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如草芥啊
“我是不是又冲动了?”
杨信说道。UU小说
至于那泼皮此时正被手下抬着黯然离去,两旁是灶户们的哄笑,不过他应该是听不到的,实际上这家伙至今还没醒。死是肯定没死,杨信看准了盐田水面摔的,虽然那里水不深,但终究也是一种有效缓冲,再说他摔的力量也不算太大……
当然,伤得肯定不轻。
无论**还是心灵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这次不算!”
黄镇颇为赞许地说道。
“杨兄弟放心,这厮就是个被辞退的盐丁,过去盐场责任重,用的盐丁数量也多,前年行纲盐法之后,盐场也就是收个税,朝廷用不了那么多人就辞退了一批盐丁。他因此没了生计,故带着一帮泼皮厮混,仗着自己有身武艺,再加上熟悉盐场内情,盐丁里面亲戚故旧也多,专门敲诈那些不知底细的客商。”
苗二笑着说道。
“若他真去告密呢?”
杨信问道。
“向谁告密?胡副使?胡副使能抽他一耳光,胡副使那三房小妾全靠咱们给他养活呢!朝廷的俸禄可不够他风流快活,抓了咱们他去喝西北风?”
黄镇说道。
杨信立刻就了然了。
事实上那泼皮就是吓唬人,大明的私盐是从上到下,从官到民无不参与的,整个盐政完全糜烂,盐场官员就靠私盐贩子和卖私盐的灶户们来养活,他们不可能抓私盐贩子。大明朝也没有人会抓私盐贩子,抓了私盐贩子谁给孝敬?那些官老爷有哪个是靠俸禄为生?不都是靠山吃山,靠着盐业吃盐业?抓私盐贩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种情况下任何告密者都不仅仅是堵私盐贩子的财路,甚至是堵了盐业官员的财路,那会引起公愤说不定被灭口的。
吓唬一些相对老实的敲诈些银子肯定没问题的。
但付诸行动就是作死了!
明白这些后杨信也就放心了,他们又一直等到晚上,何公准备的盐才开始装船,黄镇买了三万斤,按照官价的两倍也就是六十两付款,至于何公给灶户们多少,这个就不关黄镇他们的事了。
他们只与何公做生意。
实际上无论官盐还是私盐,灶户都是产业链的最底层,真正赚钱的是富灶和官员,私盐贩子赚得虽多,但却是高风险,只有这些人几乎就是坐收渔利。黄镇这船的确不多,但仅仅这一天,何公就接待了三个过来贩私盐的,最多一个是海路的,整整买走了五万斤。
这才是真正财源滚滚的。
黄镇额外又掏了十两,这是给盐场官员的,只不过委托何公,两人都是几十年生意往来,互相之间都很信任了。对他们这次交易盐场官员肯定都知道,后者之所以不出面,就是因为黄镇是老主顾,肯定会按照规矩办事的,不可能少了他们的份子。可以说无论官,灶,商三家都早有互相之间的默契,一笔交易谁该多少都是有规矩的,都很有诚信了。哪怕走私生意也得诚信,实际越是这种生意越讲诚信,反而正当生意就不好说了,比如黄镇不用二十四小时装满船,但如果是过去,拿盐引的正规商人等二十四个月装不上船都毫不稀罕……
呃,这不是夸张。
早期盐引滥发时候,别说是二十四个月,再多也不稀罕,经常有盐商因为拿着盐引支不到盐,甚至贿赂官员耗尽资金,到最后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只能在盐场沦为流民。
走私生意才是真得童叟无欺。
毕竟没有法律保障,大家要吃这口饭就只能凭信誉。
“又是几十两的生意!”
杨信颇为无语地看着满满一船的食盐。
这些盐质量并不好,甚至连颜色都是灰色,还不如他记忆中小时候见过的大粒盐,而且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里面肯定满是各种有害物。但这个时代这就是良心盐了,就像黄镇所说的,他们至少不会往盐里面掺三分之一的沙子。对于老百姓来说,一边是翻几倍甚至几十倍出售,而且还掺满沙子的官盐,一边是廉价又不掺沙子的私盐,会选哪个就不用说了。至于朝廷的法律就一边去吧,整个大明市场上百分之七十的私盐时候,谁还会在乎法律,要按照吃私盐就得杖一百的标准,大明朝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得挨这一百大板。
不过就是这利润……
“你还想怎样?”
黄镇说道。
“咱们一船九个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就才赚个百十两银子,这也未免太低了,风险与收益不相符啊!”
杨信说道。
六十两银子的盐,哪怕最终两倍的利,也才赚一百二十两,很难再高出太多了,毕竟他们不是那些组成舰队把淮盐运到湖广的。他们也就是走水路运到河间,保定一带,这一带盐价不可能太高,京城就五厘,这些地方就算高又能高出多少?这对于从电视小说上看惯了古人拍十两银子高喊小二上菜的杨信来说,真得有点感觉太少了。尤其还是贩私盐,这种生意一趟不赚个几千两,完全对不起这么响亮的名字啊!
“九个人?咱们九个人遇上年景不好都不一定值一百二十两!”
黄镇说道。
“她应该值钱吧?”
杨信指着黄英说道。
黄英一巴掌把他的手指打了下去。
“我这样的最多二十两,还得看买主足够大方,不大方的也就能出到十六两,就是十五六岁水灵灵的小丫鬟,也就二十两以下的价!”
她说道。
“呃,那我那一百两岂不是能买六七个水灵灵的小丫鬟?”
杨信愕然。
“后悔了?”
黄英带着寒意说道。
“没有,我不喜欢太小的!”
杨信赶紧义正言辞地说道。
黄镇无视他撩自己女儿,迅速指挥水手撑船向前,很快他们就沿着来路返回,然后继续等待涨潮,当潮水再次到达深度后,一帮人撑船越过挡在前面的沙坝重新进入海河,在涨潮的推动下向前。
这时候已经是清晨。
因为是个阴天,所以四周仍旧一片昏暗,涨潮的海河恍如汪洋,视线所及唯有水和芦苇,天空中大量海鸥翱翔。
不过就在此时,一艘渔船从芦苇荡中驶出,船尾艄公摇着橹,船头一个男子拿着网,带着憨厚的笑容看着杨信,黄镇警惕地看了一眼,但随即便不再理会。这样的渔民在海河上多如牛毛,就连灶户也会出来打鱼,毕竟单纯晒盐很难吃饱饭,两艘船就这样逐渐拉近距离,杨信微笑看着那渔夫,后者同样看着他,两人就像一对死玻璃般对视着……
突然间那渔船开始加速。
几乎同时那渔夫一头趴下,他身后的船篷里面火光一闪,硝烟骤然喷射,在霰弹击中自己胸口的同时,杨信看到了芦苇丛中无数小船在加速。
紧接着他向后倒下。
“水匪,抄家伙,怎么回程还劫!”
黄镇的惊叫声骤然响起。
杨信一下子倒在甲板,旁边两名水手同样倒下,其中一个嘴里鲜血立刻涌出,瞪大眼睛对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杨信瞬间清醒。
他就像诈尸般猛得坐起。
对面芦苇荡中,十余艘同样的小渔船一下子涌出,所有船上都是挥舞刀枪的人,甚至还有人在拉弓。杨信顺手抽出那名水手腰间小斧头,毫不犹豫地甩手掷出,小斧头准确剁进那弓箭手的脑门,紧接着他抄起了那支长篙,狠狠捣在船首一艘已经撞上的小船甲板。他的巨大力量让这艘小船猛得一甩头,一个向这边爬的水匪立刻落入水中,他的长篙一挑,正中第二名水匪下巴,后者惨叫着被他挑翻落水。
但另一艘船撞在右舷。
一名水匪刚想往上爬,蓦然间一支弩箭正中他脑袋。
杨信的竹篙紧接着落在他后面的水匪胸前,哪怕没装矛头,他的力量也足够,后者被他捣得倒飞出去,但后面水匪船上,两道硝烟喷出,一名水手立刻倒下。
“斧头!”
杨信喊道。
旁边水手立刻将手中小斧头扔给他。
杨信接住的瞬间甩出,这柄小斧头飞出二十米,同样准确落在一名火枪手胸口,这时候黄镇拿着他的弓从船舱冲出,抬手一箭正中另一名火枪手。这家伙以极快速度连射四箭,箭无虚发,而后面黄英从她那间闺房窗口,也再一次射出一支弩箭,将一名最近的水匪射倒……
后者立刻撤退。
他们毕竟就是乌合之众。
杨信刚松一口气,但一开始的那艘渔船上,火光骤然再次喷射,硝烟弥漫中密集的霰弹横扫而至。
黄镇立刻中弹倒下。
杨信急忙冲到船首,直接抄起了船锚,他双手抓住这个重达七八十斤造型颇像翻卷的兰花的铁坨子,大吼一声猛得甩出。船锚拖着绳子瞬间到了那艘船上,带着巨大动能正中船首,下一刻这艘小船在碎木飞溅中尾部猛得掀起,船蓬里面藏着的两个水匪和他们的小炮一起飞出,带着惊叫声坠落河水
(感谢书友晋安明月,轩辕贵胄祖述尧舜的打赏)……
第十七章 十步杀一人
水匪们立刻仓皇撤退。www.xuu234.cc
他们只是一群抢劫的,又不是什么死士,欺负一下弱小当然可以,但真遇上硬茬子是不会死磕的。
“这里有个活口!”
一名水手看着下面的河水说道。
“钩上来!”
黄镇阴沉着脸说道。
黄英还在匆忙给他包扎伤口,他的肩膀挨了一枚霰弹,虽然不致命但也伤得不轻,而且船上的六名水手中有一个被火绳枪子弹直接击中前胸已经咽气,剩下的有两个挨了霰弹。其中一个还被打进了肺里,以这时候的医疗水平这个人不死也废了,还有一个挨了箭,真正完好的就黄英和两个水手。
杨信同样也挨了一颗霰弹。
不过这东西威力有限,而且正好打在他胸骨上,结果就是给他放了点血而已。
杨信钩上那活口。
说是活口,其实也快不行了。
“黄某与张瘸子素来相安,每年对你们也未曾失了礼,今日何故突然犯我?”
黄镇说道。
很显然他认识这伙水匪。
不过这也很正常,像他这种常年跑这条路的,和水匪之间不可能没有点联系,恐怕以前合作都有过,正因为如此,黄镇才吃了这么大亏,他根本就没想过水匪会劫他。
那水匪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一个水手低下头,紧接着露出一脸怒色……
“是刘七,刘七跟他们说,咱们在京师发了一笔大财,船上至少五百两银子!”
他说道。
杨信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黄英。
“就是昨天那泼皮!”
黄英说道。
杨信明了了,那泼皮回去找了这些水匪,故意说他们有五百两,他这样的人肯定不只一种职业,敲诈勒索坑蒙拐骗,给官府当密探,基本上什么都干,其中肯定包括给水匪们当暗桩,帮他们确定抢劫目标,否则水匪哪知道哪艘船最有价值,既然他说有五百两,那水匪们肯定相信。
“玛的,我去弄死他!”
杨信恨恨地说。
“去找苗二,给他五两银子,他会带路的,我们在天津等你!”
黄镇说道。
紧接着他向水手示意了一下。
那水手毫不客气地割断那水匪的喉咙,然后一脚踹进海河,因为是涨潮,所有尸体都被推到芦苇荡边,被芦苇挡在那里就像垃圾般漂浮着。水里一共八具死尸,再加上船上死的水手,五百两银子的假消息就让九条人命没了,这时候杨信才真切感受到,什么是人命如草芥。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黄镇。
“都是些在官府没名没姓的,死多少都没人管!”
黄镇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这就意味着不需要擦屁股,然后他又看了看黄英,两人都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后者只是将一把雁翎刀递给他,恍如送男人出征的斯巴达王后般。杨信接过刀撑着小舢板立刻离开,而黄镇的船直奔天津,他们得先去找大夫治伤,至于船上的私盐扔了就行,不可能为六十两银子的货,耽误了四个伤员的命,先把伤治好回头再过来装一船就行。
盐在这里又不值钱。
杨信凭借超强的记忆,很快找到了苗二的破棚子,后者正在腌咸鱼,听他一说立刻就义愤填膺了。
“杨兄弟,我早就想弄死这个狗日的了!”
他说道。
当然,他义愤填膺的主要原因是有银子可赚。
“带路二两,事成三两!”
杨信说道。
“自己兄弟,没说的!”
苗二眉开眼笑地说。
他不怕杨信事后赖账,黄镇贩私盐又不是不来了。
“这是你女儿?”
杨信看着那小女孩说。
后者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看着他。
“捡的,大前年大潮,冲了不知道多少家,她也不知是谁家的,被潮水冲到这里,连我那女人都是那时候捡的,如今养着也是赔钱货,正想着找个人家卖了当童养媳!”
苗二说道。
杨信没有再多问,两人紧接着就动身。
“这些水匪都是哪儿来的?”
他问道。
“就是些打鱼的,也有些没根脚的流民,平日打鱼,偶尔也贩盐,遇上合适的买卖就干上一票,抢完了散开各回各家,官府也不管,巡检老爷一样收张瘸子的孝敬,这种地方靠着海,死了就喂鱼,没什么人在意。”
苗二一边撑船一边说。
“咱们这是去哪儿?”
杨信问。
“丰财场,不远,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咱们这片盐区属丰财场管着,刘七家在丰财场,他大哥还在胡副使手下当差。”
苗二说道。
“这里有多少盐场?”
杨信问。
“这边是丰财场,这附近还有厚财,兴国,富国三场,往北,往南这整个沿海二十座,从北边昌黎一带一直排到沧州,巡盐御史驻京城,长芦盐运司衙门驻沧州。天津这边的归北司,分司驻天津,管十一场,南司在静海,管九场,每个场都是盐课司大使主管,过去管官仓的盐,如今就管着收盐课银子,丰财场大使就驻葛沽。”
苗二说道。
他说葛沽杨信就了然了。
葛沽。
“这里倒是鱼米之乡!”
杨信意外地说。
和这一带之前他看到的不是盐田就是芦苇荡不同,葛沽已经开始大量种植水稻,要知道这一带因为海潮的影响,甚至喝水都不是那么容易。这一带的地下水高氟,就是脆骨病那东西,喝水只能去河里挑,虽然海河一涨潮就变汪洋,但落潮后就是一片烂泥塘了。所以挑水只能在涨潮时候趁着比重大的咸水把比重轻的淡水顶到表层,踩着跳板一样的东西从潮面上刮淡水喝。这还算好的,甚至一些不靠海河的沿海地方,都得在冬天囤积海冰,夏天冰化了流到旁边挖出的泥坑里面……
就喝这种水。
海冰其实也是咸的,只是比海水稍好点,至于雨水那属于高档货招待客人的。
这里能种水稻真不容易。
“朝廷在这里组织军户搞了多次营田,每一次都不长久,眼前这些是前几年一个姓徐的大官私人在这里搞起来的,他买了几千亩荒地在这里试种稻,这些都是徐家的,不过他们家也教别人种。”
苗二说道。
“徐光启?”
杨信说道。
“我就知道是姓徐,那个就是他的外甥,!”
苗二说道。
说话间他用手指着稻田中。
一个穿青衫戴黑色大帽的年轻男子,正在田垄上走着巡视稻田。
徐光启是肯定了。
杨信记得他的确在葛沽一带试种水稻成功的,而且还发展成了后来这一带的特产小站稻,不得不说大明朝不是没人才,徐光启虽然拜雅威,但他在科技农业方面的成就足以让他名垂青史。不过徐光启也没有能力解决晚明的危局,他又不能收税,大明朝目前最重要的既不是什么新式军队也不是新的科学技术,大明朝需要的只是一帮如狼似虎的税吏,能够把各种税都收上来……
呃,那样就没法贩私盐了!
话说杨信这时候才记起,自己目前的身份,也正是蛀空大明朝的蛀虫之一。
当然,只是小虫子。
苍蝇都不算。
“刘七!”
突然苗二说道。
杨信抬起头向他手指方向望去。
刘七正被两个手下架着,从一艘小船上走下来,很显然这是刚去看完大夫回来的,他边走还边和路上经过的一个人说着话,看上去中气十足,昨天那一下子没对他造成太大伤害,早知道摔死他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杨信带着后悔随手拔出了刀。
“你要做甚?”
旁边苗二用惊悚的目光看着他说道。
“砍人啊!”
杨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
“这是大庭广众啊,你不能就这样动手,你得先谋划一下才行,这里可是有海防大营几千兵马的!”
苗二崩溃一样说道。
“呃,不用那么麻烦!”
杨信说道。
说完他随手推开了苗二。
后者见势不妙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避免被牵扯进去。
也就在这时候,那边的刘七也看见了杨信,他多少有些懵逼地站在那里,杨信紧接着向他露出一副灿烂笑容,刘七瞬间清醒,一把推开两个手下,不顾自己其实是伤员的事实,掉头向后亡命狂奔。而那两个手下还懵逼呢,全速冲刺的杨信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这两人吓得左右一分,惊叫着抱头扑倒在地,杨信从他们中间径直冲过去。
刘七本能般一回头,杨信距离他已经不足二十米。
这家伙吓得尖叫一声。
他毫不犹豫地转头冲进稻田,在泥水中狂奔……
“陈公子救命啊!”
他尖叫着冲向徐光启的外甥。
后者愕然地看着他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七就一头扑在了他脚下,紧接着后面杨信也到了,陈公子本能般拔出佩剑。杨信抬脚踩在刘七后背,抓住他的头发向上一拽,就在刘七脑袋仰起同时,把雁翎刀塞进了他脖子下面……
“这位公子,此贼勾结水匪刚刚劫了我们的船,我们死了一个兄弟伤了五个,在下是来给兄弟们报仇的。”
杨信抬起头说道。
陈公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刘七是什么人,他看了看杨信胸前的血迹和霰弹打出的破洞,紧接着用右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杨信一点头。
他手中雁翎刀狠狠一拉,刘七脖子上的鲜血骤然迸射。
陈公子倒是胆子够大,哪怕被溅了一身血,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杨信。
杨信拽着刘七的头发,踩着这家伙的后背,一边放血一边面带笑容地看着陈公子。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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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鲜血直冲天空的喷射中,陈公子依旧面不改色……
“够胆量!”
杨信竖起大拇指说道。www.xuu234.cc
被他放开的刘七脑袋立刻跌落在稻田的泥水中,鲜血也在绿色中流淌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壮士此举倒是颇有古风!
只是你可曾想过,在一座编制两千五百人的军营门前杀人是何种后果?或者你还不知此处乃海防大营驻地?就算海防大营军卒如今的确糜烂至毫无战力,可这葛沽还有多家海商,哪家也都能拉出来几百号见过血的水手,你跑到人家地盘行凶,人家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你!”
陈公子笑着说。
说话间他还用手指向杨信背后一指。
杨信警惕地退到一边。
然后他转头看着后面。
那里是一座码头,停着三艘大型海船,甚至还有一艘八根桅杆的,而此时大批水手正拿着包括弓箭在的武器蜂拥而来,同样码头上的苦力们也在寻找家伙。很显然他的举动已经捅了马蜂窝,而这时候的葛沽堪比走私商的大本营,刘七那两个手下一边跑向他们一边高喊着,更远处葛沽海防大营的营门打开,不少破衣烂衫的士兵,也在慢吞吞地涌出营门走向这边……
杨信忧郁了一下,紧接着将目光转向陈公子。
“这位公子,可以帮我个忙吗?”
他一脸真诚地说。
“不帮!”
陈公子坚定地说。
“侠义者如是乎?”
杨信说道。
“在下书生,非侠客,还有,你为何还不跑?”
陈公子说道。
“哈,我还没有跑的必要。”
杨信说完一把抓住刘七的头发顺手割下人头,紧接着向空中一抛,就在同时他跃起凌空抽射,刘七的人头瞬间飞出,恍如炮弹般撞在二十多米外一名水手身上,后者在这巨大的撞击力量中仰面倒下,他身后两个水手吓得急忙躲开,再后面两名弓箭手举弓欲射……
“别放箭,小心伤了陈公子!”
他们后面一个年轻男子焦急地吼道。
两名弓箭手立刻放下箭,他们两旁更多水手蜂拥而过。
杨信回头看了看陈公子……
“我教他们种稻!”
后者说道。
杨信抬脚挑起他的剑,接在手中后刀剑护击……
“老子杨信,刘七勾结张瘸子劫我船杀我兄弟,我此来只为报仇,尔等若再相逼别怪我手中刀剑无情!”
他吼道。
那些水手纷纷止步。
“先拿下再说!”
那年轻男子在后面吼道。
水手继续向前。
杨信大吼一声,迎着他们开始了狂奔。
后面陈公子一脸愕然,很显然杨信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张开双臂狂奔的杨信,转眼间就和对手迎头撞上,就在对面两个水手同时挥动斩落的瞬间,他硬生生从两人中间挤过,双手刀剑同时划过了两人的大腿。伴着他们的惨叫,杨信恍如狂奔的战马般,眨眼间到了后面一人面前,后者手中短矛慌乱地直刺,杨信侧身避开同时一肩膀撞在了这人的胸口。全速狂奔的他那巨大的冲击力,将这个人撞得直接倒飞出去,但下一刻左右两支长矛同时到了他的面前。
杨信张着双臂跪倒向后仰。
惯性让他在稻田的淤泥里急速滑行,两支长矛从左右掠过他的头顶,但他重新站起的同时,向外张开的刀剑向前一合,带着飞溅的鲜血划开了两名水手肋下。
然后他蓦然停住。
“都停下!”
那年轻男子带着惊恐的颤音尖叫着。
杨信停住的位置距离他不足半丈,平行在前方最大限度伸出的双臂前,一刀一剑反射刺目的阳光,恍如两支长矛般,稳稳地指着他咽喉。
距离不足五寸。
杨信就那么保持着姿势,静静地看着他,所有水手吓得全都停下,一动不敢动地看着这一幕。
“是条好汉,难怪杀刘七就跟杀条狗一样。”
年轻男子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本来就是狗!”
杨信说道。
“的确,他就是条狗,但既然是我姜家地头上的狗,那也不是随便就能杀的。”
年轻男子说道。
他过于大意了,身上连武器都没携带,毕竟事发突然,而且他前面还有那么多手下,甚至他都没想过杨信会迎战,更不会想到这个变态的家伙,居然仗着速度快反应敏捷给他来了个单刀直入。就那么转眼间越过前面的水手直接到了他面前,让他的处境一下子就很尴尬了,以杨信的速度和身手,赤手空拳的他肯定逃不了,虽然周围还有上百名自己的亲信,却都根本救不了自己,杨信随便一迈步刀剑就得同时刺穿他的脖子。
当然,主要是他不值得为刘七这种货色冒生命危险。
“但我已经杀了!”
杨信说道。
他手中刀剑继续在不足五寸外稳稳地指着这个人的咽喉,甚至都没有一丝的晃动。
后者沉默。
“杀了就杀了吧,一条狗而已!”
突然他笑着说道。
“我喜欢你的做人方式!”
杨信满意地说。
“那么接下来你是否该送我一程?”
他说道。
那男子皱了皱眉。
“备船!”
他爽快地说道。
很显然这也是个见惯风浪的,懂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这位壮士,换在下来送你如何?”
陈公子突然凑过来说道。
说话间他走到了那男子身旁,后者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
“你们俩之间?”
杨信狐疑地说。
他突然一阵恶寒……
当然,对方的性取向问题并不关他什么事,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挟持的对象而已,之前他不过是觉得陈公子对他始终保持客气,自己挟持他不太厚道,但现在他自愿就无所谓了。徐光启的外甥,这个肯定更有保障,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时候徐光启是什么官,但绝对不可能太低了。
紧接着他上前改成了挟持陈公子。
这时候官府的人也赶到,不过杨信挟持了陈公子,官府的人就更不敢动手了。
一艘小船很快划过来。
杨信挟持着陈公子,警惕地登上了这艘小船,然后把船夫踢到水里用剑顶着陈公子,由他摇橹驶离葛沽码头,这时候正是满潮,数百米宽的海河上一叶扁舟向前,后面数十艘船远远吊着……
“你们俩真是一对?”
杨信一脸好奇地说道。
“呃,在下与姜兄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并无外交之情,这葛沽有八大家海商,而姜家只不过是其中为首的,你挟持他没用,其他几家估计正盼着他被你杀死,但在下不同,他们谁也不敢让在下出事的。”
陈公子说道。
“那你是帮我了,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杨信惊悚地说。
然后他还很夸张地做出某种姿态。
他可是很清楚晚明的风气,缪昌期硬肛冯铨啊,话说这件事应该刚过去不久啊,缪昌期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不对,这事应该刚刚发生,冯铨是万历四十七年,也就是今年春天中的进士,然后在翰林院因为貌美如花被缪昌期这个老男人给玷污了,从此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一想到此处杨信忽然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呃,壮士想多了,在下只是想趁机脱身离开此处而已,在下与舅父在葛沽试种水稻多年,目前已算成功,然本地乡民尚有不懂者,舅父奉诏进京后,乡民为保万全苦求在下留在葛沽继续帮助其种稻,在下一直想走又不便推脱,正好今日趁机离开而已。”
陈公子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杨信长出一口气。
陈公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陈于阶,松江人!”
他说道。
“杨信,我应该是河间人!”
杨信说道。
“杨兄欲何往?”
陈于阶没在意他这句话的毛病,一边摇橹一边问道。
“怎么摆脱后面这些人?”
杨信问道。
“此事易尔,靠北岸找个芦苇荡进去即可,这一带在下颇为熟悉,只要登岸剩下就好说了,找到大路后咱们分开,在下将北去芦台,转道进京找舅父,至于杨兄就随意了,不过你最好别回天津,你挟持在下有些后患,各地官吏必然严加缉拿。”
陈于阶说道。
“我还是得去天津。”
杨信想了想说道。
“杨兄,能否详述此事缘由?”
陈于阶说道。
杨信随即说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至于他和黄英之间关系就略去了,但他是黄英表哥这一点保留,然后变成了刘七调戏他表妹,被他出手教训,怀恨在心勾结水匪劫船杀人,他为报仇血溅五步。
“若如此倒是还能挽救,只要刘七通匪是事实,那你去抓他见官,这就是无罪,家父当年为盗贼所害,在下亦曾带人追杀并手刃之,故此他抗拒以致被你失手所杀,你仍然无罪。至于打伤姜家水手,可以语言不通,误以为是刘七同伙解释,由在下出面劝说姜家不予追究,无非就是几个轻伤而已,但你挟持在下这个的确无法脱罪。好在在下并无损伤,以大明律这算以威力制缚,纵然在下无损伤也得杖八十,不过官府的杖刑就很容易操作了,在下于天津兵备道处还是颇有几分交情的。”
陈于阶自信满满地说。
“那要是天津兵备道正四处搜捕,欲将我斩首示众呢?”
杨信一脸纯洁地说道。
“呃,那算我什么都没说。”
陈于阶愕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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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别走,你快回来……
两人很快就靠上北岸然后钻进了茂密的蒲苇之间,一前一后如同某档荒野求生节目般向前走着。www.uu234.cc
“杨兄究竟还做过何事?”
陈于阶终于没忍住,回过头好奇地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罪!”
杨信轻描淡写地说:“据我表妹所说若依照大明律,也就是挨上两百大板然后再挂一次绞刑架,另外还得砍两次脑袋。”
前面陈于阶一趔趄,差一点跪在脚下的淤泥中。
“你就是那个逃奴?”
他回过头一脸震撼地问道。
“首先声明,我跟那个姓傅的任何关系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我也很迷茫,总之我不知道在这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之前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我记得的就是他的家奴在拿鞭子抽我,我对于敢抽我鞭子的人唯一的做法就是夺过来抽回去,剩下就都是因此而起,无论他的家奴围攻我还是找官兵抓我,都是因为这一鞭子而起。”
杨信说道。
“失忆之事在下亦曾见过,但这仍旧无法证明杨兄非傅家之奴。”
陈于阶摇了摇头说道。
“若真是呢?”
杨信问道。
陈于阶明显就是一个忠厚老实的正人君子,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可以说很珍贵了,凤毛麟角一样,杨信不想骗这样的人,再说他的模样虽然改变不少,但终究还是那个身体,容貌变化有限,真要进了官府找些熟悉的人,还是有很大可能被认出。
而且他还没有路引。
他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
光这一条进了官府,就是最少也得杖八十。
“那就真是杀头之罪了!”
陈于阶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
杨信对这个问题也很头疼,虽然他可以去办个假证,然后以假的身份继续生活,但这件事终究是个隐患。
“也不是没办法,此时辽东正是用人之际,以杨兄之勇,隐瞒身份从军到战场上立功,以后就算事发也必然从轻发落,若能立下大功,一道圣旨即可免除此前所犯一切。若杨兄真有此意,在下可修书引荐,在下与新任镇辽总兵李都督颇有交往,杨兄此去若能立战功,他自然会保你。况且就算得不到圣旨赦免,李家世镇辽东,只要杨兄能为李家所用,想来逍遥终生还是做的到。”
陈于阶说道。
“你怎么到处都是朋友?”
杨信疑惑地说道。
“其一,在下亦世家子,交游非常人可比,其二,在下虽于科举一途蹉跎岁月至今无成,然在下杂学颇多,如农学,如历法,再如铸造大炮修筑堡垒之类皆有所涉猎,而这些恰好又是很多人必须依赖的,故此在下虽非官员,然无论在何处都少不了礼遇。”
陈于阶笑着说。
这就是圈子了,人家哪怕没有功名也不是平头百姓能比。
“陈兄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杨信说道。
李如桢也没好结果啊。
不过这货是咎由自取的,他哥哥李如柏虽然打败仗,但至少还会打仗,李如桢在万历身边当了四十年锦衣卫,根本就没打过仗,把这块货扔到辽东,万历也的确老迈昏聩了,他跟着李如桢还不如当初答应熊廷弼呢,至少熊廷弼的保质期还长点!李如桢一丢铁岭紧接着就罢官了,而且还是熊廷弼弹劾的,然后天启登基紧接着被下狱论死,后来还是崇祯给放出来的,这种货色跟着岂不是自找麻烦。
陈于阶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
杨信倒不是很在意,他需要的只是混过这几年,以后不是还有咱大爷嘛,九千岁一飞冲天之后通过他让天启下个圣旨还不简单,东昌傅家敢惹九千岁那就笑话了,有九千岁这棵大树谁还看得上李如桢,熊廷弼之流,他俩一个下狱一个传首九边,跟着他们混能有什么前途?
九千岁才是前途光明的。
只要天启不死,估计他还会一直光明下去。
此时的大明要说抱大腿,那没有比九千岁更合适的了。
“不过陈兄既然是徐光启外甥,那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杨信说道。
“何等礼物?”
陈于阶饶有兴趣地说。
杨信伸手从地上抠了块泥,紧接着团成了球,在上面刻了俩字,然后又折一根芦杆插进去,顺手插在了脚下的地上。随即又抠一块团成球,他就这样抠一块团一块,全都一个个刻上字插在地上,很快地上插了七个泥球,然后他又开始一个个画圈……
“这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大地是一个球型,葡萄牙人已经用环球航行证实了这一点,麦哲伦的船队不停向西航行,三年后他们回到了原点。!”
他指着一个泥球说道。
他蹲下之后用手拿起这个带着地球俩字的泥球,放到陈于阶面前示意了一下,然后在对方懵逼的目光中插回地上。
“这是太阳!”
他指着中间大球说道。
他开始转动地球,并沿着划出的圈绕太阳转。
“我手中的地球自己转一圈就是一天,太阳升起到落下只是我们自己在随着脚下大地移动,而黑夜则是因为我们所在之处已经背对了太阳,但同一时刻的红毛人家乡就是白天。而地球沿着这个轨迹,绕着太阳转一圈就是一年,请注意我手中这个地球旋转的姿态,下面这根芦管代表地球的轴,这根轴并非垂直,地球的旋转也是如此,它是倾斜旋转。
切记这一点,因为这代表着四季的轮回。”
杨信说道。
“你慢些!”
陈于阶终于清醒,他有些抓狂地喊道。
“我就不慢一些!”
杨信笑着说道。
这时候一圈完成,他把地球插在原地,然后指着其他五个球。
“水星离太阳最近,第二金星,第三地球,第四火星,第五木星,第六土星,所有星体都是如地球般,这样绕着太阳一圈圈不停转,同时它们自己也在不停转动,前者称公转,后者称自转,公转一年自转一日。”
他说道。
天王星和海王星就免了。
反正他们也看不到,这个得天文望远镜成熟后。
“月亮呢?”
陈于阶抓狂般说道。
“月亮?啊,我差点把月亮忘了!”
杨信赶紧又做了一个最小的,然后放在地球旁边。
“这是月亮,它和其他星体一样,只不过我们的地球相当于它的太阳,它只绕着我们转,而月升月落的原理和昼夜交替的原理一样!”
他说道。
“好了,暂时就这些了,不要问我从哪里知道的,你就知道这是我们所处的世界,知道四季轮回昼夜交替日升月落的真像是如何就行,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更多,陈兄,咱们就此别过各奔东西了!”
杨信说着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你别走!”
陈于阶焦急地一把揪住了他。
“陈兄,我在逃命,被抓住了会砍头的!”
杨信回过头真诚地说。
“不,不,你不能走,决不能就这样离开!”
陈于阶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
他瞪得俩眼都出血丝了,完全就像换了个人,由一个温文儒雅的谦谦公子变成了盯住猎物的猛兽,抓住杨信衣服的手上都出青筋了。
很显然他这样的科学少年,突然被人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然而这个人只让他看一眼就关上,这种行为简直让他发愤欲狂,这种情况下他是坚决不能放这个家伙走的。不得不说杨信太不要脸,这时候像陈于阶这样的人,肯定已经通过那些传教士知道了一鳞半爪的日心说,不过那些传教士也不懂太多,毕竟哥白尼在欧洲也是异端。然而现在杨信却突然把目前已知的太阳系,甚至超越哥白尼的体系就这样摆出来,把一切迷雾都揭开,就仿佛突然进入了**的边缘……
然后他居然抽身就走!
陈于阶这种醉心科学的人不抓狂才怪呢!
“陈兄,请放手吧,这样不好!”
杨信叹了口气说道。
“不行,你不能走,你必须把一切说清楚!”
陈于阶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般抓着他的衣服说道。
“我必须得走!”
杨信说道。
“你不能走,你必须把这些说清楚,你跟我一同进京,我舅父会保你无事的,他是詹事府左赞善,我们徐陈两家都不缺银子,用权用钱我们都会保你,你必须同我一起进京!”
陈于阶说道。
左赞善是个什么鬼?
杨信心中腹诽,这种险不能冒,要是徐光启是个侍郎级别的还行,但一个左赞善这种莫名其妙的官职有什么用,他们就算能给他花钱,恐怕也解决不了他那一身罪名,甚至还不如直接跟着熊廷弼有保障。
“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我相交一场我岂能让你为难?”
杨信就像个抛弃女人的渣男般推着陈于阶的胳膊,想把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拽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阵说话声传来,紧接着大批士兵从芦苇中涌出。
“在这里”
为首的高喊。
“陈兄,后会有期!”
杨信说完毫不犹豫地挥刀,一下子割断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一脚踢倒了还想抓他的陈于阶,以最快速度钻进芦苇丛。
几乎同时那些士兵冲上来抢过陈于阶。
“你别走,回来!别碰了地上东西……”
后者的喊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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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穿好衣服的就一定是好人吗?
可怜的陈于阶就这样被杨信无情地抛弃了……
他舅舅官太小。www.uu234.ccwww.uu234.cc
杨信才不信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左赞善能保住自己呢,给他们那些泥球就算是感谢了,省得他们继续被传教士们忽悠,徐光启是主持修崇祯历书的,这套东西对他极有帮助。
历法核心无非就是这些东西。
在陈于阶不甘心的喊声中,杨信迅速逃离,然后很快就确定方向转而直奔天津,两小时后他就看到了天津城,不过黄镇的船却在西沽。而且他还看到了上船搜查的士兵,这一点倒是在他预料之中,毕竟他杀刘七时候挑明了是报仇。而黄镇到天津后肯定也要报官说遭到了水匪抢劫,两相一对证他的身份很明确,官府肯定要搜查黄镇这里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因此受牵连,毕竟他们是水匪抢劫杀人的受害者,官府只知道他是黄镇的伙计,却不知道他就是搜捕的逃奴……
至于陈于阶肯定不会告密。
对这个人的人品,杨信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么黄镇就很容易解释了。
他雇佣的伙计杨信,得知是刘七在幕后捣鬼后,因为同伴的死亡气愤难耐一时冲动,私自离开跑去杀刘七为同伴报仇,事情就这么简单,只能说他太过于冲动了,但黄镇对此并不知情,也不会是主使,如果刘家纠缠不放那就好好研究一下刘七通匪的内幕了。
至于黄镇是贩私盐……
葛沽那八家海商几乎全是贩私盐的,而且是真正的大盐枭,贩私盐贩到成为地方豪强的。
没人会因为一个泼皮的死把事情闹大。
这种事情闹起来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了,比如巡检,驻军之类为何坐视水匪洗劫商船?这些水匪哪里去了?为何不剿灭?总之官老爷们都很麻烦,一个完全腐烂的体系中,拔出任何一个萝卜,都有可能带出无数的泥土,相反互相心照不宣,黄镇不揪着水匪问题,刘家也别纠缠他们,从官老爷到各家都相安无事。
说到底刘七这种人死不足惜。
不过杨信也不能回船上了。
因为一旦他回去,黄镇就必须把他送交官府。
“此事容易!”
黄镇说道。
杨信在附近躲了一阵,天黑后就轻易地摸回了船上。
“你先去京师,魏进忠在京师里还有处出租的宅子,你先在那里等着,回去后我到县衙想办法给你入籍,再额外办一张路引,下次进京给你送去,那时候你再用这个身份。”
黄镇紧接着说道。
“黄叔,你就不嫌我做事冲动了”
杨信好奇地问。
“冲动?做咱们这一行的,首要就是得够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就决不能忍,都是狼,忍只会被视为肥肉!刘七必须杀,不杀刘七那么以后这条道上谁都可以欺负咱们,因为都知道咱们软弱,知道咱们被一个泼皮坑了都不敢报复,那以后咱们也就没法再继续吃这碗饭了。而你杀了刘七,还是以这种方式,那么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够狠,知道咱们有仇必报,那么以后谁再想欺负咱们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至于杀个人算不了什么,干咱们这行谁没杀过人,背个通缉同样不值一提,咱们这几个兄弟全都背着通缉。”
黄镇说道。
旁边三个养伤的水手立刻露出凶恶而又憨厚的笑容。
他们对杨信终于满意了。
这个家伙能打,够义气,心狠手辣有仇必报,能为兄弟出头,这样的人无疑最适合当伙伴了。
“呃,这倒是没想到!”
杨信愕然。
“曲阳人,打伤主人的逃奴,不过如今顶了一个淹死鬼的身份!”
和他关系还算融洽的水手四虎说道。
“逃户!”
另一个很干脆地说道。
“宁晋泊的,斗殴误杀了人,不过如今籍在保定。”
剩下一个说道。
杨信拱手致敬。
这他玛就是个贼窝!
“这五两银子你留着,路上避开大路的关卡,进城时候别走左安门,走永定门进城,上次那人家在崇文门一带,尽量避开他,你学话很快,尽量学着说当地话,一个人只要说话是本地,守门的不会查路引的,百里以内无需路引,进城后直接去找林掌柜,他会找魏进忠,魏进忠安排住下的人保甲也不会管。”
黄镇说道。
杨信也没客气,直接拿过了银子。
其实他也还有些私房钱,方小姐砸他那钱袋里还有六个西班牙银币,他路上花了一个,给了苗二两个,原本剩下三个也要给他,结果苗二跑了,他当然不会额外去送一趟。
他又看了看黄英。
后者欲言又止,不过她不可能跟着一起,毕竟黄镇还有伤在身。
杨信也没再多说什么,紧接着离开了这艘船。
剩下就简单了。
他仗着身体壮眼神好,沿着运河西岸官道直接夜行,遇上官府设置的渡口就游过去,遇上村落就绕过去,就像旅行的背包客一样信步而前。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急行军的速度,按照他目前的状态,强行军的速度基本上相当于他急行,急行军的速度也就相当于他的闲庭信步了。就这样黎明时候到达杨村,不过他并没进杨村,那里有巡检司,而是在外围找了个小村庄,然后走到了这个庄子里最高端的宅院门前……
“这位先生!”
清晨的雾霭中,伴着四周的犬吠声,他一脸热情地对门前一个看风景的锦袍中年人说道。
“何事?”
后者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手里还玩着两个铁胆,看上去就像完美的土豪劣绅。
“您可以邀请我到您家中做客并吃顿便饭然后再赠些程仪吗?”
杨信一脸真诚地说。
后者愕然一下。
“哈哈,真有意思,居然还有人敢到老夫门前撒野,小子,你可知此乃何处?”
然后他不怒反笑地说道。
下一刻杨信的右手闪电般探出,这个人反应也很快,下意识地后退,但他在速度上终究还是比杨信差些,紧接着一个铁胆就到了杨信手中,这个人立刻惊叫一声,急忙大步后退拉开架势。然而就在同时杨信手中那个铁胆却带着隐约的破空声飞出,一下子打在了门前的石狮子脚下。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撞击,伴随着碎石的飞溅,这只母狮子脚下的小狮子少了一半……
“现在可以了吗?”
杨信继续一脸真诚地问。
那人咽了口唾沫。
“请!”
他毫不犹豫地说。
“我就说嘛,咱们顺天府的人都是热情好客的!”
杨信笑着说。
那人尴尬地一笑,这时候从里面冲出来两个拿着刀的家奴,不过他迅速用目光止住了他们,杨信走过去之后其中一个家奴看了看杨村方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那人犹豫一下。
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一个小时后,酒足饭饱的杨信打着嗝心满意足地出门了,手里还拎着条刚刚烤出来的羊腿,钱袋里还多了十两银子的程仪。而自始至终这个明显的地方豪绅都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既没有召集人手抓他,也没去近在咫尺的杨村巡检司报官,反而和他把酒言欢颇为畅快,甚至到最后都兄弟相称了。
这是聪明人。
他知道和这种亡命徒,尤其是孤狼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送走,搭上点酒肉银子不值一提,闹起来可就难保不会死人了。
杨信就喜欢这种聪明人。
就在当天傍晚,他又酒足饭饱地从河西务附近一处豪绅家走出,肩膀上还扛着人家赠送的皮褥子。
后者还笑容满面地送别呢!
然后杨信在附近找了处树林爬到二十多米高的树顶,拿皮褥子在枝杈间做了个吊床,把自己腰间绑上安全带,就那么躺在半空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后他又去叨扰了沙河店附近的一家乡绅,不过在这里遇上了些波折,好在他还是用实际行动感化了后者。
足足给他掏了五十两程仪。
他就这样恍如一个四处打秋风的咱大清捐班般,在县结束了他的上洛,重新恢复成一个良民,老老实实掏钱进城然后找个旅馆住下,委托掌柜帮忙高价购买了一身月白色绉纱道服,再戴上黑色方巾,穿上朱红云履,那一下子也风度翩翩起来……
这叫伪装。
徐霞客穿一身秀才的青袍,游遍天下就遇上一个查路引的。
尽管他是冒牌的,他就考过一次童子试,离考秀才还远着呢,但就凭这套行头他能混遍大江南北,大明对文人的尊重已经到了极致,只要是文人打扮立刻就被高看一眼。
不论真假。
“假的又如何,假的难道就不是学富五车了?”
杨信手中折扇刷得张开,在胸前轻轻扇动着自言自语,月白色绉纱道服随风轻扬,露出脚上大红的云履……
“此乃何地?”
他问后面的车夫。
好吧,他连马车都雇上了。
“回公子的话,此处乃是方家庄,原本咱们应该走左安门,公子指定走永定门,故此需穿过方家庄。”
车夫陪着笑脸说。
“方家庄!”
杨信拖长了嗓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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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念往昔,繁华竞逐
方家庄是个危险的地方,杨信决定在这里要潜越……
其实就是回到车里躲着。UU小说www.uu234.cc
很快他就这样有惊无险地从这个其实没多少人口的小村庄穿过,而且还特意从窗口欣赏了一下当朝宰相的祖居。这时候呕心沥血方从哲的确可以用宰相形容,因为内阁就他一个辅臣,他既是首辅也是唯一辅臣,绝对算得上宰相。万历对他绝对信任,虽然后世多误传他是浙江湖州人,但实际上他是锦衣卫籍,祖上随永乐北迁的,家族已经在大兴方家庄居住超过两百年。
他是京城土著。
望着绵绵细雨中方家大宅,杨信怅惘地离开……
“她的屁股很大!”
这家伙在马车里很肯定地说。
紧接着马车转到永定门大路,这条路就很繁忙了,哪怕下着雨也阻挡不住车水马龙,杨信的马车很快驶过护城河,进入瓮城后畅通无阻,守门士兵只看了一眼他身上就无视了他的通过。
杨信很想问他一句穿好衣服的就是好人吗?
然而人就是看衣服的。
穿着价值一两银子的月白绉纱道服,踩着价值两钱银子的云履,头戴飘飘巾,腰系着大带,配着一个价值三两的玉佩,手中拿一个名家题字的折扇,杨信这个事实上背着一身重罪的通缉犯,堂而皇之地进了京城,然后在林掌柜的门前下车,给了车钱打发走车夫,这才在伙计们的笑脸相迎中步入店门……
林掌柜也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他这种聪明人不会问杨信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如此打扮,既然黄镇让他帮忙联系魏公公,这种小忙他还是要帮的。
紧接着一个伙计就带杨信离开店铺前往内城。
“咱们如何找我大爷?”
杨信说道。
“这个得花些银子,甲字库在西安门内,咱们没腰牌进不了门,只能打点守门的进去找,否则就只能去魏公公在外面的宅子等着,但这个等就没准了,说不定魏公公有事几天都不出皇城呢!”
伙计说道。
“胡四哥接着!”
杨信笑着扔了一锭五两的银子过去。
伙计眉开眼笑地接过。
“杨兄弟,够豪爽!”
他说道。
打点不需要这么多,剩下他自己就贪墨了。
“钱财身外物,我这个人就喜欢交朋友,回头等我安顿下来,请林叔和哥几个好好喝一顿,兄弟人生地不熟也少不了还得找哥几个帮忙!”
杨信说道。
“好说,杨兄弟稍待,我去那边方便一下!”
伙计笑着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
伙计赶紧跑到旁边一处熟悉的店铺换开这五两银子,杨信也知道自己给多了,不过他现在不太在意这种小事,因为他找到了生财之道,哪天没有了就出去找个土豪劣绅赞助。做这种事情他没任何心理负担,从一个健全的法制社会突然跑到这样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又有了一身完全可比超级猛将的武力后,他也多多少少有些膨胀了。杀人下得去手,敲诈勒索毫无心理负担,挟持人质一样做得顺手,说到底人性本来就有潜在的暴力因子,只不过现代社会被法律道德关起来了而已。
但这个时代不一样。
就像把一个他这样的现代人扔到叙利亚战区,他一样也会把杀人视为很平常的事。
这是本性。
他手中打着一顶油纸伞,站在细雨中的街道上,悠然地欣赏着雨中的古老城市,在这个大明盛世最后的日子里,它依然繁华如故。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他们各自的生活,鳞次栉比的建筑间车水马龙,绿树红花间楼阁高塔林立,森严的城墙拱卫着华夏衣冠的最后辉煌……
二十六年后,这里就不会再有华夏衣冠了。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他骤然高声吟诵。
路过的行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是读书人抽疯大家就见惯不惊了。
“你来了!”
然后身后一个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
杨信愕然转头。
“我都这副打扮了,你居然还能认出来?”
他惊悚地说。
“化成灰也忍得你,陈某天赋异禀,对别人的声音过耳不忘,别说隔了仅仅五天,就是五年后你只要开口我就能听出来。”
陈于阶端坐在马上恨恨地说道。
“那个,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抛弃你的,只不过我得先安顿好我表妹他们,毕竟我不能不负责任,你看,我一处理好那边,就立刻跑到京师来找你了。”
杨信说道。
“那就请吧!我骑马狂奔四天,居然和你同时进城,你的脚程可够快的!”
陈于阶说道。
“那个,我还有点私事!”
杨信说道。
这时候那伙计回来,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陈于阶看了看他们,示意他们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很显然这次他不准备放过杨信。杨信倒不怎么在意,反正他知道陈于阶不可能出卖他,既然这样留在京城和徐光启凑个近乎也不错。
老徐可是有钱人。
顺便也纠正一下他们在信仰上走的歪路,给他们讲讲闪米特三教的内幕,还有宗教裁判所的丰功伟绩,中世纪教廷的奇葩传说,比如烧女巫之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陈于阶应该也是信雅威的,但他们信的只是传教士精装版,而且很大程度是被科学吸引。
烧女巫这种事情传教士不会讲的。
他们就这样进了宣武门。
又走了四里多才到西安门,杨信站在那里欣赏皇城,那伙计到门前去打点,大明果然银子最好使,一名士兵立刻跑去找人……
“这是什么兵?”
杨信好奇地问。
“亲军卫的,皇城,宫城门禁皆由亲军卫掌管,西安门这边是金吾,羽林,府军,燕山等四右卫,四卫轮值,这些应是燕山右卫的。皇城以内从亲军卫兵卒到内侍火者到锦衣卫乃至文武官员出入,皆需以腰牌为凭证,腰牌有牙牌,铜牌,乌木等不同材质,皆有所属的字及编号。不过承平日久,别说各处城门,就连这皇城也一样管理混乱,否则也不至于让你这样的都堂而皇之进城。”
陈于阶在后面说道。
听得出那被抛弃的怨念依旧很深。
“那锦衣卫呢?”
杨信说道。
“锦衣卫乃亲军卫之一,太祖定制亲军十二卫不归五军都督府,成祖升原北平三护卫,北平都司七卫皆为亲军卫,亲军卫增至二十二个,宣宗年间升腾骧,武骧左右四卫,使亲军卫增至二十六,统称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不过目前绝大多数都归兵部,兵部尚书兼协理京营戎政,实际管辖各卫,陛下直属只锦衣卫,另外腾骧,武骧等四卫归御马监提督太监管辖。”
陈于阶说道。
说话间魏忠贤走出了西安门。
“你这猴崽子,怎么不陪着你那表妹反倒来找咱家了?”
他笑着说。
看起来他心情不错,估计还对杨信那一百两记忆尤新。
“大爷!”
杨信赶紧上前行礼。
这一幕倒是把后面的陈于阶搞懵了。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个直接到了旁边一处饭馆,找了个雅间坐下,那伙计自觉地离开,陈于阶则在下面等着。
“这是何人?”
魏忠贤疑惑地说。
“一个跟屁虫,左赞善徐光启的外甥,这左赞善是什么官?”
杨信问道。
“詹事府的,从六品,无实权,翰林转迁用的,咱家倒是认的那徐光启,学问颇高,无论陛下还是太子,都对其青眼有加,是个能飞黄腾达的。”
魏忠贤说道。
“也就是说值得交好?”
杨信说道。
“值得,不过也无须太近,徐光启与东林那帮子走得近,终究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倒是你这猴崽子,如今怎是这幅打扮?莫不是摊上事情,想要找个地方躲灾?”
魏忠贤说道。
“大爷料事如神!”
杨信叹了口气说道。
然后他把杀刘七的事说了一遍。
“老黄还是这脾气,睚眦必报,几十年了都不改,不过此事的确有些麻烦,你终究是杀了人,既然你都来找咱家这个做大爷的,那咱家就不能不管,我带你去我那里先住着。剩下看老黄那里如何处置,就算一时无法解决,无非就是在这京城混着,大爷不会让你少了吃饭的家伙!”
魏忠贤说道。
“只是如此便连累大爷了!”
杨信拱手说道。
“自家人无需客气!”
魏忠贤说道。
当然,他其实根本不在意,无非就是借住几天,黄镇是干什么的他还不清楚,这种小事很快就会解决,哪怕被人发现又如何?
他就是个房东而已!
“大爷,我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放在身边怕不安全,毕竟孤身一人容易被贼惦记,还是大爷替我保管!”
杨信说道。
紧接着他把沙河店那个老乡绅赠送的程仪捧出来。
“呃,这……”
魏忠贤看着银子顿了一下说道:“也罢,你们这些小孩子都不懂生计,花钱没个节制,咱家既然是长辈,老黄不在就得管起来,银子放在咱家这里,给你攒着哪天成亲时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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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九千岁的失败前半生
“他付账!”
下楼的杨信一指陈于阶。UU小说www.uu234.cc
后者懒得跟他计较,松江陈家还不至于在意钱财,紧接着就扔给那掌柜一锭银子然后跟出去。
杨信和九千岁也没避讳他,很快一同到了不远处咸宜坊的那处宅子。
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四合院。
而且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租客,毕竟京城内城还是很拥挤,尤其是外地来谋生的众多,这些人肯定不可能租得起一个整院,都是这种群租房性质,虽然这样的标准四合院售价不足百百两,但底层谋生的也就仅能温饱,攒个几两银子都不易,更何况上百两。目前的京城就跟北洋时代的北京城一样,底层百姓都是几户人家瓜分整个四合院的一间间房屋,甚至就连倒座房都有人住着,不过内门里面的东厢房倒是还空着。这是白天,绝大多数人都在外面忙碌谋生,只有租了正房的一个落第举子,正在房里苦读,不时传出读书声,他的老仆人倒是很殷勤地出来伺候着。
替魏忠贤打理这处房子兼收租的就是本处铺长……
京城还没实行保甲制。
尽管大明各地包括南都,统统都已经保甲化,但这座都城依旧按照延续旧的火甲制度。
城内分若干坊,每坊有总甲,负责协助官府收税,然后下面分若干铺,铺有铺长或者称为铺头,而每个铺长手下有若干火夫,实际上就是坊居民轮值的差役。但有权有势人家肯定不干这个,最后就是小民倒霉,而且一旦五城兵马司在坊抓捕盗贼,这些火夫一般就是炮灰,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防火救火,这座城市的这个问题一向很严峻。
总之铺长就是目前京城最基层的干部。
当然,就是个伺候大爷的。
这京城里到处都是高官显贵,他们也肯定不能当铺长,铺长无非就是坊里的底层小民,他不伺候大爷还能怎样。
至于杨信……
那当然是热烈欢迎了。
什么路引之类提都不要提,魏公公的侄子来还看什么路引,至于一个姓魏一个姓杨就忽略好了。
“我大爷真是平易近人!”
杨信看着魏忠贤安排好他之后匆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不过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内使而已,你还想他怎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他又不是太监!”
陈于阶嗤笑道。
“呃,他不是太监吗?”
杨信愕然。
“看来杨兄对内官一无所知。
太监这个称呼的确已经滥用,但也还没到随便一个内官就称太监的地步,认真论起来太监只是内官中最高等的,正四品。
其下还有左右少监,正五品,左右监丞,从五品,再下典簿,奉御,长随这都是有品级的,其中司礼监,乾清宫等各宫近侍穿红贴里,二十四衙门及各山陵等处及长随以下低等穿青贴里。但各衙门主事的都可以穿曳撒,而无论是穿曳撒还是贴里,奉御以上都戴钢叉帽,你这位伯父穿青贴里,戴的又是平巾,那就只能是长随及以下了,但长随至少也得戴个牙牌,你这伯父又是乌木牌,这年纪也不至于还是火者,这就只能是个没品级的内使了!
你这伯父得五十了吧?
五十了还没能混上一面牙牌,这个中官当得……”
陈于阶鄙夷地摇了摇头。
“真失败?”
杨信说道。
“这个词倒是颇为形象!”
陈于阶说道。
“可他是甲字库的。”
杨信说道。
他还想挽救一下九千岁那失败的人生。
“甲字库倒是肥差,但也只能说他善钻营,还有些手段,但并非就是说他地位高,甲字库只是承运库之一,承运库五品的掌印太监一员,下属近侍,佥书等职,都是有品级的,共辖十库,以甲乙丙丁等号,各储地方供奉的货物,各库皆有掌库,掌库同样有品级,他肯定不是掌库,那么他会写字否?”
陈于阶说道。
“应该是不识字!”
杨信汗颜。
“那就不可能是写字了,剩下也就只能是监工,掌库以下就写字和监工,你这位伯父是甲字库一个没有品级的监工。
而且五十了。
这辈子没多大奔头了!”
陈于阶摇了摇头说道。
“据说他和一个叫王安的大太监关系很好。”
杨信还不死心。
“王安?宫里就没有一个大太监叫王安的,你说的应该是东宫,太子的伴读的确叫王安,这倒的确是个前途,毕竟太子终有继位之日,那时候王安也就跟着飞黄腾达,或许也会提携他一把,你伯父还有晋升的机会。”
陈于阶很敷衍地说道。
“但他过去伺候过太子的王才人和皇孙,据说伺候得很好。”
杨信挣扎。
“那就是在东宫典膳局当过差,巴结王安要过去的,东宫典膳局有郎,丞,这是有品级的,他伺候王才人那就不可能是郎丞,还是个小头目而已,王才人生的皇孙的确有可能封皇太孙,他要是如此倒是很有前途。然而今上亦不过五十多岁,太子今年也才三十多岁,春秋正盛,你这个伯父五十了,王才人生的皇孙今年才十四岁,你确定他能等到皇孙继位的那一天?”
陈于阶鄙视之。
这样说来九千岁的人生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啊!
杨信心中惊叹。
“走吧!”
陈于阶不耐烦地催促他。
“我还得置办些东西呢!”
杨信看了看身后家徒四壁的景象说道。
陈于阶随手扔给铺长一锭银子……
“劳烦铺长!”
他说道。
“公子放心,小的保证办妥,公子是否买个使唤的,有个十七八两就差不多了。”
铺长眉开眼笑地说。
“小丫鬟?”
杨信颇为意动地说。
“赶紧走吧!”
陈于阶不满地说道。
杨信还是带着遗憾走了,买小丫鬟只能想想,因为这种交易必须得立契的,还得有保人,他一个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就别扯了。就算有人贪图钱财,就这么卖给他了,一旦被发现没有契约,那就是掠卖良人,杖一百流三千里,他的小丫鬟还得被官府送回原主。
不过雇人就无所谓了,只要他出钱雇个小厮还是没问题。
如果他口味时尚一些……
“万恶的旧社会!”
杨信带着恶寒说道。
另一边牵着马的陈于阶没听见他说什么,两人在繁华的街道走过,向南走到宣武门才折向东,过大明门进入东城,就这样一直走了得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一处栅栏式的坊门,杨信抬起头看着头顶……
“明时坊,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说道。
然后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感觉熟悉了。
前方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马车的帘子和窗子掀开,可以看见里面一大一小两个并蒂花一样的少女正在说话,那个年纪略小的,手中拿一个小团扇说的眉飞色舞,然后无意中一抬头,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愣住了,有些茫然地盯着他,另一个略微年长的看她如此模样,也带着疑惑转过头,同样盯着白衣飘飘的杨信,那脸色有些茫然……
“是你?”
汪晚晴惊讶地说。
“不是我!”
杨信很坚决地说。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旁边那个。
方小姐的脸瞬间通红,几乎下意识地用团扇遮面。
“明明就是你,换了衣服以为我就认不得你?黄家姐姐何在,你们为何不来找我玩?还有,你为何如此打扮,人模狗样,是不是做对不起黄家姐姐的事情,想去南院那种脏地方?”
汪晚晴怒斥之。
“呃,这个南院是何处?”
杨信疑惑道。
“教坊司南院,就在这明时坊!”
陈于阶好心地解释。
“我能去那种地方?汪汪,你说话要负责的,不要以为你小就可以凭空污人清白,我是那种眠花宿柳的人吗?你可以问陈公子,我明明是他邀请来,到他舅父左赞善徐公府中一同研究天文地理的,至于你黄家姐姐还在天津,我们在天津遭遇水匪抢劫,她爹受了伤,至今还在天津养伤,我是被陈公子从天津特意邀请来的!”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你们研究天文地理?你懂天文地理?还跟徐赞善这样大学问的研究?”
汪晚晴歪着小脑袋,一脸疑惑地说道。
“不信你跟着看啊!”
杨信随口说道。
“方姐姐,咱们跟着去看看可好?”
汪晚晴立刻转头问方小姐,那表情明显有些跃跃欲试。
而后者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这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不认识杨信。
“那是否太过冒昧?”
她摇着小团扇很淑女地说。
“哎呀,徐赞善府咱们又不是没去过!”
汪晚晴晃着她肩膀说道。
“在下陈于阶,松江人,徐赞善乃在下舅父,若二位小姐亦有此雅兴,在下可代舅父邀请二位,只是不知二位小姐如何称呼?”
陈于阶立刻拱手说道。
“她叫汪晚晴,兵部汪侍郎孙女,这位是方……”
杨信说道。
方小姐寒眉一竖……
“是方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杨信赶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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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猫奴们的愤怒
“首先大地是什么?”
杨信一本正经地站在桌边,对着墙上临时糊上的白纸说道。www.uu234.ccwww.uu234.cc
然后他用毛笔画了个圆。
“这个不用你说,红毛人早就已经说过了,他们还说过经纬线,我还看过他们画的万国图,据说在宫里还有他们画的坤舆万国图,那个更加详尽清楚。他们还说有人驾船环绕大地转了一整圈,就连你上次吹的那个美洲他们都说过,就是没有你说的三千尺的瀑布!”
汪晚晴抗议。
徐光启不在家,不过他身边没别的亲人,陈于阶就是一直跟他的,在徐府就可以说了算。
“闭嘴,现在是我在讲!”
杨信用小竹竿一敲面前的桌子。
“杨兄,你还是绕过地球直接讲日月星辰,我们都不是山野村夫,在下见过的传教士众多,汪小姐之祖父师承李卓吾,李卓吾当年亦曾与利玛窦六度相会辨东西学问,不会不知道这些,方小姐既是敬涵先生之女,亦是家学渊博,想来这些也都清楚。”
陈于阶说道。
“无妨,杨公子所讲倒也新奇。”
方小姐温婉地说道。
很显然她是真不知道,明朝士大夫对传教士带来的这些东西,并不都是像徐光启一样接受,实际上北方儒家反而抵触激烈。
她爹估计就是这样一个老顽固。
“你看,还是方小姐懂事!”
杨信说道。
然后他在方小姐无语的目光中又重新介绍地球。
汪晚晴一开始还不满,但很快就被吸引,兴致勃勃地托着腮坐在那里就像个好学生一样听讲,而方小姐则目不转睛,甚至很快就连陈于阶都开始找出纸笔记了。毕竟传教士所知有限,很多东西不可能像杨信这样知道的清楚,哪怕杨信其实也有所保留,比如澳大利亚这样还没发现的,他是肯定不会讲,万一被传教士知道就不好了。
他只讲已知的。
但即便是已知的,也远超那些传教士。
后者并非真正的学者,他们是传教又不是传播天文地理。
而杨信则是真正在向这些人描述这个世界,海洋,陆地,岛屿,北非广袤的撒哈拉沙漠,南美洲无垠的亚马逊雨林,塞伦盖蒂大草原奔驰的角马,甚至于马达加斯加的巨型象鸟,冰封的南极大陆,奇幻的亚利桑那大峡谷,绵延数千里的喜马拉雅山。
所有这一切都无不让三个听众恍如梦幻。
尤其是他的介绍中还包括了各地大致的历史,甚至还掺杂各种扒皮。
这家伙也不善为师,他就是毫无头绪的想起什么讲什么,但他讲的都太过新奇,很快三个听众全都被带偏,忘了最初的目的是听他讲太阳系的构成了。然后他就这样一直讲了一个多小时,杨信最后自己都忘了这一点,甚至内容都歪到完全脱离地理范畴,变成各种扒皮内幕段子集合。
“烧女巫?”
陈于阶愕然地说。
“对,其实多数都是无辜的,比如某个人求婚不成,就可以勾结宗教裁判所的人诬陷人家是女巫,然后抓起来烧死,目前应该还烧,不仅仅是女巫,无论什么被宗教裁判所审判为异端的人都烧。包括宣扬不符合教廷思想的学者,二十年前他们刚刚烧死一个,咱们的王艮,何心隐,李贽之流要按照他们的标准,肯定也要绑到火刑架上统统烧成渣渣的,当年他们连猫都统统烧死呢!”
杨信说道。
“什么,猫猫那么可爱,为何要烧猫猫!”
汪晚晴惊叫道。
“他们认为猫猫是女巫的化身,女巫可以变成猫猫。”
杨信说道。
“这位小姐,请不要相信他的谎言!”
伴随着一声语调怪异的喊声,他们的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大明服饰的欧洲人最先走进来,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杨信,在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青色官服的老者,胸前缀着长腿的水鸟补子……
“龙司铎!”
陈于阶站起来尊敬地说。
“请你用你的手,按着你们的圣经发誓,说你们没有烧过女巫,没有烧过猫猫,没有烧过异端,请你对着你们的雅威发誓,说布鲁诺没有被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上。”
杨信伸出手说道。
“我承认,过去的确有些人对教义的理解出现错误……”
龙司铎说道。
“烧没烧过,我就问烧没烧过?请你用你的手按着你们的经书,对着你们的雅威,说你们的宗教裁判所不存在,你们从没烧死过异端,从没烧死过猫猫,你们也从没卖过赎罪券,说花钱就可以升天堂。你们也从没有宣扬过不洗澡才是圣洁,把一个四十年不洗澡,身上都长虫子的王后封为圣徒,你们没有把哥白尼的天体运行列为**,你们没有把支持日心说的学者布鲁诺以异端定罪并烧死。请你对着雅威发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
杨信嚣张地指着他说。
“我……”
龙司铎还想说什么。
“请发誓,是或者不是!”
杨信说道。
龙司铎深吸一口气。
“是的,我承认这些的确都存在过,但我必须声明,日心说的确是异端,布鲁诺罪有应得。”
他说道。
汪晚晴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刽子手,但很显然她的关注点并非布鲁诺,她又不知道谁是布鲁诺,她只是不敢相信有人会烧死可爱的猫猫,连方小姐都有些震惊地看着龙司铎。估计这也是个猫奴,实际上明朝除了洪武和永乐,剩下到目前为止,那些皇帝几乎全是重度猫奴症患者,万历的皇宫目前基本上就跟个猫窝一样。
有皇帝带头,民间就不用说了。
“恰恰相反,日心说才是最接近真理的!”
杨信说道。
就在这时候,方小姐却站起身。
“徐公,天色不早,小女子家在城外,需得告辞了!”
她行礼说道。
“代我向敬涵先生问好!”
后面的徐光启微笑着说道。
汪晚晴也站起来告辞,不过方小姐出门时候,回头看着杨信说道:“杨公子,你莫非想让我们两个弱女子自己回去吗?”
“呃,那我还是做护花使者吧!”
杨信赶紧说道。
然后他也向徐光启二人告辞。
临走前还和龙司铎对视一下,后者的目光深沉而震惊,看他仿佛是在看一个小恶魔。
很快三人就出了徐府。
“方姐姐,你为何匆匆离开?”
汪晚晴疑惑地问。
“傻丫头,龙华民早就被圣旨驱逐回澳门,虽然实际上他们多数都被民间信徒隐藏起来,哪怕这京城也来去自如。但徐赞善终究还是朝廷的官员,咱们在他家中遇上龙华民,对他和咱们都很尴尬,不赶紧离开还留在那里做甚?”
方小姐说道。
“他们居然烧猫,简直是丧心病狂!”
汪晚晴愤愤地说道。
“这算什么,还有很多呢!而且他们烧猫还遭到报应,结果没有猫导致耗子泛滥,最终耗子传播的鼠疫,让整个欧洲一下子死了一半的人,他们将其称之为黑死病,直到如今还时不时闹个鼠疫。”
杨信在后面说道。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方小姐回过头狐疑地说。
“呃,我不想编故事骗人,实际上我之前失忆过。”
杨信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失忆与知道这些何干?”
方小姐说道。
“你可以把我看做一本书,过去的记忆就像翻过了一页,然后现在的我就是新的一页,而这些东西就写在这页上,但你要问我是谁写的,那我也不知道,同样谁把我过去翻过去的我也不知道。总之如今我这页书上就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些东西,而且我可以保证这都是真的,但请不要追根溯源,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呢。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处?我为何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现对这个世界又意味着什么?”
杨信用忧郁的目光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重复着吕秀才的名句。
“你就是个逃奴!”
汪晚晴揭穿他的真面目。
“而且还是一个背了一堆罪名的逃犯,天津兵备道的通缉令可是已经发到京城了,昨天我看到一张呢!”
紧接着她又说道。
“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没有我你早淹死运河了,话说你拿着小团扇款款走出船舱,然后被潮涌撞翻一下子起的风采,简直犹如神女飞天,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此刻我仍然是历历在目啊!”
杨信很恶毒地说道。
“我掐死你!”
汪晚晴气急败坏地尖叫一声,回头就要去挠他。
“好了,你们俩都不要闹了,时候已经不早,晚晴你先回家,至于你,跟着我过来!”
方小姐赶紧拉住她说道。
“你不会又想起要杀人灭口吧?”
杨信惊悚地说。
方小姐的脸瞬间红了。
“把他捆起来!”
她咬着牙说道。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无辜的!”
杨信以最快速度后退,一边喊着一边警惕地看着围过来的方家家奴。
“那就闭上嘴,老老实实跟我走!”
方小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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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110吗?这里有装逼犯!
“方府!”
杨信指着头顶的匾额念道。UU小说
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朱漆大门,门前一对巨大的石头狮子,八字影壁左右分开,两旁实际上是倒座房后墙的高墙横亘,上面琉璃瓦覆盖……
这是方从哲家。
“七小姐,大老爷身子可好些?”
门房迎出卑躬屈膝地问。
“还是老样子,劳福伯挂念,二叔可曾归府?”
方小姐说道。
“回七小姐,老爷尚在宫里,不过大少爷在府中。”
门房说道。
方小姐厌恶地冷哼一声。
然后她回过头,正背着一只手欣赏方府大门的杨信,一脸纯洁地看着她,此刻天已经放晴,雨后的阳光中这家伙白衣飘飘,手中折扇轻摇,身高脸俊,笑容中带着邪气,儒雅中带着英武,宽阔的肩膀充满力量,搞得方小姐一时都有点恍惚……
“你,跟我来!”
她咬咬牙说道。
“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杨信警惕地说道。
作为一个通缉犯,跑到当朝宰相府可不是个好主意,这种大宅都是家奴无数,进去不熟悉的连逃跑路线都找不出来,方从哲的家至少五进,这是高级官员的标配,倒不是说他盖不起更豪华的,而是官员住什么标准都有制度,就算五进也很大了,这种大宅进去真容易迷路。万一到时候方小姐一声令下,四周几百名家奴齐上,那他可就变成瓮中捉鳖了,他在这个问题上可是清醒的很,方小姐的确挺漂亮的,但他也不是沉迷美色的人。
“把你知道的那些东西对我二叔讲一遍,他会帮你解决麻烦!”
方小姐说道。
“他又不在家!”
杨信说道。
“你不怕进徐府,你跟晚晴毫无戒备,为何对我如此警惕?”
方小姐咬着牙说道。
“我们很熟吗?”
杨信说道。
“我住在咸宜坊,具体是什么胡同我也没记住,不过是甲字库魏公公的宅子,铺长姓何,什么时候方阁老想见我派人说一声就行。不过我觉得应该准备些东西再见他,有这东西讲起来更简单些,他也可以拿着去献给皇上。只是这东西需要些成本,得找些能工巧匠,我可是穷人,而且这个是为方阁老做的。”
他在方小姐冒火的目光中紧接着说道。
“滚!”
方小姐咬着牙掏出钱袋,再一次砸在杨信身上。
旁边门房一脸震撼。
“别这样,我真得准备一下,我想给方阁老做个地球仪,那时候他可用进献皇帝,就是类似坤舆万国图那样的,只不过更形象更精准,包括坤舆万国图上没有的一些。”
杨信说道。
他倒是说实话。
大明最早的地球仪现代在英国的博物馆,天启三年由天启下旨让传教士负责制作的,所以那些穿越明末做地球仪的可以醒醒了,好在杨信来的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点,他还是可以用这个装一下逼的。虽然他不可能真制造出和现代一样精准的地球仪,但好在这个时代要的也只是大致有那么个意思,坤舆万国图不也一样没什么精度,他自认凭着记忆手绘出来的世界地图,绝对不会比坤舆万国图这样的差。
后者哪有什么精度?
无非就是一个大致的轮廓而已。
坤舆万国图都能把山东半岛画的几乎看不出来呢!
方小姐冷眼相待,用冒着寒气的目光看着他。
“好了,要不我去你们方家做!”
杨信在沉迷美色中,一脸烦躁地说道。
“去我家!”
方小姐冷冷地说。
“去,去,去了你就是把我抽筋剥皮我也认了!”
杨信说道。
“你那身皮我还不稀罕!”
方小姐脸色稍霁,对他嗤之以鼻。
“吆,七妹来了,怎么不进门啊!”
门里传出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三十多数的男子,带着一身酒色之气走出来,脚步虚浮面无血色,一看就是被吸干了的酒囊饭袋,长得倒是还算凑合,一身珠光宝气,手上还带着硕大的红宝石戒指。
方小姐冷哼一声,很干脆地进了自己马车……
“我是你大哥!”
酒囊饭袋怒道。
杨信很欢乐看着豪门恩怨,然后向酒囊饭袋一拱手,赶紧追着方小姐的马车去了,后面酒囊饭袋倒是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人应该就是方从哲的大儿子,那个喜欢马震的方世鸿了,当然,是不是马震致使妓女落马而亡这个暂不可知,但这个东林群贤攻击方从哲的重要武器,也的确是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
见了大哥的方小姐心情恶劣,杨信也没敢再撩她,跟着一起出了内外城转入方家庄。
“我不能白干啊!”
杨信一边跟着她走进府中一边说道。
“说!”
方小姐说道。
这座府邸是四进,也算不小了,她的两个哥哥都成家,但都跟着方从哲当些不大不小的官职,包括方世鸿也是官,他们是锦衣卫籍,本质上还是军户,不需要科举就能靠祖荫当官,她姐姐已经出嫁,她就是这府中真正主事的。
“我有个表弟已经过了府试,很想拜在令尊门下。”
杨信说道。
“家父病重,不能教学生。”
方小姐说道。
“这种事情不就是挂个名嘛!”
杨信说道。
“我会跟家父说的,收个关门弟子也未尝不可,最多安排一个弟子代他教授,但你做的地球仪得真正有用才行,宫里有坤舆万国图,别以为陛下不会知道海外之事。”
方小姐说道。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杨信的表弟真过了府试,那也算得上一个寒门才子,她爹收个这样的学生会传成佳话,事实上她爹的学生里面不少这样的,杨信对她爹的评价不完全正确。
“我办事,你放心!”
杨信说道。
“哼!是你的表弟还是那位姑娘的?”
方小姐冷哼一声。
“呃,其实是她弟弟,我是她表哥!”
杨信说道。
“还表哥表妹呢,你不是失忆了吗?”
方小姐不无讽刺地说。
“我觉得亲戚还是做不了假的,还有,你不要听汪汪胡说,那城门口的通缉令你可是看见了,那上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她是凭空污人清白的。”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他还真就去城门口看了那张通缉令,应该说画的还是有一定真实性,只可惜跟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两个人,这家伙甚至还在那里和围观的一起议论一番,没有一个人认出他就是上面的通缉犯,不过要是天津兵备道再发下一张,他就肯定不敢凑上前了。
“小姐,老爷让你过去!”
荷香小妹妹迎面而来,然后愕然地看着杨信。
“你,你……”
她瞪大眼睛说道。
“闭嘴,你不认识他!”
方小姐脸色微红地喝道。
荷香小妹妹一吐舌头,赶紧装作不认识杨信,方小姐直接右转,她没说别的杨信就跟着好了,进了两道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以水池为中心的花园展现眼前。水池周围绿树红花,假山林立,一道曲折的小桥横跨水池,直通尽头一间水榭,一个病恹恹的老人正坐在那里,裹着薄被看脚下金鱼,看年龄也就六十出头。
这就是方家老大了。
方从哲就亲兄弟俩,他这个大哥是庠生,也就是个秀才。
“父亲!”
方小姐上前行礼。
方大先生病恹恹地看了看她身后的杨信。
“这是哪家的公子?”
他问道。
“方老先生,鄙人杨信,乃一山野村夫,粗识文墨,日前灵感乍现做诗一首,只是无人斧正,听闻老先生当今名士,只可惜无缘得识,今日偶遇贵府女公子,故此厚颜相求,欲以此献之先生,望先生不吝赐教。”
杨信在方小姐瞠目结舌地注视下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哦,说来听听!”
方大先生一笑说道。
他以为又是哪个追他女儿的狂蜂浪蝶,跑来向他装个逼,走他这个上层路线呢!
杨信刷得展开折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他念道。
话说咱大清两百多年,也就出了这一首能让人记住的了,居然还是个鞑子写的。
方大先生瞬间坐直了。
方小姐也傻眼了。
“这,这,这是词!”
她颇为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呃,山野村夫,不懂诗词!”
杨信谦虚地说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方大先生这才长出一口气,拍着椅子的扶手击节赞叹道。
“去吧,就让汀兰带你转转,若是离家太远今晚就留下陪老头子喝一杯,老头子还得细品一下你的这首大作,老头子亦非名士,更不是达官贵人,不过是乡野间个行将就木的教书匠而已,杨贤侄无需拘谨,以后这方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此句足以流传千古矣!”
方大先生挥手说道。
他居然就这么把自己女儿给卖了!
“晚辈正欲叨扰!”
杨信笑着拱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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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有个词叫走光你知道吗?
“方汀兰,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离开了水榭之后,杨信立刻露出真面目,一边走一边笑得很开心地说道。www.uu234.cc
“你从何处偷的这首词?”
方汀兰恨恨地说。
“我怎么就不能是自己写的了?你这样说我,我真得很伤心啊,你这是对一个文学青年的人格侮辱,你知道不知道?你深深地伤害了我这颗柔弱的心灵,你必须得向我道歉!”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道。
“那你再做一首!”
方汀兰蔑视地说。
“我再做一首又如何?”
杨信说道。
“你只要能再做一首和方才相差无几的词,那我就相信你,并且向你道歉!”
方汀兰说道。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杨信摇着折扇吟诵。
做就做,谁还怕谁呀?
有王国维在还怕写词这种小事?
老王这个人的确很奇葩,但要说到这写词的水平,哪怕就是放到明末,那也是和水太凉,龚鼎孳,吴伟业这些人一个级别的,人家可是真正这方面的大师级专家。
方汀兰瞬间张口结舌。
“要不要我再来一首?”
杨信站在她前面,看着她得意地说道。
方汀兰咬着牙一跺脚,一把推开他,低着头快步向前……
“做人要守信用啊!”
杨信在后面继续刺激她。
方汀兰咬着牙在前面加快了步伐。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但方汀兰的气焰算是被打下去了,因为理亏她在杨信面前很难再保持高姿态,对他说话的声音都下降不少。
对杨信要求的各种东西更是无不应允。
包括从城里雇最顶级的铜匠,漆匠,木匠,购买各种材料,尤其还包括这时候也算价值不菲的铁力木,按照杨信的设计,准备制造一个铁力木架子的一尺直径铜球。空心的,用厚一点的铜皮,由铜匠手工敲出来,然后蒙上纸,再向纸上画地图,杨信的画工肯定拿不出手,但方汀兰可是工笔画的高手,杨信指挥她画就行。画完之后往下裁纸,按照地图上画的边线往下裁,裁一块漆一块,最终一块块用不同颜色漆出一个完整地球仪。
最后再画上经纬线标注一些必须标注的东西。
而重要城市如京城这样的,干脆就往上镶嵌宝石,长江黄河之类的大河用银线嵌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
不过还是得确定哪些地方该画上哪些地方不该画上。
其实也没多少不该画的。
这个时候像样的地方能发现的基本上都已经发现了,也就还有夏威夷和澳大利亚,还有新西兰。
也就这三个重要地方了。
剩下还有就是些小岛,这样的地方杨信根本记不住,也不可能往上面画,不过可以把阿留申群岛加上以显示比坤舆万国图知道的多。而南极洲可以画得真实一些,坤舆万国图上的南极过于夸张,这个时候欧洲人同样没发现南极洲,这片土地是他们想象出来的南方大陆。
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想象出来那里的生物。
不过杨信对于这时候各地的国家不甚了解,只能是大致印象,所以往上面画国界就不太可能了,最多只能标注上主要国家的名字。
好在这也没什么。
万历不会在乎这个的。
坤舆万国图同样有不少也是传教士们蒙的。
而且这样更符合这时候大明的标准,毕竟按照大明的朝贡体系,外国统统都是蛮夷番邦,大明和他们之间不需要国界,大明皇帝乃天下之主,日月所照皆为万历所有,画上国界算什么?让万历和那些蛮夷并列?这样就可以把地球仪改个名字了,比如大明八一宇仪,这不是让万历知道外面有多少国家的,这是让他知道外面还有多少蛮夷没来朝贡的。所以国界完全不需要,倒是那些大的河流和山脉湖泊之类都给画上,最好再给他画一艘风帆战列舰,就照着胜利号的,让大明皇帝陛下雄心壮志……
万历是没什么戏了。
不出意外他到明年就该龙驭宾天了。
“你不能只做地球仪,还得把各地风土人情,甚至历史物产加上,这样才是完整的,若是这地球仪上不能写,那就干脆单独编一个小册子,尤其是这些地方的历史,那些珍禽异兽也可以画出来,咱们的目的是让陛下看着高兴,若陛下看着高兴了,我二叔略微一提,不但你杀那个刘七的罪可免,就是赐一个官职也完全可能。”
方汀兰说道。
“那个,我说我有很多字都不会写,你不会因此笑话我吧?”
杨信说道。
方汀兰愕然地看着他。
紧接着她终于忍不住一下子笑靥如花绽放。
“你居然不识字?”
她指着杨信花枝乱颤。
“我不识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词叫走光你知道吗?”
杨信小心翼翼地说。
说话间他伸出一个手指指向她胸前。
方汀兰茫然,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着自己的胸前。
这时候其实是农历的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热了,而她身上就穿了一件粉色罗衫,罗这种东西其实也就比纱稍强点,但因为忙着和杨信画地图,身上已经出了很多汗,自己倒是全身心投入工作中没察觉。她这样前仰后合地大笑,让薄薄的罗衫一下子紧贴在皮肤上,显出出了里面红色的主腰,其实也就是类似欧洲女人束腰的东西,同样也显露出里面肌肤的颜色,因为主腰颜色的衬托和罗衫的颜色,那真得粉嫩粉嫩,甚至还有一点很明显的凹陷……
她真得很有料。
要知道主腰并不是向上托的,实际这东西包裹挺严实,还能显出凹陷那就只能说主腰有点包不住了。
不过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这真的已经算是走光。
方汀兰惊叫一声。
她的俏脸一下子通红,紧接着双臂抱在胸前……
“你这还不如刚才呢,那是视觉刺激这直接就是精神冲击!”
杨信无语地说。
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再加上这套动作,可是比那点不值一提的凹陷,对杨信的刺激更严重。
“登徒子!”
方汀兰羞愤地说道。
“我要是登徒子就不提醒你了!”
杨信说道。
方汀兰转头接过荷香递上的半臂,然后迅速套在身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你自己画吧!”
她故作气愤地说道。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杨信傻眼了,他会画什么啊,他连字都不会写呢!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他毫不犹豫地吟词。
他就不信这种文艺少女能扛住“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方汀兰站在那里,肩膀颤抖了几下,然后嫣然地转过了身……
“姑且饶过你这一次!”
她用手指点着杨信恨恨地说道。
旁边荷香小妹妹终于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就穿那么一点站在那里,成何体统!”
方汀兰红着脸喝道。
可怜刚刚脱了半臂给她的荷香小妹妹,只好低着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再给他俩当炮灰了,临出门前还给了杨信一个鼓励的眼神,很显然这个小丫鬟的心思已经不是那么纯洁。或者说她太了解自己小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穿多点反而穿一件最俏的,这摆明了就是荡漾了,人家荷香小妹妹都知道往罗衫外面套件半臂呢!
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房间里就剩下杨信和方汀兰,后者红着脸低下头,伏在案上画地图。
杨信倒是毫不在意,他又没想泡人家。
他无非就是摸了一下,也不能说摸,那只是意外,是为了救她,很纯洁不掺杂任何邪念的,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非要负责任到勇敢地挑战目前的道德体系。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很清醒的,双方之间可以说是阶级的鸿沟,是士与庶的区别,他再能剽窃王国维,也改变不了他是大明法律定义上的庶民的事实,方家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家小姐被庶民染指。
这完全是违背目前道德体系的。
真要是出了这种事情,就连方小姐都必须得面对千夫所指,整个社会全民唾弃的目光,哪怕这时候戏文里,最多也只会唱崔莺莺和张生私奔,请注意后者是生,人家是赴京赶考的,是个举人,而卖油郎最多也就是独占花魁,请注意,后面意思是个妓女。
如果换成崔莺莺跟着卖油郎……
那不是乱了纲常嘛!
就连戏文里面都不敢唱啊!
“你的手不要抖,你这样能画好吗?”
他看着方汀兰略微颤抖的手,一脸不满地说道。
方汀兰咬着嘴唇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相距不足一尺的他那张脸,在他呼出的热气缭绕中,做出欲掷笔状,杨信赶紧换上了最最温柔的眼神
(感谢书友灵感脉动,我是草泥玛,萌父,hmht,凤羽舞菲,轩辕天心,尤文图斯的球迷等人的打赏)……
第二十六章 冰火两重天
杨信的地球仪,最终靠着方汀兰的生花妙笔完成……
她的画工的确精致。www.uu234.ccwww.uu234.cc
据说她还得到过董其昌指点,董大师至今健在,不过因为儿子强抢佃户女儿的行为引发一连串事件,董家豪宅被暴民们焚毁,董大师不得不仓皇逃亡,导致声望大损……
艺术家也不免暴民之手啊!
总之方汀兰按照杨信的指点画出地图,那边雇来的工匠迅速完成木架和铜球并组装起来,然后给铜球蒙上白纸,依然由方汀兰照着之前自己画出的地图临摹到了这张白纸上。这个可是极考验画工,一则这不是原样临摹,实际上需要改变一下比例,二则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在圆球上,好在这对于一个工笔画的高手来说并不难,再说画废了大不了重新换一张。
实际上杨信太小看这时候琴棋书画的淑女了。
“你居然一次成功?”
他惊悚地说。
“我临摹花鸟图都能一次成功,你这又有何难?”
方汀兰说道。
“这就是你们说的地球仪?”
门前响起方希哲的声音。
“敬涵公!”
杨信赶紧拱手行礼。
坐着轮椅的方希哲随即被家奴推进房里,杨信向后面跟着的徐光启行礼,徐光启后面是陈于阶,让他意外的是,陈于阶后面居然还跟着汪晚晴……
“你一个小姑娘天天四处乱跑,你爷爷就不管?”
杨信无语地说。
“要你管?我爷爷在山海关!”
汪晚晴说道。
好吧,杨信忘了她爷爷是大明北方战区最高统帅,这时候还在运筹帷幄呢。
十分钟后。
“这是太阳!”
杨信指着前面一个点亮了的灯笼说道。
然后他转动地球仪。
“这就意味着白天,当京师转到这边时候,夜晚就降临了,日升日落并非太阳在升起落下,而是我们的位置在变化,地球上不同位置,会在不同时候迎来日出。而地球自西向东自转,故东边比西边更早看到太阳,假如以大明皇宫中轴线为起始,我们看到太阳之后,重庆人还得过近半个时辰才能看到太阳。”
他接着说道。
“那为何日出大而日中小?”
方希哲饶有兴趣地问。
杨信看了看他女儿,后者默不作声地拿起桌上两张纸,一手一张对着众人展开,第一张完全涂黑,但在中间却保留一个白色的方块,第二张则完全是白色,却在中间有一个涂黑的方块……
“两个小的方块哪个大?”
杨信微笑着说道。
“白的!”
汪晚晴迫不及待地喊道。
方希哲和徐光启微微颔首示意同意。
不用杨信说话,早已经玩过这个游戏的方汀兰微笑着拿出剪刀,很快把两个方块剪下来,然后直接走到她爹面前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大?”
方希哲愕然道。
“敬涵公,眼睛会骗人的。”
杨信说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老朽行将就木之年,才知道就连眼见都不一定为实!”
方希哲看着眼前纸片叹息道。
“太阳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是早晚远中午近,但相对于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距离,这个远近不值一提,可以说我们看到的太阳大小不变。至于我们早晚看到的太阳大,是因为它背后的天空是暗的,就像这个白色小方块后面的黑色,但中午的太阳虽然距离近,却在一个明亮的多的背景上,就像这个在一片白色中的黑色小方块,于是我们的眼睛就欺骗了我们。”
杨信说道。
“你为何说日心说最接近真理,难道日心说亦非真理?”
徐光启说道。
这时候他已经倾向于相信杨信了,这一点上杨信倒是要感谢龙华民,因为没有龙华民的表现,徐光启很难相信他,但龙华民检验了他,毕竟他知道的那些都是传教士从来不会说的,而龙华民承认他说的是事实,那么也就意味着日心说至少在欧洲也是引起巨大冲击,甚至让教廷以火刑柱来对付的。
不管这种学说是真是假,它的确不是杨信编造的。
“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太阳,那么宇宙无垠,我们难道看到的就是一切吗?”
杨信说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们的双眼看不到学问的尽头,更看不到天的尽头,谁也不能说自己找到了真理,到目前为止,我们能看到的宇宙中太阳就是我们中心,一切都是太阳赐予的,阳光使万物蕃育。但我们就能说我们的双眼看到了一切吗?宇宙是否有边界,时间是否有尽头?在知识面前我们没人敢说自己找到了真理,唯有不断向前,以有限的寿命去追寻无限的真理!”
他继续装逼中。
两个老头沉默中,陈于阶狂热崇拜中,方汀兰迷离中,汪汪……
汪汪懵逼中。
然后两个老头沉默着离开了。
“你为何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
杨信看徐光启离开的背影说道。
“我在看你是个什么妖孽降生,粗鄙无礼,野蛮凶悍,短短一个来月手上就沾满血,却又能写出清丽脱俗的词,还懂天文地理,就连龙华民这样连徐赞善都以师事之的人都被你堵得哑口无言,然而你却连字都多半不会写,你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方汀兰没好气地说。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奇特的。”
杨信说道。
旁边汪晚晴咳嗽了一声。
“你有什么意见吗?”
杨信问道。
汪晚晴白了他一眼,然后掏出自己的小包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举起来……
“杨信,你可知罪?”
她清清嗓子说道。
然后她愕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纸到了杨信手中。
后者在她的怒目而视中,迅速打开看着上面的人头像……
“你们谁能告诉我,我和别人吵架把他推倒,然后他一不小心倒在正铡草的铡刀上结果被铡下脑袋,我这算是什么罪行,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杨信愕然问道。
这是最新版的通缉令,没有水匪抢劫黄镇的商船,也没有他跑去找刘七报仇砍了人家脑袋当球踢,甚至没有他挟持陈于阶拒捕,打伤姜家多名水手,这些统统都是没发生过的。这个他已经知道了,陈于阶早就告诉他,在葛沽已经劝姜家放弃追责,当地官员也不想背个无能之名,所以这件事就算没发生,姜家几个水手都是轻伤,一人给点银子就拉倒了。但杨信杀刘七,却变成黄镇的船在葛沽购买大米,他在岸上和刘七因为琐事发生口角,两人争吵过程中他推倒了刘七,但推倒的地方有些特殊,旁边就是两个正在铡草喂牛的,于是他们措手不及一下子把刘七脑袋铡下来了。
然后他害怕畏罪潜逃。
这不得不说想象力都很丰富啊。
这么夸张的剧情都能编出来,而且还是人证物证俱全,就连原告都统一口径了,说白了各方都不想为刘七闹大。
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如果以故意杀人告杨信,那黄镇大不了揪住水匪不放,刘七通匪他的那些兄弟肯定也不干净,如果天津兵备道不管就继续往上告,反正他船上的私盐都已经扔海河,他就是一个合法商人,根本不怕闹大,何公那些人也不可能出来指证他贩过私盐。
甚至干脆去找汪可受。
他是天津三卫的顶头上司,地方出现水匪袭击,而且还是袭击的总督孙女的救命恩人,那这事情就很丢总督面子了,然后天津兵备道就必须剿匪,至少也得抓一批人意思一下,否则总督头上那顶佥都御史的帽子可不好惹,那帽子下面可是尚方宝剑。然后刘家作为最合适的炮灰,就有可能全被带出来,事实上如果天津兵备道抓人充数,他们家是首选目标,如果到时候他们再胡乱一顿咬,丰财场的官员地方的巡检统统都可能被带出。
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说到底他是真通匪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至于欺上瞒下编故事,这对于地方官员来说都是基本操作,他们要的就是不能出现水匪,出了水匪他们就会很麻烦。
官老爷们都不喜欢麻烦。
哪怕他们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但解决是要花钱花人脉的,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岂不是更好,再说治下出现水匪抢劫,也是会影响他们考评的,这些都是麻烦,而麻烦当然是能避免最好避免。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罪名该如何处置?
“绞死,但可以收赎,就是掏银子!”
方汀兰说道。
“多少?”
杨信问道。
“按律十二两四钱二分!”
陈于阶说道。
“我的钱包呢,这钱爷掏了!”
杨信豪爽地说。
才这点银子,真便宜!
然后他迎来一片白眼。
“你是畏罪潜逃,本罪加二等!”
方汀兰没好气地说道。
“加二等,绞刑加二等是什么?”
杨信愕然。
“你只有一等可加,因为绞刑上面就还剩一个了!”
汪晚晴说着很开心地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拉了一道,然后伸出了她可爱的小舌头。
第二十七章 无可救药
可怜的杨信最终明白了,尽管他的案子因为一系列内部操作,已经几乎可以说被抹去,但是……
这与他没什么关系。www.uu234.cc
他最终还是少不了要砍头的。
大明律并不存在畏罪潜逃,只要你跑了就是拒捕,只不过单纯的逃跑在原罪加两等,比如挨八十大板的变成绞死,但可以掏钱收赎,但原本就是绞死的就只能砍头了。而武力拒捕就一律砍头了,如果是像他当初在天津一样拿根扁担持械拒捕,而且还打伤了人,那就直接格杀勿论了。所以他的故意杀人变成误杀,仅仅是给官老爷和牵扯其中的人们解决了麻烦,至于他没什么区别,都一样,都是要推到法场砍头的。
很显然这些混蛋也没考虑过他。
而刘家之所以爽快地接受,估计也是因为无论如何他都要掉脑袋。
这样看来还是黄镇深谋远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最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跑路然后改身份。
杨信忧伤地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
“你吃糖吗?”
汪晚晴凑过来,拿着冰糖说道。
“谢谢,这份通缉令是不是已经贴到城门旁了!”
杨信问道。
说话间他拿起一块冰糖。
“没事,你可以坐在我的马车里!”
汪晚晴说道。
这个小姑娘还是很善良的。
“你以后也该学着克制了!”
方汀兰在一旁说道。
“假如是你,当你被别人调戏的时候,你还要自己身边的男人保持克制看着你被调戏?或者你认为一个男人在被别人用鞭子抽的时候,应该保持克制而不是夺过鞭子反手抽过去?”
杨信说道。
“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
方汀兰说道。
“但我只喜欢快意恩仇!”
杨信说道。
方汀兰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无可救药!”
然后她跺跺脚走了。
杨信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背影。
很显然双方终究不是一路人,遇上这种事情,黄英会默默递把刀给自己,但她这种诗书传家的,只会劝自己学韩信,谁对谁错呢?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但至少杨信自认做不到忍胯下之辱,他只会把对方掀翻,然后往脸上踩一脚,最好再顺便辗一下。人跪久了很容易站不起来,韩信是一个特例,更多人不过是用他这个特例来麻醉自己,然后在一次次麻醉中把钻人胯下当成习惯,那时候他也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其实也不难解决,只要杨兄有一个新的合法身份即可。”
陈于阶说道。
这也是杨信目前唯一选择。
根据这张通缉令想认出他仍旧不是那么容易,这又不是照片,无非大致描绘一下轮廓而已,至少杨信目前这打扮,只要不像之前一样,猖狂地跑到通缉令前围观,那么在大街上被认出的几率约等于无。但他没路引这才是最麻烦的,没路引本身不难解决,但如果他因为没有路引,被发现并送到官府,那么就极有可能会被辨认出来了。
“不如你跟我去湖广吧?我爷爷又递了请辞的奏折,他去年就想辞官回乡,只是陛下不准,这次要是陛下恩准就回乡养病,你跟我们回去,湖广没人认识你,你可以给我当护卫,我们汪家还是少不了你衣食无忧的。”
汪晚晴很期待地说道。
“你爷爷去年就请辞,那你今年不远数千里跑来做什么?”
杨信疑惑地说道。
“要你管!”
汪晚晴小脸一红说道。
“啊,他是让你来相亲的,你爷爷想在辞官回乡前,在京城给你找个豪门贵戚嫁了,快说说这些天见了那些公子了!”
杨信说道。
“不理你了!”
汪晚晴气鼓鼓地也走了。
“杨兄已经有所准备?”
陈于阶说道。
“黄英估计已经回乡,他们会在那里帮我弄一个新身份,过些日子就会送过来,只要我能保证在此之前无事即可,等他们办好之后,我再用新身份,估计除非再去葛沽,否则不会有人认出我的。”
杨信说道。
“这样最好,以后你尽量不要进出城门,通缉令不会发到咸宜坊,五城兵马司没那么喜欢多事,天津兵备道将通缉令送到刑部,刑部发到五城兵马司,后者贴上就算履行职责。但要说自己制作一批,分到各坊总甲手中,这样兴师动众大搞搜捕的事情,他们是肯定不会做的,当官的都不喜多事,这是天津的案子又不是京师的。”
陈于阶说道。
对于这一点杨信倒是确信。
他随即抛开了这个问题,而这时候他的工作基本上就算完成,而且这也已经是他在方家的第五天了,索性直接去向方希哲告辞,至于是否向万历进献,这个得由方从哲决定。杨信只负责做,其他的事也不是他该管的,以后要是有事无非再去找他,反正他就住咸宜坊,而方汀兰也没再出来,估计依然在生气当中。杨信也没再找她,紧接着坐进汪晚晴的马车,连同徐光启二人一起返回城里,他的通缉令的确已经贴在城门旁,和上一张并排着,不过并没人看,守门的士兵也没人在意。
至于搜查他们就更不可能了。
徐光启穿着官服呢!
哪个守门卒不开眼,会去搜查一个六品官,话说他们的兵马指挥也才六品。
四人很快就进了宣武门,徐光启先行返回明时坊。
“你就不用送我回去了吧?”
杨信对汪晚晴说道。
“哼,我得替黄家姐姐看着你,谁知道你住咸宜坊是不是别有用心?”
汪晚晴说道。
“我住咸宜坊怎么就是别有用心了?”
杨信不满地说道。
“杨兄,教坊司西院在咸宜坊。”
陈于阶笑着说。
“这教坊司到底几个院?”
杨信无语地说。
“三个,东院黄华坊,西院咸宜坊,南院明时坊,不过南院去的少,京城名气最大的就东西两院,当然,在下并未去过,亦不过听闻而已,究竟是在那几条胡同亦不甚了解。”
陈于阶说道。
很显然这个老实人也是有几分机智的。
“这种地方绝对不能去!”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旁边目光如炬的汪晚晴冷哼一声。
至于她信不信这种鬼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此时杨信的视野中白光闪烁,他立刻抬起头望去,但那里却只有一扇半掩着的窗子,他也没多想,看着路边风景在马车的颠簸中继续向前。就在他过去之后,而那扇半掩的窗子却紧接着打开了,上次被他教育过的家伙,站在窗口放下手中望远镜,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驶离的马车。
“王公子,就是此人?”
他身旁一个中年书生笑着说。
“换了身衣服,倒也人模狗样的,差点没认出来,也不知这狗东西,哪里来的妖法,身边的女人竟各个都貌美如花!”
王公子恨恨地说。
很显然这才是他怒气勃发的主要原因。
“算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无非一点口角而已,这应该是兵部汪侍郎家的马车,里面应是汪侍郎的孙女,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与男人同车,汪侍郎的家风实在令人费解。马车旁边骑马的是左赞善徐光启的外甥,他们是从城南而来,汪小姐在京城往来的就是方大先生之女,若在下猜的不错,他们应该是一同从方家庄回来的。”
中年书生笑着说道。
他在暗示王公子,若没有必要,那就老老实实咽下这口气,为这点小事不值得冒险,人家明显关系网挺硬的。
“若家父不是为奸党所害,某何至受辱一个小人!”
王公子说道。
“令尊不过是暂时去职而已,以后终有起复之日,你要明白,令尊是为太子丢的官,太子不会忘了令尊的,而陛下终有百年之日,太子终有登基之时,忍一忍,等太子登基,还少的了令尊飞黄腾达?”
中年书生说道。
王公子这才恨恨地坐下,那中年书生给他斟了杯酒,王公子一脸郁闷地端起来正要喝酒,一个家奴突然跑了上来,直接跑到了他跟前,因为跑的急了,一下子碰翻了酒杯,一杯酒瞬间全洒在王公子身上……
“你这狗奴才!”
王公子气得抬脚把他踹翻在地。
那家奴没敢反抗,等他踹够了才爬起来,脸上的血都顾不上擦,重新凑过去说道:“爷,小的在城门口看到一张通缉告示,上面画的人颇有几分像那日对您无礼的那个。”
“当真?”
王公子瞬间站起来惊喜地说。
“小的不敢确认,这告示上就是画的有几分相似。”
家奴说道。
“相似即可,你不是说他没路引吗?相似即可到五城兵马司检举,五城兵马司去一查,他只要没有路引即可下狱,就算有人相助不会挨板子,只要进了衙门也少不了吃点苦头。且看他住哪个坊,若是西城兵马司有熟人,塞点银子让他们抓住后先狠狠揍一顿,终归出了这口气再说!”
中年书生说道。
“走,这还吃什么酒,先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这狗东西!”
王公子兴冲冲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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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曹文诏
杨信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送他返回咸宜坊的住处后,汪晚晴和陈于阶随即离开。
“杨公子,您可满意?”
何铺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转过头更加卑躬屈膝地说道。
“满意!”
杨信看着自己住处说道。
虽然他五天没来,但这个何铺长明显很尽职,整个三间东厢房给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各种家具也都摆上了,甚至还挂上字画,搞得倒是颇为雅致。不过让杨信疑惑的是,陈于阶扔出的那锭银子应该不至于如此值钱,别的不说,光这一套家具就价值不菲,更别说字画了。主要是这样的话,何铺长自己就很难贪墨多少了,杨信感觉他的节操还不至于如此令人敬佩。
“这些都是方府派人送来的,至于陈公子给的银子,小的自作主张给您买了个使唤的丫头,您看看是否满意!”
何铺长说道。
说话间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从他身后怯怯地走过来。
“这,这得立契吧?”
杨信愕然说道。
“无妨,挂在魏公公名上就行。”
何铺长很懂他心意地说道。
这倒的确是可以的,杨信看着那个小丫头,面黄肌瘦,仿佛一根秋后摇曳的小草,身上穿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绞着手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同样在随风摇曳着……
“那就这样吧!”
杨信说道。
“那小的回头把身契给您送来,魏公公不识字,咱们也不必再为这点小事去劳烦他,您这个做侄子的替他签了就行,官府那边小的一说就行,他们还能不放心魏公公是怎的。”
何铺长说道。
“行,这里还有二两银子,劳烦何铺长再帮她弄几身衣服,顺便准备些酒菜之类的,今晚在下请四邻喝酒,您和几位火夫有空,不妨也来喝一杯。”
杨信说道。
二两银子足够了。
这时候一头上百斤的肥猪,基本上也就不到二两。
何铺长接过银子,立刻带着小草兴冲冲地走了,杨信和正房的那个书生一拱手,后者还礼,估计是因为方家送东西来,否则这位落第举子还不至于看得上他。不过杨信也没兴趣和这种上流人士打交道,这家伙明显就是个八股文的腐儒,和陈于阶这种不是一个类型。两人这样见过面,杨信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这间厢房就一个客厅和左右两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书房里居然还给他摆上了不少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估计方汀兰还是希望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杨信哑然失笑。
当天晚上他正式邀请了四邻,然后一顿酒肉之后,就算正式入住这里,同样也以魏进忠的名字,签了小草的卖身契……
后者以后就叫小草了!
反正她长得就跟小草一样,换上新衣服也依然如此。
杨信也没问她家庭,这时候老百姓家女儿多,差不多年纪就卖到大户人家当奴婢是很平常的,能混个大丫鬟,也比在外面受苦强,所以他就当给自己找了个童工了。虽说年纪小,但洗洗衣服,出去买个早餐之类还是可以的,就这样先剥削着再说,哪天有意外情况就把她送给汪晚晴或者方汀兰。
总之他就这样踏入剥削阶级行列,开始了在小丫鬟伺候下的生活。
第二天到日上三竿他才终于爬起来,这时候小丫鬟已经把室内清理得干干净净,在她服侍下杨公子穿上了衣服,在她打来的水里洗了脸,刷了牙,吃了她从外面买来的早餐,然后心满意足地剔着牙,带着换了衣服的小丫鬟出门了……
“这是什么声音?”
杨信蓦然回首。
在街道旁边摆着个摊子,一个人站在那里,不断敲着手中两个小铜碗发出撞击声。
“公子,这是冰盏。”
小草小心翼翼地说。
“来两碗!”
杨信冲着那小贩喊道。
“这位公子,您是要酸梅汤还是冰果子。”
小贩说道。
“有冰淇淋吗?”
杨信问。
“呃,小的不懂!”
小贩愕然。
“就是加奶,加糖,加各种东西的。”
杨信说道。
“那是雪花酪!”
小贩说道。
“来两碗!”
杨信说道。
“公子稍待,这个需搅一会。”
小贩说道。
杨信满意地坐下,然后让小草也坐下,后者有些惶恐,但还是很听话地坐下了,那小贩打开层层棉被盖着的冰箱往外舀碎冰,紧接着迅速配齐各种配料,在一个专用的容器里面奋力搅动。很快大明版冰淇淋完工,倒入两个铜碗端到杨信面前,不过这个冰淇淋颜色比较可怕,因为加了乌梅所以是红色,堆着碗里冒着凉气,在这种夏天无疑是很有诱惑力。
杨信把其中一碗推给小草……
“公子,奴婢不敢!”
后者惶恐地说。
“什么不敢,让你吃你就吃!”
杨信说道。
说完他自己先尝了尝,冰酸甜加上奶味,瞬间那种酸爽直冲全身……
“爽!”
杨信满意地说。
那边小草终于忍不住,也舀起一点放入了口中,紧接着那两眼就放光了,这可怜的孩子估计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杨信就跟个遛孩子的长辈一样坐在那里,一边吃大明版冰淇淋一边看着路上。就在此时三个穿青色直身头戴红色毡笠的男子,牵着马走过来,为首一个三十左右的,看上去颇为彪悍,在他们对面桌子上坐下。那为首的人看着他们吃的,问了问价钱,最后还是选了最廉价的酸梅汤,看得出经济条件不怎么样,不过从他们和小贩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些人是军队的士兵。
“给三位军爷一人一碗雪花酪,吃多少都算我的!”
杨信说道。
“这怎么使得!”
那小军官拱手说道。
“军爷们保家卫国,兄弟请个客算的了什么,几位是哪里的?”
杨信拱手说道。
“我等是宣府的,奉命进京办事!”
小军官说道。
杨信端着他的碗走过去坐下,这时候他们的三碗雪花酪也做出来,那小军官再次拱手说道:“在下宣镇刘总兵镇标小旗曹文诏!”
“曹文诏!”
杨信拖长了声音说道。
“好名字,兄弟杨信,吃这个没意思,赶紧吃完,咱们找个地方吃酒去!”
他紧接着说道。
曹文诏啊!
不过算算他这时候也就是这身份了,历史上对这个人之前记载为零,就说他是大同人,从军辽东最早跟着熊廷弼,之后就纯粹在战场上杀出来的,而熊廷弼是下个月启程,宣府的兵马同样也是在这一年赴辽东参战。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一批宣府的军队中,他不可能从大同辗转千里跑辽东从军,但他从大同去宣府从军是正常的。
“曹兄,怎么这样看我?”
杨信疑惑地说。
“杨公子,在下只是有点意外,公子文人,竟能看得起我们这些粗汉!”
曹文诏有些尴尬地说道。
“文人?曹兄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文人,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找个文人一起喝酒,陈兄,这边!”
杨信喊道。
正骑马过来的陈于阶立刻转过来,下马坐下同样要了碗雪花酪,擦着头上的汗说道:“方小姐今天早晨就将地球仪送到方阁老那里,估计方阁老已经带着进宫献给圣上了,至于圣上会不会喜欢,这个暂时还不知。不过据我舅父所说,方阁老倒是对此物颇为喜欢,他特意到我舅父那里,向我舅父求证,估计一开始还不放心,怕你是个哪里来的疯子胡言乱语。”
“那就与我无关了,反正我该做的已经做完。”
杨信说道。
“这几位是?”
陈于阶看了看曹文诏等人。
“宣镇的兄弟,刚认识的,一见如故,正想去喝酒呢!”
杨信说道。
“那就一起吧,这京城我还熟些!”
陈于阶说道。
“小草!”
杨信回头说道。
正在舔碗的小草带着幸福的傻笑抬起头,脸上还沾了几块红色。
“这又是谁?”
陈于阶愕然。
“刚买的丫鬟!”
杨信说道。
“你怎么立的契?”
陈于阶问道。
“签我大爷的名!”
杨信说道。
他说着扔给小草一枚银币。
“自己玩去,玩够了回家,小心别被人贩子拐走,公子和几位叔叔要去喝酒,就不带着你了!”
他说道。
“公子,奴婢可以再吃碗吗?”
小草弱弱地说。
“不行,一天就吃一碗!”
杨信说道。
说完他又扔给小贩一块碎银子,后者眉开眼笑地连连谢赏,杨信也没再搭理他,紧接着站起身,陈于阶匆忙吃了一半他的雪花酪,然后指着碗冲小草示意了一下,后者心领神会。而曹文诏三人虽有些茫然,但有人请吃酒这种好事还是不能错过,他们三个也起身,四人牵着马和杨信一同步行。
看着他们的背影,小草立刻陷入了挣扎。
她看看杨信的背影,再看看陈于阶留给她的那半碗雪花酪,可怜小小年纪就不得不面对这种忠诚与诱惑的考验。
但最后她还是痛苦地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她决定当个好孩子。
第二十九章 酒后吐真言
“也就是说你们刘总兵,因为士卒不愿意去辽东而闹事,被朝廷认为畏敌逗留而逮捕,你们是护送他亲信来上书申辩的。www.uu234.cc”
杨信说道。
他们此时已经在大名鼎鼎的教坊司西院某个娱乐场所了。
不过主要还是喝酒。
毕竟这才刚刚中午呢,这时候哪会有别的兴趣,再说这里可是正规的娱乐场所,教坊司官营的,无非就是找几个女人奏个乐唱个曲陪个酒而已,大家都是文明人,不会做别的。不过还是让曹文诏等人受宠若惊,他们这些穷当兵的哪有钱到这种高级娱乐场所,这里来一趟少说也得消费他们一两年军饷,前提还得他们能发出军饷。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杨信迅速推心置腹。
“也不是兄弟们害怕,咱们当兵就是要上战场的,打仗没什么可怕,当兵就是要打仗的,就是死在战场也无话可说,可这上战场也不能让我们不管家里的亲人啊!不能我们死在战场上,后面老婆孩子跟着饿死啊!”
曹文诏说道。
“你们是卫所兵还是募兵?”
杨信好奇地问。
“哪还有卫所兵能打仗的,跑都快跑光了,九边从世宗时候就全是募兵了,卫所兵就是种地交粮食补充军需,打仗的全是募兵,说起来他们的军饷并不低,募兵时候安家费三两,出征行粮二两,月饷一两半,不过一两半里包括五斗本色米的折银,总之就是一年饷银十八两。”
旁边陈于阶说道。
“陈公子,您再喝一杯嘛!”
旁边俏佳人端着酒杯,送到陈于阶嘴边,娇滴滴地说道。
陈于阶笑着抓住她的纤纤玉手然后一饮而尽,那俏佳人立刻带着羞涩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陈公子开怀大笑,估计他也是混惯了这种场所,绝对的惯犯,什么自己从没来过纯属睁着眼说瞎话。
“那这不少啊!”
杨信推开身边小美女的手说道。
十八两的军饷并不低,按照京城米价足够养活一家五口人。
“他们能拿到手才算不少,从上到下谁不克扣?这笔银子从户部出,经兵部到督抚手中,再由督抚到总兵和各级将领手中,每一层都得漂没一部分,最终到他们手里的,估计连三成都剩不下。否则从上到下都吃谁?每年九边的军饷就是肥肉,养活从上到下所有人,比如刘孔胤这次派人到宫里活动,那银子肯定还得是从士兵的军饷里扣,他肯定不能自己掏。
而这次宣镇闹事,也其实就是那二两行粮漂没完了,当兵的不满最后巡抚不得不额外一人补发二两的马价银最后才平息。这个月第一批宣镇的兵马已经到辽东,他们是四月间启程的,只是辽东局势紧张,朝廷要他们继续派兵,不过巡抚不想再派了,宣府也要警戒蒙古人。”
陈于阶带着酒意说道。
“那总归也还能剩下六七两啊,这也得七八石米呢!”
杨信说道。
“杨兄弟,在下启程的时候,宣镇的米价已经奔四两了。”
曹文诏苦笑着说。
“呃?!”
杨信愕然。
“我们承认军饷不低,朝廷定的军饷是够我们养家糊口,就连老婆孩子也能吃饱饭,哪怕这些军饷到我们手中的只有一少部分,我们也能勉强忍了,但军饷不变,米价却一天天不停地涨啊。我们拿了军饷,得去向商人买米,但盐法变了之后,原本九边的商屯尽数荒废,各地军户更是逃亡殆尽,地方产的粮食根本不够,必须依赖粮商从关内运输。
那粮价就看天了。
丰年,九边本地出的粮食多,粮价就降,我们能勉强养家糊口,遇上灾年,九边本地出产的粮食不足,粮价就得暴涨。
我们就得挨饿。”
曹文诏说道。
“也就是说关键还是九边的粮食产量不足。”
杨信说道。
曹文诏点了点头。
“那为何朝廷不想办法增加九边的粮食产量?”
杨信说道。
“九边各地土地贫瘠,干旱缺水,无法种水稻,最多也就是种麦子,谷子之类耐旱的,但这些产量太低打不了多少。”
曹文诏说道。
“那都是借口,九边不是产不出粮食!”
陈于阶醉醺醺的说道。
说完还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脑袋晃着,醉眼惺忪地看着杨信……
“九边不是产不出粮食。
大同,宣府,辽东哪里产不出粮食?
以辽东为例,知道开中时候辽东粮价多少吗?
一钱,一钱银子一石,朝廷规定金花银每两折米四石,但如今已经涨到四两一石的辽东,一钱银子一石米,比朝廷税银定价还低。
这就是打不出粮食的九边?
打不出粮食能低到一钱银子一石米?
这是正统五年的辽东米价,都是有据可查的,这就是打不出粮食?辽东自汉朝就是繁华之地,高句丽,契丹无不以辽东立国,就连辽东边墙之外尚有渤海国称雄一时,若打不出粮食他们难道吃土。
但为何如今就变成打不出粮食了呢?
他们的粮食足不了,他们的粮食足了粮价如何涨?你以为那些粮商后面都是什么人?我之前说了,九边每年的军饷是块肥肉,而且还是大明最大的一块,每年一千多万两,并不只是我之前说的那些从中捞,包括其他那些达官贵人全都从中捞。他们不管军务,不能去克扣贪墨军饷,但他们可以通过粮价盐价等等贸易来分,米价同样是其中最重要手段,米价高才能赚大钱。就算丰年他们也得让米价高,无非就是把九边的粮食卖给蒙古人,甚至还有卖给建奴的,别以为那些商人不会通敌,晋商就靠通敌发家。他们把粮食偷偷卖给敌人,于是粮食不够米价又涨了上去,那些吃这碗饭的又可以赚大钱。
咱们说实话。
朝廷每年在九边花的银子并不少,九边士卒的军饷其实也不低,大明朝的制度其实是好的,皇上不会想要九边糜烂,这江山可是皇上的,但是……”
陈于阶趴在杨信肩头,喷着酒气呵呵傻笑着。
他明显是喝多了,要不然这种话是不会往外说的,很显然以后要是想从他嘴里套一些东西,把他灌醉应该是最好办法,这种平日一本正经的人一旦喝醉往往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就是中间这段全烂了,从朝廷到地方,从文臣到武将,从勋贵到士绅统统全烂了!”
他拍着杨信肩膀,摇摇晃晃地挥舞着另一只手说道。
“那如何解决?”
杨信面色不变地问道。
曹文诏倒是略显尴尬,很显然这个人并不仅仅是猛将。
“解决?解决不了!
有办法也解决不了,咱们大明很多事,不是想做,知道如何做,就能真得做成的,以天津种稻为例,那里能种稻,而且也种成了,甚至根据估算仅仅将天津一带荒地开垦出来,就能让京师不用江南漕粮。但却不能开垦,因为北直隶的士绅全都反对,他们害怕一旦这样,到时候天津产量不够,就会向他们加税来补充缺口,他们一起反对,最终陛下也无可奈何。
九边的事也一样。
朝廷给士卒加多少饷都没用!
那根本就不是银子的事,一个月一两半在宣府买不了五斗米,那加到三两就能买得起一石米了?异想天开,你们军饷一个月加到三两,我可以保证,今天加明天米价就得翻翻,说不定你们连五斗都买不到,辽东米价最高的嘉靖三十八年八两银子一石,你们觉得宣府四两很多吗?
你们根本不明白九边是什么?
是大明的屏障,御敌的长城吗?
不是,九边只是满朝文武和富商大贾们的钱箱,皇上从全国收税把钱箱装满,他们从里面拿走揣到自己的口袋,剩下点渣子维持着别让这个钱箱坏了就行。
朝廷真打不过建奴吗?
笑话,戚武毅的兵法在那里,戚家军还没死绝,那些跟着戚武毅的老兵一大堆活着的,照着做就行,九边员额八十六万,实际五十九万,五十九万戚家军,灭建奴犹如按死一只蚂蚁!
可灭了建奴,这钱箱也没了!
朝廷的衮衮诸公们都不傻,建奴算不了什么,他们都很清楚,建奴不过是疥癣之疾,可有这疥癣之疾,才能让皇上把银子不断投入辽东,投入这个钱箱让所有吃这个的伸手去拿,没了建奴就没了钱箱,没了钱箱那又去哪儿拿银子?所以建奴不会剿灭的,甚至还会继续做大,辽东的官军数量还得增加,投入那里的军费还得增加,甚至为此加税于民,让这个钱袋子越做越大,越做越大,砰,撑碎了!”
陈于阶猛然仰面朝天,张开双臂……
“我觉得他喝醉了!”
杨信一脸严肃地说道。
“在下也觉得陈公子喝多了,都说胡话了!”
曹文诏深有同感地说。
杨信迅速掏出陈于阶的钱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一张银票,直接塞进旁边俏佳人的胸口,后者惊叫一声,随即眉开眼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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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生死之交一碗酒
把陈于阶送回到徐光启的府中后,杨信骑着他的马继续和曹文诏几个在城内游玩。UU小说www.uu234.cc
曹文诏等人也闲着无事。
他们此次进京是护送刘孔胤一个亲信到京城活动的,后者这时候正四处拜门送礼呢,根本已经没兴趣管他们,而且估计这几天都是如此。他们原本就是在客栈等待着,如今有杨信这样的好人请客,那自然乐得跟着一起继续吃喝玩乐。四人就这样晃悠到快天黑,然后又一同返回咸宜坊,找了一处纯粹的酒楼,正喝得热火朝天时候,外面定更的鼓声蓦然敲响……
正划拳的杨信愕然停下。
然后他看了看四周那些对此毫无反应的酒客们。
“这是宵禁的鼓声吧?”
他抓住路过的伙计问道。
“公子,咱们坊又不禁!”
伙计笑着说。
“呃,那就继续吧!”
杨信说道。
宵禁是坊门关闭,外面的大街上不准随意走动,然后理论上坊同样也开始巡逻,但实际上那就是说说,谁会真管,一大堆人就指着夜生活呢!明朝后期的商业发达,夜晚做生意的有的是,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不会真正执行什么宵禁的,只要不出坊门,坊歌照唱舞照跳。
不过曹文诏等人回不了客栈了。
他们的客栈不在咸宜坊,出坊门是肯定不行的。
好在这种小事同样不值一提,咸宜坊一样也有客栈,明朝北京城的坊大得惊人,远不是唐朝长安城的坊可比,咸宜坊虽然不算大的,但真算起来也不输一个普通的县城。而汪晚晴居住的明时坊则堪比东昌府城,至于外城那几个坊就更大了,整个外城二十多平方公里加起来也就才八个坊,所以这个宵禁真得跟没有差不多。在没有汽车等交通工具的时代,半夜里谁闲得蛋疼了跑到两三里外逛悠?
曹文诏几个也不在意这个。
四个人就这样又继续喝了半个时辰,基本上都喝大了这才散场,歪歪扭扭地下楼,骑着马站在夜风中的街道上。
街道上依旧繁华。
“哥几个,是去我那里凑合一晚还是给你们找个客栈?”
杨信醉醺醺地说。
“去你那里就行,咱们兄弟何必再破费!”
曹文诏大着舌头说道。
“那就走!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生死之交一碗酒,说走咱就走……”
杨信抽风一样嚎叫着。
“这歌好!说走咱就走!”
曹文诏打着酒嗝跟着嚎叫。
“那就唱起来!”
杨信嚎道。
“水里火里不回头,你有我有全都有,风风火火闯九州……”
他亢奋地嚎叫着。
然后曹文诏和后面两个士兵也跟着学了起来,而且越唱越熟练,很显然这种歌曲更符合他们风格,四个破锣嗓子鬼哭狼嚎般,在夜晚的街道上唱好汉歌,惹得路上一片侧目。不过这时候也就不到九点,因为是夏天多数都在乘凉,所以倒不至于惊扰别人清梦,至于吓哭路边的小朋友就不可避免了。
四个人高唱着好汉歌,很快就到了杨信居住的胡同口。
今天是个阴天。
在外面的街道上因为有两边还在营业的商铺,还有不少乘凉的人点燃熏蚊草熏蚊子,所以多少有些光亮,但这种胡同里就一片漆黑了。
四个人下了马。
曹文诏让后面两个士兵给他和杨信牵着马,他俩在前面走,这俩人还手挽着手呢,准确说是杨信扶着曹文诏,前者身体特殊,这时候已经快清醒。但曹文诏是真喝醉了,走路都不稳,在漆黑的胡同里深一脚浅一脚,而且还在嚎着生死之交一碗酒呢……
“杨兄弟,够义气!”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说道。
“我曹文诏认你这个兄弟,就像你这歌唱的,水里火里不回头……”
他的嚎声还未落下,旁边墙头骤然一盏灯笼挑出,几乎同时一张渔网从天而降,杨信终究是喝了酒,而且还被曹文诏抓住胳膊,就在他反应过来试图躲开的瞬间,那张渔网就把他和曹文诏一起罩住……
“快,拿住了!”
墙头骤然响起一片喊声。
紧接着几盏灯笼同时亮起,昏暗的光亮中一个个身影纷纷落下。
被渔网罩住的曹文诏,醉眼惺忪地看着这一幕,而前方最先落地的几个人已经扑了过来,昏暗中恍如一群鬼怪,他猛得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双手同时抓住面前渔网……
“开!”
他恍如咆哮的猛虎般大吼一声,双手向外一撕,粗麻线编织的渔网瞬间被他暴力撕开。
几乎同时对面一只铁尺砸落。
曹文诏右手一把抓住拿铁尺的人手腕,向怀里一拽左手斩落,那人没有丝毫停顿地扑倒在地上,下一刻一支短矛刺到,曹文诏脑袋一歪避开,手中刚夺过的铁尺甩手掷出,正中对面短矛手脑门。后者惨叫倒下的一刻,那支短矛也到了他的手中,这家伙随即走出渔网,倒持短矛照着前方的人抽过去,后者手中铁链子砸落正缠在短矛上,曹文诏手一抖,矛杆带着铁链直接杵在他咽喉。
那人仰面倒下。
杨信迅速跟着钻出了渔网,但他很聪明地靠在了墙上,愕然地看着曹文诏如同出笼的猛虎般,一支短矛带着破空声不断抽落。
他前面无人能挡。
所有那些从墙上跳下来,拿着铁链,铁尺,短矛一类武器的官差们,在这个原本历史上大明朝头号猛将面前,恍如一群被狼撵的鸭子,纷纷带着惊慌掉头逃跑,来不及跑的直接就被抽得鬼哭狼嚎。他们选择在这样的环境伏击,估计就是想玩瓮中捉鳖,可惜没想到计划成功了,可网到的不是杂鱼,而是巨齿鲨,而且还不只一条,结果反而变成自己无处可逃。曹文诏喝多了,昏暗中他也看不太清楚这些人,正跟杨信热血着呢,突然有人袭击他们,这个战场上为了救部下兄弟而战死的猛将根本也没兴趣考虑别的。
砸就行!
这时候谁还管别的。
“放箭,贼人拒捕,格杀勿论!”
墙头上有人喊道。
杨信急忙抬起头,正好和一个人照面。
“就是他!”
王公子喊道。
杨信骤然间纵身跃起,王公子吓得急忙缩回去。
杨信在躲开一支箭的瞬间,抓住刚刚射出箭的弓箭手,在后者的惨叫中硬生生拽了下来,这时候曹文诏也看见了弓箭手,他却没有躲闪,而是再次咆哮一声恍如野牛般撞向前方墙壁。杨信立刻醒悟,带着亢奋全速向前,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墙根,肩膀同时撞在土坯的墙上,这是两头猛兽啊,两个真正的绝世猛将,其中还有一个是开挂的。
伴随一声沉闷的撞击,那土坯墙轰然倒下。
墙头立刻一片尖叫。
“痛快!”
曹文诏长出一口气。
“尔等,尔等贼子,竟敢拒捕杀害官差,难道,难道不怕抄家吗?”
土坯墙倒下的尘埃中,王公子打着灯笼哆哆嗦嗦地站在豁口内,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他旁边一个文官同样在哆嗦着。
在他们面前的尘埃中,那些被土坯墙砸在下面的弓箭手,一个个哀嚎着从碎土坯中挣扎出来,虽然杀害不至于,但也全都带着伤。
曹文诏脸色一变,急忙伸手从地上抓起一个昏迷的……
“五城兵马司的弓兵!”
他惊愕地说道。
“应该是来抓我的,我在天津给兄弟报仇杀了一个泼皮。”
杨信很坦诚地说。
曹文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哪里的兵,五城兵马司捉拿的只是通缉犯杨信,此人在天津误伤人命潜逃至此,念在你无知,并非其同伙,只是为其蒙骗,只要能拿下这贼人就算你将功折罪!”
那文官精神陡然一振,立刻颇有中气地喊道。
杨信很坦然地把双手向前一伸……
他在赌,他赌这个战场上不肯抛弃部下,结果孤身冲阵营救以致被困负伤后自杀的人,是不会卖友求荣的。
曹文诏看着他。
整个胡同里一片寂静。
“你还在等什么,难道想跟着他一起上法场!”
那文官喝道。
曹文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很显然他正在艰难抉择中,在义气与未来中挣扎难以决断,而杨信依旧伸着双手坦然地看着他,突然间他仰天长啸一声,猛然将目光转向那文官,紧接着甩手将那个昏迷的官差掷过去……
“跟我走,先出了城再说!”
在那文官的惊叫声中他对着杨信吼道。
几乎同时外面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火把的亮光出现在后面的巷口,那两个牵马的士兵立刻清醒过来,吓得赶紧躲开。杨信和曹文诏同时望着巷口,然后就看见十几名打着火把的骑兵汹涌而入,一个个头戴帽盔身穿黄色圆领罩甲。为首一个身穿红色刺绣贴里,头戴八瓣帽盔的男子带住马,在火把摇曳的亮光中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从肩头探下的似龙非龙的猛兽张牙舞爪……
“锦衣卫奉旨办差,哪个是杨信?”
他冷冷地说道
(感谢书友那壶,自由的牧野鹰扬,轩辕贵胄祖述尧舜,书友20181114202159380等人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