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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素罗汉     旅明txt下载     旅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节 双重礼包

    在林家兄弟拿到的货单中,有一样商品是必须要大批购进的:盐。

    八闽之地历来缺盐,尤其是闽北四州,山麓延绵,交通不便,本地产量不足,食盐自古以来都要依靠外运来弥补缺额。

    讽刺的是,缺盐的福建在明中叶时期,就已经从剪(煮)盐工艺进化到先进晒盐工艺。然而这没什么卵用,春夏秋冬都可以随时跑去看雨的福建,靠天吃饭的晒盐法注定要扑街,偶尔遇到一年大旱......咳,大伙都去逃荒了。

    这中间还有庞大的保守集团阻碍:两淮盐商,盐政衙门,豪强,盐场,盐丁......等等等等。既得利益集团并不愿意将庞大无比的盐利分配规则推倒重来,哪怕是几年后徐光启这种猛人试图在山东推广晒盐,一样是铩羽而归。直至明朝灭亡,两淮盐场依旧在用着古老的煮盐法出盐。

    ......

    林氏宗族所在的福宁州,正属于闽北的偏远州县,从来吃盐都不易。好在现如今盐法崩坏,似林家这等土霸豪强眼中早已没了王法,林保全兄弟每次出海去杭州,多少总要挟带一些盐货回去。官盐也好,私盐也罢,无论有没有盐引,林氏都是来者不拒只要船回到福宁州,说它是官盐,那就是官盐。

    从第一眼看到货单上的盐,林保全就确定了日后回程的主要货物。林氏出发前最怕的就是大员的红毛和台北的弗朗机人一样,只有银子,没有货物。

    现在红毛换成讲中文的髡人,货单上也多出盐,林保全对此还是挺满意的。

    令他更加满意的还在后面:罗教授今天已经化身机器猫,蒲一见面,就掏出一堆针对兴安平号,或者说友方商船的大礼包。

    第一个包是航海大礼包:首先,兴安平号可以提前回程。

    机器猫这样说:“眼下在大员有一个船队很快就要出发回杭州,兴安平号可以顺路搭伙回家,不用等到五六月份再归航。”

    如果说福船可以从闽北出发,借着冬季的北风强渡海峡;那么兴安平号绝没有本事逆风返回海峡对岸。逆风时需要船只在海面上做各种角度的曲折机动,在海峡中玩这一套,黑夜来临后的第一个小时,福船就会迷失方向。

    兴安平号是三月到的大员,按照惯例,福船需要在大员等到五六月份东南季风强劲以后,才会返渡海峡。而罗教授今天说得很清楚:穿越众的船队,可以把福船捎到浙江沿海,这样兴安平号就可以很快参照地标回到闽北。

    这个方案着实让林家人吃了一惊。当兄弟俩得知这帮髡人的船队居然有观天测位的本事后,不禁大喜过望这样的话,兴安平号完全可以赶着北风季的尾巴,再跑一趟大员。

    航海礼包还没完。

    从之前林氏弟兄关于海路的陈述中,罗教授就已经听出来这个时代明人海商对于陌生航路的无奈。

    早在明初时期,海商们还能用牵星板和罗盘这些粗陋的航海测量工具来撑一撑场子。然而在朱家皇帝们一波又一波禁海封舟的脑残政策下,几百年过去,西方人那里已经发明出不需要直视阳光的各种测量工具,而明商却退化到使用肉眼雷达的境界,这实在讽刺。

    罗教授就是针对这一点,推出了测量套餐:包括一张海图,一个象限仪,一块电子表。

    海图是修过的,上面粗略描绘出东南海岸线和沿途几个重点城市,然后在这几个城市头顶标记出经纬度数字。使用这张海图的人,可以在海面上推算己方船只和几个大城市之间的方位关系。

    当然,海图是要配合象限仪使用的。象限仪是窑区自产后世捎来的模具,窑区用铜水铸就。

    象限仪是英国航海家发明,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穿越众所在的17世纪初,正是各种象限仪在殖民者手中发扬光大的年代。

    不需要直视阳光,就可以相对准确地测量纬度的象限仪,不但挽救了全球的独眼龙船长,顺便把这之前所有测量纬度的航海仪器赶进了垃圾堆,就像火绳枪淘汰刀斧一样。

    穿越众自己的船队是不用这个的,穿越众有米尼枪级别的六分仪,还有机枪级别的电子六分仪。六分仪历史上要18世纪才会被发明出来,眼下是普通沙船的标配,领航船上面配备的是电子六分仪,秒出数据。

    如此一来,兴安平号就可以把纬度测量水平提高到和欧洲殖民者同一个档次,另外,在关于经度的测量中,兴安平号的技术是要超过殖民者的:电子表。

    用电子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电子表不怕丢失。

    每过半年左右,这块只有最简单双计时功能的防水电子表,就会停电,必须回到大员来更换电池。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敌对势力或者殖民者得到它,也不会有事,17世纪的土著无法理解电路板,这个步子太大,已经属于劈叉了......反而是机械表要控制外流数量,土著能看懂齿轮和机械结构。

    “不知此等神物价钱多少?”在听完罗教授描述后,林保全第一时间问出了这个问题。而在这同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林保安,却问出另外一个问题:“可有师傅传法?”

    罗教授哈哈一笑,伸出五指:“政策扶持价,500两银子一套。”

    林保全听到这个数字,眼都不眨一下:“要了。”

    罗教授这时又转头对林保安说道:“午后就安排教习去外海传法,包教包会。”

    ......

    第一重礼包全部打开后,接下来是第二重礼包:武器。

    两兄弟被带到一处偏僻的仓库,这间仓库里堆放的,都是当初商馆战争中缴获的荷兰人的武器。

    罗教授首先向兄弟俩推荐了荷兰人的火绳枪。款式相同,工艺不错的火绳枪对于林氏兄弟来说,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东西无论是在洋面上抵御海盗,还是宗族用来抵御贼人,海匪和山里的畲民,都能派上大用场。

    罗教授笑呵呵的一口气卖了30把火绳枪给他们。接下来是火炮,仓库里现在剩下的,现在只有10几门大小不一的铁炮,大一点铜炮都被窑区拉走熔炼掉了。

    性能各方面都完爆铁炮的青铜炮,唯独有一个无法忍受的缺点:价格。在17世纪初的当下,一门青铜炮的造价至少是铁炮的四倍,再过几十年,随着钢铁冶炼技术的发展,铜炮造价会高达铁炮的七倍。

    大航海时代的方兴未艾和欧洲三十年战争的如火如荼,使得一切战争武器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进化。眼下这个年代,欧洲人正处于用日趋成熟的铸造铁炮代替青铜炮的时间段。

    仓库里的这些战利品火炮,已经体现出这个趋势:穿越众事后从商馆和海军训练舰上得到的荷兰火炮中,冶炼难度较高的8磅和10磅炮都是青铜炮,也就是所谓的“半蛇铳”,而剩余的铁炮,连“半蛇铳”资格都没有的“小蛇铳”,口径全部在6磅以下。

    这些炮大部分都是英国出品,制作工艺已经相当完善:炮身炮膛光滑,炮耳,炮座,加强箍,炮尾凸起的吊柱这些部件都不缺,炮身有铭文,花纹和十字旗图案,产品相当精美。

    大航海和三十年战争催生出的欧洲武器进步,从这些火炮身上,清晰的体现出来。

    “都是好东西,做工很不错。”罗教授此刻抚摸着光滑的铸铁炮身,就差说一句这玩意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啥啥了......

    “此物在船上不好操弄,请一二位回去镇宅倒是便宜。”林保全轻捋着长须,呵呵笑着说到。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福船这种“v”字型船底,无船肋的设计,原本就不是用来咣咣咣打排炮的。林保全见识过土炮在福船上开火,既无准头,也无射程,炮位还只能安放在船头中线利用龙骨来抵消后坐力。

    罗教授能明白林老大的意思:火炮没有专业人士操作很难发挥威力。对于福船上的水手来说,要在临敌之际,在风浪大作和不停摇晃的船头,完成一系列从测距到发射的步骤,这个实在有点勉强。

    “好说,林老大若是舍得手下儿郎,不妨调派几个过来。呵呵,去大员岛随军操练几日,挨几天鞭子,日后保管打炮放枪都是好手。”

    林保全这边一听居然还有委培业务,赶紧没口子应下来,说话就定下两门四磅小炮,准备拉回家镇宅。

    双重礼包开完后,客户很满意:礼包解决了出海后最大的风险定位问题,次一级的海匪问题也因为数十把火绳枪的到来,大大缓解。

    林保全粗粗一算,发现这一趟赚出来的银子,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又填回去了......

    食盐和铁料虽说都是粗货,但是食盐的价钱要高出许多。在江淮一两分银子就能买到一斤的粗盐,福宁州即便是沿海地区,从来就没有低于过八分一斤。

    至于内陆山里的畲人想要吃盐......拿出十分,也就是一钱银的山货,想在林家这些沿海土豪手中换一斤粗盐那都是妄想,斗米斤盐在闽北不是传说,而是常态。

    林保全拉来的这一船铁料加生丝,就这样被穿越众的食盐和枪炮给冲抵掉了,原本还担心自家只能带点银子回家的林氏兄弟,这下反而要操心货值不够的问题。

第152节 积分

    购物双重礼,积分大放送。在罗教授那个位面,积分是商场标配,人们钱包里的积分卡,可比银行卡多多了。林氏兄弟在大员的购物之旅,最后自然也免不了发卡这个流程。

    当天晚些时候,在兄弟俩独居的吊脚小楼,罗教授又带着礼品来看望客人。说是礼品,其实只是样品,只能看,不能带走。罗教授一边在桌面上摆放样品,一边给二位解释积分制,解释完后就告辞了。

    此时天已黑透,煤油灯,zippo打火机,玻璃镜这几样物品在桌面上交相辉映,明亮的光芒映照着林家兄弟两副惊讶的脸庞。

    这几样展示品眼下穿越众还造不出来。煤油灯和打火机缺石油,短期内不用指望;玻璃制品倒是没有材料限制,眼下窑区正在兴建玻璃窑,林氏下一趟来大员,估计就能有货。

    正是因为造不出来,所以这几样好东西,就成了罗教授嘴里的积分兑换品林家兄弟想购买煤油灯,只有多往大员运货,攒够积分后才可以兑换,至于何时能攒够积分,那要看何时挖出石油.....本积分规则最终解释权归罗教授所有。

    ......

    “这伙髡人还真是机巧,做出这许多好玩意。”罗教授走后,林保安爱不释手地把玩着zippo,比平时亮度高出许多的小屋中,不时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叮叮”声。

    “大约这几样也不好做,看那劳什子积分就知道。”林保全这时趴在桌上,一边入迷地调节煤油灯亮度,一边幽幽地说到。

    “要我说,这铁壳就该去了,换成金银纹饰壳......琉璃灯,金银盏,再配上这不冒烟的髡人火油,乖乖,五哥,你说福州城里的大户,肯不肯500两买一盏?”林保安见五哥在意煤油灯,这时两眼发光,随便就想出来一条以包装占领市场的月饼路线。

    林保全没有答话,坐起身,翘起二郎腿,拿起桌上的煤油瓶,玻璃镜,他开始一样样细看起来。

    许久之后,林保安抬起头,这一刻他眼中似乎明亮许多,张口问道:“不算公帐上的银子,老家你有多少现银?”

    “私银?”林保安一时间没有反映过来,想想后才说道:“这个大约不多,一千多两吧,要回去问婆娘。”

    “怎么才这么点?”林保全听到数字后,皱起眉头。

    “都在货上押着。”林保安见族兄脸色不好,有点期期艾艾的回道:“婆娘年节盘了间锦缎铺子,新进些泉州锦,又买了小厮......咱们本就没多少银子啊,大头不都是公中的?”

    林保全听到这里不禁摇摇头:“这趟回去要买船,你想法子凑钱出来。”

    “买船?买船大头也应该从公账......”林保安说到这里,突然间停住嘴巴,在和族兄对视一眼后,林保安明白过来。

    “咱们还要养着那帮废物到什么时候?”林保全见族弟明白过来,也就不再掩饰自家的想法:“新船就你我二人出银子买,不要别家的股,放着这么好的买卖再不搏一铺,何时搏?”

    林保安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族兄的意思,想想后,他脸露难色:“五哥你既然打定主意,我自无二话,就是怕银子不凑手:兴安平号当初是2000银子买回来的,再备办一船货的话,还得万把两银子,咱们没这么多啊!”

    “两千银子不够!”林保全这时长身而起,不停在屋里来回踱步:“新船是你我兄弟安家立命的本钱,要买就是八百料的大船,船料要好,船要新,怕是三四千银子才够。”

    无视此刻张大嘴的族弟,林保全越说越兴奋:“卖,统统卖掉!绸缎铺子盘掉,小厮卖去堂子,婆娘的头面首饰都拿去典掉!咱们这趟回去,日子不过,脑袋当掉也要凑出来船钱和货钱!”

    “唉,可惜了那个小厮,模样俊俏,我爹蛮喜欢。”林保安见五哥决心已下,向来唯林保全马首是瞻的他,这时再没有二话,迅速转变思路,已经开始考虑怎么从老爹手里卖出小厮了。

    “你爹!对,你那死鬼老爹埋下去的棺材本也要挖出来,嗯,这么一来,再算上我家那些老本......江湖上朋友再筹措一些,也就差不离了。”

    林保安的表情已经有点呆滞:“族中相借一点岂不是更便宜?”

    “那帮废物的银子少借为妙。”林保全用一种“你懂得”眼神看了看族弟。

    见族弟点头后,他这才说道:“这帮髡人眼下立足未稳,正是千金买马骨的时候。你我这趟只一船铁料,就得了观天测位的这许多好处,可见此地急需船商往来。”

    林保全这时走到桌旁,轻轻用手指弹了弹桌面上那一盘铁艺鲜花中间突出的花蕊,然后得意地说道:“咱们自家买的船,装什么货是你我说了算。便是头几趟只运铁料,有那积分法子托底,咱们也不亏。”

    顿一顿后他继续说道:“眼下大员开埠的消息还未传出去,咱们因缘巧合来此,算是消息上占了便宜。这积分一说,在我看来就是不论贵贱,依多为胜,铁料这等粗货反倒占便宜。等积分攒出来,这些金银盏,水晶镜咱们先行兑到手,到时拿到福州杭州一出手,嘿嘿,嘿嘿。”

    林保全说到这里,和族弟对视一眼,小屋里顿时传出来一阵招牌式的坏蛋笑声。

    ......

    第二日一早,元气满满的林氏兄弟找上门来,打算和罗教授商量再买一套测量仪器既然要买新船,就不能只有一套,海路多舛,船队被大风吹散也是常事。

    机器猫依旧是满脸笑容,在听完兄弟俩买船的构想后,并没有显得多惊讶,而且他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当场就从神奇口袋里掏出了珍珠......其实是信用贷款,花呗。

    罗教授表示:他很支持贤昆仲自主创业,所以愿意用低息贷款的方式,来帮助兄弟俩渡过前期的资金难关。

    当然,亮闪闪的珍珠不是那么好拿的,接下来某人就开始提条件了。

    一张画着林氏兄弟最熟悉不过的福宁州地形图,被罗教授亮出来。这张地图的比例尺比较精细,上面已经贴心的用华里和繁体字标出了一些特殊的地点。

    罗教授首先指着地图上方的一处标着“玉林银场”的地方,问二位知不知道这是哪?

    林家兄弟怎能不知道银场?

    位于福鼎氡泉保护区,后世叫做叠石乡这块土地上,矿产资源丰富,有大量铅锌矿,并伴生银、铜、铬,硫、铁等十三种有色金属。

    此处在宋代就已经开发出玉林银场,是由官府控制采挖,明代一般无二,银矿官营。

    既然兄弟俩知道地方,那就方便了。罗教授随即拿出几张照片,上面都是一些黑色和灰色的石头,然后递给兄弟俩。

    在二位仁兄翻来覆去研究“画稿”的同时,罗教授告诉他们:派点人去银矿区附近找这种石头,找到后带来大员,如果确实是这边需要的,那么一斤石头5分银,这边包收。

    和生铁一般价的石头......原本满肚子疑问的林家哥俩,这一刻瞬间闭嘴,再无半句废话。

    见兄弟俩识相,罗教授也就不再嗦,只是叮嘱他们,派去采集石头样品的人,一定要记清楚地点云云,另外,各处银坑铁厂采出来的废石,也要带一点样品回来。

    穿越众的目的是铬矿。

    铬矿在福鼎产量不多,品味也低,而且多数都是伴生矿,以后世的标准,是不划算开采的。穿越众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能弄一点算一点吧,谁让南亚的高品位铬矿现在够不着呢?

    说完铬矿的事,接下来是另一种石头:叶腊石。

    叶腊石里面含有铝,是重要的工业原料。穿越众现在急需铝来制作电炉盖上的耐火砖,还有炼钢时用的脱氧剂。

    叶腊石要便宜一点......2分银子一斤。因为叶腊石在福建到处都有,地图上福鼎附近的产区还不少,而且叶腊石顾名思义,外观细腻有光泽,可以制作印章,很好区分。

    兄弟俩继续把一叠画着花石头的彩色照片揣进怀里......

    ......

    接下来是最后一项:人。

    罗教授直言不讳的告诉二位:大员眼下缺人。如果二位觉得赤新区的居住条件还过得去的话,那么可以把消息散播出去,顺便捎带一些在福北活不下去贫民来此地安居,到时候穿越众会按照人头给钱,价格比照摩云观的流民成本。

    真实历史上,今年福建会遭遇大旱,得了官身的郑芝龙会在熊文灿支持下,拿出大笔银子,“召得饥民数万”,这是有史以来大陆第一次大规模往海对岸移民。

    穿越众现在一样在做着从海对岸移民的准备,包括让林家兄弟在福北散播大员有吃有喝......人人有功练这种消息。

    这样的话,无论1628年的局面是什么走向,穿越势力能否如期消灭郑芝龙匪帮,勾搭上熊文灿,大员都能从福建的大旱中,分得一杯羹。

第153节 妹子

    林家哥俩从港务局的移动房里出来后,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蕴含着的激动和兴奋。

    罗教授低息贷出来的,是总价约5000两的珍珠和银子,这笔款子顿时解决了哥俩的燃眉之急。如此一来,他们回去后再筹措资金,会轻松很多,后续只要跑一趟福州,把珍珠出手,兄弟俩就离摆脱家族困缚,拥有自主创业的第一条货船的梦想,近在迟尺啦!

    林氏兄弟现在对这帮髡人的看法,也改变了很多......屁股歪了,看法自然就歪了。现在罗教授在两人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仗义疏财的宋公明哥哥,而赤新区也变成了好人扎堆聚义的梁山泊,这帮人除了头发短一点,再没有缺点。

    ......

    回去合计一番后,两人发现诸事已然办妥,现在就等着去窑区参观一圈后,过几天搭船顺利回家。

    兴安平号运来的货物,已经入仓交割完毕,而大员眼下能出口的四种粗货,林氏也酌情选购了其中两款,作为返程所用。

    这四种粗货是:木料,红砖,食盐,土水泥。

    砖头林家不需要,闽北本地就产青红砖。虽说大员出品的红砖笔直整齐,比当地土砖质量高,但是闽北说白了就是个十八线贫困山区,没有那么多富户消费奢侈品,运砖头远不如运盐划算。

    木料更不用说,有明一代,福建出产的杉材都是江南地区最重要的建筑和船料来源。

    林保全选的是盐货和水泥。

    窑区出产的盐货,今天正在装船。盐货里有一小部分是盐场试生产出的粗盐,其余是窑区出品的细盐。

    无论粗盐还是细盐,品质都远远超过兄弟俩惯常见到的各种杂盐。工业化生产的细盐和后世小袋装的超市盐没有区别,洁白细腻,毫无杂质,咸味纯正,后味甘甜。林保全当时第一口尝到盐货样品后,就决定回程时把货仓都塞满盐包。

    然而当他在赤转悠两天后,突然发现工地上的土水泥也比较好用,于是货仓里又添了一点水泥。

    土水泥其实并没有多土,所有包括石灰,粘土和炉渣在内的配料,和后世并没有区别。台南平原矿产资源匮乏,唯独在后世能够得上工业开采标准的,就是石灰岩资源。穿越众的水泥配料其实相当良心,石灰比例肯定是超过县长小舅子家的小水泥厂产品。

    然而配料再好,设备跟不上也没用。后世用来焙烧水泥的,爆米花一样不停旋转的那种回转窑,眼下工业部还不打算进口体积太大,配套设施太多。

    没有回转窑,就只能用老式的层叠法焙烧,这种焙烧方式原料受热不均,所以成品的效果差强人意。

    当然,即便是老式水泥,效果也足够震撼到林保全这种土著,所以兴安平号在回程的时候,还会捎走几十包土水泥回埠贩售。

    这些粗货外加火绳枪和两门小炮,已经完全超过了兄弟俩的预期。另外,梁山好汉们这几天正在突击培训兴安平号上的一些船员,荷兰人遗留下来的火药被用来打炮放枪,培训学员如何杀人放火......讲真,穿越势力如此周到的服务,也没谁了。

    ......

    两天后,林氏兄弟终于如愿以偿,被获准来到窑区参观。

    参观效果自然是相当强劲,唱秦腔的老头第一次看李贞贤阿姨的扇子舞,震撼也不过如此。

    到处都是响亮的轰鸣声和尖利的啸叫,脸上蒙着布片的工匠,喷射着火花的砂轮,被大铁锯瞬间切开的大木。

    还有那宛若地府般的炼钢车间......巨大的铁炉吞吃掉铁料,头顶滑动着的铁爪,铁炉吐出的通红铁水,蓝色的精钢锭......

    古代铁场需要雇工的数量很多:“有凿矿者,有烧炭者,有煽炉者,其余巡炉、运矿、贩米、贩酒等役亦各数十人,是一炉常聚数百人。”

    林氏兄弟无法理解这种不需添碳,搅炉,拉风箱,只有几个貌似什么都没做的闲人,就能炼出精钢锭的神秘方式。兄弟俩从炼钢车间出来后,腿都是软的狂野的炼钢过程和极端稀少的炉工,这两者的结合令他们感到诡异和恐怖。

    陪同参观的罗教授善解人意,赶紧带兄弟去不那么震撼的砖窑放松放松。

    砖窑效果不错,至少电力驱动的制砖机不吵也不闹,看着工人这头把砖泥铲进制砖机,那头就不停吐出来整齐的砖坯,林保安实在按不住心头疑问:他现在就想知道,这些机关铁器是怎么动起来的?

    罗教授自然不可能给二位介绍法拉第同志,遇到这种说不清的时候,他只能用屡试不爽的东方天元不动如山大法来解释单手指天,面带神秘微笑,微微摇头。

    哦......这下林家人秒懂,看来这铁器无风自动的法子是髡人的不传之秘啊,怨不得这帮髡人在此地开山立柜,原来有秘法在手!

    林保全和族弟的观察视角向来不一样,族弟是微观,而他属于宏观。所以当族弟在打问人家的秘法时,林保全早就跑到一边,感慨地看着那川流不息,不停出砖的轮窑,以及砖场上那一望无际的红砖垛。

    在林保全眼中,木器厂那些分分钟被切片的巨木,在未来就是一艘艘战船;铁场那些半个时辰就能炼出来的精钢,未来就是枪炮......

    他的思绪这一刻漂浮得很远,他现在终于知道,杭州的熊老爷,以及大员的罗老爷,为什么给他借钱时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这伙髡人有此等秘术,怎能甘居于此?此辈日后定然是要聚兵出山的,到时候谁敢欠他们的银子,不怕抄家灭族吗?

    林保全这一刻念头通达,再无疑虑,他转头看看已经跑去参观煮盐池的族弟背影,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

    四天后,满载着货物的兴安平号从台江离开。

    兴安平号是跟着以狗眼号为领航船的队伍出发的,穿越众的船队,现在终于不再空舱返回杭州,除了食盐以外,木材,红砖和水泥现在都是外销品。

    林家兄弟站在船头不停挥手。事实上,这次来到大员,他们收获到远远超过货值本身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仅是货物,还有贷款和一些更加重要的:希望。

    没有土著在看到钢铁工厂后会无动于衷,林氏兄弟同样如此,此刻他们站在兴安平号的船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大员岛,心情愈发复杂。

    ......

    有人走,就有人来。林家兄弟所在的船队出发后没几天,万狼瞩目的妹子们终于来了......

    这个时代没有两地分居就要闹离婚这一说,男人出门赶考打工行商做官,几年十几年回不到家乡的情况太过普遍,新婚妇人在家尽孝,几年后小孩长大,却收到同乡带来的男人骨灰,一样常见。

    从穿越众占领大员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半年时间。在这段时间,前期穿越众从杭州购买下的妹子们,始终待在塘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和那些在家尽孝的妇人们一样。只不过她们不学女红,学得是算数。

    妹子们大部分都是从杭州人市购买的,流民里面可没有免费妹子,或者说,在成为流民和乞丐之前,家人就会把女孩子卖出去......这至少是一条活路。

    事实上绝大部分的“高端人口”,都是需要购买的。这里面包括妹子,包括小童,包括本地一些典身为奴的工匠,杭州站都需要先买下来不要钱的流民乞丐,只会是破产农民。

    为了配合这项永远都属于“最高级别”的人口转运工作,杭州站的同志们不但前后毒死了两个官牙,还花大价钱从布政司衙门买到牙贴,扶自己人上位,就为买一些“高端人口”。

    这些贫户家的女孩子被穿越众买到手后,会被录下一段展示身材容貌的小视频,然后硬盘会随着船队出发。大员论坛上现在专门有一个“花榴社区”用来展示妹子形象,每个穿越众都有一次动用自己“小妾资金”的机会来挑选妹子。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妹子的小视频被上传,如果有人看上了某个妹子,就可以动用自己唯一的“小妾资金”机会下定。如果同时有人看中同一个妹子,那么在协商无果的情况下,就会启动残酷的roll筛子机制来解决争端。

    花榴社区自创始的那天起,就是关注度最高的论坛板块之一,每天都有人在论坛评头论足。每当出现多人争抢某个妹子的局面,那更是大伙喜闻乐见的节目,顿时就会引出大批的狗头军师,外带评论和起哄,谩骂。

    包括“小妾资金”的始作俑者妙树大师在内,一部分穿越比较早,在前期已经买过妹子的人,是没机会再挑选新妹子的:小妾资金每人只有一次,现在资源紧张,暂时只允许一夫一妻......所以这帮人比较郁闷。

    新来的同志也不好过,他们经常会陷入痛苦的纠结中:人们总觉得过几天会有更好的妹子出现。

    他们一边告诉自己再等等,一边又怕妹子起运后,那时候自己如果还没挑到满意的,岂不是要半夜去邻居家听墙角?

    这个纠结在大办公室正式宣布下一波船队启运妹子后就不存在了。

    一夜间,所有论坛上待定的妹子被一扫而空。

第154节 黄老爷

    阳春三月,小雨如酥,正是一年春好处。

    杭州城笼罩在一片迷离的细雾中,小桥乌篷行人瓦檐,若隐若现,山水蒙蒙。

    一顶凉轿正在青石路上缓缓前行。

    簇新的细呢凉轿装饰精美,轿身轿窗轿杠无不用料考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自用之物。抬轿的四个轿夫身穿同款细布号衣,步伐整齐,配合默契,显然训练有素。

    轿前引路的是两个身高体壮,一脸横肉,满身绸锦的豪奴;轿后跟着的长随和小厮,手中举着苏州产的油纸四君子伞,亦是绫罗满身。

    这一行脸上写满了“穷鬼退散”字样的奢遮队伍,此刻正走在太平坊外的青石板路上。位于杭州上城区的太平坊,富户云集,官绅扎堆,故而街面上时常有人修缮,青石板路平整光滑,一行人在小雨中步履很快,没多久,凉轿拐入一条路边的侧巷中。

    这条侧巷名叫古柳巷,巷口有一株盘虬卧龙的老柳。巷子两旁尽是丈五高墙,整条巷只有四户人家......这叫一体四户,听上去逼格略低,没有后世一体两户那么牛b。

    说话队伍就来到一扇朱漆大门前,这时早有那门子打开侧门,有负责上来迎候的,也有负责返身进宅,提气长喝的:“老爷回府喽......”

    凉轿一路不停,顺畅的拐入侧门,来到轿厅,四个轿夫这时齐齐住脚,一声轻喝,缓缓落下轿来。

    长随这时躬身在轿门旁轻轻说道:“老爷,进府了。”

    听到轿内传来“嗯”的一声后,长随这才轻轻卷起轿帘,轿后有两人这时极端默契的微微一抬轿杆:天启七年丁卯科杭州乡试第三十三名举人黄平黄志诚老爷,就从轿子里走出来了。

    好久未见的黄老爷颌下已然留出短须,此刻他头戴一顶黑纱四方平定巾,身穿苏坊的玉色湖丝大袖直缀,腰间挂着坠子,香囊,手指戴着玉环,气色丰瑞,体态沉稳。

    老爷下轿后,就在闻声而来的黄府大管家招呼下一路进府。沿途府中的管事、仆人、护院,婆子、仆妇、丫鬟、纷纷站在门前恭谦肃立,迎候老爷回府。

    黄府的主宅是三进,两旁有七八所偏院,后宅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园子,占地广阔,气派不凡。

    黄老爷目不斜视,身旁跟着管家,长随,小厮,一路跨过三进宅门,回到内宅的书房里。一进屋,四五个丫鬟便穿花蝴蝶一般开始伺候老爷更衣洗漱,端水饮茶。

    黄平洗完脸后,换上一身素淡的细布软袍,脚下穿一双草拖鞋,来到里屋,试试桌上的青瓷茶碗里水还烫,于是便拿起桌面上的一些信件和名帖,一一拆阅起来。

    ......

    黄志诚在中举后这半年时间里,已经渐渐适应了眼下这种做老爷的生活。就和后世那些一夜爆红的人一样,突然间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猛然间活在聚光灯下的感觉,一开始还真没有那么容易适应。

    好在大明朝和后世还是有区别的,黄老爷很快发现,自己不需要担心什么:在自家的宅院里,他就是皇帝,他掌握着这所宅子里100多号下人的生死。

    ......

    明后期由于人口增长,大批农村失业人口进入城市,社会环境产生了剧烈变化,享乐,奢靡之风大涨。在江南地区,即便是寒素人家,一样“耻穿布素”,“家无担米,华衣鲜履”。

    这同时,社会蓄奴之风大起,中下等人家雇佣奴仆已是常见,更不用说缙绅阶层。富户大族阡陌连横,广置田产,家中仆役成千上百,实属平常。

    黄志诚中举以后,根据大员传来的命令,他开始一步步在杭州城里扎根,建立自己的人脉。

    要扎根,首先就是屋宅。

    因为黄老爷三山五岳的“朋友”比较多,各种诡异的事情估计今后也不会少,所以黄老爷家的屋宅必定不能太小。虽说理论上这些朋友是不会打扰他的,但是总得有备无患......万一哪天弟兄们要开杭州城,怎么说黄老爷家也能埋伏一个连不是?

    本着这个原则,黄志诚中举后,就开始正式在杭州城里相宅子。好在到这个时候,已经不用老爷自己受累,新雇的管家,管事,汇合一票房牙满城乱跑,没用几天,黄老爷就盘下了古柳巷的这所大宅。

    宅子在上城区,是从一位致仕老爷手中盘下来的,占地广阔,适合黄志诚的要求。盘下宅子后,他又花了不少银子将宅子装修一番,这其中还包含着一些看似平常,实则很有深意的改动。

    搬进宅子后,黄志诚就随手雇了100多号各色下人用来充门面。如此大的宅子,理论上100多人略有点寒酸,然而黄老爷原配早逝,后宅无主,所以眼下这点人将就着够用。

    在置业添产的同时,黄志诚最重要的工作当然没有落下:交游。

    身负着刺探江南地区社会情报任务的黄老爷,在迎来送往,交友酬酢这些工作上付出了极大的精力。从科举同年,房师座师开始,黄老爷利用这些成为举人后自带的原始关系网络,一步步扩展着自己的人脉。

    今天从外间归来,就是因为他一早去了画社那里应酬交际,到傍晚方归。

    ......

    黄志诚花了一盏茶功夫,将桌面上的两封书信和一些名帖都看过后,转头吩咐丫鬟,召管家进来。

    管家姓吴名持,正值不惑之年,圆圆一张脸,看着就喜庆。

    杭州这种服务业极度发达的明代大城,就和后世的纽约一样,高端服务业市场早就形成规模。

    似吴持这种有能力管理一所大宅的职业经理人,黄志诚当日一中举,就跑来七八位。有自荐的野路子,也有手持某位老爷荐书的正规军三年一度的乡试同样是服务业市场的狂欢,像黄老爷这种寒门出身的士子,一旦中举,妥妥就要改门立户,招兵买马,全套下人配置所谓给我一个举人,我就能创造一个家族......

    吴管家就是这样一位职业经理人。他是杭州本地人,父兄都是管家,也就是说,吴家全家都是管家,所谓家学渊博......这话有点绕口。事实上吴管家之前就是在苏州府大户家当差的,后来遭遇到职业天花板但凡聪明点的人家,是不会在兄长做总管的情况下,给弟弟安排外宅管家职位的。

    吴管家于是竞争外宅管家失败。当然这属于非战之罪,主家当时也替他写了一封言辞溢美的荐书用来找工作。

    新出炉的黄孝廉在调查完吴管家背景后,觉得此人很适合当下的局面:黄老爷和其他中举的那些丝不一样,黄老爷不缺银子,也不缺各种狠辣手段,他现在缺的是人脉。

    管家和绍兴师爷这类人都是一个概念,属于重要的承上启下的阶层,像吴管家这种管家世家出来的地头蛇,正合黄老爷所需,于是吴管家就火线上岗了。

    ......

    “那几个乡下人还没走?”吴管家进到里屋后,还没来得及行礼,老爷就劈面问到。

    “回老爷,未走,在更房里窝着呢。”吴管家这时神色一正,立身回到。

    穿越众当初之所以选了黄平这个穷秀才来代替,就是因为黄秀才全家死光,没有亲属。然而当黄老爷一朝中举后,捷报传回台州,天台山下那几个破村子就开始往杭州来人各种所谓的亲戚,各种所谓的朋友,各种所谓的老乡络绎不绝......

    原本就心中有鬼的黄老爷,自然不会接见这些跑来打秋风的。倒不是怕容貌露出破绽:在这个30岁就满脸皱纹的时代,离家十来年的黄平,即便擦肩而过,这些所谓老的乡都不会认得。

    黄平怕的是其他一些不确定因素,比如一不小心说错了当年什么家庭成员的身份辈份之类。再说了,黄老爷有必要和这些泥腿子接触吗?举人老爷的面是那么好见的?

    吴管家知道自家老爷对待这些乡邻的态度。就他私下里猜度,大约是老爷当年离乡的时候,和这帮乡亲闹了什么不快......据说老爷将忘妻下葬后,田土就地发卖,再没有回过老家。

    “现在报应来了吧,这帮混账泥腿子!”吴管家这时站在屋内,看似脸上毫无表情,实则心中暗爽。从他的角度来说,自家老爷现在这种对待乡里的态度最妙不过......要不然哪天跑来个台州二傻子当了老爷心腹怎么办?

    “唉,就照老规矩办吧,还是把人安排给赵管事。”黄志诚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太好的办法。这些狗皮膏药杀不得,也骂不得,赶走又怕坏了名声,影响自己辛苦建立的“人设”,只能是交给赵管事了。

    赵管事就是赵五田,当年的屏风山土匪,现在是黄府一个不起眼的管事。

    赵管事是黄府里唯一一个知道老爷真实身份的人。作为黄志诚和杭州站联系的桥梁,赵五田肩上的责任重大,一切有关于穿越众方面的事项,黄老爷不方便出面的,平日里都是由赵五田出面去操办。

第155节 希高堂

    屏风寨这个传奇之地,一切故事的起点,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消亡了。

    周通当初决定下山造反之后,就开始着手清盘资产。包括山脚下横塘村的村民在内,所有老弱陆续都被送走。这些人先是被分流到塘庄和摩云观,最终大部分都被送去大员安置。

    老弱送走后,最后一批留守的青壮,就按照指示,把屏风寨和横塘村盘给了当地胡乡绅;而这个时候,周通已然坐上了杭州丐帮的龙头交椅。

    胡乡绅得知消息后,倒也没有赖账他知道自家的山货以后还要在周通的地盘上售卖。

    这种杀鸡取卵的清盘方式,有力地改变了穿越势力在初期人手不足的窘境。屏风山的人手或者在丐帮镇场,或者在摩云观镇场,或者去大员镇场,总之,弟兄们都很给力。

    黄志诚中举后,急需一个自己人,赵五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挑选出来,担任了黄老爷的联络官。

    性格稳重,行事妥帖的赵五田,在塘庄紧急培训几天后,换了个赵六的大名,就跑去黄宅做了个闲职管事的职位,专责内外勾连。

    ......

    所以当黄老爷要求把跑来打秋风的那些人交给赵管事时,吴大管家眼皮不眨就应了下来。他知道这位看似有点木纳的赵管事,实则是老爷心腹,前几波跑来求收留的台州泥腿子,交给这位赵管事后,就再无音讯......可见这厮平日里在外头干得都是何等样差事。

    ......

    黄老爷在吩咐完打秋风之事后,又问道:“那处铺子修缮的如何了?”

    “哦,已完工八成,再有几日该是能好。”

    “嗯,那就明日派人去杜行首府上投帖,约个时间。”

    “知道了,老爷。”

    “今日还有何事?”

    “咳....那个,马婆子和阎婆子又跑来了,吵闹着不见老爷不走,赏了两把钱才打发走。”

    “哦......”黄老爷听到这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婆子们是跑来说媒的。

    黄老爷原配早殁,现如今做了举人,家业又和吹猪尿泡一样鼓胀起来,这一夜之间,黄老爷就成了香饽饽。

    升官发财死老婆,美梦最高境界。这个是不分朝代的,哪怕在后世也一样,黄老爷现在妥妥就是“大明梦”的活人版,大明男人的楷模。

    所以自从老爷中举后,媒人就蜂拥而至。

    然而黄老爷并不想续弦,无它,妹子太多。

    换成任何一个穿越众,大概都是不想续弦的。想一想每天晚上都有十六七的嫩妹子陪你睡觉,而且可以换着来,而且她们不会争风吃醋,不会拒绝各种体位,人多一点也可以,还都想给你生猴子......

    后世穿过来的黄老爷,他真心觉得现在的日子比穿越前好一万倍,他不想找个什么大妇跑来掌管后宅,现在这样荒淫无度不是挺好嘛......

    然而现实不允许。

    一个新科举人不续弦,刚开始可以,时间一长,就会被士大夫阶层划分到“异类”这一档。这和黄志诚的人设不符,他需要用精英士大夫的面貌去融入江南士绅圈,家中连正妻都没有的人,会引来不必要的议论和负面评价。

    大员方面也不会答应。

    在之前关于续弦的讨论中,来自大办公室的密信,已经给出了几条意见。

    第一条:老婆必须娶。

    第二条:不建议和高官显宦打交道,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一个举人。即便娶到手,很大概率也是个庶女,好处不多,将来王师登岸,这帮反动份子顽抗的话,反而坐腊。

    第三条:小脚的最好别娶。眼下大员的政治风向是所有党派一致要坚决取缔小脚,友情提示:你现在已经很召人妒啦,别给自己找麻烦。

    ......好吧,这几条框框一画,黄老爷未来的正妻,选择面已经很小。肯定会是某个中小官儿家的女儿,还不能是小脚,这个有点难,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会找到的。

    “看来要做决定了。”一直在潜意识里对此事不太主动的黄老爷,到今天终于发现拖不下去啦媒婆这种生物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已经闹了半年,再吵吵下去影响不好。

    “让她们明日预备着,等我品茗回来,就见。”黄志诚一旦考虑清楚,就再不拖泥带水。

    “是。”吴管家低头应到。这一刻他脸上的肥肉不禁略略抽动一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女主人进宅门这件事,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打发走管家后,黄老爷坐在椅上静静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始在丫鬟伺候下用晚饭。饭后黄老爷又坚持读一会书四书五经是他必须补足的功课,穿越前那古文点底子肯定不够,所以他这半年来一直在补习,不然的话,哪天古人抛个梗出来,接不住就丢人啦。

    摇头晃脑,之乎者也,黄老爷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顿时感动了跑来红袖添香的妹子,直言苦读伤身,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

    黄老爷从善如流,这便点了冷香暖香二婢作陪,吹灯将养元气去也......

    ......

    一夜过后,明代士大夫新得一天开始了。

    黄老爷早起用过饭食后,攻读一阵经史,看看时间已到晨时末,便起身更衣,带着豪奴长随小厮,出门去也。老爷今天没有起轿,而是信步当车,出宅门后悠哉悠哉,一路往东行去。

    出得古柳巷,便是石板街,出得街口后,再往前行便是一家热闹的菜市。这处菜市规模不大,主要功能是给附近的大户人家送高档蔬菜,所以平时不会搞一些喜闻乐见的砍头节目。

    一行人前行不远,走到距离菜市口不远的一条巷口,便拐将进去,巷子里有一家名为“希高堂”的茶楼,此处,便是黄老爷惯常品茗之所。

    “希高堂”这家茶楼,是和黄府前后脚同时开张的。原本此地是一家叫合泰堂的生药铺子,由于铺面不临街,虽说离菜市不远,但是生意始终平平;后来遇到茶楼掌柜出银子上门来买,店东也就顺水推舟将铺子盘了出去。

    黄老爷进门后,茶楼掌柜笑呵呵迎了上来。这位掌柜其实和曹董事长是老熟人:此人姓吕,名叫吕问道,原本是个游方道士,后来入伙屏风寨,大伙都叫他吕帐房。

    吕帐房现如今道士下山当上茶楼掌柜,也是有模有样。见到黄老爷进门,殷勤着就把老爷往二楼招呼,顺便让伙计给坐在楼下的伴当们端茶上点心。

    黄老爷和吕掌柜现在已是老熟人,俩人上到二楼,来到平日里黄老爷品茗的固定茶间。这处包厢是专门装修过的,不同材料贴敷的夹板墙,能保证隔墙无耳。

    当黄老爷推开包厢门时,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和尚,一个青袍和尚。

    和尚方面大耳,矮胖身材,很像是香积厨里的掌勺和尚。

    黄老爷进到包厢后,就像没看到和尚一眼,径直坐在了椅上,吕问道这时便轻轻合上门。

    和尚这时一边给黄老爷斟茶,一边从夹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了过来。

    “最新指示,你先看吧,我们俩已经看过了。”

    黄志诚顺手接过手机,输入了一串公共密码,然后从自己的专属文件夹中,调出了几份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接收人是“儒释道”这个代号的时候,不由得微微有点兴奋儒释道是杭州站三人组的代称,通常出现这种文件,就代表着有需要他们三人共同配合完成的大事要办。

    就在这时,包厢门在有节奏的轻敲几下后,塘庄庄主,海商熊道,也缓缓走了进来。

    儒,就是黄志诚本人。释,就是眼前这位和尚,杭州站站长。道,就是塘庄庄主,熊道老兄。“儒释道”组合,是某势力在杭州仅有的三位穿越者,他们肩负着维持杭州站运转的重大使命。

    ......

    和尚姓鲁,叫鲁成。穿越前这位是搞地下工作的卖盗版。碟片,自制中华,自酿茅台,康帅傅,瓢柔......总之,谁火就卖谁,谁谱大就卖谁。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鲁成同志在和各路工商税务质检卫生消防文化烟草专卖打假办等等各部门斗争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组建了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在敌我顽态势极端复杂的市场环境里,鲁成同志依靠强韧的地下网络,打而不死,死而不僵,成为业内一段佳话。

    当然,辉煌都已成为过去,现如今鲁成同志又来到了新的战斗岗位上。

    不算黄志诚这个专属定制版,鲁成和熊道两人,都是在当初穿越众大部队出航大员之前,凭本事留在杭州站的谍战帝。

    当初选拔人手的时候,除了对谍战工作的向往之外,鲁成丰富地组织地下网络的经验,低矮的个头,也是他得以成为杭州站站长的关键因素能在后世能运作一个地下山寨销售网络的矮胖子,绝对有能力在节奏无比缓慢的17世纪,干一个杭州站站长。

    三人同聚希高堂品茗,这种情况平时很少见......今天是因为有一件要事相商,电话里说不清楚,故此碰面。

第156节 卡位

    “儒释道”三人组是有明确分工的。鲁成这个杭州站站长,负责遥控丐帮,管理摩云观和维持流民收集渠道,以及建立地下情报网,任务是最繁重的。

    熊道这个商人,是三人中唯一处于阳光下的角色。眼下他看起来还不起眼,只是个天天购粮买米的外路海商,不过很快他的身份就会有更多人知道。

    至于黄老爷......这个就不提,他就是个老爷,一直以来,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做个好老爷。

    ......

    大办公室发过来的这份文件很长,有分析建议,有要求,还有一些关于历史背景的附录。

    等黄志诚细细看完这份文件,一旁熊道和鲁成两人,已经两盏茶下肚。这之后黄老爷思考一会,然后猛地一睁眼:“我去,这么说的话,弄不好我要走一趟福建喽?”

    “怎么,舍不得家里小妞?”鲁和尚一边笑呵呵摸着光头,一边打趣道:“没事,去了就地再买,福州我去过,妹子皮肤都好。”

    “我看这破站药丸!”没等黄志诚解释什么,一旁熊道就笑骂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先惦记上人家福州的妹子了!一个个不想着怎么完成任务,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那就分析分析任务,谁先来?”三人说笑着碰了一杯茶后,鲁成开口说到。

    ......

    大办公室的文件,是针对熊文灿的。

    熊文灿,四川人,万历年间进士。

    历史上的熊文灿,会在本月开始巡抚福建,接下来他会招抚郑芝龙,扶持郑芝龙,提供大量官府资源给郑芝龙,成为郑芝龙扫平其他闽粤海盗的坚强后盾。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郑氏之所以日后能称霸东南海域,全是拜熊文灿所赐。

    而已经开始逐渐对外扩张的穿越势力,在1628年最重要的对外事项,就是摆平横在面前的拦路虎,历史上最终的胜利者:郑芝龙。

    要摆平郑芝龙,就要先摆平熊文灿。现在是1628年,郑芝龙还远远不是日后那位势力滔天的海盗王,他眼下只是众多闽粤海盗大帮其中的一伙,临时靠着手腕联合了钟斌,李魁奇这几股内部矛盾重重的势力,一边劫掠福建沿海,一边摆出各种姿势在求招抚。

    所以一旦离开熊文灿的支持,郑芝龙匪帮就会被封掉无限复活的终极大招,单纯灭杀此獠的话,穿越众有的是手段。

    最终,大办公室在经过讨论后,针对熊文灿和郑芝龙这对甜蜜组合,提出的计划名称,就叫做“卡位”像绿茶卡位闺蜜那样去卡位。

    今天坐在希高堂品茶的三位卡位男,就是计划的前期执行者。

    ......

    首先是黄志诚。按照历史记载,熊文灿会在近期路过杭州,去福州上任。大办公室的建议是:黄志诚应该首先接触熊文灿。

    在这个过程中,需要黄举人玩一把单穿人士的套路:“隆中对”也好,“平边策”也罢,总之最好能震精到熊大人,争取在熊文灿眼中树立出一个“闽粤海事专家”的人设。

    这之后黄志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入熊文灿的幕,成为影响熊大人招抚决议的重要棋子。整个计划的持续时间预计在一年之内,搞定郑芝龙后,黄老爷可以视情况功成身退,回杭州再次潜伏。

    接下来是熊道。

    大办公室明确要求,熊道要以穿越势力代言人的身份,在黄志诚之后接触熊文灿至少要让熊大老爷知道,在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友善人士,愿意出手帮熊抚台灭掉郑芝龙,扫平闽粤沿海大大小小的匪帮。

    熊道是藏不住的,这个时代,大股海盗在城市里开设半公开的“联络处”,卖令旗,卖赃物,联络补给,已经是惯例。日后随着大员源源不断的新奇工业品被生产出来,坐镇塘庄的熊商人再也无法隐藏,与其这样,不如公开身份,直接联络熊文灿表明姿态。

    以上两步卡位计划完成的进度,要随时向大员那边报告,大办公室会根据杭州反馈回去的消息,调整部署,及时做出配合。

    ......

    “一句话,彼可取而代之。”等三人细细商量完计划后,黄志诚最后做出了总结。

    熊道坏笑着摇摇头:“嘿嘿,我咋觉得这么一来,某些人头上的帽子又要被多扣几个?”

    “不是又要,是已经被扣上了。”消息比较灵通的鲁大师这时伸出胖胖的手指,满脸忍俊不禁开始掰手指计算:“三姓家奴吕先泽,夏布,夏鸿章,嗯,穿越国首任卖国贼,不少呢,还有很多。”

    “哈哈,这国还没建呢,就已经卖掉了......这年头还带预约卖国的?”黄志诚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即便是远在杭州的儒释道三人,在看到这个卡位计划后,都能感觉到大员方面隐隐传来的压力,可见大办公室那伙人,尤其是夏先泽本人,为了通过这个计划承受了多大的风浪。

    “卡位”计划一旦开始运作,那么穿越势力在明面上肯定要摆出一副接受“招抚”的姿态,哪怕只是分出一小部分力量去当个所谓的“五虎游击将军”,这一样是招抚......代表着低头。

    这样做的好处是个人都看得见:历史上就在今年,郑芝龙在熊文灿的支持下,一波就把几万名由于大旱而产生的饥民给运到台湾。而穿越众忙乎到现在,偷偷摸摸累个半死,才运了几千人到大员。

    这就是通过官方运用行政力量的巨大成效,跑单帮的永远比不上。

    至于后续滚滚而来的好处,更是数也数不清垄断日本,福建,浙江的生丝贸易这都是小事,历史上郑芝龙没有跑去广东和浙江收罗流民,历史上郑芝龙没有跑去北方抵御异族,也没有打着“勤王”的旗号,在京寰驻扎过重兵......

    所有郑芝龙没做过的事,穿越版的“五虎游击将军”都可以做啊,这里面可供操作的地方太多,多到哪一天大明朝被钻进肚子里的穿越势力彻底掀翻,好处都用不完。

    所以,巨大的红利就摆在面前,在这之前,只需要某势力略略弯一下膝盖......

    膝盖弯不弯?大是大非,东风西风,政治路线。

    无论派谁去当五虎游击,穿越势力这个金身就算破了,新帝国的立国套路就只能向李宰哥,曹丞相这些人看齐,low一点话,就是赵黄袍,总之,臣子谋朝篡位这个帽子,就算是戴上了。“得国极正”这个词组,从此和穿越势力渐行渐远......

    杭州站三人组,现在用脚都能想到,皇汉们是怎样抓住这个机会来批判当道诸公的。

    “堂堂大工业帝国居然跑去接受土著招抚,这是陷曹总于不义!无耻!把国贼们都发配去麻豆社蹲点!”这是来自皇汉们的怒吼。

    “发展才是硬道理,想要有生之年制霸全球,就不能在破落户身上耽搁时间,不管得国正不正,能节省时间的才是好猫!”这是来自当道诸公们的反驳。

    当然,今天在座的三位既然能看到这份“卡位”计划,那么就代表着大办公室已经摆平了皇汉们,而且曹川也没有反对这是必须的,因为在这份计划里,受损失最大的,其实是曹董事长本人,“得国不正,谋朝篡位”这口锅,自然是谁做皇帝谁来背喽。

    ......

    黄孝廉和一干豪奴从希高堂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今天老爷品茗的时间有点长。

    黄老爷走后,熊老爷也带着楼下喝茶的几个伴当,前后脚出了门。

    盏茶功夫后,不起眼的鲁大师才施施然一个人出门,随着大师前进的步伐,路边不断有闲汉模样的人起身伴行,隐隐将大师护在中间。

    黄老爷回府后,不及用饭,先是将吴管家叫了过来。

    “从今日起,打发几个伶俐的去官驿候着,日夜轮值,有从京城来的熊文灿熊抚军的信儿,速报于我知道。”

    “是,这就去安排。”

    ......熊文灿必定是从京城陛辞后出京的,然后坐官船一路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在到达杭州这个运河终点站后,熊老爷会下船在官驿休整几天,然后再行陆路,从仙霞关入闽。这是明代入闽官员上任的标准路线。

    杭州由于是漕运总站,可以说南方几省的官员,上至督抚,下至县令,无论上任卸任,大致总要路过此地。

    这就造成了德胜桥外的官驿规模宏大,热闹非凡,而且官驿还不止一处,庆春门外亦有一所。黄志诚现在至少要派出四个家丁,才能轮流盯住两所官驿。

    身为一省巡抚,势必会有为熊文灿打前站的差役,拿着牌票前去官驿定房,黄志诚需要打探的,就是这个消息。

    安排完要紧事后,黄老爷终于可以坐定用饭。

    饭后,老爷小恬一觉,到末时起身漱洗完毕,换上一身湖丝薄袍后,黄老爷这才来到花厅有那阎马金三位媒婆,早已在花厅等候,久坐了不止一个时辰。

    黄老爷要给自己挑老婆啦......

第157节 滞销

    阎马金三位官媒婆子今天可算是逮到黄老爷。想想跟单半年的辛苦,再算算这一单成功后的诸多绩效,三妇禁不住同时......狠狠剜了对手一眼。

    说话黄老爷就进了花厅。因为有女客,所以今天老爷身后多了个婆子。三妇见到黄老爷进来,急忙起身行礼,她们的注意力此刻都集中在了一身素淡袍服的黄老爷身上。

    在三妇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似黄老爷这等模板,还真是不多,这也是三妇追单黄老爷的最大动力之一:案例特殊,拿下后有特殊成就。

    黄平的底细在这之前,早就被媒婆界打探个一清二楚:中举前就是个落魄秀才,城外和尚庙住着,靠给人写书信谋生路。后来一夜中举,改换门楣。

    妙就妙在这里:黄老爷生发也来得太猛烈了些。

    平常举人,官册上也就是免税400亩田土,中举后各种明暗进项是有,但是花销同样不小。像黄平这种丝,身后没有大族撑腰,又要在杭州这种高消费城市过日子,一开始也就是个中产阶层而已,香车豪宅这种,没有一代人积累做不到。

    然而黄老爷做到了。普通明人对于一夜暴富的举人早已经习以为常,要不怎么说大明梦呢?但是媒婆不一样,打探客户家中内情是职业要求,她们很清楚这中间的区别有多大。

    既没有公婆需要奉养,家中还有豪宅,香车,工作又好.....这种钻石王老五在后世一样要被人抢破头。黄老爷不知道的是,他现在早就被婆子们调到了最高一档,条件仅次于那些大宅门家的衙内。

    ......

    黄老爷进花厅坐定后,随手点将阎婆子先来做推广,另外两位且去偏厅候着不迟。

    这阎婆子30岁上下,身穿一件浅红杭绢女袄,一条绿绸裙子,满脸白粉,唇厚腮肥,一看就是靠嘴混饭吃的。上前见过礼后,阎婆子满脸堆笑,张口就是一串套话轰将出来,把个黄老爷差点捧成了泽巨再生,撕葱附体。

    黄志诚苦笑着摆摆手,示意阎婆子赶紧办正事,没看我一秒钟几十两上下吗?

    阎人精见老爷示意后,这才暂时住嘴,探手从袖囊中掏出一本小巧的“绣册”,开始翻介起来。

    “绣册”,是每个正式官媒必备的资料本,上面列有一些客户公开的资料,另外还有私人注释:这个是密押,只有本人能看懂;张家小姐有狐臭,李家老爷不举......这都是不能公开的内部资料。

    阎婆子一边翻自己的绣册,一边开始给黄老爷做推广;黄老爷一边饮茶,一边倾听。

    像黄平这种家中没有长辈出来做主的情况实在太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不是闹着玩的,没有经过父母同意,就是私婚,没有媒妁程序,就是苟合,这个更加严厉,所以通常媒人都比较拽不信可以参考巨著《金**》。

    当然了,黄老爷这种情况,媒婆肯定是喜欢的,这位看样子当场就能做主,一副金三角作风......到需要长辈出场的时候,估计会有一两个又聋又瞎的老头出来撑门面的。

    就这样阎婆子不停推介各家小姐,黄老爷坐在上首似听非听,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黄志诚是越听越烦躁。

    他知道自己的条件不错,所以媒婆一开始肯定会拣一些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子介绍给自己,然而这就意味着裹脚不裹脚的那是特例,肯定不会出现在第一波推介中。

    更令人郁闷的是,在这个过程里,他是不能流露出“我要找个大脚老婆”这种主观愿望的......一旦被媒婆传出去,那么黄老爷顷刻间就会变成士林笑柄。

    一切必须很自然的发生:媒婆介绍到某个大脚妹子,媒婆拼命掩饰,媒婆拼命夸赞妹子家其他方面的优势,黄老爷被蒙骗,黄老爷被媒婆高超的语言技巧转移了关于大脚的注意力......

    这就叫社会学当整个社会都病态到以裹小脚为尊贵标准的时候,某些人必须行事很小心才能不被人当成异类看待。

    阎婆子最终还是失败了。

    黄老爷在听完阎婆子的推荐人选后,礼貌地说一句:“阎媒人辛苦了,待我斟酌一二。”之后放点赏就打发走人。

    接下来是马婆子,某人在眉飞色舞中开始接受新一轮轰炸。

    黄志诚这时有点后悔:自己之前算是失职了。如果早两个月开始操办婚事,那么现在就不需要这么急迫:一旦自己按计划进入熊文灿的幕府,到时候婚期不配合怎么办?事后再去福州的话,耽误事怎么办?

    总之,因为某些上不得台面的原因,造成了眼下这种尴尬局面,还有可能拖累到正事。

    “唉,之前还是太得意忘形,要想办法弥补回来才行。”黄老爷这时已经魂游天外了。

    不知不觉间,面前口沫横飞的媒人已经换成了金婆子,黄志诚也已经煎熬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明天让管家来听!”看着金婆子手中的小册就快翻到底,黄志诚不无轻松地想到。

    就在这时,转机出现,黄志诚的耳朵里,今天第一次听到了“包脚”这个关键词。

    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一旁早有小厮捧来唾桶,黄老爷吐口水,擦嘴,然后顺势起身去后面消解......坐了一个多小时,又喝茶什么的,总要允许老爷方便方便吧。

    方便完后,黄平再一次回到花厅,用湿手巾把子擦擦脸,黄老爷这一刻貌似精神矍铄了很多:“嗯,方才那户人家,你从头说来。”

    金婆子不疑有他,就将刚才被打断的那户人家的故事,从新道来。

    这户人家姓钟,在杭州城里名望不显,不过确是缙绅无疑。钟老爷祖上是正德年间琼州名臣钟芳的边系旁支,钟家世代诗书传家,这期间也是几起几落,好在家规严谨,少有子孙不肖之事,每隔一些年头,总有人出仕,故而家运不坠。

    钟老爷本人做过一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一任知府,前几年魏忠贤得势,钟老爷一看朝局势头不对,果断致仕,现如今赋闲在家。

    钟家有二子一女。长子以举人出仕,现任广东南海县县丞,次子无功名。

    而媒婆打算推销给黄老爷的这位,便是钟家的嫡长女:闺名钟秀秀。

    钟秀秀之所以被金婆子放到册子的最后,是有原因的:钟家这位大小姐,小时候被拐卖过。

    当年钟家小姐被拐子骗走的时候,只有5岁,后来被卖到温州偏僻的平阳县一户许姓乡绅家里。所幸这许乡绅买人,是因为家中七子,独缺女儿,当初看钟秀秀聪明乖巧,便从拐子手里买来当义女抚养。

    所谓乡绅,其实就是乡下人,这乡下没那么多讲究,钟秀秀从小便没有裹脚。事情一直到钟秀秀十六岁那年,才出现转机:拐子因为另一件案子被抓进衙门。

    几把夹棍拉下去,拐子在公堂上屎尿横流,当即开始吐口,然后越吐越多,钟秀秀这一桩也夹杂在其中。接下来就顺理成章,钟老爷当时致仕不久,闻讯一张片子递到仁和县衙,连带着使唤银子一并赏下,衙役们当即卖力做事,没几天就把二拐子捉拿归案拐子之间转手小孩很平常。

    钟家大小姐终于被找到。

    当钟老爷10余年后再见到自家女儿时,钟秀秀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英姿飒爽......从小有7个哥哥领着玩,不飒爽也说不过去。看到已经改名许宝儿,容貌酷似自己的钟秀秀,钟老爷当即嚎啕大哭一场。

    这之后就是两家谈判了:许乡绅夫妇是拿钟秀秀当小棉袄养大的,从小吃穿不缺,丫鬟婆子这些都有配备,对女儿并无半分亏待。现如今养成大姑娘了,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咳...人家亲爹出场啦。

    钟老爷这边首先是庆幸:女孩儿被拐走,卖到青楼伎馆再平常不过,钟秀秀能在许家安稳长大,这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其次是难办:又不是天天挨打的童养媳,理直气壮领走就完事,人家是当小姐养大的!

    原本是打算赔银子给许家的,然而许乡绅不要......乡下人是土了点,但这事是银子能解决的吗?我再给你几个,你走人好不好,你走了我还要出大笔嫁妆嫁女呢!

    ......钟老爷书香门第出身,自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最后两家经过谈判,终于达成协议:从今以后,两家结为通家之好,钟秀秀改回原名,认许乡绅夫妻为义父母。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后,当钟家小姐回到杭州,已经17岁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要嫁人。然而“英姿飒爽”“健步如飞”这种实实在在的好词,放在恶心透顶,穿越众发誓一定要干挺的明朝变态士大夫圈里,顿时变成了人们窃笑的对象......

    2年,当钟秀秀回到杭州2年后,已然是19岁“高龄”,依旧没有嫁出去。

    钟老爷一脸皱纹,女儿滞销,帮帮我们......

    ......

    钟家小姐的故事到这里就就讲完了,金婆子口干舌燥,黄老爷暗暗满意他确信自己刚才听到金婆子这样一句话:“乡下地方管束松些子,钟家小姐包脚时日短,故而比别家小姐脚略略大些。”

    通常来说,谁家小姐若是有点狐臭之类的隐疾,媒婆可以完全装作不知,你们日后再说。

    然而不裹脚这种大事,媒婆是万万不敢欺瞒的,一来是瞒不住,二来就算男方被瞒过,像黄老爷这等人物,事后岂能饶你?

    所以即便是再艰难,再难开口,金婆子今天也要隐晦的把话说到头里:钟家小姐的脚,比别家女儿稍稍大些。

第158节 小书房

    黄老爷在听完钟家小姐的故事后,手指在桌面不停轻敲,面露思索之色。

    金媒人在不动声色中,大吃一惊:黄sir居然有反应啦?

    原本她是准备收工的......察言观色早就修炼到max级别的媒婆,在推介后期就已经看出来黄老爷的不耐烦。谁曾想临了虚应故事的这么一说,黄老爷貌似还真对钟家这位上了心?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底捞月?钟家这位业内有名的饮水机看守员,今天有机会在垃圾时间上场?金媒人一边紧张地回顾方才说过的钟家言语,试图推断出黄老爷的关注点,一边运足目力,紧盯黄老爷面部,一丝表情都不放过。

    好在没过多少时间,黄老爷自己就揭开了答案:“钟大人做过南京国子监司业?定是在哪里听过,耳熟,来人啊,拿绅录来。”

    缙绅录就是古代士绅名录,由书商公开发行,后世叫领导简历。

    未几,吴管家从小厮手中接过一本最新版的缙绅录,然后亲自翻找,很快就翻出其中一页,递给老爷。

    “嗯,嗯,果不其然。”黄老爷一边翻看缙绅录,一边连连点头,仿佛看到了什么令自己极其满意的地方......事实上某人这时比媒婆还急,他正在拼命转动大脑,寻找着钟老爷与众不同的地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黄志诚翻了几眼缙绅录后,“嗯,果不其然,钟前辈正是那位正德名臣之后......”

    金媒人此刻全身发抖,她虽然不知道黄老爷看上了钟家先人的哪一点,但她有强烈预感:自己就要在媒妁界放个大卫星出来了!从此将阎马二贱压在身下!

    “富不过三代,似钟前辈这般,百余年家门不坠,正是我辈楷模,唉,也不知我这等平常人家,有无机会请益一二。”黄志诚这边生怕金媒人听不懂,貌似自言自语又感叹一番。

    “这是要寻个篱笆儿扎得紧,持家有道的!”金媒人要是再听不懂黄老爷的意思,她就不是媒婆了。瞬间在脑子里把之前推介过的几户人家过一遍,发现如果不论质量,单论家族延续的年代,还真没有比得过钟家的。

    这一刻,妇人懂了。

    “哎呦呦,好我地孝廉公!”只见金媒人这时一拍双手,从圆凳上跳将起来:“那钟府真真是陈年老户,杭州城里打听......”

    某人一边微笑着听媒婆即兴发挥,一边长叹一口气:可算是把这媒人套路进来了。

    黄平黄孝廉的续弦大计就这样一波三折般定将下来。从门第上讲,黄举人府略配不上钟进士府。但是从其他方面来说,黄举人的条件远远超出,毕竟钟家小姐先天条件不足,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门当户对了啦。

    媒婆界从此也多出了一个经典案例:金媒人如何慧眼识别客户,如何巧言,如何转移客户注意力......总之,一个如何把皮鞋卖给黑叔叔的明代版励志故事,就这样被编撰了出来,在媒婆界口口流传,经典不息。

    ......

    目送着金媒人急匆匆赶去钟府提亲,黄志诚此刻坐在花厅上,不禁苦笑着摇摇头:看来生怕夜长梦多的人,不止是自己啊!

    扭过头吩咐几句管家,让他从今天开始准备婚事,并且配合媒人走婚前程序“六礼”,安排完琐事后,老爷起声摆驾,吩咐回“小书房”。

    黄府有三个书房。大书房,内书房,还有小书房。

    大书房用来见一些亲近客人,内书房用来静心读书,至于小书房......建成后还未曾有下人进去过,包括管家在内。

    小书房是黄府新装修时候建的,位置在主宅侧后方,孤零零一所小院子;周围几个方格都是内宅重点区域,24小时都有护院巡守。

    院子里空荡荡,无花无树,只有一条小石径通往书房,其余部分都薄薄铺着一层细沙如果有人翻墙,那么必定会在地上留下足迹。

    如果贼人打算用古代最普遍的“揭瓦吊索”方式进屋,他会发现这间不起眼的小屋,青瓦下居然有密集的椽条,每根都有小腿粗......好吧,请回去拿锯子先。

    如果贼人打算破窗而入,那么看上去不起眼的窗棂,会震断他的双手铁木做的。另外,窗户后方还有一道卡扣,所以电视剧中常见的薄刃撬窗,也不起作用。

    到了这个地步,有手艺的朋友大概还不会死心,会撬一撬门上那把锁。然后他很快就会发现......锁眼不对头,咋是四棱的?还有锁子上那几个“上海三环”的小字是啥意思?

    ......

    黄老爷掏出钥匙,打开小书房的院门,沿着小道径直往里走去。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默契停脚,留在院门口,进门后,他开始打扫屋子,完事后坐下来闭眼思考了一会。

    小书房的陈设其实很简单,书橱,线装书,书桌,笔墨纸砚,唯独有点奇怪的,是书桌下方摆放的一个松木纹小柜。

    不过,当黄老爷想完事,俯身打开柜门的时候,一切就清楚了:这是个保险柜。

    保险柜里有一套通讯设备,一把小巧的德国产hkp7型手枪和配件,一个急救包,再就是一些房契文书,几根金条,一点珠宝首饰。每隔一段时间,赵六这个宅子里唯一的自己人,就会跑一趟塘庄,从那里带回替换的蓄电池。

    黄平这时轻轻转动密码盘打开柜门,先取出手枪盒,按照当时在塘庄接受的培训,开始不紧不慢的擦起枪来。

    擦完枪后,看看柜子里的劳力士表,刚好是下午六点整,于是他取出迷你车载电台,打开后用手咪呼叫起来。

    今天运气不错,位于塘庄和摩云观里的两部电台主人都在,于是“儒释道”三人就在这17世纪的杭州城内外,开了一场简短的短波通讯会。

    黄平除了报告自己选老婆这件事之外,还通知鲁成给他弄一两个“族老”过来:婚前手续需要长辈出面。人选嘛,要求不高,年高耳背,头脑糊涂,只管咧着没牙的嘴笑呵呵的那种就好。

    开完短会后,间谍黄某人收拾好器材,检查完窗棂,施施然锁门,继续做他的大老爷去也......

第159节 熊大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各自都有点难言之隐的钟黄两家,在婚配这件事上,不约而同都相当配合。整件事一度进行得很流畅: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四道前期程序相当快捷,然而到第五道“请期”,也就是推算良辰吉日这一关时,黄家突然间将流程暂停下来无它,熊大...熊大人来也。

    熊文灿是三月上旬在金銮殿陛辞出京的,然而那时候北运河还没化冻小冰河时期运河化冻要慢一点。这样一来,熊大人的队伍就只好先走陆路,沿着运河一路磨蹭到山东地界后,老熊这才坐上官船,开始玩漂流。

    等到黄志诚这边安插在官驿的人手跑来报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4月初。得到消息后,黄志诚便果断暂停了婚礼流程:他要根据和熊文灿接触的结果来决定下一步行止。

    ......

    两天后,德胜桥官驿。

    穿着一身被士林默认为举人正装的黑色宽边直缀,全套披挂整齐的黄平老爷,此刻正坐在官驿的大厅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和一帮低级官员们聊天打屁。

    熊文灿所坐的官船,是午前到的德胜桥。黄志诚今天来此,目的是投名贴,投荐书,应卯老熊今天肯定不会见他,但是他必须摆正姿态,在官驿候着。

    身为一省巡抚,哪怕是过路的,下船伊始,势必会有浙江官场的同等级人物出来应酬,这之后按等排队,等老熊有空接见到举人这个阶层,怎么说也要两三天的样子。所以,在等着翻牌子的这几天里,黄举人就要天天来此地上班应卯。

    进官驿大门后,左右两旁就是传统的花厅,这是供各路候见官人们闲坐的地方。德胜桥官驿的候见厅,像黄志诚一样跑来走门路的官儿、举人、商人、秀才每天比狗都多,一年四季此地热闹非凡,绝不亚于后世的侯车大厅。

    这些成天混官驿搏出位的人,境况都不会太好,通常都是一些没后台的杂官和候缺举人。真正有实力的早就摆平吏部上任了,谁还每天跟狗一样坐在官驿里等着大佬召见?

    从第二天开始,黄老爷就带来了好茶和点心这两天正是头茬明前龙井上市的时候,现在是17世纪,龙井没有论卡车卖这一说,等闲人家根本喝不起这种昂贵的茶叶。

    所以黄平这个异类,这两天很受欢迎,人既大方,谈吐又风雅,大家一边喝茶,一边亲密交流各类跑官经验,各路大佬喜恶,很是相得。

    黄举人所在的阵营,里面都是举人和低品官,这个属于嗓门最大的哈士奇团队。这帮人成日里斥骂驿卒,呼三喝四,整个花厅就可着他们一伙浪。

    只有在门子高呼:“某某大人到......”的时候,场面才会略略安静一会,等一身官袍的大佬目不斜视的从面前走过后,喧闹如初......

    一旁还有那比较安静的秀才阵营,这个属于泰迪团队,一个个脸上满满的都是激情,见人就想发骚,然而没人搭理。

    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角落里的商贾阵营。这帮人属于吉娃娃团队,一个个满身绫罗,肥圆的脸上堆满人畜无害的笑容。

    然而在这等官来官往的地方,商贾是最不得势的一类,封建社会严酷的等级压迫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没有哪个穷官儿敢在这等场合下和商贾套近乎。

    事实上,哪怕这些人家里放满了银子,但是在这里,他们也只能从驿卒那里买一碗最次的茶水来解渴草民喝好茶吃点心?大厅里一帮老爷面子往哪放?没让你们跪着就不错了!

    黄平就是在这种局面下,硬生生在官驿里泡了三天,每天灌一肚子茶水点心回家......好在还有个叫熊道的侯见商人比他更惨,连点心都没得吃,喝得是劣茶,这让黄老爷心里满满的都是优越感。

    熊大来到驿馆的头一天,时任浙江巡抚的张延登大人前来拜会。

    第二天,浙江左右布政使董承韶和孙枝芳两位大人前来拜会。

    第三天,浙江提刑按察使林贽大人前来拜会。

    等到第三天下午,杭州知府刘梦谦来驿馆晃悠一圈后,黄志诚知道,明天大概就能轮到他知府是熊文灿官方会客的最低品级,再往后便是私人关系。

    ......

    果不其然,第四天午后,当黄老爷正和一帮候缺丝们吹水吹得正开心时,一个头戴软帽(周星驰点秋香那种款式)的下人跑进花厅,高声问道:“杭州黄平黄孝廉可在?我家熊大人有请。”

    黄平闻声扔下手中的半块桂花桃酥,端起茶碗就开始漱口,一旁几个吹水好友赶紧递过来手巾把......黄老爷擦脸正幞头收拾妥当后,便用穿越众里唯一专门训练过的,含胸低头的明代走路方式,跟着那个软帽家人往内院行去。

    稍稍往里行了几步,黄平这边就开始打问:“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啊?”

    “不敢,小的熊七。”

    “嗯,一路舟车劳顿,熊大人贵体可还康健?”

    一边问话,黄老爷大袖一边甩动,熊七手里顷刻间多出一小锭水丝细银出来。

    熊七欢喜得眼都眯了起来,软帽上的绒球一抖一抖:“回黄老爷,我家大人气色不错,方才还多用了一小碗饭。”

    “哦,气色不错。”黄志诚一边走,一边想到:“别给老子整个日夜不思,茶饭不属就好。”

    熊文灿贵为一省巡抚,上任时身边的各路亲随师爷幕僚家丁轿夫护卫不下百人,所以在驿馆号下三间院子。黄老爷这时被引到一处偏厅小坐,稍后一盏好茶便被熊七端上来。

    等到茶水从滚烫放到温热,一身松纹道袍的熊文灿熊大抚军,才从后堂绕将出来。

    熊文灿是四川人,身形削瘦,面貌清矍,现年53岁,正是官吏的黄金岁月。

    黄平见老大现身,急忙起身上前拜见。

    在这里黄平是不用跪拜的:公堂上且不论,私人场合,举人这个级别相当于副处,而熊文灿的职官再大,级别也不过是正处(进士),除了一甲那三名副厅之外,其他人在体制内级别就差半级,没有跪拜的道理。

    这就是乡试正途出来的举人已经是统治阶级的一员。各种古代志怪小说里,从来都是秀才被人骗,被人宰,被狐狸精睡,可曾见到过举人老爷被宵小如何如何?

    ......

    熊文灿身材瘦小,但是肺活量不小,一张口声如雷鸣:“志诚无需多礼,我与尔师多年莫逆,且坐下说话。”

    ......这一刻,穿越众之前大费周章的“李逵行动”,红利开始显现。

    从熊文灿的称呼上就能听出来,他是看过黄平之前投来的名帖和荐书的。

    在黄平得知自己要入幕熊文灿的第二天,一个信使就带着黄老爷的急信直奔南京黄平的座师陈盟,正是现任的南京国子监司业。在主持完丁卯科乡试后,由于朝中党争日益严酷,陈盟前脚回京,后脚就被人从翰林院一脚踢到南京国子监。

    这位陈司业和熊文灿在朝时同为四川籍高官,自然是有私交的。所以当座师见到信使,看完自己座下最孝顺的弟子的求援信后,当即写了一封针对熊文灿的言辞恳切的荐书,交由信使带回。

    这就是为什么熊大人今天一见面,就直呼黄平表字的原因:老朋友的荐书内容,不是普通的“八行”,而是全方位对黄平的认可。

    分宾主坐定后,熊文灿知道这位是来应幕的,略略客套两句后,便开始考校起黄志诚来。不想这一考校,却令熊某人大吃一惊:来人言辞便给,见解独到,对闽海局势洞若观火。

    只用了盏茶功夫,黄志诚这种说话直率,不云山雾罩,并且夹杂着一些具体数字的分析局面的方式,就令熊文灿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一句话:言之有物。

    这可就很难得了。熊文灿半生宦海伏波,各路先生幕僚清客谋主不知见过多少,这等人有多少用处他心里清楚:平日里满口微言大义,遇事一筹莫展,只把那书中的死道理抬出来生搬硬套。奈何此辈身后多有师友出面荐保,所以很多时候老熊也是捏着鼻子权做收留。

    讲真,就凭黄志诚座师那一封荐书,熊文灿今天原本也是打定主意要留下黄志诚的只要他表现不是太烂就行。结果老熊万万没想到,此子居然当场给了他一份惊喜!

    “志诚现下是在杭州寓居吧,怎生对闽海局面如此熟悉?”熊文灿此时双目炯炯,盯着黄志诚问道。

    “不瞒抚军,自三月上看到邸报,得知大人不日将南下抚闽,学生便动了心思。”黄志诚这时满脸诚恳:“这些时日学生除却翻查些故纸邸报外,还走访了几个海商,打听到一些个闽粤洋面的消息,故今日才敢来大人面前稍稍卖弄。”

    “志诚有心了。”熊文灿听到这里微微点头,心中愈发满意:这年头能脚踏实地收集消息的人,哪怕是道听途说,委实已经不多。

    熊文灿不在乎方才黄志诚所谓的局势分析到底准不准确,有没有用,这年头消息不畅,等将来到了福州,自然有准确情报可供分析。

    他在乎的,只是此子的才华,换句话说,就是黄志诚具有一种结合手中情报来分析当前局面的能力,这种本该是幕僚必备,然而现实中却百中无一的本事,才是熊文灿最看中的。

第160节 亮相

    熊文灿今天意外发现一位干才,此刻心情不错。看看屋中的水漏,一时不觉,才发现居然和黄志诚相谈了不少时候,于是老熊和颜悦色得对黄举人说道:“既如此,志诚便回去等消息如何?”

    说话老熊就准备点汤送客后面还有一串人等他接见呢。

    “学生这里还有一份条陈,万望大人闲暇时斧正则个。”黄平一看老熊要赶人,赶紧从袖袋里掏出一份条陈呈上。

    这份报告是黄志诚根据大办公室发来的提纲和资料,自己操刀编写的。

    报告内容是按照古人习惯,采用上中下三策的格式写就,其中掺杂了一些虚假信息和判断黄举人不可能在杭州搜罗到全部福建的准确消息。

    这份报告的核心思想是,从战略层面指出:招抚郑芝龙,并非最佳选择。

    历史上郑芝龙在受抚后,的确是安下心来,开始经营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当n年后清军杀到厦门,昔日的英豪早已在富贵中磨光了锐气,下场难看。

    所以黄平在条陈中将招抚老郑只列为中策,顺便重点阐述了一番招抚郑芝龙的危害:一旦本乡本土的郑芝龙得势,如果将来有一天老郑举起反旗,那么必定是个四乡景从,闽粤奸民争相附翼的糜烂局面熊文灿到时候不管在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穿越众知道郑芝龙的为人,但是1628年的熊文灿可不知道。

    所以,黄平在条陈里指出了另外一条上策:招抚一股在闽粤地面上毫无根基的海盗势力,扶持起来后干掉郑芝龙。这条策略虽说一开始艰难一点,但是一劳永逸,熊文灿不必担心日后此辈反复。

    当然,条陈里对于占据大员的穿越势力只字未提黄举人现在还“以为”是红毛占据大员呢,所以条陈里只是将“借师助剿”作为备用方案,淡淡提了一句。

    这份条陈最主要的目的,首先当然是进一步突出黄举人的才干,其次,就是在老熊这里先埋下一根钉子等到他日某些人物,某些势力纷纷在老熊面前出场的时候,黄举人届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面表示支持:“看看,我报告里早就分析过了,眼下看来嘛,也就这伙人合适。”

    ......

    熊文灿是来浙后第四天接见的黄平。

    第五天傍晚,回家等消息的黄举人,又一次被召去官驿。这回不一样,熊文灿是在书房接见的他,待得两人讨论完某份条陈后,黄平当场就收到了熊大的聘书。

    好吧,这次要下跪了。接聘书相当于确定主从关系,类似于诸葛草堂跪刘备。

    其乐融融地玩了一把黄平月下跪熊大之后,宾主都很满意,接下来黄平汇报了自己的上班时间。

    最重要的任务既然完成,黄举人就可以安排今后的时间:熊文灿最多在驿馆还能待两三天,这点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够黄平操办婚事,所以熊文灿的大部队会按期启行,沿着古老的官道一路去福州。

    官员是不会走海路上任的,大部队后程会面临1000多华里的官道,而且以浙南闽北的山路居多。等老熊花个十几二十天时间磨到福州,黄平这边也已经操办完婚事,到时候搭乘塘庄南下的运输船队,从海路直趋福州城下,时间上也差不太多。

    ......

    熊文灿来浙后,头三天接见官场中人,后两天打发举人秀才,到了第六天,终于有时间会见商贾。

    和公众场合不一样,私下里见面,官儿们对商人还都是挺客气的毕竟人家都坐到面前了,那兜里肯定是揣着银子,谁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熊大自然也深谙其中道理,所以今天第一个就翻本家熊道的牌子:无它,唯礼重尔!

    饶是熊文灿官居高位,见多识广,昨夜也被这熊姓商人送来的礼物晃花了眼:明光大放,毫无烟火气的油灯,纤毫毕现的水晶镜,还有那一挂上品珠串......这些奇珍异宝当时委实让老熊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才是初见,正事还没说就下如此重礼,熊文灿老于世故,知道这位本家怕不是寻常商贾,所以今天一早,就翻了熊道的牌子,打算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草民熊道叩见抚军大人。”熊道标标准准做完一套磕头程序后,上首的熊文灿这才和颜悦色得招呼熊朋友起身,上座,看茶。

    “学生萌圣恩巡抚福建,不知熊朋友在闽地,做何种营生啊?”

    熊道今天求见本家,原本就是跑来亮字号的,再加上时间紧迫后边还有一串人等着老熊接见呢,所以他此刻开门见山,再不遮掩:“不瞒大人,草民现如今和一些个朋友在大员岛上生聚,平日里做些小生意糊口。”

    “嗯,大员岛。什么?大员岛?大胆!尔等是‘和兰人’探目?”

    ......原本捻须微笑的熊大,在反应过来大员是哪里后,先是略略惊了一跳,然后戟指熊道大声喝问。

    “大人有所不知,那大员岛上的荷兰人,早在去岁秋,就被弟兄们劝回巴城了。现如今在那大员岛上的,都是似我这般正经汉民,再无一个红夷。”

    “什么?劝回?”熊文灿抓住了关键词,想想后问道:“可是有所争斗?”

    “是。以火枪对火枪,弟兄们先破荷人枪阵,再破荷人城寨,原打算尽斩彼辈,后来顾虑到还是生意要紧,于是弟兄们就放了荷人一马,令余者回巴城运货,今后老实做生意便是。”

    ......

    熊文灿听到这里,缓缓端起茶碗饮一口他需要时间来消化熊道给出的信息。

    抚须沉吟几息后,老熊先是否定了此人是个失心疯的可能,再看这位举止有些怪异的商人,然后联想到后屋里那些明显不是中式风格的奇珍,老熊顺着思路一路捋下去,渐渐明白过来。

    “既如此,你且将尔等来历说个清楚。”

    “敢不从命?”熊道这时微微一笑,按照大办公室编好的套路,将穿越势力的来历讲述出来。

    这个来历很简单,总之穿越势力也是一伙和郑芝龙类似的“海商”,虽说规模小点,但是因为穿越众能和西洋人交易到更加精良的武器,所以武力强横,新崛起的势力现如今以大员岛为基地,正在试图染指沿海贸易。

    至于穿越众的组织架构,熊道讲了个“主少国疑”的模板:年轻的大头领姓曹,属于匪二代刚接盘,眼下由当权的夏姓老臣子辅佐。

    这么讲是为了规避未来一些风险,譬如老熊非要见曹某人的面,到时候一句内部不稳,须臾不得离人就可以搪塞过去。另外也可以顺便给老熊一点遐想:这帮人内部还是有隐患的,万一哪天翻脸,待我使个手段如何如何......

    熊文灿在听完本家描述后,露出了一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笑容,接下来,熊大人终于问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一句台词:“尔等意欲何为?”

    熊道早就等着这句话啦,此刻只见他态度激昂,声情并茂,双手抱拳:“我等草民愿附大人骥尾,涤荡群丑,平海靖波。”

    “哈哈哈......”熊文灿听到这里,仰头大笑一声。

    ......

    两天后,德胜桥官驿门前,右佥都御史,福建巡抚熊文灿一行,正准备起行入闽。

    熊大人今日明显心情不错,不但和前来送行的黄举人说笑两句,临上轿前,还对位置略远的某商人微微颔首以熊某抚台之尊,做如此姿态,着实不易。

    熊文灿当然有理由高兴。这一趟杭州经停,不意间麾下就多出一员干将,这委实出乎他本人意料。

    方今闽海局势波诡云谲,远不是奏章里那几句言语所能说清,至少在他熊某人现在看来,原本在出京时就已定下的抚郑之策,却是略略有些操切。

    就连远僻夷洲的海寇,都晓得早早前来联络投奔,可见那闽海局面,并不是郑氏一家独大。

    出京时前途未卜的晦涩心情已荡然无存,熊大人现在认为:此趟抚闽,兆头极好。看着轿窗外躬身肃立,满脸祝福表情的本家商人,再想想行李中那些奇珍异宝,熊老爷此刻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嘴角。

    看着熊文灿一行消失的背影,官驿门前做送别状的熊道终于松了口气,掸掸袖子这便走人:到此刻为止,关于老熊的后续任务,已经没他什么事了。大办公室之前已经派出专人去福州建立情报网和商站,规格和杭州这边相等,等老熊到了福州,自然会有其他同志出面联络。

    熊道同志潇洒地走了,而黄平同志却还站在驿馆门前陷入沉思:这就要去福州了?不是说好在江南潜伏到王师上岸那天的嘛......这下可坐腊了,家里那几个漂亮丫鬟怎么办?福州辣么远,一起走方不方便?留下的话,万一被大妇卖了该如何是好?

    ......

    黄老爷当天一脸惆怅的坐轿回家。

    当然,即便是再惆怅,日子还是要过的,他现在就要开始为远行做一些准备了。

    首先是吩咐管家预备着卖人婚礼之后,一些没有签死契的下人可以适当卖一些出去,老爷不在,留那么多人干什么?

    其次就是保险箱:在法理上有超过男主人统管后宅权利的大妇,不日就将进门,而老爷之后又要长期出门在外,这玩意不能留府。所以在熊文灿走后的第二天,黄府里的赵六赵管事,就驾车从角门离开,马车上拉了什么,没人知道。

第161节 你也来了

    春雨点点,杭州城春意浓浓,行人默默,往日喧嚣不再。往年温润湿暖的江南古城,此刻沉浸在小冰河时期的雨雾中,阵阵寒意逼人。

    修义坊内的一处私宅院内,一位妙龄女子正凭窗看雨。女子内穿青衫,外面是一件鹅黄褙子,一头浓密的黑发扎成仕女最爱的随云髻,耳旁流苏垂下,曲线玲珑,仪态优雅。

    女孩此刻细手扶腮,美目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风吹过,窗外几株海棠突然探头入窗,当女孩被水滴溅到后,发出“啊”的一声轻叫,这一刻,画卷才卷动起来。

    钟秀秀容貌酷似其父:额头平直,眉毛浓密,鼻梁坚挺,腮骨线条刚毅。

    怎么说呢,这副容貌放在17世纪的明人眼里,说好听点就是命硬,一旦遇到那种不畏权贵,恪守职业道德的算命先生和媒婆,他们会告诉你:这是克夫之像!

    钟家女难嫁,其中还藏着这样一处难言之隐:颜值。她的脸型不符合17世纪传统的审美观念,太硬,太张扬。

    然而,但是,如果此刻钟秀秀身穿一件白衬衣,扎个马尾,手拿一个彩圈波板糖,站在后世的车墩影视基地......会迅速引起围观,游客们会纷纷上前合影,并且夸奖妹子模仿秀水平很高。

    ......是的,这个眉毛浓黑,鼻梁高挺,线条刚硬的钟家女孩,和后世那位拿着波板糖的哑巴女,颜值重合度是88%。

    ......

    就在女孩儿心思重重,轻斥海棠之时,从小院的垂花门外,嘻嘻哈哈跑进来两个年轻人。这两位仁兄一黑一白,都是20岁上下的年纪,公子哥打扮,进门后说笑着就直奔钟秀秀的闺房。

    早在窗口就看到来人的钟秀秀这时急忙起身,吩咐丫鬟去准备毛巾。

    皮肤白一点年轻人是钟秀秀的亲哥,叫钟义,是钟老爷的次子。黑点的那个姓许,叫许七宝,是钟秀秀义父许乡绅最小的一个儿子。这两人从钟秀秀被接回杭州时起,就发现彼此臭味相投,成日里在杭州城和一帮闲少们鬼混。

    所以说,钟家家教严那都是鬼话,像钟义就属于成天游手好闲的那种货色。

    “二哥,七哥,何事这般高兴?”钟秀秀一边挑起门帘,一边问道。

    “金娘,你那夫君来了,在堂上和大人说话呢。”这边钟义不等丫鬟拿来手巾把子,急急忙忙就把消息说了出来,一张圆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一股狡黠的笑容。

    小名金娘的钟秀秀听完后脸微微一红:“今日来,明日走,须也拦不住。”

    钟秀秀说完这句扫兴话后,场面略略有点尴尬。

    ......

    在黄举人提亲后的这段时间,钟家人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女孩的婚事在黄举人出现之前,早已成为钟许两家的噩梦:当初钟老爷从许家带走自己女儿的时候,“在杭州城找个好婆家”这个理由,是土棍许家最无可抵挡的说辞。土棍能为女儿找到的最高档次婆家...还是土棍,怎及得上钟鸣鼎食的官家夫人?

    然而现实深深讽刺了一把钟老爷:自己女儿回杭州后,滞销整整两年,此时钟许两家已然是彻底坐腊:再把女儿送回温州乡下找个土棍?或是降低标准在杭州城里找个酸秀才?

    到这个地步,包括钟秀秀在内的所有人,一度都陷入了绝望。

    这就造成了当傻大头黄举人横空出世后,钟家上下一夜间又蜕变成神经质心态:略有风吹草动,就生怕哪里出漏子,把事情搞砸。

    金媒人很快嗅出了味道,这些日子里,利用钟家这种心态,贼妇果断打破媒妁界常规,每完成一道“六礼”,便气焰嚣张得从钟家勒索走5两银子......

    要知道,这几道程序通常是不给钱的,服务早就包含在总费用里了裹得一双好脚,颇有姿色的潘金莲,当年也不过是30两银子的身价......

    然而这些钟家人都捏着鼻子认了,包括得到消息后紧急赶来的许家先头部队都觉得还是不要横生枝节许家大部队还在后头,钟秀秀头上有七个土棍兄长......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的不灵坏的灵。

    黄志诚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去官驿拜老大的那几天,钟许两家人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当钟府收到黄府要“暂停婚期”这个比较模糊的消息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崩盘的前兆黄举人大概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了某些真相,或者是全部真相......

    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态,一般人经历过之后,估计就该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了。好在钟秀秀从小在乡下长大,没玩过伤春悲秋那种人设,所以妹子目前还不打算出家。

    当然,出家是一回事,情绪低落是另一回事,钟秀秀最近满腹幽怨,方才一听到自家哥哥讲黄举人到府,钟秀秀自然而然地,话里便带着一股子无奈......封建结婚观害死人啊!

    “金娘,是好事!”皮肤黝黑的许七这时见钟秀秀不自在,急忙把方才躲在屏风后头偷听的那些谈话讲了出来:“你那夫君原本是个官迷,前几日跑去官驿走门路,据说是入了哪家大官的法眼,要给人当差!”

    “啊!”钟秀秀美目流转,惊了一呆。

    “黄孝廉今日上门,便是来谈婚期的!”钟义在一旁补充道:“说是不日便要出外做官,婚期紧,要速办!呵呵,呵呵。”钟义说到这里,禁不住笑了起来。

    “去谁家衙门做官?做什么官?”钟秀秀聪明伶俐,当即想到了后续:“可是婚后要出远门?”

    这一串问题直接把两个浮浪子给问傻了,他们当时躲在屏风后没听明白啊,什么叠山(熊文灿表字)大人如何如何......这两货根本没搞清楚谁是谁。

    ......

    总之,今天黄志诚亲自过府讲明缘由,实实在在是给钟家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一刻,事情又回到当初的起点:一波三折后,大家突然间又开始急着操办了?

    钟老爷这边留下准女婿用过午饭后,请来的风水也已经准备就绪,大家当场敲定半月后的一个良辰吉日。这之后钟老爷心情大好,给了黄志诚一个官场礼包......钟老爷修书一封。

    福建现任的左布政使名叫蔡善继,此人籍贯是浙江湖州,两家多年交好。蔡善继在万历年间任香山知县,因为当时“单车驶澳”,处理过一起葡人闹事的案子,然后又制定出《制澳十则》,在澳人中威信很高,受到时任两广总督张鸣岗的推崇。

    蔡善继现如今官居福建左布政使,正是能左右福建局势的大人物。

    钟老爷此次修书一封,也是希望黄志诚他日赴闽后能多个人看顾,不求建功立业,但求女婿平安归家老丈人不能忍受自己命苦的小女儿再变成寡妇......到那个时候,钟秀秀克夫这一说,可就再也洗不清了。

    事情就这样最终敲定。

    黄志诚在余下的半个月里,开始全力筹备婚事。各种彩礼,各种应酬,各种忐忑:哪怕天天晚上有妹子陪,但是结婚这种重大的仪式,对于一个后世光棍来说,还是有心理压力的。

    好在黄老爷和后世那些丝终归不同,黄老爷结婚不用自己辛劳,凡事动嘴就成,黄老爷结婚不用贷款买房,黄家院里能停下很多辆路虎。

    ......

    半月后,良辰吉日。黄举人一身红袍,胸配红花,胯下骑着骏马,身旁鼓乐吹打,队伍轰轰烈烈一路行至钟府。

    钟府这边早已大开中门,各色人等穿红戴绿,喜气洋洋,只等姑爷进门。

    名义上是续弦,实际上是首次结婚的黄志诚,早已在这两天中被人整治的浑浑噩噩。原本就抱着应付差事这种心态的黄某人,此刻跟个木偶一样脸上堆着傻笑,机械人一般在受人摆布。

    一路流程走下来,夫妇二人拜别了钟老夫妇和特意赶来的许乡绅夫妇后,黄志诚终于可以牵着妹子进花轿了......

    想想回去后还有一波酒席在等着自己,这时的他已经想死赶紧带着妹子们逃离杭州才是上策,他已经能预感到,自己轿子里这位有着七八个兄长的恶毒大妇,日后会怎样在自己的后宅兴风作浪。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执客响亮的呼喊中,黄府正堂,一个聋哑老头正张着没牙的嘴,在接受“族侄”夫妻跪拜。

    这个老头是几天前从丐帮选出来的,洗刷干净后临时充当了一把黄家族人的“耆老”。

    ......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应付完酒宴后,月上中天,穿越者黄志诚,穿着大红袍,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挪进了洞房。

    和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新娘一身红妆,披着大红盖头,此刻正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黄志诚这时已经没力气玩什么狗屁情调,他先是灌了自己一碗凉茶,抹一抹嘴,然后随意拿起桌上那根红绸包着的秤杆,一把挑开了盖头。

    这一刻,红烛虚影下,光暗变幻,四目相对。

    ......

    钟秀秀发誓,自己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惊讶成这幅表情。

    黄志诚此刻大张着嘴,眼球突出,表情痴呆,前臂平伸,保持着一个挑盖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聪慧的钟秀秀很快明白过来:大约是自家这幅命硬的长相,出乎郎君意料......

    这一刻,满腹委屈,不甘,心酸的钟秀秀咬着牙,狠狠盯着面前傻子一般的黄志诚,眼中渐渐蕴含出泪花。

    然而新郎此刻并没有举起一把小刀,像星爷一样和她四目相对,下一刻,“当啷”一声,秤杆掉地,钟秀秀听到自家郎君说出了一句怪话:“圣依,你也来了?见曹总了吗?”

第162节 忍无可忍

    世事无常,波诡云谲。

    新妇入门第二天,全府下人按等排队,一一上前拜见主母。

    从这一刻起,拥有“结婚证”,俗称“红绿书纸”的女主人,就在法理上掌握了后宅大权大妇如果要卖掉哪个狐狸精,男主人除非召唤“七出”这种最终大招去官府休掉正妻,否则是无法阻止正妻行使权利的。

    看过红楼的就知道,王夫人是如何把一帮金钗银钗们推进火坑,然而这就是封建礼法。在贾府,王夫人头上还有个贾母,而今在黄府,新上位的“黄钟氏”,“黄夫人”,头上连个公婆都没有,这个完全可以为所欲为了。

    “好在老爷答应过的,且忍一忍,仔细挨过这几日再说......”,黄府的几个狐狸精此刻虽说揣揣不安,但是心里还是有底气的:老爷之前就答应过,婚后带她们去福建,留大妇看家。

    然而世事无常,当几个狐狸精来到正堂后,看到的却是一个新出炉的17世纪渣男。

    一身正装的钟秀秀同学此刻浓眉紧锁,一脸严肃,端坐在上;身旁环绕着吴管家,内宅管家,钟府带来的老妈子,钟府带来的通房丫头。

    而一身居家细布软袍,手持折扇的黄老爷,此刻满脸微笑地坐在一旁,正欣慰地看着下人们上前给主母磕头请安。

    某渣男一边摇扇,一边时不时帮主母咋呼几句下人,咋呼完后,还要甜蜜地转过头一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好像一条狗耶......”

    几个小狐狸精这一刻用尾巴尖都能看出来,渣男变心了。

    果不其然,三天后陪新妇回门,渣男当众宣布了一件大事:他要带钟秀秀同去福建。

    钟家人一脸惊讶:之前可是说好两地分居的?当然,没人会拒绝这种可喜的变化但凡是有可能,谁会愿意自家女儿独守空房,每天啥事不干,就在那里孝敬公婆的?何况黄府连个公婆都没有,黄举人一走,钟秀秀新妇嫁人,没两天就成守望门寡了。

    而钟秀秀也在私下里红着脸告诉娘亲:这个......截至目前婚姻美满,就是夫君怪话不少,花样略多......

    钟老爷在搞清楚状况后,老怀大慰:在他的预感里,女儿如果能和自家男人“相敬如宾”,机械式过完后半辈子就算婚姻圆满了,谁曾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除了对于海路安全的担心外,没人表示反对意见,然而黄某人最不担心的就是海路,这个被他用了点托辞搪塞过去了。

    ......

    黄举人的故事到这里基本就要告一段落了,下一次老爷大展身手的地方,应该是在福州。

    不过在临出发福州的前两天,黄老爷最终还是搞出了一把幺蛾子。

    午后,坐标大书房,黄府最不起眼的管事赵六,此刻腋下正夹着一个灰布包袱前来找老爷汇报。

    两个人鬼鬼祟祟交流几句后,老爷提着包袱,满脸坏笑就回了内宅。

    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个拳头大的迷你摄像机,外加一件白衬衣。当老爷接下来喝令大老婆小丫鬟统统打开衣橱他老人家要挑一件时,某人的意图也就呼之欲出了:这货要玩cosplay。

    老爷没多久就在一片咯吱吱的窃笑中,找出来一件红白碎花长裙,然后比划了个拦腰切断的手势,交给丫鬟们当场改装......好吧,某人在这里就是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接下来老爷去了画室黄志诚穿越前就是做假画的,绘画功底相当高,所以,在一块糯米圆饼上画出几圈彩色波纹,那是再轻松不过。

    “娘子,倘若有一起子小人,成日里辱我、诽我、笑我、你说该当如何?”黄老爷一边在台案上用毛笔给糯米饼染色,一边向在一旁嘻嘻哈哈看他搞怪的新婚娘子问到。

    钟秀秀先是“啊”了一声,然后会错了意,以为夫君是说外头有人嘲笑他娶大脚婆娘,于是女孩瞬间大怒:“这等恶徒,须得狠狠教训一番!”

    “是啊是啊,这帮混账妒我多日,早先就投帖编排我,老爷我早已含恨多时,现如今你我夫妻一体,岂能再容宵小猖狂?来来来,你且换上这件衬衣先。”

    “......老爷你又做什么怪?”

    “娘子有所不知,今日老爷我要施展祖传的虚空大诅咒术教训这一干恶徒,此法需你我夫妻双剑合璧方能见效,功效隔空咒人,中者几欲疯魔,无药可解......”

    “这个黑镜匣子是何物?”

    “祭坛,待为夫调好焦距先。”

    ......

    二十天后,“黄老爷后宅嬉戏自拍”,被大员论坛各板块统一置顶。

    一帮丝们点开视频,首先看到的是穿着白衬衣,红白碎花软裙,手拿波板糖的19岁胶原蛋白版黄圣依站在花园中,然后旁边有个猥琐地男人一边搂着妹子腰,一边比划出low逼到极点的剪刀手,这个男人的身后,并排站着六个漂亮丫鬟,巧笑嫣然.......这一刻,论坛爆炸了。

    视频的结尾出现一行粗糙的剪辑字:这是本人对你们这帮贱人长久以来在论坛侮辱我,编排我的回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黄老爷犯了众怒。

    黄老爷被人称作:“黄狗”。

    黄老爷被群众要求“开除穿籍”。

    黄老爷大摇大摆,搂着老婆去了福州。

    ......

    清泰门外的五显寺,是杭州丐帮总舵。

    这座破旧的三进老庙,现如今早已焕然一新。自从周通这个山贼头目在穿越势力支持下夺取此地后,五显寺就发生了深刻变化。

    除了山门后第一进大殿里的五通神兄弟外,五显寺现在全无半分寺庙味道,寺门口永远有着看似凌乱的一堆叫花子在堵门,普通香客早已不在此地上香。

    原本三进的大殿现在被扩建成四进,新增的后院底下挖了大型地窖,据说是用来放冬储菜。原有的围墙被加高,之前破旧的殿堂,厢房,统统得到改建。总之,五显寺的一切建筑格局,都在向着集监狱,藏兵站,收容所为一体的摩云观看齐。

    如果有人从后殿两侧的厢房前经过,会听到一阵阵惨叫声这里现在已经全部扩展成了牢房,

    需要关押的人很多吗?很多。

    自从周通上位以来,对杭州丐帮的大清洗从没有停止过。

    一开始跳出来的,是一些不服管教的前朝老臣。这帮人的想法很正常:在帮派鼎革之际,适当扩大自己的话语权,这种行为史书上叫做藩镇扩张。

    然而新任的丐帮团头,并没有妥协:那段时间穿越众大部队还没有浮海远去。

    削蕃战争就此开始,城里城外同时打响。

    盘踞在城中破庙里的反对派,受到的待遇比较高:因为某些人不想把局面整得杀声震天,血流成河,所以,天黑之后,门外先是传来几声高喝,然后骨碌碌滚进来一个闪光震撼弹。

    城外的破庙更加肆无忌惮,光天化日之下,几条大汉杀进来就用无声手枪乱打,叫花子们顷刻尸横遍地。

    ......

    削蕃战争很快结束。

    这之后就是残酷的对峙阶段。

    一波波精悍的屏风山人马开始进驻各处分舵,周通在一个月内,连续召开鸿门宴,包括之前短暂被扶上位的那些新贵们在内,大批丐帮有职位的骨干,陆续在五显寺内被囚禁,被杀。

    只有极少数看出苗头不对的聪明人才得以存活下来这帮人丢下基业,跑路去了苏州。那段时间,通过塘庄门前的河道,被送去钱塘江口抛尸的木船,每天都有。

    到了这个时候,丐帮原有的管理体系已经荡然无存,这之后周通再通过一系列分化调派合并等手段,将屏风寨人马均匀分散开,从根基上掌握住了这个万人大社团。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不,这才是开始。

    新立的帮规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之前没有过的“轮值”。

    以五显寺和分派出去的屏风寨人马为礁石,其余帮众为流水,丐帮这股污泥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而早已饥渴难耐的摩云观,这时候就变成了沉淀池。所有丐帮之前的老人,只要手脚健全,看上去不像要老死的货色,在所谓的轮值之后,都会消失在摩云观的山门里。

    就这样一轮一轮磨过去,当时间来到1628年春,熊文灿经停杭州这个时间段,已经先后有超过4000人次的叫花子和流民,被送去了大员。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丐帮管理体系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在困境中渡过了初期最艰难的岁月所有在人群中散播各类关于摩云观“谣言”的人,杀,所有听过谣言的人,抓,所有嘴里吐出过摩云观这三个字的人,送走......

    想要维持一条人口输送渠道,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批的叫花子被送走,大批的失地农民顶上了岗位,在这个过程中,丐帮看似还是那个丐帮,然而性质却在发生着根本性的改变:新一代乞丐们不会唱“莲花落”,不会趟在铺户门前敲诈勒索,不会各种需要传授才能学习到的技术,譬如妙手空空。

    新一代的乞丐们只会端个破碗,坐在那里伸出胳膊乞食,懵懂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勒令换岗,换着换着,就换到了摩云观。

第163节 新服务

    五显寺第三层的正殿中,丐帮团头周通,此刻正高座在上,低头看着一份口供。

    周大寨主的容貌没多少变化,还是那张紫红色方脸膛,两撇浓眉,颌下留着短须。和曹川当初穿越时比起来,这位第一个和曹川搭话的明人,现在只是脸上的皱纹略深了些。

    此刻在堂下站着的,是几个身穿黑衣,手持利刃,恶狠狠的“护法队”成员,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早年间屏风寨的山贼。

    “都招了吧?可有漏下的?”

    “回帮主,招了,前后听过吴弟乱讲的,共有七人。”

    周通听到这里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指在桌上的供词上点名:“嗯,行船的刘角儿把摩云观传说讲给吴弟,吴弟再讲给本堂人听......”

    “看来这船上的人今后也要盯紧啊!那刘角儿是什么来头?”周通说到这里,抬头问到。

    “回帮主,就是个本地船夫,寻常人家。”

    “寻常人家还敢这么嘴碎?真真是嫌命长。抓过来拉几把夹棍,问问还讲给哪个听了,事后再办个落水,家里抚恤银子给厚些。”

    “喏!”

    “吴弟如何了?”

    “腿夹废了。”

    “埋了。”

    “喏!”

    “还有,”说到这里周通继续补充:“今后船上的人只许用自己人,七堂那些听过‘胡话’的也都先拘过来,七堂的人这轮先送走。”

    “喏!”

    ......

    公事很快处理完。

    几个黑衣打手走后,周通从堂上走下来,灰袍一撩,弯腰坐在了下首的交椅上。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青袍,矮矮胖胖,一脸笑容的和尚。

    “总是抓不干净。”周通坐下后苦笑着说到。

    “已经不错啦。”和尚一边摸着光头,一边用一种怪异的语言说道:“当初管不过来,只好按堂口往外运,现在都能追查到个人,这说明整体压力在变小,这是好事。”

    周通算是和穿越者接触最早,最多的明人,现如今他已经基本能听懂穿越者这种语法怪异,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怪词的“昆仑话”。

    “就是出息变少了。”周通点点头说道:“近日每况愈下,各堂舵交上来的份子,一月比一月少。”

    “呵呵,这个要辩证去看。”穿越者,杭州站站长,鲁成鲁大师此刻敞着肚皮,耐心解释道:“月例少,就说明四乡流民顶了那些有手艺的老花子,这是好事,知道咱们底细的人越少越好。”

    鲁成想想后又说道:“银子永远是次要问题,维持不住的话,塘庄那边自然会有补助。嗯,现在看来,腾笼换鸟这个大战役,咱们算是打胜了,不容易啊!周帮主辛苦!”

    “呵呵。不敢不敢,多亏鲁大师提点。”

    商业互吹几句后,鲁成从怀里掏出手机,一边输密码,一边说道:“当初不是还有两个后续计划吗,咱们一起商量的,我看时机已经成熟,抓紧搞起来吧。”

    周通晓得鲁成手里有各种“消息匣子”,这些仙界宝器有的能千里传音,有的能当书简用。这时看到鲁成把匣子递过来,周通急忙双手接过,时尚周帮主开始熟练地翻页手机文件,温习起那些简体字写就的计划书来。

    ......

    三日后。

    河坊街口。

    河坊街位于吴山脚下,是清河坊的一条主干道。这条街由于地理位置好,所以历朝历代都是商业一条街,后世也不例外。

    好久未见的胡正气同志,此刻正站在河坊街口的石牌坊下面,笑嘻嘻理着两撇鼠须。

    胡正气这个一脸鼠像的矮胖子,自从当日投奔光明之后,平步青云,从一个丐帮底层小混混,华丽转身,一路混到总堂师爷这个位置。

    平日里这厮负责的,是一些内外勾连,上情下达的场面差事,而今天胡正气得到帮主面授机宜,来这河坊街,是要干一件大买卖。

    胡正气带着个名叫平老三的伴当来到牌坊下没多久,五六条本地堂口的头面人物便闻讯赶来:“胡师爷,胡爷”一通乱叫。

    自从周通掌盘丐帮后,帮里原本那些乱七八糟,大小不一的地盘,称呼全部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按照里坊从新规划的各路新堂口。胡正气今天来河坊街,出面接待的自然是清河堂口的堂主和下属几个划片包干的香主。

    清河堂在丐帮内部代号是三堂,所以胡正气这边见人来了,便张口问道:“三堂的爷们都到齐没?”

    “就咱们这几个,都齐了,师爷。”

    “好,总堂派下的差事都晓得了吧?”

    “晓得晓得!”

    “嗯,我这就挨家去商谈,你们且把地扁蛇备好,有那不开眼的,看我消息行事!”

    “胡爷放心,都备办好了!”

    “嗯,哪个是帐房?且虽我来。”胡正气一边说,一边抬脚往河坊街走去,身后伴当和一个清河堂的帐房急忙跟上。

    三人往前没走几步,便是河坊街街口。

    长街上此刻人流如织,各种食摊,货郎,糖担儿,算命摊子,剃头摊,杂耍沿街铺开,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喧哗热闹。

    胡正气一行则径直绕过熙熙攘攘的路人,直奔河坊街口最气派的一家馆子:得月楼。

    “得月楼”原创于嘉靖年间,是苏州府的名楼。而杭州清河街这家,则是山寨版不要以为古人品德高,也不要以为古人思想单纯,看过《笑林广记》的都知道。

    胡正气带着两个伴当踏进了得月楼的大门。现在是巳时中,也就是早上10点左右,这个时间段,还不是上客的时候,所以装修精致,气派豪华的酒楼里还不见客人。

    伙计迎面就殷勤招呼了上来。

    胡师爷本色不改,面对一个跑堂的依旧是满脸堆笑,一边嘴里道着“生意兴隆”,一边凭窗就坐,点了盘酥油泡螺后,就要伙计把掌柜的喊来。

    得月楼的掌柜姓段,是城中大户段家的旁支。这段氏一门发源于万历年间,家族出过一任刑部尚书,一任云贵布政使,现如今家门不堕,仅外放的知府就有两个,举人秀才一堆,正是这杭州城里一等一的缙绅大户。

    而胡师爷今天第一个找上门的,就是段家山寨出来的这间得月楼。

    见段掌柜过来,胡师爷赶紧起身。三十五六岁,正当盛年的段掌柜平日里三教九流那是打交道惯了的,自然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客气两句后,四人就坐。

    “不知胡爷今日光临小店,有何指教啊?”段掌柜虽说一身绫罗,满手戒子,富贵逼人,不过掌柜当久了,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语气倒是很随和。

    “嗯,胡某此来,是有件好事要报于掌柜知道。”胡正气将嘴里的泡螺咽下后,喝一口茶,然后笑眯眯说道:“我家团头日前感念铺户生计艰难,故此下令:从今往后,再不许游丐上门乞食讨钱,打扰贵客酒兴。”

    “哦?这可是好事一桩,贵帮主有心了!”段掌柜听到这里,笑眯眯说到。

    “嗯,只是有一桩:这等花子每日里拘在破庙,多少总要费几口吃食,还要安排人看管。我家团头的意思嘛,各家掌柜今后按月赏几个银钱下来,此事就算妥当了。”

    “呵呵......”段掌柜一张略略有些清瘦的脸上,这时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讽刺型笑容:“不知此等好事,每月需银几何啊?”

    “不多不多。”胡正气满脸堆笑,一双小眼眯成细缝,他仿佛没看到段掌柜那浓浓讽刺的表情,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似得月楼这等杭州城里一等一的大买卖,每月只需二十两银子便好。”

    ......

    段掌柜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而一旁的胡正气仿佛生意已经谈成一般,也哈哈赔笑起来。

    笑着笑着,段掌柜突然止住笑声,脸色一变,盯着胡正气问道:“胡爷知道得月楼的东家是谁吗?”

    “知道知道,段府二房的东家,啧啧,大门槛,我等草民这辈子是高攀不上喽。”

    “知道就好。”段掌柜接下来用手指敲了敲桌上装酥油泡螺的小碟:“这个算是小店附赠,好走不送!”

    胡师爷一行进得月楼不到十分钟后,就被轰了出来。

    这就意味着,收取“流动人口综合治理费”这个丐帮新推出的收费项目,第一关就卡了壳。

    好在今天是第一天,项目才刚开始,还有时间再给大家做工作。

    时间很快就到了正午时分。

    得月楼作为杭州城里有数的大酒楼,此时正值贵客盈门的高峰时段,酒楼上下一片呼喝忙碌。

    得月楼的忠实顾客,瘦瘦高高的绸缎庄马东家,此刻正哼着小曲,手里托着一款宜兴紫砂壶,摇摇摆摆来到得月楼门口。

    门内有那惯熟的伙计望见马东家来了,急忙一声高喝:“马老爷到......”说话就准备出来迎人。

    就在这时,斜次里突然奔跑过来两个人影,这两人在离着马老爷还有3米距离的时候,一个虎扑,就匍匐在了马老爷脚下。

    下一刻,马老爷南京缎子的袍脚被掀开,露出了小腿上雪白的足衣,此二人同时伸手抓住马老爷的小腿,齐声惨叫:“饿啊......大爷赏两个吧......”

    马老爷惊怒交加中低头看去,还没等看清这二人长相,一股恶臭就将马老爷冲了个趔趄,好在小腿这时被人抓住,老爷险险稳住了下盘。

    再定睛一看,马老爷不由得爆喝一声:“好狗胆!”

    ......雪白的足衣上此刻已经留下了两副黄色的爪印,这两个符号比鲜血写就的“惨”字更加惨烈,因为这是粪便写就。

第164节 净街

    看着脚下这两个不停蠕动,浑身恶臭,满手粪便的叫花子,马老爷瘦长的一张马脸上此刻惊怒交加,险险就要昏厥过去。

    好在援兵及时赶到,得月楼的伙计们这时从门内涌出,七手八脚将马老爷解救出来。

    下一刻,得知消息的段掌柜从店里冲将出来,暴怒之下一声大喝,便有那伙计拿着门杠扫把杆在二乞身上一通乱打。

    然而这两人貌似挨打经验丰富,挨打时一边抱头屈腰,一边在地上乱滚,口中还不住高喝:“打得好!”

    当伙计打累收手后,得月楼门前已经是一片狼藉。二丐身上掉下来的零碎不少,破布草鞋,粪便满地,恶臭正在以得月楼门前为圆心散步开来,四周满脸兴奋的围观群众,顶不住生化武器的袭击,观影范围足足往后退了两米。

    而两个乞丐这时趟在地上直哼哼,人不动了,貌似精神还算健旺,嘴里时不时还要虚弱的嚷嚷两句:“打得好”出来,再过一会,这两人身下一股水流冲出......该是打得狠了,尿失禁。

    ......

    段掌柜此刻气得浑身发抖。

    得月楼开张十载有余,似今日这般,狂悖之徒大闹一场的局面,从未有过。即便是杭州城里一府两县的差役白丁,也没有敢来得月楼聒噪的,偶尔有那不开眼的闲汉泼皮跑来聒噪,一张片子递进衙门,人也就锁走了。

    至于说门前讨食的乞丐,在段掌柜记忆里,剩菜铜钱给几个也就打发了丐帮上下人等平日里有眼色,知道谁家门槛大,惹不得。

    然而今天这一出,却将段掌柜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心理优势给打没了。段掌柜此刻浑身发抖,大部分是气的,也有少部分是害怕。

    ......

    差役很快出场,段家片子还是相当管用的。不过今天来的这二位差役略显单薄:他们身边没有跟着平日出警时必备的徒弟和白役。

    满嘴黄牙,火柴杆一般的仁和县差役到现场一看,二话不说,铁链一抖就要索拿恶徒归案。

    然而此辈既然被称作“恶徒”,哪有那么好抓?在围观人群的哄笑中,这两个浑身污秽的人形生物用手卡住脖颈上的链条,一边满地乱滚,一边中气十足的大喊:“腿被打断啦!得月楼杀人啦!”

    ......

    自从丐帮新政以后,各路堂口的传统功能已经渐渐被阉割一空,新划片的堂口正在向功能单一的流民拘押所这个职能转变。

    古老的各种下九流项目,眼下只有总堂才有权利派出专门的人手去操作。

    而此刻在得月楼门前正在表演蛇形游走,匍匐技能明显已经练到max的这两个无赖,就是今晨专门从总堂调派来的,这等人在帮里有个专门的名目:“地扁蛇”。

    ......入场之后气势汹汹,姿态早已做足的仁和县差役,这时就驴下坡,摆出一副对恶徒无可奈何的愧疚脸孔,对着段掌柜露出讪笑。

    当然,邪不胜正,这两个恶徒最后还是被带走了。

    段掌柜无奈之下,先是当众开出赏格。然而平日里见银子不要命的各路闲汉泼皮此刻除了在场外起哄,再无一人出来领赏。

    最终只能自家人出马。

    赏格都发给伙计后,一帮浑身上下都穿着松江细布褂子,平日里着重突出干净整洁的高档酒楼伙计们,此刻忍着恶臭,七手八脚一拥而上,将两个烂污货按在临时找来的门板上,捆绑结实。

    这之后......一身粪秽的伙计用标配的月白布抹布裹住口鼻,在围观群众高潮般的呼喝口哨鼓掌中,抬起门板,沿途发散着恶臭,跟着差役回县衙交差了......

    早已红眼的段掌柜此刻看到纷纷遁逃的酒楼贵客们,愈发出离愤怒,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河坊街,对着茶楼门口小桌旁正谈笑风生的几个人戟指大骂起来:“好你个混账行子,敢来我段家门闹事,姓胡的,仔细着你那张皮,明日就给剥了!”

    “啪”的一声巨响后,段掌柜住嘴了。

    胡正气甩甩手上的茶水,看看砸在段掌柜脚下的茶碗,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段,你大约是瞎了狗眼,闹事的方才不是逮走了吗?无凭无据诬陷良善,嘿嘿,明日你若是剥不了我的皮,咱们还有得亲近!”

    胡正气骤然翻脸的凶恶态度,令习惯了淡淡装逼的段掌柜无所适从,他踉跄着倒退几步,指了指胡正气后,扭头便走。

    ......

    当天晚上,坐标段府。

    “啪”的一声,段掌柜今天第二次被砸了茶碗。跪在水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低头看着面前的碎瓷和茶水,段掌柜此刻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跑过......

    “蠢货!混账!”段家二房家主,老牌进士段天德此刻正在破口大骂。

    “你成日价都在鬼混什么?该是猪油蒙了心?那丐帮里外上下几千条死狗,粪桶一般的货色,别个躲都躲不急,你倒好,二十两银子?够吃一顿饭吗?”

    段天德越骂越来气:“就知道送帖子,段家的脸有多大?几千条死狗,是衙门能抓干净,还是段家能调派兵马进城?想谋逆吗?蠢货!”

    ......

    第二天巳时中。

    熟悉的靠窗雅座,熟悉的人,熟悉的一碟酥油泡螺。

    笑眯眯的胡师爷咽下口里的泡螺,喝口茶清一清嗓子,然后举起一根手指:“每月二十两银子。”

    垂头丧气,一脸灰败的段掌柜,这时只能有气无力的在一旁点头。

    “另有一桩。”见段掌柜服软,胡正气这时正气凛然地继续说道:“昨日有两个弟兄在得月楼前摔断了腿,段掌柜心善,想必几个汤药钱还是能赏下来的。”

    段掌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承惠二百两。”胡师爷说到这里,站起身拍拍身旁那个堂口帐房的肩膀:“打今日起,河坊街的‘洒扫’银子,罗三儿月头便来收,敢少一文,让你日日不得安生!”

    ......胡师爷说完后,笑眯眯地端起桌上那半盘酥油泡螺,一边转身往门外走,一边嘴里念叨:“今儿这盘也一并附赠了吧,得月楼家大业大嘛。”

    段掌柜此刻脸色青白变幻,一言不发,死死盯着胡师爷走出了店门。

    ......

    得月楼这个河坊街最大的核桃被砸开后,榜样就算树立成功,其余的铺户身板没段家那么硬,自然提不起抵抗的兴趣。于是乎从河坊街开始,丐帮收取“洒扫”银子的行动,在杭州全城范围内,陆续铺开。

    和穿越众在这个位面所做的很多事一样,土著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反抗,然后尝到其中好处,这个过程通常很快。没用多久,从街面“清静”中感受到各种隐性好处的铺户们,就再也没人对这项政策说三道四。

    官府方面同样很满意周通在行动之前,是给官府承诺过某种治理效果的,现在实打实体现了出来。

    周通这个帮主,本质上是穿越公司的一名雇员,是丐帮分公司经理。在公司化管理下,丐帮的大部分资金作为公款,得到了有效运作,并没有变成帮主家地窖里的藏银。

    和丐帮之前那些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团头们不一样。在官府层面,周通自上任伊始,就开始在穿越者指点下频频主动出击:一边用银子开道,一边刻意加强双方交流,对于老爷们的要求,周团头在公事私事方面,从来都相当配合。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最新一任的丐帮团头,在和杭州城一府二县的公私关系方面,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也是为什么丐帮可以轻松发动“净街”行动的原因:之前已经做足功课,到了要行动的时候,周某人只需天黑后进入各家衙署后门,放下礼物,然后诚恳地给大人分析一遍此事的因果和好处,已经成为朋友的刘知府和两位县太爷,必定会点头默许他行动试试又不会怀孕。

    得月楼前仁和县衙役的表现,就很明确的显示出官府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现如今官府很快便尝到了“净街”好处:除了在规定地点整齐坐着的一排老弱叫花子外,其余能惹事的青壮,据说都被周团头派人管束在了城里城外的一些破庙里,每天发些野菜饼子活命

    一夜间从皇后区变成曼哈顿区,这种环境和治安方面的巨大反差,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包括最重要的缙绅大户方面的好评,这些信息很快就会反馈回衙门,而“道路平靖,海河清晏,政通人和”,这可是政绩,是可以在考绩上加分的实在政绩。

    这件事之后,周通和官衙之间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我默许你做事,你给我银子和政绩,下一步你想做什么,我还会支持你。至于一些关于人口买卖方面的“流言”,我这里就当作听不到反正永远都有外地流民往城里涌来,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多少。

    ......净街计划的完美实施,使得穿越势力在关于杭州城人口转运方面,又多了一道拖延时间的保险。得到鼓舞的鲁成和周通,这两天又开始商量起另一个计划来。

第165节 粪土当年

    丐帮的后续计划是关于粪便的。

    有史以来,农耕民族对于粪便都是极其重视的,有关记载数不胜数:“人畜之粪与灶灰脚泥,无用也,一入田地,便将化为布帛菽粟。”

    而江南地区发达的种植业,也催生了原始的城乡粪便收集体系的诞生。

    早在南宋时,杭州就已有专人收集和运送城市人粪。杭州“户口繁伙,街巷小民之家,多无坑厕,只用马桶,每日自有出粪人去,谓之‘倾脚头’......更有载垃圾粪土之船,成群搬运而去。”

    ......这才是宋代,就已经有了原始的粪便经销商“粪主”和原始的快递“粪船”。

    到了明代,杭州城粪肥的收集、运输,已经有了很大改进。“挑粪担的,每日替人家妇女倒马桶,再不有半点憎嫌,只恨那马桶里少货”,而且城中“道旁都有粪坑(公厕)”。这种粪窖往往租给乡下富农,被后者视为“根本之事”。

    ......

    鲁成和周通他们打的主意,就在这上面。

    眼下这个时间段,民间自发的粪业已经进化到顶端,再往后到清朝,城市里就会陆续产生行会“金汁行”。

    有了行会,就有了大型经销商,这种情况会一直延续至民国。当时著名的粪厂主于德顺,坐拥良田1500亩,在京城有100多套房产,各国银行有存款......

    北平市政府当时要取缔“粪霸”,结果被1500名挥着粪勺的粪夫包围......不了了之。直到新中国成立,这帮人才被专政铁拳砸碎。

    粪便生意和丐帮是如此契合,不但能安置大批的流民,还能改善城市环境卫生给官府提供政绩,这中间还有利润,以至于鲁成在整顿完丐帮的第一时间,就和周通商量好了实施计划。

    现如今条件已经成熟,于是丐帮在“净街”行动进展顺利的情况下,又开始调集人手,开始推进这个“综合肥料利用”项目。

    首先还是先礼后兵。

    所有沿街的“公厕”,都开始被丐帮各处堂口划片强行收购。那些“大坑主”,乃至于转手承包的“二坑主”,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暴打。

    事实上这些公厕的所有权原本就是官府的,大伙争的都是那张原始的“租赁合同”。至于县衙?县衙只管每月的租子到没到帐,余事不问。

    于是势单力薄的各路“坑主”们,只能擦干嘴角的血,含恨将手中的契纸卖给丐帮。

    ......

    接下来是“渠道”。

    真正的缙绅阶层不会插手这种臭气四溢的生意。粮食,丝绸,布匹这些高大上的生意才是缙绅扎堆的地方,至于粪便行业,哪个官老爷要是被同僚调笑一句,羞也羞死了。缙绅阶层插手的买卖,通常都是需要强硬人脉和大笔流动资金的生意,当铺这种名声不大好,但是利润丰富的行业已经是缙绅的底线。

    杭州城里现有的“肥料”购销渠道是很散乱的,毫无规划。地盘都是多年来在原始竞争中形成,大体上是按街巷划分。而这些渠道的主人,和后世那些战斗在菜市场,车站,批发市场的道上弟兄们一样,在17世纪,这些人叫做地痞恶霸,净街虎,破靴党。

    现如今最大的恶霸出场了。

    首先是城外。凤凰山下有一块背风的野地,不知何时已经被丐帮收购下来,改造成了粪场。这块野地上有一间倒塌的韦陀庙,所以粪场就叫韦陀场。

    最近凡是从城内出来的粪船,开始统统在护城河上被拦截船上的货必须卸载到韦陀场。

    卸完货才是开始:这些掌握着“化肥下乡”渠道的船只都是重要资源,不能放过。所有的船只接下来被一一登记,船主被统一整编,白花花的入股银子也被塞进手中,这叫强行入股。

    新成立的“化肥公司”在调查完这些船只平常的活动区域后,开始给每艘船划分片区。从今往后,这些粪船只能去杭州城固定的区域收粪,然后来韦陀场卸货,接下来粪船会在韦陀场领到用后世温控技术发酵好的肥料,再拉去指定的乡村贩卖。

    至于城里那帮粪霸,一开始当丐帮放出风后,大伙还准备先看看风向来着。

    然而没过几天,李秀才死在了路边的粪坑里。

    李秀才此人,平日里包揽词讼,放印子钱,买卖伎童,霸占粪道,总之,业务范围很广,破靴党一个,在城南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

    当丐帮要“统管”各处粪道的风声传出来后,李秀才不亏是平日里打惯官司的,瞬间脑洞大开,于是他这几天开始偷偷奔走勾连,打算联络一帮“粪友”去官府上书,抢在丐帮之前成立一家“粪行”,先在法理上站住脚。

    结果李秀才就死了,死在了家门外不远的一处粪坑里。

    李秀才是以标准的“倒栽葱”姿势,垂直插入坑内的,钱塘县的仵作鉴定完毕后,表示这是“失足落坑”。

    至于李秀才是如何以超过郭晶晶的腰腹力量,在空中游鱼一般窜起,然后再调头垂直插入离几面只有几十公分高的粪坑里的,这个就不得而知或许李秀才是跳水半米台的爱好者,又或许他是隐世的古武传人也未可知。

    总之,城南的李秀才壮志未酬,失足落坑,他生前那些刑房好友也帮他鉴定了案情,家属表示情绪稳定。

    城南李秀才之后,是城北黑太岁。

    黑太岁此人是城北武林门一霸,手下养着二三十条精壮泼皮,平日里聚赌抽头,设卡过水,兼做“打行”生意,总之,都是好汉才能干的买卖。

    所以说,世上总还是有汉子的。在北城各路豪杰偃旗息鼓,江湖上一片万马齐喑之际,黑太岁却在得知这帮混账要抢他地盘上的粪道后,当天就点齐人马,凑了六十多条见过血的精锐,杀进了小校场。

    小校场就在武林门内的报恩,保和两个坊中间,早年间驻过兵,现如今早已荒废,野草遍地,是丐帮这两个坊的公用堂口。

    在黑太岁计算中,他的兵力是有优势的丐帮堂口中的厮杀汉,平日里能有三四十个就顶破天了,至于那些喝着菜糊吊命的流民,那都是战1渣,黑太岁诨没有把此辈算作人。

    然后黑太岁就死了。

    每天用动物下水,杂粮米饭和煮萝卜投喂三顿的战1渣们,狂吼着举起竹杠就冲了上来,黑太岁他们瞬间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

    要不说现如今丐帮的整体素质在下滑呢:这些习惯了在乡下争水争地的流民,动起手来压根没有城里人那么讲分寸,素质太差当黑太岁最后被扒拉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了......

    武林门第一好汉黑太岁,为了帮街坊倒马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

    道上大哥们看得清楚:这下不认栽怕是不成了,还是把粪道卖两个钱落袋为安的好。没办法,这些人平日里所依仗的勾结官府和各种无赖招数,欺负平常人管用,遇到丐帮就施展不开了。

    丐帮现在是公司化运作,一府两县的衙门里不说公事,单论私人关系,那周通也是前所未有的顶级孝敬大户。后世那些医药公司怎么摆平医院里的护士主任院长,周通就是怎么摆平各级官吏的。

    至于那些江湖手段,再也不用提:李秀才和黑太岁连周团头的面都见不到,就被两招软硬手段干掉了。

    自此以后,丐帮收购全城粪道的计划,顺利展开,而周通答应官府的政绩工程,也随后开始实施。

    统一盘下全城的粪便渠道后,事实上任何一个后世做过方便面,饮料这些小商品批发的人,都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布点,划分片区,布置销售代表维护市场。

    鲁成这个销售过碧和庚师傅的渠道大师,在这方面自然是轻松加愉快。丐帮总舵里现在多出一幅巨大的区域规划图,每一个粪坑,每一条街道的马桶数都被仔细标记出来。无论是背着粪桶的快递小哥,还是划着粪船的片区经理,现在都是图面上的一枚棋子。

    在这同时,第一批五十间旱厕也拔地而起。这里面有之前的露天粪坑改建,也有选址新建的周某人答应的政绩之一。

    政绩之二便是垃圾堆。

    包括收埋尸体,处理城市垃圾,以及值夜打更这些公益性事业,原本就是由丐帮人手半死不活在那里承包的;现如今在穿越者指点下,被豢养起来的大批流民,会精神饱满的参与到城市垃圾清理这项工作中。

    现在是17世纪,伦敦巴黎那些建在粪堆上的城市且不用管它,事实上北方地区城市,包括京城在内,和国外也是半斤八两。

    杭州这些南方城市情况好一点,但是也好得有限:巨量的垃圾堆在城市里随处可见,官府低劣的行政管理能力是造成各地瘟疫频发的元凶。

    而这些垃圾本质上都是肥料17世纪没有无法降解的石油和塑料,城市里的垃圾堆,除了泥土就是一些有机物。要知道,这是一个柴草需要花钱买,布头被用来纳鞋底的时代,垃圾堆,在穿越者看来,更像是腐熟土的肥料堆。

    事实上,城外装备着温度探杆的韦陀场,已经饥渴难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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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川原本一个人在明末和后世之间倒腾土产。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原来活人也可以倒腾!是时候召集一票兵王,学霸,总裁,医圣同去明末制霸了!之后,一帮废柴,无业游民,包工头,还有卖拖鞋的,陆续被送走。没办法,只有这些人好忽悠,价格便宜量又足。总之,这是一个众人在明末,建设伟大的星辰帝国的故事。Q群:794998628旅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旅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旅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