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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剑行全文阅读

作者:卢子尘     乱剑行txt下载     乱剑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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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剑出山云不少年

    三月春暖,剑舞轻狂。UU小说

    半亩油菜花田间,一袭青衫正少年。

    而少年手中,一枝桃花为剑,三五桃花妆点。

    春雨时落时歇,北岭将至,便意味着出云将至。尽管心中是喜悦的,但少年的心有着一丝无关痛痒的迷乱。

    为何?少年不知。

    但北岭有酒舍,少年清楚;酒舍有好酒,少年更知道偷藏着几坛陈酿。

    终于踏完了青砖,翻过山头,三五桃花和青苔于不舍中告别。少年提了提腰间桃剑,望向不远处的酒家农舍,入眼便是几只老母鸡悠哉游哉正漫步,时不时低头轻啄春风吹落的桃花;但随即混乱打破宁静,老母鸡们扑腾着翅膀鸣啼躲闪一个农妇提着柴刀入了鸡舍,刚在磨刀石上打得锃亮的刀刃,意味着此刻终将有个不幸的家伙要被熬成老母鸡汤。

    它们还想多啄食几天桃花。

    “有客人?”少年寻思,站到鸡舍外,冲着农妇打招呼:“张婶儿,这几只老母鸡,前几回我来您这就惦记,想着哪天杀一只补补身子,可您总是嚷着多喂点桃花多养二两肉,如何都不肯宰给我一只!今儿又刮的是什么风,舍得磨刀了?”

    农妇左挑右选,终是逮着一只足份的,上上下下掂量着,手中柴刀朝着鸡脖子比划又比划,自识命不将久的老母鸡惊慌失措间咕鸣不止,而逃过一劫的另外几只老母鸡甚是欣慰,低头猛啄桃花。

    农妇显然与少年相熟,回头瞥了一眼,那不知是山间清苦岁月、还是柴刀锅灶炊烟袅袅于浓墨重笔之下绘满了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丝忠厚而又略带羞涩的笑,嘴角轻扯间又回过头来,麻利干脆弯起臂膀,干净利落张嘴咬牙,将双手衣袖衔起,手中柴刀已划过老母鸡脖间。

    鲜血飞溅,染了桃花绝艳。

    “小游,是你啊!”农妇手提歪斜着脖子的老母鸡,终于才看向少年,笑得愈加羞涩。“这不,今儿难得来了客官!小游你也知道这北岭荒郊,过往行人少,这不难得生意上门!还有啊,还有啊,今儿这几个客官,真真是神仙下凡咯,你张婶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般神仙眷侣呢!若是我那老不死的,有他们一分……一分……唉,小游那个字儿怎么说来着?”

    农妇颇有些羞涩应付着少年的调侃,又催少年赶紧进屋去见识见识,便自又忙着对付剥洗一净的老母鸡去了。

    少年郎也是被提起了兴趣,朝着一旁酒舍走去。

    推开木门,吱呀声中,春风送暖入了酒香。

    还未见着张婶口中的神仙眷侣,少年已经是闻到了一股醇厚黄酒香气,心知张婶不但杀了鸡,她口中的那位“老不死”,也是罕见地搬出了自己偷藏的陈酿。

    “唉哟!开不得,开不得啊!”刚被推开的木门,在少年迈步进入酒舍后,迅速又被合上。伴随着又一声吱呀,虽弱了一丝,怯了三分,却很执着地将春风拒之门外。“小游你可真的是!也来过这么些回了,偷喝了老头子我多少酒了,我都没骂你个小崽儿不孝敬,但你还不知道我青天白日关着门,在里面偷摸做着什么?你怎就胡乱推门呢?要是让那死老婆娘闻着味儿,咱哥俩以后可都别想有好酒喝了!”

    少年未见来人,先闻其声,也不管这话语中的可笑矛盾之处,转过身子,见一精瘦小老头子手指竖于唇间,直朝自己比划,一边还眯缝着眼,透过春风秋雨浸润多年而满是大小孔隙的木门,紧张观察着。

    瞥了一眼屋内端坐着的三个身影,少年接过小老头手中端着的另一个宽口大碗,咕咚咕咚仰头便饮了数口,直喝到肚内热气翻涌上腾,入了肺腑,这才打了个酒嗝,长长吐了口气。

    “慢些喝,慢些喝!真就是最后一坛咯!”小老头不见屋外动静,放松下来,这才转身对着少年。他虽是出声喝止,却将手中大碗举起,和少年碰起了碗。

    “胡老头儿,糟老头儿,尽是说些糊涂话!我可知道,老头儿你可还藏着五坛酒,五坛!要不是我个小崽儿,这五坛,可就要被张婶倒去喂老母鸡了,哈哈!”少年将碗递回嘴边,先是大声笑骂,后一老一少颇为默契地侧头靠近木门,作倾听状;随即相视大笑,双双举碗仰头豪饮。

    少年是敬重胡老头的,胡老头也是喜欢少年的,但二人自有一种共饮而欢的默契,于是乎在言语间没了尊卑。但二人心中自有无需言明的恭敬和体恤。

    “好!好一个‘尽饮春坛酒舍家,忘遍山间无年华’!我辈少年郎,自当有此种无拘无束、自在潇洒的性情!”少年和老头儿正一碗接一碗豪饮,屋内端坐着的三人中,却是忽然传出一声赞扬。不待他二人有所动作,一阵轻风扬起旋即消散,一身白衣便入了眼帘。

    眼闪星芒、剑眉锋张、身端体正、衣白无尘然而衣袂飘飞间,正气煌煌。

    “好一柄剑!”少年上下打算眼前中年男子一番,视线却落到其腰间一柄半米多长的长剑之上,只觉这稍显昏暗的屋内,这剑,却是异常耀眼明亮。少年感慨,却并没有将中年男子的一番赞扬听到耳口,反是自己口中赞叹有声,却是不知是赞叹人,还是剑。

    “哟呵!这话可就不对咯!”却是胡老头老脸微熏,看着眼前中年人,骂骂咧咧起来,“小游这小子,整日里腰间别个桃枝当剑,赶得那些个野兽异兽鸡飞狗跳的,但他其实就是个假把式啊!和您这样风姿一比啊,这小子,嘿嘿,可差远了!”

    少年闻言,开口便骂胡老头没义气,怎得兜人老底,自己几次三番帮忙杀了异兽才保下他几亩良田,真是个无义气的死老头,如此云云。

    门外却忽然传出脚步声,吱呀声再次响起,略带恼怒,惊吓间少年和老汉急忙后退,手中一饮而空的酒碗转瞬间不知消失于何处。而春风再次趁虚而入,裹挟着瓣瓣桃花,让屋内亮堂了几分,也舞得少年腰间桃剑明艳了些许。

    来人自然是忙于杀鸡的张婶,少年也是十分欣慰,张婶后头再杀了一只,正是要给他和胡老头再准备一锅的,此番而来,正是要讨胡老头的黄酒去炖鸡汤。

    “便炖一锅好了!”中年男子听着张婶的话,笑着回了一句,“无需另起锅灶罢!”

    “这怎么行呢!”张婶提着从胡老头手中抢夺而来的酒坛子,也不顾再去责骂老伴和少年,急忙出声拒绝。“我们农家粗人,身上一股子泥味儿,要是熏了仙姑和仙女儿,那真是罪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阿婶,您便听我家夫君的吧!他呀,其实现在是惦记着那几坛还藏着的黄酒!”

    一阵轻风而至,飘来一股恬淡如菊的轻香,闻之是如此让人静宜恰然。少年感受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又觉这声音,似轻泉悠歌、如莺声婉转,只觉通体舒畅。而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像:三十有余一妇人,却是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玉肌无瑕影逸尔雅。

    “也好,也好!那老头子我便不客气了!”胡老头终于有了机会可以继续畅饮,自然不会拒绝,急忙摆弄凳椅去了;张婶见推托不得,也不再忸怩,应了一声,急忙去张罗锅灶上的老母鸡。

    两坛尚未开封的酒坛上了桌,几人围坐在桌前,胡老头将桌上摆着的三口小碗撤下,整整齐齐码上六口大碗。开坛倒酒,顿时酒气四溢,更显香醇。

    少年这才有机会去端详始终坐在桌旁、抿着小酒始终只是微笑好奇观看却未发一言的小小少女。

    少女十四五岁模样,身娇而巧,玲珑可爱,微翘的嘴角与晶莹的鼻尖描画着轻柔可人,眉宇间更有一种讨人心喜的天真善良。

    “这酒啊,大口大口喝才最是畅快,老头子我烧了这几口大碗,便是来配这黄酒的!”胡老头往桌上添着花生、瓜子等下酒小菜,还有些自己腌制晾晒的腊肉鱼干。偏僻山间,自然无大鱼大肉可餐,但佐酒的东西,胡老头不会妥协,这些虽都是寻常事材,却自有一份乡野的风味。

    桌上三个男人在胡老头吆喝下,碰杯豪饮,两个女眷自然不会如此狂放,依旧是小口抿着。

    倒不是故作矜持,只是女子身,难免不胜酒力。

    “少年郎,看你这桃剑,想必不是出云弟子吧!”中年人放下手中酒碗,夹了一片腊肉嚼食,不顾胡老头拒绝,白衣漂浮间动手为三人满上酒,这才好奇问了出来。

    “小子游修北,无门不派,只是山间一个野修之人,却是与出云山无关的!”少年自报家门,又腼腆一笑,接着道,“不过小子很是仰慕出云山,这不,出山大典半年后便要举行,这才一路游荡而来,落脚此地。”

    一股醇香诱人的味道飘荡而来,正是张婶端来了熬好的鸡汤。听得游修北话语,显然也是早已知晓他的打算,张婶一边先是给桌上两个女眷舀上鸡汤,还仔细挑了几块最是肥嫩的肉添入二人碗中,一边严肃劝慰:“小游,不是张婶说你!那出云山,张婶可是知晓的,那可是神仙们去的地方,你一个小娃娃家家,没事去那地方做什么呢?”

    “你这傻婆娘,知道个屁股玩意儿?”胡老头只顾饮酒,对那诱人鸡汤无甚兴趣,闻言却是出声嘲讽老伴的无知。“什么神仙仙人,那都是无聊说书人,编撰来骗你这样的傻婆娘的!根本没有的!那出云山里头,也不过都是和你我一样的人,两只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只是他们修习那什么可以飞来飞去、剑来剑往、威力强绝的术法而已!小游,你说,是也不是?”

    “神仙仙人么?”不待少年游修北回话,却是中年人呢喃一声,面露思索之色,思绪已飘忽不知去往何方。倒是少年游修北和那小小少女在胡老头的话语中,微笑间,两人无意对视,俱是看到了对方眼中对这番话的认可之态。

    随即,坐于中年人近旁的妇人起身,在农家夫妇和少年的推搡间为众人满了酒,终于是满到中年人碗里时,他这才正容,抬手三人对饮,叹道:“神仙仙人无人可知,百亿年轮回里都无一人见过,想必是不存在了。但出云山……出云山却是一个灵山妙地无疑!值得去走一遭!小子少年,你且去走一遭!哈哈哈!”

    胡老头毕竟只是一个山间乡野里的凡民,一辈子握在手中的并非是潇洒快意的剑,而是糊口过日子的锄头柴刀。他不修那威力强绝的术法,不会那纵横潇洒的剑法,加之年岁上来身子骨自也是比同饮的中年和少年弱上许多,觥筹交错间,便已是酩酊大醉不起。张婶骂骂咧咧了几句,抱歉一声,扶着口中依旧呢喃着仙人天神的胡老头休息去了。

    家主人离开后,中年和少年的醉态似乎一下子缓解了很多,看着少年胡乱依在凳椅上的桃剑,中年人开口:“还没有自我介绍,这是小女,妤;这是拙荆,若;至于在下,称呼一声胤,便可。”

    游修北并不奇怪对方隐瞒了姓名。世道多怪,总不是这宁静山间的酒舍,还有一旁恬淡啄食桃花的老母鸡可以表述。山外的风雨如何狂乱暴烈,也吹不落此间桃树上的任何一瓣桃花。

    “少年你这桃剑,可否借与一看?”自称胤的中年对游修北手中的桃剑一直便感到好奇,终于是出声询问,“这样,我这剑,你也拿去一瞧罢!”

    将脚旁桃剑递上,又从胤手中递过那闪着寒芒的长剑,少年心中惊叹。

    剑长半米有余,剑身无任何槽痕,锷处锋芒毕露,刃部上下等宽,收之于剑尖。剑格剑茎均为桃木,无任何铭文,只是近剑格处镌有‘觞’之一字。剑握手中,却是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只是掌中由剑上传来一丝温润之意,才让人感觉到,剑在手中,并非是假象。

    而那一丝温润,却是让游修北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怆然。

    “出云山上,也有一位喜欢使桃剑的。只是那位,却并不喜桃花,每每去摘桃剑,定要把桃花撕得一干二净,方才愿意拿来使。”桃剑在胤手中舞了一个剑花,朵朵桃花却是开得更加灿烂了,更似有群蜂鸣翅而来,仿佛唯独这桃剑上的桃花,最是香浓。

    “你啊,就是喜欢卖弄!”挥手阻止险要使出剑招的胤,被称之为若的妇人浅然一笑,又对着游修北道:“虽说剑本是百兵之首,但现在天下修者,皆喜使剑,一定程度,是出云山那位手中的一桃枝使然。少年儿郎,却也无需因而追逐,如此,反可能误了修行。”

    妇人若和那小小少女妤,一直任由着游修北和胤二人豪饮,并不劝解,也未出声,此时倒是若先开了口。不过游修北心知,她的话全然是出于善意,并且事实也是如此。

    “娘,平时让你练剑,不是腰酸便是手疼,还多次将剑往我和爹爹身上丢!这倒好了,现在反倒来说撰别人了!”小小少女终于开口,声音清脆悦耳,一如清鸣黄莺,更似空谷幽兰。

    胤与游修北碰着杯,听着这话也是大笑,更起身模仿起来,将手中桃剑丢出,动作行止惟妙惟肖。只是桃剑尚未落地,一转又回了他手中。

    游修北惊叹于他这一手的隔空御剑,但更是被桌前这阖家温馨氛围感动,这却是他未曾体会过的。

    时间匆匆,酒终人散。与胤一家告别后,游修北提着桃剑,与胡老头张婶别过,后便领命,朝着北岭后头的深山而去。此行而来他便是要告别相处半月有余的酒舍人家,再将那一直捣乱于胡老头良田内的异兽击杀,后便要朝着出云山而去。

    翻过几座山头,踏乱几亩桃花,剑破几缕晚霞。游修北一路桃剑挥洒,终于是入了深山,寻着了那头狡猾的异兽。

    “这半个多月来,修行也算是颇有精进,此前几番与这家伙纠缠,每每能让其逃脱而去,上回更是去了酒舍寻仇,险些伤了张婶!这次若不将之亡于剑下,我这一走,说不定胡爷爷和张大婶便要遭险!”

    看着眼前一个漆黑兽洞,游修北桃剑前指,也不去顾洞中传出的阵阵低吼,严阵以待。他深知,过得片刻,洞中兽便会忍受不住强冲而出,那便是他的最佳机会。

    淅淅沥沥忽而飘下小雨,落在桃剑上,润了三五桃花。忽而一道兽影从洞中飞掠而出,惊得林间几只归巢而栖的树雀惶恐,而游修北手中桃剑稳如定松,转瞬又随着兽影而动,几声哀吼声中,异兽的生机,便被三五桃花剥夺。

    “轰隆!”

    天空忽然爆响一声春雷,雨势猛地瓢泼!

    游修北惊恐转身,衣袖飘舞间,亦是显得十分狂乱不安,再与落在上面的雨缠绵,登时间凄凉。

    他仰天望去,昏黄中,有一道白衣胜雪,有一柄长剑吟唱白衣凛冽立于狂雨惊雷中,仿佛劈开了天地;长剑傲然反射连接天地的霆威,无惧于地,不畏于天!

    惊骇于天上忽然出现的异况,游修北心中惶惶然,下意识将桃剑护在身前,以期能抵御压迫而来的那愈加难当的威势,脚下更是控制不住连连后退。

    他却没能注意到,此时剑上的三五桃花,颤动飘飞间,似乎随时便会零落而去。

    “轰隆!”

    又是一道万钧雷霆直破天际,而终于,游修北看到了那白衣所向,却还有着另外一个身影立于空。

    游修北深信,若不是那个白影,哪怕雷霆如何再轰鸣于大地,狂雨如何再倾倒在山林,天下间应该无人可以看到另外一个身影的存在。而既然第一眼已印入眼帘,也便再无法去忽略它,它就像是被永恒刻印在虚空中的暗,即使闭上双眼,漆黑中,却依旧能感觉到胜过黑的一抹诡异色调。

    漆黑的衣,漆黑的影,漆黑的脸;更有一漆黑但略微扭曲、似剑非剑之物。

    白衣手中长剑前指,滔天雨势顿止,原本仿佛被水盈满呼吸都已艰难的天地,霎那间,在那剑指苍茫中,变得清晰无比。

    而剑,并非指向苍茫,只因苍茫中,有着一抹漆黑;而那抹漆黑,其手中扭曲之物,也同时摇曳,划过漆黑,拂过昏暗,却极不协调地给人一种翩然潇洒的感觉。

    “那是,剑……”

    游修北一声呢喃,耳中却忽而狂躁起两声千古之剑吟,直如沧海灌绝于山溪,险峰倾踏于累卵,其结果,便是天地亦为之色变!

    “轰隆!”

    一股狂暴气旋自空中那碰撞的初始之点,急速向外蔓延,惊雷声中,游修北只感觉自己如同断线风筝一般,不受控制地朝外飘忽而去。而眼中所见,却是手中桃剑上,三五桃花一一飘落,每飘落一朵,便凄凉上一分,最后只余一孤零零桃枝,无所适从。

    飘飞不知何处,狂风渐止后,游修北这才勉强稳住了脚跟。无暇去顾手中桃枝,随手一扔落于无数落叶残花之间,那歪斜的枝条此时莫名显出一丝狰狞。他急忙收回视线,定睛望向空中,慌乱地寻找那两个身影。

    没有雨,没有风,没有狂澜后的压抑,半空中那两个身影,却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白衣与漆黑相对而立。但是空气中却酝酿出一股沉重的宁静。

    虽宁静,但游修北猛觉得心跳跳错了一拍,因为他惊骇发现到,白衣手中的长剑,已然不见!

    心跳开始如万鼓齐鸣,呼吸声更觉响彻云霄。游修北急忙闭息,更是穷尽全身之力,释放一身修行,以强行压制住仿佛出自于神魂深处的那股无法控制的颤抖**。

    “身份如你,此番却为何要为难我一家老小?”艰难抵抗中,游修北终于听到空中传来的声响,正是白衣开了口。而虽然距离不远,声音亦十分清晰,字字了然,但是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这声音传自于千里之外,因为走了太远,而虚弱十分。

    漆黑身影沉默,手中扭曲之剑却是忽而碎裂,为化无形。他低头看向手掌,微微摇头,似乎一声叹息,这才抬首回答,道:“正如我所说的,此番无意伤害到尊夫人,只需你如我所提之约定那般,静看世界变化即可。另外,你不觉得如今世道,这样很有趣么?”

    游修北自他开口吐出第一个字时,便将所有的感知集中到双耳之中,不但试图听清那漆黑中传出的每一个字,甚至是语调起伏、遣词断句都绝不放过。但是,即便如何努力将这短短十数字牢记,反复推敲琢磨,除了‘尊夫人’三字,再猜测不到任何的含义。

    “仓啷!”忽地一声脆响,游修北正自思索,却是被这声音吓得神魂险些出窍而去。慌乱间低下头,却是看到,此前消失于白衣手中的长剑,正笔直刺于脚前的一朵残花之上,刺得残花凌乱,刺得残花哀伤。

    “剑,断了……”

    伸手握向那依然熟悉的剑柄,感受那丝毫不存在的重量,游修北欲要吞咽,却觉得喉头阻涩,惘然若失农家酒舍中那个叫胤的中年,那把半米有余的长剑,此时,仅有四十多厘米剩余!其剑尖,却是不见!而手掌所希冀的温润不再,代之是一种冰冷的触感,使得在重量上轻若无物的剑,却意外有着重如千钧的负担。

    深知这种负重感,仅仅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游修北回想起不久之前农家酒舍中那一幕幕的阖家温馨、自己与胤推杯换盏时的畅快舒适、若和妤母女两人满是玩笑又饱含爱护的话语,只觉心中渐渐沸腾起一股怒火那漆黑身影,显然是冲着胤一家而来;‘尊夫人’三字,表明妇人若很可能已遭不幸;而那始终未现身影的小小少女妤,是否担忧着爹娘,正自在昏黄冰冷的夜中哭泣?

    提起断剑、怒而抬头,游修北的愤慨直接降临到了半空中的漆黑身影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无端破坏一家温馨、无故拔剑对立相向,你,便要给出一个解释来!

    但半空中紧接而来的变化,让他顿时仿佛泄气皮球一般,再无力坚守内心的勇敢,艰难举起的断剑更是无力垂落:只见那漆黑身影踏空而悬的双脚向后一退,又一袭白衣于漆黑中绽放。

    正是那妇人若。

    “尊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在下使了些小小手段,暂时让其安静,免得挣扎受伤。”漆黑身影再次出声,而见到若出现,一身白衣无风自动的胤,虽则欲要将其救脱于困境,却是丝毫不敢妄动。

    “那么我便是当你是同意了,此番别过,且请静看风云。”那漆黑身影又出声,随即双袖一挥间,带着若双双消失不见。这一次,哪怕修行后眼力虽强于一般凡民,游修北心知,漆黑夜空中,并非自己不得其见,而是除了依旧矗立在那的白衣之外,再无别人。

    而那白衣一动不动,唯独背影添了三分无奈,增了七分落寞。

    游修北再不愿去看,低头微有些出神地看向手中断剑,愈加深浓的夜色中,剑虽断,但锋芒不减。只是他知道,此剑本应有灵,而此时除了锋利,再无其他。

    “这剑,却没想到会断在我的手中……也难怪它会弃我而去,择主于你。”白衣飘落而下,依旧不染一尘,但那般和游修北畅饮的潇洒姿态,却再看不出有丝毫残余。

    手握断剑,游修北心中情绪却是难以言说的。胤既然不选择觅夜色而追寻去,甚至在剑断之后再无动作,并不是不想救回心爱之人,显然另有原因;但让他更加愤慨的是,正如此前在酒舍中所思虑的那般,这世道已然多怪、人心已然不古,更有那牛鬼蛇神魑魅魍魉行着奸恶之事。

    山外的青云下,污浊彰彰。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山野,也要遭难?

    “爹!”一声轻喝,让场中两个同个陷入深思的人终是回过神来。又听道:“我娘呢?刚才那个黑衣人又在哪?为什么他要加伤于娘?娘亲她……”

    焦急短促的呼喝来的飞快,去的也是迅捷。游修北只见胤右手轻抬,一道白芒在黑夜中闪现,没入追寻而来的小小少女额头,她便安静下来,明眸中的急切退去,转而现出一丝迷茫,略显疑惑看了一眼场中二人,又对着胤道:“爹,我娘呢?”

    前一惶惶然,后一句却没了慌张,小小少女说出的两句话,前后却是有着截然不同的语境。游修北心中轻叹,很是为这小小少女心忧,也为她脑海中再无有关娘亲被人掠走的记忆而悲愁。

    “这剑,你可要好生对待。”胤的脸上现出凛然神色,对着游修北道,“倒不是这剑本身,而是它背后……”

    欲言又止间,游修北更觉手中断剑越加沉重。而胤显然也不会再做停留,辞别话语响起尚且飘飞半空,他便携着小小少女而去,匆忙消失于苍凉夜色,再无影踪。

    惶恐的树雀于寂静间再次归巢,在树枝上跳跃,张望着呆立少年,又舞出无人可解的姿态。

    “我不叨扰,你们且睡!那兽亦是死了,且作花泥如何?”

    少年猖狂而笑,提着断剑一时劈砍、一时横刺,又是撩飞、再而归去。但他,再不敢回身去看酒舍方向,只能迈步向云而去。

第二章:残春欲歇惹无端(一)

    山间岁月终归还是容易让人迷糊了真正的时间长度,远离了山外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终日与奔狐走兔为邻,白日间如辕走冠层,长夜里借树枝而眠,在不知不觉间,便会将俗定的辰时、节气等,忽略个一干二净。UU小说

    而偶尔设想一番,便会觉得,这时辰二字,在山野中真的无甚可用之处。现了晨光便起,终于昏黄便歇。

    简单如此。

    甚至如何呢?那白日长夜也可忽略而不看。一个修者,虽称不上可以不食五谷,只凭吸风饮露便乘云气,而游四海之外,但的的确确可以做到‘五七日一餐食,改晨露为夜霜’,但凡欲要随性的,夜半操练舞剑,晨间枕手而眠,也是完全不在话下。

    自然,保持一个严谨自律的作息,也有其好处。虽则天下修者,七八人数中定会有三五人,多多少少行过那日夜颠倒、酣睡和练剑胡乱随性而来的疯癫行径。

    而少年游修北,更是其中‘翘楚’人物……

    他离了酒家农舍和那长空夜战,口舌间淡忘了那陈年佳酿,记忆里稀疏了白衣忧愁的背影和口中呼喊着娘亲的小小少女,粗粗一算已是半年有余。也是正如此前谋划那般,他一路是朝着出云山而去的。但一路行来,兜兜转转间,却并没有前进多少路程;反倒是在山间待得越发舒适了,虽每日能行程算下来,三五百里地定然是有的,但是每每到了后头,总是又转回到原点不远,因此与出云山的距离,始终以极缓慢的速度缩短着。

    这小半年来,虽说过的并不是茹毛饮血般的野人生活,但在山野间,时而追逐惊慌而逃的野兔,时间提着觞剑与各种异兽缠斗,他一身青衫已经破烂没了倜傥,大大小小的破洞毫无保留,暴露出被晒得越加黝黑的体肤。

    而在作息上的混乱愈加严重。他早已经是‘堕落’到了懒得去瞧什么日上三竿、三更夜半。某日来了‘雅兴’,便可能追着一只肥嫩的野兔穿山过岗;某夜瞧着天空璀璨,就会提剑攀到某个坡上,对着星光胡乱挥砍。

    而手中的觞剑,多次让游修北惊叹于它的锋利:某异兽有角,坚如金石,觞剑挥过便如同柳枝轻易折断;某山上地硬石强,随手挥上几剑,便能挖出一个可以舒畅睡眠的洞来。

    到了后来,他更是欢喜间,简单粗暴直接把它叫做‘觞’,随后疯癫时,山头便会不时响起类似“觞啊,咱们去砍那傻狐狸,你说可好?”、“觞啊,这溪水清澈,你要不要和我一同洗洗澡?”之类的疯癫话语……

    好在游修北心中还是掐着时节的,心知不能再这般堕落疯癫下去,不然到了出云山那盛典举行时,自己这般模样前去,说不得会被镇守山门的弟子笑话一番而后驱赶出山……

    他略微辨别了一下方位,后便出了深山、寻着了一个落在山腰上的小小村庄,在几个孩童追逐嬉闹羞他‘害臊,害臊!破衣破裤玩泥巴!’之类稚语的调戏下,一番洗漱整修,又换上用鹿皮换取来的青衫,束了发箍,终于是变回人形。

    清洗一净的脸庞上,即便如何去苦苦寻觅,也找不到与玉树临风、貌美英俊有关的任何线索;但少年郎胜在自我随性,脸上常挂阳光,平平无常的容貌下,也自有一股无法形容的能令人‘观之而愉悦’的气度。

    轻佛衣袖,将腰间别着的剑提正,少年再次启程。这次却并不再饶弯而行,认定了方向,直直朝着出云山而去。他脚下生风,速度亦是提到极致,移转腾挪间,眼中所现只有破碎的光与暗;而风在耳旁狂啸,带起些微的刺痛感,很是畅快。

    如此行路半日,天将破晓时,游修北便走完了过往月余累积下来走的直线距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出云山已至。比之凡民,修者在赶路这一方面,自然有着先天的优势,但这并不表明着他们就可以无视空间与距离。

    这时日正中天,少年决定暂作歇息,脚下稍停,眼中已远远看到了远处一个祥和宁静的山村;但随即他耳旁忽而激荡起一声如金石相击般的兽吼,其音之响亮恢宏,震荡间脚下正自灿烂开放的花骨朵儿都是紧缩一团!

    “莫非又是异兽捣乱?此间离那出云山已然不远,想不到还有异兽胆敢来此生事!”游修北这半年以来,虽说是作息无常,但修行之道从未放下,甚至在悠然自得的心境下反有不小提升。此时听得异响,心绪跃然,便立马起了‘戮兽而正道’的决心,提手抽出腰间觞剑,朝着渐而消散的吼声而去。

    而果不其然,他剑指山林,行不到几步路,已是透过树林掩映间,看到了一头形同角犀但体态更要大上几分、此时正怒吼践踏着绽放在原野上那无辜花花草草的异兽。

    花红叶绿,却在无声无望之咏叹中,灰飞烟灭。

    “是金石牛!”终于瞧清了眼前之兽,游修北亦是心感诧异:金石牛虽为异兽,其身覆盖着坚硬如金石、刀剑不可伤的硬化壳甲,体型巨大亦让人望之为畏。但其性情和田埂上闭眼悠然啃食水草的老黄牛一般温和,若非受了无端挑衅,极少会展现出怒态。

    “眼下情况不明,不过显然这家伙已然怒极,若不驱赶,让它冲向不远那山村,不知要有多少无辜要遭殃!”心中思付,游修北已经有了定断,当下觞剑前指,衣袖飘飞间,身躯便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金石牛兽而去。

    金石牛兽盛怒间,显然也是感觉到了忽然闪耀而来的一道剑锋,它那无数安放的暴躁,瞬间便如同磁石相吸,宣泄到了游修北身上!

    “锵锵!”仿似金铁相击、又如雷击大地!

    虽然心中早有估量,但游修北还是有些意外,以他手中觞剑之锋利,竟是不能一击而金斩石牛兽的犄角。不过让他更加感到尴尬的是,此时觞剑斜刺入粗大犄角,却是卡在了其中;而在撞击的巨大力量反震之下,他手掌再无法紧握。当下身体在半空翻飞间,不得不松了剑柄,颇为狼狈在原野间翻滚了几圈,压得无数花儿感慨时运不济、祸不单行之余,那青衫上更是染了无数花蜜。

    “你做什么?”游修北站稳脚跟,惊魂未定间,尚且还缓不上气以能去查看觞剑和金石牛兽的情况,却是忽而听到一旁低矮灌丛中传出一声呵斥。他惊疑中转头看去,见两道身影已是出现在身前,更有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带着怒意的光芒直射自己。

    能在金石牛兽肆虐的原野间出现,自然不会是乡野路人,也不会出声斥责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游修北打量着眼前这二位,眼中便有了形象:蓬头垢面、衣染泥污、容貌不清,亦是无数辨认出是男是女。

    转而他又发现其中一位,其胸前微微隆起;再一看之下,虽则这位衣衫破损,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形体下潜藏着的‘玲珑腰身、香肩圆润’。

    “你看什么?”又是一声轻喝,多了几分羞怒;而声音听上去,却也比此前动听婉转许多。

    “这金石牛兽,可……可是你们惹恼?咳咳……”游修北也是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细致观察略微有些无理,于是略带尴尬开口询问。接着又道:“此兽危险,若轻易惹恼,那不远的山村或许要遭难,二位切莫莽撞行事!”

    他话音刚落,忽然又是一声震天怒吼!

    那金石牛兽因犄角被伤,痛苦间,一直在原地嘶吼挣扎不停;而此时终于将犄角上的断剑甩脱,盛怒中,终于是瞧清了身周人影儿,立马俯身猛冲,踏出地动山崩也似的壮烈来,直欲要将这三个罪魁祸首踩成残花败叶般去喂那春泥,方可泄愤!

    “糟糕糟糕!”游修北深知被惹怒的金石牛兽本就已不好对付,但若是它要拼起命来,以他的修行,只有一逃!

    不然呢,难不成真要被踩得稀烂去喂春泥?春风将歇,他可还满心期待着热夏呢!

    急忙转身去拾掉落的觞剑,游修北还是担心场间另二人的安危:尽管此前已经看到了他们都配着剑,但那两张脸泥、两身泥衣,可不像是修行人再如何癫狂,也没有修者会直接在泥地里打滚啊!

    拾剑、扭腰、挥剑、前刺,游修北的动作一气喝成,而他便是想要以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以觞剑之锋利,强抗金石牛兽的犄角!

    金石牛兽又岂会再次上当!犄角横冲直接间,粗壮有力的脖子微微一扭,避开了此前剑锋所留下的脆弱切口,以犄角底端最为坚实的部分应对:既然不能把你刺个对穿,也要震得你五脏内腑碎裂而亡!

    而忽然一道微弱青芒闪烁,金石牛兽四只兽足随之一缓,似是撞到了一层厚实异常的棉絮之上;随即传出一声微弱如同秸秆断裂的脆响,青芒消散,游修北看到一抹剑影、一肩圆润出现,紧随自己之后,无畏无惧。

    觞剑斜划而过犄角,剑刃于艰难险阻中再次切入其中;而随即,那一抹剑影,险险贴着觞剑与犄角的切口而入,却是瞬间仿佛与觞剑合而为一,两剑以交叉之势,竟然成功将金石牛兽坚硬无比的犄角,从底端处,齐齐斩断!

第三章:残春欲歇惹无端(二)

    重逾百斤的金石牛犄角坠地良久,被砸起的春泥和飞舞的残花也早已经消散,消散于春天最后吹起的轻风;而唯独那一声轰然,不歇不止,在空中萦绕缠绵,细细述说着原野所经历过的哀伤:山头林间这一片空旷,原本盛开繁花无数,而绿叶甘于陪衬,在将要终去的春日里吸取最后的温暖。

    然而未曾想,杀死自己的,却并非盛夏的烈阳,而是那猖狂而来又狼狈而逃的兽。

    游修北略微有着呆愣,视线在地上的巨大犄角和手中闪着锋芒的觞剑之间来回移动着。而终于回过神来,他猛然转身,看着身旁那个泥人,以及她手中紧握的剑,忽而有种错觉:天下神兵,是从何时开始,便能在山野中胡走乱行之间,再遇到一把了?莫非真是自己过往太过无知,轻视了兵刃真正的威力,而将桃剑看得太过锋芒?

    思索间,他定晴细细打量‘泥人她’手中的剑:尺寸比断去小半截的觞剑还小一些,形制、材质、锻制工艺,觞剑却极像,仿佛同一个模子所刻;而最大的区别,便是在其剑格上方处,并未镌刻有任何的文字。

    剑有传承,‘神兵仙器’更是如此,游修北第一次接触到觞剑时,便从其‘觞’之一字上、以及后来胤的欲言又止中,察觉到它绝非凡品,背后定然有着历史渊源;而‘泥人她’手中剑刃虽同样锋利但无铭文,只此一点,便可说明一切。

    摇了摇头,他将心中胡思乱想尽皆散于愈加虚弱无力的春风。金石牛兽已然逃窜不知去处,而游修北也终于意识到,此前在眼角闪烁的青芒并非自己的错觉那应是一个剑阵。

    天下之大,可容万物万兽,而怪鬼异魔亦在其中占得一席之地。不同于野兽凶禽,这些‘有异之兽’,虽不同于修行之人,可修道行身而攀登巅峰,却天生具有异力强能;而更甚者,传说中便记载有洪荒、上古等异种,其威势之强,可绝荒雨、御万兽。

    虽则那些传说,和一个此前不久还握着桃剑入深山而斗兽的少年隔着千山万海,无任何关联;但异兽之中,自也分个实力高下、三六九等,而金石牛兽便是游修北较为熟悉的一类尽管对比少年自身的修行,在它面前当真是不堪一提。

    兽如其名,金石牛以矿石而食的特性,使得其坚如金石的壳甲下,隐藏有真正的金子。虽则对于金石牛而言,这所谓‘金子’,仅是寻常不过的食材储备;但在凡人和修者眼中,金子,有着另外一层含义。

    含义为何暂且不提,事实便是,金石牛的食材‘金子’,于它本身之外的角度去看,便不再仅仅是‘食材之金’,而是‘价值千金’之金。于是随后的情况,便是金石牛这一异兽中罕有的温顺另类,沦落到‘于山间鸣啼渐消、于水涧欢饮渐少’的处境。

    然而于游修北而言,他确是坏了别人的谋划:两个泥人挑选此处设下剑阵,显然是针对金石牛兽。但此番自己无意闯入,最后惊地金石牛奔走逃亡,自然也是藏匿而不可寻了。

    尽管本意是好的,但如何来看,都是他导致了这一后果。

    “抱歉!抱歉!”游修北一欠身,端正姿态准备去接受对方的责罚,但却未能等来所预料喝骂,反而是看到‘泥人她’忽然身子一软瘫坐在了泥地上,神情更是惨淡无比。

    “姐,让它逃了,便算了吧……”另外一个泥人出了声,听上去比游修北年轻一二岁,嗓音虽近成年但略带青涩,又听他道:“我想陆爷爷他们,也不会收下的……陆爷爷和乡亲们照顾我们这么些年,虽然日子是清苦了些,但我想,陆爷爷要是知道我们冒险招惹金石牛兽,怕只是会骂我们的……”

    游修北听他出声,便仔细听着,见对方看向自己,于是上前攀谈起来。

    一番交谈下他才得知,原来这少年少女二人,正是居住在不远处那小山村中的村民,逃脱的金石牛兽确也是他们捕杀的目标,目的就是取得金子,好让乡邻们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因为二人一直得到众村民好心照顾,觉得亏欠于人,于是在此前探查到有金石牛兽出现在小村附近后,一方面担心它可能受惊后入村伤人,又觉得是个机会,于是设下剑阵要捕杀一番,取出金石交给陆爷爷他们,以图回报,也算是作个了结,再离开收留了他们多年的山村。

    泥人少年只言片语间,游修北也只能了解到大概的情况。不过得知了二人姓名,少年名清,少女名容,二人是姐弟关系,并表示称呼的话,喊他们‘阿清’,‘阿容’即可。游修北见对方并无责怪之意,言语间十分和蔼,也心生好感,报上了姓名。但对于对方口中喊出的称呼,他却觉得有些太过亲昵,当下心中试着喊了几遍,果然如此感觉,于是没理来的脸上一红;但一捉摸,对方可能只是觉得这样喊比较顺口,于是心中释然,又觉得自己真真好笑,也跟着笑了出来。

    “称呼一声小游即可。”游修北冲着少年阿清笑道。

    尽管心中颇多疑惑,比如这姐弟二人显然都是修行人,此先看去他们修行实力似乎也并不弱于自己,却为何漂泊在这山野乡间,还需凡民照顾?更有甚者,若如阿清所说,那么金石牛兽逃脱了,无论如何也无需情绪崩溃啊!

    思付片刻,游修北轻叹一起便不再去琢磨。擅自揣测别人的私事,却不是君子所为,他自认绝非君子,但也不愿做个小人。

    又抱歉一声,他见那姑娘容已然是恢复了自然神态,却也并不理会自己,只是泥土遮盖下,还是能从微蹙的眉间看出一丝淡淡哀愁。

    三人无言,后这姐弟二人取下腰间水袋,清洗起脸上泥装。

    游修北待二人整理妥当,不经意间一看,果真发现这对姐弟,一个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个是明眸善睐、皎若秋光,破烂衣衫亦难掩风华。

    “天下佳人,又是从何时开始,便能在山野中胡走乱行之间,再遇到一个了?”又是一声惊叹,少年略有些失神。他回想起此先酒舍农家那小小少女,和这位少女阿容,两相比较之下,前者多了些稚嫩,少几分温润,但绝对也是一个好苗子;而眼前这位,岁数与自己相当,脱了含苞待放,衬了秀色可餐,当真是翩翩佳人!

    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声悲嚎,吓得场中三人俱是眉头紧皱,遥遥望去;而那些在终于安静下来的原野上继续逐食的鸟儿,含着幽怨再次惊飞而起,似乎再也不愿在这片春风难挽的多事之地安歇,在空中留下几道无迹可寻的尾影,消失于远方。

    “是陆爷爷!”少女阿清惊呼出声,与弟弟对视一眼,二人立即提剑狂奔而去,游修北亦是随即跟上。

    三人一前一后出了原野掠过一小片茂密树林,耳中先是响起一弯清泉声,而后眼前忽地开朗,已是置身于一条小溪流之前。

    此山间原本一清溪,溪中鱼儿游荡、溪草潜水飘飘,常有无数野兔山猪等小兽饮溪水而融洽相处。清溪更是滋润了无数别处难寻的花草,灿烂中,让整条溪流都带着一股宜人香气。而眼前场景却是让人震惊惶恐:鱼儿不再、小兽难寻,整条溪流惨淡出一丝死寂。而清澈的溪水被染得腥红,鼻间所闻,是鲜血所绽放出的暴虐气息。

    “陆爷爷!”阿容又是一声惊喝,声音中颤抖着几分绝望。游修北顺溪向上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昏迷于溪旁,股股灼热鲜血早已染得那粗布衣通红,更如泉涌般从其身上肆虐而出、顺势流淌。

    于是,染了溪涧卵石冰凉,染了清溪慌张。

    而那身影旁的泥地上,有两条断臂,正自微微抽搐,无声述说着它们刚刚所经历的残忍与暴虐,以及在最后所残存的生息下,欲要有人为其一血仇恨的希望。

    “你是何人?!”爆喝一声,阿清已经是朝着立于清溪对岸、手中长剑上还低落着点点猩红的灰衣男子而去,他手中粗铁剑划过溪涧,溅起无数血红,裹挟着一同挥向那灰衣男子这便是他所表达的无声而又严厉的质问。

    毫无疑问,溪涧发生的惨案,无人欲盖弥彰。

    裹挟着鲜血无声流淌,清溪蜿蜒而去,走三江入湖海,越渐淡去猩红之色。

    但罪证永不会消亡。而这一切,必然与灰衣男子相关。

    春风忽又吹起,似乎是因为阿清的愤怒而愤怒,带着最后的倔强,吹散了溪间的血腥之气。而后,便终于散去。

    吹拂间,阿清手中那平平无奇的粗铁剑,越加癫狂。

    “春天,结束了啊……”游修北急忙上前,将昏迷之人扶起,给他止了血,强喂下几颗强心安神的药丸,在又感受到其胸膛中越渐澎湃的跳跃后,抬头看着无面血色的阿容,对着逝去的春风感叹。

    春去,意味着炎夏将至,这是自古永存的道理。

    他紧握觞剑,忽然觉得自己不怎么期待夏天的到来了。

第四章:青溪寒,染风霜

    粗铁剑横过青溪,带起的溪水还含着鲜血,异常狂热。那卵石也忽而滚烫起来,沸腾间,随着铁剑而行,直朝着溪水那头的灰衣男子激射而去。

    阿清这一招出手,显然是要一试对方修行深浅,以好为接下来的剑招做准备。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灰衣男子仅仅只是将手中长剑高举,依旧在剑身上流淌的鲜血在剑刃嗡鸣颤抖间瞬间蒸腾,叮叮咚咚几声轻响后,几枚卵石尽皆化为尘埃,散于无形。

    “好手段!”游修北轻轻放下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已逐渐平稳的老者,随即注意力转向溪边。地上那一对离体片刻便不再动弹的断臂,以眼下情况以无任何接回的可能,云出山上那些绝强的修者或许有这等通天手段,但五百余里的路程,对于老者和断臂而言便是千山万水间的距离。

    但断臂恰能说明眼下的危险,灰衣男子看上去并不显得暴虐残忍,神态间瞧不出任何波澜,但游修北感觉,这将是自己迄今为止所遭遇到的最危险的处境。

    果不其然,阿清的试招被轻易化解之后,那灰衣男子眉头微蹙,视线转移向阿清,双脚已经踏过了清溪,手中长剑朝着粗铁剑猖狂而来。

    “清儿小心!不可硬抗!”

    阿容一声断喝,但为时已晚,粗铁剑与灰衣男子手中长剑碰触撞击的一瞬间寸寸碎裂开,无数断刃向四周飞旋激射而出,刚刚在最后的春风中不舍告别的花草们再次惨遭不幸,于阵阵割稻般的咔嚓声中被‘拦腰’斩落;而阿清捏着粗铁剑的右手已满是鲜血,身体更是在巨力作用下飞射回溪岸,重重地砸在一小片卵石滩上。

    好在他很快站起,看情况应是没有受太重的伤,当下只是喘着粗气,注视着又站立不动的灰衣男子,却是再不敢轻举妄动。

    “容儿,清儿……”那老者忽而醒来,脸上色血全无,惊慌失措中察觉到了溪间发生着的情况,这才轻嚷出声。忽又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双臂已断仅剩小半截右臂尚在,惊恐道:“容儿,清儿!他,他是冲着灵儿来的!你们快……快回村里带灵儿走!”

    “陆爷爷,您别说话!”阿容戒备着,轻声安抚着老者,道。随即向着溪边弟弟呼唤,待他回来,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剑递上。

    “姐,我不喜欢使你这剑。”阿清接过姐姐递来的剑,却是抱怨一声。

    “说什么糊涂话!”阿容严厉喝止,自有一番当姐姐的威严,让游修北瞧在眼中,却是颇感温馨。“之前设下剑阵颇有消耗,我现在尚未恢复。我看那恶人剑招古怪,你拿上我这剑,再去试试他的招式。”

    阿清应下,正欲动手,游修北忽然起来,腰间觞剑已经握入手中,道:“阿清,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姐妹二人闻言互视一声,阿清回过头来,笑着点头同意。

    但溪对岸那男子依旧立而未动,双手环抱,长剑垂胸,他只是盯着清溪,不知在想些什么,更不知有何打算,但却让人感觉更加的危险。

    剑之剑阵,虽非什么高深莫测的剑艺法门,但亦是修者的一道小小门槛,修者可做到‘以剑刻剑阵’,过而迈之,便意味着一片坦途,修为实力虽称不上可‘日行千里’,但已是进入了另一番天地。既然金石牛兽设的剑阵是阿容所设下,游修北知她的实力,应是三人中最强者;而阿清那剑起水石的招式,绝不是他能模仿得来,因此修行上,三人中他垫底。

    虽知自身实力不济,眼下还是提出帮忙,游修北一方面是真心相助,又因放跑了金石牛兽,觉得有所亏欠于这姐弟二人;但更加重要的是,那断了双臂的陆爷爷让他们离开而三人均无所动,并不是他们不愿意离开,而是场中三人心中都隐隐感觉到,溪岸的灰衣男子,是绝对不会放他们离开的。

    约二十三四岁,一袭灰衣,与游修北所穿颇为相像,朴实无华,裁剪上很是粗犷,只求能最大限度保证穿戴之人行走奔腾间的舒适和顺畅。而与剑的血腥残忍不同,这灰衣男子,行止间给人一种极为自然融洽之感。他眉宇间看不到丝毫的暴虐冷酷,容貌虽算不上俊俏,但颇有几分英气的脸上,自有几许端正。

    再看了一眼地上断臂,游修北心中迷茫,始终无法将眼前男子和他无情斩人手臂的画面联系到一起。那拼接的剪影,在脑海中显得如此突兀混乱;但对方见他和阿清二人执剑相对,却是起了动作,不再立而不动,双手迅捷而果断舒展,长剑颤动嘶鸣,已然轻狂。

    “且慢。”游修北拦下蠢蠢欲动的阿清,忽而想到了什么,轻轻摇头示意阿清暂且不要攻击对方,自己也将觞剑别回腰间。

    发现到溪岸边男子亦是收回了剑,他这才确认心中猜测,于是出声询问:“在下游修北,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此番我们三人前来,正是因为此前听到了惨叫之声,又发现到伤者与我们想识,却不知是何人行凶。兄台你若是看到了何人行凶,又逃亡何处,可否相告?”

    溪岸那男子手中长剑此前沾了血,这边老者断臂依旧触目惊心,更是在清醒后惊慌出声。游修北这番问话,自是多余,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反而可能会笑话他愚不可及难不成要让男子将他如何行凶、如何斩人手臂,全部详细述说,才算是罪证确凿?

    但游修北自有考量,阿清阿容姐弟二人听得他话语,也是瞬间明白了其诡计用心,二人均是暗赞一声,心中直叹‘聪明狡猾’。

    随后三人见青年思索一番,终于开了口道:“那老人手臂是我砍的,我得了命令,要砍他手臂,于是砍了。但是我问他,他孙女半年多前是不是上过出云山,他却不说。我没有办法,只能困住他,等别人来问。你们后来来了,看到了,我就不能放你们走,因为我得了命令,不能让人瞧见,但又没得到命令,是否要杀掉瞧见的人,于是困住你们,等别人来问。”

    也没有料到会得到这一番详尽的说明,游修北三人听了颇感诧异,但是看那男子,又绝非是神智低下,亦或是故意说这傻言痴语来揶揄人,当下更是警觉起来,警惕周遭变化。

    “杀人是不对的啊,经文有云‘众生皆平等’,便是那小鱼虾米,杀了也是不对!”游修北脸不红心不跳,侃侃而谈,又注意到身后阿容借机恢复体力,甚感欣慰。

    “我不知道什么经文,但是人和小鱼一样,杀了就是杀了,都是一样的。我不明白你,还有我以前杀过的一些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这么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杀你,要么你死了,要么我死了,要么都没死,要么都死了就是这样子了。”

    这番言论当真让人费解,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善恶是非之分,一切皆是寻常。

    游修北却并不认为对方开在一个天大的玩笑,青年那认真思索的神色,并不像是刻意伪装。对方也根本没有伪装的必要他的实力,应该越超他们三人,一手化卵石为灰烬的剑技,便绝非他们三人可以应付,阿清看似无所畏惧,但地上散落的粗铁剑残片和那个砸出的小坑,说明了一切。

    青溪中血水渐渐被冲淡,鱼儿便不懂什么可怕,摇着尾巴从泥洞中游出,溪草也不知所谓,再没有了那暴虐的猩气,世间一切便都太平了。

    溪间一时寂静,岂料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脚步,严整有序亦越加响亮,震得溪中卵石纷乱,鱼儿溪草却无所动。

    “该死!”游修北和阿清二人对望一眼,猜测到了对方所想,于是立马行动:游修北提剑、出剑,直刺溪岸;阿清将剑递回阿容手中,阿容接剑,随游修北而进,两剑交错,分锁东南;阿清手捏几枚草间拾起的粗铁剑残片,破空掷向溪岸。

    三人一番动作可谓配合有序,但那男子剑随身动,便是两道身影又飞射回溪岸,两口鲜血飞溅喷涌,游修北和阿容已双双受伤。

    “伤到他了……却是可惜。”游修北拭去嘴角鲜血,看着对岸男子肩头被阿容手中利剑刺出的深深伤痕,看那鲜血喷溅,却是无奈一叹。

    随后便有大队人马行至,望去至少有二三十人,为首的是一个枯瘦老者,他一出现,便是连溪中流淌的清泉似乎都被冻结,炎夏未至,这一小片山间,却似乎提前入了寒冬。

    老者身高远超常人,巨大罩袍下只露出一双枯枝般的手,和枯槁般满是深深皱纹的长脸。那脸上阴云密布,望之心颤;深陷入眼眶的深灰双眼中,更是向外透射着阴郁至极的寒芒。

    “这人,危险!”游修北三人早已推测到对方并不是一个人行动,但没料到还是没能把握住机会脱身,以致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问到了么?”老者张口,低沉的噪音仿佛能洞穿神魂,他视线根本没有在游修北三人身上作丝毫停留,仅是望着因大量失血而再次昏迷过去的陆爷爷。

    “他不答;又来了三人;我受伤了。”灰衣男子抬手指着游修北三人,简单说明。

    猛然间巨大罩袍无风自动,低沉的噪音却裹挟上了一股万骨枯寒后而凛冽出的阴森萧瑟:“李淳淳,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派你做事,是因为你能干净把事做完……此番行动关系甚重,若有差池……”

    “我受伤了,但是其他都是按照命令,我没错。”被称为李淳淳的男子却是凛然不惧,竟出声反驳,瞬间让游修北觉得:这人,是不是神智真的有问题?

    “罢了……”巨大罩袍一挥,老者并没有因为手下的冒犯而恼怒。反而已有了决断,随后其人飘飞,消失于溪涧,只留下让游修北三人深感绝望的冰冷话语在溪面上飘忽:“这些人交给你,那少女画像已描摹好,你把那少女找到,带回来。这几人全杀了,那村里凡民也别留一人,省得出云山那边察觉,给瞅出端倪。”

第五章:血染无声

    让人感觉异常危险的老者出现而又离开,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游修北三人并没有能放松下来,反而因为那依旧飘忽在半空、盘旋在溪上,久久无法散去的那淡然却含有深深杀意的话语,异常紧张起来。www.uu234.cc

    溪边密密麻麻立着的二三十个身影俱是一副肃杀模样,在他们遮掩了容貌的布罩下,不辨表情、难知真假。但命令已然下达,他们隐藏于长袖中漆黑的刀刃现出寒芒,闪着森冷气息,欲择鲜血而噬。

    溪中鱼儿跳跃游荡,溪外世界再如此纷争狂乱,都与它们无关了。小鱼和外面的广阔天地,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哪怕被捕去蒸了清淡、烤了焦香,亦无任何瓜葛。

    除非,再有那鲜血流淌。

    “这几人交由我。先去那村中。”名叫李淳淳的男子下了命令,简单明了,面无表情,话语间潜藏的杀人行径,仿佛喝茶饮水一般平常。而那二三十身影无声而动,纵横跳跃间,已是远去。

    “小岗村!灵儿她们!”阿容低喝一声,显然是担心那边村民安危,焦急看向弟弟。后三人眼中已印入一个身影,再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分神:此时,李淳淳已是脚踏清溪终于过了岸,手中剑刃舞出道道剑光,分别刺向游修北三人。

    至此,他们才知道这叫李淳淳的男子,修行实力远非他们可以抵抗。

    剑光迅如雷霆,威势惊人,更给人一种不可闪避的感觉。仓促间,他们只能强行抵抗,希望能凭借手中锋利剑刃化解。而阿容所承受的压力更大,此时弟弟无手寸铁,她拦下自己身前三二剑光,不顾其他急忙转身拦到弟弟身前,又硬抗下几道剑光,使得嘴角尚未凝固的鲜血,又添上了几丝悲凉。

    “如此继续,可全都要葬身于这无名小溪中了!”游修北凭借觞剑抵御了几道剑光的同时口吐鲜血,又染红清溪吓得鱼儿逃窜。他很是焦急,知道如此下去,怕是他们几人都无活路。而同样令人担心的是,阿容口中的小岗村,村中的那些凡民,此时更是处于生死存亡之间!

    他忽而想起原野间的剑阵,心知金石牛兽逃脱后剑阵并未被毁,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急忙朝着身旁阿容姐弟二人比划手势,低声轻语念念有词,却并没有透露出任何重要细节。而阿容阿清似也是想到此处,毋需言明,马上同意了游修北的提议。

    三人计谋已定,依葫芦画瓢照着此前成功伤到对方的套路配合,凭借游修北和阿容手中剑刃锋利无匹的优势,成功逼得李淳淳又退回了溪岸,而代价便是二人身上多添了几处伤口。但攻势不止,李淳淳惊骇于二人手中剑刃的锋利,疑惑间不敢硬接,只当是他们实力有所隐藏,才会使得剑刃锋芒毕竟他又如何能相信,在这山野乡间,怎会随便随便就出现两把神兵利刃?

    后面计划进行之顺利,也是让游修北三人有些不敢置信:他们救了陆爷爷,成功将李淳淳骗入到原本用来困金石牛兽的剑阵,在其惊疑试探着剑阵欲要破阵而出时,便朝着小岗村而去。

    游修北和阿清一同架着依旧昏迷的陆爷爷飞奔前行,他不时还回头望去,看着剑阵中小心而又专注地试探着情况的李淳淳。他深知,若不是这人性情古怪异于常人,他们断然不会如此轻易成功逃脱。

    三人一路狂奔,转眼便行完了二十余里路,小岗村已在眼前。而不再是此前游修北遥遥所望那般朦胧于青山绿水之间的静谧祥和,此时终于立足于小岗村村前,一个山间小村所呈现出的,却是**裸的血色……

    游修北望向脚下已然被斩成了两截的村碑,看着上面所刻的‘小岗’二字上滴滴洒落的鲜血,闻着鼻尖传来一股浓烈的、闻之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心中一叹,知道为时已晚。

    “张伯、刘姨……”阿容低呼一声,声音中的颤抖将她的惊惶失措、悲伤绝望毫不留情地出卖。

    村内所现是尸横满地,还残存着温度的无数躯体横七竖八,倒下着、冰凉着;一个簸箕、三把镰刀、六只锄头散落其间,安静着、沉默着;大火在几栋木屋上烧得正旺,却无任何声响,而升腾的黑烟中,却呜咽着阵阵闻之心碎的悲鸣。

    一片死寂中却隐含着阵阵喧嚣,游修北注意到村中依旧有那二三十个身影在搜寻着、不知疲倦地破坏着,将一栋栋木屋点燃、将一桩桩篱墙推翻。

    不料陆爷爷幽幽然醒来,迷茫间已是发现到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小村此时的模样,惊慌绝望下依旧未能察觉自己双臂已失,只是扭曲着虚弱苍老、因农作而弯驼的脊梁,口中更是发现阵阵和半空凝而不散的黑烟中响起的,同样的悲鸣声。

    “陆爷爷!不要!”阿清轻喝一声,极力压抑的情绪因为张口呼喝险些控制不住,见陆爷爷口中悲鸣越发绝望,生怕传到村里,随即伸出双手盖在陆爷爷嘴上,用力紧紧捂住。

    任凭陆爷爷如何嘶鸣挣扎,阿清只是不松手,而游修北注意到,阿清和阿容脸上,早已经是泪如雨下,只是二人紧咬着嘴角,绝不在脸上显露出丝毫的情绪。

    “想必他们,和这些村民,很是感情深重吧……”游修北轻叹一声,撇过头去,不忍再看那村中惨况;然而便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提着觞剑的手掌,已经在剑柄上捏到发紫。

    陆爷爷在巨大情绪波动下再而昏迷,而阿清的双手并没有放松丝毫。

    “清儿,村中地道你比较熟,你路带,我扶着陆爷爷。”沉默持续仅仅片刻,阿容脸上的泪痕已去,当下轻声说道:“他们还在村中搜寻,应该还没有找到灵儿。我想,灵儿他们应该是躲藏到了地道中。”

    乡间小村设有地道,看似古怪却是寻常。身为凡民不会修行之道,居住于山野间,偶尔便会遭遇到异兽纷扰,虽少有致命情况出现,但用柴刀棍棒应付也并不容易,于是出于安全考虑,挖出地道,遇到情况躲入地下,待异兽暴躁后退去,便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游修北常年游历于乡野,对此却是清楚。当下只见阿清应了一声,三人便搀扶陆爷爷朝着村后小心摸索而去,无任何意外的便进入了小岗村下方的地道网络中。

    打着火把在狭小的地道中一番搜寻,终于是成功找到了潜藏在其间的几个身影。借着微弱光亮,游修北却发现到,此时躲藏在地道中的,仅有几个柔弱孩童,而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容貌十分清秀的少女,想必便是那位‘灵儿’。

    “爷爷?”那少女见有人入了地道,初时显得十分惊慌,将几个吓得不敢出声的孩童护在身后。待瞧清了来人身份,又看到那失了双臂的陆爷爷,顿时惊呼出声,焦急上去查看他的情况。

    但是让游修北有些惊讶的是,眼前少女搀扶住陆爷爷,却是躲开了阿容姐弟二人的帮忙,只是凭借着她那颇显瘦弱的肩膀,硬是自己一个人将陆爷爷搀扶着,靠倒在一旁的草垛上。

    “是不是都死光了。”少女灵儿并不回头,言语间有着明确的疏远味道,在观察到爷爷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开口问道。

    她声音十分冷漠,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

    “灵儿……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才会……”阿容并没有因为少女的淡漠口吻而生气,显然她内心也正深深自责着。

    “那些人,是不是冲着你们俩来的?我就知道,她们永远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住在村里,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现在好了,大家……大家都死了,现在的小岗村,再也没有你们可以去抢夺的东西了!你们满意……”

    她话音未落,一声虚弱但十分刚正的怒喝响起:“灵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却是陆爷爷再次醒了过来,他异常苍白的脸上看不到多少生机,但是此时显很是愤怒:“那些人,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他们要抓的是你!”

    “爷爷,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袒护他们!难道我们以前做的,还不足够么?”地道中喧嚣渐起,少女灵儿清秀的脸容照映在火光中,可能是因为爷爷双臂的断落、可能是因为村中和蔼可亲的村民的死去,不知为何让人感觉有些癫狂。

    游修北只是望着火光发呆,不敢更不愿出声,恍惚间,只是觉得这地洞中,让人莫名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仿佛埋骨之地。

    “够了,不要再说了!”重重咳嗽一声,陆爷爷出声喝止,将越发混乱的场面在失控边缘强行打断:“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要逃出去,然后将消息报告到出云山,让出云山替天行道,惩罚那些恶人,好让死去的乡民安息!”

    他激动之间又坚持不住,再次昏迷了过去,让人更加担心这年迈的躯体是否会坚持不住。

    忽然回想起北岭酒舍中那胡老头儿,游修北中心感慨:此间靠近出云山不过五百余里地,虽然民风同样淳朴,但是距离的缩近,也意味着神秘陌生感的削减。陆爷爷对于出云山的熟悉,却是与胡老头儿口中的神神叨叨完全不同。

    但是游修北丝毫不作选择,甚至不愿去作选择,只是心甘情愿认定还是酒舍陈酿爽口。

    他正思索间,也不再去看此刻神情有些低落、甚至流露出几分莫名内疚神色的阿容姐弟二人,集中心神,开始考虑起脱困的方法:外面的二三十人,哪怕在修行上他们几人或许占得上风,凭借手中剑的锋利,甚至可以一抗,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却是极为麻烦,而此前被困住的李淳淳,说不定更早已经破阵剑而出。他们又是针对那少女灵儿而来,显然,不找到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地道的秘密被揭露,也仅是时间问题。

第六章:何以葬

    果不其然,就在地道中众人正悄然倾听着上方动静、祈祷着那些恶徒遍寻无果后终会离开时,伴随着一声饱含着绝望的敲击声,地道上方泥土忽而坍塌,明亮的火光照耀间,他们已然被团团包围。

    “你叫陆灵,半年多前上过出云山,参加过出云山大招,这是画像。”一声毫无感情、仿佛生硬宣读文书一般的冷漠话语响起,游修北几人只觉眼前火光闪烁间,心中的希望也随之燃烧殆尽。

    出声之人,正是破开了阿容剑阵的李淳淳,此时他手持一幅画像,口中念念有声,一脸淡薄,却丝毫没有常人被设计陷害后因受羞辱而恼怒的神色;反是那二三十身影因为一番徒劳无功的搜查,手中漆黑刀刃贪婪吞咽几十无辜的鲜血后愈加猖狂,抖动间,张牙舞爪出恶毒模样。

    怒否?

    小岗村几十条人命魂飞天外,他们更不知自己为何而亡,又怎是一个怒字可以概述!

    杀否?

    “既然已经被包围了,那便杀出一条血路吧!”游修北脸上火光明暗着,不辨情绪、不明波澜,只是转头看向身旁肃然而立的阿容,轻声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阿容又看向游修北那因血液不畅依旧呈现青紫之色的手,并没有开口说出任何话语,只是对着少年轻轻点了一下头,便举剑朝着那二三十恶徒杀去。游修北紧随而上。

    手中的剑依旧锋利,不会因为眼下危险的处境而有丝毫的愚钝;握剑的手亦十分平稳,挥舞跳跃间,用剑去收割那无情残暴的身影。

    而一旁,阿清捡起一把掉落在地的漆黑刀刃,用身体和敌人的兵器,去保卫身后的陆灵和陆爷爷,以及那些被吓得不敢出声的孩童。

    然而终究不敌,尽管此时李淳淳并未出手,只在一旁指挥着手下行动,甚至不知为何似乎显露出一丝疑惑神色。

    显然他们并没有取少女陆灵性命的打算,反而在游修北几人反抗间,因为担心伤了她,行动颇有些受限,但终还是胜在人多势众:游修北和阿容二人拼着受伤欲要寻一条出路,哪怕身上陆续已经增添了大大小小数十伤口,只是未能成功;而阿清虽坚守不退一步,仿佛一堵高墙守护在陆灵等人身前,但是他的情况更是糟糕,鲜血流淌如同血人,眼看着随时便会倒下。

    虽凭借着修者强于凡民的体质可以再坚持片刻,但游修北深知如此下去,尽管能再多杀几人,能再多为小岗村取回一份正义,但死于乱剑之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心念急转,思索脱困方法眼下去考虑生死存亡?那才当真是愚蠢至极了!

    岂料忽然之间,场外再起杀伐:一道修长身影飘飞而入,手中剑势如虹、吞吐河山,吟啸纵横间,已然是击杀掉十数个罩面恶徒;而剑势再起,游修北和阿容顿感压力一空,却是所有恶徒手中漆黑刀刃都挥向了那修长身影。

    “此番回山,却不料在此地会遇见恶人行凶!你们真当我出云山无人了么?还是说你们这般肆意屠杀无辜,便认定没有人来管、来声讨正道?!”那修长身影面对围攻毫无惧色,手中剑影再而描出潇洒写意,阵阵惨叫闷哼声中,那二三十恶徒,已然被他全部斩于剑下。

    游修北几人一听到‘出云山’三字,心中一直压抑着的紧张情绪瞬间便消失无踪,一身伤口更觉不痛不痒。而来人展现出的高强修行实力,地上没了气息逐渐冰冷的黑影,更是让他们觉得放心。

    黑夜中的小岗村宁静却再无祥和,山间独有的冷风裹挟着血腥气息远去,无声的火终于噼噼啪啪作响轰然一声,屋塌了,覆盖了几具已然冰冷的躯体。又轰然一声,屋又塌了,悄悄将罪证埋葬。

    “我叫洛怀良,乃出云山弟子!各位放心,在我出云山地界内,如此残忍行径,自会由出云山来声讨正道,给死去的乡民一个交代!”这容貌二十出头的男子生得极是英俊,配上挺拔昂然的身躯,给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但让游修北颇感意外的是,他一番正义言语刚出口,却是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而后直接询问起了一直立于一旁、面有警惕神色的李淳淳的名字年龄出身等情况。

    “李淳淳,男,二十四……”李淳淳的古怪性情让游修北早已有所感触,但不曾想,他此时竟是开口一一如实回答洛怀良的提问。

    游修北听着这二人颇为古怪的对话,却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作何感想。他下意识朝着身旁阿容阿清二人看去,发现他们脸上亦是现出诧异神色,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会出现眼下这一情况。

    前一刻众人还在生死间拼杀;下一刻恶徒和英雄却开始作起了‘问卷调查’,而洛怀良更是将李淳淳的情况详细记录到手中册子上……

    任谁都会觉得这实在太过古怪。

    游修北好奇间朝着洛怀良手中册子看去,发现其微黄的封皮上,赫然写着“恶人册”三字。

    从登场到击杀掉二三十恶徒,那行云流水的姿态足以表明这自称洛怀良的出云山弟子修为实力的强大。而回答完‘问卷调查’后,似乎再也不想浪费时间,手中长剑挥舞,李淳淳终于动了起来。

    游修北和阿容见对方依旧不愿放弃,当下只能强打精神,将已然倒地不起的阿清替下,去保护陆灵等人。

    李淳淳手中精铁长剑刺向洛怀良,带起阵阵凛冽剑风,刮得跌落到地上却依旧燃烧着的火把忽明忽暗,刮得半空中飘飞不知所向的尘埃灰烬再又哀叹,也刮得人脸上生疼,更觉山野里的夜,实在太过冰凉。

    忽然却是下起了雨,点滴而落间片刻便铺天盖地而下,村中火势瞬间被压制。

    山间的雨总是这样一阵一阵,让人猝不及防。而李淳淳手中的剑在刺向洛怀良之后,却是忽而转向,他不顾落在自己右腹处的剑光,剑尖点向阿容,同样让人猝不及防。

    “你这贼子!”洛怀良一声怒喝,没有料到李淳淳会拼着受伤强行变招,虽然自己成功在其腹部切出一道深深伤口,但再要出招去救却已来不及!

    阿容一直有所警觉,但奈何她伤势比之游修北还要严重,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慌乱中举剑迎击,手中剑刃与李淳淳手中铁剑撞击后便反向斜飞了出去,自己身前再无任何防备。

    而铁剑依旧前行,直直点向阿容眉心,她不敢闭眼,只能看着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剑刃在眼前越变越大。

    “叮叮!”

    又是一声金铁敲击的轻脆声,而阿容只觉眼前有个人影一晃,已是发现游修北横在了自己身前。

    手中觞剑与之铁剑一触,游修北便感觉到一股绵厚又十分阴寒的剑意从手掌处传来,直袭肺腑心脏,一阵强烈的刺痛让他双脚一软,险要倒下。

    李淳淳眉头一蹙,似乎是惊讶于游修北居然会舍命相救。他这一剑,其中蕴含着几道可噬人神魂的剑意,原本点向阿容眉尖便不是打算以剑刃的锋利取人性命,而是以其中这几道剑意破坏阿容的神智,以起到杀人于无形的目的,并随后再凭借创造出的机会,俘虏陆灵后逃离。

    而被游修北这一阻挠,计划却是失败。

    但手中铁剑并不留情。

    李淳淳仓促间很快变招,不去顾身后洛怀良斜劈而来的剑,铁剑再起,朝着游修北胸前直袭。

    “你这贼子!究竟是有多大仇恨,出手竟是如此狠毒无情!”终于还是洛怀良出剑及时,他并没有再次上当,给李淳淳偷袭的机会。当下剑招一变,改斜劈为撩剑式,同时脚下疾驰如风,身轻如燕般跃动着,先一步挡到游修北身前。

    “我和他们没有仇恨。”李淳淳见再无机会,忽而收剑退了几步,却是开口,回答起了洛怀良的话,语气十分平淡自然:“但我得了命令,要俘虏这个叫陆灵的人;他们几个不让,还把我关到剑阵中;你又杀了我手下,又阻拦我的计划;我要俘虏她,又被人拦着,只能想办法不让人拦着。”

    “所以你便要杀他们?!”洛怀良气极,更因为李淳淳这番话、特别是他脸上所呈现出的自然不似伪装的表情而疑惑。

    若说一般恶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常事。他们在行恶时,十分清楚自己所为乃小人行径,只是他们心中究竟是猖狂得意或者感觉羞耻,不足为外人道。

    怪就怪在,李淳淳此番行止,从他从容自得不似作伪的表情看去,他心中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选择的众多选项中的一种而已。

    不再去思索这种种古怪,洛怀良此时只想抓捕此人,回到出云山再做审讯,并且他注意到,场中受伤的男女状态都十分糟糕,却是不能再有拖延。

    当下剑势再起,剑走如笔,剑尖闪起一道亮白的光,随着他手腕关节的动作,先是在空中留下一道短横,继而走勾竖折,剑尖所现,正是一个‘恶’字。

    “此乃‘恶人印’,以印为惩,标记于恶人之身,以期改过自新。”话语间,半空那闪着亮白色的字印,已然飘飞朝着李淳淳而去。而不论他如此闪躲、以剑挥砍都无任何作用,字印触体便融,消失于那灰衣之下。

    李淳淳皱眉,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异常之处。待他伸手拉开前襟,才发现到右肩处,赫然印着一个白色的‘恶’字。

    “这两人,都是古怪的很……”游修北已然坐倒在地,和阿容二人一起先是确认过昏迷不醒的阿清暂无生命危险后,便各自处理身上的伤。但随即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狂跳,肺腑中似乎被人硬塞进了一块万年寒冰一般,一股刺骨寒气瞬间蔓延开,只觉整个人都要冻结住!

    “糟糕,是那人的剑意!”

    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急忙运气调息,将体内所剩无及的修行之气机全部压榨出来,以抵御那寒气。而洛怀良也是注意到了他的情况,急忙上前查看。

    “你肺腑间有一道古怪剑意浸蚀,以我的修为却无法处理,此刻需得马上前往出云山,否则再如此下去,很可能会落下后遗症,却是危害极大!”

    他话音刚落游修北已然昏迷,而岂料,一直没有动作的李淳淳突然暴起,斜刺里直扑向一旁的陆灵几人,转瞬间已经挟持住陆灵和另外一个孩童,手中铁剑更是架到了孩童脖子上。

    原来,李淳淳一直等待的,正是游修北身上所留剑意发作的那一刻。接着他对怒目而视的洛怀良道:“这孩童我不要,你不要追来,那我跑远了就会放了他。”

    目视着陆灵和那孩童被挟持着离开,洛怀良并没有追击而上。因自己再次大意而使得李淳淳计谋得逞,他不希望因自己的愤怒,而害得那刚失去所有亲人的孩童身亡。

    他转身直接背起游修北,吩咐了阿容几句,迅速朝出云山飘飞而去,丝毫没有因为多背了一个人而让速度有所减慢,踏叶纵水间,片刻便行过几十里地。

    小岗村中的大火终于熄灭,阿容几人静待出云山增援的到来,而几番昏迷的陆爷爷再次转醒,看着在无情火焰后如同废墟一般的小岗村,看着那横七竖八倒下了的乡民,看着那几个终于敢哭泣出声的孩童,终于,发现到自己双臂已失。

    他,却根本没有办法去埋葬小岗村几十残躯,以慰藉他们在天之灵。

第七章:书童嚷云山

    出云山作为天下四宗门之首,其地界内,自然少不了一些依仗着这风光无限的名头而选择栖息于左近的凡民村落,乃至市镇。UU小说不同于野兽凶禽,天下间万千异兽,很多可并不是不懂修行的凡民可以对付的,因此基于安全上的考虑,将住所安置在出云山脚下,背靠着这棵大树,自是无需再多担忧。

    不过这几天一个让人颇为惊骇的传闻在出云山山脚下不胫而走:出云山东南五百余里处一个名叫小岗村的山村,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村中凡民死伤几十数,全村只幸存下男女老少七人。而若非是游历归来的一位出云山弟子恰巧路过,很可能全村不会有一个活口;而那行凶的恶徒,更不会在当夜便被惩戒杀死,使得正道得以宣扬。

    这一传闻让很多栖息在出云山山脚下的凡民受到惊吓,但毕竟出云山高高立在那山上,虽然站在山下遥望而去,可以窥探到些许山中的神秘,但凡民与修者隔着那厚重云雾,传闻便一直会是传闻。

    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过多少时日,很多人便都忘了那个叫小岗村的山村。

    **********

    游修北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不在小岗村,眼前并没有那横尸遍地、血流而河;他观察一番,所见仅是竹椅竹床竹凳各一,所处是一间山竹小屋:竹床上躺着的自然是他自己;竹凳上静静躺着断了一截的觞剑;而竹椅上,却端坐一个留着花白胡须、模样很是仙风道骨的老者。

    “这里是出云山。”老者先是开了口,话语中没有丝毫的烟尘气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游修北注意到他那异常明亮的双眸中,似乎有着一丝好奇神色;而他的双手,更是悄无声响揉捏着一枚形制古怪、非金非木的戒指。

    很快将自己昏迷前后所发生的事衔接到一起,游修北心中便大概弄清了期间所经历之事,也知道,眼前之人,正是出云山掌门,吕清言。而那洛怀良将自己带回出云山后,正是此人,解决了自己身上的大麻烦在此前的救治中,他曾醒来过片刻,第一眼所见便是那花白胡须,以及与此时同样的好奇模样。

    随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阿容、阿清已是入了屋中。吕清言见二人对着自己深深一揖,只是轻挥衣袖表示受下,随后起身,头也不回便出了小屋。

    游修北若有所思,后直接向阿容姐弟二人询问起来。

    果真如他所料一般,那夜洛怀良背着他回到出云山,马上将小岗村所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出云山紧接着便派出弟子将他们姐妹二人、还有陆爷爷和几个孩童从小岗村接回,同时表示他们无需担心小岗村村民的尸首,自会有出云山弟子代为妥善处理,并且另有弟子在洛怀良带领下,继续去追寻逃脱的李淳淳。阿容他们被带回出云山后得到妥善照顾,接受了一番简单的询问便在山中住了下来,显然出云山方面还有决定好要如何处理他们这几个小岗村的幸存者。

    而后不久被李淳淳劫持走的孩童也被寻到。不过,游修北昏迷这几天,却是再无任何有关陆灵和李淳淳的消息。洛怀良不时传回的情报,也只是表明他依旧在苦苦寻找当中。

    简单了解眼下情况,游修北查看一番,并未发现身上有任何的不妥之处,显然李淳淳那道怪异剑意已然消除;而剑伤未愈,身子依旧感觉十分疲乏,不过再调理修养几天想必可完全恢复。再加之用上了出云山上炼制的伤药,连伤疤都不会留下丝毫,却无需担心。

    伸手想去拿凳子上的觞剑,却是阿容抢先一步,将觞剑捏起略一观察而后交到他手中,开口道:“此前还真的要谢谢你,若不是有你帮忙,只怕我们……”

    “也是怪我!一开始坏了你们的事,倒没有什么好谢的!”游修北接过剑,打断了阿容的话。

    此时的阿容姐妹二人,换上了一身裁剪工整的长衫,脸上更无任何污垢,比之小岗村时只是用清水随意清洗并不十分干净的情况下,让游修北终于得以看清真容,心中不可不说是羡慕的、欣赏的。

    阿清年纪虽小他一二岁,已然修长的身形和俊俏的五官,直接将他那随意拼凑的鼻子嘴巴眉毛比了个‘无地自容’;阿容更不用说,长衫下的凹凸有致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引得人视线倾注其上而流连忘返,她精致温润的脸颊虽然因为长久的困苦日子略显消瘦,但仅几日功夫,在出云山上得了精致食材的滋润,越渐丰腴,而若是再多上几两肉,便是‘微胖不瘦’,最是美好。

    但是依旧如此前所见,二人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愁容,阿容更是明显,微蹙的眉毛仿佛永远不会解开。游修北心知二人定有旁的心事,不愿再令他二人在自己身上多有忧虑,于是出声打断。

    姐妹二人也是明白人,见游修北如此,都是难得露出一丝善意的笑。

    又询问了些此时所居之地的情况,三人陆续出了竹屋,而随着眼前景象豁然印入眼帘,虽是早有耳闻,游修北亦是惊叹一句:“出云上山,云纵而翻,苍龙有歇,不归终南!”

    竹屋外便是山巅,山巅下便有云雾。正值日落时分,万千晚霞盈于天地,脚下云雾翻涌如潮,晚霞续而又染了云雾绚烂。

    “所有修者都知出云山落霞如何壮观,百千词藻尽数用上也不嫌多;但真见了,我觉得‘不舍’二字足矣。”却是阿清开了口,面带微笑对着游修北说道。

    游修北微笑点头同意,又发现到山巅悬崖旁坐着几个人孩童,还有一人两袖空空随风飘荡,虽然对着霞光看不真切,想来也肯定是陆爷爷无疑。

    “小游你醒了。若不是小游你,我想清儿容儿他们,也很是危险吧!这两孩子也真是的,无辜去招惹那异兽,却是冲动了!”察觉到背后有人,陆爷爷当下转过身来一瞧,后笑道。

    他双手断去,仅右手臂残留有小半截,此时话语间,下意识地去想去挥舞双手,结果只是那小半残肢挺起衣袖,莫名显出一丝凄凉。

    只是他那苍老的脸上,丝毫不见任何悲色。

    这还是那个刚不久前失去了乡村、刚不久前还嘶吼出声,甚至没能察觉到自己双手已失只是为死去的邻舍悲鸣的那个陆爷爷么?

    随即看向悬崖旁手舞足蹈兴奋观赏落霞的孩童,他心中便有几分明了。

    “清儿、容儿,之前那位姓叶的长老说是可以将咱们都收入她那一脉,你们两人都由她看过了,修行资质都是万里挑一,依照爷爷的看法,不如便在山上安心修炼。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陆爷爷唤过孩童让他们入了一旁几座竹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渐渐消失于远山的落日,说道。

    “姐是打算先留在此处修行,待得实力长进;但是灵儿还在外面,生死不知,我等伤势恢复便去寻她。”说话间,几人陆续进了一栋大竹屋,围坐在一张可坐七八人的大方桌前,那几个孩童洗漱干净了,也便进屋连续坐下。当下阿容在一旁灶台前去张罗晚饭,阿清给她打着下手,一边回道。

    游修北起身去帮忙,趁隙询问一声,得知原先几天一直是出云山派弟子送来饭菜,后来他们觉得过意不去,便向出云山讨要了食材,自己动起了手。

    自小游历在山野间的游修北对于炊事自然不会陌生,当下帮着洗菜切肉,动作很是娴熟;不过让他颇为意外的是,阿容一手握抄勺、一手掂铁锅,不但丝毫不厌恶那惹人呛鼻更有害她肌肤柔嫩的油烟,反而脸露专注神色。

    似乎对于她,如何将食材制作成美味的菜肴,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与她那脱俗出尘的气质很是不搭,不过让游修北心生不少好感。

    饭菜很是美味,游修北再又赞叹一声。

    忽然响起敲门声,来人却是洛怀良。

    他一副风尘模样,再无任何潇洒可言,显然一路赶回出云山,应是第一时间便朝着此座山头而来。游修北此前从阿容口中便得知,洛怀良对于小岗村一事极为上心,不但亲手救下了他们,在出云山上,也是力排众议,表示应将小岗村幸存之人全部收入山中;而因为陆灵被俘虏走,他也颇为自责,一直奔忙在外找寻。

    倒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游修北知道,此前他不辞辛苦背着自己连夜赶回出云山,便是那一腔侠义心肠最好的证据。

    阿容见他一脸灰尘,去捏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在热水中打湿递上。洛怀良谢过一声便胡乱抹起脸来,也不擦拭干净,便放下毛巾道:“却是没有找回陆灵姑娘,抱歉!不过你们放心,此番还是追查到了很重要的线索,想必应能凭此查出陆灵姑娘被挟持去往了何处!”

    听他这一番话,游修北便知他急急赶来,只是为了让阿容陆爷爷他们稍微放心些在小岗村时他得知了陆灵和阿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一直忧他人之忧,这一点,让人不得不敬佩。

    游修北此前被吕清言救治时,欲要答谢并无机会,此时又见到洛怀良,自然不会不作应对,当下急忙起身上前答谢一番。而洛怀良性子似乎和他有几分相像,二人三言两语就互生好感,加之年岁相当,当下直接‘小洛’‘小游’亲昵称呼起来,却并无任何怪异之感,只是随性而为。

    游修北是真心感谢洛怀良的,若非是他,李淳淳的那道古怪剑意必将让自己的修行路麻烦重重;而至于真正出手治疗了自己的出云山掌山吕清言,他尚且没有想清楚自己要如何去应对……

    后却是忽然“咕咕”一声,洛怀良的肚子竟是叫出了声。

    “你要是饿了,这有多余的饭菜,不妨一起吃。”阿容报羞一笑,让洛怀良也很是不好意思。不过看来他是真饿了,并不拒绝,提了碗筷便生吞活咽起来。

    许是听到桌旁几个孩童的轻笑,洛怀良察觉到自己吃相定然极为不雅,手中速度也慢了下来。阿容因为洛怀良只是一人而回,陆灵并未能寻着,心中忧郁间也没了食欲。她正自捏着筷子发呆,见洛怀良停了手,下意识便提起筷子,飞速朝他碗中夹肉夹菜;忽而又感觉到不妥,手在空中一僵,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游修北吃饱起身,放下碗筷便出了木屋。山巅星光点点,他却没心思欣赏,低头见着地上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子儿,没由来的觉得十分碍眼,当下抬脚踢去,石子儿划过一道弧线消失于山崖。

    觉得身后有人,转头看去却见阿清正眯眼瞧着自己,于是刚要抬起欲将另外几块石子一一踢飞的脚忽一僵,又放了下来。

    “洛师兄,洛师兄!”山下忽然响起一阵高喊,一个手持拂尘的小书童已经出现在木屋前,边跑边大喊,“洛师兄!谷长老让您赶紧前往出云坪,长老们可都等着您呢!您也真是的,一回山不禀告一番,怎得先来了这儿!”

    小书童叫嚷间,洛怀良和阿容出了屋,当下又见他对着游修北阿容几人,挤眉弄眼道:“你们几位,也赶紧随我去出云坪!这事儿可闹大了!闹大了!”

第八章:凉人刻

    出云坪,亦是出云山上一个奇景。www.uu234.cc

    出云山有七峰,除主峰‘出云峰’、副峰‘藏石峰’外,其余分别是:落霞、正吾、流澜、斋竹、苍台。而出云坪便是在这五峰包围之下、以人力强行所开凿出的一片非常巨大平整的山坪。

    出云坪上建筑无数,山中凡俗事务小到采买食材、衣物,大到开山建屋都是在这些建筑中由各峰派出弟子打理指挥。而正中有一大殿,名云坪殿,一般山中出现一些较重要的事务时,各峰长老便会来到此殿中,商议谋划。

    此时游修北几人随着那小书童一路下了山巅,迈入出云坪,穿行于风格与凡民市镇很是类似的建筑和街道,再跃过殿前一个大广场,便是来到了云坪殿前。

    雕梁画栋自无需多言,几人登上三十二级石阶进入云坪殿,首次见到‘十六盘龙柱挺于天地、八鼎重宝器镇之四方’此等恢宏场面也是心中惊叹。

    “这般奢靡浮华,于修行无任何益处,但想必出云山弟子瞧见,自会觉得风光无限!这般雄殿,建造所用的金银若用去赈灾救民,不知有多少苦难人可免于灾荒!若是拆了这殿,不知可换几万金银?”

    游修北感慨于出云山的宏伟宫殿,心中忽而冒出古怪想法。他却不去担忧,若是让出云山的弟子知道了此番言论,将他赶出门山事小,抓起来定个叛逆正道都有可能!

    他这般胡思乱想,紧接着看到殿中两排对列的椅子上坐着的十来个年纪不一、服饰不一,但俱是不怒自威、精气四射的身影,顿时屏住了气息。

    “是四宗门长老,果然出云大典即将举行之际,他们已先一步聚于出云山!”游修北略一观察,便从这十来人的服饰上辨别出身份。

    “众位老长,这几位便是小岗村幸存下来的村民;怀良,你便将此番所调查的情况作个说明还有这具尸首,又是怎么回事?”此时大殿中十分安静,让游修北颇感压抑,而忽然立于大殿正中,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开了口,询问起来。

    游修北朝他看去,略作观察:中年男子一袭青灰长袍,身形挺拔魁梧,眉宇着英气十足,给人一种十分威严的感觉。修行之人年纪并无法从容颜上辨别,但游修北知道,此人年岁两百有余,更知他本名叫谷杜单出云山除了掌门吕清言,众长老之中,属他最具威望。

    紧接着他果然看到地上摆放着一具尸首,从装扮所看,正是此前小岗村行凶的恶徒之一。

    “是!”洛怀良应了一声,迈步朝地上尸首走去。他先朝着周围落座的十余位长老躬身行礼,后才正色道:“此前回山,弟子请召众长老前来,正是因为弟子推测,这尸体左肩所印,应为‘凉人刻’无疑!而这尸首,正是小岗村屠村的恶徒之一!”

    “凉人刻!”大殿上,此前还淡然而坐的十余位长老忽而全部起身,发出阵阵喧嚣,脸上纷纷现出惊骇、愤怒、担忧等表情,不一而足。

    “凉人刻?”游修北却是疑惑。

    作为修行人、修者,未曾上过出云山却了解山中情况,其实并不奇怪。天下修行人无数,但只要不是终年隐居深山的,必定会清楚出云山掌门吕清言等人情况、知晓出云山七峰哪处山峰最高、哪处最低,对于出云坪,绝大部分的修者脑海中也都会有自己的一幅假象图。

    这是因为出云山在大多修者心中,都是排名第一的向往景仰之地,于是修者之间,便口口相传着这些内容、以及附带的另外三宗门的一些消息。作为修者,哪怕没有兴趣,也肯定多少听说过。

    游修北便是如此,但实际上他对修行的世界知之甚少,何为‘凉人刻’,却从未听说过。

    立于尸首旁边的中年低头看着脚边的尸首,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洛怀良上前将尸首左臂处的布料全部撕扯开,露出一个因烧焦而模糊、只有极小部分尚且能辨认的古怪刻印,接着道:“起初弟子在调查小岗村屠村事件时,并未将这些恶徒与凉城方面联系起来。后续调查中虽然发现到了这古怪刻印,也并不知它便是凉人刻。但是在追寻那名叫李淳淳的恶人时,发现他穿过天脊山脉,似乎是朝着凉城而去,虽然后来丢了行踪,但弟子将前后情况联系,心中推测一番后,又入云阁详细翻阅了有关凉城方面的典籍,这才确认,这刻印,应是凉人刻无疑!”

    “凉城!”这个词儿游修北却是听过,因为它背后所代表的,可是那个曾经与四宗门抗衡争斗的血腥时代!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阿容阿清,发现他二人脸上也都显出了惊骇神色。显然凉城二字,对于大多数修者、对于哪怕这些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一辈来说,也实在是太过沉重。

    大殿中众长老因为洛怀良的话也是瞬间沸腾起来,十余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围向地上的尸首。而紧接着那尸首上亮起一团淡橙色光晕,随即慢慢浮空而起,整个被包裹在光晕中。

    随后的一幕让游修北惊叹,原来修行一途进至精深处,果真有千般神奇妙用!

    那尸首悬浮离地半米到高,其左臂在光晕中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的血肉,上面所刻印的模糊图案竟也是渐渐恢复,最后终于是恢复到了完整模样!

    “叶长老,你这一手‘万春回华绝’,当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众长老中有人赞叹,其余几位长老附和有声。而那位施展出奇技、貌约三十五六、长得十分温婉的女长老浅笑嫣然,接着道:“雕虫小技却不值得一提!若是哪天真能做到‘生骨肉而不散’,才真算是大成!各位,且莫再提,那骨肉片刻便会融解,趁此机会确认那古怪图案才是!”

    游修北视线也聚焦在那异常复杂的圆形图案上,但任他双眼视力再强,却是辨认不出任何内容。

    “凉人刻无疑!”一位留着一把浓黑长须、却满着白发模样显得十分苍老的长老略一辨认,便有了判断,随即凝声道:“难道这五百多年的和平之后,凉城又欲要再起波澜,使得整个天下陷入到危机之中?”

    其他几位长老纷纷同意那刻印的确是凉人刻,但并未对这位长老随后的言语表达任何观点。但是,他们眉宇间都是现出了凝重神色。

    “诸位,即便确认这是凉人刻,确认这人是凉城之人,但是,这也并不能说明凉城方面一定酝酿着什么大阴谋。若是在没有更加明确的证据出现前,武断给出结论,只会让四宗门和天下众修者都陷入巨大恐慌之中,这却是不妥了!”

    “谷长老此言极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开口,脸上只有稳重持成。“如今情况,理当谨慎行事,后续再派遣弟子进一步去查探消息,再做定夺!”

    在这些长老们商议时,游修北只是注意着那依旧悬浮半空的尸首,而果然片刻功夫之后,随着橙色光晕渐渐消失,尸首上长出的新肉逐渐腐去,所谓‘凉人刻’的图案也变成了原本模糊不清的样子。

    众长老闻言纷纷表示同意谷长老的意见,后他们这才转向游修北几人,一一询问起来,所问无非便是李淳淳的情况,以及阿容他们此前已经交代过的、有关那位神秘老者的情况。

    一番闻询后,几人便随着洛怀良出了云坪殿,随着殿门缓缓关闭,自是由四宗门长老们去谈那重要大事,小岗村几人和游修北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对于四宗门而言便算是告一段落。

    几人站在殿前石阶上,脸上神色各异,而身后殿门再而打开,游修北只见那位施展了‘万春回华绝’叶姓女老长迈步前来,却是走到了阿容身前。

    “容儿,你晚上且随我去流澜峰住一晚如何?之歆她也是很想你呢,哭着赖着要我一定将你带回流澜峰!”她浅笑出声,面容上满是和蔼可亲,让人见了心生暖意。

    阿容答应,和陆爷爷、阿清道别一声,后者便由着那位一直等候于殿外的小书童带领下回了居所。

    “对了,怀良!这少年,你将他带去出云峰!”游修北正欲一同回去,不想叶老长再又出声,指着自己说道。

    “小游他?难道,师傅要见他?”洛怀良疑惑问道。

    “你师傅这些年性子愈加怪癖懒散,且不说你,天下间又何人不知。若不是后来谷长老将山中大小事务处理妥当,像之前的出云山大招,以及马上将要开始的出云大典都妥帖办了,若是按照你师傅现在性子,别说是这等宗门大事,山中怕是要饿死多少弟子都是不知……且随他去吧,你只将人带去。”

    说完她又恢复温婉笑容,提携着阿容飞天而上,飘忽去了远方云雾深处。

    “飞空而行,当真是潇洒自在!”游修北叹服,又看向洛怀良,见他面容古怪,便道:“我却没有想到,原来你是出云山掌门吕清言的弟子。”

    “弟子是弟子没错,不过这三五年来,师傅他行事古怪,说得好听点,可以勉强称是‘修行将有所悟,致行事荒唐’;但是我想山外,大多数人都不会这般去想吧。”

    “咳咳……”游修北轻咳一声,却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这几天时间以来师傅的状态有所改善,可能真的是修行上有所悟也不一定。”洛怀良脸上担忧一改,又笑道:“既然师傅想见你,你且随我去一趟,见过便知。我也好奇师傅怎么会想见你,难道是你身上的伤还有隐患?”

    二人一番闲谈再不逗留,当下在洛怀良带领下,朝着出云山后山更深处的出云峰而去。

第九章:将那万千沙子遍数

    踏着青石阶梯,游修北耳边是刺骨冷风,身周是凄清寒夜,身前是低头前行的洛怀良。UU小说

    二人并不言语,只是一前一后低头行路,各自怀揣着心事,踩得脚下石阶啪啪作响。

    出云峰作为出云山主峰,无数重要建筑绕山而建,壮观宏伟处自不在话下。不过洛怀良带着游修北只走着其中一条偏僻小道,只是朝着最高峰处而去。

    阶梯蜿蜒而上山峰,却拦不住在泥土间挣扎求生的狗尾儿草,破开青石缝隙而出,矗立在寒风暗夜中,丝毫无惧。只是两个少年青衫行过,带起的微弱风声反而惊得它们摇摇欲坠。

    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沙沙声,微不可闻,但在黑夜中是如此明显,让人不可忽视。

    洛怀良忽然止了脚步,转身看向游修北:“师傅又在数沙了。”

    “数沙?沙子也能数?”游修北听着耳中声响,问道。

    洛怀良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才回道:“出云峰顶有一瀑布,水流终年不止,也不知在多少岁月间,在底下冲出一个深潭来。而潭边堆积着无数冲刷形成的细沙子,随着水流日渐渐增加。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师傅他总是喜欢坐在潭边一粒一粒数沙,数完堆到潭北;改日水流再冲些新沙粒出来,复又去数,数完堆到潭东,如此往复循环。”

    “莫非是什么修行的法子?”游修北心中推测,并未出声询问。

    “起初我以为这是师傅悟出的修行法门,于是也跟着数了几天,但是除了双眼越渐模糊,修为却无任何精进,因此也不知其中究竟什么道理,问师傅他更是不答。”洛怀良顿了片刻,又接着道:“不过师傅数沙,偶尔几次数完后会心情大好,但大部分情况下,数到最后都会闷头生气我们还是先等师傅数完,再上去。”

    游修北点点头,心中却更觉惊奇。数沙子便也算了,数完还会引起情绪变化,这却是十分古怪了,比外面所传的还要古怪。

    二人悄声静候,果然那沙沙声缓缓停了下来,后便再无动静。继续拾级而上,不过片刻,游修北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而一道白链般的瀑布、一座简朴的小茅屋、一盏明亮的铜油灯,以及铜油灯下、瀑布之旁数沙子的身影,全都映入了眼帘。

    瀑布水流冲刷而下,声势颇为惊人,便是却没有预料中的轰隆声响,游修北推测应该是用了某种高深法门隔绝了声音。

    数沙之人自然是出云山掌门吕清言,他身旁有一座小山般的沙堆,脚下是清澈见底不见任何沙粒的水潭,而游修北更是注意到,此时他身前,有一颗细沙悬浮于空,无静无动。

    “你们看看,这沙颗,可有什么不同之处?”显然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吕清言也并不回头,只是盯着那颗沙子,悠然说道。

    洛怀良以眼神示意游修北,二人上前几步微一躬身以示尊敬,便盯着空中细沙,凝神打量。

    正如天地间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手中一捧沙,或许在凡民其中,它们都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任何的区别;但在修者眼中,哪怕天下沙粒之多能胜过天上凡星之数,但以他们远胜凡民的眼睛去观察,将沙粒在眼中放大数倍,便会知道,天下间,没有一颗沙子是相同的。

    眼前这颗沙子被流水冲击得颇为圆润,因为其中含有矿石成分而又呈现出一种‘外透白、内深蓝’的颜色来,细看之下颇有几分美感。

    但沙子只是沙子,究竟又会有什么神秘蕴含其中?

    游修北仔细观察着,看不出什么道理真言,只是聚精会神之间,脑海中又有其他的念头渐渐浮现。

    在七百余年前,当年整个天下处于纷争混乱之中,且不说民不聊生,以四宗门为代表的修者们更是在无数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中,魂归天外。当时,以天脊山脉为界,西‘出云’、东‘凉城’是这场纷乱的焦点,而随后的巨大改变便是来自于吕清言的横空出世。

    五百二十余年,吕清言只是出云山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后来却于一夜之间参悟了修行之道,实力突飞猛进,一举迈入最顶尖之流,甚至可以和当时的四宗门长老比肩。而后来在和凉城方面的争斗中,更是展现出其绝强的领导能力和远见卓识。

    而随后在其与当时的出云山掌门、已经于百余年前仙去的箫真人一夜密谈后,第二天,箫真人竟是宣布退去掌门之位,并力排众议,由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吕清言继任掌门,随后更是在背后扶持帮助吕清言,一统出云山。

    吕清言就任掌门之位后,很快展现出了绝强的领导能力和远见卓识,更是在后来将各自为战的四宗门归而统一,于天脊山脉仙人离峰之上达成结盟,由此西‘出云’一方实力上终于是超过了当时的东‘凉城’。随后吕清言以极强的态势和手段,一人入凉城、战凉人。

    三天三夜之后他再出凉城,不但毫发无损,更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出城路上,在凉城主道上一株桃花树上摘一桃枝,撕落桃花、以桃枝为剑,将凉城前一座以金石所注、坚硬无比的城碑,生生刺出一个大洞!

    而那桃枝,至今依旧在凉城城碑上斜插而入,更是据说,那逃枝每年入春,还会生出三五桃花!

    那三天三夜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凉城方面对此亦是讳莫如深。只是后来,凉城紧接着宣布进入无时限闭城期,任何自称是‘凉人’的人都不得出城,更不允许通过天脊山脉西进。

    随着吕清言再归出云山,这场持续了二百余年、导致了无数凡民流离失所、无数修者埋骨于黄土的争战,终于宣告结束。

    吕清言的名字由此开始为天下修者所敬佩。而他在后来长达五百余年的和平中,不但带领着出云山走向辉煌,更是苦天下之苦、忧天下之忧,凭借着出云山越发雄厚的实力,开始造福天下凡民,谱写了无数佳话。

    而此时最让游修北心动的是,期间吕清言更是收过几位弟子,而被他看中的人,哪怕最初再如何平平无奇,却总会有修为猛进的那一天!

    “此番他找我来,是否便是看中了我的潜力?若说修行,自认实在一般,更不是阿容阿清那样的奇才……莫非,此前是我低估了自己?!”

    游修北思绪缥缈间,视线依旧在那颗沙子上,但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哪里。此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更觉有些飘飘然,将来自己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画面也是渐渐在脑海中描绘而来,一时更是喜不自禁。

    “师傅,莫非您是想说,天下间没有两颗完全相同的沙粒,而经书有云:‘一粒沙中有三千大千世界’,那是不是便意味着……”

    洛怀良却不似游修北那般胡思乱想,他细心观察片刻,终于出声。

    “经书经书!”吕清言一笑,心情大好,道:“怀良,那经书上所说,都是别人所思所想。而一但思想变成了字,旁人再去读来,不说每个人的理解不同,他们又如何真正去理解字后面真正的思想呢?脑瓜里的想法变成了字,总会少了一精气神,与原本便再不相同!所以你还是不要总看那经书,若要修为长进,自身的领悟才是重点!”

    显然也是十分高兴于吕清言的良好情绪,洛怀良闻言腼腆一笑,后又转向游修北,问道:“小游,你可看出些什么没有?”

    回过神来,游修北显然不会将心中的小九九明明白白说出来,那可实在太过丢人了,何况是在吕清言之前,于是略一捉摸,说道:“此时观沙,沙便是沙;彼时再观之,此沙或者不再是此沙,而是它沙。”

    他一句神神叨叨、颇显莫名其妙的话,连自己都不明白,自然不会为难住吕清言师徒二人。吕清言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看着他;但洛怀良欲言又止,脸上又有几分无法隐藏的笑意,想必是认为游修北什么都没瞧出来,当下怕被人瞧着显得没脸面,这才胡言乱语一番。

    “修行之道,经书上自然是记载着的,那些前人悟出的道理总归有其参考价值。但自己的领悟却更是重要!你二人若是愿意,以后便在此观沙,我也会指点一二,想必会对你们有所帮助,也少走些弯路。”

    “师傅,您要收小游为徒?这太可好!”

    “吕掌门,万万不可!”

    洛怀良、游修北二人同时出声,口中满含惊异,只是内容是截然不同的。

    也是没有想到游修北会直接回绝,洛怀良话一出口便急忙转身看向他,脸上带着深深疑惑。

    天下间,有幸被吕清言收为徒弟的,这几百来全部加起来亦是屈指可数,而他们后来无一不是在修行路上站到了最巅峰最好的例子便是那个现在可说是一手控制着出云山的谷长老,谷杜单。

    尽管近几年以来,吕清言的变化让无数人瞠目结舌,甚至偶尔会有‘出云山掌门神志疯癫’的传闻出现,但是,很多人都认为这不是真的。毕竟作为一个实力非常高深的修行者,是绝无可能出现神志失常的情况的。

    对方的提议颇让自己受宠若惊,不过游修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加入四宗门。原因无它,一直在乡野间游荡惯了,他不愿意受到任何束缚。

    又注意到吕清言脸上现出一丝诧异神色,更是无法忽略对方双手一捏揉捏摩挲着的那枚小小戒指,第二次见到,依旧还是觉得吕清言这一习惯很是奇怪。随后游修北急忙出声解释道:“小子担当不起!小子我何德何能,断不敢接受如此恩待!另外,小子只是一个乡间野人,往常习惯了那狂野放浪,也不懂什么礼数,若是入了出云山,以后不小心闹出什么事情来,毁了出云山青誉,却是万死难辞其咎!”

    “倒也无妨,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吕清言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干脆,也是让游修北和洛怀良都是有些惊讶,接着又听他道:“不过,我想出云大典之际,你应该会留在出云山上吧。那么这段时间你便和怀良一同,偶尔上来观沙即可。我也不收你为徒,只是指点一二,如何?”

第十章:掌印乱泪装

    在洛怀良带领下回往居所,已经是深夜时分。

    游修北此前考虑一番还是同意了吕清言的观沙提议,虽然洛怀良疑惑于游修北为什么会拒绝被吕清言所下为徒弟此等令天下修者皆会趋之若鹜的提议,但考虑到人各有志,也便不再去纠葛。

    二人互有好感,年龄又相当,特别是当游修北询问即将举行的出云大典的情况时,便有了话题,于是一路而来,聊得也算是十分畅快。尽管游修北心中有着不少疑惑,但他生性懒散,思索片刻便不愿去琢磨,回到居所后向洛怀良道谢一声,胡乱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没什么事情发生,陆爷爷照顾着那几个孩童起居、阿清不是卧床养伤便是练剑,日渐紧皱而起的双眉,表明他内心的焦急越来无法忍受。阿容却是一直住在流澜峰上,每日会回来三躺,给他们准备饭菜。而饭桌前的闲谈也表明,她和叶华幸长老以及长老之女叶之歆,相处得十分融洽。

    游修北却是最闲的那个人,他每日不是在山间观花赏月,便是卧在崖边饮酒而歌,小日子过得好不自在。而悠闲间,最是费神的便是和洛怀良一同观沙的时候,不过游修北偷懒,加之心中对此尚且疑惑不解,因此总共也才去了二次。吕清言也并不强求,因此他和洛怀良都是随性而为。甚至二人偶然发现对方都喜饮酒,一时便感觉遇了知己,一起偷喝出云山中佳酿的次数,十跟指头肯定是数不过多的。

    如此一晃便是七天,而明天,便是出云山十年一届的盛典出云大典的举行日。

    这天夜里,阿容回到居所为众人准备晚饭,游修北依旧帮忙打下手。岂料正忙碌着,一旁忽起喧嚣,却是阿容和阿清吵了起来。

    先出声的是阿容,只听她对着阿清高声喝骂,道:“为什么你总是不听?以你现在的修为,去寻那李淳淳,且不说能不能救出灵儿,反而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小岗村的事,出云山乃至其他三宗门都向我们表示了会跟进调查,救出灵儿!现在,我们提高自己的修行实力才是关键啊,而且更重要的是……”

    “姐,我也知道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不能在明知道灵儿在外面生死不知的情况下,自己却躲藏起来……”

    “啪!”

    屋内忽得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回荡缥缈间散开,击得灶台下噼啪作响正自燃烧的柴火,一阵忽明忽暗阿容右手直接扇在阿清,在其脸上留下五道通红的掌印。

    游修北不敢出声,只是注意到阿容脸上已有泪痕。

    “你以为我不想马上去救她吗,啊?你以为我现在很心安理得,啊?你是觉得姐姐我很胆小,很怕死,是不是?为什么你总是不能为他人考虑一下、为我考虑一下,为陆爷爷他们考虑一下,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自私!”

    这一番话,阿容越说越急,语调逐渐高亢,颤抖的双肩表明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手中高举的抄勺更是不住抖动着,那油脂顺势滴落在她脸颊上,和泪水混合到了一起。

    说不清的污浊。她只是浑然不觉。

    阿清捂着脸,低下头不再言语。

    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陆爷爷带着那几个洗漱干净的孩童进入屋中。而见到屋内情况他立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正欲要出声,岂料阿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忽而冲出了屋。

    陆爷爷轻叹一声,游修北反应过来后示意一番,急忙追着阿容的脚步而去。

    刚一出屋,游修北看着阿容没头没脑胡乱闯,消失于山头;但再追一步,他速度却是不及,渐渐便跟丢了行踪,无奈之下只能随着蜿蜒山路胡乱找寻。

    他担心阿容,也顾不得其他,终于找了半刻功夫,随着耳旁响起一阵类似竹笛般的乐声,伴随着一道微弱人声,心中一喜游修北不作它想,便迈步攀登上眼前几块由巨石堆积而成的高台。

    终于只剩最后一块巨石,再而上便豁然开郎,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观星台。然而游修北刚跨上右脚,下意识间,急忙又将伸出的脖子缩了回来他注意到,此时台子上有两人,正是阿容和洛怀良。

    “……如你所说,我却并不认为你弟弟他有什么错的。你的想法自然是对,只是每个人观点不一,所做出的选择自然可能会不同。与其去指责、或者自责,不如尽量提升修为实力。只有这样,只有拥有了可以和那巨大高山抗衡的力量,才能将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是么?”

    当下只听洛怀良徐徐说道,之后再无声响,似乎二人已经交谈结束。

    “你可知道,这石台,名叫恋笛台。传闻当年,在出云山上有一对神仙眷侣,因受到长辈的极力反对而无法在一起,两人长别时,便是在这台上互相拥抱,而后双双以剑刻石,生生刻出这样一个巨大石笛,并通过此间蕴含着固有规律的风的作用,奏出这首能令人对爱情神往、而又会于别离中悲伤的曲子。不过,后来传闻那对眷侣最终排除万难还是走到了一起,并且生育了子女,想必,现在日子过得应该也很是逍遥自在吧!”

    游修北初登石台已经是听到了竹笛声,此番听洛怀良介绍,才知这声音是石笛所发出,当于感慨于这背后的故事,心中敬佩,便小心翼翼伸头想要看看那石笛究竟什么模样。

    “谢谢你。”

    他还未瞧见石笛模样,先看见阿容欠身道谢一声,而当洛怀良伸手欲要搀扶着她下石头时,阿容犹豫间却是拒绝,显然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洛怀良略微尴尬一笑,后便恢复常态。游修北见此,脚下一踏先发出一声轻响,而后再伸头朝上迈去。

    “小游,是你啊!”洛怀良笑道:“原本我却是来找你的喝酒去,不料半路却是撞见了阿容师妹,看她神色古怪担心出什么事,这才追寻而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应该也是因此而来的吧。”

    游修北应了一声,表示是陆爷爷让他追来。而查觉到自己的出现让阿容和洛怀良都有些尴尬,于是说陆爷爷十分担心阿容,让她赶紧回到居所去。

    三人无言,一路回了居所,后却是发现到阿清在留下一封信后,竟是不告而别,离开了出云山。如此情况洛怀良自然要去禀告一番,于是自行去了出云坪。阿容在低落之后很快恢复正常,将信收起后去准备晚饭,脸上再看不出悲喜。

    游修北见陆爷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此时他心中恼羞于自己此前为何下意识会去偷听洛怀良和阿容的对话,却也没有心思再去考虑旁的东西。

    一顿饭吃得格外平静,游修北忽然感觉自己对于出云大典的兴趣似乎也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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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刚刚将光热挥洒在被雨露浸润了一夜的出云山中,水雾蒸腾间,游修北已然是悄悄离开了居所,强自收拾起心情,朝着出云坪而去。

    云山大典是四宗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以及那无数无门无派只是独自修行的年青修者们,最是期待的盛典。每隔十年,当出云山中出现无数持剑的少男少女们,当他们用手中剑刃挥洒出青春的热血气息和年青人独有的张扬,便宣告着,四宗门这一最为盛大的典礼,真正的来临。

    云山大典持续长达半年时间,除首日便开始的‘武试大典’需要在当天报上名额外,另外的‘易物大市’、‘交流大会’,只要修者身份,在经过简单的身份考核领取了出云山通行的门牌后,随时都可以来参加。而‘武试大典’从大典首日开始,持续到最后一天进行的决赛,是最能考究四宗门以及天下所有年轻一辈修者实力的盛典。

    这几天游修北早已注意出云山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修者,他们显然和他一样,都是冲着出云大典来的。不过稍有不同的是,这些年轻修者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冲着‘武试大典’而来的。

    作为出云大典的重头戏,‘武试大典’以剑会友,直接考究一个修者的实力高低。而在如此盛典上,若能一鸣惊人,且不说有丰厚的奖励,如果有幸直接被四宗门哪位德高望重、修行实力达至巅峰的长老看中并收为内徒,此后的修行,用一路坦途来形容也不为过。而若是摘得头筹,随之而来的名声和人望,自也是极为吸引人的!

    游修北此时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出云坪上,看着身旁那无数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孔,心中的压抑情绪渐去,也开始兴奋起来。此次出云大典他并不打算参加‘武试大典’,而‘易物大市’才是他最感兴趣的。

    作为修行人,除了那剑刃兵器之外,实际上还有很多所谓的‘仙器神兵’等奇异之物。

    提到‘仙器神兵’,与之相关的‘神仙仙人’这一话题便逃避不了,游修北倾向于‘神仙仙人实际上并不存在,只是无聊之人酒足饭饱后胡扯而来’这一论调。

    修者的历史,往前可追溯至百亿年前,但是如此长的、几乎可以泯灭一切的时间跨度里,修者往往有历史可循,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有关‘神仙仙人’的记录;不过,‘仙器神兵’不同与寻常兵器,确实有很多神奇不凡,这一点,也是让游修北和很多修者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且不说他原本就对‘易物大市’上可能会出现的那无数神奇之物感兴趣,在得到觞剑之后,更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正自思索漫步间,忽然在无嘈杂声中,听到一番对话。

    “喂,你听说了没有!我刚听门内一位大师兄说,此次大典,‘慈小文仙’会在大典开幕仪式上出现!”

    “‘慈小文仙’刘文妤?真的假的啊?真要是这样,我们可得赶紧去广场占位置,不然去晚了,前面可再挤不进人,却是看不清那小仙女儿容颜了!”

    “你见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不过我总有些不信,她尚未成年,却有人将她和曾经那‘冠绝天下之色’的‘东水西秋’作比较,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啊?”

    “哼,我告诉你,你去瞧过便知真假了!咱俩赶紧去抢位置吧!”

    话间未歇,已然飘忽远去,只见两个少年奔向了云坪殿广场的方向。游修北心中也是生出好奇,而此时出云大典开幕典即将开始,他不想错过,便也朝着广场而去。岂料他往前没走几步,身旁人流却忽然躁动起来,伴随着推搡和夹杂其间的女子的谩骂不满声,身子竟是被裹挟而起,不由自主朝着云坪殿广场最前方而去。

    恍惚之间,游修北只觉有些天旋地转,眼前所见更是一片混乱。待得他终于用尽全力挤出人群,微喘之间,下意识意朝着广场上新搭建而成的高台看了一眼,心头猛然一跳却是险些惊呼出声!

    “是她!?”

第十一章:忘佳人

    游修北一眼望去,只见那台上所站着的,正是半年多前在北岭所遇到的少女,妤!

    许久未见,小小少女依旧娇小可爱、依旧比同龄人要矮上半个头,依旧清秀的脸颊上,天真善良尚在,只是似乎沾染上了些许倦容。www.uu234.cc不过小小少女身材逐渐现出凹凸有致来,比之阿容亦是不落下风,再配上那清秀但实际上能惊得桃花灿灿、压过荷花芬芳的容颜,外在上,是更胜阿容几分的。

    不得不承认,游修北此前对少女容貌的评价有失偏颇,少女十分清秀无疑,但若是要挑选一个文绉绉的词儿来,怕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应该会更合适些。

    云坪殿前修者无数,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却没有喧嚣,并无吵闹,游修北身旁紧挨着的就是那两个争着嚷着要占位置的少年修者,尽管他们视线总是不经意间会落到台子一角的小小少女身上,但两人脸上只有肃穆之色。

    出云大典,自然无人敢于轻视。那是对出云山的大不敬,是对四宗门的大不敬!

    游修北也因为周围酝酿的肃穆氛围而屏住了呼吸,而心中,更有一种燥热情绪渐渐肆虐。

    出云山!果真是‘云出而惊波澜,浩浩而动天下’!

    压下心中的兴奋,游修北再望去,只见那高台上还坐着不少人,此前他在云坪殿上见过的十来位四宗门长老齐至不说,让他更好奇的,是在他们身后坐着的那几十位年轻人。

    “这些人,想必就是这一届‘青年一代’修者中的佼佼者了。”游修北一一打量,只见这几十人俱是气势不凡,心中便有了判断。

    出云山大典十年一届,如此多年举办下来,也在四宗门和天下所有修者心中,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四宗门以及天下修者同样以十年为期限,在出云山大典举行之际,推荐挑选出年青一辈中修行实力最是高强者,并称其为‘青年一代’,如此,以考查年轻修者的实力,以图达到激励奋进的目的。

    尽管有些年青修者实力足以入选,甚至出现更精深者,但因为个人以及其他一些原因,并不会出现在名单中,并且四宗门方面因推选和考察更加方便,导致‘青年一代’中,以四宗门弟子最多。不过总的来说,每届‘青年一代’都足以代表当下年青修者的实力。

    以游修北的实力来看,同龄间比较虽然并不算差,但是入选‘青年一代’绝无希望。不过他这人一向懒散惯了,尚且连加入四宗门都兴致缺缺,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去作纠结。

    那高台正中站着的正是谷杜单谷长老,此时他一扫台下众年轻修者,神色庄严,顿了片刻终于开口。而一番致辞并没有任何让人感兴趣之处,不过,介绍在到刘文妤时,游修北专注了几分。

    根据谷长老所言,这被修者亲切称为“慈小文仙”的刘文妤,在为期半年的出云大典期间会一在留在山中。而其目的,是为了从天下修行者、四宗门等处募集钱财,用于慈善。

    了解到这一情况,游修北心中疑惑更甚。

    他却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什么酒舍农家中的小小少女,在那一夜风波之后,却出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出现?

    自然无人管他心中所思所想,最后只听谷杜单道:“诸位修者、四宗门长老、还有你们,年轻一辈的英才们!在此,我代表出云山掌门吕清言宣布,出云大典正式开启!”

    出云坪上忽起剑鸣,似龙吟似雷霆,浩荡中自有一种滔天威势,闻之令人心生敬畏。

    游修北心知那是出云山守山阵法‘出云大阵’的声势,也知大阵在吕清言所控之下,此时并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来。不过他感受着身上巨大的威压,口鼻间更是呼吸都有些几分苦难,没由来心中苦涩一笑,只觉得修行一途,果然路漫漫而修远,自己一直在山野间游荡,却是坐井观天了……

    “小游,我便猜到你会在这里!”正自惊叹,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游修北回头,这才发现广场上人已经散去不少,高台上更是无一人逗留,这才惊觉自己无故发呆许久,真是浪费时间。

    来人是洛怀良,自然也是找游修北去喝酒的。此前他几次三番从出云坪酒库中偷出酒来,二人便找一无人山头畅饮,但这次游修北没有想到的是,这斯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田地!

    “藏石峰?!百年陈酿?!小洛,你小子胆子也太肥了吧!不怕你师傅知道,把你皮给剥了去!”

    “嘘嘘嘘!你小子小声点!”洛怀言急忙伸手去捂游修北嘴巴,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他二人,这才伸嘴到游修北耳边,复又悄声道:“那几坛酒,是谷长老和他那蠢徒弟国政偷藏的!你不知道,早些年山上闹过贼患,一直查不出来是何人所为,后来我无意中发现国政那蠢才偶然会半夜偷摸到出云坪,后来逮着他一番‘审问’,他就老实交代了原来却是谷长老命他去偷酒偷粮,然后二人悄悄在藏石峰享用!所以我们只要悄悄摸摸去把酒偷回来,他们自然也不会声张!”

    游修北哑然失笑,却不知应作何感想。这几天他和洛怀良渐渐熟悉起来,两人性格颇为相似又都好饮,因此相处起来十分融洽。游修北最初得知洛怀良竟是在山门中偷酒,俨然一个‘内贼’模样,也是好气又好笑,但后来自己也喝上那佳酿了,自然不会暗中偷偷又去‘检举’,当那老实巴交的好人。

    不过,谷杜单长老会和洛怀良一样,甚至命令弟子去偷酒,此等‘壮举’,让游修北险些是惊掉下巴……

    看出了游修北心中的疑惑,洛怀良又小声道:“谷长老一向好饮,不过他治下严厉,为人处事一向讲究个规章制度,自己自然不会正大光明去拿酒喝,因为才会让国政那蠢才去偷。”

    说完他便拉扯着游修北,显然是要朝着藏石峰偷酒去。

    洛怀良身为吕清言徒弟,身份高贵自然不言而明,这可不是游修北一个山野之人可以比的。他此番被洛怀良怂恿着,却断然不敢真去偷酒。不过,洛怀良表示并不需要两人去偷,游修北只需帮忙望风即可。

    如此想想,游修北耳根也受不住洛怀良再三软磨硬泡,加之‘百年陈酿’听上去是如此诱人,半推半就间,二人便朝着藏石峰去了。

    “对了,小洛,那‘慈小文仙’刘文妤,你可认识?”半路上,二人偷偷摸摸前行,显然也是做贼心虚。而耐不住心中疑惑,游修北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洛怀良正追着一只野兔奔逃,想是打算抓来烤了下酒,当下听到游修北的话,提着野兔掂量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认识倒也说不上,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游修北自不会将北岭发生的事明说。并不是他信不过洛怀良,只是那一夜发生的事,他自己现在都觉得太过虚幻。

    “刘文妤嘛,实际上她两三年前就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一直在四宗门、以及端木山庄这样的巨豪之间游走,为的就是一个善字。这次出云大典,端木山庄方面已经表示过会给刘文妤一笔丰富钱资,以助她行善良,想必她主要也是为此而来。我对她却不是熟悉,只有见过几面。但是不得不说,我还是很敬佩她的,毕竟一个柔弱女娃娃,整日奔东走西,还亲手照顾那些苦难之人,却是值得人叫一声‘慈小文仙’!”

    端木山庄,游修北是听说过的。虽然那并不是什么修行门派,但是依靠着无人可敌的财富,即便是四宗门也不敢轻瞧。

    “莫非你是看中她了?”洛怀良忽而停下脚步,不怀好意看着游修北,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可以去帮你说说媒,不过刘文妤给我的感觉总是有些冷冰冰的,却不好相处。将来你若娶了她,这日子过的,应该不会太舒畅!哈哈!哎哟,对了,我差点忘记!这会儿藏石峰上,只有刘文妤一人住着,说不定你便能见到她!”

    游修北只装没有听见这番玩笑话,但思索间,心中疑惑只是更深。

    二人一路说笑前行,片刻功夫便到了距离出云山主峰不远的藏石峰上。

    藏石峰由一大一小两峰并成,二峰由谷杜单亲自执掌,而副峰主要是为出云山贵宾留宿而设。这一大一小两峰,和出云山主峰出云峰,都被保护在已然激活的出云大阵之下,这和落霞峰等处却并不相同。

    听着这一番简单介绍,游修北心知虽然有阵法防护,但是洛怀良自有妙招,当下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是带着自己从一条十分隐蔽的小道直接穿过了防护阵法。

    “藏石峰虽然被保护在出云大阵下,但是此处阵法略有不同,为了方便留宿贵宾出入,通常谷长老会在入峰的无数山道中,设出一道缺口来。自然,这缺口十分隐蔽,也仅有里面留宿贵宾、还有谷长老和国政那蠢才知道。”

    游修北再次哑然失笑,已是猜测到洛怀良是从何人口中‘审问’出的这一消息了。

    二人当下无言,再又前行,终于是到了藏石峰副峰的贵宾留宿地。

    只见山间开凿出的一片平地上,无数雕栏玉砌般木石建筑横列,说不出的奢华。但是游修北正自观察,不想身旁洛怀良忽然轻呼一声‘糟也!’,却是立马不见了身影。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少女,正立于一颗苍松之下,芊芊玉指上捏着一颗小小松果,秀眉上凝着一丝疑惑,似乎是受了惊扰,此时正朝着自己这边望来。

    “她却是并不认得我了!”游修北心中一叹,从那眉宇间的淡漠看出了真相。

第十二章:酒香醉松果

    芊芊五指上,那枚小小松果泛着青色,鳞片紧闭,似乎在拒绝夏日的到来;树上松针却另有打算,它们迎着微风轻摆,似是向着身下的两个身影招呼,阵阵松树清香肆无忌惮飘荡开,盈满整个山头。www.uu234.cc

    “你是什么人?”少女眉头微蹙,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出现在此地,脸带警惕盯着游修北,捏着松果的手微微抬起,做了一个投掷动作的提前步骤,似乎随时准备将那松果朝游修北身上丢来。

    “这个小洛,竟直接逃走了!”并不去回答少女的提问,游修北朝周围几栋建筑望去,心知洛怀良应当是被怕人瞧见暴露了身份,却是将自己直接出卖……

    “你是什么人?”少女再问,脸上警惕神色更浓,以食指和中间夹捏着的松果上忽而冒出一阵青光。

    这下游修北再不敢假装视而不见。那枚松果上凝着一股凛冽锋芒,青光愈渐凝实,逼得松树上松针都再不敢轻动,而隔着老远,让他也感觉到了危险气息。

    “啊……那个什么……在下是轻台城弟子!来贵派参加出云山大典的!声闻出云山中有那仙洞妙府无数,便起了雅兴欲要去寻找一番,却是误打误撞闯入此地!这位师姐,您可是出云山弟子?如此可太好!弟子生怕迷路,一身修为平平,若是不小心碰上山中那捣乱异兽,只怕是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如此太好!师姐您能否指一条正确道理,将弟子引向出云坪去?”

    他一番胡言乱语,扯得是信手拈来,脸上更是丝毫没有羞色,甚至一声声师姐叫得也是得心应手,根本不把眼前少女尚且还比他矮上一个头身高的小小可爱模样当真。但正如他所说,此时正值出云大典举行之日,山中的确随处可见四宗门各派弟子、以及那无数无门无派的修者走动,寻找山中仙洞妙府、灵丹妙药、天财地宝这是出云山允许的,并无不妥之处。

    至于游修北如何闯入有大阵守护的藏石峰,少女虽有疑惑,但脸上戒备神色还是减了几分,当下她手中松果朝松树下一大石块射去,却竟是直接在石头上透出一个十余厘米的小洞来!

    “好强的修为!”游修北惊呼一声,心中更是直喊侥幸。若非自己脑瓜子还算灵活,不似那些忠厚粗蠢、只知整日在山中修行却不知山外凡俗的修者,只怕此时自己被那松果射个‘穿胸过’,都是有可能的!

    “我并非出云山弟子;你想出此山峰,只需顺着原路返回即可。”少女一弯柳眉依旧皱起,很是好看,当下打量着游修北,说道。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不要去寻别的路,可一定要按照原路回去,若是误入了山中阵法机关,会有危险。”

    游修北见少女出声,心知已经蒙混过关。而他心中千思百转间,又听少女接了一句,转瞬间又感觉到,那个农家酒舍中的小小少女,依旧是那般天真善良。

    “多谢师姐,感闻师姐大名?”游修北转身后退,刚走三步,又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叫刘文妤。”少女又从松树上摘下一枚松果,小心捧到眼前细看,玉指抚过那粗糙松鳞,异常温柔。游修北侧头看向一旁那大石块,发现那颗穿透了坚硬岩石的松鳞,早已是粉末状散落一地,一阵微过吹拂,便消逝再也不见。

    “刘文妤……”游修北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正欲再出声,岂料一旁建筑中忽然响起剑鸣,更有一栋二层小楼在一身暴鸣中轰然倒塌,扬起粉尘无数,瞬间将山间弥漫着的松针清香击退,而那万千松针被激射四起的碎石颗粒击中,于无声的哀叹中,跌落树下,只能期待化泥再孕育。

    “你这蠢才,我说了我就是我!你怎么就不信!”游修北见洛怀良再次现出身影来,只是他此时双手各捧一个大大的酒坛,脸上却是带上了面罩,身上落满了灰尘显得十分狼藉。而他身后有一个十分魁梧的少年,手中提着一柄似剑非剑的东西,不断朝着他手肩头两个酒坛猛刺。

    “好香的酒!”游修北叫好一声,先是被那酒坛中飘荡而的厚重醇香吸引,见洛怀良行动后更是暗中鼓励:“小洛,可绝不能把这酒还回去!”

    洛怀良显然也舍不得放下酒坛,脚下不停后撤躲闪,也没功夫去扯掉脸上伪装,只能隔着面罩呼喝:“蠢才谷国政,你可真是生对了这一付好熊样!难道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游修北好奇间,终于是看清这被称为谷国政的少年手中所提的确是一柄剑,只是那剑身异常厚实,长度更是远超寻常兵剑的长度,黝黑的剑刃上透出绝对的黑,看上去十分骇人。

    当下见他轻喝一声,噪音却是十分柔和清脆,道:“你把酒放下,我就信你是小洛!你不把酒放下,你就不信!”

    “我信你奶奶个腿!”洛怀良出人意料直接暴了粗口,双脚飞速再退,已是到了游修北身前。他将手中一个酒坛递到游修北手中,又骂道:“蠢才国政,你当我不知道?这两坛酒我要一放下,你个蠢才马上就会扑过来,两坛都喝个精光!那年我在出云坪上见你偷酒,哪次不是自己先喝个两坛?”

    魁梧少年虽然身形巨大,但是脸上却还有着未完全退去的稚嫩,闻言脸皮一红,也是没想到会被洛怀良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老底。他手中厚剑重重砸向地面,震得松树上落下无数松果,也震得一直只是静静在一旁观看的刘文妤脸上秀眉紧蹙。

    “国政、怀良,可别再要胡闹!”山崖边入山道上,忽而传来一声悠扬轻喝,游修北回头看去,见来人是谷杜单谷长老,而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二人,他并不认识。

    手中巨大酒坛显眼,游修北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又听他正言道:“怀良,这两坛酒,你分一坛给国政。他也很久没饮酒了,我怕他贪杯,误了修为!你也别如此胡闹,让你师傅知道却也不好。”

    洛怀良对于谷杜单的出现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诧异神色,闻言也是马上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将肩上酒坛递给谷国政。

    游修北却没有想到一出闹剧会以如此古怪诡异的方式结束,当下有些反应不及,身子更是不敢动弹一下,生怕手中酒坛飘出酒香,让人闻见。

    谷杜单一示意,身后那二人紧跟他的脚步上前,走到一直立于树下的刘文妤身前。

    “文妤,此前按照你请求,我派人将他二人都带到山中了,不过此番他们并不参加出云大典,你若是留他们太久,轻台城那边要人,我可不管的!”谷杜单忽而一笑,看着刘文妤,英气的眉宇间赏识神色十分明显。

    躬身行礼算是道谢,刘文妤道:“多谢谷老长!这段时间,文妤受谷老长如此悉心照料,已是十分感激。此次却还麻烦您去轻台城带回雅摹和子训,现在想想,却有些过分了!”

    “无妨!天下难得出你这样一个真心诚意、全然为他人的苦难而付出的人。这份责任承担在你如此弱小肩膀,已经是足以让天下人羞愧了,我只是尽一些绵薄之力罢了!”

    说完他却不再去顾场中众人,只是吩咐谷国政一声将那一男一女二人安排妥当,莫要贪杯勿事等等,便自行离开了。

    游修北看向那男女二人,推测他们年岁应和自己相当,但容貌生得是十分俊俏,虽比不上洛怀良、刘文妤这般英俊潇洒、天姿绝色,但也绝对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哈哈,如此正好!”洛怀良大笑一声,让游修北回过神来,只听道:“宁子训师弟,赵雅摹师妹,我却没想到你们会出现在此!正好这有两坛酒,晚上咱们不醉不归,哈哈!”

    “看们小洛却是认识他们!”心中微感诧异,游修北却并不觉得有些不妥。既然这二人是轻台城出身,看容貌神表,也应是年轻一辈弟子的带头人物,那么与出云山的洛怀良相识自然十分正常;只是让游修北疑惑的是,为什么刘文妤也认识他们?

    “洛师兄,我寻他们来,却是有要事相商。若是可以,你能否改日再来?”刘文妤紧接着出声,很是干脆利落地回绝了洛怀良的邀请。

    “也没事,我和雅摹师妹与洛师兄自年前轻台城外一别,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既然现在机缘巧合又聚到一起,少饮几杯不耽误事。”那叫宁子训的青年笑着圆场,看着便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游修北不声不响观察着,对于朝向自己的好奇眼光,也纷纷以笑容致意。

    谷国政听了洛怀良的话,大笑一声从游修北手中提过酒,那重剑扔在松树下也不管不问,直接将两坛酒都打开了去,自己先猛灌上几口,舒爽一笑便走向了一旁的一栋建筑,消失了身影。

    见情况如此,刘文妤捏着她的松果,低头看着脚下一块小小碎石,片刻后依旧是低着头直接转身而去,小小背影在夕阳下有着些许恼怒。

    宁子训和赵雅摹看着刘文妤背影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与洛怀良又寒暄了几句。四人一番随意交谈对彼此的初次印象都不错,于是一前一后,随着之前谷国政脚步而去,一场酒宴,随着周围越发浓郁刺鼻的酒香飘荡,算是正式开场。

第十三章:太以绘卷

    作为出云山中几个限制众修者、乃至出云山弟子进出的地方之一,藏石峰一向静逸祥和,为的便是让留宿其中的贵宾能够住得舒适。www.uu234.cc出云大典期间,除出云山之外,另外三大宗门那些带领着门下弟子参加大典的长老,考虑到借大典之机以便更好的教导门下弟子,通常并不居住到藏石峰上,这半年时间,都会和弟子们一起住到距离出云坪不远处的几座山头上。

    自然,那居住环境和藏石峰相比并不会差上丝毫,自也有出云山弟子照顾饮食起居,在参加武试大典期间,从弟子在自家各派长老带领下,只需专注于提高自身修为,以期在武试大典取得好成绩。

    也因此,此时居住在藏石峰的贵宾,也仅有刘文妤一人她那美貌体态,配上藏石峰中的雅致,自有一种桃花源般的意境。

    然而一夜酒肉飘香,出云山藏石峰上再无什么‘仙风道骨’可言。

    游修北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回到居所的,他零零碎碎只记得昨夜和洛怀良等人豪饮,酒桌前氛围十分舒畅,而那谷国政更是不知从何处弄来许多山珍海味,一时间美酒配佳肴,口舌仿佛入了仙境自半年多前北岭酒家农舍之后,他却是再没有如此欢快过。而那赵雅摹和宁子训并不善于饮酒,但期间众人交谈甚欢,又因为众人年纪相仿、性格又都颇为和善健谈,因此推杯换盏间便互通了姓名,算是交了个朋友。

    不过游修北记得很清楚的是,昨晚散场后他在谷国政带领下离开时,发现到坐在松树下的那个小小身影,似乎有着一丝她莫可名状的落寞,落寞到便是连夜晚凄寒的风都无力吹拂。

    第二天一早,游修北早早离了山头,也未见着早已经住到了流澜峰但始终会一早便回来准备饭菜的阿容。他昨夜和赵雅摹、宁子训二人约定好,三人一同去参观武试大典和易物大市,自然不能违约。

    一路朝着出云坪而去,游修北对于附近的山路已经十分熟悉,不多时便抵达目的地。自不用说,此时出云坪上修者无数,热闹繁华比之山外那些凡民所居住的大城也是丝毫不差。

    “易物大市在出云坪西角大市内进行,子训师兄他二人居所便在那边不远,想必应当是已经过去了。”游修北看着身旁众多修者,方才知判断有误,心中低估一声,忽然又想起似乎在出云坪外西北方向似乎有一小道,可以直达西角大市,当下便调转方向。

    他一路前行,果然见途中修者不多,心中正自欢喜,不远却忽然传出一阵嘈杂声,似有人起了争执。

    不待他有所反应,石板道上已经显出几个人影来,打头几人看服饰应是出云山弟子,而他们之间还夹携着三个服装颇为古怪、在这个初夏穿着显得过于清爽的男子。此时嚷嚷着的,便是那三个男子中的一人。

    “哈哈,果然是四宗门!果然是出云山!好大的脾气,好大的架子!难道我燃荒镇民,便不是人了?哈哈,你们想要来,便来了,闹得天翻地覆!说走也就走了,留下一屁股烂摊子!好!好一个出云山!哈哈哈!”

    游修北眯眼瞧去,见说话之人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容貌平平常常并无出奇之处,只是他那单薄的衣服下,一身皮肉是如此干瘦,被人架着的双手便是比起枯树干都还要细上一些。只是他依旧叫嚷不停,声音中正洪亮,听去却是饱含生机的。

    见那几个出云山弟子架着人朝自己走来,游修北正要考虑是否要询问一番情况,身后脚步响起,却是赵雅摹、宁子训出现。

    宁子训先是向游修北点头算是招呼,后听着那青年依旧喊着相同的话语,微一皱眉上前一步向着出云弟子询问情况。而显然他在四宗门弟子中也算是颇有声望的,那些弟子认出他来,便一一将情况说明。

    原来那青年以及他的同伴从燃荒远道而来,此行目的是上出云山恳请帮忙,以解决燃荒目前面临的某一危机。只是青年十分偏激,话语间多有对出云山的不敬,于是双方便起了冲突,后他们更是闯过山门而入。众弟子担心他们闹事,于是追上后便架起三人,正准备将他们赶出去。

    宁子训得知情况,欲要询问青年燃荒究竟发生何事,岂料青年此时更加激动,已经是开口胡乱骂了起来,肮脏词语尽从口出。

    宁子训皱眉,只能朝向几个正欲要拳脚相向的出云弟子,阻拦道:“既然如此,你们几人行事却是不对了。现在你们便将他们带到云坪殿去,此时正有长老在议事,将他们三人交由长老处理!”

    一众弟子闻言,面露难色,显然不愿意跑这不招人待见的累活,但见宁子训脸上有了怒色,便领命照办去了。

    “子训师兄,那燃荒求助,虽不知什么事,但有需要直接带到云坪殿去么?”山道上只剩下三人,去了喧嚣,游修北复又问道。

    他有此一问也属正常。天下人皆知出云山‘心忧万千凡民’,除了会派出弟子出山去排忧解难,山门前也会偶然有人来主动求助。一般这种情况,山中弟子会先了解情况后,将情况汇报给一些资历较深如洛怀良这些师兄长,由他们直接去处理情况,而不会直接上云坪殿。

    叹息一声,宁子训道:“游师弟,这其中关系复杂,却也不是三言二语可以说得清,更不是我们这些弟子可以处理;还是交由长老们去烦心吧……”

    他话中有话便不欲多说,游修北也不多问,当下冲着赵雅摹招呼一声,转了话题:“昨晚听你说此次易物大市上,已经传出有人手中掌握着有关《太以绘卷》的情报,我看不如这样:我们三人既然昨晚商量好了要在大市中找寻奇财异宝,谁若是能慧眼识珠以最低的价格入手最好的奇财异宝,下次再相聚饮酒,便让其他人都自罚一杯。那么现在便加上一条,若是谁最先找出有关《太以绘卷》情报的,便可以多饮三杯,如何?”

    这对赌不可谓不奇怪,赵雅摹闻言温婉一笑,如浴春风:“我看是你肚里酒虫又闹起来了!”

    昨夜一场豪饮,两坛酒有一坛下了谷国政肚中,另外一坛,赵雅摹和宁子训二人小酌怡情,只游修北和洛怀良饮下半坛后,却是再喝不动。

    百年陈酿的酒香,便是这两个‘酒鬼’也抵抗不住。

    游修北心中一暖,没由来又是脸皮一红。

    他自认识赵雅摹到现在尚且还不到十二小时,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和她相处起来很是令人感觉舒适温暖。不同于阿容、刘文妤,虽然赵雅摹和她们二人一站,容貌气度终是逊色上不少,但是游修北总感觉到和赵雅摹会有一种满足感,令人愉悦。

    或许是因为他和阿容、刘文妤之间,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才会如此吧……

    “那再好不过!那酒,我也是越喝越觉得好喝,想再多饮几口了!”宁子训正自在思索着什么,闻言大笑出声,忽然又道:“不过,游师弟你如果真对《太以绘卷》感兴趣,大可以上出云峰顶,让吕掌门把他手中藏着的那卷给你看!”

    “吕清言手中有《太以绘卷》?”游修北却是一惊!

    “昨晚听洛兄说过,吕掌门似乎有收你为徒的打算,那么告诉你也无妨,另外这其实并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太以绘卷》共五卷,共中四卷下落不明,但是第一卷《烦风卷》,很久之前便被出云山所偶然寻得,后来一直是藏于出云峰顶的。我想虽然你拒绝了吕掌门收徒弟的提议,但是想看《太以绘卷》,应当还是会通融于你。”宁子训从游修北表情中看出他心中所思,解释道。

    提到《太以绘卷》,天下修者并不会陌生。而它的出现,也始终都是与神仙仙人这一话题所纠葛在一起的。修者之间一直有一个传闻,说是五卷《太以绘卷》是神仙仙人抛弃这个世界都去往了那极境之界后,所留下来以作警示的神秘画卷。

    抛开其他暂且不提,若说它真是出于警惕所绘制,那么究竟要警示什么?又为什么要留下绘卷以做解释?

    这却没有任何人能说清道明。

    修者百亿年历史上看过《太以绘卷》的人无数,也没人可以解释个所以然出来。并且,所有修者都知道,每个人从五卷太以绘卷上所看到的内容都不尽相同,甚至传闻中,有人看过过婚嫁等场景,这又如何是警示二字可以解释?

    游修北对《太以绘卷》的确有着一丝好奇,毕竟有关它的所有传闻,都实在太过离奇神秘。

第十四章:才子佳人登对时

    一路前行,闲谈之间已然是抵达了易物大市。UU小说

    亦如同凡间市镇中的市场,出云山易物大市由参加大市的修者登记入册后,在大市中自行寻找地点,摊一布匹便算是设下了摊位,直接开门营业。至于交易之物,那可谓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修者所用的兵刃刀剑、各种药材配方、以及那尚且还带着泥土不知何处挖出的奇宝怪物;甚至连凡民所用的物什都有:拨浪鼓、风筝、布老虎……

    出云山方面并没有就交易之物作任何限制,于是一些修者便开始疯癫作怪,将这些俗物带入山中。不过,易物大市依旧值得所有修者一逛,因为天下之大,无数神兵利刃落于世间、无数天财地宝孕育山野,你可能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摊位上,便会寻着令无数修者为之疯狂的好东西。

    游修北三人好奇闲逛着,却也并未真伸手去摸那带着泥、可能神奇可能对常的物件,只当是游览参观。

    “雅摹师妹,你和子训师兄,却又是如何认识刘文妤的?”游修北走马观花,心思并不在眼中所瞧的一件古韵十足、散着微弱光芒的折扇上,向身旁的赵雅摹问道。

    赵雅摹一笑,看出游修北眼中思索神色,回道:“说来惭愧,轻台城虽然是天下四宗门之一,但是满打满算,立城至今也不过七百年,却是远远比不上另三宗门的悠久历史。并且,轻台城因为对凡民的开放性,却是四宗门中实力最弱、修者最少的宗门。叶浩城主又一向体恤凡民,他当年择地而起轻台,首要目的便是以身为责,尽可能为天下苦难之人提供一个可供依靠的港湾。文妤妹妹在天下间行善无数,由此一来,我们轻台城她自然便经常会去,一来二回也就认识了。”

    “雅摹师妹,我怕小游他想问的,应当是有关文妤师妹行善的由来原因吧!”一旁宁子训正蹲着腰身,手中握着一个玉镯子打量,闻言回头笑道。

    赵雅摹看向游修北,见他脸上有着一丝羞色,浅笑一声,道:“慈小文仙的名头,游师兄想必是听过的吧!实际上她最初行善,便是从三年前于轻台城的一次义卖开始。那年她途经轻台城,看到城外几个前来城中救助的流浪孩童,竟是直接带着他们入城,而后拿下身上的发簪、手镯等珍贵饰物在商铺中变卖,换取钱两救济他们。后叶浩城主得知了,便派了宁凝师妹和她接触上,随后就在城中开粮仓三日,文妤妹妹也由此开始了善良之举,后来的情况也很好推测了。”

    说着,赵雅摹脸上忽而现出一丝忧色,续道:“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文妤妹妹的善行却是遭遇到了不少麻烦,我们这次来,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要和她商量如何解决……”

    宁子训正和那摊位上的年轻修者争着玉镯子的价格,半天砍不下折扣,气得吹鼻子瞪眼,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捏出钱两数了数,轻叹一声只得放下了玉镯子,这才接口道:“小游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和文妤师妹她说一声,以便来帮忙。只要是愿意帮助她行善的,她都会欣然接受。”

    游修北摇了摇头,不再多作询问。他转头看向易物大市中那无数脸带兴奋的年轻修者,忽然觉得自己这躺出云山之行,与自己手捏桃剑时的遐想,竟然是如此不同……

    “那不是洛师兄么?和她一起的那少女却又是谁?”赵雅摹的声音响起,打破游修北心头愈加沉重的思索。

    转头看去,游修北果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摊位前,洛怀良和一个少女漫步同行,而那少女,却是他这些天始终未曾见过一面的阿容。

    此时的阿容脸上忧色全无,只是眉宇间有着凝神思索神色,漫步间,似乎对外在事物没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它们只是空气一般。

    游修北从出爷爷口中得知,阿容自从加入到叶华幸老长所在的流澜峰之后,整日不问东西,只是修行,而出云山的精致吃食再无法丰润她的身子,此时所见,短短几日过去却是比小岗村时还要消瘦一分。

    小岗村一事,四宗门方面一直在积极调查着,前前后后派出了无数弟子。但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回,陆灵究竟是死是活更是无从得知。游修北并不知道阿清那日离别所留之信,究竟是写着什么内容;但他知道,阿容的消瘦显然与信有关。

    眼下宁子训招呼一声,那边洛怀良应着,已经是带着阿容走了过来。

    几人互相介绍一番,赵雅摹似乎对容貌出众的阿容十分感兴趣,当下便和她走到一旁小声攀谈起来。

    “在这里碰到你们还真是凑巧,我看不如晚上便聚一起,把那半坛酒给喝了!”洛怀良依旧潇洒,只是脸上似乎有着一丝逃避和羞意。

    这却是游修北从未在他那始终潇洒正义的脸颊上所见过的。

    宁子训会意,笑道:“哈哈!洛师兄你也无需如此!历届出云大典,向来都是‘才子佳人登对时’,看你与阿容师妹确也般配!”

    “莫要瞎说,莫要瞎说!”洛怀良急忙出声,只是将嗓音压得很低,还斜眼看向一旁的阿容,似乎是怕她听见。又接着道:“这次是应了叶长老的请求,带着阿容师妹出来散散心的,可没有旁的意思!说起来也是可叹,此前阿容师妹被收入到叶长老流澜峰一脉之后,便一直潜心修行,甚至到了饭菜不思的地步,没几日功夫便消瘦了很多。那日我上流澜峰办理事务,恰巧听到之歆师妹和叶长老的对话,然后叶长老得知我和阿容相识,便命着我去劝说一番。这不,今天好不容易将阿容师妹她说服,带着她出来散散心。”

    游修北瞧着洛怀良一脸急切模样,却无法像宁子训那般暗中轻笑。他脑海中只是想着那夜饭后踢飞出山崖的石块,思索着它究竟会落到何处、究竟又是否已然粉身碎骨?

    再又看了一眼那无数面带兴奋形容、迎接着出云大典盛况的众多年轻修者,游修北心中恼怒。

    他忽然迈步,朝着赵雅摹走去。

第十五章:诡异者

    灼夏罩于出云,夏花盛开山间。

    山野浪漫,繁花似锦。

    有两道身影踏着青石台阶,抚过轻柔的暖风,醉过清淡的花香,行在一条遍布着灿烂的小山道上正是游修北和赵雅摹。

    出云山中岁月无声,起伏翻滚的白云不会吟唱那动情的歌,雨露更是染过花间便散去不见,轮回往复间,游修北在山中住了已近半年。

    这半年以来,他每天只是修行,偶尔和洛怀良上出云峰观沙。闲时会去武试大典观战一番,看看哪个弟子耀武扬威,一战成名;又或者去易物大市中瞧瞧,有哪件宝贝被幸运的修者寻到,现于世间;至于专门设下以供修者交流修行心得、研究各种功法的交流大会,他却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或许真是宁子训的那句‘才子佳人登对时’让游修北莫名有些感触,半年前参观易物大市时,他主动邀约赵雅摹逛山,随后便开始了和她深入接触的过程。二人随着认识的逐渐加深,也渐渐生出感情来,一来二回,竟是走到了一起。

    感情这东西说来古怪,游修北很是不解当时为何自己竟生出冲动去邀约赵雅摹。只是后来一切都如此自然而然发生着,他反倒不太愿意去考虑太多,心中所思所念,也便只剩下赵雅摹的文雅随合,以及每次牵着她的小手时,从上面传来的温柔淡雅。

    二人这一日再约好一同逛山,虽然一如往常只是寻机和对方相处,却另有目的:前几日有一位年轻修者在出云山中寻宝时,竟是发到了一柄神兵,那剑古意十足,削铁如泥自不必说,剑身中更有阵阵神韵透出,显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四宗门也并没有横刀夺爱,反而是还奖励了这修者一柄与剑相配的剑鞘。

    如此一来,一时间不说无数修者入深山寻宝,游修北也是被激起了兴趣,因此才有了这一日与赵雅摹逛山的由来。

    不过,实际上此时山道上并非只有他二人,若是稍等上片刻,随着游修北和赵雅摹的前行,便会发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宁子训。他远远尾随,显然是不想打扰到这对小情侣的相处。只是自己原本应了游修北邀请欣然前来,想着是否也能找到一柄趁手的兵刃,不曾想疏忽之间却当起了不知趣的第三者,因而此时虽然脸上挂笑,心中却是颇感无奈的。

    “子训师兄,你在想什么呢?”他低头看着路旁一朵随风舞蹈的小红花,忽然听到身前传来赵雅摹的声音。抬头看去,这才惊觉自己忘记了保持距离,却是已经走到了游修北和赵雅摹身前。

    看了一眼二人十指相扣的左右手,宁子训一笑,真心替赵雅摹这个小师妹高兴,后道:“我在想,我们三人是否应该再远离出云山一些,深入到那群山密林中去,才有机会寻到宝贝。这里距离出云山实在太近,我想即便真藏有神兵利器、无上心法,也早已经被人挖去了!”

    闻言赵雅摹脸色微红,心知她和游修北私下相处,有些太过忘情以致如此,于是道:“宁师兄,现在天色尚早,我看我们三人便朝东边深山过去,行个几百里地,如何?附近依旧可以看到修者出没,想必那边应会好些!”

    游修北和宁子训点头同意,三人商议已定便马上施展开身形,踏叶飞花间,已是变成了三道掠影,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前行。

    这半年以来,游修北的修为进步显著,加之又得到修为已达颠覆境界的吕清言的几番指点,修行上的提升自然便如同顺水行舟一般。不得不说,他以前确实有些低估了自己的修行天赋,虽然比起阿容、洛怀良这种绝世之才,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实际上他的天赋和赵雅摹、宁子训这些四宗门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相比,并不弱上太多。因此这半年以来潜心修行,虽说实力还略微弱于赵雅摹、宁子训,但是赶超之日,想来却并不遥远了。

    此时三人脚踏轻叶,飞腾在树冠之上,虽说比起直接腾空飞行那等高深境界速度上还略有不及,但其实也算极快,片刻间便行出几十里地,周围景色也随之一变,繁花灿烂不再,所环绕的只有那无尽狂野的原始气息。

    游修北早已放开了赵雅摹的手,只是他鼻间尚且还有那处子独有的清香体息,眼前又有那婀娜身影在云间潇洒舞蹈,只觉得心头溢满了温柔暖意。

    初陷情爱的少年郎,第一次尝到了这人世间绝美的滋味,喜欢非常,忍不住便要呼啸高歌!

    意外却忽然发生!一直领先在前的宁子训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且一个转身朝着一旁林木中隐藏而入,更是急忙向后朝游修北二人示意,让他们一同隐蔽起来。心知宁子训应当是发觉到了什么情况,游修北和赵雅摹对望一眼,便朝着宁子训所藏的林木中行去。

    他一进入林木中还未能开口去询问情况,已经注意到远处无数巨大树木掩映之下的一块林间空地中,有十余栋临时搭建的茅草篷,其间有更无数穿着一袭袭黑衣的神秘人在忙碌着什么。

    “这是!?”游修北眉头一蹙,向宁子训询问起来。

    “绝非是四宗门弟子,或者参加大典的散修、隐修!”宁子训眉头同样皱到一起,脸上现出忧虑神色,修长的身躯更是因警戒而将一身肌肉紧崩开,当下观察片刻,悄声说道。

    出云大典期间,所有参加大典的四宗门弟子、修者,除了四宗门弟子住在出云坪不远的几座山头外,一众散修都被安排到了距离出云坪西边稍远一些的地方,由出云山统一安排住宿等事宜。虽然出云山中,除了像藏石峰等几个较重要的地方,大部分区域都允许左右出入,地界内也可以随意闲逛寻宝,但是出云山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山中私自起屋而居。

    更不用说,眼前所见,那些遮盖了面容的神秘黑衣人以百十为计,数量之多,任由谁看见,都会觉得十分异常!而更加让游修北三人惊骇的是,此时在那些茅草篷之间,堆放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粗铁牢笼,而牢笼中所关,尽是那各种狂猛异兽!

    “辨认不出身份来,只是看他们如此诡异行动,加之抓捕关押数量如此之多的异兽,所行绝非好事……依我看,现在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应马上回出云山,将这一情况汇报给四宗门长老!”宁子训作为轻台城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并非只有修行实力超越同龄,显然他的处理能力也是十分出众,当下见他思索片刻,便有了决定。

    游修北点头同意。此番发现,不论这些神秘人以及逮捕那许多异兽究竟有何目的,眼下情况都绝非是他们三人可以、或是应当出面处理。若是轻易惊动对方,不但而会使自己陷入危险,很可能会导致更大的麻烦。

    “这就要走了?也不先打个招呼?”一声轻喝如同惊雷在三人耳中炸响,心中‘糟糕’二字尚且没有喊出,他们已是见到一个貌约二十余岁、穿着一身灰衣的青年出现在了身前。

    青年面容看不真切,显然是用了某种易容之法。此时他右手提一细剑,剑身漆黑无光,只是流淌着一抹刺眼的殷红,剑刃滴落的鲜血砸落到地面一朵将开未开的红花上,砸得它瑟瑟发抖,纤腰欲断;而他左手上正提着一只模样狐狸一般,只是屁股上长着三条尾巴的小小异兽。那小兽正自挣扎,然而它胸腹处有一道贯穿而过的剑伤,几条肠子更是摇晃着垂挂在尾间,越加微弱的嘶鸣表明生机已失。

    热夏不再,游修北忽然觉得一股寒气在身周蔓延开。

    忽而一声剑吟,却是宁子训忽然出手,一条灰色麻布飘飞长空,道道碎裂化成无形,而麻布下所包裹着的一柄精钢长剑现出光芒来。

    剑光煌煌。

    游修北看向脚下一朵瞬间绽放开的小红花,感受到周身再次袭来的热浪,腰间觞剑已然握到手中。

    一声剑吟如龙,宁子训脚下看似轻轻一点,却是在坚硬的泥土上留下了一个深深印记,脚下更是有飞沙走石暴虐四射,恰当打中那朵小红花,劈的它粉身碎骨。

    “哼!”那青年嘴角一撇,脸上满是不屑。他五指一松,不再声响的小兽颓然下坠,和小红花上三两片飘飞的残叶跌落到一起,勾勒出一抹满是红红绿绿、却再苍白不能的悲情。

    “宁师兄小心!”赵雅摹急呼出声,而下一刻,宁子训手中精钢长剑已是从他手中跌落不似那无声的小兽,长剑带着利啸,仿佛切入豆腐一般笔直深入坚硬的地面;而没入三分之一剑身后,又一股金石相交声从泥土中闷响而起,听到耳中令人十分不愉。

    “这却奇怪!”游修北眉头一蹙,看着地面上无声自鸣的剑,惊呼一声。

    和宁子训、赵雅摹相处这半年以来,他却是无数次找过他二人试剑,以便确认自己修行实力到底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尽管每次比试自己总是落败,但他发现实力和他们相比落后已并不太多,只是因为半年来提升过于迅猛,使得修为的凝实程度和稳固程度尚且不足,真正实力方面的差距却已十分接近。

    而照他所观察,方才宁子训和青年所出的两剑,分别一刺一压,威势上相差不多,且隐约都有试招的意图,因此不应该会出现剑刃脱手而出的情况,更不用说会直接深入地下!

    “宁师兄,切莫再留手!”赵雅摹再喝一声,脸上有着一丝恼怒,双脚更是对着地面狠狠踩踏,已然十分焦急。

    宁子训回头一瞧,脸上带着疑惑,似乎并不明白赵雅摹为何生气。他头又一转而回,身影却忽然消失不见,那深插入地面的剑也随之飞出了地面,在空中颤抖呻吟。

    游修北持剑警戒,见到宁子训再次出现,跃入半空接过精钢长剑后便和那青年缠斗到一起,一时间斗了个不相上下;他又抬眼朝远处望去,见对方一众并未察觉,当下微微松了口气,出声问道:“雅摹,莫非宁师兄此前和我几番试剑,一直隐藏了实力?”

    “哎!”招雅摹叹息一声,道:“这事情说来也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只能说:宁师兄从小跟随叶浩城主长大、修行,连着脾性也有些几分与城主相像,他所持的道理便是:一切是非善恶,都应由四宗门为代表的正道来审判,个人自身是无权断夺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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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剑行介绍:
大道苍茫,红尘渐乱。山中少年游修北,不管那山外事,只持一桃剑将那桃花馨香,只想着山野酒舍陈年佳酿,醉饮再把星空挥砍。然而风雨无声,然而儿女情乱,少年郎手中桃剑微颤,又如何去面对世道沧桑?乱剑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剑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剑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