喝下肚。

    吃完饭后,甲板部门开始按照作战条例,清理和捆扎一切有碍战斗的物品,包括炮组和轮机这些要害部门也都在做着各自的战前准备。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此刻远处的火烧云布满了天际,仿佛在预示着今夜将会有一场火焰在海面上升起。

    当船队用低速来到金门东侧外海时,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黑夜,是穿越众的朋友。拥有各种电子设备的船队,在17世纪的黑夜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

    眼下的漳州湾里,大批集结的海盗势力一共有3股。

    人数最多的自然是李魁奇大帮。以厦门中左所为驻泊地的李魁奇集团,由于这些日子一直在招募散股,整合队伍,所以眼下实力膨胀:大帮里能上阵的战船已经有500多艘,兵力达到了2万多人。

    而驻扎在金门西湾的海盗前锋集团,则是最近才从大帮中分出来的钟斌和几个外路掌柜的兵马。

    钟斌的兵马是最近才调整到金门的。做为李魁奇最强有力的盟友,钟斌将部队驻扎在此地,第一层用意是监视北方围头湾里郑家船队,而第二层用意,则是在即将开始的劫掠行动中担任先锋,喝头汤这也是李魁奇给予几个盟友的隐性好处。

    而漳州湾的第三股势力,就是眼下盘踞在围头湾里的郑家兵马。被赶回老巢的郑家人现在实力弱小,前路迷茫;失去了领军人物后,他们已经不构成对其他势力的威胁,所以穿越众打算最后再收拾这帮货色。

    这么一来,今晚的主要目标就很清楚了:驻泊位置最靠外的金门钟斌集团。

    金门岛的形状,是一个两头大,中间细,左边缺了一块的横置哑铃形状。而钟斌船队此刻驻泊的位置,就在金门左边,和烈屿相对的那处缺口海湾里。

    当穿越舰队来到距离金门5公里处的海域后,原本就处于静默状态的船只开始全体降帆,舰队彻底切换到了螺旋桨动力模式即将到来的战斗很可能要在夜晚的海面上做大幅机动,跟不上风向转换频率,增加操船繁复度的帆装这时已经成了累赘。

    降帆后,舰队开始采用噪声比较小的低速推进方式。当手表上的指针对准夜间8点时,船队已经悄悄来到了距离敌军只有2公里的地方。而到了这个时候,海湾中大片的渔火就已经明显地映入了水手们的眼帘。

    ......

    此刻在有光号这艘旗舰的中岛内,刚刚通过雷达和夜视仪侦查完敌船数目的穿越众们,正在讨论着作战计划。

    摆在穿越众面前的,是海湾里将近200条的驻泊船只。

    靠近南边一点的,是50条排成2列纵队的精锐大船。这部分船只是钟斌和类似于陈衷纪这种外路掌柜的核心力量,上面都是各家精锐。

    而其余的150条各色杂船,则紧挨着大船队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排成了一个方形的4列队伍。

    船上大批的海盗们,此刻正点着油灯在船舱里过着属于他们的夜生活:有赌博的,也有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唱戏的,还有那醉醺醺,提着酒壶挨家串门的,另外,黑暗的船舱里正在捡肥皂的货色也有不少,总之,海盗湾里一片喧嚣之声。

    “感觉这儿的敌人不是很多啊?要不直接去厦门?”胖乎乎的舰队参谋长王晓辉看完情报后,抬头说到。

    “这还不多?怪不得你胖呢,胃口还真是好。”一旁的沙正明指了指雷达屏幕:“最少有200艘船,李魁奇三分之一的实力都在这里了,还嫌少?”

    “去中左所的话,不就能搞定那三分之二喽?”

    “不见得。中左所码头是东西向,而现在刮得是南风,咱们的大招反而效果不好。”沙正明说到这里,用手指在屏幕从上往下一划,微笑着说道:“这里的船是南北向,正好。”

    虽说承认了沙正明的分析,但是王晓辉还是咂了咂嘴:“唉,总是有点不甘心。”

    “得了,抓紧时间下令吧。”

    下一刻,位于舰队最末尾的一艘护卫舰,缓缓将自己的位置提了上来。

    ......

    被沙正明他们云山雾罩说了半天的“大招”,是确有其事的:这艘名为“热浪”号的150吨台江级护卫舰,就是穿越舰队的隐藏大招。

    在热浪号的船尾,有一套来自西门子的多级高压油泵喷枪系统。这套系统能以14个mpa的压力,将船尾存储的汽油喷射到150米之外。

    在遥远的苗粟,那一桶桶被野人背下山的黑色原油,第一批提炼出的2吨汽油,大部分都用在了这里......人类为了屠杀同类,无所不用其极,细思极恐。

    而热浪号上的穿越众船长王博,在和沙正明用步话机确认命令后,便开始行动了。在7艘姐妹船上所有人注视下,热浪号开始缓缓发动轮机,低速往北方驶去。

    热浪号出发的地点,是在海盗湾南方。而这艘船的行驶路线,则是从海盗湾的左边远远划了一个圈,通过金门和烈屿之间的海峡,绕到了海盗湾的北方。

    低速绕远,是因为不想海盗被高频噪声惊动。而从北方发动进攻,则因为现在是南风,迎面刮来的海风会将热浪号从船尾喷洒出的汽油吹到身后,而不是搞笑般的刮到自己身上。

    ......用了40分钟时间,缓缓位移到海盗湾北方1公里处的热浪号,在最后一次用步话机确认命令后,发动了进攻。

    伴随着尖啸的轮机声不断增大,所有易燃部位都覆盖着陶瓷防火布的热浪号,开始在提速的同时冲向敌阵。

    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冲锋骑士就将船速提高到了12节。而与此同时,则是寂静的夜风中那愈来愈响的轮机噪音声。

    海盗们很快就有了反应,毕竟不是人人都在喧闹中喝酒:现在是一年中最炎热的8月份,大片的海船上,出来纳凉的人同样为数不少,所以很多人此刻都从船头站起,往发出怪声的北方望去。

    然后他们望见了太阳。

    已经突到船阵北方200米位置的热浪号,这一刻再无顾忌,当即打开了船头的探照灯。

    伴随着一股明亮的白色光柱在夜空中过,100多艘中式船组成的船阵位置,这一刻被照得清清楚楚。而那些引颈北望的倒霉蛋们,则统统被明亮的光柱晃晕了眼,一个个捂着脸,跳脚大喊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200米距离对于船速高达12节的护卫舰来说,只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而已。下一刻,根据探照灯照射出的敌方位置,亲自操舵的王博便指引着座船稳稳从敌船面前100米的位置滑了过去。

    于此同时,看到船尾已经和对方船只平行的王博,消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命令,发射!”。

第239节 火烧连营

    伴随着王博一声令下,已经和敌船处于平行位置的热浪号船尾,瞬间便喷出了一股水管粗的汽油柱。

    汽油柱就像后世电视里常见的消防水枪一样,起先是呈柱体形态,而当喷射距离超过70米后,油柱便在海风中化为强劲的薄雾,冲撒到了海盗船上。

    下一刻,被n多盏油灯同时引爆的油雾,在1秒钟时间里就将队尾的所有船只引燃,大片的火焰蒸腾而起,处于其中的人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蹿起的明光所吞没。

    而此刻正在夺命狂奔的某条纵火犯,这时自然不敢有片刻耽搁伴随着热浪号的高速推进,迎面吹来的海风变得十分强硬,将船尾射出的油柱斜斜撒向身后,一条不断喷出爆裂火焰的火龙就这么出现在了洋面上。

    不到1分钟时间,高压喷枪就在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上喷出了1吨多的60号汽油(原始提炼工艺),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而在纵火犯高速跑路的身影背后,则是一条被串烧起来的船龙。

    这一刻,驻泊在海盗湾里的200条帆船无一漏网,统统燃起了熊熊烈火。而与此同时,流淌的汽油业已将海面引燃......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奇观终于出现在了海盗湾里;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天际,场景宏大,烈焰滔天。

    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人逃出了生天。这些站在船头的纳凉者是唯一有机会跳水的人突如其来的火焰是以秒为单位迅速扩散的,所以,船舱里的人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最终,只有那些反应最快的人,才能在第一时间扎入水中,顶着头顶漂浮的烈焰游向岸边,将阿诺舒华辛力加的经典镜头在17世纪重新演绎一遍。

    在海盗船被引爆的同时,2公里外的舰船上,拿着望远镜看大戏的穿越众们也同时发出了一片惊呼:和后世轰炸机扔下凝固汽油弹的感觉一样,效果简直太震撼了。

    “唉,可惜了,一次性大招啊,就这么用掉了。”扶着舰桥栏杆的王晓辉这时一边看着远处的火景,一边舔了舔嘴唇,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得了吧,这都已经反人类罪了,还嫌少?”沙正明扫了一眼正在归队的热浪号后,拍拍王晓辉的肩膀:“出发,咱们去中左所转一圈。”

    夜里11点半,纵火犯们开始调转方向,往西边的中左所方向驶去,留下了身后漫天的红云。

    ......

    喷油烧船这个隐藏大招既然已经进入冷却时间,接下来就该火炮发威了。

    这个冷却时间并不是指汽油储备不足,而是说当敌方有了防备后,这种贴身冲锋的套路就没办法使用了。

    最简单的办法:防守方只要在驻泊地外围设置一些破烂小船组成的警戒网,那么热浪号就无法在绕梅花桩的同时加速冲锋。而离开了速度,偷袭者就会将自己陷入险境。

    所以,这个大招就像圣斗士一样,对同样的敌人,第二次就不起作用了。

    而就在偷袭者化身饿狼,杀气腾腾往中左所驶来的同时,他们的目标也已经警醒过来,并且往金门方向派出了哨探。

    起火的海盗湾距离中左所直线距离还不到20公里,所以当漫天火光燃起的同时,中左所的大批海寇就已经发现了东方夜空中的异象。而得到报警的李魁奇本人,在出舱看到火云的第一时间,就派出小船摸黑去东边查看情况。

    “大哥,我还是放心不下,待我亲自去看。”看到远方火红的天空,刚刚披上衣袍从中军帐跑来的钟斌此刻急得直跳脚。

    “兄弟你糊涂!敌情不明,又是晚上,出去喂鱼吗?安心等探报便是!”李魁奇瞪了一眼方寸大乱的钟斌后,便不再理他。

    也不怪钟斌跳脚:金门那里有他九成的实力,如果出事,那他瞬间就要从公司二股东的位子上跌下去,这谁能忍?

    然而大股东李魁奇此刻却顾不得安慰盟友了。在他的分析里,映透远方天际的火光势必不会是自然景象。另外,既然这股火光能被远在中左所的自己看到,那么也不可能是有人失手打碎了灯油十条船都烧不出这么大的火。

    所以,一定是有敌袭来。

    至于来者是谁?就李魁奇第一时间的感觉而言,还是认为金门北边的郑家人嫌疑最大:离围头湾只有20公里海路的金门兵马,对郑家人有巨大威胁。另外,郑家人世居此地,熟悉海况和地形,冒险夜航也有可能。

    想到这里,李魁奇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无论郑家人今夜有何勾当,明早大军尽起,一并将安平郑家老巢端了就是。

    然而世事无常,仅仅过了半个小时,他就知道方才自家猜错了对手,因为海面上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由远而近的炮声清晰地标明了来敌的航行方向,也把之前李魁奇关于郑家人的猜测抛到了九霄云外任何中式海盗都没有黑夜炮战的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此刻的李魁奇却再也顾不上玩猜谜游戏了,他必须要派出兵马迎战,哪怕手下的海盗此刻连方向都辩不清,那也比窝在港口等死要强!

    于是李魁奇当机立断开始下令,然后就是大批的海盗被人从舱室里踹醒,整个中左所港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和喧闹中:水手开始尝试着用火把和油灯来照亮甲板,升帆起锚。

    然而夜船不是那么好开的。半梦半醒,晕头转向的水手们很快就在遍地零碎的甲板上摔成了滚地葫芦,一些有夜盲症的人纷纷掉入水中,无头苍蝇一般的船队在黑暗和混乱中互相碰撞和摩擦,咒骂声充斥在整个港口。

    下一刻,喧嚣声突然停顿了那么一下下:一股粗大的水柱砸在了港口的水面上,溅起大片水花。

    仿佛过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好久,伴随着接下来隆隆的炮声,港口里的人们这一刻不但统统安静下来,并且集体向东边望去......1.5公里之外,一身火花带闪电的敌军已经出现。

    ......

    此刻的穿越舰队一改之前的猥琐形态,海面上8条舰艇灯光全开,44座炮台头顶的灯泡将全舰照得雪亮,一道道明亮的探照灯柱将黑夜切割成一片片碎幕,伴随着水面碎镜般地反射,就仿佛是从天河上驶来的神船一般。

    没有理会远处的喧闹,舰队此刻正在用6节的平稳速度向中左所不紧不慢地驶来,一路上遇到的那些小虾米,都被随手送进了海底。

    而从1.5公里的极限距离开始,伴随着第一声试射,44门火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开始了长达10轮的覆盖射击。

    由于是能见度极低的夜晚战斗,所以舰队此刻的观瞄测距,就只能依靠旗舰有光号上安装的红外测距仪和微光测距仪来联合解决。

    所有参数收集完毕后,穿越众就可以利用笔记本或者ipad上的一个小程序来算出射击诸元,然后信息被步话机通知到各舰,再用高音喇叭或者炮位上的分离喇叭通知给到炮台。

    听到身后喇叭里重复传来的射击诸元后,在一片明亮,犹如歌剧院舞台上那种圆锥形的灯光里,炮长开始迅速地调整高低机和方向机。

    而与此同时,二炮手已经根据喇叭里的信息,从炮位后方的启闭式升降柜中挑选出指定药量的药包和炮弹。当他回到炮口前时,三炮手已经用炮刷处理完了炮膛,然后两人合作,将药包和炮弹按照顺序“捅”进了炮膛。

    接下来就是炮长的工作了。首先,炮长会用一柄特制的尖锥从炮门插进去扎破药包,然后他会将一根拉发引信插入炮门,再接上拉绳,整个炮组的人便开始捂耳等待喇叭里会传来舰队齐射的命令。

    整个装弹准备的过程不会超过半分钟,而今晚的射击频率是一分钟一发,所以炮组的成员们其实是比较悠闲的,他们有时间去欣赏船外的景色。

    当然,由于处在聚光灯下,所以他们其实是看不到船外物体的。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舰队来到中左所港前500米的距离:港口里密集的灯火和不时燃起的小股船焰照亮了周边的一切,士兵们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港内的情况。

    从1.5公里外来到中左所门口的穿越舰队,这时已经齐射了整整10轮炮弹,将总数为440发的铁球倾泻在了纠集在一起的大片海盗船上。

    接下来就是第二轮打击。

    在有光号舰桥里那些穿越众的指挥下,舰队开始分成两组分别射击。

    两艘驱逐舰依仗着观瞄设备和通讯设备的便利,指挥着总共20门炮分成了4个炮组,开始射击陆续从港口里挣扎出来的船只。

    而其余6艘护卫舰则目标不变,对已经处于目视范围内的敌方船只聚集区展开了急速射击。

    考验平时训练效果的时候到了:各条战舰上的炮组在高音喇叭下达“自由急速射击”的命令后,炮组们纷纷脱掉了外套,狂吼着开始了射击竞赛。

    这些被穿越众用各种蛋白质喂养出浑身肌肉的黑汉子们,这一刻终于爆发出了全部能量。在第二轮的10分钟射击时间里,最高效的炮组打出了平均每分钟3发的超级速率,将大部分库存的炮弹都倾泻到了海盗们头上。

第240节 困兽

    南北战争中,大多数拿破仑炮炮组都可以轻松做到每分钟两发的射速。

    而在穿越众这个位面,由于各种黑科技的加成,譬如最重要的“发射后不用位移”的炮井存在,使得一个三人炮组发射炮弹的最高速度可以达到每分钟34发。

    唯二能制约炮组发挥的,是晃荡的甲板和滚烫的炮管。

    而在当天晚上10分钟的急速射时段里,舰队事实上已经将船速降低到了2节,用来减低甲板晃动,配合炮组作业由于轮机动力的存在,舰队随时可以在大批敌人围上来之前加速走人。

    至于炮管,舰队现在使用的精锻铁+切削工艺制造出的拿破仑炮,质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历史上的同类产品,一轮急速射对炮管没有影响。

    总之,科技改变一切。面对用高科技武装起来的舰队,17世纪的原始海盗们除了挨打,再没有任何反击能力。

    ......

    短短10分钟的急速射时间结束后,凶神一般堵在中左所港外肆虐的穿越舰队,瞬间大变活船,消失了......

    原本光芒闪耀,光柱照射,在黑夜中璀璨如明星一般的舰队,突然间灯火全灭,目瞪口呆的海盗们除了听到一串渐渐远去的轮机声之外,眼前只剩下了漆黑的夜色。要不是身边还有大批死伤狼藉的人船,说不准有人还以为方才是在做梦。

    穿越众自然是要撤退的。火也放了,炮也打了,激情都已出货,还不赶紧提上裤子走人,等什么呢?于是舰队瞬间进入灯火管制,提速,转弯掉头,扯乎。

    在跑路的同时,鉴于今天的作战目标完成度是120%,比预期效果好了很多,所以两道电波分别在深夜飞向了大员和福州:援军可以出场了。

    清晨,站在中左所码头上巡视着眼前惨状的李魁奇,一夜间仿佛头发花白了许多。

    至少有30条船被打沉在了港口。这些倾倒的家当在水面上只露出了桅杆或者翘起的船头,密密麻麻的杂物和尸体漂浮在它们身旁,场面凄凉无比。至于那些中弹后身上只多了几个窟窿的幸运儿,可以说不计其数。

    要知道,某支舰队的第一轮远射就打出了440发炮弹,第二轮急速射的弹药量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以上,聚集在一起的海盗船阵,等于是短时间内就承受了1200+铁球的伤害,竟至恐怖如斯!

    除了物资损失,还有人员损失。

    将近1000人死在了炮击和随之而来的混乱中。这个数字相对于2w多人的大帮来说,看似不多,但是与此同时,还有超过1000人的伤号正躺在漏水的船头和海滩上哀嚎......

    在码头上跳脚的不光有李魁奇,牵挂着自家儿郎的钟斌才是最紧张的一个。

    自从昨夜强行派出去的那几艘小艇被迎面而来的某舰队收拾掉后,中左所接下来就遭到了炮击,大批人手逃往岸上,场面极度混乱,丝毫不亚于传说中的“营啸”。

    在这种情况下,李魁奇连中军帐都稳不住,所以也没人去冒死摸黑去金门。一直到凌晨5点多,战战兢兢的海盗们在确定对手已经远去后,这才派出哨船去那边探查情况。

    而最终带来噩耗的,并不是哨船,而是一艘从金门出发的渔船。

    海盗湾被火烧连营后,停靠在此地的所有船只被烈火和热风毁于一旦。少数逃命出来的人惊魂未定,到了天亮,他们才从附近的渔村找了艘渔船划到中左所。

    而当渔船缓缓划进码头时,船头的人当即被周围的惨相给惊呆了,以至于众多掌柜冲上船头时,大伙还陷于懵逼中。

    “说!金门如何了?!”箭步冲上船的钟斌,第一时间就抓住一个伙计的肩膀大声问到。

    “噗通”一声,伙计就跪下了:“惨啊,钟二爷......全没了,全没了......一把火都烧光了。”

    钟斌听到这里,脸色煞白,强壮的身形略略有些发抖:“人呢?跑出来多少?”

    “活下的弟兄不足三百之数......”

    钟斌“呀”得一声大叫后,仰头就倒在了船板上。

    见二当家痰迷倒地,跟上船的10几个大小头目赶紧七手八脚将钟斌扶起,然后掐人中,扇风,倒是没有敢乎他耳光的。

    而早已对局面有了心理准备的李魁奇,这时脸上倒是不见波澜,拽过来一个伙计后,他冷着脸说道:“你且给我细细讲来。”

    半响,当李魁奇详细问完幸存者的口供后,便一言不发地回到中军帐,开始调派人手组织善后。

    而就在他开始“救灾”后不久,另一艘从金门方向逃回的渔船,却带来了一个重要人物:陈衷纪。

    陈衷纪是海盗湾里唯一逃得性命的头领级人物,然而当大帐里的掌柜们见到他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陈衷纪是被人抬进大帐的: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烧烂,浑身布满燎泡,原本胖乎乎的脸上此刻早已皮开肉绽,往外渗着血水。

    陈衷纪是在大火燃起后才从艉楼里冲出来的,原本要被烧死的他,险险被一个手下舍命推入海中,然后被人捞起。这之后享受完冰火的陈大掌柜又被放在海滩上苦挨到天明......

    见到他的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此人的性命已是十停中去了九停......闭眼就在当下。

    果不其然。当李魁奇俯身握住他的手,满脸悲怆地说出“衷纪兄”这三个字时,双眼早已瞎掉的陈衷纪这一刻奋起最后的余力,对着屋顶大喊一声:“是大员髡贼!魁奇定要帮我报仇!”......然后他就断气了。

    ......

    当天晚些时候,在收集到对手足够的信息后,各路掌柜们很快便认识到:只有分散才是躲避恐怖夜袭的最靠谱方式。于是乎,草草收拾完残局的海盗大帮便开始四散兵马,将部队分开驻扎在了漳州湾各处,至于中左所码头,则留给了李魁奇的嫡系兵马。

    到了这个时候,之前对熊文灿掉头招抚大员髡贼这个消息嗤之以鼻的海盗大帮,才算真正明白了穿越众的可怕。

    然而知道了也没什么卵用,至少在今天晚上,还没有哪个海盗能想出来抗衡穿越众的方法。他们紧张,他们恐惧,他们不知道天黑后对手会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所以他们只能分散逃避,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将兵马撒在了漳州湾各处。

    当然,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将手下的人船依旧布置在中左所码头,和李魁奇的嫡系兵马待在一起的小掌柜总还是有的这人叫胡八。

    胡八是已经弃暗投明的杜德伟同志的好兄弟。之前在杜德伟北上福州后,两兄弟便分了手,如今胡八依旧待在李魁奇大帮,忠心耿耿。

    不过忠心胡八最近有点忙,因为他每天都要派一艘小船去漳州湾的最里边的月港转一圈,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

    就在漳州湾里纷纷乱乱的同时,穿越众的舰队已经来到了泉州府城外的官码头上。

    和金门直线距离只有40公里,海路不到80公里的泉州城,是穿越众之前早已预定的补给点。当天晚上轰击完中左所后,舰队在剩下的时间里并没有高速行驶,而是晃晃悠悠北行而去,在凌晨前来到了泉州外海。

    在外海一直等到朝阳初起,舰队先是派出联络小艇,然后才缓缓进入泉州码头。而早已得到巡抚衙门行文的泉州知府和泉南游击将军,这时已经在码头恭候大驾了。

    于是舰队就在泉州安置了下来。

    在码头上待够一整天后,直到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5条补给船才赶到了泉州。于是第二天一早,大批的挑夫就开始了转运工作。

    这之后援军开始陆续赶到。

    后援一共有三方:荷兰人,马尾军营的福船队,福州水标的官军。除了荷兰人之外,因为其余两方人马都要在泉州城接受补给,所以全军正式出发的日子又往后顺延了一天。

    荷兰人这次派出的,是10条最大吨位的武装商船,由普特曼斯亲自率领。

    而战斗力最弱的水标官兵,则由参将瞿大忠率领。

    至于从马尾水营出发的30条福船队伍,则是由前不久才带着大批水手赶去福州的海军司令刘哲负责指挥。

    这30条船上的人员,是由海盗新兵和大员水手就地混编组成,另外,每条船上还驻扎着10名拿着二八式步枪的陆军士兵。

    援军到齐后,正式的平灭李魁奇集团的行动,很快就要开始。

    而在这之前,穿越众首先召集了各路首领,将自己的作战计划公布了下去。

    考虑到这个时代极其悲催的战场移动能力,穿越众也没敢玩什么花样,而是老老实实将麾下援军分成了两条互不统属的封锁线。

    第一条封锁线:金门岛和北方大陆之间的海域。

    第二条封锁线:金门岛和南方大陆之间的海域。

    漳州湾是一个不规则的喇叭口,在喇叭口的中心,则是金门岛。而穿越众的规划就是:由主力舰队进入漳州湾正面消灭敌军,而所有的援军一分为二,以金门为支点,南北两条封锁线为索链,将李魁奇集团彻底剿灭在包围圈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1898/ 第一时间欣赏旅明最新章节! 作者:素罗汉所写的《旅明》为转载作品,旅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旅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旅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旅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旅明介绍:
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