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局一个要饭碗
“打,给我继续打!”
……
在一片嘈杂的喊声中,杨信迷茫地睁开眼……
尖厉的破空声骤然而至。www.uu234.cc
紧接着伴随响亮的抽击声,他眼前血光飞溅,还没等他清醒过来,腰间传来重击,他的身体也随之翻向一旁,一个肮脏的破碗立刻出现在了他视野。而在破碗的另一边,是一双带云纹的刺绣布鞋,他的目光向上沿着一袭丝绸青衫迅速落在了一张年轻的面孔上……
后者帅气地打开折扇。
“打死这狗奴才,你还敢跑?须知你就是跑到那爪哇国,也一样是我傅家的奴才!”
他嚣张地喊道。
下一刻那尖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杨信的左手本能般探出,瞬间将抽落的鞭梢抓在手中,紧接着向下一拽,就在鞭子主人被他拽得向前同时,猛然站起身右脚弹出迎着其胸口踹了过去。
那人立刻鞭子脱手,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杨信右手一把抓住带过来的鞭子柄,毫不犹豫地甩臂向侧面抽出。
鞭梢带着更加响亮的抽击声,从右上向左下斜着划过那年轻人还算俊秀的面容,在皮开肉绽中甩出飞溅的鲜血,那年轻人带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向后倒下。他右后方一个壮硕的汉子脸色骤变,扶住他推给左后方少年,拔出腰间佩刀向前一步,对着杨信右臂直接砍落。
杨信后退一步避开。
“杀了他,杀了这狗奴才!”
那年轻人在少年怀里,梨花带雨般哭着尖叫。
杨信另一边空着手的男子转身夺过围观者的扁担,从后面照着杨信的腰横抽而来,同时前面持刀壮汉手中雁翎刀横斩,一刀一扁担剪切他的身体。还一头雾水的杨信猛然后仰,避开雁翎刀的同时,两脚发力,在那根扁担从他背后掠过瞬间,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后空翻。
喝彩声骤然响起。
落地的杨信抬脚踹飞了那个拿扁担的。
然后他的左脚一挑,正在落地的扁担到了他的右手中,他单手拿着这根古老却明显经常使用,都已经磨得十分光滑的木制扁担,看了看自己周围。
一圈的古装。
两旁是同样古老的店铺。
前方石板铺的街道直通古老的城门……
这不是哪个片场。
话说还没有能把一切做到如此真实,真实到空气中都充满牲畜粪臭的剧组,更没有哪个剧组的化妆师能把所有人都画出满脸的沧桑,那些衣衫破旧的人身上明显长期营养不良的瘦骨嶙峋状更不是假的……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的啊!
这具披着破麻袋,瘦骨嶙峋而且散发腐臭的身体,根本不是他的,这就是一个乞丐,而且身上还有一大块腐烂生蛆的伤口,旁边那个破碗就应该是他唯一的装备了。不过奇怪的是,除了脸上那一道子,他并没有感觉到这身上有其他什么伤痛,反而无论对周围感知能力还是反应速度,全都有明显的提升。不过力量的确是不如从前了,很显然这具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还是拖累了他原本的实力。
“那么谁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掂量着扁担真诚地说道。
“杀了他,快杀了这狗奴才!”
那年轻人依然在尖叫。
他脸上挨的那一鞭子已经算是毁容了,一道血淋淋的鞭痕让鼻子都烂了,旁边那个少年惊慌地用衣服给他捂住止血。不过杨信并不认为自己做的过分,因为他脸上也有一道几乎完全相同的伤口。好在抽他那个应该是家奴的家伙力气小一些,所以只是脸上流血,但鼻子并没伤到。
这样算扯平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对面那个拿雁翎刀的男子警惕地看着他,同时挪动脚步,把那个年轻人挡在身后。
“闪开,都闪开!”
人群后面突然响起喊声。
紧接着围观的闲人分开,一个戴范阳笠,身上穿红色对襟罩袍,挎着刀,看上去是军官的人带着后面两个手下走进来,很显然围观者不少认识他的,一个个喊着何百户纷纷同他打招呼。
杨信警惕地看着他。
何百户走到那年轻人身旁,一看他身上衣服,立刻就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持刀男子。
后者压低声跟他说话。
杨信的听觉异常灵敏,立刻听到了逃奴两个字,还有他们是什么东昌傅家,按察副使之类。那何百户的脸上紧接着堆起笑容,一边点头一边听着,随即很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杨信,然后向两个手下一招手……
“拿下!”
他很干脆地说。
杨信站在那里没动,双手握着那扁担,就像持枪般左手前右手后,扁担斜向上指,静静看着两个士兵走向自己。
其中一个从腰间摘下铁链。
“狗奴才胆子还挺大!”
他很随意地说着话走向杨信。
就在他进入攻击距离的一刻,杨信手中扁担闪电般刺出,就像装上了刺刀的步枪般,准确点在了他胸口正中,重击让心脏骤停,脑供血不足的士兵带着凝固的惊愕仰天倒下……
四周一片寂静。
“杀人啦!”
一声尖叫骤然响起。
四周闲人瞬间一哄而散。
何百户目瞪口呆地看着倒下的士兵,再抬起头看着杨信,很显然这一幕超出他预计,而杨信依旧淡然地看着他,保持端枪的姿势,将扁担转向剩下那个士兵。后者已经拔出了雁翎刀,却明显有些不敢上前,双方武器的长度差距,让单挑几乎成了必败的结果。就在同时原本被杨信踢倒的两个家奴也重新围上来,一个同样抢了根扁担,而另一个则捡起了地上那名士兵丢下的铁链。
三个人三角阵型将他困住。
何百户立刻恢复了气势,很是武勇地拔出雁翎刀,不过还是略微落后他身旁的男子半步,后者明显是个老江湖,右手执刀斜向下指,皱着眉头向前。
“这狗奴才行凶拘捕,格杀勿论!”
何百户狐假虎威般喊道。
那个士兵和两个家奴同时小心地向前一步。
“杀!”
杨信骤然大吼一声。
紧接着他手中扁担直刺,对面被吓了一跳的士兵赶紧挥刀格挡,但突刺的力量太大,扁担略微偏了一下之后,准确点在了他的脖子外侧。
昏迷的士兵立刻倒下。
至于能不能再醒来就完全随缘了。
几乎同时右后方家奴手中扁担砸落,杨信侧身避开,手中扁担尾端横推,准确挑在那家奴下巴,在后者的惨叫中把他挑翻。何百户毫不犹豫地后退,剩下那个拿铁链的家奴惊恐后退,老江湖上前一步,手中雁翎刀上撩。杨信手中扁担斜向下挡同时刺其腹部,后者侧身避开前进一步刀向前滑……
杨信抬脚踹在他小腿上!
老江湖一下子单膝跪地,紧接着杨信横抽的扁担落在他脖子上,后者立刻晕倒在地。
何百户掉头就跑。
那家奴拎着铁链逡巡不前。
杨信捡起老江湖的雁翎刀,径直走到那年轻人身旁,挥了挥刀示意那少年让开,不过后者并没退缩,反而很英勇地上前,然后被一脚踹开,而杨信则低头看着那年轻人……
“你,你要干什么?”
后者战战兢兢地说。
因为捂住他伤口的衣服掉落,鲜血再次流出,看上去很是凄惨。
“干什么?干恁娘!”
杨信恨恨地说道。
说完他一脚踩在人家脸上,而且在后者的惨叫中狠狠辗了两下,可怜那张原本俊秀的脸,这下子彻底没法看了,就连鼻子还能不能恢复原样都是很悬的。那年轻人在他脚下发出沉闷的惨叫,张着双臂痛苦地抓着两旁的石板缝,就像个正在遭受蹂躏的柔弱少女。然后杨信心满意足地踏着他的脸走了过去,撒腿向着前方城门狂奔……
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的鼓楼上,有一群人默默欣赏着全过程。
“三卫的军兵啊!”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袍官,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身旁另一个青袍官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一个红袍官,后者则一脸尴尬地转身,在后面一堆红袍青袍里面寻找着,很快那目光落在了最后面一个青袍的脸上……
“还不快去,一群废物!”
他怒喝道。
那青袍赶紧带着一队士兵向鼓楼下跑去。
“击鼓,关门!”
第二个的青袍官说道。
“抓住之后带到这里,一条扁担使得倒也颇有章法。”
第一个青袍官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可是杀人了!”
第二个青袍官说道。
“没死人,他有分寸,都不过只是打晕而已,逃奴?这可真不像是个逃奴,山东大旱三年,饥民无数,莫不是有军户走投无路,隐瞒身份卖身为奴以求生!”
第一个青袍官饶有兴致地说。
“他伤的可是东昌傅家的人!”
第二个青袍官说道。
“傅伯俊故去十几年了,如今东昌傅家可有官职高于你我者?辽东危如累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想来把一个伤了主人的逃奴,流放辽东效力疆场还不至于让天津兵备道为难吧?我可是要去收拾杨镐的烂摊子,弄不好要把脑袋丢在辽东的,哪怕找到汪公那里,他也不至于不会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第一个青袍官说道。
第二章 盛世的斜阳
并不知道这些的杨信,伴着身后响起的鼓声,在一片混乱的街道上狂奔向前……
前方城门正在关闭。www.uu234.cc
不过他还有机会,这座城市很繁荣,进出城门的人很多,各种车辆和牲畜再加行人拥挤,那城门想关上并不容易。而且他的速度太快,甚至超过了职业运动员的冲刺,每秒超过十米的速度,让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转眼就到。
然后……
蓦然间头顶枪声响起。
他本能般以最快速度扑倒,紧接着一颗子弹打在前方。
他愕然抬起头。
那城墙上四名士兵正在用古老的火绳枪向他瞄准,下一刻他如同扑击的猎豹般蹿起,在次第响起的枪声中瞬间就到了城门,子弹在他身后打出尘土飞溅。
堵在城门的行人一片尖叫。
一个军官带着十几名士兵在混乱中咒骂着,推开挡路的人迅速向前拦截。
杨信径直跳上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随手抓住刺向自己的大枪,在那名士兵回夺的力量中,纵身跳到他旁边,抬腿一膝盖顶在他肚子上。那士兵痛苦地弯腰,他的大枪到了杨信手中,单手抡枪的杨信随手右抽,那军官举刀格挡。杨信回抽反手掷向另一边,大枪立刻没入拉车的马肚子里,那马悲鸣一声向前,几个士兵吓得赶紧躲开。
杨信在那名和他隔着一辆手推车的军官愤怒目光中,趁着混乱迅速挤进城门洞。
关了一半的两扇城门被一辆大车卡住,四名推门的士兵咒骂着举枪同时向后刺。杨信立刻低头,借着那辆大车的掩护,从四支大枪下钻过,一下子出现在正挡住去路的士兵面前,还没等后者清醒就一拳轰出。
那士兵惨叫着仰面倒下。
杨信踩着他跃起,在他悲愤的嚎叫中向前扑出,从那辆大车上直接掠过,扑到了城门外,爬起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狂奔。
但在出门洞的瞬间他又赶紧缩回。
因为对面瓮城上那四支火绳枪正在等着他,而且还多了几张弓,甚至还有几支三眼铳。不过瓮城道路倒是一片畅通,被堵在瓮城的商旅早就聪明地分向两旁,这片封闭的半圆形场地足够宽阔。
“跑啊,你倒是跑啊!”
那军官在后面狞笑着说道。
杨信回过头笑了笑……
“那就如你所愿!”
他说道。
骤然间他全速向前狂奔。
“放!”
头顶的喊声蓦然响起。
同时响起的还有枪声。
但那些子弹和箭依然全都落在了杨信的身后,他的速度太快,那些士兵终究需要一点反应速度,一个每秒超过十米的人很难瞄准,火绳枪射击有延迟,而箭的速度有限,只要不是迎头攻击很难命中。那军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不太相信自己眼睛,甚至进入门洞的杨信回过头向他笑着摆手时候,他还做了一个擦眼睛的动作。
然后他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杨信打开了并没落锁的城门……
杨信的视野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无数林立的桅杆,一艘艘古老的木船在平静的河水中停泊,它们的数量太多,多到完全可以用不计其数形容。这些带着岁月沧桑的内河船,就像二战时候费城船坞般,密密麻麻拥挤在沿河的码头边。而在右侧就是一个三岔河口,一条大河向东南而去,一艘艘明显高出一个级别的大船同样拥挤岸边。但在三岔河口的西边,收窄后的河道偏北而上,鱼贯而行的木帆船,正在沿着这条河道上行……
杨信立刻回过头,看着主城门上方的三个大字。
拱北门。
“天津卫城。”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大明朝的天津卫城!”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说道。
而且还是晚明的,毕竟连火绳枪都出来了。
这个事实并不能令人愉快啊!
“放!”
身后的吼声突然响起。
杨信以最快速度躲到了一扇城门前,身后包铁的橡木板上,立刻传来子弹的撞击……
他抬起头略带歉意地看着护城河的木桥上。
那里一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也正在十几名奴仆的簇拥中愕然地看着他,然后从门内射出的子弹,正中公子哥的骏马。这匹白色骏马悲鸣一声立起,那公子哥立刻被落马下,旁边一个看似管家的紧接着就发出怒喝……
杨信幸灾乐祸地探头向里望去。
那军官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以杨信的视力,甚至能看到他脸上隐然有冷汗冒出。
“还不快救人!”
杨信义正言辞地喝道。
那些奴仆一片混乱地涌向他们的公子哥,但就在同时,杨信恍如野蛮冲撞的犀牛般,突然开始了沿着桥面的狂奔,转眼从他们中间撞过到了对岸。这时候城墙上的枪声才再一次响起,但相距超过五十米,几支火绳枪的射击徒然浪费子弹。包括从城内追出的军官在内,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信冲进恍如集市的码头,就像消失在无数片树叶中的一片树叶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过那军官也没工夫管他,实际上这个倒霉的军官正擦着冷汗,面对那名管家训儿子一样的怒斥呢!
那公子哥摔断了腿……
他有点缺钙。
很显然军官的麻烦大了。
运河码头。
“这是穿越啊!”
罪魁祸首一边洗脸一边看着面前的千帆竞过。
穿越就穿越吧!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自己该如何在这个时代活下来。
晚明啊!
看这样子乱世还没起,这条帝国的大动脉上,一艘艘满载粮食的漕船依旧络绎不绝,船工们中气十足地喊着号子,商旅的脸上也没有那种大乱已起的惶恐,就连那些官员和士兵也依旧悠然散漫……
散漫到不堪一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他叹息着。
“一个叫花子还学人家吟诗呢!”
旁边传来嘲笑。
杨信无语地抬起头,看着旁边一艘停泊的商船,这是一艘客船,后面是小房子一样的客舱,舱门前一个老管家冷眼旁观。
两旁武装家奴警戒。
甲板上几个水手戏谑地看着他。
不过此时的他,那形象的确惨不忍睹,身上的几块破麻袋片拼凑的衣服,而且多处糟烂,已经完全可以用抹布形容了。脸上还有一道醒目的伤痕,脚上是破破烂烂的草鞋,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污垢,然后顶着一头擀了毡的乱发……
“狗眼看人低”
杨信说道。
“狗东西讨打!”
那嘲笑他的水手勃然怒道。
旁边水手立刻拉住他,他们听口音是南方的,虽然杨信看上去就是个标准的乞丐,但乞丐并不意味着就是好惹的……
至少不是外地人好惹的。
地方上的丐首的确惹不起真正的士绅,但欺负几个外地商旅,那还是轻而易举的,说到底人家都是有组织的。天津码头势力混乱,各地漕运的帮会,刚刚崛起的罗教,地方士绅豢养的走私团伙,甚至于丐帮,可以说三教九流混杂。这些外地船尽管也不是好惹的,实际上他们都是组团,这些水手都有所属的漕帮,一般都是十几艘船同行,械斗起来一声令下也是几百号武装分子。
但为几句口角闹起来,那就完全不明智了,谁知道这个乞丐回去会不会带着一堆乞丐来闹事?
“涨潮了!”
喊声蓦然在码头上混乱地响起。
那些水手立刻乱起来。
杨信抬起头向右侧望去,就看见三岔河口处两股水流迎头撞击的白线正在推移。
被海水顶过来的河水和因为地势向下流淌的河水,在这片著名的河口撞击,迅速生成汹涌的浪涛,而且还是最高可达五米的浪涛。然后又分成两股,一股推动着北运河上的漕船继续向前,它会这样把后者一直推到北仓,甚至最远推到杨村,另一股则沿着南运河横扫而过,它最远能够一直横扫到杨柳青。
潮不过三杨。
杨村,杨柳青,还有杨芬港。
天津海潮的三个终点。
江海冲撞激起的浪涛,迅速在南运河上制造一片恐慌,混浊的浪花恍如列阵冲锋的骑墙,在并不太宽的河面横扫而过,所有停靠码头的船只都在这浪涛中剧烈摇晃……
“小姐,快回舱!”
突然惊叫声响起。
杨信立刻转过头,就看见客舱一个少女兴冲冲地走出来。
她一身明媚的鹅黄,手中还拿着小团扇,略带稚气的俏脸上,满含惊喜的目光眺望推移而来的浪涛。话说这种江海冲撞的盛景,对从没看过的人的确很有吸引力,但当她置身这种大自然威力的时候就完全悲剧了。就在她踏出舱门的瞬间,汹涌的浪涛横扫而至,一下子撞上了这艘客船,整个船身陡然间被向上起,那款款而行的少女尖叫一声,小团扇脱手飞出,整个人也跟着飞了起来……
“小姐!”
老管家惊叫一声。
他还想过去扶住,但刚跨出半步就伴着浪涛的跌宕栽倒在甲板上。
然后两人同时滚落河面。
“快救人!”
杨信吼了一声。
说完他纵身跳进了河水。
那些水手们乱做一团,纷纷扑向挂在船边的葫芦,但涌过的浪涛却在瞬间将两个落水者拍在下面……
第三章 放开那个女孩,让我来!
英雄……
好吧,其实是乞丐。www.uu234.cc
乞丐救美的过程并没什么惊险刺激可言。
那些水手都是常年跑船,对这种事情有丰富经验,就在杨信跳入水中同时,一个葫芦就抛了下去。他接过之后迅速游过去,把葫芦扔给那老管家,后者多多少少能游几下,抱着葫芦基本上就安全了。就在船上的水手伸出长杆勾住他往回拖的时候,杨信一头扎进水下直奔前面那点漂浮的鹅黄,然后拎着那少女头发把她的头从水中提出来。
她已经昏迷了。
话说身上没什么肉的后果就是落水后基本没什么浮力可言。
“这边!”
前面另一艘船上传来喊声。
杨信拖着那少女,在紧接着撞过来的浪涛推动下,迅速向那里伸出的长杆游去,很快他就抓住那杆子被拖到了船边。上面水手混乱地把那少女拖上去,杨信则很干脆地攀着船舷双臂一用力自己翻了上去。
那些水手把昏迷的少女平放甲板上……
“闪开,让我来!”
杨信立刻精神抖擞地说道。
说完他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弯下腰双手同时抓起那少女的双脚……
“放下!”
然后一声清脆的怒斥。
紧接着一根柳条抽在他手背上。
杨信疼呼一声,面目狰狞地转头看着旁边,一个肤色比较健康的姑娘正对他怒目而视,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哄笑。那姑娘瞪着杨信,杨信讪笑一下,把那少女的双脚递过去,那姑娘瞪着他接过。这时候另外一个年长的男子抬起少女的头,两人抬着迅速走进船舱把她头朝下平放在一张长凳上,然后那年长男子出来把舱门给关上了。
“小姐!”
岸边响起老管家惊慌的喊声。
杨信转过头,就看见他带着一帮武装家奴混乱地跑过来,不过此时一**的浪涛仍旧不断冲击,他们也无法登上这艘离岸有点距离的船。
“都管无需担忧,贵小姐想来只是呛着闭了气,小女颇识医术,多曾救治溺水者,如此等溺水不久者皆无大碍!”
年长男子拱手说道。
“多谢长年!”
老管家还礼依然忧色不减地说道。
然后他目光转向杨信,此时的杨信形象反而好了很多,一则上身的破麻袋片被冲走,二来身上的污垢多多少少也被冲刷掉一些。不过因为光着两条腿和上半身,下面围着最后一块破麻袋片,再加身上那些伤疤,看着依旧恍如原始人般,站在那里目光粗俗地瞪着他。好在算起来这仍旧是自己救命恩人,老管家还是拱手意思了一下……
“这位兄弟……”
他说道。
“在那儿,别跑了这贼人,老子今天非要扒他的皮!”
一声咆哮在码头蓦然响起。
杨信抬起头,看着远处气势汹汹杀过来的那军官,后者面目狰狞地挥刀指向他,两眼看似冒火一般,而且后面还跟着上百士兵,一个个都全副武装,居然还抬着一杆带三脚架的超大号火绳枪,恍如杆大狙般还没到岸边就开始支起来……
“你究竟做了何事,气得韩千户连大追风枪都抬出来了?”
年长男子惊叹道。
“借个葫芦一用!”
杨信尴尬地一笑说道。
说完他突然转身,毫不犹豫地摘下身后船舷挂着的葫芦,纵身跃起一头扎进河水。
岸边韩千户夺过身旁手下的火绳枪,对着水里的杨信扣动扳机,不过子弹落点距离杨信得四五米,他随手把火枪扔给手下……
“开火!”
他恶狠狠地吼道。
“停下,别惊吓我家小姐!”
一直站在那里的老管家突然喝道。
“老东西,你想包庇杀人逃犯?”
韩千户喝道。
“这位将军,请转过头瞪大你的狗眼看看!”
老管家冷笑道。
说完他用手一指自己的坐船。
韩千户疑惑地转头,就看见那船上正打出一个个带着官衔的灯笼,首先出现在他视野的兵部左侍郎五个大字让他头上冷汗瞬间冒出,再看到另一个灯笼上的右佥都御史时候腿就已经发软了,再看下一个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时候陡然直起腰……
“都管恕罪啊!”
他上前一步扑通跪倒在老管家面前哭嚎着。
“这还跑不跑?”
五十米外杨信泡在水里,抱着那个葫芦一脸懵逼。
他当然也看到这些灯笼。
这三个恍如三座大山般,把一个正五品千户压得给一个老管家跪下的官衔代表一个身份,那就是这个千户的n级顶头上司,大明朝后期登场次数最多的名字。
蓟辽总督。
如果他救了蓟辽总督家的小姐……
甲板上的中年人立刻向他使了个眼色,杨信疑惑地看着他,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杨信犹豫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敢冒险。如果他真失手把某个人戳死了,那么这点恩情根本不足以让一个蓟辽总督帮他,帮他收尸就算对得起他了。话说徇私也得看有没有利用价值,有利用价值帮他一把能收获回报,但像他这样的叫花子,就正好可以用来展现大公无私了。
他抱着葫芦在潮水推动下迅速游向对岸。
不过韩千户也顾不上管他了。
蓟辽总督对他就是天,虽然他是正五品武官,后者不过是个正二品的文官,但在大明以文御武的体制下他就是个蝼蚁。别说蓟辽总督,就是面对和他一样正五品按察司佥事的天津兵备道,他都得卑躬屈膝的像条狗一样,更别说一个有尚方宝剑的佥都御史了,砍他都是一句话的事。自知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的他求生欲满满,为了弥补自己惊吓贵人的过错,立刻带着部下,煞有介事地把这艘船保护起来,亲自带着刀守卫舱门口。
恍如一条好狗。
这时候杨信已经游到了对岸,并且迅速找到一处河湾,直接钻进了绵密的荷花荡。
“这是什么鬼?”
躺在荷花荡的浅水里,他愕然地看着自己身上。
他身上那个原本已经腐烂的旧伤疤仿佛被福尔马林泡久的标本,白惨惨看着让人恶心,而且边缘还在大块地剥离,在水中随波荡漾。他伸出手捏住,小心翼翼地撕了一下,然后猛得一撕,整个得半尺长的叶状伤疤顺势剥落,露出里面嫩生生的皮肤。在四周的黝黑中,看着恍如沙滩晒伤了的美女们解开泳衣,那白里透红的颜色就像某个女星在电视上搔首弄姿地戳着自己脸。
很显然这个原本腐烂生蛆的伤口已经痊愈了。
然后他在身上继续寻找。
原本他的旧伤还不少,这具身体应该是受伤无力养活自己,最终不得不烂在街头等着别人怜悯,而且还是一个逃奴,结果没想到恶运当头又被主人遇上了。
这才遭到当街暴打。
然后被打死。
结果身体被他鹊巢鸠占……
呃,不能说鹊巢鸠占,应该说自己的灵魂赐予他新生,而且还是明显异常的新生。
他的速度明显异常。
毕竟随随便便跑出刘翔的速度还是太夸张了,人家是在赛道穿特制跑鞋全力以赴的短途冲刺,他则穿着双已经磨烂的破草鞋,在拥挤的街道跑得恍如受惊兔子。
视力和听力同样异常。
甚至就连鼻子都比过去灵敏了许多。
他戳了戳自己脸上的伤口,这个伤口倒是没复原,但哪怕是在水里泡过,也没有再次流血,这同样是不正常的,也就是说他受伤的恢复速度还是比正常人略快。很显然作为一个莫名其妙被扔过来的穿越者,他终究还是得到了某个幕后黑手给的一点赠品,尽管这赠品少得可怜,就像在超市里狂购一番,付款后得到了一根棒棒糖。
但……
棒棒糖也好啊!
穿越到这种时代没点超能力傍身估计活不过十天。
晚明可不是什么好时代。
虽然他至今还不知道这究竟是哪一年,但既然是火绳枪大量装备的时代,也就意味着至少万历了,无论是万历前期还是后期,他都得面对晚明的乱世。
战争,饥荒,瘟疫,还有异族入侵的毁灭性屠杀。
没点外挂真不行啊!
他躺在依旧涨潮的河水中,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任凭四周水位逐渐上升,初夏季节的荷花在他四周随波荡漾,绿色与粉红色共同组成了明媚的画卷。也不知道过来多久,他都有点昏昏欲睡了,蓦然间一个莲蓬飞过来,杨信的右手诈尸般探出,一下子把它抓在手中,紧接着一艘小舢板推开荷花丛撞在他身上,一张好奇的笑脸在他头顶出现……
“让一让,别挡着我晒太阳!”
杨信不满地说道。
“你再晒下去就该被蚂皮吸干了!”
不久前打扰了他表演溺水急救的声音很开心地说道。
杨信惊叫一声。
然后他就像是被王八咬了屁股般从水中弹起来,一下子扑在了小舢板上,剧烈的晃动让那船家女惊叫一声倒下,正好趴在他的后背,杨信随即翻身向上,在两人脸颊的碰撞中双手齐出抓住了她的肩膀。
“快帮我拿开!”
他惊恐地尖叫着。
他的视线里惊鸿一瞥……
那船家女羞愤地翻到一边,双脚猛得把他蹬回水里……
第四章 我们都是良民
“挺大一个男人还怕个蚂皮,你羞也不羞!”
船家女鄙视杨信。www.uu234.cc
后者此时正趴在舢板上,用惊悚的目光看着面前整整二十只水蛭,这是船家女从他身上摘下的,一个个吸饱血慵懒地蠕动着,就像一群吃撑了的大橘。很显然在那些明媚的水乡画卷里,莲叶何田田的采莲少女,有时候画风也很容易从诗意盎然骤变成惊悚片。
“你懂什么叫心理阴影吗?”
杨信强词夺理。
一想到自己躺着晒太阳时候,身上趴着二十只小动物吸血,他就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虽说这东西没什么杀伤力,甚至还会体贴的给伤口做好麻醉,堪比外科医生般专业……
专业吸血。
“害怕就是害怕,说些别人不懂的话就不是害怕了?”
船家女继续鄙视他。
不过杨信的表情显然让她心情颇佳,就在他长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摸着身上站起时候,她突然捏起一只水蛭伸向杨信的脸……
杨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手如柔荑,肤如……”
这家伙得意地笑着。
然后那船家女松开了手指,那只水蛭顺着杨信胸口滑落,一下子掉到了他腰间的破麻袋片上……
在杨信惊慌地蹦跳中,她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半小时后。
夕阳西下,一叶扁舟荡漾于依旧涨潮中的运河上。
杨信悠然地躺在船尾。
“姑娘芳名?”
他看着船家女的背影说道。
“黄英!”
后者说道。
“名字很好,回头我给你讲个叫黄英的小妖精的故事。”
杨信说道。
“你才是妖精!”
黄英说道。
“我又不是讲做坏事的妖精,我给你讲的黄英是菊花精,而且跟一个书生有一段完美的爱情故事,绝对的才子佳人范儿。”
杨信说道。
“又说些胡话!”
黄英不满地说。
很显然对才子佳人还是充满期待。
“我真没打死人?”
杨信问道。
“你没打死人,但伤了很多,还重伤一个秀才老爷,把人家的脸踩烂了,依大明律斗殴毁人耳鼻者,杖一百。另外你还是逃奴,依律奴婢伤良人者加一等,当绞,你还打伤了两名同为奴婢者,再加上一个雇佣的良人武师。还不知道那位秀才老爷是否家主,若家主的话奴婢殴家主那就只能是斩首了。你还拒捕,且拒捕伤了多名天津卫的军卒,拒捕伤人也只能是斩首了,故此你需斩首两次,绞死一次,另外再挨至少两百板子,我要是你此时就该想如何逃生了。”
黄英回过头笑容灿烂地说道。
“既然你爹让你来找我,那就是说他并不在意这个。”
杨信说道。
他知道那船老大会找他的,所以才躺在那里等着,南运河又不宽,行船的眼力都足够好,肯定能看到他游向了哪里。
至于他的犯罪行为……
那只是用来吓唬他,让他认清形势然后老老实实听话的,既然敢来找他,那就代表着船老大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
“幸亏你救了蓟辽总督汪侍郎的孙女,人家虽不会为你徇私枉法,但至少她离开天津前,天津兵备道还是得给足面子,他们不会急着抓你让汪家为难的。但那位贵人离开后,你的死活就与他们无关了,韩千户可是正在等着扒你皮,你害得他误伤一位举人,而且得罪了汪侍郎。你还让天津卫上下丢尽颜面,两道城门没挡住你啊,兵备道正大发雷霆,听说城里还有一个准备进京面圣的大官在看他笑话呢。”
黄英说道。
“所以我们就不去天津了?”
杨信看着她驾驶小舢板转过了三岔河口说道。
他们正在进入北运河。
黄英把船迅速撑到了岸边一处芦苇荡里,确定这里够隐蔽后放下篙坐在他对面,从水里捞出一丛菱角,摘下几个嫩菱角扔给他。
“我爹说你身手不错,我们正好缺一个伙计。”
她剥着菱角说。
“你们不会是干不法勾当的吧?”
杨信同样剥着菱角说道。
“别胡说,我们可是良民!”
黄英说道。
“窝藏逃犯的良民?”
杨信说道。
“你做不做?”
黄英没好气地说道。
“你都说了,我至少得挨两百大板然后挂一次绞刑架,还得再砍两次脑袋,那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反正脑袋已经别在腰带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不管你们是走私,贩私盐,还是水匪,我都无所谓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爹把你这样一个水嫩嫩的姑娘派来找我这个逃犯,难道就不怕肉包子打狗?”
杨信躺在那里笑咪咪地说。
这姑娘还是有几分姿色,就是常年在船上漂泊,晒得黑了点,但同样得益于此,身材是极好的,身高腿长体型匀称,丝毫看不出赘肉,那小腰一看就弹力十足。虽然身上只是穿了件粗布男装,但依旧难掩风韵,不过看年龄不会太大,也就是十七八岁,应该还没嫁人,杨信自认这样的眼光还是有的。不过在这个时代应该并不是很符合人们的审美,毕竟林妹妹那样的才受欢迎,如果再不时咳嗽两声,就娇滴滴惹人怜了。
这样的只能算野丫头。
黄英嫣然一笑。
蓦然间她袖子一甩,紧接着一道寒光直奔杨信。
杨信右手闪电般探出。
“这个可不行!”
他抓着小飞镖不无得意地说。
黄英一抽脚下长篙端头,一支短剑立刻拔出,杨信双手抓住船两边猛然一晃,这姑娘顺势到了水中,紧接着消失在船下,就在杨信向右边寻找的时候,她突然从左边冒出,抓住杨信就向后拽。但很显然她低估了对手的反应速度,杨信以极快的速度转过身,伸手抓住了她后背,在她的惊叫声中直接拎了出来,不过在她手中短剑示威般虚刺之后,还是赶紧松开了手……
“身手不错!”
黄英红着脸站在那里,摘下身上挂着的水草说道。
“你知不知道女人什么时候最吸引人?”
杨信躺在那里两眼放光地说。
“无赖!”
黄英瞪了他一眼。
“当然是湿身的时候啦!”
杨信看着她那背衬夕阳余晖越发凸现的曲线很开心地说。
黄英咬着牙甩手把短剑掷过来,一下子扎在杨信耳边,不过杨信视若无睹。
“我饿了!”
他懒洋洋地说。
黄英指了指那几个菱角。
“这东西能吃饱?”
杨信不满地抗议。
黄英白了他一眼,从他耳边拔出短剑,然后倒插进长篙端头,杨信这才注意到端头是铁的,而短剑的剑柄其实是螺纹,黄英转了几下后便成了一根五米多长的长矛。这基本上可以确定了,她们那一船都不是良民,这东西在水上明显适合接舷战,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这年头内河跑船虽然不能和海上那些亦商亦盗的相比,但也绝对不会是良民。她倒持这东西盯着水面,突然间猛得刺出,紧接着一条鲤鱼被挑出来,随着黄英长篙一甩落在了杨信怀里,她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生吃有寄生虫!”
杨信说道。
“寄生虫?”
黄英疑惑地说道。
杨信抓起鲤鱼在尾巴上扒拉,黄英好奇地坐在他身旁,杨信转过头看了看她胸前,黄英恶狠狠地拧了他一把,杨信满意地低下头,很快就给她找出一条。细小的红色丝线在鱼尾巴里缓缓蠕动着,看上去仿佛一根毛细血管,杨信紧接着从鱼身的伤口把鱼撕开,在鱼肉间仔细寻找着,很快又挑出一条血红色的,然后直接放在了黄英手中。
“生吃,它会钻进你的肚子,然后在你的血肉里钻啊钻,就这样一直钻到你的脑子里,并且那里安家,靠啃你的脑浆为生,它最大能长到半尺长!”
杨信故作惊悚地说。
“那些头疼,甚至疼到发狂的人是不是就是被咬的?”
黄英一脸认真地说。
“差不多!”
杨信说道。
当然,他这纯属危言耸听,这是红线虫又不是裂头蚴。
“不过煮熟就没事了,煮熟了它就是一块熟肉,来,美人,给爷做个红烧鲤鱼!”
他紧接着说道。
“美得你,爱吃不吃!”
黄英毫不客气地说。
“毒妇!”
杨信不满地说。
“你还懂医术!”
黄英好奇地说道。
“这属于常识,这鱼身体里不只这一种寄生虫,这还是我们能用眼睛看到的,实际上还有很多我们根本无法用眼睛看到的,别说是鱼,就是这水里都有无数看不见的小虫。如果喝了这种生水,这些小虫子就会进入你的身体,并且在你的身体里生下更多的小虫子,一代代不断繁殖,直到完全占据你的身体,知道水蛊吗?水蛊就是这样的小虫子。”
杨信继续给她科普。
黄英托着手中红线虫,一脸好奇地戳着,丝毫没注意到身旁这家伙正侧过身,支起脑袋,一脸幸福地欣赏着她上半身的曲线。这时候夕阳已经半落,晚霞映红天边,同样映红了黄英的后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仿佛带着一层红色的光晕。
一艘大船悄然在他们不远处的河面上停下……
第五章 万历四十七年
“兄弟如何称呼?”
船老大黄镇伸手将杨信拽上甲板同时热情地问道。www.uu234.cc
“杨信!”
杨信坦然回答。
黄镇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条好汉!”
他拍着杨信肩膀感叹。
估计他以为这是一个临时编出来的假名字,不过这不关他的事,他欣慰的只是自己手下又多了一个亡命徒而已,从这表现就知道,这一船就没什么良民。那几个正忙着把小舢板固定在船舷的水手,纷纷用他们的方式向杨信表示欢迎,一个个面目狰狞目露凶光。尤其是在黄英拍了杨信一把提醒他别忘讲故事后,至少一半水手表情已经很凶恶了。
黄镇没有跟他多说什么。
工作合同……
呃,一个需要砍两次头挂一次绞刑架的在逃犯用得着这个吗?
黄英紧接着走出来,扔给杨信一块**的面饼子,她自己同样拿一块啃着,杨信站在她身旁看着这艘船。
标准的内河平底船型。
或者应该叫浅船。
长度不到二十米,除了前甲板最多四米空着外,剩下全都用半圆的船蓬覆盖,船蓬是竹编的,而且刷了桐油。但在尾部舵舱上方,却额外加了一个低矮的大木箱,从开着的窗口可以看见里面挂一件肚兜……
黄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红着脸踩了他一脚。
这是她的闺房。
船上的桅杆已经放倒,是一架人字桅,此时船依然在潮水推动下,不过两舷都备有长桨,显然需要时候还得人力划桨。让杨信疑惑的是他们带着的舢板,按说这类内河船一般是不会带这个的,这艘小舢板虽然不过三四米长,但对于这样一艘浅船来说也是个很大的累赘。当然,这种事情他是不会问的,无论做什么,以后他都会知道的。
此刻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逐渐笼罩,潮水推动下的浅船,在宽阔的河面无声向前。
很快西岸灯火闪烁。
紧接着一处不小的市镇和一处宽阔的河口出现。
“这又是通哪个鬼地方?”
杨信问道。
“通我家!”
黄英白了他一眼说。
“这是去三角淀的,过了丁字沽就进三角淀,出三角淀进会同河,继续向前是苑家口,北上霸州西去清苑。”
黄镇笑着说。
“那咱们去哪里?”
杨信问道。
“今晚先到尹儿湾,若路上无大故,估计七八天后就能到张家湾,到时候杨兄弟可以去京师逛逛,沾一沾帝都的龙气。”
黄镇说道。
“哈,我连皇帝老儿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杨信毫无敬意地说。
“今上虽在位四十七年,但若说这皇讳的确少有人知。”
黄镇笑道。
万历四十七年!
杨信终于知道这是哪一年了!
万历四十七年初夏,天气还不算太热,萨尔浒之战刚刚打完,大明朝因为杨镐脑残一样的三百里战线四路进攻,被野猪皮以骑兵速度优势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最终使得关外这场堪称决定性的大战以大明的失败而告终。明军在关外的精锐野战部队更是损失殆尽,甚至四个主将三个相继阵亡,从此彻底失去了辽东战场上的主动权,不得不转入防御,然后开始明清双方在关外持续近三十年的的鏖战……
准确说是二十六年。
时间还早呢!
杨信的心情立刻好了许多。
至少他依然还在大明的盛世,虽然这个盛世已经日薄西山,但好歹比地瓜盛世强得多。
夜风中他傲立船头,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尹儿湾,岸边的漕船数量也越来越多,很快再次就如天津码头般密密麻麻起来,而且绵延向前望不到尽头。这些满载沉重粮食的江南船吃水远超他脚下的浅船,只能借涨潮航行到这里,然后搬运到岸上的一座座仓库,而一艘艘剥船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将这些粮食源源不绝运往通州。这些漕船不同于民船,都是有军队押送的,每船都配有几名士兵再加上雇佣的船工,他们在任何河段都享有优先通过权,一旦遇上航道拥挤,所有民船必须为他们让路。
这是京师的命脉。
“上冻怎么办?”
杨信说道。
“冻着呗,哪年这白河上不得冻个几千艘船。”
黄英说道。
说完她拿起一支长桨,或者也叫棹塞给杨信……
“撑船去!”
她推了一把说道。
最低等船工,或者也可以说苦力杨信,和那些水手一起撑着长棹,将这艘吃水不过三尺多点的浅船撑到了岸边停下。黄镇派出水手上岸,到熟识的饭馆买来酒肉,黄英自己动手做了几条鱼,这就算杨信的入伙仪式,但具体干什么的黄镇并没有说。虽然他这趟就是往京师送一批货,但很显然一个奉公守法的商人是不会吸纳一个逃犯的。至于他们这次运输的货物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主要是一桶桶的菜籽油,在天津已经卸下一部分了,还有少量干槐花之类乱七八糟的杂货。
这是从河间运过来的。
从河间走玉带河水路接入会同河也就是大清河,然后过苑家口,继续顺流而下进入三角淀,这时候三角淀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整个天津以西全都是。这片现代已经消失的湖泊,承接了整个大清河水系和永定河水系的来水,后者还叫浑河,而且分两股,一条直接进三角淀,一条在苑家口汇入大清河。最终整个北京以南几乎半个北直隶的河水,统统汇入三角淀然后在丁字沽进入北运河或者叫白河。这个内河航运体系一直到清苑,覆盖北到涿州南到正定的广袤区域,现代人们熟悉的白洋淀也是其中一部分。
但只是一部分。
白洋淀比三角淀小得多。
不过三角淀的繁荣期也就是明末清初这点时间,到麻哥时候因为永定河堤坝修筑,使得永定河携带的泥沙全部涌入三角淀,最终一点点被泥沙沉积填平了。
但这时候真堪比水泊梁山。
吃饱喝足的杨信充分表现出一个好伙计的素养,不该问的不问,该睡觉的睡觉,话说折腾这一天他也有点疲惫了。
第二天。
“咱们还不走吗?”
叼着面饼子的杨信问道。
“莫急,等一等再说!”
黄镇保持着他那幅老好人的笑容说道。
不过他肯定不是老好人,这家伙一身肌肉和伤疤,而且一条胳膊看上去要略微粗壮些,这明显是经常拉硬弓的结果,要说手底下没人命杨信是不信的。
“还没吃饱,饿死鬼一样!”
黄英打了杨信一下说道。
“能吃就能干,吃饱了才好干活!”
黄镇笑笑说道。
说话间下游河道中,一艘看着眼熟的客船缓缓而来,黄镇立刻招呼一声,杨信几个赶紧把船撑向航道。因为这里漕船数量众多,原本就不宽的河道被堵成一条水巷,他们和那艘船正好形成交汇。那船舱里汪家的老管家走了出来,看了看他们,然后笑着向甲板上的黄镇招呼一声。
“黄长年,真巧啊!”
老管家说道。
“都管,您先请!”
黄镇满脸堆笑地躬身说道。
“咱们正好同行,也好路上互相也有个照应,小四,拿两盏灯笼给黄长年,把咱们的也打出来!”
老管家说道。
很显然这就是黄镇的目的了。
运河上行船没那么容易,沿途需要面对很多麻烦,尤其是前面的河西务还有一个钞关,也就是专门收过路费的,但无论什么麻烦只要有这两盏灯笼,基本上就都能挡回去了。这个汪家是汪可受,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万历的亲信老臣,连萨尔浒之败都没动摇他的地位。北运河这一带都是天津右卫,尹儿湾除了官仓外,还有就是尹儿湾浅铺,也就是专门疏浚河道的军户,这些统统都在蓟辽总督辖区。可以说有这两盏灯笼,还有老管家这条船开路,这一路上不会有人敢为难黄镇了。
黄镇赶紧靠过去,不断感谢着接过两盏灯笼。
“这位小兄弟面善啊,昨日为何没见小兄弟在船上?”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信说。
“想来都管年长,见的人多,总有几个长相相似的,就说晚辈看都管也亲切,就好像乡里一位长者!”
杨信说道。
“啊,这倒有几分道理,说起来我倒也想起你像谁了,不过那个人脸上的疤是在左边,但你这个疤是在右边。况且他身上还有很大一个疤,你这身上倒是滑溜得很,此时再看就一点不像了。下次你要看见一个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但身上有一个很大的伤疤,而且左脸上也有疤的,一定要记得报官,此人乃在逃凶犯,切记要小心。”
老管家笑道。
“多谢都管警醒!”
杨信一本正经地说道。
就在这时候,老管家身后的一处窗口,一个睡眼惺忪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这两个睁眼说瞎话的家伙。
不过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转向了黄英。
“黄家姐姐!”
汪家那位小姐兴奋地挥手喊着。
第六章 熊廷弼
“这也不像大家闺秀啊!”
杨信站在甲板上,看着右前方船上趴在窗口的汪小姐。www.uu234.cc
后者瞪了他一眼。
这是汪可受的孙女,从老家湖广黄梅来的,看着也就十五六岁,青春美少女一枚,娇俏可人,就是有点蠢萌,她就一个老管家带六个武装家奴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同行。她们已经走了整整三个月,从刚开春就踏上这趟漫长行程,快要到目的地的小姑娘看上去心情愉快,昨天的落水并没对她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不过让杨信意外的是,在她身上看不到什么封建礼教的束缚,一路上经常蹦蹦跳跳地从她的船舱跑出来,就像一只欢乐的小麻雀……
“大家闺秀什么样子?”
黄英在一旁用冒着寒意的语气说道。
“呃,难道不应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走路摇曳,平常拿个撑子修个花鸟,偶尔抬起头对着头顶落下的树叶咳嗽两声,叹一句红消香断有谁怜?”
杨信说道。
后一句他还装出一副哀婉的姿态用唱戏的曲调唱出来,惹得黄英立刻换上灿烂笑容。
“这倒真得有几分像了!”
黄镇笑着说道。
“不过南方人,尤其长江沿线如应天一带,大户人家的女人没那么拘泥礼教,抛头露面的多了,倒是北方大户人家规矩要严些,但要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还是有些过了。至于汪侍郎乃是当年以宣扬异端被捕下狱自杀的李贽弟子,他们这一派在这礼教上尤为淡薄,汪家小姐应是家风如此。”
他紧接着说道。
“李贽的弟子?”
杨信愕然。
他还真没想到李贽弟子居然能当到如此高官。
“对,李贽的弟子,通州李贽坟墓的碑还是汪侍郎给立的。”
黄镇点了点头说道。
“黄老大真是无所不知啊!”
杨信用很有深意的目光看着黄镇。
“叫叔!”
黄英在一旁不满地说道。
“黄叔真是无所不知啊!”
杨信从善如流立刻改口。
“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见过当年李贽讲学之盛况,宰辅出巡都远不能及,开讲之时无分士农工商,无论男女老幼,皆如礼佛般簇集。不只汪侍郎,达官贵人以师事之者多矣,不过他讲的那些颇有道理,只是过于叛经离道,结果被礼部以宣扬异端逮捕下狱,自己夺剃刀抹了脖子。自他死后,这些年已经很少再有人敢如此公然宣讲这些,规矩倒是都规矩了,只是这大明朝又如一潭死水了。”
黄镇叹息着。
很显然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前面的汪小姐依然趴在窗口好奇地看着他们……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杨信骤然高歌。
而且还是粤语原版的。
黄镇父女俩愕然转头,一起看着他恍若抽疯,对面老管家也诧异地转过头,不过很显然他们不懂粤语,全都一脸的茫然。在杨信的粤语歌声中两艘船乘风而前,在他们两旁一艘艘商船,浅漕船和小型剥船,甚至专门为皇宫运货的黄船,同样在乘风而前……
第二天杨信就唱不出了。
风停了!
杨村驿。
“都管,让女眷准备回避!”
黄镇看着几乎不动的旗帜说道。
老管家点了点头,紧接着走进船舱里,杨信用疑惑目光看着黄英。
“纤夫都是不穿衣服的!”
后者说道。
说完她爬进了她的闺房。
黄镇招呼了杨信一声,这时候老管家也出来,三个人一起上岸,老管家直接找驿丞,后者立刻卑躬屈膝地带着他到了一处纤夫村。说是村,其实就是无数的窝棚,这一类就跟棚户区一样的小村落,几乎遍布杨村到通州的运河两岸。这段运河已经完全没有潮汐借助,而且还是逆水,除非运气好遇上顺风,否则都得靠纤夫。整个这一段十万纤夫,理论上是由卫所管理,但实际上就是各地流民簇集而已。
只是这些纤夫就与盛世无缘了。
“这是真穷啊!”
杨信由衷感慨着。
在一个个用烂木头和枯草及所有能找到的破烂搭成的窝棚间,衣衫褴褛的女人们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踩着横流的污水,用麻木的目光看着他们。
而那些男人们是真光着身子。
他们只是在腰上系一块破布挡住前面,但后面连一点遮挡都没有,他们的职业和收入决定了穿衣服是奢侈的。不过这些人都很强壮,一个个浑身肌肉,但不是那种健身房练出来的肌肉,而是不会很凸现,但却让人感觉仿佛铁一样的。没有人直腰,都略微带着驼背,拎着拉纤的弓,也就是类似小扁担的木头,避免纤绳磨烂身体。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生命严重透支的灰暗,他们做的是最没有希望的职业,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复一日的苦难。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就像是一群行尸走肉在机械地重复着每一天。
“前几年山东一带饥荒,不少饥民都沿着运河跑来讨生路,这纤夫多了活不够分自然就苦些。”
黄镇说道。
“冬天怎么办?”
杨信问道。
“忍着,开河期间多攒些,冬天里喝稀粥撑着,撑不过去就饿死,朝廷也会给些救济,毕竟纤夫饿死多了明年就缺人。不过别指望太多,也就是尽量少饿死些,总之不会影响明年漕运就行。说到底活着都是挣命,咱们也一样,他们过得苦一些,但胜在日子稳当,咱们吃肉喝酒,却得把脑袋别裤带上。
都是各自的命啊!”
黄镇拍了拍他肩膀说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
杨信突然冒出一句。
“呃?”
黄镇懵逼。
“逗个闷子!”
杨信笑着说道。
这是一种残酷的自然法则。
纤夫多了赚不到足够钱,到冬天运河封冻就得饿死一批,或者去谋求别的生路,然后来年人少了赚的多一些,就会有新的流民来加入,接着继续上一个过程。
就像非洲草原上的野兽。
谈价钱这种事情不需要他们,那驿丞都快把老管家当祖宗伺候了,杨村驿也是汪可受辖区,驿丞不过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吏而已。虽然老管家只是一个管家,但一个能被主人委以如此重任的,肯定得是心腹了。
这必须得当祖宗伺候。
虽然汪可受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记住他的献媚。
但……
但他就是贱!
很快他就卑躬屈膝地带着十几个纤夫过来,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看得出并不是很愉快,很显然驿丞并没给他们合适的价钱,实际上给不给钱很难说。驿丞的确是芝麻官,而且也不是这里的主官,这里其实还有管河主簿和巡检,但他要收拾这些纤夫还是轻而易举的。不过他们的这趟活也不累,汪家虽然是大船,但只拉了很少的货,否则他们也进不了杨村以上河段,黄镇的是艘小型浅船,重量也很轻。
这可不是那些漕船。
后者哪怕浅船也都是满载几百石粮食的,遇上浅水纯粹靠纤夫硬拉,北运河上游段水位很浅,经常有淤积的浅滩,否则也不会设置那么多浅铺。
解决了纤夫问题,杨信一行迅速返回驿站。
但他们刚到驿站门前,前方十余骑就纵马狂奔而来,为首是一个穿青袍的官员,就在这些人纷纷带住马的时候,那驿丞的脸色一变,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杨村驿丞韩鑫见过上官!”
他说道。
老管家和黄镇跟着行礼,杨信也有样学样,不过和人家低头不同,他行礼是抬着头的,还很没敬意地看着对方。
那官员没有看驿丞,却将目光转向了杨信。
杨信坦然地与其对视着。
他又不认识这人。
这个官员胸前补子上是鸟,这代表着他是文官,那鸟的形状看着就像是白色的野鸡,红嘴红腿,展翅拖着长尾,不过杨信对这东西并没什么太多的了解,他并不知道这个补子代表的意义。
那官员突然一笑……
“拿下!”
他用马鞭一指杨信说道。
他身后已经下马的十几名士兵急忙上前。
反应极快的杨信毫不犹豫纵身跃起,紧接着踏在前面弓成虾米的驿丞那老腰上,在后者的悲号声中再一次跃起,两次拔高到三米高的他,几乎是凌空对着那官员扑落。后者身边寒光一闪宝剑立刻出鞘,但却终究晚了些,半空中的杨信右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腕,就在擦着马身落地瞬间下压,紧接着第三次弹起,拽着后者手腕落在他背后,同时将宝剑上撩,一下子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惊叫声这才响起。
那些士兵一片混乱,驿丞趴在地上继续哀嚎,黄镇和老管家则惊叫着后退……
“你可知自己在做何?”
那官员淡然地看了看脖子前面的剑刃,然后面不改色地冷笑一声。
“那个,这位官老爷,您胸前这只白色野鸡叫什么?”
杨信虚心求教。
“此乃白鹇,意为五品文官,本官大理寺丞兼河南道监察御史熊廷弼奉旨进京陛见,你就不怕此举让你诛九族吗!”
那官员说道。
第七章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幸好我没有九族!”
杨信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说道。www.uu234.cc
“熊某倒忘了你是个逃奴,你有如此身手,何不为国效力?如今辽东建奴作乱,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熊某此次入京陛见,极可能将受命巡抚辽东,若你愿意,可跟随前去。至于你此前所犯罪行,若能在战场立功,熊某可保你一笔勾销,如此岂不强过你流窜草莽?”
熊廷弼说道。
这一点他的确可以做到。
如果杨信跟他去辽东,那么天津兵备道自然不会继续追捕下去,等到战场上立功,熊廷弼就可以以此给他脱罪了。
说到底他的官足够。
之前杨信也找黄镇问过被踩毁容的那家伙身份,那是东昌傅家的,但东昌傅家之前最高的傅光宅也不过是按察司副使,而且已经死了多年。傅家目前没有进士出身的,就几个以举人出身在外当佐贰官,不过是商业世家,在东昌算是顶级望族,出了东昌就没什么大不了。这样的家庭不会敢公然和熊廷弼这种重臣斗的,虽然现在熊廷弼是大理寺丞,可进京后他会直接以兵部右侍郎巡抚辽东,这可是封疆大吏级别了。
然而……
他会传首九边啊!
再说杨信又不知道他是不是骗自己放下剑,然后再一声令下,说到底他俩又不熟。
“不去!”
杨信爽快地说。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熊廷弼说道。
“就算做贼也比当贼配军强,难道在我大明当兵很光宗耀祖?当到戚武毅不也就是个在三品文官面前就得卑躬屈膝的?再说您就算去辽东也打不过野猪皮,说不定哪天一个失败惹得天颜震怒,然后就传首九边,害得我跟您一起上法场了!”
杨信很恶毒地说道。
周围士兵一片怒斥,就连黄镇和老管家都忍不住齐刷刷抹了把脸。
“你怎么知道熊某无用?”
熊廷弼说道。
“您能让辽东军户们全都免于饥寒可以和太祖时候一样吃饱饭吗?您能让所有士兵军饷都足额发放吗?您能让辽东各将不保存实力吗?您一样都做不到,那您凭什么力挽狂澜?您去最多也就是龟缩起来,您敢指挥各军出去野战吗?然后您会看着野猪皮在外面不断攻陷一个个堡垒,最后就只剩下辽阳和沈阳,孤零零地杵在一片什么都没了的土地上,面对一群什么都没了的难民。
小心吆。
难民里面可是有很多奸细。
哪天野猪皮兵临城下时候,他们会里应外合的,然后您就连辽阳和沈阳都没有了。
话说野猪皮可不是生番。
人家在李成梁手下卖屁股时候早就把大明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军队里面他的内应都有,您信不信某一天那些早就跟他相交多年的辽东将领,会在关键时刻就连广宁的城门都给他从里面打开?
那么到那时候,您觉得自己离传首九边还有多远?
那么我为何跟您去呢?”
杨信说道。
“无稽之谈,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无胆而已!”
熊廷弼冷笑道。
这时候他已经在杨信挟持下逐渐到了运河的河堤上,那些士兵不敢上前,只能在前面装模作样,而老管家和黄镇,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杨信一眼悄然离开。几个士兵一开始还想阻拦他们,但老管家亮明身份后,他们立刻识趣地放行,说到底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无胆?”
杨信笑了笑。
“随您怎么说吧,您还算个值得尊敬的官,我再赠您句话,去了先整肃一下内奸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道。
说完他把手中剑一扔,猛得把熊廷弼向前一推,顺势向后落马,落地瞬间转身全速狂奔,眨眼间扑进了运河的河水,一头扎进水下向前全速游去。当他再次冒出水面时候,距离岸边已经数十米,不过熊廷弼依然驻马河堤,他很友好地摆了摆手,继续向前很快游到了对岸。
熊廷弼转身离去。
不过杨信现在又无路可去了。
黄镇至少现在不敢带着他,因为熊廷弼肯定会通知前面的关卡捉拿他的,他的确不好认,但黄镇的船是很好认的。
前面还有河西务钞关呢!
这座北运河上唯一的收费站,同样也是重兵守卫,光衙门就足有十三个呢,而且还是以浮桥截断运河,只保留中间一条通道,只要他在船上黄镇就过不了河西务,而他脸上还没好的伤口就是名片。至于老管家不会趟这浑水,熊廷弼如果真巡抚辽东,那也就比他们家老爷略低一级而已,他一个管家可没这胆量给老爷添这种麻烦。黄镇同样也不可能因为杨信而放弃这趟生意,人家那一船货比他值钱得多,而他留在这里同样不行,杨村巡检很快就会出动……
呃,已经出动了。
对面大批士兵出现,混乱地登上两艘排桨船。
杨信赶紧跑路。
不过他也没真的跑远。
这一带他人生地不熟,根本想不出可去的地方,在附近树林中躲了一阵,看着那些搜捕他的士兵敷衍了事地搜索一阵离开,他又重新回到了运河边。
他叼着根草茎,躺在芦苇丛中看着前方运河。
其实他也有些纠结。
毕竟穿越明朝打建奴就像穿越抗战打鬼子一样天经地义,而且真要到辽东,说不定也能搏一条出路,熊廷弼还有几年保质期,在他手下混个军官,机会一到做个毛文龙也不错。但问题是这样就得受文官气,大明朝以文御武的原则不会变,一想到自己以后有可能给那些奇葩们当舔狗,他就感觉实在无法接受。更何况说不定某一天还会有个圆嘟嘟,大明的文官们对武将的警惕远超对建奴的,在体制的军队混反而没前途,无论想做什么都得面对一帮拖后腿的。相反混迹于草莽,自由自在的日子更符合他心意,至于未来就走着看了,反正大明朝还能撑个十年才开始乱世,十年足够自己做很多事情了。
说到底想打鬼子……
呃,打建奴。
这个以后有的是机会,哪怕就是坐在这里不动,十年后也会有建奴送上门的。
而且这还是一切不变的情况下。
谁知道他的小蝴蝶能不能扇动翅膀造成一些改变呢!说到底这个时代的大明,任何改变都比重复原本的日程,对华夏民族要好得多。
“走人!”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说。
前方河面上,黄英撑着那艘小舢板正在四处搜寻。
五分钟后。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
杨信就跟加勒比海盗里的美人鱼一样趴在船帮上,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个角度很好。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些平常看不到的风景,不过可惜的是黄英立刻就醒悟,她掩着衣襟迅速后退两步,然后拿着长篙狠狠戳在他肋下,而杨信夸张地惨叫一声,迅速翻进了小舢板……
“去哪里!”
他躺在那里说道。
“还能去哪里,往前都在等着抓你呢,河西务肯定过不去,咱们向下游返回三角淀。”
黄英没好气地说。
“咱们不去京师?”
杨信说道。
“你很想去呀?”
黄英说道。
“你就说有没有办法吧!”
杨信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返回三角淀,从三角淀向北走凤河,从武清东边绕过去,这条水路就能一直通到马驹桥,大船肯定没法走,但这艘小舢板可以,只不过你得一路划船过去。”
黄英笑着说。
“他们几天能到通州?”
杨信问道。
“最少也得五六天,在河西务钞关得排队过关,这个是急不得的,有汪家的船也没用,那里成百上千的船堵着呢!”
黄英说道。
杨信毫不犹豫地起身把他身上那件原本属于黄镇的旧上衣脱下来。
“你要做何?”
黄英愕然道。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男人!”
杨信做了个健美的动作,展示着他那依然并不强健的双臂,自信满满地说道。
说完他伸手从舱里拿出桨。
北运河从天津到通州一百八十六公里而已,凤河与之几乎平行,既然这样最多也就是这个长度,就算多也不会多出多少来。而单人划桨长途持续航行,通常可以维持在每天五十公里的速度,四天他就能划着这艘小舢板到达马驹桥。那些单人划桨横渡太平洋的人,都能以这样的速度七个月持续航行一万两千公里,那他凭什么不能在四天把船划到马驹桥。
最多放宽点五天也足够。
更何况他划桨,黄英撑篙的速度肯定超过那些单人划桨的……
实际上篙比桨快。
这东西只是不能用于深水,但浅水区行船篙比桨快的多。
黄英迷茫地看着他……
“还看什么,走啊!”
杨信说道。
黄英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背对他,撑着长篙让小舢板完成转向,杨信欣赏着她那略微翘起的某个部位,手中船桨猛然一划,顺流而下的小舢板在混浊的河水中立刻开始加速向前。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杨信那狼嚎一样的歌声再次在运河上响起。
第八章 那一朵盛开的花
实际上杨信都没用四天。www.uu234.cc
这个时代的凤河,实际上相当于永定河,或者现在所用的名字卢沟河也叫浑河的一个分岔,卢沟河在卢沟桥以下分成两支,但流向都是东南,同样全都归入三角淀。只不过左边那支在固安再次分开,一条在苑家口接入会同河或者说大清河东流归淀,一条直接过永清归淀。而右边那支夺凉水河后在弘仁桥也就是马驹桥再分开,一支继续向东并在张家湾汇入运河,一支南下接入凤河南流归淀。
这就是目前的永定河水系。
杨信只不过一路划船到马驹桥然后转向就行。
“那是何处?”
他遥望东方问道。
那里一道高墙横亘,不过因为年久失修更像破败的废园,里面隐约可以看到高出的楼阁,他们脚下河水就是从那里的一道水闸流出,只不过分成两路,一路东去一路南下在下游接他们来时的凤河,河水浑浊也就比黄河稍差点,实际上民间就把这叫浑河。
“南海子,皇帝家的花园,光围墙就一百六十里。”
黄英说道。
这是南苑。
凉水河纵贯南苑出东墙,凤河直接发源南苑出南墙。
既然是苑就肯定不会谁都能随便进入,必须得用围墙圈起来,就像圆明园一样,屁民们只能在墙外眺望,如果他们想进去除非皇恩浩荡。
否则就只好等入侵者抽吾皇耳光的时候了。
或者他们自己也可以。
杨信不胜唏嘘地看着南苑这个比北京城还大的园子,他脚下的小舢板缓缓通过前方一座优雅的石拱桥,这就是这个地方的名字由来。这还是朱祁镇修的,不过是第二次当皇帝时候,而在这座石拱桥南边,隶属弘仁桥巡检司的士兵,正懒洋洋地抱着长矛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后面还有一座很大的寺庙。杨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仅仅四天时间他脸上的伤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在连续四天暴饮暴食后,就连他那原本有些干瘪的身体,都像泡水的胖大海一样膨胀起来,原本瘦削的脸颊现在也有了几分肉感。
黄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很显然催肥以后的杨信就跟脱胎换骨一样,完全已经可以用英俊来形容了。
也就是黑了点。
这一点上两人倒是很一致,都是那种健康颜色,或者也可以说是小麦色,只是杨信的更深些,毕竟他不能像蛇一样,把当乞丐时候那层老皮也直接蜕去……
虽然他的确在蜕皮中。
比如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旧伤疤和常年磨出的老茧,都在因为身体的急剧变化而剥落。可以说这时候的杨信别说没有脸上的伤疤了,就是还有脸上的伤疤,他走到如熊廷弼这种和他仅仅照过几面的人面前,他们都很难一下子认出他。
“美人,咱们是不是该用膳了?”
杨信微笑着说。
“没钱了!”
黄英没好气地把自己的小钱袋扔在他脚下说道。
杨信倒出里面最后一枚铜板,然后捏着这枚铜板举到面前,透过中间的方孔看着岸边,并且随着一顶青布轿子不断移动。这顶轿子刚从那寺庙走出,正由四个轿夫抬着缓缓走上弘仁桥,旁边跟着两个小丫鬟和四个仆人,估计里面抬着的是哪个官太太。
“那么我去找个人借一点,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说道。
“介意!”
黄英说道。
她当然知道杨信的借是什么意思。
“难道劫富济贫都不行?”
杨信依然看着那轿子说道。
这顶轿子已经到了桥上,而他们的小舢板也即将进入桥下,但就在这时候,伴随着惊慌的喊声,对面两头愤怒的黄牛一前一后狂奔而来,后面还追着几个农夫。
“快退回去!”
头顶惊恐的尖叫立刻响起。
那些轿夫们慌忙后退,但这桥九孔二十五丈长呢,后面还有两辆驴车也已经上桥。
“翻到栏杆外!”
一片混乱中,娇斥声响起。
紧接着一个少女掀开轿帘,那些轿夫慌忙下轿,那头牛也已经冲上了桥面,轿夫奴仆丫鬟一片惊叫地跑到桥栏旁翻出,那少女同样翻过石头的桥栏,站在桥栏外仅能容半只脚的石头沿上。那两头黄牛紧接着撞过来一下子顶翻那轿子,倒下的轿子正砸在少女扶着桥栏的左手上,她痛呼一声抽手,但脚下却直接踩空了,一下子向下坠落。好在她右手依然扒住桥栏,然后就那么吊在半空,转过头惊恐地看着下面近一丈处浑浊的河面……
“快救人!”
黄英说着急忙撑船向前。
小舢板立刻到了她下方,杨信抬起头伸出双臂,几乎同时那少女右手坚持不住在桥栏上滑落。然后杨信就看见头顶一件带着精美刺绣的长裙如同花朵般张开,还没等他看清花芯什么,就已经如从天而降的大王花般对着他当头罩下……
在黄英傻了一样的目光中,那少女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裙子。
她以最快速度掀开。
“姑娘,你受惊了!”
重见天日的杨信一脸温柔地说。
那少女的大脑此时应该已经是一片空白。
“我可以放你下来吗?”
杨信歪着头避开直接压在脸上的某物继续温柔地说。
“啊!”
感受着自己大腿上的异物,那少女骤然发出了尖叫……
三分钟后。
“你不会杀我灭口吧?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杨信满脸忐忑地问那少女。
后者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而且恢复了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的雍容典雅,正站在岸边看着那些奴仆收拾被牛撞烂的轿子。但听他这话之后那俏脸立刻就红了,同时目光里释放出杀气,不过抖动的双手正表现着她的努力克制。很显然她正在脑子里一遍遍把杨信碎尸万段,当然也有可能在反复重播当时的画面。
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多谢这位大哥相助,今日若非如此,我家小姐难免受伤,日后若有难处,可往永定门外方家庄方府找奴家,奴家名荷香。”
旁边小丫鬟带着感激说道。
很不懂事的荷香小妹妹说完,旁边少女又深吸了一口气,杨信都能看出刚才压在自己头顶的某物,在很好看的丝绸下急剧起伏。等到荷香说完后,那少女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小丫鬟赶紧向杨信福了福匆忙追过去。
“这就完了,还大家闺秀呢,连声谢谢都没有,我今天连饭都没吃呢!”
杨信在后面不满地说。
那少女的脚下一趔趄,紧接着转过身怒目而视,然后把一个钱袋狠狠砸他身上,扭头不顾少女的优雅跑步离开。
“走,有钱吃饭了!”
杨信了抛钱袋满意地说。
黄英却一动不动。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这样调戏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你的心中就没有一点点波澜?”
杨信探过头从前面看着她说道。
“方家,方家啊!”
黄英保持着一脸的震惊说。
“哪个方家?”
杨信疑惑地说。
“当朝宰相方阁老,永定门外方家庄。”
黄英说道。
“呃,呕心沥血方从哲?那这是他孙女?”
杨信说道。
“他孙女当然住城内阁老府,怎么可能住城外,方家庄是他祖居,当然是他兄弟们居住的了。他兄长在乡教书,大名鼎鼎的方老先生,顺天府各地士子无不做梦都想着拜在门下呢!”
黄英说道。
“哈,这生意做得不错,方从哲当首辅,他哥哥在家教学生,谁拜在他哥哥门下,那就是方从哲手下的预备役,他哥哥教得好不好有什么大不了的?能站在方阁老面前,让方阁老知道自己的忠心才是最重要,这样那些士绅还不拼命把自己的子孙送到他哥哥门下?就是给方从哲送礼都可以送得理直气壮,我们这是孝敬老师的不是送给首辅的,顺天士绅就这样全都团结在方阁老的旗帜下了。”
杨信说道。
“胡说,方老先生真有学问,人家学生年年都有中举的。”
黄英怒斥道。
“废话,他的学生把牌子一亮考官立刻就内定了!话说你如何知道这么多?难道你……”
杨信一脸狐疑地说。
“听我弟弟的先生所说!”
黄英赶紧说道。
“你还有个弟弟?”
杨信拖长声音说道。
“你以为我与阿爹风里来雨里去是为了何事?还不是多赚点钱能让我弟弟考中秀才?别跟别人说,我弟弟寄养在舅舅家,对外人就说是我舅舅的儿子,做我们这一行说不定哪天就出事,连累他就完了。我们家就指望他,他如今已经是童生,而且过了府试,再考就可以考秀才了,要是他能拜在方老先生门下就好了。”
黄英怅惘地说。
“那个,秀才难道不是可以花钱买的?”
杨信疑惑地说道。
“胡说,秀才岂有买的,买的是监生,几百两银子呢,更何况买了也只是个例监,除非继续不断地花银子,否则是做不了官的,得几千两银子花出去才能得个很小的官。有权有势人家买个监生,以后有人提携能升官,有钱人家不断花银子买也能,咱们普通人家倾家荡产买个监生有何用?还不如努力,说不定老天爷开恩,能考上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以后也能不用交赋税,就是坐在船上过钞关都能让我们的船不用交一文钱。”
黄英无限憧憬地说。
“你这也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梦想啊!”
杨信感慨道。
第九章 表哥表妹
当然,这个年代考科举中状元乃是所有人的梦想……
无论什么出身。
无论农民商人乃至于武将亦或某些半黑半白的灰色家伙,不想当状元的走私商不是好良民,秀才这个名字是很神圣的,像杨信这样张嘴闭嘴买秀才的简直粗鄙不堪。
但秀才真可以买。
虽然制度上的确不行,花钱是捐不到秀才这个功名的,花钱捐的只能是监生,还是最不受待见的例监,还得看机会才行,必须是在国家需要救灾或者朝廷有严重困难时候,才能开民间俊秀捐监生的口子。这种例监不同于正统的举人入国子监,贡生入国子监或者靠祖荫入国子监,可以说是最低等,就是正途的秀才都可以鄙视之。只是避开了县府院三级考试获得秀才的这条独木桥,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而已,但乡试考不上依旧没什么卵用。理论上监生的确可以做官,但实际操作难度极大,毕竟有一堆进士等着分配,进士以下还有更多的举人在等着。
例监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前面还有举监这种身兼举人和监生双重身份的,还有荫监这种上头有人的,还有贡监这种地方才子。
例监?
用明朝一个例监的哀叹,花了几千两银子结果什么都没得,回家就连老婆都没法面对啊!
这一点大明朝就不如咱大清。
咱大清从功名到官职,统统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没有什么不可以捐,也就是秀才不值钱,这还保留着个裤衩。其他只要有银子,从监生开始一路向上,李卫这种封疆大吏就是榜样,最后硬生生靠着卖官挺过了白莲教,挺过了太平军,撑住了列强的割肉吸血。如果崇祯能把脸皮拉下来,在明末大肆卖官,然后再允许各地士绅办团练,说不定他真就不用上煤山。
李自成?
李自成能比得了洪天王?
不过即便在这方面始终榆木疙瘩一样的大明朝,也一样有的是办法可以获得秀才,买的确不能买,但送礼就可以了,给省学政砸五百两,就没有过不去的院试。
买个例监也就才三百两。
不过很显然黄英家是拿不出五百两银子的,以她爹的头脑,若能靠送礼让自己儿子考上秀才,是肯定不会吝惜这笔钱的。既然没这么做就只能是没钱,毕竟送礼也得有门路,而作为一个平头百姓,这个门路同样也需要一笔巨款。方从哲他哥哥真是为了教书育人?开玩笑,那就是个收钱的钱箱,拜在其门下,基本上去哪里考试也都带着光圈,既然这样大家当然纷纷捧着银子去拜师了。同样在他哥哥门下考出的举人进士,统统都带着方家党的烙印,方从哲以首辅不断提拔,朝中一个以其为核心的政治集团就这样诞生。
然后就算他不当首辅了,门生故吏依然可以保证方家的利益。
这就是政客。
这就是政治和世家垄断。
“好了,别惆怅了,回头哪天我去找荷香小妹妹,然后让她家小姐把我剥皮抽筋,说不定伺候得心情舒畅了,能给你弟弟一个拜师机会!”
杨信拍着黄英肩膀说。
后者瞪了他一眼……
“你刚才摸她哪里了?”
紧接着她寒眉一竖带着杀气问道。
“呃?!”
……
第二天上午。
凉水河口以南。
“老都管!”
杨信热情地向着老管家挥手致意。
后者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很显然杨信突然出现,尤其是还是以这种仿佛换了具身体般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让他有点茫然。
“黄家姐姐!”
紧接着汪小姐冒出来。
黄英向她挥手。
这时候运河已经重新换成了强劲的东南风,那些纤夫都已经被打发回去,而且运河岸边的纤道上,也看不到别的纤夫,所有漕船和民船都在竞赛般向前,冲向这趟漫长航运的终点站。也就几百米宽的河道上千帆争流,而且不是形容词的千帆,在杨信视野可及范围内,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帆船,拥挤着绵延在运河,说一千艘真不夸张。这些越过他而上的帆船驶过他身后的凉水河口,绝大多数民船直接停靠西岸码头,客船进入萧太后河,而官船继续向前越过萧太后河口拥挤在岸边的码头,卸下沉重的货物由苦力搬运至西边的城池……
张家湾城。
一座周长六里,甚至超过大多数县城的城池。
绝大多数争不到码头的漕船,不得不继续向上,在上游还有另外两处码头,张家湾上中下三个码头群,而越过张家湾这片区域向通州还有更多的码头。大运河上数以万计的漕船,不计其数的民船,每年运来至少四百万石粮食,还有从木材到丝绸,从茶叶到瓷器,几乎可以说所有能运来的货物。经济南重北轻,而帝国都城却在北方,结果就是这座城市几乎一切都依赖这条绵延数千里的运河,它最大限度平衡南北经济,维持帝国对北方的统治。
这是整个帝国的大动脉。
而为了确保在每年仅仅九个月的通航期里,所有的运输都畅通,从这里向北直到通州北全是大大小小的码头。
但民船和官运的杂货绝大多数在张家湾。
因为上游河道明显收窄,下游这一段有凉水河和萧太后河的汇入河面加宽。
张家湾是这个时代,甚至一直到清朝中期,大运河北端最重要民船码头,是嘉庆年间北运河因洪水改道斜向东摆,最终形成现代北运河,使航道远离了张家湾城,才使得北边通州变成最重要码头。
但这时候运河依旧紧靠张家湾城东而过。
对民间商旅来说,这才是运河旅程的终点。
汪家的这艘船不会继续北上了。
“这位兄弟面生啊!”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是她表哥!”
杨信很坦然地指着黄英说道。
“啊,表哥表妹!”
老管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
他身后的小姑娘继续茫然,她肯定已经认出杨信,毕竟这家伙那抽疯一样的歌声给她印象深刻,而且还是救命恩人。虽然现在有些改变,但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把他辨认出来的,然而他和老管家睁眼说瞎话,再一次让这个时时表现出几分蠢萌的小女生震惊了。
“老都管,请!”
杨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后者点了点头,他脚下的船驶过杨信,杨信抬起头朝汪小姐露出一副灿烂笑容,汪小姐傲然哼了一声,她们的船就这样绕过杨信。
然后是黄镇的船。
“贤侄!”
黄镇同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这艘船也绕过杨信。
黄英撑船转头,跟随两艘大船挤入凉水河口与萧太后河口之间这片专门的民船码头,老管家船头的官衔灯笼很好用,前方民船纷纷避开,敢不避开的,也在那些疏导的官船上士兵呵斥中匆忙让开。这两艘船就这样在无数帆船中挤过,紧接着落下帆,由水手们撑着长棹一点点地靠上码头。岸边就是张家湾城的南关厢,无数客商让这片由萧太后河与凉水河并行夹出的半岛,变成了繁华的商业区,也叫做长店。而这片商业区中间一条大路向北,直通萧太后河上的通运桥,而通运桥的北端就是张家湾城南门,正规的客运码头也在那里,通运桥两边都是,但那里现在堵船了。
“张湾千载运河头,古垒临漕胜迹稠!”
杨信装逼中。
“张家湾城明明是世宗嘉靖年间修的,哪里来的千载!”
旁边汪小姐鄙视之。
她的芳名是汪晚晴。
“修辞而已,李白还飞流直下三千尺呢,庐山瀑布也就几十丈,哪来得三千尺?”
杨信说道。
“你去过庐山?”
汪小姐歪着小脑袋疑惑地说。
杨信转头搜寻,一下子看到了旁边一个拿着折扇的儒生,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然后很是潇洒地唰一下打开……
“当然!”
他傲然说道。
然后在那名儒生瞠目结舌的注视中他赶紧又塞人家手中,汪小姐这才醒悟,忍不住笑了起来,略显稚气的笑颜盛开得无比灿烂。那儒生刚想要发飙,一看她的笑容立刻换上一脸和煦的微笑,趁机想张口说什么。旁边一个汪家武装家奴立刻把手伸到了他面前,另一个家奴指了指船上兵部左侍郎的灯笼。
书生退缩了。
“不过这天下真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可惜的是不在大明。”
杨信说道。
“瞎说,不在大明你如何知晓?”
汪小姐鄙视地说。
“汪,汪汪啊,这天下之大岂是你一个小女孩能知道的,那瀑布的确不在大明,而是在海外,在一个被红毛人称之为美洲的地方,从三百丈高处落下,那才是真正飞流直下三千尺呢!”
杨信说道。
“你叫我什么?”
汪小姐阴森森地说道。
“呃,你的人设难道不应该是蠢萌吗?”
杨信愕然道。
“把他扔进河里!”
汪小姐咬着牙说道。
虽然蠢萌的意思她不懂,但那个蠢字她是不可能不懂的。
(感谢书友千叶灬思晨,走私航空母舰,巍巍青山到码头,backup59,完美的轨迹,我是草泥玛,卡诗尼耶,尤文图斯的球迷等人的打赏)。
第十章 装,继续装!
扔河里是不可能了,汪家那几个武装家奴又抓不住杨信。
老管家对此视而不见。
他肯定不会担心杨信勾引他们家小姐的,毕竟双方身份差距大得足够阻断任何非正常联系,而后者估计在家里脾气也是这样喜欢玩闹,毕竟他们家老爷是大明朝最叛经离道的思想家弟子……
真正的叛经离道。
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封建王朝的叛逆者,更是儒家思想的鄙视者。
汪家的家风不会太迂腐。
再说他也没空。
黄镇正充分表现着一个狗腿子的角色,带着他迅速在码头雇了轿子和驴车,甚至还有人力的大车,紧接着将从船上卸下的行李统统装车,丫鬟婆子们上驴车,老管家雇一头毛驴骑着,汪小姐坐上轿子。从张家湾到北京还有四十多里,她们得先到通州然后折向西过八里桥,赶得紧些天黑前就进朝阳门了,汪家在北京的府邸在明时坊……
明朝是宵禁的。
故此各地城市都是坊制,这一点比宋朝是倒退。
事实上宋朝也是宵禁。
只不过宋朝从三更开始,那时候禁不禁的也没意义了,还敢在这个时间四处乱跑的指定不是良民,而且五更就解禁了,可以说宵禁时间短得约等于无,但从胡元开始,宵禁又回到一更,从此一直延续……
延续到辛亥革命。
所以看辫子戏里面半夜俊男美女游街这种事情就笑笑好了。
晚上八点后不找保甲长领夜行牌就敢出门,小心被抓进去先挨个五十大板,至于还逛夜市那就更想都别想了,除非元宵节,其他时候哪怕北京城也一片沉寂。同样汪家一行也必须在一更多点开始宵禁前,赶到北京入城进坊,就这样两家人迅速分别,汪小姐还特意邀请黄英去她家。顺便她又看了一眼她的救命恩人,紧接着哼了一声走进轿子,然后在武装家奴保护下匆忙赶往通州吃午饭。
送走他们,黄镇才开始忙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们的菜籽油在张家湾就有专门接货的合作商,卸下船直接运到后者的仓库就行,杨信和那些水手充当挑夫,一人一根扁担,把这些油桶挑到张家湾城的仓库,直接雇挑夫当然也可以,但小本生意能省则省。
不过杨信不会用扁担。
这东西谁会用?这不是挑两头那么简单,要是平衡掌握不好路都不会走,他干脆在一片愕然中,一手一个油桶拎着。
收油的掌柜无语地给了他一辆手推车。
然后他也不会推。
这种手推车又不是托盘车。
这东西第一是木头轮子,而且轴因为常年磨损变细,转动起来不是平稳而是扭来扭去,第二是分左右两边的,推车不仅仅需要力量向前,还得努力维持平衡。一边两桶理论上是一样重,但实际上都有误差,尤其油桶里面的油还是流动的,也就是说以一个不断扭动的支点,维持两边不断改变的重心平衡,还得推着向前走。
推车?
推车那也需要技术啊!
杨信这具身体肯定原本会的,可问题是他不会啊!
“来辆那个!”
杨信愤而说道。
他指的是人力拉的两**车。
“何伯父?”
黄英看着旁边收油的掌柜。
后者笑了笑,朝后面一招手,一名他手下的伙计,立刻跑到附近一家熟悉的商铺里,紧接着拉回一辆这种两轮的大车。杨信试了一下,对这东西比较满意,这个是双轮不需要控制左右平衡,只要在前面用肩膀拉着绳套,双手搭在车把上就能控制前后平衡。如果不是上下坡都没什么大问题,上下坡就悲剧了,尤其是下坡的时候,很容易把他翘起来。
“装!”
他扶着车把保持平衡说道。
黄英抱起油桶给他装上,很快底下就排满八个。
“再装一层!”
杨信说道。
“别闹了!”
黄英无语地说。
旁边黄镇笑着又给杨信继续往上装油桶,很快又装了一层六个,加起来超过七百斤。
“还能不能再往上装了?”
杨信说道。
“能,再往上装,给他装够一千斤!”
何掌柜说道。
那伙计和黄镇一起,又抬上了四桶,最后在最顶层又加了两桶,恍如金字塔般矗立着,四周一片惊叹,黄镇赶紧拿绳子给绑结实。
“一千斤,拉到城里我请你吃肉!”
何掌柜说道。
杨信带着一脸的憨厚笑了笑然后迈步向前,伴着两旁响起的惊叹,在铺了石板的街道上信步而行,后面摞了四层的金字塔,伴随着他的脚步同样向前……
“这也赚不了多少啊!”
坐在何掌柜家院子里花园的矮墙上,杨信一手他打赌赚来的羊腿一手木棍,在地上计算着他们这趟的收入。
“你这是什么鬼画符?”
黄英疑惑地说。
阿拉伯数字在胡元时候就已经进入中国,但没什么人使用,中国人更习惯算筹加汉字,至于会计数字里的那十个,据说是媚娘姐姐发明,朱元璋推广防止官员伪造账目的。看看大明太祖的智慧,人家要饭的出身不识字怎么了,一样能想出让现代会计们束手无策的招数。但至少目前大明民间,是很难见到阿拉伯数字的,估计一些学者会懂,但指望黄英懂是不可能。
更何况杨信还在竖式计算。
“123456789,这个是零,一加零就是十,加俩零是百,仨是千,四个就是万,进一位加一个零,加前九个数字就是十几,这是加减乘除的符号,没算盘就用这个算,你要是以后给我洗衣服我就手把手地教给你!”
杨信贼兮兮地说。
“呸,自己洗!”
黄英说道。
“不过咱们这趟生意也赚不了几个钱啊,到头来还不如方小姐砸我那袋子呢!”
杨信看着结果说道。
方小姐财大气粗,当然,也有可能气糊涂了,砸他那钱袋子里,除了几枚西班牙人的双柱银币,居然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杨信一下子就很富有了。不得不说这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砸人都能用银票砸,下次一定要登门拜访,看看她能不能再砸一袋子。
而他们这次总共拉了两万斤菜籽油,这东西目前供货才不过零点零一几两一斤,到不了零点零二两,两万斤不过三百多两,哪怕零售也才零点零二多点,万历末年物价简直令人发指。明朝灭亡后广东一个人哀叹,万历盛世一去不复返,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这一年,他家一斗米才不到二十文。咱大清十全老狗时候一升米就得十文,算成斗得是万历四十七年的五倍,哪怕就是以京城米价算也高不少,因为这时候大米零售价依然是零点几两一石。
黄镇这一船油就值三百来两。
而这些是货值又不是利润,哪怕其中一倍的利润也才赚一百多两。
但不可能一倍的利。
他们的油是从河间贩来,黄英家就在五官淀,也就是白洋淀东边任丘北边,属于河间府和保定府交界。
这距离又不远。
这样的距离不会有太高利润,真要可以轻松获得一倍利,那得一堆商人蜂拥而至,这点距离又不存在信息差,从五官淀划艘小舢板,都能走浑河也就是卢沟河到北京。不过这一次因为有老管家帮忙,免去了过河西务钞关和雇纤夫的费用,另外张家湾的税也免了。毕竟那些税官不知道他们之间真正关系,给老管家面子就是给侍郎面子,这样黄镇省下了不少。但总得来说仍旧利润微薄,要知道这种生意一年做不了几次,总共也就是九个月的通航期,光来回这一趟就得超过一个月。
他这一趟是特殊情况,如果不是跟着汪家的船,光在河西务钞关就得不知道排几天队。
同样在张家湾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靠泊码头。
而且在来之前还得加上备货的时间。
他的货是自己的。
这些货得从那些专门在民间收油的商贩手中收集凑够一船。
而他还得给那几个水手工钱,总共六个水手是不可少的,他还得沿途各种花销,在苑家口也得交税,还得面对各地官员刁难勒索。
真算起来也就赚个几十两。
这还有风险。
因为路上肯定有抢劫的,三角淀是一片广袤的水域,光东西长度就差不多相当于现代北运河到胜芳,周长两百多里,其间除了水就是沼泽,这样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水匪。话说这片水网沼泽可以一直绵延到白洋淀,几百里河流串联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除了水就是芦苇荡,这样的环境不生水匪那就见鬼了。抗战时候日军都拿这里面的游击队无可奈何,更何况大明朝的官兵,也难怪黄镇船舱里藏着一堆武器。
这生意也不好做啊!
至少这正经生意是不好做的。
“你以为赚钱那么容易?再说几十两也不少,都够在这京城买一处宅子了。”
黄英没好气地说。
“也就是说我居然可以买得起北京的房子?”
杨信掂量着方小姐砸他的那个钱袋一脸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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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小娘子,颇有几分野味
第二天。UU小说
“你爹真抠!”
杨信一边撑船一边不满地向后面看着说道。
他此时在萧太后河上。
这条古老的运河依然在给京城发挥着作用,虽然真正意义上的通航已经不存在,但仅仅是撑着小舢板到十里河还是没什么问题,能不能到左安门得看运气。
不过这是夏天应该差不多。
毕竟他们这种小舢板无非就是装几百斤货,护城河都能走。
“闭嘴!”
黄英瞪了他一眼说道。
他们这是往京城送那批杂货,很显然这批货更值钱,但黄镇为了节省费用,就雇了两艘小船来运货,剩下的则堆在这艘小舢板上。既然杨信能从三角淀划到张家湾,那他就继续好了,话说这个便宜劳动力还是很让黄镇满意的,堪比一头大牲口。此刻三艘船前后排开平稳地航行在这条小河沟,伴着竹篙的一次次起落,不断向着前方的目的地无声前进。当然,这河上不只是这两艘船,实际上用文人笔记形容,河面船只穿行,河岸行人如织,如同江南水乡。
显然这种描述还是真实的。
河面上一艘艘同样小船不时迎面而过,河堤上行人偶尔可见,在树荫下悠闲地走着,甚至还能看到轿子……
“方家庄在哪儿?”
杨信问道。
“摸了人家一次还不够?”
黄英冒着寒气说道。
“别胡说,我只是怕再遇上了尴尬!”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他真得冤枉啊,人家里面穿着小衣呢,而且还有一个很短的衬裙,话说这个时代的女人,在内部防护上已经很现代,不仅仅有小衣这种坚守最后防线的,还有衬裙这种类似安全裤的二层防线。
他就算真摸了……
他又能摸到什么啊?
“方家庄在西边,方家祖上跟着永乐爷北迁的,锦衣卫籍,还出过一任指挥使,祖坟就在方家庄,方老先生就在乡间守着祖坟教书。至于那位方小姐应该是他最小的女儿,他两子两女都已经成年,不过据说这位方小姐还待字闺中,但颇善经营,方家很多生意都是她在主持。”
黄英意味深长地说。
很显然她在张家湾对此也进行过一番调查。
“我就不喜欢这种女强人型,还是活泼可爱型适合我!”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像汪家小姐那样的?”
黄英说道。
“那不叫活泼可爱,那叫刁蛮任性,动不动就要把人扔河里!”
……
说话间十里河到了。
这里看起来就更像水乡了,不仅岸边到处都是稻田,而且还有人在这河上撒网捕鱼,岸边鹅鸭成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快乐地在水中嬉闹,丝毫感觉不到近畿的气息,更像是一个幽静的江南小村庄。
倒是也有一条行人寥寥的官道。
不过再向上就真走不动了。
萧太后河早就今非昔比,这条当年辽国的运粮河,在通惠河建成以后就没落,后者夺走了它的绝大多数水源,目前这条河基本上相当于北京外城的排水沟。不过北京南边和东边到处都是湿地沼泽,泉眼众多,所以夏季雨水多的时候,仍旧可以通行小舢板之类。要是没载货,这些小舢板大概能这样一直撑进护城河,但载了几百斤货之后就真走不动了。
好在黄镇原本就计划到这里。
紧接着小船靠岸,他熟门熟路地去找了五辆手推车,迅速把那些货装上车,再把自己的小舢板交给熟悉的人家照顾,给了两艘舢板的工钱,带着这五辆车沿官道向前。
很快一座城楼就浮现于蓝天白云间,继而连横亘的城墙也浮现……
“这就是京城?”
杨信一脸无语地看着低矮的城墙和同样低矮的城楼。
“这还不如天津卫城呢!”
他紧接着说道。
“这是外城,五十年前才修起来防鞑子袭扰的,朝廷缺钱修得简陋了些,这南垣尤为简陋,东西垣越向北越高,不过仍旧比内城矮得多,毕竟这京城防御靠的是内城。”
黄镇说道。
好吧,这外城其实没多少年。
一直到嘉靖四十三年,也就是倒数第三年,外城才真正建成,而这是万历四十七年,中间再加个隆庆,可不是就才五十来年,不过北京外城之低矮,还是刷新杨信对帝都认知。可怜这城墙也就六七米啊,这年头哪怕一座稍大点的府城,不修个九米高城墙都不好意思见人,堂堂京城修这点高度还是太丢人。而且哪怕左安门城楼也就才一层,最多完善一些,比如瓮城,马面,护城河都有,但标志性的箭楼还没有,就这防御水平连天津卫城都不如,更别说是山海关这种顶级要塞了。
他一脸无语地步行,跟着车队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
进了瓮城后,黄镇拿出一张盖印的路引,走到守门士兵跟前递过去,在后者接过的同时手一晃,一块碎银子落在他手中,后者随意地看了一眼路引,直接挥手示意通过。
杨信一行赶紧走过。
士兵后面一个官员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旁边士兵给他打着扇子一副岁月静好。
“不交税?”
杨信疑惑地问。
“进外城商人在崇文门交税,各处城门都有固定的职责,咱们这样的商旅只能走崇文门进内城。不过咱们不进内城,收这些货的铺子在外城,他们的税也由崇文门税关来收,那些就不关咱们事了。”
黄镇说道。
“这些兵是哪里的?”
杨信问。
“南城兵马司,他们管外城各门的门禁,城内治安。”
黄镇说道。
“外城就他们说了算?”
杨信问道。
“他们说了不算,他们就是狗,哪有狗说了算的,上面有巡城御史,锦衣卫,中官,哪个都能管他们,巡城御史算直接管他们,京城这些管事的里面,也就还有个巡捕营比他们地位低,剩下全是他们的爷,连太常寺扫地都得他们去。”
他们就这样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通过了左安门。
后面官员继续岁月静好。
城内更加让杨信感觉毁三观……
“这里是京城还是荒野?”
杨信一副下巴砸地上的表情,看着面前一片片沼泽湿地,茂密的芦苇在一个个大小池塘间摇曳,放眼望去甚至还有一块块农田,其间零零星星的寺庙和民居散落。
居然还有坟地!
“这里可不就是荒野,原本就是修外城墙时候,为了方正把一大片荒野圈了进来,这里也不是交通要道商旅簇集之地。这城南正中间永定门是大路,右安门,广安门都是去卢沟桥大路的,广渠门是木材市,从张家湾运过来的盐也到广渠门,东便门不用说了,通惠河上过来的货都得在东便门进城。这左安门就是个摆设,除了偶有商贩经过,根本就不会有人走这里,至于南边走大路来的,过马驹桥后也是要到永定门进城的。”
黄镇说道。
“这不是城门,这是村门啊!”
杨信感叹道。
放眼望去这北京城里,至少两公里一片丰饶的田园牧歌,不过向西望还能看见天坛,但同样也得有超过一公里的田园牧歌。
他们就这样在城墙保护的乡村里继续向前。
蓦然间一阵狗吠。
紧接着一只野兔从路边芦苇荡里冲出,后面还追着两只细犬,那野兔慌不择路,正好撞在黄英脚下,两只细犬亮着獠牙猛然扎下。黄英抬脚挑翻了一只,杨信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另一只的后脑勺,抓着脖子上的皮拎起来,顺手向旁边扔出去。几乎同时一匹马冲出,马背上的人惊叫一声,那细犬正撞马脸上,那马吓得嘶鸣一声立起……
杨信陡然蹿出。
他瞬间到了马前,抓住两条马腿大吼一声向下硬拽,然后那马蹄又被他硬生生拽回地上。
“还好,不然又摔断条腿,这年头骑马的都缺钙!”
杨信欣慰地说。
马背上的人懵逼地看着他。
估计还没清醒过来,这短短的瞬间他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一时间有点茫然,不过他身后四个家奴蜂拥而出,其中一个伸手抓杨信,杨信后退一步……
“哪里来的夯货,惊吓我家少爷!”
另一个家奴喝道。
“是你们的狗差点咬了我!”
黄英怒道。
马背上男子这时候清醒过来。
“这位小娘子,咬你哪里了,快掀开让少爷我看看?”
他笑着说。
旁边杨信叹了口气。
“快让我家少爷看看!”
“别出血吧?”
……
几个家奴立刻笑着起哄。
黄英咬着嘴唇一跺脚,扭头走向一旁,她这个动作立刻让那少爷眼睛一亮。
“这小娘子,颇有几分野味!”
他说道。
然后他和黄英之间多了张笑咪咪的脸……
“这位公子,我也很有野味!”
杨信真诚地说。
说完他双手猛然向前一探,一手一只抓住了两只马耳,还没等那少爷醒悟,他再次大吼一声,双臂同时用力狠狠往下一拽,那匹马在他的暴力压制下悲鸣一声,不由自主地猛一低头跪倒。马背上的公子惊叫一声向前倒下,正好倒在杨信面前,后者抓住马耳朵的双手立刻到了他腰带和后背上,再次大吼一声直接把他向一旁拖了出来。伴着家奴的惊叫和那少爷的尖叫,杨信双手提着他向后一甩,紧接着转身来了个七百二十度,这才重新把他头朝下横着放回马背上……
“够不够野?”
杨信把脸凑到都快晕了的少爷面前阴森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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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大爷魏忠贤
“你得学着克制!”
看着仓皇而逃的少爷和家奴,黄镇叹了口气说道。www.uu234.cc
“克制?我还就不喜欢克制!”
杨信说道。
黄镇也没再说什么,紧接着挥手示意那些车夫加快速度,他们一行继续向前,就在转过一片苇塘后,道路两边终于出现了房屋。就在同时繁华的城市也在他们面前展开,鳞次栉比的建筑,摩肩擦踵的行人,车水马龙的盛景真正展现大明盛世的最后一抹余晖……
杨信耸耸肩。
然后继续前行!
很快就连崇文门也真正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才像个样子!”
杨信满意地说。
崇文门瓮城终于有箭楼了,而且是正面四层四十八口的巨型箭楼,巍峨地矗立在蓝天白云间。后面的主城楼同样高耸,尽管只有两层,但却是重檐,整个城楼加上下面十几米高的城台不下四十米,和前面差不多高的箭楼一同显示着帝都的森严。崇文门前真正人头攒动,四方商旅几乎全部簇集此处,等待交税进入内城,各种车辆排着密集的长龙,几乎堵塞了宽阔的街道。不过让杨信意外的是,大街上女人同样很多,甚至不乏衣着鲜丽的俊男美女结伴走过,最夸张的是还有一个老太太堵在一顶官轿前,不知道为什么一脸怒色地直斥,轿的官员直接没敢露面。
“这不算什么,就是尚书都一样被老妪当街骂过!”
黄镇笑着说。
“不抓起来打板子?”
杨信愕然道。
“御史在看着呢!泼妇骂人又不是什么大罪,哪怕骂尚书也一样,如果真为此跟她计较,回头哪个关系不睦的御史参一本就麻烦了,为这么点小事不值得,就算尚书有理,当街与泼妇争执也是有失体统。”
黄镇说道。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间铺子前,掌柜的早已经迎出来,这个姓林的掌柜与黄镇应该是老交情,就连黄英都很熟悉,几人略作寒暄之后,紧接着就把那些货物送到了仓库,然后黄镇打发走车夫,和掌柜一起走到后院的客厅赶紧算钱……
“何须如此匆忙,这酒总归要吃的?”
林掌柜笑着说道。
“酒以后再说罢了,刚刚路遇不知哪家的公子,对英子无礼,被他教训了一下!”
黄镇指着杨信说道。
杨信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
“没伤人?”
林掌柜说道。
“没有,拎着他转了两圈!”
杨信憨厚地说。
同时他还伸出双手示意了一下。
“是条好汉,没伤人就无妨,这京城里公子多如牛毛,咱们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林掌柜毫不在意地说。
从他之前和黄镇的交谈,杨信已经大概了解了他们的操作,这个铺子应该是宫里哪个太监开的,后者是管库的,理论上库都是各地送来的贡品,但终究有不足的时候,那时候就得从外面采买。于是这个太监就和采买的合伙,从本地购买那些应该是很远的地方产,实际上在本地就能买到的,当然,质量差得多甚至大量掺假,但在管库的这个太监那里会以合格品入库。这样的好事肯定自己开铺子,最终巨额差价落入这个太监和他在宫里的那些合伙人手中,这都是套路,基本上一想就明白,反正都是花皇帝的钱,官方采购套路都差不多。
所以林掌柜不在乎这个。
说到底这京城里面少爷多了,只要不是豪门显贵,一点小小的口角冲突,又不是打起来伤了人,不算什么大事。
在这京城终究还是中官最横。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喧闹,紧接着一个伙计匆忙走进来。
“掌柜,兵马司的韩副指挥来了!”
他说道。
林掌柜和黄镇互相看了看。
“走,出去看看!”
他说道。
几个人起身走出去,外面十几个兵堵在门外,中间一个绿袍官,胸前补子上还是长腿鸟,他旁边则是那个少爷和其家奴。
“怎么是文官?”
杨信疑惑地低声说。
黄镇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韩副指挥,您怎么有空了?”
林掌柜拱手说道。
“就是他!”
那少爷指着杨信说道。
韩指挥冲着林掌柜一抱拳,直接走到杨信等人面前。
“路引!”
他伸手说道。
黄镇掏出路引,同时向林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脸色微微一变,这时候韩指挥已经查完路引,然后把这东西还给黄镇,紧接着向杨信伸手,杨信报以憨厚的笑容。
“韩指挥,这是小人外甥。”
黄镇赶紧说道。
“路引!”
韩指挥没理他,继续把手伸到杨信面前。
“拿出路引来,没有路引就是私度,先抓到衙门打八十大板!”
少爷幸福地高喊着。
韩指挥同样笑得很开心,他就是先找城门守卒问清楚了,黄镇是掏钱免检,所以才上门找茬的,路引这东西其实谁都知道,一大堆人不会带着的。毕竟开路引很麻烦,而且出一趟门得开一次,像这种常年跑这条路线并且和地方很熟悉的商人,基本上不会带的。这种事情也没人管,只要给了钱就行,包括黄镇那张理论上也早就作废,不过韩指挥只是来收拾杨信的,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他当然知道这家铺子的背景,林掌柜既然出面那面子还是要给的,只需要针对杨信一个人就行了。
“韩指挥,都不是外人,一点小事何必当真。”
林掌柜笑着说。
“路引!”
韩指挥继续看着杨信说。
没有路引可就得最少八十大板了。
黄镇叹了口气,朝林掌柜使了个眼色,让他拿银子先打发了,说到底大明朝银子是万能的。
“这是在做甚?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了!”
外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韩指挥愕然回头,一个面白无须看上去四五十岁,多少显得有些富富态态的男子,迈着方步走进来,他头上戴一顶类似黑色帽,身上穿一件青色贴里,腰间还挂着个腰牌,带着几分笑意看了看那些明显矮下去一头的士兵。
“大爷!”
黄英惊喜地喊道。
韩指挥脸色一变,紧接着换上了笑容。
“小英子来了,咱爷俩可有两年没见,你这妮子长得倒越发水灵,还没找婆家呢?”
那人笑道。
韩指挥下意识地退到一旁。
“还找婆家呢,刚进京城就差点被他的恶犬咬死,要不是我表哥出手快,腿上都得被撕下块肉,他还恶人先告状,带着这位官老爷来抓我表哥要打他板子,林叔求情都不管用,大爷您来给评评理,这纵犬伤人到哪里都不占理吧?”
黄英说道。
“韩指挥,这可是真的?”
那男子笑容满面地看着韩指挥。
“误会,都是误会!”
韩指挥拱手干笑道。
“啊,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都散了吧,别挡着林掌柜的门,人家还得做生意呢!都是熟人,又不是多大的事,小孩子家闹着玩,大人就别掺和了,韩指挥,你说是不是?”
那人说道。
韩指挥干笑一下,拱手毫不犹豫地走了。
那少爷恨恨地看了杨信一眼,很显然他也知道看不成打这个家伙板子的好戏了,虽然可以确定这家伙没有路引,但韩指挥就一个芝麻官,不可能为这点小事驳中官的面子。哪怕这个中官的级别不高,但一个这年龄的中官,在宫里也有足够人脉,既然他出面保人,韩指挥再当众打脸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说到底这京城里中官最不好惹,哪怕一个普通中官,后面也有可能是某个大佬。
杨信笑着向他摆了摆手。
那少爷冷哼一声,转头带着家奴走了。
“多谢,”
杨信顿了一下,然后对那太监说道:“大爷?”
“就这么叫吧!咱家和你这表亲是年少时候一起玩的兄弟,小英子也是咱家看着长大的,既然你们都表哥表妹了,那叫咱家一声大爷也是应当的!”
那太监笑着说。
说话间他径直走进了铺子,林掌柜和黄镇也跟进去,不过黄镇临走前向杨信二人示意了一下,让他们暂时留在外面。他们几个进去密谋了,杨信和黄英搬个凳子坐在门前,饶有兴趣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旁边一个卖瓜子的凑过来。杨信买了两包给店里伙计一包,自己拿着一包和黄英坐在那里嗑,不过这不是葵花籽,而是西瓜籽,加了盐炒出来的。
“咱大爷在宫里做何职?”
杨信问道。
黄英白了他一眼。
“不太清楚,他与我爹是很早就相识的朋友,不过我出生时候他就已经进宫了,爹做生意都带着我,在京城和他见过几次面而已,据说是在太子身边伺候一位才人膳食的,算不上太大的官。”
她接着说道。
“他叫什么?”
杨信问道。
“最早见他时候姓李,不过后来被那位才人改姓魏,这是他入宫前的本姓,名字倒是没变,还是叫进忠。”
黄英说道。
“姓魏,魏,魏进忠,咳,咳……”
杨信捂着喉咙一阵猛烈地咳嗽。
在黄英无语的目光中,他终于把那块瓜子皮咳出来了。
“那个才人是不是姓王?”
他带着惊悚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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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九千岁之潜龙在渊
“王才人几个月前就病故,魏公公又回了甲字库。www.uu234.ccwww.uu234.cc”
后面一个伙计说道。
“掌库?”
杨信回头问。
“掌库哪轮的到他!”
伙计笑着说。
杨信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头。
九千岁这是至今蛰伏呢!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高级太监,在皇宫熬了多年,才混到甲字库当了一个普通的保管员,后来被王安提拔去王才人那里管膳食,但算起来身份仍旧低微……
皇宫老大是司礼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各监提督太监,厂公,哪怕甲字库这样的库也是掌库说了算。
他在甲字库也不是掌库。
在王才人身边顶多就是个小头目而已,后者是太子身边的,而朱常洛在皇宫自己都没地位,天天提心吊胆就怕被废,魏忠贤给他的一个妾管膳食,那地位还能高到哪儿,王才人一死他又被打发回甲字库。
好在这个才人生了天启。
不过也用不了多久,这是万历四十七年,明年就该红丸案了,紧接着移宫案,九千岁一飞冲天已经差不多开始了倒计时。话说今年天启已经十四岁,一个十四岁少年,眼看着自己亲妈被一个坏女人毒打致死,然后这个坏女人还和他亲妈的亲信合伙,企图囚禁控制他当傀儡。最终他在忠臣们的营救下摆脱了这个坏女人,然后转头他把那些忠臣一个个贬的贬弄死的弄死,把那个背叛他妈的亲信重新提拔起来当做至死都最信任的人,还顶着满朝的压力,替他的死鬼爹把那个坏女人由一个没地位的选侍封为妃子,伺候着她在宫里颐养天年……
据说这个坏女人活到康麻子时候,八十多才寿终正寝。
东林群贤的想象力真丰富。
这么毁三观的剧情他们都能设计出来,而且还敢郑重其事地写在历史书上!
这他玛纯粹侮辱观众智商啊!
神剧都不敢这么编啊!
九千岁的成功,完全是东林群贤们逼出来的,是他们抢皇帝的凶恶嘴脸,让只是初中生年纪的天启,真正见识了人心的险恶,同样也把这个脑子很聪明的少年吓坏了,他知道了争夺权力时候,衮衮诸公们会疯狂到什么地步!
他没人可以依靠。
他可以依赖的就一个奶妈还有魏忠贤这个从小伺候他的太监,他的情况特殊,原本他应该以太子身份多多少少拉拢几个亲信的,但他爹只当了一个月皇帝,他刚从皇位备胎的备胎晋级备胎一个月啊。
他什么亲信都没来得及拉拢啊!
然后他就一下子看到了所有人在权力面前的不择手段,从宫里他爹的那些亲信太监,到文臣,到武将所有人那无底线的疯狂嘴脸!
他真害怕。
一个初中生突然被扔进狼窝。
眼睁睁看着群狼撕咬权力的血肉把他当做一只任其争夺的羔羊。
他被吓坏了!
这时候他能相信谁?他身边就一个从小给自己喂奶的和一个从小伺候自己饮食的,就这两个人是他从小就依赖的,这种时候除了这两个人他也没有可信赖的。
这才是九千岁的成功根源。
“刚才那指挥怎么是文官?”
杨信问伙计。
“五城兵马司就是文官,指挥不是指挥使,品级差的多了,指挥才不过一个六品官,副指挥就才七品,手下的弓兵和衙役差不多,不算官兵,过去就是给皇亲国戚们搂钱的杂官,维持一下京城治安,防火,甚至包括清扫,后来改成正途出身了。”
伙计说道。
“那巡捕营呢?”
杨信问道。
“巡捕营是武官,都是从京城周围抽调的卫所兵,他们不管白天,晚上才是巡捕营巡逻。”
那伙计说。
“这京城治安可好?”
杨信问道。
“别处如何这京城就如何!”
那伙计笑着说。
“小心和尚,离番人远点。”
另一个伙计补充道。
“呃,这是为何?”
杨信问道。
“京城寺庙多,各地游方的和尚数量也多,其中不乏歹人,当年曾经在京城一次抓了三百多盗贼,大部分都是藏在各庙的。番人性子野,朝廷多少也有些优容,故此喜欢闹事,咱们老百姓和他们冲突起来颇有些麻烦,毕竟官老爷都不喜多事。”
第一个伙计说道。
“若想在这京城买一处宅院,是不是也得有路引?”
杨信问道。
“当然得有,没路引谁知道是不是逃亡的军户?再说没路引在官府那边也无法立契,另外你算附籍,客户还是乐迁呢?没有路引谁也不知道你究竟从何而来,是何籍,就算房主想卖这四邻还不答应呢,铺长总甲也不敢接纳,要是出了事,他们可都是要一同担责的,别说是买了,就是租一处房也得要看路引的。这不是你路上走,过去就算了,有没有对关防的来说都不关他的事,没路引大不了不走大路,要说逃户想过去还不容易?找不到他们的责,但这是要入火甲邻里一同担责的,没人敢疏忽大意了,日后出了事都要受牵连。”
伙计说道。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有深意。
“应该有解决办法吧?”
杨信笑着说。
伙计呵呵一笑。
他不用说杨信也了然,后世火车站的厕所里贴满了解决办法呢!
不过他也就问一问,至于是不是真变成大明朝的京城人,这个还得另外考虑,毕竟目前来说,他也是迷茫得很……
“大爷!”
旁边黄英喊了一声。
杨信站起身,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黄镇等人。
未来的九千岁笑看两人。
杨信手里拿着瓜子包,旁边嗑瓜子的黄英脸色一红。
“这俩孩子倒是颇为相趁!”
魏公公说道。
说完他就那么走了。
杨信灵机一动,把那张银票塞进黄英手中,然后冲着她使个眼色,黄英疑惑了一下,不过还是拿那银票追九千岁去了。很显然这张银票用在九千岁身上,那价值比买个小院子强多了,虽然一百两对以后的九千岁来说堪称打他脸,但这时候他不是还没一飞冲天嘛!一百两不少了,光买红铜就能买一千多斤呢,一斤上好的红铜才九分银子,烧完冷灶的杨信转回头看了看黄镇的脸色……
“做人要知恩图报!”
他义正言辞地说。
“你倒是出手大方!”
黄镇笑了笑说。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这情谊可是无价的!”
杨信继续义正言辞地说。
“那个,办个假证需要多少钱?”
他紧接着换了一副嘴脸问道。
“无需办假的,回去办个真的即可!”
黄镇说道。
说话间黄英回来了,看上去颇有些肉疼,很显然一百两的银票这么没了,她还是有些心疼的。黄镇也没敢在京城里多做耽搁,毕竟魏公公这次就是碰巧而已,对方如果继续找他们麻烦,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说到底人家是地头蛇。紧接着他就带着杨信二人向林掌柜告辞,然后匆忙离开京城,当晚在十里河找了个人家将就一宿,第二天划着他们自己的小舢板返回张家湾。张家湾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不过让杨信意外的是他们并没办货,而是空着船直接返航。虽然河西务钞关至今还有人在搜捕,但这时候的杨信和搜捕的那个人差别已经很大,别说是没见过他的士兵,就是让熊廷弼过来,都未必能再认出来。
返航的船五天后到达尹儿湾。
“呃,怎么晚上走?”
杨信站在晚霞中,一边撑船进入退潮的航道,一边问正在看着前方的黄英,她爹已经亲自去掌舵。
“你不是嫌咱们这趟赚钱太少了吗?再接着就是赚大钱了!”
黄英说道。
“难道你们要去杀人越货?”
杨信愕然道。
“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黄英说道。
趁着退潮的河水,这艘浅船在晚霞中急速向前,到月光初上时候已经到达丁字沽,杨信迅速取代黄英,他的视力堪比望远镜,而且还带一定程度的微光夜视,依靠他的指挥加黄镇的掌舵,浅船进入三岔河。但却没有转入南运河,而是直接越过河口进入海河,这边码头就全是大船了,最起码也是所谓遮洋船,即千料沙船,甚至不乏更大型的如鸟船一类。所有这些船都静静停泊夜幕中,然后放倒了桅杆的浅船无声地急速驶过,很快把天津城的灯火甩在后面,而这时候两岸也完全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时候海河下游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沼泽,甚至向南一直绵延到静海乃至于更远。
而他们继续向前。
最终他们停在了军粮城附近,下锚静静等待,杨信一觉睡醒,涨潮再一次开始,当潮水迅速达到黄镇的目标水位时候,他立刻下令起锚。这艘船趁着潮水越过一片因为涨潮而淹没的沙坝进入旁边泻湖,迅速隐入一片芦苇丛生的水汊,依靠黄镇对地形的熟悉,在深水区航行半个小时后再次下锚在芦苇深处。
“走,办货去!”
黄镇说道。
那些水手迅速放下了舢板。
这一刻杨信已经很清楚他们是靠什么来赚大钱了……
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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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
杨信和黄英一后一前,撑着小舢板缓慢穿行芦苇中,黄镇警惕地搜寻着四周。UU小说www.uu234.cc
三个人全都保持沉默。
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呃,对杨信来说无所谓啦,私盐就是挂一次,他头顶早就已经挂一根绞索了,不在乎再多一根,至于黄镇父女俩估计已经挂很多根了。难怪无论黄镇还是黄英,都对他的在逃死刑犯身份不屑一顾,那点破事对于贩私盐的来说的确可以不屑一顾。同样也可以解释黄镇为何这么欢迎他,对于一个贩私盐的来说,一个在逃死刑犯无疑是最好的员工了,再加上他的战斗力之后就完全可以说是个宝了。
杨信有些眼神复杂地看着黄英那性感的小背影。
她爹够狠的。
女儿就带着贩私盐,丝毫不在乎哪天事发挂绞索,儿子就寄养亲戚家读书考秀才,这差距太大了。而黄英看起来还视为天经地义,就跟着她爹过这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日子,拼命只为能供应她弟弟考秀才。
这就是传统女人啊!
传统女人好啊!
前面的黄英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腰,很显然她知道杨信在身后干什么。
这时候小舢板无声地转到了一道芦苇夹出的水巷中,前面一个小沙洲赫然出现,那里就仿佛荒岛求生般立着一个吊脚的草棚,但却正在不断有规律地抖动。草棚前的沙地上一个光屁股的小女孩正在快快乐乐地堆沙堡,一看他们立刻欢呼一声,紧接着跳进了水里,恍如一条小青蛙般转眼到了船边。
“英子姐姐!”
她抬起头看着黄英说道。
黄英笑着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白糖递给她。
这东西在大明并不是很贵,至少算不上奢侈品,老百姓也能吃起,按照目前的价格,一斤大概需要六分银子,相当于七斤多上好的面粉。不过这个时代面粉反而比米贵,一斤面粉八厘,米的话就低多了,哪怕粳米也就是七钱多一石,折合每斤四厘半多点。当然,米价地区差异巨大,广州斗米二十文,也就一钱银子露头,这时候一两银子可以换一千五百多文,万历通宝是四克,而铜一斤值银九分四厘。
而辽东米价目前已经到了二两以上。
不过八厘是面价。
这时候上等白面里面加入了太多的人工成本,麦子反而比米便宜。
“黄老大,这个兄弟面生啊!”
一个壮硕的男子披着破褂,说着话从棚子里跳出来,后面草帘后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女人正穿衣服。
黄英赶紧转头。
然后就看见杨信脸上了然的笑容。
她脸更红了。
“赶紧办正事!”
黄镇无语地看着那男子说道。
后者朝棚子里喊一声,紧接着跳上了自己的舢板,那小女孩举着白糖转眼又回到沙滩,迅速跑到棚子边恍如猴子般爬了上去。
“天当被,地当床,这位大叔活得洒脱!”
杨信感慨道。
“呃,我其实就是穷!”
那人愕然了一下说道。
“这位小哥识文断字?”
他紧接着问道。
“认倒是能认个**不离十,写的话就更少了!”
杨信回答。
繁体字看懂不太难,至少绝大多数猜也能猜出,但写就真不行了,实际上别说繁体字,就是简体字因为敲惯了让他手写很多也忘了,至少起笔得想一想。
“那也了不起!”
那人说道。
“在下杨信!”
杨信朝他拱手说道。
“苗二,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咱们论兄弟就行!”
苗二说道。
说话间两艘小舢板一前一后继续穿行于芦苇荡,很快外面变亮,天空中烟雾弥漫,当他们转过一个弯之后海风的腥气扑面而至。广袤平缓的海岸泥滩上,一块块农田般被垄框起来的海水正在阳光下曝晒,而在这些盐田间是一个个破草屋,几乎所有草屋的烟囱都在冒着烟。而在草屋与盐田间是一个个忙碌的灶户,一些晒得差不多的盐田中,甚至男女老幼全都在结了硬壳的地上,刮取这些附着盐晶的灰白色草木灰。另外一些刮出草木灰的灶户,则倒在一些石头制的容器中重新加入晒过的海水,让这些盐晶变成高浓度卤水漏下,然后将这些卤水进一步过滤。
过滤完成送入那些草屋,那里进行最后的煮盐工序。
这就是晒盐。
准确说是半晒半煮。
“为何不直接晒?”
杨信疑惑地说。
“也有,沧州一带刚刚开始推行,会的不多,多数还是这种老办法,那样的盐田需要另外修建,两淮盐晒得多!”
黄镇说道。
“这些灶户不比纤夫强多少啊!”
杨信感慨道。
那些忙碌的灶户在烈日下一个个蓬头垢面,头发胡子上还带着雪一样的盐晶,多数都只穿一条犊鼻裤,浑身晒得黝黑干裂,身上多数都带着各种疤痕,高浓度的盐水对他们的身体一样有伤害,海水里又不是只有氯化钠,晒盐的同时这些乱七八糟东西也被浓缩。
而且他们全都瘦骨嶙峋。
如果说纤夫只是机械性的累,灶户就是劳累加腐蚀。
纤夫就像行尸走肉。
而他们就像一群不断腐蚀中的行尸走肉!
“庶民最苦者灶户!”
黄镇说道。
杨信转头看着他。
“不是我说的,这是朝廷一位官老爷曾经说过的。
其实灶户在太祖洪武年间,日子过得反而是最好的,那时候他们可以晒盐得工本粮,每引一石,免一切赋役,煮盐也有官府专门划给他们的草场,这些草场可以自己垦荒。盐场有官仓常年储粮以保障灶户,就连商人收盐都得额外交一份银子给盐场以备赈济,灶户犯了罪都减等,哪怕应绞的也只是杖责。
唯独不得私售余盐。
在完成朝廷的本课之后,额外制的盐也得给盐场,还是按照盐数给工本粮,不准私下售卖。”
黄镇说道。
“就是国营盐场雇工?”
杨信说道。
“也可以这样说,灶户们只管制盐就行,制出盐交盐场官仓,通常有两种仓,盐商拿着盐引去常股仓直接支盐,他们的盐引靠从边镇以粮食换取,边镇也就不会缺粮。灶户不管卖盐,他们就是制盐交官,从官仓换取粮食,也可以自己垦荒种田打鱼,不过需得先把正课盐完成。完成之后就自己随便了,愿意继续制盐就作为余盐继续交官仓换粮,不愿意就种田打鱼。”
黄镇说。
“那如今呢?”
杨信问。
“全是银子了,盐法两百多年变了一次次,每次都是灶户吃亏,到万历四十五年行纲盐法,盐商拿着盐引找灶户收盐,灶户自己卖盐换银子再用银子买粮,原本的正课盐改成交银子抵偿。有别的生计来源还好,没有别的生计来源,只能靠卖盐才能买米下锅的灶户,可有办法和盐商讨价还价?官员上门带着镣铐催缴正课银的时候他们可有别的选择?
总之灶户死活听天由命了。”
黄镇说道。
“这就是市场经济了!”
杨信笑着说道。
“呃,这个词倒颇为形象,一切以市场来经济,但实质上是奸商和贪官污吏经济,从灶户手中一两银子能买一千多斤,到京城就五厘银子一斤了,不足四百里翻五倍。这还是京城水路便利,而且还是在一些水运便利的盐场收购,若是那些偏僻的盐场一两能买近两千斤,而水路不畅的内陆四百里能翻十倍。
知道淮盐运到湖广,官盐的价格最多能翻多少倍吗?
六十倍。
盐场一两一千多斤的淮盐,在湖广能卖到最高六分银子。
而且最多掺三成的沙子。
不过若非如此,咱们也不会有这条发财的路子,他们翻五倍十倍六十倍的价,咱们翻三四倍就行了,而且咱们不掺沙子!要是都和太祖时候一样,无论正课余盐皆归于官仓,灶户交盐就能丰衣足食,谁还冒着杀头危险把盐卖给咱们?市场经济好啊,市场经济才有咱们,没有市场经济咱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黄镇说道。
“被抓住呢?”
杨信问。
“被抓?谁来抓?从天津到苑家口,沿途所有关卡都知道我是贩盐的,但谁也不会抓的,给他们好处就行了,我把盐运到官盐翻十倍的地方翻四倍卖,拿出其中一倍打点,我照样还是能赚两倍利。大明朝的盐十成里面至少七成是私盐,有引的盐商在贩私盐,地方的豪绅在贩私盐,就连巡盐御史手下的官吏都在贩私盐。我这一条小船不算什么,两淮私盐贩子都如水师般几百艘船组队冲卡,朝廷的官兵根本不敢拦。你记住,官府根本不用理会,银子到了畅通无阻,大明就没有银子打不开的路子。
但就怕同行,同行才是冤家。
什么叫走私?
走私即无法无天!”
黄镇拍着杨信肩膀说道。
这时候苗二已经登岸,他其实是这个灶户庄子的联络员,虽然灶户并不怕被盐场官员知道,他们同样也得给盐场官员好处,但这种事情终究不是光明正大的,走私生意一个带路的联络员必不可少,这种人也叫牵头。
苗二职责就是带路。
他那间破棚子卡在这条水道的咽喉位置,不过黄镇是老主顾,不需要太多麻烦而已。
陌生客商就没这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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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这个高手真弱
苗二很快带着一个穿着考究的老者走了过来,后者原本就在一处盐田看着那些灶户忙碌。www.uu234.ccwww.uu234.cc
“黄老弟!”
他笑着说道。
“何公,看您气色今年这又是财源滚滚了!”
黄镇拱手笑着说道。
杨信和黄英跟在后面也行礼。
“财源滚滚谈不上,就是勉强吃口饱饭,咱们灶户就是苦命,你这还是老规矩?”
何公说道。
“对,老规矩!”
黄镇说道。
“那咱们就老价钱!”
何公爽快地说。
走私交易就这样在简单几句话中谈妥了,其实越是这样的生意过程越简单,不过双方都不急,装货得晚上才开始,白天过于猖狂了,这种事情终究需要一点谨慎。黄镇被何公请到附近一处草棚喝茶,杨信和黄英在盐田溜达,如果不去看那些灶户凄惨的模样,单纯这里风景还是很好的。不远处就是辽阔大海,蓝天白云间海鸥翱翔,岸边则是一片银色,地上盐晶反射出来的。
“这个何公也是灶户?”
杨信问。
“对,富灶,就和村庄里面的地主豪绅差不多,虽然也是灶户,但手中占着的盐田多,草场多,官府里面也有路子,还养着不少打手,这些灶户都得听他的。
他出面打点官府。
他联络出售私盐和官盐。
这里谁敢绕开他卖盐,就是被他的打手沉海都不稀罕。”
黄英说道。
“这到处都一样啊!”
杨信看着前面蓬头垢面的灶户说道。
“对,到处都一样,村庄里有豪绅说了算,盐场有富灶说了算,就是北塘的渔民都得听渔霸的,官府不会管这些,只要给他们交钱就行,若非如此阿爹何必拼命也要供弟弟读书考取功名?有功名就全有了,哪怕只是考中举人,也就有人送田送奴仆,甚至还有人带着田投靠,虽说得白白交粮食,但却免了所有赋税,只要我们收的比官府收的少就行。若是考中进士或者直接做了官,那更是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就是装一船私盐公然过河西务钞关,都不会有人管。汪家小姐一行进京是租的船,但你知道是谁给谁钱吗?”
黄英说道。
杨信做洗耳恭听状。
“是船主给她们钱,船主一路伺候着她们,管着她们吃喝,另外还得给汪小姐银子做零花钱,但船主一点也没吃亏,因为他船上还装了四万斤货,一路上那三盏灯笼亮出来就什么费什么税全都不交,同样就算有违禁品也不会有查的。”
黄英说道。
“当官好,当官好,穿皮鞋戴手表,搂着小妞满街跑!”
杨信笑着说道。
“何为手表?”
黄英好奇地问道。
“见过西洋自鸣钟吗?”
杨信问。
“汪家小姐那里就有,不过不是西洋货,是应天工匠自制。”
黄英说道。
“呃?!”
杨信愕然。
他还真不知道大明朝与世界接轨的速度如此快,仅仅不过二三十年就已经自己生产自鸣钟了,很显然又一条发财路子被堵了,至少以他对机械钟表的了解,会制造的也就仅限于初级版的自鸣钟了。
他正要给黄英科普手表,前面一个挑着盐灰的灶户走过,大概因为太疲劳脚下一滑。
杨信急忙伸手扶住。
后者站在那里喘了口粗气,这才向他道了声谢。
“您这也得穿双鞋啊!”
杨信看着他的腿说道。
这个人只穿一条犊鼻裤,别说是鞋子了,就是长裤都没有,而且犊鼻裤也是补丁摞补丁都糟烂了,双腿和双脚因为常年泡在盐水中,都已经变成了灰色,说不清究竟算皮肤还是层硬壳。而且上面沾满了盐晶,另外他的头发和胡子上也满是盐晶,从看人的样子看眼神还不太好,他们这样的肯定少不了盐进入眼睛,天长日久视力都会受影响。
“鞋子烂了就没了,身上烂了还能长出来,鞋子比身上皮值钱!”
这个人说道。
杨信无言以对。
灶户真穿不起鞋子,就像纤夫穿不起衣服一样,他们没有地用来男耕女织,所有东西都得买,穿着鞋子在盐田干活明显过于奢侈,甚至穿衣服都是奢侈……
对他们来说最廉价的就是自己身上的皮了。
“吆,这不是黄家妹子吗?”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黄英脸上立刻就换成了厌恶的表情。
那灶户赶紧离开。
杨信抬起头看着前面,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子,正两眼放光地看着黄英,他身上穿一件长布衫,倒也还算整齐,不过仍旧可以看见有补丁。也就是说他的经济实力和何公不是一个档次,不过他身上这件长布衫似乎是衙门的,杨信对这东西不甚了解,只能说看着像。而他后面还跟了七个穿得要差许多的男子,手里都拿着棍棒刀枪之类……
明朝不禁冷兵器。
因为军队以火器为主,所以民间私藏冷兵器合法,弓弩都没什么大不了,大明律兵律明确写了弓弩刀枪叉子之类是民间宜有,刑律也只是规定了不能随便往人家居民区射箭。至于火器肯定不行,但处罚力度不足,就是家里藏一门大炮被抓住,无非也就是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十门也就加码到杖一百流三千,掏点银子行刑的意思一下就过去了。
结果就是民间冷兵器泛滥,武术兴起就是明朝,不过可不是什么闫大师之流,明朝武术都是实打实的,玄幻系根本没有,俞大猷单挑少林寺可不是靠什么丹田之气。
这些家伙在两旁灶户厌恶的目光中走过来。
“敲诈的!”
黄英低声说。
杨信了然。
那男子一脸色笑,带着手下走到他俩跟前,他直接无视了杨信,一双眼睛盯在黄英脸上,不过他身后几个却恶狠狠地盯着杨信,示意他放聪明点,别打扰了自己老大泡妞。
“黄家妹子,咱们可是有些日子不见了,哥哥可是想你的紧啊!”
那泼皮笑嘻嘻地说道。
“滚!”
黄英怒斥道。
“吆,小脾气还是这么倔,哥哥就喜欢你这小脾气,黄家妹子,你们这是来做甚?莫不是想贩私盐?这可是杀头的罪名,哥哥好歹也是从祖上就吃皇粮的,哪怕是对妹子你,也不能徇私枉法啊!兄弟们,哪个替我去跑一趟胡副使那里,就说有人想贩私盐被咱们兄弟遇上了!”
泼皮换上一副嘴脸说。
后面几个手下立刻跟着起哄,但却没有一个人动,而且黄英也并未因此而害怕。
“你,你们怎么凭,凭空污人清白?”
杨信弱弱地说。
这货还表现出一副我很怕怕的样子。
黄英下意识地扶了扶额头。
“你又是何人?”
泼皮上下打量着杨信。
“我,我是她表哥!”
杨信继续用畏惧的面孔,怯懦的眼神,面对着那些刀棒,就像初次面对这种场面般惶恐无助。
“表哥?”
泼皮狐疑。
“我们从小定了娃娃亲!”
杨信迅速换上一脸幸福说道。
旁边黄英脸色一红。
“娃娃亲!”
泼皮的语气骤然拔高。
那表情仿佛被人抢了棒棒糖。
杨信伸手揽住黄英的腰,用憨厚的笑容面对他……
“我打你个娃娃亲!”
那泼皮暴怒地大吼一声,右拳直奔杨信面门,杨信顺势往旁边一倒就像被黄英拉了一下般避开。但这个泼皮并不是废物,拳头落空的同时膝盖上顶,不过杨信仍旧以同样方式轻松避开。那泼皮也觉出不对,杨信明显不是他想象中的废柴,不过他知道黄镇是干什么的,既然杨信跟着黄镇一起贩私盐,那也肯定不会是废柴。
“这是练过啊,爷今天倒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高手!”
泼皮狞笑着说道。
说完他把长布衫一脱,露出里面健硕的身体,身上不但有大片刺青而且还有几道伤疤,很显然他能靠敲诈勒索混,那也是真正有这本事的。这年头可不是后世龙哥那种货色能混这口饭的,这年头打架是真正械斗,都敢直接上长矛的,没点真本事想吃这口饭活不过三天。
敲诈?
民间械斗摆出弓箭的时代敲诈可是一项危险工作。
大明律无故夜入人家打死勿论!
泼皮的手下们一片起哄。
甚至就连那些灶户都有不少围拢过来看热闹。
“那,那你不能打人家的脸啊!”
杨信依旧弱弱地说道。
黄英很无语地拽开自己腰上的手走到一旁。
“不打脸,爷不打你脸!”
泼皮狞笑着说。
说完他猛然向前,抬脚上撩直奔杨信两腿正中。
杨信后退避开。
泼皮的脚落地同时跃起,抡起拳头凌空直击他面门,杨信以极快速度上前一步从他右侧擦过,但在擦过瞬间,双手同时抱住他右脚腕,大吼一声继续向前。那泼皮左脚落地,失去重心的他一头扑在烂泥里,伴着杨信向前的脚步,用下巴在泛着盐晶的烂泥中犁开一道沟壑。因为下巴始终向前推他甚至连惨叫都无法发出,下一刻他就在杨信的第二次怒吼中被狂暴地抡了起来,恍如一只被拎着一条腿的青蛙般向后划破空气……
“砰!”
伴着水花的飞溅,他被硬生生砸在旁边晒了一天的高浓度盐水中,仰面朝天怀疑着人生。
四周一片石化。
杨信转过身……
“高手?这个高手真弱!”
他又回头看了看还没从人生的大起大落中清醒过来的泼皮,抬起头恍如摔完洛基的浩克般鄙夷地说。
他对面的黄英笑得恍如鲜花盛开一般
(感谢书友轩辕贵胄祖述尧舜, hmht, adamfan,晋安明月,碧落黄泉教主,我是草泥玛,在这里取名字真麻烦,尤文图斯的球迷,一清粟,上山打老虎1000,轩辕天心,书友20181114202159380等人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