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旅明TXT下载旅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旅明全文阅读

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节 夜景

    前面说的都是甜枣,接下来该说大棒了。

    为了敦促菲律宾方面尽快做出决定,蔡飞明此刻正式宣布:即日起大员方面会封锁岛内外的航线,在双方达成协议之前,这条命令一直有效。

    桑多瓦少尉一干人震精了。

    他们首先花费了一些时间来理顺逻辑关系:这些短头发的异教徒,先是凶残地将他们劫持到此,然后微笑着给他们的船舱里塞满货物,接下来他们许诺开放贸易,再之后是封锁航线,企图将台北的士兵们饿死在那里......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枪炮,一半是玫瑰。

    这种鲁莽的甜枣+大棒政策,讲真,有点用力过猛。要不是大饼脸们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对混乱和迷惑检定+2,这会他们已经神经错乱了。

    当桑多瓦团队彻底弄明白穿越者的意图后,他们本能的开始了讨价还价:“以上帝的名义,那座城堡是属于伟大的腓力四世陛下的!你们不能这样夺走它!”

    蔡飞明翻了个白眼:“难道坐在我面前这件事本身,还不足以让你们意识到武力的恐惧吗?”

    “那座小堡之所以还留在你们手中,完全是因为我们的善意,善意懂吗?”蔡飞明敲了敲桌面,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一个上午时间,就可以将你们所有的士兵杀死,想想你们船上那些尸体吧!”

    看到这几个蹩脚货色终于开始眼露恐怖,老蔡这才没好气的补充道:“另外,我不认为你们被马尼拉方面赋予了外交权利。所以,先生们,你们无权在这里和我讨论什么,你们只是信使而已。”

    说到这,蔡飞明从抽屉里拿出了四份文件。前两份文件是正式的外交协议和夏先泽的私人信件,这个是需要少尉他们带去马尼拉交给总督的。

    第三份文件是需求清单。

    考虑到马尼拉那悲催的商品输出能力,所以清单很短,短到只有白银和“菲佣”这两样商品。

    白银这个不用说,大帆船贸易每年都会运输很多白银到马尼拉,给这个没有拳头商品,只出不进的政权续费。菲佣就更不用说,直到后世都赫赫有名,所以大员方面现在对菲律宾的青壮男女都很有兴趣。

    以桑多瓦少尉这几个人的战略头脑,是不足以认识到这个贸易条件的重要性的:当这份需求清单拿出来一刻,菲律宾方面第一次有了“自产”的拳头产品。

    当然,穿越众也不需要这几个货搞明白一切,他们只需要信使将信件带给马尼拉的胡安尼诺德塔波拉总督就完事了。当塔波拉总督看到这些文件后,自然会明白其中的价值。

    至于台北那座小小的石堡,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连筹码都算不上:西班牙人现在正处于产业空心化的衰退期,除了白银,他们什么都没有。现在和将来,他们会在美洲,非洲,亚洲全面收缩,殖民地会被一一蚕食,更不用说每年都会损失很多的堡垒了。

    只要塔波拉总督的水准在蹩脚以上,他就一定会答应这个协议。

    第四份,也就是最后一份文件,是一项承诺书:穿越势力承诺,在双方建立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后,将会免费提供几个马尼拉附近的坐标点,以供西班牙人去挖掘金银和铜矿。

    当然了,在疟疾,野人和热带丛林中建设矿场,前期的巨大消耗穿越众是不负责的。至于炮舰杀到马尼拉门口的那天,大饼脸们究竟能不能开出矿产,开出来的话,又能挖多少金银出来,这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

    用火漆袋将四份文件密封好后,再锁进漆盒里,然后蔡飞明把钥匙和漆盒都交给了桑多瓦少尉。

    当少尉以上帝和国王的名义发誓会把信件交给总督大人,并且其他三人承诺作证后,蔡飞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来你们终于理解自己的工作性质了。”

    会面进行到这里,事先计划的外交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

    接下来蔡飞明拿出几张纸和一杆鹅毛笔,扔在了西班牙人面前:“好了,最后一项,写吧。”

    “需要我们写什么?”

    “当然是写给台北指挥官的信了,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蔡飞明的目光在四个人脸上巡视了一圈:“另外,我需要你们其中一位,明天乘坐勘探船去台北,将信件交给那边的指挥官。并且在马尼拉的指令到达之前,说服指挥官为勘探船提供便利......至少不要表露出敌意,刺激我们的人开火。”

    ......四个西班牙人商量几句后,最后决定由大副桑佩尔担任去台北的信使。至于信件,则由专业写信的随军牧师一挥而就。

    最后,所有人都在信件上签名画押后,这场预谋已久,却因为一场巧合才促成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由于只是短暂的在台江停留一夜,所以这些没有经过检疫的西班牙人,当天被勒令待在船上。

    会议结束后,少尉他们也被送回了盖伦船,这之后大员方面除了送过来一批补给之外,没有再搭理他们。

    唯一享受到宾馆住宿,热水澡和干净衣服的,是大副桑佩尔。他将在明天一早,搭乘重新出发的勘探船去台北。

    当少尉返回阿利坎特号后,终于得知事实真相的水手们,这下终于可以喜极而泣了......大伙的小命保住了。

    至于那些贸易协定,那都是大人物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小人物们没资格去评价。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阿利坎特号上的西班牙人,一边吃着港口送来的咸鱼饭,一边欣赏着从未见过的夜景。

    ......

    工业党们最终还是妥协了。

    随着赤码头,赤区政府,穿越众别墅区,台江船厂,以及台江冷库区这一串重要部位陆续建成,窑区工业党们已经没办法再拖延台江两岸的电力配套,于是,长达5公里的主电缆和同样长度的副电缆,配电站,变压器等等,前不久才被一步进口到位。

    整个的台江照明工程,包括电线杆,各种外壳支架在内的窑区自产配件占比,还不到20%。这也是工业党不停吐槽的原因:如果再坚持一段时间的话,窑区这边就能生产老式的沥青电线出来,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进口配额。

    吐槽归吐槽,效果还是极美的。

    现在的台江,由于东西两岸都通了电,所以每天夜晚,都是17世纪绝无仅有的璀璨世界。

    从北边彻夜开工的船厂区开始,一路延伸到南边的仓储和冷库区,再跨过海面,来到大员岛......连绵不绝的各色灯光,包围了台江,如同闪光的长河,奔流不息。

    灯光倒映在乌蓝的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星碎的光影,和头顶一片片密布在苍穹里的星斗互相辉映,宛若一片倒立的海市蜃楼,令人迷醉不已。

    西班牙人此刻扒着船舷,贪婪地看着这一切。异教徒城市的夜景,是如此符合他们对天堂的幻想,水手们激动的吼叫声不时从盖伦船上发出,下一刻,炮楼上的探照灯照射过来,水手们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发出惊叫,好吧,这下都老实了。

    当可怕的探照灯柱移走后,大饼脸们沉默地躲在船舷后面,依旧在眺望着发出巨大声响的赤大街。

    赤政府门前的赤大道,现在是夏夜最热闹的地方。

    由于灯泡和电线有限,所以台江两岸的灯河,其实仅限于临江这一圈重要建筑。以南北走向的赤大道为限,西边是灯泡,东边就变成自产的煤气灯了。

    大批的工人现在每天晚上都会从黑乎乎的宿舍里出来,挤在赤大道和台江岸边上纳凉吃烤鱼:纯正的木炭烤鱼。

    后世昂贵的各种斑,各种虾,各种螃蟹,在眼下的赤夜市,价格并不算太贵:一个工人每月如果只请一次客的话,是可以承受住的。

    这些海产烤货,上面慷慨地撒着盐和少量辣椒面,都是从当天运进冷库的新鲜货里拿出来的。

    从理论上讲,大员的海产应该极其便宜的17世纪的海峡里,有无穷的海产在自由生长。

    造成海产价格居高不下的原因,是渔网的缺乏。大员的渔船队现在没有尼龙,用传统麻网出海,只能捕到浅层鱼群,这样做效率低不说,还不能连续作业。

    要解决这个问题,眼下最近的科技树就是钢丝渔网。当然了,这个黑科技,起码要在开发了台东的铁砂矿以后,才能提上日程。

    ......

    第二天一早,被拉到通宵工地上学习了一晚上水泥使用知识的小安德雷斯,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可怜的人因为不识字,所以早上收工的时候,还得到了一张在福建竹纸上手绘的示意图这玩意是量产的,就是给大明那些不识字的工匠准备的。

    小安德雷斯回到阿利坎特号的同时,大副桑佩尔也同时登上了元斗号的甲板。

    于是乎,昨天还在打生打死的两艘帆船,这一刻又像朋友一般,一前一后驶出了大员航道,借着顺风南下而去。

第197节 漂流节目

    两艘船从大员出发后,很快就分道扬镳了。

    阿利坎特号会继续南下,目的地是马尼拉。而元斗号当天晚上马不停蹄直奔垦丁角,第二天就绕弯北上,直奔台东海岸。

    比起经常有闽人光顾的台湾西岸,直面太平洋的东海岸,更加荒凉,更加原始,每一寸土地上都有植被覆盖,树木丛生,郁郁葱葱,高山巍峨。

    而台东地区在历史上开发的进度也很缓慢:交通不便,很多地方与世隔绝,而且每年都要直面太平洋风暴,在这里混需要很多勇气。

    自15世纪大航海时代开始,葡萄牙人将全球航线上的很多地方,都命名成“福摩萨”。

    某种程度上,这有点像后世的米其林认证:凡是被葡萄牙人命名为“福摩萨”的地方,必定是自然环境优美的原始地带;因为“福摩萨”这个词,在拉丁语里的意思就是“美丽”。

    后世不用这个词,主要是因为带有殖民色彩。而穿越众所在的年代,台湾和海峡在殖民者那里的正式称呼,就是“福摩萨”和“福摩萨海峡”。

    ......

    越过当初和盖伦船相遇的鼻头礁一带后,再往北70公里,就是台东平原了。后世汽车用几十分钟就能搞定的路程,沙船在逆风下足足跑了大半天。

    看到台东平原,自然就看到了东边海面上的绿岛。所以潘明忠这时一边哼哼着“绿岛小夜曲”,一边指挥着元斗号在卑南溪口靠岸。

    卑南溪是台东第一大溪,发源自中央山脉。台东三角洲平原,就是卑南溪和其他几条溪流,历经千万年时光冲积出来的。

    很快,沙船就在卑南溪入海口以北,找到了一处平坦的小湾。船停好后,雷剑穿着一身帆布工作服,全副武装,领着一票拿枪的水手,就准备下船去搞勘探。

    “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们,这里的野人很凶残,很难打交道。”

    ......脸型削瘦,一头金发的大副桑佩尔,这时领着翻译来到了雷剑面前。

    桑佩尔这几天在元斗号上过得很充实。

    尽管艉舱和艉舱下面的轮机舱不允许他靠近,但是他依旧在元斗号上发现了许多令人惊奇的地方。

    只有亲自登上穿越者的船,才能感受到被科技支配的恐怖在桑佩尔这里,科技一律被称为“魔鬼的力量”。

    挂在桅杆上不时发出巨大吼声的铁筒,奇怪地会转动的铁器,帆缆上的滑轮组,士兵手中不用火绳就可以发火的步枪......这一切都让桑佩尔感觉到自己上了魔鬼船。

    另外还有夜航。虽说每到夜晚,他都被命令去船舱里睡觉,但是作为一个老海员,桑佩尔只需要第二天站上甲板,就能从熟悉的台东海岸线地形上,推算出昨夜的航程。

    这让他不寒而栗。

    元斗号是如何在黑夜里找准航向,并且躲过沿海那些明暗礁石的?

    最后,桑佩尔只能把一切都归结于异教徒的神赐予给他们的奇异力量。

    ......听到大副对此地土人的评价后,雷剑咧着嘴笑了笑。他理解黄毛此刻的心情:西班牙人曾经在台北和台东土著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拍拍桑佩尔的肩膀,雷剑把手中的ak往肩上一背,和正在机枪巢里抽烟的潘明忠挥了挥手,然后便带着队伍下船了。

    虽说台东这里土著部落不少,但是在17世纪的荒凉河滩上,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台东最主要的土著部落是阿美族和卑南族。阿美族人口众多,卑南族骁勇善战。其他还有诸如鲁凯,布农,排湾等等一些土著部族。

    而雷剑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测绘卑南溪入海口一带的地形,顺便找一找铁砂矿,并不需要深入任何有植被的地带,所以安全方面还是有保障的。

    至于铁砂,卑南溪在历史记载中是没有铁砂出产的,这趟只是顺带看看。

    事实上,直到两小时后队伍归来,河滩上也没有发现任何土著出没的迹象。

    “怎么样,有啥收获没?”将踏板上的雷剑拉上船后,负责看家的潘明忠张口问到。

    “就测了测地形,林子里不敢去。”雷剑一边收拾着手中用来拍地形的数码相机,一边说道:“原本看这儿的地貌,感觉是有铁砂成矿条件的,唉,看来还是学艺不精啊,当年导师上课没好好听讲。”

    “呵呵,别扯了,资料上原本就没有,你还能变出来不成?”

    ......随着两人的交谈,元斗号正式结束了出航以来的第一次勘探任务,开始徐徐,不顾天色已晚,径直向北而去。

    以平均23节的航速在海面上曲折行进了20个小时后,元斗号在第二天中午,已经能眺望到本次勘探的重点目标,秀姑峦溪口。

    秀姑峦溪位于台湾东海岸的三分之一处,发源自中央山脉的秀姑峦山。此处隶属花莲县,在后世是旅游点。这里每年夏季都会有泛舟节,有沿溪漂流观景的节目,有台湾第一座单孔长桥,有大圣宫和天然秀姑漱玉风景区。

    而此刻呈现在元斗号望远镜里的秀姑峦溪入海口,除了两岸葱绿一片的植被,外带河口中间碧绿的奚卜兰小岛,就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浓密的植被,还是植被,看到人想吐。

    而元斗号来到河口后,发现秀姑峦溪的航行条件貌似比卑南溪险峻很多:不但有横挡在入海口正中间的小岛,而且因为航道窄一些,所以有很多凌乱的礁石分布在河口区。

    这次元斗号就不能贸然进入了,而是拉开架势准备大整停船下锚后,甲板上开始用简易吊杆往下放小艇。

    小艇放下后,雷剑这次带了六个人上船。他们带着筐子和铲子,带着测水深的铅块和绳索,带着枪,带着拍摄地形用的数码相机,顺着软梯爬下小艇,开始往秀姑峦溪入海口划去。

    而按照不成文的规定,船上一个穿越者外出的话,另一个肯定要留下来主持大局,所以潘明忠这会就待在艉舱里,哪都没去。

    七八分钟后,小艇已经划到河心岛附近,开始原地测起水深来。雷剑他们这趟,必须将左右两边绕过小岛的航路都测一遍,以备今后其他船只进入。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望斗里拿着蔡司10倍镜的望手首先发现了异常,而听到报警的潘明忠,拿起桌面上的步话机和望远镜就往舱外跑。

    几步爬进艉楼的机枪巢,潘明忠直起身子开始用望远镜往秀姑峦溪上游看去。

    出现在镜头里的,是十几条正在沿着溪流往下冲的独木舟。

    潘明忠这一刻头发都炸了起来,他迅速对着步话机开始大喊:“老雷,情况有变,速度回来,重复,速度回来!”

    步话机里很快就传来了雷剑的声音:“收到,正在调头。什么情况,重复,什么情况?”

    “闭嘴!快调头回来!”潘明忠这时来不及解释,掏出后腰的m9手枪先是朝天放了3枪给雷剑预警,然后扭头大喊到:“起锚,拉帆,煤气炉点火!”

    ......

    现在的局势是:元斗号的船头冲着北方,正打横停在秀姑峦溪出海口,而小艇此时已经调过头,在向沙船划过来。

    由于背后河心岛的关系,雷剑他们是看不到从上游杀下来的船队的;好在雷剑也不是傻子,听到警报第一时间就开始调头,然后看到船上放枪后,知道情况不妙,这下划得更快了。

    没过两分钟,望远镜里已经能清晰地看清楚那些独木舟上的土人。

    这些浑身赤裸,脖颈上挂满了各种零碎骨木饰品的土人,正在用船桨划动木舟。一些站立在船头的露大汉,挥动着手中的梭镖,嘴里发出响亮的呼喝声,展示着自己强壮的胸肌和脸上的白泥迷彩。

    ......由于土人的船是顺流而下,所以速度飞快,潘明忠这时正急躁地估算着独木舟和小艇之间的距离。

    然而着急是没用的,元斗号这时什么都做不了。尽管船锚已经拉起,但是船帆现在还不能完全拉起:要等小艇回来以后,才可以满帆行动。至于轮机舱,几分钟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螺旋桨动起来。

    最终,就在小艇回到沙船身边的时候,土著的独木舟也已经熟练地穿过河口的乱石阵,分成两股,从奚卜兰岛左右冒了出来。

    拼命从软梯爬回元斗号甲板的雷剑,这时正呼哧哧喘着粗气,看着几百米外的土著发愣。此君这时一头的汗水:估计是吓的。要知道,如果不是靠着望远镜和步话机,他这会估计已经完蛋了。

    10几条独木舟,100多号精壮土著,他不知道在仓促遭遇下,自己手里那杆ak能打死几个?

    雷剑一上船,这边就开始起帆,等小艇又爬上来几个人后,沙船已经开始斜斜往外海开去。

    挥手让小艇上剩下三个人赶紧把船划到一边,潘明忠这时推雷剑一把:“愣什么呢,去用机枪啊?”

    “啊,哦,知道了。”雷剑往后舱那边走了两步后,反射弧终于发挥作用,后怕袭来,只见他跳脚大喊一声:“这帮孙子是哪来的?老子要干死他们!”

    “尊敬的雷,这些是噶玛兰族的土著,他们经常这样袭击西班牙船只。”

    ......关键时刻,黄毛大副桑佩尔带着翻译官又出现了。

    “胡说,噶玛兰族是混宜兰的,什么时候跑台东来了?”

    雷剑一边往机枪巢跑去,一边嘴里大喊到。

第198节 播种机

    由于地理位置太偏,交通闭塞,所以台东海岸一线的土著部落,被文明“同化”的进程,是相当缓慢的。

    大员在17世纪初就有各路人马跑来垦囤,而直到250多年后的19世纪末,台湾东北角的宜兰,才正式被满清福建移民“接管”。

    所以台东这些被山脉和大海隔绝的土人们,历史上是相当难打交道的。由于缺乏交流,所以这些土著更加野蛮,更加好斗,更加难以驯服。

    历史上荷兰人在澎湖战争之后,举棋不定,考虑撤往大员还是台北的时候,一个从巴达维亚赶来的华人“甲必丹”给出了忠告:“鸡笼及淡水并非优良之碇泊地,附近番人凶恶,无法交往。”

    听人劝,吃饱饭。

    荷兰人最后在大员获得了成功。即便是鹿皮贸易完蛋后,荷兰人也很快将台南的白糖变成了拳头产品。

    而不信邪的西班牙人在台北吃尽了苦头。一年降雨3000毫米的地方,不是那么好混的。湿热,疾病和永不妥协的土人令西班牙人难以招架,最终撤出了那块地盘。

    所以,西班牙大副之所以把今天从秀姑峦溪上游杀出来的这些土人,当作是盘踞在宜兰一带的噶玛兰族,就是因为这些人实在和噶玛兰族太像。

    同样的野蛮猪突模式,同样的打扮,包括脸上用各种泥巴涂抹的战纹都很像。

    然而两个穿越众很清楚,突然蹿出来的这些野人不是噶玛兰族。潘明忠他们敢跑来台东搞勘探,事前自然要看一些土著资料的。这里是秀姑峦溪,不是宜兰,噶玛兰族离这里还有100公里呢。

    所以眼前这些漂流勇士们,多半是阿美族的平原分支。

    阿美族是台东一带人口最多的土著部落,高山和平原都有分支。像这种能随时动员上百号战士玩战术突袭的,肯定不会是小族。

    当然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调整好体位。

    ......

    黑火药时代,有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硝烟。在无风,或者风向不配合的情况下,士兵枪口打出的硝烟,会很快弥漫在战场上,将一方,或者双方的视线全部阻挡。

    而穿越势力的主战枪型:二八型步枪,由于它远超滑膛枪的射速,使得这一问题反而被放大了。无风情况下,测试小队射击1分钟后能见度就会急剧下降:全速射击8发子弹后的硝烟是很浓的。

    ......视线被阻挡的情况下,肯定是武器落后的一方沾光,而满身黑科技的穿越军队,自然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所以在军方最新编撰出的步兵操典里,部队关于战场风向的选择,已经压过了对地形的需求。也就是说,在有风的情况下,军队宁可忍受对手居高临下的冲锋,也要将风向调整成迎风或者侧风。

    元斗号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风是从北方元斗号船头的方向刮来的。今天的风力不强,只有三四级,也就是说,如果士兵在船帮开火的话,处于艉楼的机枪阵地很快就会变成白烟袅袅的仙宫。

    尽管在目测下,船上的士兵是能搞定对面那些土著的,但是打仗这玩意谁敢打包票?几分钟前某人还被追得屁滚尿流呢......所以元斗号此刻老老实实在掉头。

    而从溪流中冲杀出来的10几条独木舟,在绕过河心岛后,冲击动能已经消耗完毕,这时正在靠着船桨的力量往前移动。

    “差不多了,先干几轮排枪再说?”趴在机枪巢里的雷剑,看到独木舟已经划到500米之内,迫不及待地对着步话机喊了起来。

    “不急,等掉过头再说。”潘明忠虽说当兵那三年守的是海防哨所,但这点战术素养还是有的:“放近点跑不掉!”

    为了保证不出意外,两个穿越者现在是分开的:一个掌控机枪在船尾,一个拿着ak在船头。

    随着时间推移,元斗号终于缓慢地在海面上划了一个圈,将船尾对准了北方。土人的独木舟,这时也接近到了元斗号150米的范围内。

    看着成扇形划来的独木舟,还有那些不停挥舞着梭镖,满嘴黑牙,面目狰狞的土著战士,元斗号上的武器,这一刻终于发出了怒吼。

    前三轮排枪就将土著的嚣张势头彻底打了下去。由15名水手打出的三轮排枪,在半分钟内,就将已经冲到百米距离内的第一艘独木舟打成了棺材:迎风耍酷的头领被打飞出船头,其余划桨小弟死伤一片,独木舟已经彻底横了过来,坐槽里盛满了鲜血。

    短短半分钟时间,自然不够让某些正处于猪突中的勇士改弦更张,所以剩余的独木舟此刻依旧在冲锋中,只不过海面上用来联络的各种充满民俗风情的独特发音,这时已经低调了不少。

    又过了半分钟。当另一条独木舟被打得直接翻倒在海里后,飘荡在海面上的联络音终于发出了一些惊恐的音节。

    不需要翻译,明显减缓的舟速和明显有所改变的音调,沙船上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

    土著的船队这时出现了混乱,一些人已经停下了划桨敌人并没有像传统过路的西班牙船和中式船一样,发射毫无威胁的铁球,而是用一种奇怪的武器瞬间瞬间打垮了两条独木舟,这让勇士们惊恐不已。

    第三艘独木舟的覆没,帮助勇士们下了撤退的决心。尽管最近的一艘独木舟,已经冲到了距离元斗号不足30米的距离,船头的土著甚至还试探性的往沙船方向投掷出了一枚梭镖。

    可惜的是,这是在摇晃的船头,所以标枪准头差了点,只是扎进了元斗号的舱壁。打出了“历史性弹着点”的独木舟,没有像后世那艘潜艇一样顺利跑路,下一刻,独木舟就被近在咫尺的弹雨打成了筛子。

    ......

    看到剩余的七八条独木舟开始做出敌前u型转弯这个酷炫的动作,提着ak站在船头,已经被随风刮过来的硝烟熏到满脸黑的潘明忠,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土著不是东乡平八郎,独木舟也不是船况良好的炮舰,所以当独木舟们终于完成战术动作,开始向家乡方向跑路的时候,他们又付出了三条木舟的代价。

    “满帆,追上去!”潘明忠这时下达了命令。

    沙船很快追了上去。

    看到5条哇哇喊叫着跑路的独木舟,心痒难耐的雷剑,不顾潘明忠的唾骂,最终还是打出了10发重机枪子弹理由是报复自己刚才所受到的惊吓。

    这10发子弹只有1发打中了人体。

    然而就是这一发子弹,导致了独木舟上的土人,当场遭遇了《拯救大兵瑞恩》开头那一幕:串糖葫芦。

    而雷剑在爽完后,接下来被臭骂了一顿。

    ......元斗号上的士兵和水手,虽说临时拨给勘探队使用,但是档案都是在海军部的。也就是说,将来回港以后,这些士兵依旧要接受海军管理。

    所以,在汇报总结战例的时候,海军那边势必会知道,勘探队在敌人明显逃跑之后,还要滥用进口弹药......

    接下来的后果就是,勘探队会被得到证据的海军参一本,然后被削减一部分进口物资的配给,这几乎是必须的......争夺进口物资的道路上,永远没有朋友。

    所谓撸管一时爽,事后狗一样,说得就是现在这种局面。

    所以雷剑就被骂了。潘明忠一边指挥元斗号意气风发追赶逃敌,一边用步话机臭骂了几句雷某人。

    追逃工作进行到河心岛附近之后,并没有结束。潘明忠在元斗号减速的同时,就发信号命令跟在船后的小艇靠过来,准备组织人上艇追杀。

    “没必要吧?就剩2条了,随他去?”雷剑看着已经快转过河心岛的独木舟,不解地问到。

    “不行,必须要让土著知道,咱们是有陆战和追杀能力的。”潘明忠这时一边往身上的短背心里塞弹夹,一边说道:“已经这样了,就必须让土著记忆深刻,否则今后的矿场就永无宁日啦!”

    说完,潘明忠爬着软梯就下了小艇。

    来时容易,去时难。土著的木舟在绕过河心岛后,面对的不再是顺流,而是需要不停曲折拐弯的逆流。而就在他们艰难上行的时候,背后的追杀者也绕过了河心岛。

    5分钟后,被零散子弹打得东倒西歪的土著,扔下船上的尸体,从搁浅的独木舟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开始用自己的两条腿往上游跑去。

    而潘明忠带领的5人小队,这时也不紧不慢的靠边停船,开始有一枪没一枪的射击着前面的敌人,就像猫追耗子一样。

    路过独木舟的时候,一个队员打算给岸边两个土著伤员补枪,却被潘明忠一把摁住了:“让他们自生自灭。”

    ......

    出发前的100多号土著,最终逃进密林的,还不到10个人他们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某人手中的ak没有开火,而不是跑得快。

    而潘明忠没有开火,并不是他仁慈,而是因为他需要这几个土著去当播种机,去当宣传队,和溪岸边那些挣扎的伤员一道,将穿越众的恐怖散播出去,为将来减少麻烦。

第199节 外强中干

    元斗号当天晚上,就停在了秀姑峦溪入海口。

    第二天一早,全副武装的入侵者又一次划着小艇登上了溪岸。和昨天不同的是,小艇今天往返两趟,将两个穿越者都送上了岸。

    这已经属于威力搜索了。潘明忠居中指挥,身旁20多个拿着二八大盖的水手拉出散兵线,整个队伍开始缓缓往秀姑峦溪上游走去。

    跟在大部队后面的,是雷剑和几个背着筐子打下手的队员。

    哪怕昨天杀得再狠,今天也没人敢打包票说土著不会报复。所以大伙今天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全程保持着高度警戒河滩能提供的安全距离还不到200米,这之外全是茂密的丛林,谁也不知道这里面隐藏着多少露战士。

    昨天翻倒在岸边的独木舟依旧停在那里,包括半截身子泡在水里,早已咽气的两个土著伤员。

    勘探队毫不停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队伍往上游没多远,就有了收获:雷剑在河边的浅水区,发现了带着暗褐色斑点的铁矿砂。

    两个卷起裤管下水的勘探队员没用多长时间,就在原地铲了一筐铁砂上来。

    “怎么样,是这玩意不?”跑过来的潘明忠急不可耐。

    “嗯,没错,是这玩意。”雷剑一边用手指拨拉着掌心的铁砂,一边肯定地说道:“磁铁砂。和三氧化二铁那种硫铁矿不同,这是四氧化三铁。”

    “哎呦可算是找到了,那就收工吧?”潘明忠对几氧化几铁完全没有概念,他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

    雷剑闻言后哈哈一笑,然后用手臂在前方画了一个圆:“最少还有两里路,测5个点,挖10筐回去才算数。”

    “握草!”潘明忠这下头大了。

    ......

    河溪沿岸的铁砂矿,成矿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必须要上游的水流正好从矿区穿过,然后再加上多年的风化和岩石碎裂,铁矿砂被一点点冲刷搬运到下游才可以。

    当然了,这种形式的滨海矿砂,通常产量很少,因为他们平铺在河床,浅滩,入海口这些部位,厚度不足。

    但是滨海砂矿也有很多好处的。

    首先是品位高。中国号称地大物博,然而铁矿品位是硬伤:平均只有35%左右,很多都没有工业开采价值。少数像海南石碌铁矿这种平均51%的,已经是国内第一了。

    比起澳洲巴西那些动辄60%以上精铁矿,实在拿不出手。

    而铁砂矿常年被水流冲刷,等于是经过了自然洮汰,所以品位要比普通铁矿高一点。像雷剑在溪口这边拿到的样品,目测都在40%以上。

    另外,铁矿砂不需要钻深山老林,不需要铺路挖隧道,开掌子面,抽水抽瓦斯防止矿洞塌方,所以,这是眼下最适合穿越势力的采矿方式:不会有频繁的死亡,只需要铲子和筐,任何人都可以胜任。

    勘探队最终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完成了任务。队伍一直深入到溪口上方2公里的地带,才采集到足够的样本。10几筐从水下和河滩部位分别采集到的铁砂矿,都被雷剑一一标识清楚,只等运回窑区基地分析化验了。

    与此同时,雷剑也用数码相机将河口小平原的地形全部摄了下来。下一次大部队到来的时候,就会根据这些照片准备好物资和人手,在最短时间内修建起城堡和码头。

    ......

    元斗号完成勘探铁砂的任务后,毫不停留继续拔锚北上。在逆风中走了整整两天后,才来到花莲附近。

    考虑到花莲这边各种蕴含的石矿全部需要进山勘探,潘明忠想想还是算了石头在那里是跑不掉的,人钻进密林可就出不来了。

    过花莲而不入后,下一站是宜兰。

    到了宜兰,就已经接近了台湾东北角。

    宜兰三角洲平原,算是台东一线最大的一块冲积平原了虽说面积只有300平方公里。

    元斗号路过这里的时候,特意将航线外移了一点,免得当地噶玛兰族的土著窜出来找麻烦。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穿越势力的触手,是不会伸到宜兰这边的。

    秀姑峦溪口的铁砂矿,事实上纬度比大员岛还要低一点。也就是说,从大员南下,跑四分之一个台湾的海程,然后绕过垦丁角,从外岛岸北上同样多的路程,就可以抵达。

    至于今后去台北,那肯定是从大员直接北上。所以,像宜兰这种处于台湾东北角的化外之地,也就是今天路过这一趟,元斗号除了拍下几张远景照片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过宜兰后,当天深夜,元斗号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三貂角。后世这里有明亮的灯塔,17世纪当然不会有这玩意。

    绕过三貂角后,元斗号的航向已经从正北,渐渐偏移成了西北。继续航行20公里后,就是台湾东北角标志性的鼻头角海岬了。

    鼻头角同样没有灯塔,绕过去后,元斗号的航向从此刻起,正式变成了从东往西的横线。

    风向这时虽说依旧不利,但是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所以元斗号现在可以提速到4节左右,直奔西班牙人盘踞的和平岛。

    从鼻头角到和平岛的路程很短,只有15公里。在17世纪,后世的和平岛原名叫做社寮岛,西班牙人占据此地以后,建立了圣萨尔瓦多城,顺便也将岛名改为圣萨尔瓦多岛。

    元斗号来到鸡笼(后世叫基隆)湾时,是下午3点。理论上阳光最烈的时段,在台北却下着雨;烟雨迷蒙中,耸立着西式城堡的和平岛,在基隆河入海口隐隐可见。

    城堡的位置在和平岛西南角,后世这里已经变成了船坞。而元斗号这时并没有贸然进入和平岛和基隆海岸之间的浅海峡。尽管西班牙大副一再表示那条海峡可以通过,但是元斗号还是走北方外海路线,在雨雾中绕过中山仔岛和桶盘屿,于下午4点多,停在了圣萨尔瓦多城外港。

    看到元斗号降帆后,城堡外的简易码头上,没多久便划出了联络小艇。而同一时刻,站在甲板上的潘明忠,也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联署签名的信件,把它交给了大副:“去吧,老桑,好好把话说清楚,免得有什么误会。”

    桑佩尔很快坐着小艇回归了城堡。

    ......

    “事实上,圣萨尔瓦多城现在已经处于被封锁状态中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西班牙驻鸡笼长官安东尼奥伐尔得斯在办公室里仔细看完信件后,抬头问到。

    由于西班牙历史上有几百年时间是被阿拉伯人统治的,所以黑发褐眼的人士并不少见。

    留着一脸大胡子,浓眉大眼的伐尔得斯先生,也是其中一员。

    鸡笼长官伐尔得斯,历史上正是他率领远征队,在两年前占领了和平岛,并且修筑了圣萨尔瓦多城。

    在前不久的讨伐行动中,伐尔得斯亲率100名士兵,将淡水河口附近的圭柔社村庄付之一炬。这之后土人投降并且被强制迁徙,西班牙人就开始在原地修建起圣多明哥城。

    而今天在办公室看信的伐得斯,原本是运送病号回来休整的淡水河附近实在是太湿热了,蚊子和跳蚤无处不在,很多士兵都得了热病。

    然而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大副桑佩尔出现,并且是从一艘戎克船上下来的。

    听到伐得斯的疑问后,桑佩尔微微弯腰致敬,然后说道:“是的长官,我们已经处于封锁中了,但这是暂时的。”

    “嗯,我注意到了信上的内容。桑佩尔,告诉我,那些丝绸和瓷器是真的吗?”

    “长官,这些都是真的,所有阿利坎特号上的人员都能证明。还有这封信,请仔细看那些签名。”

    “如果塔波拉阁下同意贸易协定,那我们就需要让出圣萨尔瓦多城。”伐得斯说到这里,语速慢了很多:“如果协议无法达成,那我们就要保卫萨尔瓦多城......”

    黑头发的长官这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黄铜望远镜就往外走:“关于这些异教徒的武器,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

    “长官,这是我重点要向您提到的部分。”大副一边紧跟着长官往门外走,一边语气急促地说道:“在我来这里的路上,异教徒们遭遇了一次土著在河口的突袭,是的,您知道的,就是那种突袭......”

    ......

    元斗号在港口外等待了足足2个小时之后,西班牙人的小艇才又一次来到了船边。

    大副桑佩尔这次带来了长官的回答:在接到正式的马尼拉撤退命令之前,圣萨尔瓦多城不会接受穿越者的进驻,也不会给元斗号提供粮食和其他物资。

    另外,元斗号在鸡笼其他地区的活动,西班牙方面不会干涉。

    “呵呵呵。”潘明忠听到这一句后,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有十分的把握,城堡里的西班牙人已经怂了看这外强中干的答复就知道。

    好在穿越众也不需要西班牙人支援什么补给......这帮大饼脸自己都吃不饱,说那些话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能得到西班牙人暂时互不侵犯的回答,就已经足够。元斗号将桑佩尔打发回去后,很快就拉起了全帆,在雨雾中径直往西而去。

第200节 展销会

    元斗号离开鸡笼河口,径直往西,是有原因的。

    因为台北的铁矿砂,是位于万里河口至金山中角间的海滩砂丘上,品位较高而最具开采价值的地带,位于金山岬角两侧的磺港及水尾附近。

    以上位置,实际上就是在后世台北的金山区沿海一带,靠近台湾的左上角。

    元斗号现在出发,就是直奔磺港去的。

    由于连通大屯山火山群的磺溪出海口就在磺港附近,所以这里原本就是穿越势力预定的重要硫磺出口基地,现在再加上铁砂矿,日后的磺港,势必会因为硫酸和铁这两样工业原料而兴旺起来。

    ......

    当元斗号来到磺港外海的时候,天色早已漆黑下来。17世纪的磺港一带,还是连绵的沙滩和泄湖,后世那些漂亮的港口,整齐的滨海大道眼下毫无踪迹。

    第二天一早,天气终于变得晴朗起来来,元斗号于是开始放出小艇侦查磺溪入海口。而令人惊讶的是,还没等元斗号进磺溪口,岸边已经有了土人在挥手跳脚。

    等船开进河口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扎着发髻的明人在挥手,身后跟着五六个腰间裹着布裙的土人。

    雷剑这时站在船头,看着岸边那些不停跟船奔跑的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坐绿皮车,跟在车窗外卖烧鸡的农村大妈。感慨了一下下后,他晃晃脑袋,对旁边的潘明忠说道:“看来资料还是准确的,这个时间段有明人常住台北。”

    “土著其实并不在意外来者建一块领地,不然的话,曼哈顿怎么来的?”潘明忠点点头说道:“大员的日本人和明人不都有村子嘛,另外,荷兰人故意激化矛盾之前,明人货郎在土著村落是随便吃住的,没发生过一起杀人事件。”

    “台北这边的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是啊,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好别杀人,一杀人名声就不好了。”

    “嗯,不成就演习嘛,老办法了。”

    “呵呵。”

    ......就在两人闲聊这档口,元斗号已经在小艇和岸边奔跑的明人引领下,停靠在了磺溪东岸一处河湾里。

    17世纪的磺溪,水面最宽处远超40米的距离,而且水流湍急台北由于降雨量太高,所以大小溪河全年水量充沛。

    而元斗号停靠的这处河湾,一看就是常年用来接待外宾的会展中心:河湾土地平整,远处有一排用来临时歇脚的草棚,船只和草棚中间的空地上,有几快平滑的大石和几根圆桌粗的树根......交易柜台都准备好了。

    “哈哈哈,古人的服务意识也很强嘛!”看清楚这里的布置后,雷剑大笑起来。

    潘明忠同样忍俊不禁,笑呵呵地说道:“看来经过上千年的贸易,土人终归是学了点东西啊。”

    “屁,这布置一看就是明人搞的。”

    “好吧好吧,下去一问就知道。”

    ......当元斗号靠岸停稳后,船上自带的福建翻译一下船,就和那个明人接上了头。

    不出所料,这个明人就是常住于此的福建人。此人叫廖添丁,是个小商人,同时还兼任三里外一处明人小村的村长。小村拢共只有10来个常住人口,平时靠着囤货和接引闽商的船只来维持生存。

    事实上,今天凌晨元斗号就被发现了。看到这艘吃水很深,慢吞吞放出小艇探路的大沙船,廖添丁就知道元斗号是来贸易的海盗船是浅吃水的偷袭流,不是这种作风。

    有了地头蛇操持,事情就顺利很多。接下来廖添丁首先给潘明忠他们引荐了那几个土人。

    手持梭镖,头上戴着羽饰,脖子上挂着首饰,腰里裹着苎布短裙的几个土人,是离此地最近的凯达格兰族下属丰里社的村长和战士。

    曾经盘踞在台北一带的凯达格兰族,在后世早已消失不见。没办法,谁让这块土地是福建移民最早插足的地方呢,有清一代,大批移民来到此地,于是凯达格兰族就默默消失了。

    今天潘明忠他们见到的这几个丰里社土人,都裹着布围裙,肯定属于富裕村落的富裕阶层。从这几位的态度和肢体语言来看,明显是有过丰富对外交流经验的,和后世旅游区那些少数民族差不多。

    很好,潘明忠对现在的状态再满意不过了。用从廖添丁那里现学现卖的土著礼节:左拳轻触额头几下后,黑发黑眸的一群黄种人这就算是认了亲戚。下一刻,沙船上的水手,就抬下来了一些贸易样品,放在了平滑的石面上。

    看到这些自称是大员岛海商的髡发人拿出的货物后,廖添丁不禁大喜过望。

    这些货物中不但有土人最喜欢的各种布料,瓷碗,还有一些精巧的日用品和草编品。另外,还有食盐。

    不是说住在海边的人就能大把吃盐:在铁锅煮盐发明之前,海边的人一样只能吃又苦又涩的盐泥混合物。

    这个道理在土著身上体现的更直接:连铁枪头都没有的族群,是没办法煮出来盐粒的。至于技术含量更高的盐田......还是别难为这些光腚战士了。

    所以当廖添丁看到这些大袋的盐粒后,还是很欢迎的。要知道,明人村里偶尔用铁锅煮一点盐,那都是留给自己吃的。

    没办法,谁也不知道下一艘贸易船什么时候到来,船上有没有铁锅这个时代所谓的铁料,都是磷硫不合格的低温窑出品,和后世的铁锅纯粹是两个概念。放开煮盐的话,没多久锅就要完蛋,这里可没有铁匠和补锅匠这种职业。

    除了大粒盐,另外一些精细的上等盐也看得廖添丁啧啧称奇。事实上,没有哪个闽商会带这种盐来找土人换硫磺。福建本身就缺盐缺得要死,更遑论这种需要灶户耗费几倍成本才能煮出来的上等精盐了。

    廖添丁的惊讶,在穿越众这里就显得多余。元斗号这一趟来台北,主要目的是勘探和侦查,所以不拘什么货,多少都带了一些。等记录下哪些产品适销对路后,下一船过来,就可以有的放矢了。

    几个土著在看完展台上的货后,叽叽喳喳说了几句后就走了。廖添丁笑呵呵地告诉潘明忠:这是去准备贸易品啦,很快土人就会再来。

    既然这样,那么水手很快就从元斗号上搬下来了更多的货物。

    潘明忠这时把这个姓廖的拉到一边,仔细盘问起了本地的风土人情,贸易格局来。

    廖添丁自然是知无不尽:他还指望着元斗号临走的时候,把尾货佘给他呢。

    根据他的经验,今天明人村和丰里社的货物,会是第一波到场的贸易团队。

    由于明人村和丰里社已经按照默认的规矩,向周围派出了信使,所以明天和后天,会是贸易展销会的高潮:附近的部落都会派人来交换物资。

    潘明忠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接下来他又问了一些关于火山硫磺的情况。

    磺港距离后世的阳明山森林公园,直线距离还不到10公里。整个大屯山死火山群,就在公园里。

    阳明山原名“草山”,泛指大屯山、七星山、纱帽山、小观音山一带的山区,而非单指某座山峰。整个火山群景色优美,有火山锥、火山口、喷气孔、温泉、地热等等自然风景,当然,最重要的是有天然硫磺块。

    “草山”这个名称由来,是因为清朝时期,此地官府忧虑贼寇匿于林中窃取硫磺,故定期放火烧山,于是整个山区只能长出芒草。

    台北死火山群的硫磺,直至清末,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事实上这里是国内唯一可以轻松获得的硫磺资源。

    当然,在17世纪,要进火山群可不容易:10公里路程只是指的外围,要进入核心硫磺产区,依旧需要土人钻山入林去采集。

    “看来,只能等大部队过来,打通磺溪后再说了。”潘明忠和廖添丁聊到这里,基本上搞清楚了开采硫磺的难度。

    ......

    当天中午,明人村和丰里社这两个近水楼台团体,就带了不少的硫磺,鹿皮,风干鹿肉脯,风干鱼肉跑来交易。另外,还有一些台湾土著的主食:小米。

    穷鬼西班牙人宣称不会出售粮食给元斗号,然而看到青花瓷碗和棉布的土人,自动就把粮食送到了穿越众面前。

    潘明忠表示来者不拒。

    土著这点可怜的贸易品种类正是他满意的地方。拿不出足够的交换物资,面对穿越众今后越来越多的工业品,他们只能加大硫磺的采集力度,别无他法。

    当天的交易很快就结束了。

    大部分的物资都是有约定俗成的交换价格的,除了穿越众拿出来的精盐。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廖添丁没用多久,就和土人商定好了价格。

    当天傍晚,穿越众用大铁锅,鹿肉,食盐和五香粉,请明人村的10来个村民,吃了一顿好饭。

    席间达成了如下协议:第一,从明天起,腾出手的明人会派人带着雷剑小队,去附近勘查铁矿砂。

    第二:元斗号离开前,会留下一个翻译和一部分尾货存在明人村,以便今后继续收购土人的硫磺。

    作为报酬,廖添丁他们得到了一口窑区出品的高档铸铁大锅这个就很珍贵了,因为钢铁目前是管控物资,它不会出现在平时的贸易清单中。

第201节 公平交易

    第二天一早,雷剑小队就和几个明人向导一起出发,去周边勘探矿藏。而潘明忠这边早早就开始了交易:有几个土著社的代表团是后半夜就开始出发的。

    凯达格兰族下属的村社,凡是有贸易需求的,今明两天内都会来到此地交易。所以潘明忠不敢大意,分配好警戒人手和贸易人手后,自己提着ak开始满场巡逻。

    到了中午,来贸易的土著越来越多,当潘明忠看到背着竹篓的大客户一拨接一拨涌来后,便吩咐手下拿出了自家的拳头产品:玻璃球。

    穿越众的玻璃球可不是荷兰人用来买曼哈顿的那种垃圾货。

    穿越众的玻璃球:形态正圆,表面光滑,内部清澈,透光率高,一个个宛如核桃般大小,是窑区玻璃厂用下脚料精心打磨抛光而成,其中一部分还用高速钻床打眼穿绳,是不可多得的高附加值玻璃球珍品。

    土人果然是识货的。

    原本已经换完背篓里的硫磺,准备回家的土人,这时纷纷拥到了玻璃球展台旁边。当一个胖大的土酋被一串玻璃球大项链折射的阳光晃花眼之后,他像沙僧一般把玻璃球挂在了脖颈上,然后从背后的竹筒里骨碌碌倒出来一样物事,递给了潘明忠。

    一块烟盒大的狗头金。

    潘明忠是厚道人,在神速把狗头金揣进裤兜后,他面无表情地又从面前的玻璃大碗中抓出了几个玻璃球,补给了土酋:不能让乡下来的同志们吃亏!穿越势力高大上,不占这点便宜。

    基础兑换价在这一刻定了下来。

    当天晚些时候,某个在艉舱里偷偷大笑了10分钟的人,一边把玩着面前的狗头金和金沙,一边用电台给10里外的雷剑好好汇报了一番成就。

    “你待的地方叫金山区,清朝叫金包里,为什么起这名字?不就是因为磺溪有沙金嘛。”雷剑一边极力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表示哥不在乎,一边加紧命令队员挖砂子他也想回去看看真正的狗头金啊,学地质的人对这玩意有执念啊!

    原本廖添丁以为,船上的人会拿出精品大铁锅来换金子的,谁知道人家用玻璃球搞定了......

    所以当地买办廖添丁同志,这一刻同样咂舌不已。要知道,这里的土人是经过千百年对外贸易锤炼的,他们很清楚什么货物值钱,外来者通常很难从他们手里换到黄灿灿的沙金。

    然而穿越众做到了。

    不但做到了,这之后船上的人还拿出了几张漂亮的“大画”,给所有人看。这同时,他们还要求廖添丁告诉土人,画上的东西,今后都可以拿来交易。

    几张大照片上呈现的,是硫铁矿,明矾石和火山灰。

    硫铁矿和明矾石,在大屯山火山群都有明确出产的记录。另外,火山灰是高档的水泥细骨料。经过了大自然天然岩浆式煅烧,喷发式研磨的火山灰,最高可在水泥中添加到40%,成为硅酸盐火山灰水泥。

    这种水泥天然适合水中以及潮湿环境的混凝土工程,是目前盘踞在沿海温湿地带的某势力,最需要的建筑材料。

    ......

    展销会进行到下午快收工的时候,来自远方的客人们给主人来了一段即兴表演。

    远在200米外的水手,打响了手中的步枪。伴随着白色浓烟和火光、枪声的,是展销会正中石台上被打碎的竹筒,木块和碎石。

    坐在一旁竹棚里的土人们,这一次不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就观赏到了热兵器的威力。

    表演完毕后,看着一边激烈讨论,一边离去的土人们,潘明忠站在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些人未来能够识相吧。要知道一旦战端开启,那就不是简单的镇压了。以穿越众的尿性,连根拔起那是必须的,接下来就是强制迁徙,台南的麻豆社就是现成例子。

    ......

    元斗号在磺溪口的河湾里待了三天。由于一些“高附加值”的货物比较多,超出了附近土著的预料,所以当元斗号回航的时候,留在明人村的代表那里,还剩下了不少货物。

    这些货物会陆续从土人手里换回硫磺,然后被下一批次的船只运回大员。

    雷剑这边也完成了任务。磺溪附近的高品位铁砂产区,现在都已经被他标记在了地图上;另外,和秀姑峦溪那边一样,磺溪附近的地形也都被他拍了下来,回头交到大办公室后,自然会有人去研究如何开分基地。

    三天后,元斗号在回归之前,还去了一趟西班牙人的城堡,将明人村的情况做了个简单的通告,潜台词就是:你们以后没事少去那边。

    ......绕过台湾左上角的富贵角海岬,元斗号开启了南下归航的行程。

    来到淡水河口的时候,某艘船刻意降低了航速,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番西班牙人正在修建的城堡。

    由于南下是顺风,所以元斗号速度很快,第二天就跑到了后龙溪口。

    发源于苗栗加里山山脉的后龙溪,是苗栗第一大河,河面宽度平均超过了60米。在17世纪的当下,后龙溪是进入苗粟山区的唯一路径。穿越众当初选择台湾扎根,目的就是为了后龙溪畔的苗粟油田。

    而急于归航的元斗号,这次只是在后龙溪口略略探查一番后,就掉头走人了勘探石油和勘探铁砂不一样,元斗号需要休整后再来。

    由于勘探队即将返航,所以船舱里储存的那些烘干木料已经没用。在最后的航程中,元斗号的煤气发生炉开始了满负荷运作,将沙船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大员。

    ......

    进入阔别半月的大员航道,看到擦肩而过的海底捞依旧在那里慢吞吞挖着沙洲,潘明忠和雷剑此刻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而闻知勘探船回家的大办公室诸公自然不敢怠慢,当天就召开了会议,将勘探队带来的成果迅速安排了下去。

    得到资料后,由矿业和军队方面联合组建的筹备小组现在就要开始工作了。计划里对台北西班牙城堡的占领,对磺溪流域的开发整治,这些要形成预案,以备开发时使用。至于秀姑峦溪那边的铁砂,暂时还要等一等:同时能获得硫磺和铁的台北,开发优先度明显要高一级。

    当然了,这些工作最快也要8月之后才能实施。

    首先,即将到来的夏季,6月到8月这个时间段,是台南一年中降雨量最高/台风集中出现的时刻。所以,最近穿越势力下辖的所有工矿,厂房,以及住宅区,最近正在进行防洪排涝加固捆扎这些备灾工作,整个势力是处于收缩状态的,没有多余的资源去台北搞事情。

    其次,现在已经是6月中旬,根据福州方面发回的情报,郑芝龙目前已经在去拜见熊文灿的路上。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会有一系列的海陆战斗在等着穿越军队,所以,这才是目前吸引了大部分穿越众注意力的头号事件,其他的都要靠边。

    会议的最后,夏先泽草草表扬了潘明忠两句后,话题迅速一转:“什么时候去苗粟?”

    潘明忠扫一眼会场上那些眨巴着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各部门老大,不禁咽了口吐沫:“7天,休整7天就出发!”

    “非洲人民还在吃草,你倒是喘上了,5天!”

    “好吧,5天......”

    悲催的潘明忠和雷剑两个人,这下不得不压缩休整时间了。原本还打算和自家妹子多缠绵两天来着,唉,别说资本家了,穿越者压榨起手下来也毫不手软啊。

    ......

    阳光刺眼,天空蔚蓝,稀疏的云朵飘在头顶,伴随着一阵阵清爽的海风,正是大员岛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惬意日子。

    大员岛靠近海峡一边的西北角沙滩,喧闹不已。

    这一块沙滩是有纪念意义的:当初狗眼号上的穿越众,就是从这里冲下海滩,英勇无畏地冲锋在前,带领水手夺取了荷兰人的商馆,开始了伟大的征程。

    现如今这块沙滩已经变成了练兵场。

    原本练兵场是在商馆附近的,后来有大佬嫌吵,就把新兵们赶到了这里。虽说偏了点,但是训练场的设施还是很全的,后世用来练兵的一些障碍物和器械,沙滩上都有。

    而今天在训练场举行的,是400米跨障考核,参与考核的,是陆军第一营一连的士兵。

    作为穿越势力首批招募的士兵,一连的这些人,算得上是根红苗正的皇室亲军了虽说穿越众眼下还没有扯起帝国大旗,不过这已经属于技术类问题,很快就会解决。

    正在操场上挥汗的100名士兵,还有一个身份:学员。

    这帮人很幸运,他们是被当作军校生来培养的,今后随着队伍壮大,这些人就是天然的基层军官。而且他们毕业的条件很宽松:只需要学会小学语数,能熟练计算战场数据,就能顺利毕业,拿到军官证。

    “滴......”的一声哨响后,又有一排士兵开始迈开大步,狂奔在由跨桩、壕沟、矮墙、高板跳台、云梯、独木桥、高墙、低桩网共八组障碍物所组成的跑道上。

第202节 授业

    奔跑在17世纪沙滩上的这些士兵,除了平均个头太矮之外,已经和后世部队没什么区别了。

    同样的板寸,同样的黑壮,同样穿着大裤衩,棉背心,露在体外的,是膨胀的上臂肌群和粗壮的小腿。

    简约而不简单,说得就是他们。

    简约的是,这些年轻人在灼热的沙滩上,大部分只穿着一件棉布大裤衩,很多人连二指背心都脱了。不简单的是,这一件棉布大裤衩,现在可是代表着本位面最高的棉纺科技和织染科技。

    由窑区自造外壳,搭配进口核心配件diy出的几台箭杆织布机,前不久才试车成功。箭杆织布机的优点是适应性好,所以在试车成功后,很快就将库存的松江皮棉织成了帆布船帆。

    在织帆布之余,纺织厂还试生产了一批棉坯布用来制作军服。军服的颜色是浅蓝色,染料是用福建进口的天然靛蓝和少量化工实验室出品的苯类物质反应后得来的。

    稀少的数量和得之不易的原料,使得一件不起眼的军用大裤衩,变成了高科技产品。另外,考虑到运送人口和粮食挤占掉的大部分运力,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穿越势力的纺织材料,会以自产的麻类作物为主力。所以这一批实验型的棉布军装,就弥足珍贵了。

    ......

    400米跨障是考验一个士兵综合突袭能力的最佳场所。

    随着一声声哨响,一批批士兵开始在沙滩上卖力奔跑,光滑的脚板踩在温热的沙子里,带起一片片沙尘。

    今天是月度考核,分数要记入总成绩的,所以士兵们人人卖命,生怕被别人超了过去,丢自己班排的脸。这一紧张就容易出错,从天梯上摔下去的,翻不过高墙的,壕沟里吃一嘴沙子爬不上去急得哇哇大叫的......

    穿着迷彩t恤和迷彩长裤,脚蹬战靴的一连长卫远,这时正拿着秒表和哨子在登记成绩。看着手下这些费了他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士兵一个个喘着粗气跑过终点线,虽说板着脸,但是卫远心里还是蛮得意的。

    这些曾经的流民,瘦弱的骷髅,经过了穿越众从身心两方面的改造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支有肌肉,有作战技巧的后世军队。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荣誉感,有团队意识。

    这是个比烂的时代。同一时期,欧洲30年战争中的士兵,正在依靠劫掠和残杀平民来筹措自己的军饷。而大明朝的卫所兵,则在百年前就沦为了农奴;营兵系统里,五日一操是精锐,三日一操是亲军,类似于插箭游营的残忍肉刑,充斥在这个时代的部队中。

    所以穿越众不需要给手下士兵灌输什么主义和道理:吃饱穿好,按时操练,按时发饷,将打骂和侮辱区分开,晚上巡哨盖盖被子,这个待遇讲真,已经冠绝全球了......

    一想到荣誉感,卫远突然挑了挑眉毛。下一刻,他侧头往身旁一看,发现自己那个猴子般的勤务兵,这时正在一旁嘲笑那些翻不过高墙的人。

    “杨二!”

    “到!”

    “你的编制在几排?”

    “报告连长,在一排!”

    “那还不去跑,等我请客呢?”

    “是!”

    脸上有着大块紫红胎记的杨二,闻言向起跑线蹿去。

    现在的杨二,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猴子的形象了。刚刚过完生日,已经算18岁成年人的杨二,个头比旁人高出一截,原本瘦弱的身材,现在变得修长健硕,像猎豹一般充满弹性。

    年轻人很快开始了400米跨障“表演”。只见他轻松跳过矮桩,助跑“飞”过壕沟,一路奔跑到高墙顶端后,这才轻轻一点墙头将身体翻越过去。至于别人都摇摇晃晃才能跑过的独木桥,在杨二这里则变成了坦途。

    整套跨障流程,小贼不但完成速度极快,而且姿态优美,动作幅度极大;在旁人眼中是考核项目的障碍,在他这里真得变成了表演。

    ......

    考核结束后,总成绩很快就算了出来,这次是杨二所在的一排总分第一。

    卫远随即宣布了今天一排集体加菜的奖励。

    在一片欢呼声中,卫远看了看手表,发现离开晚饭还早,于是对杨二说道:“玩会球吧”。杨二闻言马上跑到旁边拉训练物资的快递小车边,从里面找出两个橘黄色的篮球。

    由于缺乏橡胶,所以现在的篮球是贵重进口货......通常来说,穿越众的篮球是用来“打人”的,不会用来“打篮球”。

    看到小贼哇哇叫着举着两个篮球跑过来,一排的30个兵赶紧嘻嘻哈哈聚在了一起。当两个倒霉蛋被篮球砸到后,游戏正式开始了。

    凡是被篮球砸到的人,就会加入外圈砸人的一方。而内圈原本拥挤在一起不好闪躲的人,会随着倒霉蛋不断被淘汰,而变得灵活起来。

    在上百人的围观吵闹哄笑下,内圈很快就不剩几位了。因为这时候外圈已经站定了20多个人,两个篮球即便砸空,马上就会被对面的人得到,然后从前后同时砸过来,这种情况下,正常人很快就会招架不住。

    最灵巧的还是小贼。

    无论局势多么艰险,篮球砸来的角度多么诡异,小贼总是能及时摆出一些难看,但是很舒展的身形躲开袭击。

    ......坚持到最后的人是有奖励的,通常来说,是少做一天值日。

    当三个排的士兵陆续都玩了一场“篮球”后,天空上已经飘满了火烧云,海滨的落日美景,笼罩了大员岛。

    一声口令后,卫远开始组织起队伍进行讲评。简短几句说完,各排交由排长组织带回。士兵们这下纷纷跑到沙滩旁,穿上作训鞋其实就是凉草鞋,套好棉布背心,然后排着队,唱着歌,往军营走去。

    而某个身高1米93的连长,则走到了快递小车旁。小贼勤务兵这时早已把“土洋结合”的小车收拾利索,卫远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小车的铸铁车板上,压得小车咯吱乱叫。

    下一刻,杨二把着黑檀木把手,发动了蓄电池小车。夕阳下,小车欢快地在沙滩上绕着s型往商馆跑去,车后坐着一个抽着烟,默默无语的巨人。

    ......

    当天晚上食堂的加菜是西红柿炒蛋,数量不多,只有一盆。

    一排的弟兄们眉花眼笑,而几个穿越众军官自然又是解衣推食那一套:把自己那点加菜给了二排和三排的可怜虫们。

    就是这种算不上高明的方式,反而是最有效的。从新兵到现在,部队的集体荣誉感,就是在这些日常小事中,慢慢建立了起来。

    吃完饭,各班自由活动。

    卫远先是回连部和三个穿越众排长开了个碰头会,然后跑到韩小波那里打问了福建那边的最新情报,一通忙乱完后,看看天色已经黑透,于是他回到了连部。

    回到连部后,看见杨二这小贼正无聊地坐在门口纳凉,于是卫远微微一笑,对小贼说了一声:“今晚练刀”后,就回房取了自己挂在墙上的短刀。

    等他从里屋出来,门口的杨二已经提着把木刀等在那里。出门后,卫远仗着自己1.93身高,抬手把门廊上的铁盘灯架了起来,好让灯泡照亮门前。

    “攻防各10遍,起!”

    随着卫远话音落下,杨二便举着木刀练起了基本动作。

    卫远的姥爷是个民国武术家,所以小时候卫远学过不少套路。后来卫远跑到非洲当了雇佣兵以后,年轻时学过的那些东西就慢慢放下了21世纪用到冷兵器的机会实在太少。要知道,在非洲连小朋友都拿的ak,匕首这些根本用不到,更遑论长短刀了。

    不想穿越以后,卫远的家传手艺反而有了重见光明的一天。

    17世纪能用到冷兵器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陆军的训练大纲上,刺刀格斗训练是很重要的基础训练课程。

    至于这会正在反复拿着木刀劈砍的杨二,则是卫远当初听完他那死去的卖艺老爹的故事后,一时兴起,起了收徒弟的想法,这才开始教小贼练刀的,算是个业余爱好。

    而杨二手中的这把木刀,也不是部队里的制式军刺,而是全长只有60公分,仿卫远手中的黑鳄战刀所制。

    这种曲线看似优美,实则诡异的短刀,在后世多被拿来当收藏品把玩的。真正要在战场上生死搏杀,那么使用这种刀的人不但需要扎实的基本功,还需要一颗吊诡的心。

    卫远就是这种人。通常人们会被他巨人一样的身材误导,认为他是一个跑马的汉子......然而他不是,从他喜欢把玩黑鳄这种弧度很飘,以迅捷劈刺为主的刀具就能看出来,这人其实挺阴的。

    于是杨二就这样被套路了,学得刀法都跟别人不一样。

    “啪”的一声,某人屁股上挨了一刀鞘:“说了多少遍,重心,重心才是第一!你动作那么大干什么,炒菜吗!?”

    攻防姿势刚做到第三轮,小贼又开始被某人教训了。可怜的杨二满脸无奈:拢共就6个简单的切、削、劈、刺、格、挡动作,他从学艺开始,已经练了无数遍,但是方丈就是不满意,每次他都要挨打。

    “我爹当年不是这么教得!”某小贼揉着屁股,嘴里嘟囔了一句。

第203节 传道

    “我爹当年不是这么教得!”某小贼说到。

    “什么?”听到这小子居然敢质疑了,师傅顿时大怒,举起刀鞘就满场追着小贼打了起来。

    师徒二人在连部门口跑了两圈后,师傅的怒火终于稍稍降了点:“你给我过来!翅膀硬了啊,居然敢还嘴!”

    杨二苦着脸走过来。

    卫远这时反而不打他了,想想后,卫远摆出一个双腿分开,正面持刀的预备动作:“攻过来!”

    杨二闻言眼睛一亮,木刀一挥就砍过去。与此同时,卫远也用同样的动作砍向杨二的脖颈。下一刻,杨二的木刀停在卫远胸口,而卫远的连鞘黑鳄,已经停在杨二脖颈上。

    “再来!”卫远的话语短促有力。

    杨二闻声侧退一步,继续砍下。就这样重复几次后,越往后,杨二被先砍中脖颈的次数就越多。

    “知道为什么你总慢半拍吗?”20分钟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动作有零碎。”

    “啪”的一声,某人又挨了一巴掌:“知道前面还犟嘴?”

    “战阵是什么地方?那是拔刀见血,顷刻见生死的地方!容不得半分多余的动作。”

    卫远耐心地给小贼讲道:“动作一定要简单朴实。简单,速度就快,旁人眼一花的当口,敌手已经捂着脖子倒下,而你仿佛没动一般,这才到火候!这个道理和咱们练的刺刀是相通的,攻出去一定要快,然后迅速调整重心回防。”

    杨二想想后,用手指着卫远手中的刀:“我有好刀,一刀狠劈下去就结果对手。”

    “呵呵”卫远摇头笑起来:“你怕是杭州城里大侠们火拼的剧目见多了吧?”

    “你现在是军人,今后的对手可不是那几个大侠。”卫远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夜空:“日后咱们遇到的,有阵列而战的,也有密林中四下伏杀的,也可能是在晃荡的船头群战,总之,都是不在乎生死的强敌。你说你一刀狠劈下去......呵呵,不等你从骨缝中拔刀出来,就被旁人结果了。”

    看着若有所思的年轻人,卫远轻拍他的肩膀:“小时候卖艺的把式都忘了吧,那不是战阵上用的。”

    杨二有点悲伤:“唉,我爹当年说过,等我大些子,再教我杨家刀法精髓的!可惜半年后他就殁了......”

    卫远听到这里,苦笑着摇摇头。他不会告诉杨二,所谓的祖传“杨家刀法”其实是杜撰出来的。因为杨二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继承了水泊梁山青面兽杨志衣钵的后人......

    当年他那个卖艺老爹,估计是看到他脸上的胎记后,随口讲了段话本故事来逗他玩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小贼依旧念念不忘。

    “......出去走走。”卫远不再谈关于杨二义父的话题,而是站起身子,往商馆外走去。

    夏夜的台江,繁华喧闹,站在大员岛这边,就可以隐隐听到对岸赤大街传来的嘈杂声。沿着明亮的码头区,卫远一边走,一边看着身旁抱着两口刀的杨二,笑问他:“知道你那义父和我,都看中你什么了吗?”

    杨二茫然地摇摇头。

    “天赋,你有一样天赋是万中无一的:运动神经发达。”

    杨二依旧茫然,因为他听不懂这个词。

    卫远不再试图解释,而是直接告诉小贼:“你只需要记住,无论是跑跳玩耍,还是走路练武,你都要比旁人来得自如,动作灵活就是了。”

    杨二这下听懂了,小贼兴奋地说道:“怨不得杭州城里的大花子抓不到我,原来是万中无一!”

    卫远摇摇头,又说出一句小贼听不懂的话来:“你这是让时代给耽搁了。否则的话,从小练练,将来去cba混个控卫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啊,你就老老实实学杀人本事,上战场搏命吧。小子,卖力点,嫩模会所迟早会有的!”

    杨二这句大部分听懂了,所以他用力点点头。年轻人思路广,下一刻他又兴奋起来:“那可要说好,我卖力学艺,这把刀得传我!”

    “你以为这是200块一把的阳江仿货?”卫远冷笑一声:“小子,这是冷钢公司定制的,全天下就这一把,想要?等我闭眼吧。”

    杨二只听懂这把刀没他份了。将怀中的黑鳄微微抽出来一点,羡慕地看着那流线型的利刃和刀背上的锯齿,小贼很沮丧:“我这木刀如何上阵杀敌?”

    “嗯,你现在就前两刀还凑和,动作一多,就要出破绽。好好练吧,等你动作稳了,敢杀人了,我去钢厂找人给你车一把。”卫远玩味地看着小贼:“敢杀人吗?”

    小贼老实答道:“放枪能行,用刀的话,说不上来。”

    “呵呵,这不怪你。”卫远爱惜地拍拍他的脑袋:“不油滑,不胆小,你早就死在杭州城里的臭水沟了。慢慢来吧,迟早把你这胆小的习惯给扳过来。”

    无论什么时代,想要出人头地,都需要比旁人多付出努力和汗水。小贼杨二,这个有天赋的小乞丐,现在就走在这样一条路上,尽管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抗拒这种命运,但是一切早已注定,无法更改。

    ......

    卫远和杨二晚上散步了很长时间。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的悠闲,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了。

    第二天中午,海峡对岸的情报传了过来:郑芝龙已到福州。

    从这一刻起,穿越势力的所有正规部队,不分海陆,统一进入了战备时期。

    海军方面,算上最新入役的一艘舷号为303的驱逐舰,穿越势力现在已经拥有了3艘可以执行高速海战的船只。

    眼下这三艘驱逐舰正处于紧张的演练和测试设备的过程中。

    考虑到即将到来的实战,三艘驱逐舰的武备得到了进一步增强。

    首先是炮火。原本只有两门海军型拿破仑炮的甲板,现在重新做了调整:船头和船尾各自安装一门12磅拿破仑炮,船中安装2门6磅炮。

    在陆地上,拿破仑炮的熟练射速是每分钟四发。而在起伏不定的甲板上,23发都是可以允许的。即便是这样,2门12磅侧舷炮依旧能在千米内形成连续射击,对郑氏手下的福船形成巨大威慑;如果双方逼近到500米之内的话,那么随着6磅炮的加入,运气就成为敌人唯一的存活条件了。

    三艘驱逐舰这两天在大员外海测试的不仅是武备,另外还有动力系统。

    有明一代,煤炭虽说在南方不是主流燃料,但是在日常生活中,煤炭还是占据了一定份额的。明代的福建,冶金业虽说主要用木炭,但是包括一些砖窑和瓷窑,尤其是龙岩这些产煤县附近的各种土窑,煤炭的用量还是不小的。

    在不久前得到熊文灿秘密招抚后,大员这边已经陆续接收了不下10批次的运煤船到来。而总数达到八百吨的煤炭,并没有被窑区拿去烧火,而是全数被加工成了气化焦。

    气化焦和专门用来炼钢炼铁的冶金焦不一样。冶金焦需要专门的高温冶炼,提升粘性和硬度,降低硫含量。

    而气化焦要求就少了许多:这种焦炭块度小、强度低,不适用于高炉冶炼,但它的气化反应性好,灰分低,是专门用来制取煤气的一种焦炭。

    现如今三艘驱逐舰的底舱里,装载的就是气化焦。

    气化焦能提供的煤气量,远超木料。穿越众想要让自家的船只跨海截杀,又不想在关键时刻动力不足,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这种昂贵的燃料。

    除过海军的准备外,这两天所有的陆军正规士兵其实总数只有300人的陆军第一营,也会轮番派人上船进行适应性训练。内容包括射击,反跳帮,近战,以及岛屿搜索这些科目。

    到出发那天,陆军会给每艘驱逐舰上都分配50名状态最好的士兵协助战斗。

    当然,在一切备战工作的最后,自然少不了各种用来镇宅的后世武器加固的艉舱现在已经成了某势力船只的标志性建筑。因为舱内的仪器和舱顶的机枪巢,都是穿越众赖以混世界的根本。

    在消灭郑芝龙这件事上,可以说各派是思想高度统一,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代价的。那么代价是什么?代价就是夏先泽在很久以前的郑氏分析会上,竖起来的那两根手指。

    当某人口沫横飞地说道:“此人必须早早除掉”的时候,他的手指,是比划出一个“v”字型的。

    “v”字型不光代表胜利,也代表着二,就是两箱进口物资的意思。

    这是迄今为止,为了单独弄死一个人,穿越势力愿意付出的最大代价。而瓜分了这两箱物资配额的军方,心里都很清楚,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机会了。要知道,除掉一些一次性的rpg和黑索金之类的杀器,其余打着灭郑招牌的武器,很多都是可以重复使用的,譬如机枪和狙击枪。

    獠牙已经打磨到锋利状态,现在就等对岸发出的消息啦!

第204节 杀王(一)

    打败一个强大势力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对手还处于幼苗时期的时候,出手掐灭。

    穿越众就处于这样一个时期。

    即便在17世纪的当下,有很多势力都比郑芝龙强大,都可以将郑氏赶尽杀绝。然而由于地缘和关系,眼下针尖对麦芒一般,有能力给穿越势力造成巨大伤害的,只有郑芝龙。

    郑芝龙其实真的不强。

    不提那些欧陆鬼畜们在老巢建造的类似于“海上君王”号这种上百门大炮的巨舰,即便是拥有5080门侧舷火炮的二级战舰,哪怕总数只有四分之一,如果在远离浅海岸的大洋上和郑氏开战,那么郑氏一定会全军覆没。

    至于陆军就更不用说国姓爷围南京和清军突厦门这两场戏,已经把海盗们的陆战本事彻底漏了。

    只要再给穿越众几年时间,无论是陆战狂魔满洲白甲大兵,还是欧米鬼畜英荷大舰队,这些比郑芝龙集团强大的多的对手,在穿越众面前都是渣,都是渣。

    然而就在这个时间点,在某势力蜕变的前夜,郑芝龙这样一个传统的冷兵器海盗集团,现在却成了高大上的穿越势力所面临的最大敌手......无它,只能说赶巧了。

    ......

    就在海对岸秣马厉兵,枕戈待旦的同时,福州城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5艘由厦门方向驶来的大福船,此刻已经停在了福州城外的官码头上。

    而这5艘船的主人,南中国海目前最大的海盗头目,小名一官,大名叫做郑芝龙的,此刻正坐在“恒广康”绸缎铺的书房里,和自己的远方亲戚郑三才说话。

    1604年生人的郑芝龙,现如今虚岁才25岁,真真称得上是少年英杰。而这个令漳泉海民闻风丧胆,官府头痛不已的大盗,实际上却是一个相当英俊潇洒的人:剑眉郎目,鼻挺额展,体形修长,浑身上下英气勃勃,没有半分海贼味道。

    后世有一句话很适合年轻时的郑芝龙:始于颜值,陷于才华。这个24岁就能统领万千海盗的年轻人,毫无疑问,是有才华和个人魅力的。

    当然了,凡事都有两面。

    一官同志能混到今天这种程度,和他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同样分不开。纵观芝龙一生,此人信天主教,信妈祖,信佛教;不停在各路老大之间跳槽,“六姓家奴”这个称呼,中国历史上也是少有人能做到的。

    芝龙早年间刚出道时,在澳门接受了天主教洗礼。当时洋人给他取名为尼古拉斯,所以,他就有了尼古拉斯凯奇......错,是尼古拉斯一官这个新名字。

    这之后郑芝龙往来东南亚各地,然后在日本投靠了第二任东家:大海商李旦。

    事后经李旦介绍,郑芝龙又去给荷兰人当了翻译。说是翻译,其实是率领船队负责在海峡中拦截西班牙人信使的海盗头子。

    李旦过世后,郑芝龙逐渐接收其势力,1624年中秋后,郑芝龙将事业重心迁到台湾,又归附了他的第四任东家:“日本甲螺”倭寇首领颜思齐。

    在1625年颜思齐意外死亡后,郑帅哥又一次接手了东家的基业。这一次,他扯起了“十八芝”的海盗大旗,开始奋战在福建沿海,抱着“以打促和”的战略思想,和官军不断反复争斗,拼命在第五任主子面前,展示着自己“不给糖果就捣乱”的能力。

    是的,历史上他成功了。在投靠第六任满清主子之前,他在第五任大明主子这里,达到了人生巅峰。

    而今天坐在恒广康里品茗的郑帅哥,自然不会知道,历史已经在这里发生了小小的变动。相反,他此刻的心情是相当不错的。

    官府已经在自己又打又拉的诸般手段之下,经由新任巡抚出面,透出了招抚之意。而此次招抚,双方事前都做足了功课,势必不会像之前那几次一样无功而返。

    关于这一点,郑芝龙还是有把握的,他今日能亲来福州城,本身就是明证。

    ......

    “三才,巡抚衙门里,近日可有动静?”下船伊始,来到恒广康落脚的郑芝龙,未及吸尘,便张口问起了福州城里的动静。

    听到董事长问话,陪坐在一旁的福州分公司经理郑三才自然不敢怠慢,急忙答道:“近日招抚的消息,已在抚衙传开了。”

    “嗯,想来也该如此。那黄赞画何时到?”

    “午后便到。”

    “此人是熊抚军心腹,不可怠慢,要备好重礼。稍后我要洗漱更衣,午后再与黄赞画恳谈。”

    “三才晓得了。”

    稍微吩咐几句,郑芝龙饮一口茶水后,又提到了某个令他忌惮的势力:“那伙大员髡人,最近有何动静?”

    “未曾探得彼辈和官府有何来往。”郑三才回了一句后,起身从桌斗里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细竹纸来:“髡人生意倒是兴隆,本月已从福州购了大约20船的铁料和石炭,还有几船叫花子。”

    郑芝龙接过竹纸一看,然后用手指弹了弹纸面,抬头笑道:“端地是好生意,拉走铁碳,拉回来私盐水泥,粗货换粗货。嗯,眼下招抚之事要紧,且随他去便是。”

    话音未落,下首一个膀大腰圆,眉语间和郑芝龙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大声说道:“若是招安之事办妥,可在事后封了髡人的生意。”

    年轻人叫郑芝虎,是郑芝龙长弟。历史上的郑芝虎勇猛果敢,武艺过人,江湖有“龙智虎勇”之誉。

    崇祯八年,郑芝龙平灭刘香之役,郑芝虎“口含钢刀,手持藤盾牌,船尾绳荡跃”,跳至刘香船上格斗。此人一路“格盗殆尽”几乎杀光刘香手下海盗,最后却大意中伏,遭到渔网网住掷入海里,溺毙。

    刘香随后战败自杀。

    总之,郑芝虎是一员猛将,肉搏战强人。

    ......听到自家兄弟发话后,郑芝龙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郑芝虎天生嗓门巨大,一句话振得屋里嗡嗡做响。

    “此事容后再议,不可打草惊蛇。”

    “哼,还怕他不成!”

    “别人铳炮犀利,我辈只余肉身,即便要动手,也要联络荷葡之辈,筹划万全才好。”

    郑芝龙说到这里,长身而起,就欲往后宅洗漱更衣。临了,他转过身又叮嘱郑三才道:“这几日城内外所有关系暗线都要动起来,不要吝啬银子,有抚衙内的言语,及时报于我知。”

    “大当家但请放心,三才晓得轻重。”

    ......

    午后,一袭轿子停在了恒广康门外。

    随同巡抚衙门当红赞画黄平黄老爷前来的,自然还是一队抚衙亲兵,外带熊七这个文灿亲信家人。

    而一代人杰郑芝龙,此刻却只穿着一身蓝色素袍,在众多随从簇拥下,出门迎接黄老爷。

    双方的见面自然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由于这之前郑芝龙大闹,其中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理由就是当初泉州知府蔡善继慢待了他,所以黄平今天的态度,自然是亲切而又随和的。

    而郑芝龙这种能当六姓家奴的枭雄人物,在这种关键时刻自然不会脑抽去玩什么傲娇总裁的梗,所以双方蒲一见面,气氛是相当热烈。

    交谈的过程也很愉快。

    黄平这次给足了郑芝龙面子。代表老熊的他,在恒广康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期间双方天南海北聊了不少。临了,黄举人又特意演了一把滑吏做派:在说到福州风光的时候,他特意埋怨了几句当地的房价,说自己为了买房,欠了本地商人不少银子,提醒郑朋友以后在福州置业要小心,此地房价虚高......

    郑朋友自然是够意思的。当黄老爷事后从绸缎庄走出来时,已然是眉花眼笑,两袖金风了。此刻他的袖囊里,揣着郑某人的两张礼单,其中一张是老熊的,另外一张,自然就是郑财主给他发的买房贷款了无息,而且不用归还。

    在一干拿足了好处的亲兵簇拥下,黄老爷和已经升级成亲密战友的郑财主淳淳告别,之后他便上轿打道回衙。不久后,等回到熊大书房门前的时候,黄平早已收起了那副贪婪索贿的嘴脸,换回了本来面目。

    ......

    第二天巳时初(9点整),郑芝龙一行,依约来到了福建巡抚衙门拜见熊文灿。

    巡抚衙门这一刻虽说不至于中门大开,但是由黄师爷亲自带人迎出门外的隆重一幕,还是被吃瓜群众看在了眼里。当天晚些时候,官府即将招抚闽海巨渠郑芝龙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四处传开。

    进入巡抚衙门后,一切正常。郑芝龙除了在门廊外听到几声微小的“咔嚓”声之外,并没有感觉到其他异常。

    很快,他就见到了在花厅独坐的熊文灿。

    无论是穿着一身居家道袍的老熊,还是带着私人含义的花厅,这都让年轻的郑芝龙感到满意。要知道,当初蔡善继会见他的时候,可是一身官袍坐在公堂上摆谱的。

    下一刻,郑芝龙再无犹豫,紧上前一步就跪拜了下去:“草民郑芝龙叩见抚军大人。”

    “芝龙你无需多礼,快快请起。”穿着一身松纹道袍的熊文灿,此刻俯身一抬,就将膝盖尚未着地的郑芝龙扶了起来。

    “草民多谢抚军大人!”

    “年纪轻轻,便能心念正途,不容易,不容易。”熊文灿在这时轻捋长须,温和地说道:“芝龙你今日到此,这审时度势的本事,可也不小,呵呵。”

    “之前事,不得已耳,芝龙不敢抗拒王师,日后当为朝廷效死力。大人但请放心,有某在,东南半壁可高枕矣!”

    “呵呵,呵呵,好说,好说。”

第205节 杀王(二)

    郑芝龙今天在巡抚衙门待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很多福建巡抚熊文灿,这次也给足了他面子。

    当天晚些时候,郑氏一行人喜色满面地回到了恒广康。而到了这时,既然消息没有被刻意封锁,那么福州城里自然会掀起一波跟红顶白的暗流来。

    首先上门的,是同知林书第。作为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帮助郑氏张目的主力人物,眼看着胜利在即,自然是要找芝龙兄卖一波功劳的。

    林同知没有失望。从恒广康离开时,他不但得到一张礼单,而且还得到一份承诺:今后同知家的货船从郑家这里领认旗,终身免费......

    几个早已有所准备的几个大小海商,也陆续登门道贺一波。

    要知道,郑氏这一趟来福州,即便是所谓的“轻车简从”,那么最低限度的5条福船还是有的。

    这5艘船上少说也装了800条郑家的嫡系精锐,是郑芝龙的核心亲兵。

    这股人马靠岸,要说三山五岳的人士不注意是不可能的。即便是郑芝龙进城前吩咐了低调行事,但是弟兄们去福州城里喝点小酒,找点乐子还是很正常的。这么一来二去,知道巨渠郑一官进城招安的人就多了起来。

    当然了,现在这都些不是事。只要招安能顺利完成,那么整个福建的海商从此以后都要看郑氏的脸色行事,眼下这点小场面,预热而已。

    ......

    第二天巳时正,熟悉的时间,熟悉的衙门。今天老熊接见郑氏的地点,貌似更加亲近了一些:大书房。

    参与此事的人选,也多出来一个手拿折扇,全程微笑的黄赞画。而郑芝龙带来的猛将郑芝虎,也首次拜见了巡抚大人。

    熟悉的场面,熟悉的互飚演技,熟悉的慷慨激昂。

    所以当巡抚大人在听取了郑氏海盗兄弟扫荡其他海盗弟兄们的靖海方案后,老人家也是相当激动的:终于找到可以托付万钧重担的人选!圣上出京前的殷切期望,老夫这下终于有望达成了!

    这人一激动,就容易被忽悠。

    老熊当时明显被郑氏兄弟忽悠到了,所以老人家一高兴,就将宫里少量流出的一件宝物拿了出来。

    这宝物是块怀表。一块有着浓郁中式风格的景泰蓝外壳,透明内壳,汉字表盘,滴滴答答不停在走针的机械怀表。

    怀表的发明,历史上要到19世纪末了,所以郑家兄弟肯定没见过这玩意......根据在一旁负责讲解的黄举人所说,这银晷是内宫监高手匠人打制,走时精准,数量稀少;只有二品以上大员,方能从掌印太监手中“流落”出那么一半块来。

    芝龙兄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物件的精巧和不凡,心知此物必是大内高手匠人打造,于是他急忙起身道谢。

    “老夫当日出京,也是看此物口采甚好,故此才带于身旁。”老熊此刻俨然一副和蔼长辈的作态,捻须微笑道:“小玩意既是走时精准,那留在巡抚衙门内,也就无甚大用,不若传给小儿辈。芝龙你日后昼夜行船,替朝廷效力,有此物傍身,也能比旁人多个依仗。”

    说实话,当老熊讲完这段话后,这一刻郑帅哥还真有点小感动。用手指轻抚着表壳外圈的那一圈铭文“平海靖波么么哒”,郑芝龙虽说看不懂全句的含义,但是就凭前四字,就足以让他铭感五内了。

    “芝龙当以此物为戒,不负大人所托,抵定东南,馈报朝廷厚恩!”这一刻郑帅哥诚心拜服于老熊面前,丝毫感受不到手中怀表散发出的阵阵邪气。

    ......

    当天下午,郑芝龙就在大批手下的簇拥中,出了福州南门,回到自己的座船“同安”号上。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在离开抚衙之前,郑家这边已经和熊文灿达成了协议:明日一早,熊大将亲自出城,为郑氏送行。

    既然明天在码头上有一出倾情相送的戏码要上演,那么郑家这边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包括召回所有人手,打理内务,收拾甲板......务必使明天熊大到来时,见到的是一支威武之师,整洁之师。

    至于郑芝龙本人,那就更不必说。他必须在明天清晨城门开启,老熊带着大队人马出城之前,就在船上做好一切迎接领导来视察的工作,所以他今天下午就得出城。

    随着郑芝龙的出城,这几天隐隐有些波动的福州城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缓慢的节奏。事实上在中古时代,绝大部分庸庸碌碌的民众,是感受不到什么特殊气氛的,没有智能手机的辅助,那些足以影响到历史走势的事件,在古老的城市里很难掀起波澜。

    熊七就是这样一个庸碌的人。

    上午打发走郑芝龙之后,说实话,老熊背地里也是长出一口大气的熊文灿看似身居高位,威风八面,但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一系列选择下来,自家背了多大的干系。

    而熊七作为唯一清楚个中缘由的亲信家人,自然也跟着放松下来再没有比古代的人身依附更能体现出“一损俱损”这个词的含义了。

    上午打发走郑芝龙,下午陪着老爷会见了抚标营中军参将,分派完明早出城事宜后,老爷今日早早便去歇息了。而熊七同志呢,服侍完自家老爷后,摇身一变,就成身了熊大爷......他老人家也需要放松的!

    去哪放松?三福阁。

    三福阁坐落在西花市头,是福州城里有名的销魂去处。既然是好去处,那么妙龄35,还算得上是一条精壮汉子的熊七熊大爷,定是与此地有缘了。

    理论上讲,似七爷这等人物,平日里要找乐子的话,应该去西门外,福州西湖边的乐坊街泛舟赏月,流连过夜才是正事。然而七爷由于有差事在身,往往天明前就要伺候自家老爷,所以去西门外是不行的:城门未开,来不及。

    所以位于城内,距离抚衙也不是太远的三福阁,现如今就成了七爷的定点消费处。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而熊七这种封疆大吏的贴身长随,事实上对于下层人民来说,权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平日里看似不起眼的七爷,至少在三福阁这种风月场合,那都是横着走的。

    所以当华灯初上时,七爷已经坐在自己的相好,三福阁红倌人水秀儿的凉阁里喝酒了。

    水秀儿年方20,生得亭亭玉立,柔媚娇艳,正是一个妓女一生中最好的岁月。而此刻的她,两颊晕红,眉目流转,正狠狠盯着手中几块晶莹闪亮的红蓝宝石,看个不停。

    下一刻,水秀儿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熊七:“爷,最近怎么大方起来了?许是大老爷提了月钱?”

    “好个利嘴小人儿,得了便宜不说,还敢取笑恩客!”少说已经灌下去三五杯古越梅的熊七,这时同样脸颊晕红,眼神迷离,之见他边说,边笑嘻嘻地伸出手,往水秀儿脸蛋上捏去。

    “啪”地一声,熊爷手背挨了素手轻轻一下。

    “你这人,最是没个正形,人家问你话呢!”美女这一刻佯装恼怒,娇嗔和白眼齐飞,把个熊老七看了个五迷三道。

    “嘿嘿,我家老爷一年正俸不过700担粮米,够哪个吃饭?”熊七收回手背,在鼻端轻轻一闻,然后才笑眯眯地告诉水秀儿:“这几块天竺宝石是漳州来的土包子送的,你且拿去打几支簪子,免得回头又卖嘴说爷不痛你。”

    “漳州来的?怨不得呢!”水秀儿听到这个词后,貌似兴奋许多:“这几日楼里接了不少漳州豪客,个个出手大方,喜得妈妈眉花眼笑的。”

    熊七听到这里哈哈一笑,从盘中抓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你那遭瘟的妈妈今趟该是得了空欢喜,那帮人明日就走。”

    “呵呵呵......”水秀儿闻言,掩起樱桃小嘴,发出一串银铃般地笑声:“果真如此,妈妈明日便要依柱望门了。”

    一男一女在凉阁里发出一阵同仇敌忾的欢乐笑声后,水秀儿悠然收起笑声,仿佛是不经意间感叹到:“说起来宝妈妈也怪不容易的,操持着这么大一摊儿。唉,那些漳州海客,许是不久后再来也未可知。”

    熊七这时刚饮完一杯酒,闻言冷笑道:“再来?哼哼,莫要再做梦了。”

    水秀儿眼一亮:“如何就来不得?”

    “哦......”七爷这时虽说喝了几杯,但到底还是没有喝多,话说到这里,便打住不再深谈,而是转了话题,谈起了风花雪月。

    水秀儿见恩客转了性,自然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下一刻,美女翘起兰花指,弯起柳叶眉,提起了桌上的银酒壶:“来,冤家,奴婢再陪您喝一杯。”

    ......

    没过多久,七爷已是到量,只见他晕晕乎乎,满嘴嘟囔着乱语,随着水秀儿进了卧房。一旁早有那铺床丫鬟打理好了床榻,于是七爷便和美女滚起了床单。

    一个多时辰后,在水秀儿刻意伺候下,七爷云雨几度,早已是人去楼空,疲不能兴。而水秀儿这边在等到七爷呼呼大睡以后,先是起身在房内点了一柱安神香,这之后才匆匆披上一件大红软纱,往门外走去。

第206节 杀王(三)

    如果不是往来取乐的顾客们统一穿着古装,没准会有人以为,这是一处21世纪的楼堂馆所。

    眼下已是深夜子时初刻,再过1个小时,就是凌晨,漫长的一天既将过去,新的一天会在黑暗中悄悄来到。

    三福阁却正值营业高峰时段。

    雕栏画槛的楼阁间,满布着明亮的薄纱宫灯,不时有穿金戴玉的恩客,摇摇晃晃的与那姐儿们调笑而过。一排排雅间里,优伶之声此起彼伏,莺声燕语不断,推杯换盏之声隐约可闻,人间繁华之所,富丽堂皇之地。

    三福阁的当红倌人水秀儿,此刻正匆匆行走在繁复曲折的廊道上。

    举凡青楼行院这等去处,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天天都有。有些是内部事项,有些属于给客人提供的隐私,密谈服务,所以必定会有各种隐蔽的夹道暗室,独户小院。

    水秀儿披着一身红纱,在楼内七拐八绕一番后,推门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雅间。

    这处雅间位置偏僻,远离繁华区,正是一处适合清谈之所。

    屋里一个40来岁,穿着一身元宝缎面锦袍,矮矮胖胖,肉球似的中年男子,正在嗑瓜子。此人叫郑怀仁,是福州本地土著。

    ......有明一代,福建由于出产优质原材料,所以文房用具一直是出口强项,而郑家的主业,便是批发各类宣纸和竹纸。

    见水秀儿进门,郑老爷一张胖脸上顿时堆满笑容:“姑娘辛苦,那土包子可曾漏了什么消息出来?”

    “莫要再提那等粗人。”水秀儿一边落坐,一边满脸的嫌弃:“姑娘大好的身子,便宜了俗货。”

    郑老爷闻言,虽说满腹鄙视,但是他笑眯眯的圆脸上此刻半分也没显露出来:“委屈水秀姑娘了,待此事办妥,说不得要好好请些朋友来给姑娘捧场。”

    “郑爷,怕是没那么简单吧?”水秀儿这时杏眼微睁,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怀仁:“莫要当奴家是傻的,那郑芝龙要招安的消息,早就传遍福州城啦。”

    “呵呵,此事早已谈妥。那郑氏明早就要回漳州,异日再来,可就是朝廷命官了。”郑老爷说到这里,貌似不在意的端起茶碗泯了一口:“今日请你出手,也不过是生意人求个周全的意思,不是什么大事,你莫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水秀儿闻言,眼波流转,掩住嘴吃吃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出了一根葱白似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头:“可小女子怎么觉得,郑芝龙会否被招安这件小事,今夜就指着这里呢?”

    和水秀儿对视一会,确定对方眼神中全是浓浓的自信后,郑老爷和蔼可亲的面孔顿时不在,换上了一副坐地分赃的江湖大豪做派:“说吧,想要什么?”

    水秀儿同样收起了那副风尘做派,俏脸一寒,小嘴一张:“我要自赎!”

    郑老爷此刻听到如此大数目的要价,不但没有发火,反而是眼中精光一闪,下一刻,他从袖囊中先是掏出一张凭由,缓缓推过了桌面:“这是事前说好的宝丰当铺押票,500两银子,见票既兑。”

    当水秀儿细细检查押票上的花押时,郑老爷这时一弯腰,又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绣金小褡裢,骨碌碌将里面的金条倒了出来:“100两黄金,今日就带了这么多。”

    说到这里,郑老爷扯过桌上的笔墨,刷刷几笔写就一张借据:“2000两的借据,天一亮,你自可派人来我柜上领银子。”

    说完,郑老爷缓缓把借据往水秀儿面前一推:“拢共3000多两银子,赎你两个都够了,说吧,那熊七到底漏了什么出来?”

    水秀儿此刻看着满桌名叫“自由”的这些东西,禁不住要伸手去拿,然而下一刻,她就被郑老爷看死鱼一样的眼神给震住了。

    无声尬笑一下后,美女强自镇定下来。伸手理了理鬓发,组织好语言,水秀儿开始缓缓吐露实情:“方才听那熊七说,有一股海匪已在洋面上撒齐了兵马,只等郑芝龙回返,就要下手灭杀此人。”

    “一派胡言!”郑老爷这时突然间放松了许多,只见他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冷笑着说道:“现如今但凡有点人马的掌柜,都聚在中左所等消息,何来撒齐兵马一说?要多少兵马才能吃掉5船精锐?荒唐!”

    说到这里,郑老爷又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官军?”

    “不会不会,官府要动手,在城里就动了。再说,就水军那点人船......啧啧啧,不是小看他们。”

    郑老爷一路分析下来,越来越觉得水秀儿方才所言不尽不实,下一刻,他恶狠狠探过身子:“你该不会编了瞎话儿来欺哄你家郑爷吧?”

    水秀儿这时早已六神无主,只见她结结巴巴地说道:“那熊七委实就是这么讲的,奴婢怎敢欺瞒老爷......就是一股海匪,痍州凶人......连珠枪炮什么的。”

    就在水秀儿仰着头拼命回忆醉汉的只言片语时,只听“轰隆”几声大响后,郑老爷凭空消失了。

    ......

    带倒了椅子,带倒了烛台,撞开了房门,郑老爷肥圆的身子跌跌撞撞滚下楼梯,一路狂奔到三福阁门口的轿厅,给青楼标配的两个夜车司机一人扔了锭碎银子,然后他一头钻进轿中,气喘吁吁地喊道:“快走,快走,早到有赏,早到有赏......”

    半个小时后,两个狂奔不已的轿夫,累倒在了恒广康绸缎铺门前,而郑掌柜本人,则早已蹿到门前,开始拼命砸门。

    正在院里和一干手下喝庆功酒的恒广康经理郑三才,闻声急忙打开了偏门,然后就看见一个肉球滚了进来。

    众人七手八脚拽住肉球后,郑三才将灯笼往来人头顶一举,然后大吃一惊地说道:“怎么是你?!”

    矮胖子郑怀仁此时已经满头大汗,腿脚发软:“祸事了祸事了,快扶我进去。”

    片刻后,恒广康中院的大书房里,郑怀仁瘫坐在椅上,先是咕嘟嘟灌下一碗凉茶,然后张口便把今夜的故事讲说出来。

    郑三才听完后,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姐儿是断不会知道痍州人和连珠炮的,当是出自熊七之口。坏了!官府定是与大员岛那伙人有了勾结,大当家中计矣!”

    郑三才到了这一刻,恍然大悟。

    而胖乎乎的郑怀仁早在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这一茬。现在见郑三才想通,于是他张口问道:“计将安出?”

    ......

    与此同时,就在离绸缎庄不远的一处民居小院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袍,伙计打扮的年轻人,此刻正斜躺在椅中,顺便将双腿架在桌面上,半闭着眼,懒洋洋地在听耳机。

    是的,就是耳机。

    桌面上一台小巧的数码监听器里,正在清晰地播放着直线距离不到200米外的谈话声。

    而原本懒散的年轻人,在渐渐听完两个姓郑的在书房密谈的内容后,眼睛徒然睁大。下一刻,他迅速把脚收起来,转身打开桌面上的车载电台,拿起手咪开始呼叫总台。

    电波直接传到了安泰河畔的鸭门桥附近,离西骡马市不远的一间杂货店里。

    这间杂货店是典型的明代前店后场结构,门上的牌匾叫做“家乐福”,主营各类苏杭一带的杂货土产批发。杂货店位置就在安泰街口,门前是河埠头,门后走过一条短街便是西骡马市,交通便利,出入方便。

    而穿越势力派驻在福州城的情报站站长宋嘉,原本是在书房写信的。当值班员跑来紧急报告后,宋嘉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来到情报室,拿起手咪沉声说道:“黑猫,我是黑虎,你现在把录音从新给我播放一遍。”

    ......

    而宋嘉此时听到的录音,已经是二郑讨论完应对方案后的录音了......当手咪里传出郑三才分派手下,要求他们连夜出城报信的声音时,宋嘉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呼叫商栈和抚衙,通报情况,所有人换夜行装,前院集合!”

    发布完简短的命令后,宋嘉便疾步往自己的卧房走去。而当10来个福州站的情报员在换装时,宋嘉已经提着一个铝合金箱子回到了情报房,正在一边给自己换装,一边用手咪和薛海元通话。

    身为半公开的大员驻福州商栈负责人,薛海元那边通常是不参与这种工作的商栈被各路人马盯得太紧,连买一船货,都会有n个探子去打问内容,所以不适合参与其他秘密行动。

    然而今天不成,今晚属于紧急事件,这种情况下,宋嘉有权利调动包括薛海元,黄举人在内的一切资源。

    听完宋嘉的叙述后,薛海元也是极其纳闷,通过电台问道:“这个郑怀仁又是哪条缝里冒出来的?”

    “许咱们有从不露面的暗线,就不许人家有了?”宋嘉一边往上身套防刺背心,一边没好气的答道。

    “我去他妈的,这条毒蛇够阴啊!说吧,怎么办?”薛海元这时也无语了。

    “还能怎么办,你去井楼门,我去南门。”

    “黄老爷那边呢?”

    “呼叫无应答。人家那又没有电报房,这会早搂着圣依安息了。”

    “这不成,他必须要提前布置,不然明早要坏事!”

    “知道了,还用你说,我这就派人去喊他。”

    “嗯,那我去准备,你记得出门带好步话机。”

    “知道了。”

第207节 杀王(四)

    就在宋嘉这边匆匆开始准备的时候,郑三才那边已经分派完了任务。

    坐标恒广康大书房。郑三才先是从等在门外的一干手下里,将鲁大和鲁二这一对福州本地人喊进了门。接下来他拿出两包50两重的碎银,放在兄弟俩面前:“这点银子不是赏钱,是给你们留着路上用的。万一遇到巡城兵马,还有城门楼上的兵丁,就用碎银子打发。”

    鲁家兄弟齐声应是。

    “你们是地理鬼,路头熟。”郑三才说到这里,从桌后绕到兄弟俩面前,伸出一只巴掌:“500两。只需把消息带到大当家那里,我这里是500俩赏银,至于大当家赏你们多少,另算。”

    看到两兄弟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郑三才不由得又叮嘱道:“你二人等下分开来走,鲁大去南门,鲁二去井楼门。放心,便是后到的那个,赏银同样一分不少,所以路上莫要贪功,小心为上。”

    “喏!”兄弟俩齐齐叉手应是。

    “去吧。”

    目送两兄弟走出书房后,郑三才长出一口气,然后扭头对一旁坐着的郑怀仁说道:“你立的大功,大当家今夜就能知道,日后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至于眼下嘛,你还是早走为妙。对了,姐儿那里你还得下功夫,不要怠慢。”

    郑怀仁闻言起身:“那我就先走,明人再派伙计来打探结果。”

    跟在郑怀仁身后走出书房的郑三才,背着手看了看聚在院中的十多个手下,沉吟片刻后,招手将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唤了过来。

    带着年轻人走到廊下,郑三才低声说道:“南门那里是要害,白鱼儿,你且跟在鲁大后头莫要声张,待他平安出城后,再回来报于我知道。”

    年轻人点点头,转身出了院门。

    郑三才随后朗声对其余人说道:“前后门都看好,有报信的领到我这里。无事人去歇息,要合衣睡。”

    打发走所有人后,郑三才从屋里拿出一个瓦盆扔在院中,开始做最后一项准备工作:烧信件。

    官府今天显露出的恶意,让郑三才不寒而栗。即便是最理想的情况下,郑芝龙此番得脱大劫,那么今后势必还要有连场大战,才能打出一个结果来。

    他无法判断官府会怎样对待恒广康,毕竟今夜一过,双方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所以郑三才开始焚烧书信。

    ......

    明代的福州城,外形基本上是个正圆。而恒广康所在的德政坊,位于城池右下方的位置。也就是说,派出去报信的鲁大鲁二兄弟俩,到达各自所属城门的时间,差不多是相同的。

    鲁大去的南门是最关键地点:郑芝龙就在一墙之隔的南门官码头,如果一切顺利,很快鲁大就能完成任务。

    至于鲁二去的井楼门,路线上属于南辕北辙:井楼门在福州城北,算是右上角的位置,门外是大小船坊林立的闽江船厂。

    之所以安排鲁二这道保险,就是因为闽江船厂一带有郑家的暗线;即便南门那里发生什么变故,鲁二这边也可以通过闽江船厂放出的私人小船,把消息带到城南码头。

    而福州站这边的基本布置是这样的:离北边井楼门最近的薛海元,负责拦截鲁二。

    薛海元当初来福州,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买船。当时大员船厂新建,缺乏百吨级以上船只的建造能力,所以薛海元就把商栈建在了井楼门附近,方便自己买船批货......没想到今天歪打正着:薛海元现在时间是充裕的,可以在井楼门前提前布置,守株待兔。

    而宋嘉这边就有些紧张。

    家乐福所在的鸭门桥(后世叫澳门桥)一带,位置和恒广康绸缎庄是大体平行的。

    也就是说,双方距离南门的路程都差不多,属于三角形的两个点。所以宋嘉现在就坐腊了:鲁大是先于他出发的,他必须要用更快的速度才能追上目标。

    然而鲁大也是这么想的。

    ......

    被高额赏银刺激到的鲁大,此刻恨不得肋生两翼,早早将消息通知给城外的大当家,然后自家俩兄弟一夜之间,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他知道赏银不是虚的,海主们有滔天的银子。

    另外,恒广康每月卖出去的认旗就是他在负责保管,他很清楚恒广康后院的银窖里有多少银子。

    ......在夜色中匆匆急行的鲁大,仗着自己道熟,一路上穿街过巷,闪躲巡丁,借着头顶白亮的月光,还有远方银河灿烂的星光,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从恒广康赶到了福州城南门。

    当然了,情绪激动的鲁大,没发现身后的小尾巴。

    ......

    看着前方不远处黑漆漆的南门洞,鲁大缓步走了过去。城门肯定是没指望的,他没那个本事让门丁半夜给他打开福州南门:即便现在是承平时期,没有知府这一级的大佬亲临,城门都是打不开的。

    鲁大的目的是城楼上的吊篮。

    吊篮是个很有用的东西。战争时期,吊篮可以从城墙上放下说客/使者/谈判专家等等这些人物,用来和敌人沟通。

    而承平时期,类似于福州这样的大城,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人要紧急出城。有急事的,求医抓药的,老爷翘了辫子家仆去寻找西湖画舫上的二公子回去哭丧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所以当鲁大又往前急走几步,来到城洞正下方,看到头顶那一盏昏暗的灯笼,以及听到那懒洋洋的一声:“来者何人?”时,他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两个穿着旧号衣,持着长矛的城丁,这时正歪歪斜斜地靠在城墙上,张开朦胧的睡眼,打量着鲁大。

    大明朝走到今天,已经承平250多年。除了嘉靖那会闹倭寇,一夜三惊了几年之外,这福州城的城丁,从来都是这幅懒散模样。值夜班的就这二位,大部队都窝在门洞的耳房里睡觉呢。

    鲁大闻声后,当即在灯笼下站定,用一副急切的嗓音说道:“出城的。我家老爷犯病了,要请城南关厢的李一针去瞧病。”

    “哦,瞧病的啊,路钱带了吗?”两个门丁听到是出城的,立刻撑着长矛就走了过来:按规矩,这种事他俩是能分到一点路钱的,所以俩人马上变得积极起来。

    “带了带了。”鲁大这时急忙伸手入怀,掏出一把铜钱,放在了已经伸到面前的一只苍老,黝黑,皮肤皴裂的手中。

    门丁把那只手缩回去后,借着头顶昏暗的灯笼光,发现手里都是上好的嘉靖金背钱后,顿时眉花眼笑,态度和善了许多:“上去吧,今夜当值的是丁把总,莫要怠慢。”

    “多谢多谢。”鲁大这时再不敢耽搁,扔下两个互相拉扯着要分钱的门丁,转身大步往右跑去。去过城门楼旅游的人都知道,要上城楼,就要从旁边的马道上去,左右都可以。

    鲁大很快爬上了门楼。

    除了多挂着两盏灯笼,值守的兵丁多了几个之外,门楼上同样是死气沉沉。鲁大知道,接下来就要见正主:城门守将。

    承平时期的城门守将,官职都不高,像今天轮值的,就是把总丁虎。

    当几个手下围着鲁大进到城门楼里时,穿着一身旧官袍,满脸胡须,矮壮敦实的丁把总,此刻正怀抱着一口雁翎刀,坐在上首的大交椅里闭目养神呢。当他听到人声,睁开眼后,见怪不怪地张口问道:“何事?”

    鲁大:“禀丁爷,在下姓马,我家老爷......”

    当丁把总听到鲁大说出他的姓之后,就知道这位身上是有油水的。所以他很快从面上挤出了二两笑容:“这位管家,出城也是要使费的。”

    “好说,好说。”鲁大又一次伸手入怀,这次抓出的,是约有十两的一把碎银子。

    躬身探手一把夺过鲁大手中的碎银,挑出一块在嘴里狠咬一口,发现确实是上好的雪丝银后,丁把总哈哈一笑,从交椅上一跃而起:“小的们,马管家赏钱给得足,仔细将好人送出城,不可怠慢!”

    几个城丁顿时满脸喜色,和丁把总一起,将鲁大簇拥出门外。

    ......任何一个行业都是有内情的,所谓靠山吃山是也。不知道内情的外人想要得到更好的服务,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多花银子。

    城楼上的吊篮系统,其实就是个大号的辘轳提水器,和常人家井台边的辘轳区别不大。而鲁大今天由于多付了银子,所以得到额外照顾:城丁们先是让他坐进吊篮,然后辘轳滚动,等吊篮被拉起超过垛口高度以后,再有人推动吊杆,鲁大就这样被平平挪到了城墙外面。

    接下来很简单,只要辘轳转动,鲁大就会被放下城去,全程稳妥安全。至于那些舍不得多花银子,讨价还价的人,城丁通常也懒得伺候:吊篮就悬空在墙外,想下城就自己翻过垛口爬进吊篮,黑灯瞎火中,每岁都有人从城墙下摔死摔残......

    一分价钱一分货。

    所以,很有职业道德的丁把总,此刻还叉着腰,拄着刀,对摇辘轳的人叮嘱道:“慢些子摇,马管家是精贵人,须受不得颠晃!”

    ......

    就在城门楼vip客户鲁大缓缓下沉的一刻,马道上突然疾跑上来三个人影。

    这三个人位置是两前一后。当他们冲过来后,其中一个在跑动中就合身直扑,将自己整个人摔在了辘轳上,然后,辘轳就被卡住了。

    另一个冲过来就赏了某人一飞腿,将场中唯一有兵器的丁把总踹成了滚地葫芦其他人为了服务vip客户,破烂长矛早扔一旁了。

    落在最后的是个猪精:怪物披一身黑皮,头戴铁盔,脸上有一条粗长的黑鼻子,半张脸都被遮住了。

    不待城楼上这些目瞪口呆的废物们反应过来,只见猪精两步跑到垛口处,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握着一把铁器就对准了吊篮。

    下一刻,随着低沉的“嘭嘭”声响起,吊篮中的鲁大顿时被打成了筛子,血水开始顺着吊篮往城下滴去。

第208节 杀王(五)

    “呼......可算是赶到了。”宋嘉一边呼哧哧喘着粗气,一边收回手中的p229手枪,换上了新弹夹。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面前已经乱成了一团。

    几个城丁早已被“猪精”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一般往后跑去,而被一脚踹飞的丁把总,一边捂着肚子在地上往后挪,一边在中气十足的大喊:“反了反了,猪精杀官造反了,快敲钟,快敲钟!”

    意识到自己被当成怪物以后,宋嘉哈哈一笑,然后将戴在脸上的单孔夜视仪取了下来。

    看到猪精取下鼻子后,几个城丁稍稍镇定了一点,下一刻,一个黑漆腰牌飞向丁把总:“诸位不必惊慌,此乃误会。我等是巡抚衙门的人,今夜来此,是为了捉拿朝廷要犯。”

    而丁把总接到腰牌后,先是大略扫一眼,然后用不可思议地表情说道:“官......官妖?”

    ......

    5分钟后,惊魂未定的把总和他手下弟兄,已经全数回到城楼里。而此刻的城楼,却因为“猪精”嫌暗的缘故,堂上被迫多点了好几盏灯笼,现在已经亮堂很多。

    一干舔着嘴唇的兵丁,这时围成半圈,正尴尬地看着面前的吊篮,以及里面的vip客户鲁大,还有那个正在搜尸的“抚衙刑吏”。

    事实上正规的官制里,巡抚衙门是没有“刑吏”这一说的。然而关于这一点,卑微的芝麻官丁把总并不知道。

    这里面有个关于巡抚的误会。

    ......

    明代的巡抚,除了巡抚标营的各级军官,手下是没有文官编制的。

    巡抚之于朝廷,本身只是一项工作内容,而非正式官职。比如老熊的任命书,上面正式的名称是“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其中右佥都御史是本官,巡抚福建等处地方兼提督军务是差遣,无品级。

    无论老熊在地方上呆多久,其实名义上他还是属于中央编制,不是地方编制,只是被临时委派到地方上办事,有点像后世的工作组。

    因此巡抚的文职属官,除了处理文书的书吏,并没有其他正式编制。所以,讲真,老熊看似偌大一个官儿,其实是光杆司令一个即便是县令,朝廷还给配个副官县丞呢。

    但是事情还得办,人还得找。所以像老熊这种,就必须以个人名义招一批幕僚帮办公务,或者临时征用地方上一些候补佐杂官过来办事......咳,这些人的工资,还得老熊用自家俸禄买单。

    事实上直到清末光绪年间,朝廷才出台相应的条文规定,但依然是巡抚自行征辟的办事员,不是编制内的官员。

    所以,宋嘉他们自称的“巡抚衙门刑房吏员”这个名头,是真正的瞎编:抚衙里根本没有对应六部的六房文员。

    当然了,职务可以胡扯,但是腰牌必须是真的。

    古代凡是正印官,还有需要验证腰牌的职位,譬如城门守将这里,平时都是存有红泥图鉴的。

    就像后世银行的公私章比对系统一样,包括各部门的官印和腰牌在内,城门楼里就有现成编辑成册的图鉴没有这本册子,守门官无法分辨这么多衙门的文书腰牌的真假。

    所以,丁把总和手下之所以回到城楼配合宋嘉他们验尸,完全是因为把总验看了那块抚衙腰牌的缘故。

    ......

    场面依旧很冷。

    “刑吏”正在把鲁大身上的物件一样样摸出来。空旷的城楼里,此刻唯有那只“官妖”的声音在隐隐传来自进门伊始,猪精同志就一个人蹿到黑暗的角落,对着一个黑匣子在不停嘀咕着什么。

    而丁把总和他的弟兄们,这时不由得往光亮处又挪了两步,生怕自己被官妖的邪法给害了。

    等死鬼鲁大身上的玩意都被搜出来以后,一身黑衣的宋嘉也终于结束通话,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一屁股坐上交椅,宋嘉先是看了看手下呈上来的,鲁大身上一块麻将牌大小的紫漆牌子,然后又看看其他零碎,这才点头:“没错,就是此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这一刻放松了很多。

    刚才实在太险。哪怕再迟两分钟,或者鲁大不是vip客户,吊篮没有缓缓下落的话,那他就只能跟着下城,单枪追杀了......想想都玄幻,他又不是007。

    “还未请教,不知副爷贵姓啊?”宋嘉想明白后,转过脸,和颜悦色地对丁把总问到。

    “不敢,在下姓丁。”

    “嗯,丁把总。”宋嘉点点头:“方才事急,眼看朝廷要犯就要走脱,故稍稍有些冒犯,还请丁把总莫要怪罪。”

    “不敢不敢,哪里哪里,无妨无妨......”

    虽说丁把总这时已经看清了猪精身上的黑皮,其实就是一件布料怪异的黑色外套而已,但他还是不敢正面和宋嘉对视......谁敢说那衣裳不是黑皮变化而来的?

    “嗯,那咱们一样一样来。”

    宋嘉说到这里,伸手拿起了鲁大身上那包碎银子,然后取出一块,随意扔给了旁边一个城丁:“劳烦兄弟打些清水来。”

    瘦小的城丁条件反射式地接过了银子,怔了两秒后,他咧着嘴飞一般跑了。很快,这位瘦人就提了一大桶清水来到堂上,而宋嘉他们三个,则在水桶里洗净了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接下来就简单了,当宋嘉掂着手里的碎银问道:“可有油布”时,油布就被人送到了面前。而vip鲁大,下一刻就被妥妥帖帖地打包成粽子,塞进吊篮。

    看到一切顺利搞定后,宋嘉将手中的碎银,大部分都塞进了丁把总手中,其余的,分给了城丁们。

    看着脸色大好的丁把总,宋嘉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天明前就会有标营人马来此地收拾局面,我呢,留个手下在这里交接,总归不让丁把总你难做,好不好?”

    丁把总还能有什么说的,只能拼命点头:对方既然留人在这里交接尸体,那自己当然是半份干系都不用担喽。今夜虽说挨了一脚,但是换来的,却是几十两银子的外快,讲真,美滋滋......

    于是乎,宋嘉稍后就带着一个手下,从城楼马道原路返回,来到街面上。这时候,某人又从腰包里拿出单孔夜视仪,恢复了骇人的猪精面目。

    先是看了街角几个躺倒的乞丐几眼,然后又缓缓看一圈周围,发现无异常后,宋嘉这才对手下说道:“走吧。”

    一边走,他又掏出了步话机:“c组报告位置,over。”

    “刚进家门,over。”

    “很好,今晚没你事了,休息吧,over。”

    ......c组就是薛海元那一组。

    由于路程近,可以提前布置,所以薛海元那边相比宋嘉就顺利很多。当宋嘉还在城门上开火的时候,薛海元小组已经用冒充的巡丁在井楼门下截住了鲁二,并且用加装了消音器的p229手枪,将鲁二打死在当场。

    当宋嘉还在和丁把总扯皮的时候,薛海元这边已经将鲁二的尸体扔进枯井,走在回家的路上。

    ......听到薛海元顺利返回的消息,宋嘉很欣慰。截止现在,今天晚上的任务,大部分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恒广康。

    于是宋嘉又一次调整了步话机的频道:“b组汇报位置,over。”

    “b组距离预定位置还有500米,over。”

    “很好,注意隐蔽进行,等我汇合,over。”

    “b组明白。”

    ......

    边走边说的宋嘉,压根没注意到脚下那几个乞丐里,有一个侧趟在巷口的,正在浑身发抖。

    ......白鱼儿打死也没想到,今晚会遭遇这种局面。

    白鱼儿虽说年纪不大,只有19岁,但他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江湖了:16岁就在郑三才这里当差,风浪见过不少。

    当鲁大在城楼下过第一关的时候,跟在后边的白鱼儿,就已经凭感觉找到了最佳观测位置:离城楼最近的巷口,几个熟睡的乞丐身边。

    当鲁大走上城墙后,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白鱼儿,其实没打算待多久。不料就在他准备走人的时候,三个黑影快步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错身的一瞬间,借着月光,看到宋嘉那恐怖造型的白鱼儿,顿时被吓得浑身冰凉,手足麻木。而心急火燎的宋嘉,当时显然没注意到这个半趟在墙角,和其他乞丐没什么区别的人,所以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通常来说,怕什么,就来什么:白鱼儿接下来惊恐地看到,那个怪物跑上了城楼......到这个时候,白鱼儿已经明白过来,怪物八成就是冲着鲁大去的。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白鱼儿终于等到了怪物下楼。

    而戴上夜视仪的宋嘉,再一次被惯性思维所欺骗,忽视了巷口那几个熟睡的乞丐。尽管他只要弯腰仔细一看,就能察觉出穿一身细布袍服的白鱼儿,绝不是乞丐。

    白鱼儿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躲过了杀身之祸。

    好一阵后,尽管心中充满了恐惧,白鱼儿还是慢慢爬起身,往恒广康方向走去。他必须将今夜发生的一切报告给郑三才。

第209节 杀王(六)

    “恒广康”这个危机策源地,是必须要拔除的,而且只能在今夜执行。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等明早城门一开,当郑三才等不到鲁大兄弟俩回归,或者再派人去找郑芝龙,那么无论结局如何,他第一时间就会反应过来大事不妙。

    而从这时起,某势力和官府勾结,暗中铲除郑芝龙的消息,就会很快被郑三才扩散出去。到那个时候,杀都来不及前期那么多同仁的工作,等于全部白费了。

    所幸的是,郑三才今晚没有朋友圈可以群发消息;而且就眼下这种单方面透明的局面来说,他是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权的:水秀儿这出戏是临时加演,所以在他的推论中,对方一定来不及反应,消息应该很容易就送到郑芝龙那里。

    只要郑芝龙无恙,那么一切就还有得谈。

    所以,今夜是最好的机会:郑三才还没有反应过来。

    ......

    郑怀仁和水秀儿当时密谈的时间,是夜里11点半左右。而当郑怀仁赶到恒广康,导致郑三才派出鲁大,引发城楼交火的时间,已经是夜里1点20左右。

    所以,当宋嘉最终摆平城丁,赶到距离恒广康直线距离只有200米的情报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2点半,四更天时分。

    通过步话机小声叫开院门,宋嘉和唯一的手下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这处小院平日里为了掩饰,是有三兄弟在里面制作手工布鞋的。而负责监听的情报员,对外的说法,则是三兄弟里腿脚不好的那个,所以他很少出门。

    当宋嘉来到院里后,发现从老巢赶来的b组6人都已经到齐,现在算上他和副手,院里一共是8个人。进到堂屋后,宋嘉先是简单表扬了坚守在监听器旁的三人小组,接下来他开始喝茶今晚累得够呛,他老人家需要休息。

    一边休息,一边让b组组长拿出从老巢带来的恒广康院落图,借着战术手电的光亮,宋嘉开始按人头布置起任务来。

    20分钟后,休整好的8人杀手队伍,悄无声息地从小屋溜了出去。

    队伍首先经过的,是恒广康后门。留下两个人蹲守后,剩余六个人很快绕到了恒广康前门,然后在门两旁贴墙站好。

    就在宋嘉示意两个手下上去敲门的同时,他万万没想到,恰巧回到街角的白鱼儿,又把他的行踪看在了眼里。

    ......

    “咚咚”,不大的敲门声响起。

    “何人?”门后很快就有人用压低的声音询问。

    “郑家纸铺来通消息的,快开门。”一个压低嗓门的本地口音回答到。

    守门人在这之前是得到过郑三才提醒的,所以他们知道今晚可能还会有各路报信的人前来,所以恒广康的偏门,很快就打开了。

    门刚一开,两个青衣小帽,伙计打扮的人就蹿了进来。

    “郑老爷二更归得家,四更又来消息了?”看到蹿进来的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门板的两个看门人微微有点诧异。

    “祸事了祸事了,鲁大方才在南门楼被官府斩了,快带我去见三才老爷!”......两个前来报信的人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惊天大雷。

    两个看门的乍闻噩耗,心中大惊,其中一个下意识转过身,就打算带来人去见郑三才这一刻,两人彼此脱离了视线。

    然后他们就死了。

    两把经过表面发黑工艺处理的美军m9军刺,分别捅进了两人下颌。与此同时,门外四个人迅速蹿了进来,排在第二的,就是双手握着加装了消音器的p226手枪的宋嘉。

    宋嘉他们蹿进来以后,丝毫没有停步,打头那个几步就冲到了门房前,一把拉起了竹门帘。

    突然间变化的气流,使得桌上一根烛火晃动不已,而里面剩余的那个郑家护卫,此刻已经听到外面的响动不对头,正准备出门查看。结果他刚一起身,就看到门帘被拉开,然后一个长着黑鼻子的怪物瞬间出现在门外,举着一把铁器对准了自己。

    不等此人大喊,宋嘉在不到两米的距离上,连续三枪打爆了对方的头......压制住隐隐的不适感,宋嘉随后变成了打头先锋,举枪绕过照壁,带人往前院冲去。

    ......除了曹川以外,这世界没人知道宋嘉以前的职业:偷猎者。在非洲草原上混了好几年的宋嘉,手中毫无疑问是有人命的。但是像今天这样处刑式的近距离杀人,他以前还真没经历过,所以宋嘉此刻略有点不舒服。

    ......

    微微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到现实中,宋嘉带领着5个手下冲进了恒广康前院前门已经关死,那边只留一个人在收拾残局。

    由于今夜情况特殊,所以恒广康前院的左右厢房门前,各自都挂着一盏灯笼。队伍冲进来后,瞬间兵分两路,分配方式很明确:宋嘉和另外一个拿着军刺,头戴夜视仪的手下分开带队。

    两组队伍在接下来的第一时间里,就打灭了厢房前的灯笼。

    黑夜是拥有高科技一方的最好朋友,所以队员在之前的培训中就被告知,夜战中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灭灯火。

    接下来就简单了:宋嘉和另外一个副手,两人同时推开了左右厢房的屋门。

    像这种类似于宿舍的值房,夜间是不闩门的:值班的随时会进来休息。所以宋嘉进门后,只需要对准床头开枪就可以了。

    尽管屋里的四个人此刻是和衣而睡,但是他们无法在黑暗的房间里做出正确反应最牛b的一位,也不过是在听到枪响后瞬间醒来,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然后,他就死了。

    另一边厢房的动静更小:三个人都在睡梦中被抹了脖子,没人惊醒。

    前院收拾干净后,按例再留下一个断后的,然后宋嘉和其余四人继续冲进中院。

    中院的敌人反而最少:大头在前后院,中院是大书房和货仓所在。眼下只有大书房里还亮着烛光,门前有个燃烧着的瓦盆。

    宋嘉进到这里,就把挂在右眼上的微光夜视仪暂时推到额头上。这种夜视仪顾名思义,只有在星月微光条件下效果是最好的,其他无论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是明亮的屋内,都不能发挥作用。

    郑三才所在的大书房,现在就很明亮。不但点了好几根粗若儿臂的红蜡,而且因为门前有烧书信的瓦盆,门廊上有灯笼,所以用不到夜视仪。

    借着院里传来的明亮火光,宋嘉先是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都去后院门口,而他一个人则举枪冲进大书房。

    “噗噗”两声后,半点着头坐在小杌子上养瞌睡的一个蓝衣小厮,首先被打死。而坐在书桌后,正逐一筛选书信的郑三才,这时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宋嘉没有太多废话在身处险境的情况下,还和对手喋喋不休,那是反派boss才有资格做的事。他老人家现在忙得要死,后院还有敌人等着他去收拾,所以宋嘉在用普通话说出“郑三才”这几个字的同时,就扣动了扳机。

    郑家护卫们在后院的布置和前院差不多,都是有两个人在院里值守,其余人在屋里睡觉。

    不过这次的难度就高了很多。

    有一个护卫是在后门附近的,也就是说,宋嘉他们要穿过整个后院,才能攻击到后门口和院中的两个护卫。这中间风险很大,因为理论上只要他们一进后院,护卫就能通过灯笼的余光看到来人,从而发出示警声。

    宋嘉肯定是不想把场面搞成喊杀声一片的,这样做影响太恶劣。万一附近住着什么利益相关者,听到喊杀声后明早跑去找郑芝龙怎么办?或者后院这几个护卫在混乱中跑掉一个的话,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想想后,宋嘉招手唤过来一个队员,命他去书房换上郑三才那件员外袍,戴好了噗头。

    接下来随着一声响亮的咳嗽声,“郑三才”吱呀一声,推开了中院门。而两个护卫听到响动后,转头一看,就见影影倬倬的灯笼余光中,自家老爷正侧身站在院门口。

    穿着独一无二员外袍的郑三才,这时举起双手,响亮地拍了一声巴掌,然后对着护卫的方向招了两下手后,转身又回了中院。

    不疑有他的两个人,在惯性思维下,就这么走过去,跨过了连接中院的那扇木门。

    ......

    白鱼儿这次是彻底绝望了。

    他现在已经把那个怪物的出现,当成了某种即将到来的厄运的前兆类似于阎王派出无常鬼这种剧本。所以当白鱼儿看到宋嘉他们冲进正门,随后两扇门板就悄无声息地合上后,他已经不指望恒广康里的掌柜和伙计们能有好下场了。

    就在他用颤抖的双腿,偷偷绕到恒广康后门附近,耐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果不其然,预感灵验了:当附近五更的梆子声响起的同时,恒广康的后门被打开。

    一个提着灯笼的人走了出来。

    这个白鱼儿从没见过的人,提着灯笼,大摇大摆地将两个提着某种箱子的人迎进后院,然后,他们又关上了后门。

    白鱼儿不寒而栗。他现在心中一片雪亮:自己作为漏网之鱼,如果继续待在福州城里,怕是一天都活不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后,下一刻,白鱼儿便发足往南门方向跑去既然五更的梆子已经响起,那么用不了多久,城门自然就会打开。

第210节 杀王(七)

    从后门迎进来的人,是监听小屋的两个情报员。

    既然恒广康已经覆灭,那么专门为恒广康而设的监听小屋,从今夜起就没必要存在了。包括那两个好不容易才放进书房里的梅瓶在内,所有设备和人员过几天都会另有任用。

    当然,最近这两天,通讯设备还是要临时架设在恒广康里的偌大一所办事处,有很多情报和财物需要处理。另外,宋嘉更加感兴趣的一点是:到底有谁会在这两天来恒广康串门?

    鸠占鹊巢,守株待兔,开门迎客:既然背后有官府撑腰,那么宋嘉不介意在恒广康里做几天冒牌掌柜。

    至于几天后......只要我郑今晨按时出发上路,那么一两天内他就得玩完。等消息传到中左所的那一刻,郑家残余势力能活过下个月就不错了,绸缎庄的战术地位早就接近于无。

    于是,宋嘉这帮人开始大明大方地处理起善后事宜。

    首先是尸体。所有死人都经过搜身,然后被细麻布仔细捆扎好:绸缎庄里有各式麻布存货。这些人身上最重要的物品,就是用来确认身份的一块小木牌,这玩意很重要,因为在今天接下来的收尾工作中还要用到。

    而宋嘉宋老爷,这时已经坐在大书房,用车载电台分别向家乐福老巢、以及黄举人那里通报情况。老巢那边会用电报机把情报发回大员岛;黄举人那里更不必说,接下来的行动是官府占大头,黄举人必须时刻掌控局面。

    ......

    白鱼儿在气喘吁吁中,来到了他阔别不久的南门。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出城去找大当家。只要到了大当家那里,自己的小命该是能保住了吧?于是,白鱼儿再一次潜伏在了那个有着乞丐睡觉的街角,双眼死死盯着南门楼,等待着城门开启的一刻。

    古代的城门,战时开启的时间没有规律,但是承平时期是有规律的:天明开门,天黑关门。白鱼儿来到南门的时候,已经是五更三鼓的点儿,换成后世,就是凌晨5点多城门很快就将开启。

    就在这时,南门桥外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赫然回头的白鱼儿,看到的是大批士卒在骑着马,提着长刀,举着灯笼的骑兵引导下,扛着刀矛往南门跑来。

    “该死,怎么忘了这一出!”白鱼儿瞬间反应过来:熊文灿今天一早,是要全副仪仗从南门出城的。现在赶来南门的这些人,肯定是净街的先头部队,所以,南门在熊文灿回城之前,势必不会放闲杂人等出入。

    白鱼儿想通这一点后,毫不犹豫地再一次开始发足狂奔:方向正东。

    既然正南的城门有可能被封锁,那么最佳选择就是东边的通仙门。通仙门和南门之间,只隔着一座九仙山,是在洪武四年,由驸马都尉王恭主持重修福州城时新辟之门。

    白鱼儿拼命疾奔,一路上跑过闽县县衙,跑过府学,跑过九仙山脚,当天空出现一丝鱼肚白的时候,他已经望见了通仙门的城楼。

    不但看到城楼,他还看到稀稀拉拉站在城楼下等着出城的人。这些人大都背着杠棒,是准备早起去城外扛活的力工。

    就在白鱼儿跑到城门口据马桩前的同时,城头上响起了一通鼓声。然后,喘着粗气,双手拄着膝盖的白鱼儿,就欣慰地透过黑暗的城门洞,看到了随着城门缓缓开启而渐渐明亮起来的那一线天光。

    白鱼儿知道,很快城门就会全部打开,然后城丁会过来搬开据马,接下来,他只需要付出几枚铜钱的代价,就可以离开这个充满杀机的城市,奔向光明,奔向自由。

    ......马蹄声又一次响起。

    一行五六匹战马从街面上疾驶而来,吓得路旁行人纷纷退散。而马队却是速度不减,直到冲至据马前,打头的骑士才勒住了战马的缰绳。

    “我乃抚标营马军千总陈策,城门守将出来回话!”在马背上大喝一声的,是一名身穿亮银明光甲,头戴凤翅盔,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凛凛的年轻小将。

    城门把总这时忙不迭地从门洞里跑了出来。

    那小将一见把总身上的官袍,便将手中一道卷札扔了过去:“奉巡抚大人军令,今日全城城门晚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许进不许出,再半个时辰,方可撤闸。”

    那守门官赔笑着打开札子匆匆扫一眼后,就忙不迭地回头对着城门楼里大喊:“关门,关门......”

    明清时期,一地督抚直辖的“督标营”和“抚标营”,是维持一省安定的重要战略部队。这种核心部队,平日里军饷充足,器械精良,士兵战技娴熟,士气高昂;一旦上阵,就是督抚亲军,是用来镇压全局的核心武力。

    所以当通仙门的守门官儿见到如此跋扈的甲骑后,不用猜就知道是抚标营的经制之军。

    于是,刚刚打开了一半的城门,这时又开始缓缓闭合。

    于是,再也承受不了失望打击的白鱼儿,这一刻义无反顾地翻过据马桩,奔向那尚未关闭的自由。

    “大胆!”一身甲具的帅哥千总陈策,看到有人居然敢违背军令,当面闯关,不由得勃然大怒。于是他一伸手,便从马鞍旁摘下一口黑漆柘木弓,下一刻,箭似流星,白鱼儿连城门洞都没进,就被钉死在了那里。

    漏网之鱼最终还是死在了某势力的终极大招“关闭九门”之下,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

    就在白鱼儿死亡的同一时间,福建巡抚熊文灿的大队仪仗,正在通过南门城楼。

    从五更起,就在城南官码头等候上官的郑芝龙,这时已经望到了从南门涌出的大队人马。只见他很自然的伸手入怀,摸出那块漂亮的景泰蓝怀表,看看时间后,他微微点了下头。

    “大哥快看,熊抚军出城了!”一旁陪着他等侯的郑芝虎,指了指城门方向。

    “嗯,时辰早了些,大人这是盼着咱爷们早去早回呢。”说到这里,心情极好的郑芝龙,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就早去早回,带弟兄们都来披一身官皮!”

    “就怕是有些掌柜不乐意啊......”

    就在郑氏兄弟轻松聊天的时候,熊文灿的大部队也渐渐来到了码头。此刻天色早已大亮,郑芝龙和乃弟在老熊的八抬大轿刚一落地的瞬间,就赶紧迎了上去。

    等一身大红官袍的巡抚大人从轿内出来后,其乐融融,君臣相得的戏码,又一次上演了。而且这次是有观众的:岸上大批精锐的抚标人马和船上大批精锐的郑氏海盗,同时目睹了这一场由职业演员演出的剧目《送别》。

    下拜行礼,热情攀谈,淳淳教导,临别赠酒......当四幕话剧上演完毕后,最后一幕终于开始了。

    郑芝龙此刻站在船头,缓缓鞠躬到底,满脸不舍地喊道:“大人,芝龙这便去了。”

    而熊某人亦是满脸不舍,一副汪伦送李白的套装表情,轻轻挥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安......”

    带着克竟功成的喜悦,带着满腹的憧憬,郑芝龙就这样走了。

    而同样达成了宣传目的熊文灿,在郑家船队扬帆起锚的那一刻,就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轿,打道回衙。

    有惊无险的将郑氏“礼送出境”后,穿越势力这一刻终于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熊文灿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像这次一样,对穿越众随意施加压力,迫使他们调动更多资源去维护他的政治路线了。

    ......

    就在老熊转身上轿的同时,一个穿着蓝衣的汉子来到了郑怀仁的纸铺门口,并把一封信交给了门口的伙计。原本就没有睡踏实的郑怀仁,拿到信后一打开,里面滑出的是一块恒广康的联络腰牌,外带一张纸。

    纸上短短写着一行字:“王氏药铺后巷,知名不具。”

    王氏药铺郑怀仁当然是知道的,就在离他家不远的一条小街上。所以看完信后,郑怀仁当即起身,直奔信中所讲的地点而去。不久后,等他走到药铺后巷口,就看见一个穿着恒广康袍服式样的伙计在向他招手......于是他绕过巷口停的一辆驴车,走了进去。

    过了没多久,驴车便启动了。这辆车一路不停,径直来到恒广康侧门,进去后,车夫便在轿厅卸下了车上的货物:郑怀仁。

    午后,城门口的戒严终于取消,于是这辆驴车开始在两个穿着公门服装的衙役陪同下,在城外的乱葬岗和恒广康之间来回忙碌今天这辆车会很忙,因为尸体一次拉不完。

    当天晚上,三福阁的水秀儿姑娘接了一位雅客。已经攒够赎身银子,暗中策划着要走人的水秀儿姑娘,今天开始已经有点怠工了伺候客人不周。

    好在这位客人是个雅量高致,温润如玉的人。当他看出水秀儿神思不属后,也就不为己甚,草草和姑娘碰了几杯水酒后便告辞了。

    水秀儿在三天后,死于所谓的急役:风寒。

    现在,所有的扫尾工作只剩最后一项:把恒广康里储备的绸缎和2万多两银子运回薛海元的商栈。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1898/ 第一时间欣赏旅明最新章节! 作者:素罗汉所写的《旅明》为转载作品,旅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旅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旅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旅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旅明介绍:
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