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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江船舞曲

    就在两人争执时,从船舱里出来一人,朝那车管事道:“何人在此喧哗?”

    “姜大人,”车管事伸手一指宁祖儿,“就是他,在这里闹事。”

    “哦?”那人剑锋一般的目光朝宁祖儿看去。

    宁祖儿身子微微一震,那位车管事口中所说的姜大人年约五十开外,神气内敛,目中精光爆射,一看便是功力深厚之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闹事?”姜大人盯着宁祖儿问道。

    “我们想上船,他却让人拦着,”李秀伊不等宁祖儿说话,便开口道:“还说我们闹事,还讲不讲道理?”

    “你们没有请柬,自然不能上船,”车管事大声叫道:“是你们不讲道理,还打人,不怕送去见官么?”

    姜大人哼了一声,“没有请柬自然是不能上船的,如果你们不想惹麻烦,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们偏偏就要上船,”李秀伊模仿他的语气高声道:“若你不想像他们一样被打下水去,现在让开还来得及......”

    “你胡说什么?”宁祖儿皱着眉头阻止她说下去。

    “怕什么?”李秀伊下巴一扬,“那么多人都被你打下去了,你还怕一个糟老头子么?”

    “你......”宁祖儿心中一急,不知怎么说她好。

    姜大人眯起了眼,“我好心放你们一马,这可是你们自己不知进退,可怨不得我了。”说着衣袂一动,人已拔地而起,双手十指戟张,狠狠朝宁祖儿抓来。

    宁祖儿身略略一偏,伸指戳向对方胁下。

    姜大人腰身一拧,迅速变招,挥掌劈向宁祖儿颈侧......

    眨眼工夫,七八招已过,姜大人已稳稳的站在船板上,与宁祖儿四目相对。

    “年轻人好功夫!”他淡淡说了一句。

    “前辈功力深厚,佩服佩服,”宁祖儿朝他拱了拱手,“我这位朋友无端生事,还望前辈不要见怪,我就带她走。”

    见宁祖儿欲拉自己,李秀伊一甩手,“我不走,我就要上船看看,你跟他继续打呀!他都一把胡子了,肯定打不过你!”

    宁祖儿一皱眉,想硬拉她走,忽然见那姜大人朝岸上遥遥一拱手道:“杨大人也来了,幸会幸会!”目光所对的人却是杨牧云

    “唔,没想到老丈也在这儿,”杨牧云连忙还礼,“安平大君也在船上吗?”

    原来这位姜大人便是那日引杨牧云和金宗瑞去澹澹亭见李瑢的老者。

    “大君正在船上与人叙话,不希望被人打扰,还请杨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杨牧云说道:“是我这两位朋友冲撞了老丈,还望您不要见怪!”

    “哦?”姜大人目光一转,“他们是杨大人的朋友?”

    “嗯,”杨牧云向宁祖儿道:“你们赶快下来,如此行事,不怕人见笑么?”

    “怎么回事?”船舱门帘一掀,出来一位丰神俊朗的人物,正是安平大君李瑢。

    “君上,他们......”姜大人话还未说完,李瑢目光一亮,“杨大人也来了吗?”

    “只是路

    过,打扰了大君兴致,实在抱歉!”

    “杨大人客气了,”李瑢微微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汉阳第一美女美贞小姐的名头也把杨大人吸引来了么?既然如此,就上船随我进去吧?”

    “不必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我没有请柬,告辞!”

    “且慢,杨大人不必见外,本君一句话,难道还抵不上一张请柬么?”李瑢说着目光看向车管事。

    “既然是君上的朋友,自然是不需要请柬的,”车管事换了一副笑脸,“杨大人请!”又转向宁祖儿和李秀伊,“两位请!”

    一见是三叔李瑢,李秀伊慌忙垂下螓首,好在李瑢没向她这边看来。

    一行人进了船舱,里面是座大厅,有很多人在里面,一见李瑢,便纷纷起来行礼。

    杨牧云见他们个个衣饰华贵,便知这些人非富即贵,都是汉阳城很有身份的人物。

    “各位请坐,”李瑢笑道:“本君不过是几位朋友进来,”转向杨牧云,“杨大人,和你的朋友们坐吧!”

    “嗯,大君请!”杨牧云领着宁祖儿和李秀伊在一处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上坐下。

    李秀伊心里有些忐忑,对宁祖儿道:“宁公子,我们走吧!”

    宁祖儿看了杨牧云一眼,“闹事非要上船的是你,上来了说走的又是你,你可真难侍候。”

    杨牧云轻轻一笑,“我们略微坐会儿,趁安平大君不注意便下船。”

    “听见了吗?”宁祖儿拍拍李秀伊的袖子,“稍安勿躁,一切听杨兄的话行事。”

    “你为什么要听他的?”

    “因为他不需要闹事就能上船,我可没这个本事。”

    说着话,就听一阵乐曲声悠悠响起,一群朝鲜少女穿着彩衣聘聘婷婷的行至厅中,开始翩翩起舞。

    “南美贞便在这里面么?”李秀伊瞪大了双眸。果见一位最美丽的女子在其中领舞。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纤细,面若桃李,顾盼之间双眸粲然生辉,一笑一颦俱让人心动。纤足踩着乐曲声拧身飘动,让人观之目眩。

    “她便是南美贞么?”李秀伊暗赞了一声,“果然相貌不俗,比之三叔的爱妾对御香不相伯仲,难怪吸引了汉阳城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前来。”

    一曲舞毕,厅内响起了一片掌声,那位佳人欠身一礼,算是向众人致谢。

    李瑢目光不动,只淡淡说了句,“美贞姑娘呢?为何没有出来?”

    他此言一出,厅内大半的人俱皆一惊,很多人将这佳人当成了南美贞,谁知竟不是。

    还有人不禁惊叹,连眼前的这个女子都已经极为美艳动人,那么汉阳第一美女南美贞该是多么的美绝人寰,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原来她不是南美贞,”李秀伊感到有些失望。

    这时只见一位三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出来,面带歉意的向众人道:“实在对不住,美贞姑娘她今天忽然有些不舒服,不能出来见诸位大人了,所以就让秀妍姑娘出来献舞一曲。”

    “赵妈妈,”一个胖子起身不满道:“我们为了见美贞姑娘一面,可是出了厚厚的一份贽礼,怎么?她说不见就

    不见?真好大的架子。”

    “对不住,对不住......”赵妈妈带着笑连连道歉,“贽礼会一一会退还给诸位大人,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又有一人站起怒斥道:“贽礼就不必退了,人我们是一定要见,美贞姑娘倒底是怎么个不舒服,我们倒要好好看一看。”

    他这么一说,其余人纷纷起哄,“对,人我们一定要看一看,美贞姑娘不出来的话我们就不走了。”

    “对,见上一面就这么金贵么?这不是拿我们当猴耍?”

    ......

    “这......”赵妈妈面露难色。

    “诸位!请听本君一言!”李瑢站起身来,他虽声音不高,但所有人的声音都平息了下去。

    李瑢目光一扫众人,朗声说道:“美贞姑娘既然身体不适,那么诸位携贽礼改日再来也就是了,何必在这里高声喧哗唐突了佳人呢?岂不大煞风景?”

    “唔......君上说的对。”

    不知谁应和了一声,众人也就不再闹了。赵妈妈见此情形连忙命人将贽礼一一退还给众人,然后脸上强带笑容将他们一一送下船。

    “这是什么事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就是,一个婊子也敢摆这么大谱儿。”

    “嘘——,连安平大君都没说什么,安兄你就不要再发什么牢骚了。”

    ......

    众人一脸忿忿然的下了船。

    李秀伊一拉宁祖儿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赶快走吧!要是被三叔发现我禀告给父王就坏了。”

    宁祖儿向杨牧云看去,只见他点点头。

    三人起身向舱外走去。

    待宁祖儿和李秀伊出了舱门,杨牧云正要迈步走出,却被李瑢叫住。

    “杨大人......”

    “大君有何见教?”杨牧云止住脚步转身问道。

    李瑢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跟杨大人说几句话而已。”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杨大人,坐。”

    “唔......”杨牧云走过来坐下。

    秀妍走过来亲自为两人奉上茶。

    李瑢瞥了她一眼说道:“秀妍姑娘才貌俱佳,只是可惜,比之美贞姑娘还是逊了一筹。”

    “多谢君上夸奖,”秀妍面色平静的说道:“秀妍是不敢与美贞姐姐比肩的。”说着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李瑢一声轻叹,“虽然没能见到美贞姑娘,但能看到秀妍姑娘献舞一曲,也算是不枉此行了,杨大人,你说呢?”

    “哦,在下只是偶然路过,能够上得船来,已是托了大君的福。”杨牧云道。

    李瑢话音一转,“不知杨大人今日为何来游汉江呢?”

    “在慕华馆待着也是无事,”杨牧云淡淡笑道:“便与人出来游玩一番,不想却在这里碰见了大君,也算是有缘了。”

    李瑢哈哈一笑,“那本君与杨大人的缘分可真是不浅。”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汉阳美人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貌美如花的佳人聘聘婷婷的来到李瑢面前欠身一礼。

    “我家小姐有请君上。”

    “哦?美贞小姐身子大好了?”李瑢眼皮微微一抬。

    “君上不就是希望把其他人都打发走,好一个人单独与我家小姐见面么?”那佳人淡淡说道。

    李瑢悠悠一笑,“美贞小姐蕙质兰心,难得她设身处地为本君着想。”

    杨牧云见状站起身道:“如此就不打扰大君了,告辞!”

    “杨大人且慢,”李瑢说道:“你就不想与本君一起去见见美贞小姐么?她可是汉阳第一美人,想见她一面的人有如过江之鲫......”

    “但我不是那过江之鲫,”杨牧云道:“在下还有事,改日如有机缘再一睹美贞小姐的真容吧!”说着朝李瑢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舱门。

    一出舱门,杨牧云不禁目瞪口呆,发现船已离岸,正向江心驶去。

    宁祖儿与李秀伊在岸上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喊着什么。

    “怎么回事?”杨牧云向船上看去。

    车管事尴尬的笑了笑,“我还以为船里就剩下君上了,所以才命人松了缆绳的。”

    这时李瑢也走出了船舱,对杨牧云笑道:“看来这个机缘就在此刻,甩也甩不掉的。既然船已离岸,等再靠岸时杨大人再走吧!”

    ......

    眼看船越行越远,岸上的宁祖儿急道:“杨兄还在船上,怎么船就走了?”

    李秀伊安慰道:“你先别急,杨公子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安安稳稳的回来,不用你操心!”

    “是啊,宁公子,”孝珠也道:“或许安平大君想留杨公子多说一会儿话,最终还会送他回去的。”

    ————————————

    杨牧云和李瑢跟着那位佳人走进一间舱房,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是一间布置极为典雅的女子房间。壁上挂着字画,琴筝和棋盘摆在角落里,檀香书案旁放着满满一书橱的书卷,插着鲜花的花瓶点缀在窗前和书案上,让人耳目一新。

    “看来这位南美贞姑娘也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杨牧云心中暗道。

    “君上与杨大人请坐。”那位佳人说道:“我家小姐收拾停当就会出来见二位。”

    “不急,”李瑢微微笑着看了杨牧云一眼,“看来这是美贞小姐有意留客,杨大人想不见也不行了。”

    杨牧云苦笑,“只是在下未准备贽仪,未免失了礼数。”

    “无妨,”李瑢笑道:“杨大人远道而来,美贞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两人说着话,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声。

    杨牧云只觉眼前一亮,一位天仙般的佳人飘然来到他们面前。

    她一袭白衣,肌肤胜雪,容色绝丽,气度高雅,一双美眸顾盼之间能融化人心,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竟会有如此明珠美玉般俊极无俦的美人。

    杨牧云心中暗赞一声,这天仙般的人儿应该就是南美贞了,果然名不虚传,在容貌上能与她比肩的也只有陈紫苏与

    李惜儿了。

    这绝丽的佳人轻启朱唇,说出的话儿如珠落玉盘,“美贞见过君上和杨大人。”

    “美贞小姐不必多礼。”李瑢忙道。

    南美贞的美眸看向杨牧云,“未能让杨大人离船,大人的心里一定在埋怨我吧?”

    “唔......”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不请自来,美贞小姐没有斥责杨某便已是大幸了。”

    “杨大人说笑了,”南美贞嫣然一笑,“您是大明高官,能来小女子船上已是蓬荜生辉,如何敢斥责您呢?”

    李瑢呵呵笑道:“如何?美贞小姐没让杨大人您失望吧?”

    “美贞小姐貌若天仙,世上难得一见,”杨牧云说道:“杨某得见小姐,实三生有幸!”

    “杨大人谬赞了,”南美贞唇角微微一勾笑道:“美贞乃下邦小国的女子,定然比不上天朝上国的佳人,杨大人见识不凡,让您见笑了。”

    “哪里,以美贞小姐的才貌,就算放在大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杨牧云说道:“杨某的话出自肺腑,非敷衍塞责之语。”

    “听说杨大人饱读诗书,年纪轻轻便位列大明朝堂之上,”南美贞说道:“其文采定然有过人之处了?”

    “惭愧!”杨牧云说这话时看了李瑢一眼,“杨某的这点儿文采如何比得上大君?大君无论文章诗词都胜杨某多矣。美贞小姐应该多向他请教才是。”

    “杨大人过谦了,”李瑢笑道:“本君与你相识一场,还未见识过你的文采,不如现在就赋诗一首,让本君与美贞小姐瞻仰瞻仰如何?”

    “这......”

    “杨大人,请!”南美贞说着莲步轻移,来到书案前展开一张宣纸,将一支蘸满了墨汁的狼毫递向了杨牧云。

    杨牧云不好再推脱,只好伸手接过,来到书案前略一思索,便挥毫写下了几行诗词。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李瑢和南美贞一字一句的将杨牧云写下的这首诗念了下来。

    “好,有气魄!”李瑢点点头赞道:“杨大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胸怀和抱负,真让人敬佩!”

    “大君过奖了,”杨牧云道:“这首诗并不是杨某所作。”

    “哦?”

    “这是杨某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所作的诗词。杨某便拿来写在纸上。”

    “可是在前年京师保卫战中击退鞑子大军的于谦于少保么?”

    “正是!”杨牧云眼中泛光,“于大人不但是杨某的上司,还是杨某的座师,能在于大人下面当差,是杨某的幸事!”

    “他日若能去大明京师一趟,本君定然拜访一下这位于大人。”李瑢叹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位于大人实乃大明第一人。”

    南美贞美眸霎了霎,“小女子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但也佩服一心为国为民之人。杨大人既已奉于少保为座师,那你也一定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了?”

    “惭愧,”杨牧云摇摇头说道:“杨某比起于大人,不过一碌碌无

    为之辈而已。”

    南美贞微微一笑道:“杨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定然成为大明之柱石。”

    “但愿如美贞小姐所言,”杨牧云苦笑,“只是杨某如今只能困顿于此,未来能如何,只能畅想一番罢了。”

    “哦?杨大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杨牧云瞥了李瑢一眼,话音一转,“听说美贞小姐才艺不俗,今日有幸得见仙容,不知能否有福气赏析一番呢?”

    南美贞一声轻笑,“小女子的这点微末技艺怕是难入杨大人法眼,如若有兴趣的话,小女子愿与杨大人对弈一局,不知可否愿意?”

    见他有些迟疑,李瑢说道:“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杨大人万勿推却,本君正好也可借此一观呢!”

    “既如此,那杨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美贞浅浅一笑,“杨大人请!”

    ————————————

    杨牧云回到慕华馆时,天色已黑。

    “你可算回来了,”站在门口的宁祖儿迎上来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唔......”杨牧云顾左右而言他,“平昌郡主呢?”

    “已送回宫了,”宁祖儿目光盯着他道:“你不会陪着那位汉阳第一美女一直到现在吧?”

    “我可没那么大魅力,”杨牧云的脸色有些疲倦,“只不过跟着安平大君凑个趣罢了,等船一靠岸,我就赶快离开了。”

    “真的?”宁祖儿有些不相信他的话。

    “什么真的假的,”杨牧云有些不耐烦,“安平大君好心相邀,我总不能不给个面子。”

    “那汉阳第一美女真的很美么?”宁祖儿眨眨眼问道。

    杨牧云没有说话。

    “看起来杨兄今日还是蛮有收获,”宁祖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的工夫下在女人身上向来是事半功倍的。”

    “宁公子,”杨牧云板起脸,“我可没你想的那么不堪,知道应当去做什么。”

    “杨兄不要生气,”宁祖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走,你我去喝一杯。”

    ......

    李秀伊和孝珠回到宫中弘安堂,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安然回来了。”孝珠拍拍胸口,“要是被人发现,我可就死定了。”

    “父王是不会关注到我这里的,”李秀伊抿了抿嘴唇说道:“他关心的都是大事,哪里会注意到我?”

    “谁说的?”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门帘一掀,李珦沉着脸迈步而出。

    李秀伊与孝珠大惊,孝珠连忙趴在地上,“王上......”浑身瑟瑟发抖。

    李珦看也不看她一眼,盯着自己的女儿,“在外面玩的可开心吗?”

    李秀伊心一横,“父王要责罚的话就责罚我,这都是我的主意,与孝珠无关。”

    “孤说过要责罚谁了么?”李珦脸色木然,“孤只是想问你,在宫外玩的可开心?”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人如棋局

    李秀伊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李珦叹了口气,“你大了,宫里拴不住你了。也罢,孤会尽快安排让你出嫁......”

    “不,”李秀伊瞪大了眼叫道:“我决不嫁给那个姓郑的。”

    “住口,”李珦怒道:“人家海州郑氏虽比不上世家大族,但也是书香门第,那个郑悰孤也见过,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你嫁过去,郑家必善待于你,这样孤也就放心了。”

    “父王,”李秀伊眼眶湿润的朝李珦跪了下来,“女儿已有了喜欢的人,还请父王成全。”

    “哦?是谁?”

    “那个人父王见过的,”李秀伊不再犹豫,“就是大明来的宁祖儿宁公子。”

    “你终于肯说出他了吗?”李珦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你偷偷跑出宫,也是为了他么?”

    “嗯,”李秀伊点了点头,“女儿终身非他不嫁。”

    “这便是你的决定?”

    “是的,请父王务必答应!”李秀伊一脸坚毅的说道。

    “你这么坚决的要求嫁给他,”李珦的目光盯着女儿说道:“那他也一定是非你不娶了?”

    李秀伊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来他并不像你喜欢他一样深深的喜欢你,”李珦瞥了女儿一眼说道:“这让孤怀疑你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女儿......”

    “不必说了,”李珦打断她的话道:“你就安心待在宫里,如果他向孤提起要娶你的话,孤会考虑将你嫁给他。不然......”顿了顿,“你就安安生生的等着嫁给郑悰吧!”说着转身离去。

    “父王......”李秀伊还想苦苦哀求,弘安堂的门已然关上。外面响起李珦冷冰冰的一句话,“好好看住平昌郡主,若是她再不声不响的溜出弘安堂,孤惟你们是问。”

    “是。”是几十名王宫侍卫同时发出的声音。

    ————————————

    汉阳郊外的一座庄园里。

    金宗瑞凝视着海东君道:“这么说,你行刺失败了?”

    “属下就差那么一点点,”海东君心有不甘,“要不是有人提醒......”

    “败了就是败了,不必找什么借口。”

    “是,”海东君垂首道:“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你的过失我暂且记下,”金宗瑞说道:“希望你以后能够将功赎罪。”

    “是,属下保证下次决不会再失手!”

    “还会有下次?”金宗瑞微微摇头,“有时候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不会寻到第二次了。经过这一次教训,李瑈岂会再给你接近他的机会?”顿了顿,加重语气,“你还是不要再去行刺他了。”

    “是。”

    金宗瑞目光转向侍立于一旁的李贤老,“李瑢现在情形如何?”

    李贤老笑了笑,“一个过惯了自在日子的人,怎受得了长时间的拘束?一听说汉阳第一美人乘船游汉江的消息,便忙不迭的去了,国家大事都抛诸脑后。”

    “王上所托非人,可叹!”

    金宗瑞说着摇了摇头。

    “如此才给了大人复出的机会,”李贤老笑道:“如果王上发现安平大君不是其兄首阳大君的对手,定然会让大人您复出帮助李瑢来对抗其兄李瑈。”

    金宗瑞嘿然一笑,“这个嘛......要让李瑢自己提出来更好些,你回去后也不必说太多。等他吃了李瑈的亏,再去旁敲侧击一番不迟。”

    “是,大人,”李贤老想了想说道:“李瑈野心勃勃,想要大张旗鼓的对各道兵马进行一番整顿。如果让他在汉阳待的久了,恐怕会对大人复出后不利。”

    “我何尝没有想过,”金宗瑞皱起眉头,“所以我想派海东君前去行刺,只是可惜却失败了。”

    李贤老唇角微微一掀,“既然暗杀不行,那就另想别的办法。”

    “哦?莫非你已有了主意?”

    “大人,”李贤老说道:“我朝鲜强敌环伺,除却东北的女真人不说,还有南面海上的倭寇对我虎视眈眈,只要挑起边衅,那李瑈还能在汉阳坐的住么?”

    “怎么?你有把握让那边挑起战端?”

    “属下尽力而为,”李贤老诡秘的一笑,“总之不能让李瑈在汉阳待舒服了。到时李瑈不得不离开汉阳,而李瑢又撑不起朝局的话,大人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好,”金宗瑞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如老夫真有复出那一天,绝亏待不了你。”

    “属下愿为大人肝脑涂地,”李贤老信誓旦旦的说道,话音一转,“那李珦病情日重,相信不久......”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与金宗瑞相视一笑。

    ————————————

    杨牧云这日与宁祖儿慕华馆中正商议如何帮朱祁镇脱身,尽快离开朝鲜的对策。忽然馆使一脸异样的过来见他。

    “璟雯姑娘来了。”

    杨牧云闻听一怔。

    “璟雯姑娘是谁?不认识。”

    “璟雯姑娘是汉阳第一美人美贞小姐的贴身侍女,”馆使说道:“杨大人昨日才见过美贞小姐的,不会这么健忘吧?”

    “哦......”杨牧云这才想起那位与秀妍姑娘一般貌美如花的少女,“她叫璟雯姑娘么?我不知道。”

    宁祖儿看了他一眼,打趣道:“看来这位汉阳第一美人对杨兄颇感兴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杨牧云摇摇头,对馆使说道:“你就说我不在,出去了。总之打发她走也就是了。”

    “这......”

    “这什么这?还不快去?”杨牧云催促道。

    馆使摇摇头,嘟囔了一句,“真是一怪人,飞来的艳福竟然不要。”转身去了。

    宁祖儿笑着学那馆使的语气说道:“杨兄竟然把全汉阳城男人求之不得的艳福给推掉了,真是可惜可叹!”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我这辈子的艳福还不不够多么?如果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的话,会遭天谴的。”

    “杨兄能如此淡定,佩服佩服!”

    “你就别再取笑我了,”杨牧云说道:“还是正事要紧,咱们这就出去打听汉阳城里有多少家

    船行,看能否搭一条船让太上皇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去,然后尽快离开这汉阳城。”

    “那如何过江华水道呢?”宁祖儿问:“听说那里的水师对过往船只盘查得很严。”

    “这个......待以后再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杨牧云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船。”

    “这件事我去办就行了,”宁祖儿朝他挤挤眼说道:“其实不影响杨兄办自己私事的。”

    杨牧云板起了脸,“你要再取笑我的话,我就把平昌郡主叫来陪你。”

    “别别别,”宁祖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我知错了还不行么?”

    见他老实了下来,杨牧云说道:“等会儿我们走后门,尽量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

    杨牧云和宁祖儿刚出了慕华馆的后门,一条倩影便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抬头一看,一位美貌的少女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唔......是璟雯姑娘啊,”杨牧云笑起来有些尴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前面寻不到杨大人,我便来这后门碰碰运气,”璟雯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果然大有收获。”

    “杨兄,”宁祖儿冲杨牧云笑笑,“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我去了。”

    看这个不讲义气的人率先溜掉,杨牧云气得牙根痒痒的。

    “杨大人,随我走吧?”璟雯一笑,笑容很是灿烂。

    “去哪里?”

    “当然是见我家小姐了,”璟雯眸子转了转,“这还需问么?”

    “噢,我还有事,”杨牧云搓了搓手,“改日......改日我一定去见美贞小姐。”

    “杨大人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出来,”璟雯笑着说道:“您初来乍到,说不定我家小姐能帮得上忙。”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我与你家小姐萍水相逢,不好麻烦她,你还是回去吧!”

    璟雯眼圈一红,轻轻抽泣起来。

    “你......你怎么哭了?”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

    “小姐交待我请杨大人过去,”璟雯抽抽噎噎道:“我却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回去定然会被小姐责罚。”

    “有这么严重么?”杨牧云愕然。

    璟雯默默的转过身,香肩一耸一耸的去了,显然还在抽泣。

    “慢着......”杨牧云心肠一软,叫住了她,“我跟你去便了。”没有哪个男人面对女人的眼泪会无动于衷,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璟雯立刻停止了抽泣,转身莞尔一笑,“真的吗?”

    有些女人天生会演戏,想哭便哭,想笑就笑。

    见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杨牧云感到有些后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赶快跟我去吧!”璟雯欢快的拉起他的衣袖,“昨日你设的棋局小姐已经破解了,她还想与你讨教几局呢!”

    “原来是找我下棋,”杨牧云苦笑摇头,“我真不该掉她胃口的。”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心不在蔫

    想起昨日与她对弈了几局,全部获胜。杨牧云这才明白了原因,原来南美贞喜欢下棋,而且棋艺不凡,在整个汉阳罕有敌手。但杨牧云比她更胜一筹,与杨牧云对弈三局,输了三局。

    杨牧云得意之余,设置了一个难以破解的棋局,说如果能够破解再来找他,却未想到南美贞这么快便破解了。难怪璟雯死缠活缠也要让他过去。

    梨香院是汉阳第一大妓院,每日里有很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其中不乏汉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璟雯领着杨牧云并未从梨香院的正门进入,而是走进一个并不起眼的偏门。

    这里环境清幽,花树栽满院落,靠墙是一座山石堆叠的假山,中间是一汪碧水,鱼儿畅游其间。一阵扑鼻的花香袭来,让人耳目为之一新。

    “杨大人,请这里走。”璟雯引着杨牧云走过一条长长的画廊,来到一座绣楼前。

    “我家小姐就在楼上恭候,”璟雯笑着对杨牧云道:“杨大人请吧!”

    “我一个人么?”杨牧云问道。

    璟雯抿嘴一笑,转身去了。

    杨牧云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定了定心神,迈步踏上通往楼上的阶梯。

    上得楼来,杨牧云看着门口的一片珠帘,犹豫片刻,便朗声道:“杨牧云求见美贞小姐。”

    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杨大人请进。”

    杨牧云整了整衣襟,伸手一拨珠帘,垂首而入。

    抬起眼帘,只见南美贞身穿一件淡青色衣裙,长发披肩,俏脸薄施粉黛,更显得明媚动人。

    见杨牧云看向自己,她淡淡一笑,“把杨大人请到这里来,没有让你感到为难吧?”

    看着南美贞娇美难言的笑颜,杨牧云心中一动,“哪里?能到美贞小姐这里来,应该是每个男人无上的荣幸吧!”

    “杨大人说笑了,”南美贞指着放置厅中的棋局说道:“您设的棋局我已经破解了,今日想与你再对弈几局,不知杨大人可否方便。”

    “方不方便都被你身边那个丫头给硬请来了。”杨牧云心中苦笑,脸上却很淡然的说了句,“难得美贞小姐这么有兴致,杨某有幸能够奉陪,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南美贞手摇团扇,眸波流转,“杨大人,请——”

    “美贞小姐,请——”

    两人相向而坐,杨牧云让南美贞执白先行。

    南美贞的纤纤玉手拈起一枚棋子落下棋盘后,一场对弈便开始了......

    在经过两场对弈后,杨牧云都输了。

    南美贞并未因此而感到欣喜,美眸霎了霎,“杨大人有心事?”

    “唔......”杨牧云含糊以应。

    “杨大人若有什么心事能与我讲一讲么?”南美贞说道:“或许我能帮您也说不定。”

    “哦,没什么,”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美贞小姐,你我再下一局。”

    南美贞轻叹一声,“杨大人的心思不在这棋局上,纵然再下一局又有何意义呢?”

    “美贞小姐是认为我不该输么?”杨牧云说道:“那是因

    为你棋艺进展神速,我已不是你的对手......”

    “杨大人这话言不由衷,”南美贞微摇螓首,“你若无心在此与我对弈,这便去吧!”说完盈盈站起,转过了身去。

    “美贞小姐冰雪聪明,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杨牧云轻轻吐了一口气,“杨某改日再向你赔罪,告辞!”说着朝她欠身一礼,转身去了。

    听着一阵脚步声远去,南美贞咬了咬嘴唇,始终没回过身来。

    “小姐,”不多时璟雯走了进来,“怎么杨大人这么快便走了?”

    “他真的走了?”南美贞问这句话时俏脸微带惊讶。

    “嗯,”璟雯点了点头,“都出了院子呢?小姐,你看起了脸色有些不大好,是杨大人惹你生气了吗?”

    “他是从大明来的高官,只有我小心翼翼伺候着,哪里能让他惹我生气?”南美贞秀眉微蹙了一下。

    “还说没有,”璟雯瞄了她一眼,“昨日他陪小姐对弈了好几个时辰呢?今日可好,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去了,一定是他说了什么轻薄的话让小姐生了气......这男人里面,就没一个正经货色,借着投小姐所好,行轻薄之举......”

    “不许胡说!”南美贞打断她的话,没让她再说下去,顿了顿道:“你去偷偷跟着他,看他都干些什么?”

    “这又是为何?”璟雯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还要让我把他叫回来吗?”

    南美贞不愿对她过多解释,只是道:“让你去便去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是。”璟雯微微摇头,转身去了。刚下楼去没多大一会儿又回转了来。

    “你怎么回来了?”

    “小姐,”璟雯抿了抿嘴唇,“安平大君来了。”

    “哦?”南美贞秀眉微皱,“你对他我有些不舒服,改日再见大君吧!”

    “小姐,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南美贞白了她一眼,“你只管照我的话去说就是了。”

    “是,小姐。”璟雯无奈,返身去了。

    ————————————

    出了梨香院,杨牧云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吧?”他凝神细思片刻,辨认了一下方向,朝南行去。

    汉阳是整个朝鲜最为繁华的都市,大街上的人熙来攘往,杨牧云穿梭在人群中,忽然发现一人头戴黑笠,笠沿压得低低的,遮住了面貌。

    “海东君?”杨牧云不由一愕,虽然看不清那人相貌,但还是从身形和举止认出了他的身份。

    只见海东君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包裹,应该是携带的兵刃无疑。

    “奇怪,他不是跟着金宗瑞离开汉阳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杨牧云心中一动,盯着他背影跟了上去。

    在人群中穿梭了一会儿,海东君来到路旁一家店铺的角落蹲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的盯着路上的行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高声叫道:“所有闲杂人等快快回避。”

    话音未落,路上行走的人群便纷纷散开。

    杨牧云循着

    声音看去,只见前方过来一队骑卫,簇拥着一非凡的人物而来。

    “首阳大君?”杨牧云眯起了眼,看清了骑在马上的人,又看看蹲在路旁店铺角落里海东君抓紧了手中包裹,当即心下雪亮。

    首阳大君李瑈在那队骑卫的围护下迅速朝这边驰来,眼看越来越近,海东君正要站起,忽然一个人挡在自己面前,不由一怔,抬眼看去,是杨牧云。

    杨牧云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包裹。

    李瑈的视线并未朝这边看来,策马疾驰而过。

    待走的远了,杨牧云一拉海东君,“跟我来。”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所在,杨牧云方道:“海兄为何还在汉阳?”

    海东君一言不发。

    “你是要行刺首阳大君,是么?”杨牧云又问:“是金宗瑞指派你来的?”

    海东君还是不说话。

    杨牧云叹了口气,“没能让海兄你出手,你心里一定怨恨我吧?”

    “其实你应该叫住李瑈将我拿下的,”海东君终于开口说道:“我这次没能出手,还会寻找下一次出手的机会。”

    “听说昨日首阳大君府上出了刺客,难道也是海兄?”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

    “不错,”海东君道:“只可惜功亏一篑。”

    “但你这次依然不会成功的。”

    海东君冷笑。

    “你不信?”杨牧云凝视着他,“首阳大君遭人行刺还敢出门,分明就是引海兄你现身。”

    “那又如何?”海东君冷冷道:“杀了李瑈,我本就没打算活着。”

    “金宗瑞要靠这个手段复出么?”杨牧云摇头叹道:“也真亏他想的出来。”

    “如果我说这次行刺与金大人无关,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很重要吗?”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若他真以为能够通过这个手段复出,为免太过天真了。”

    “为何你这么说?”

    “这世上谁最想要首阳大君的命,不用说人人都能猜到吧?”

    “未必,”海东君哼了一声,“他与女真作战多年,手刃过不少的女真人。那些女真蛮子也很想砍下他的项上人头的。”

    “只可惜一旦事发,没有人愿意证明这是女真人所为,”杨牧云道:“海兄如果为了金大人,还是就此收手吧!”

    海东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抓起包裹大踏步去了。

    “海兄,请好自为之。”杨牧云话未说完,人已走的没了影。

    “真是一个好汉子,”他不禁摇头叹息,“跟着金宗瑞可惜了。”这时,肩头不知被谁拍了一下。

    杨牧云心儿一跳,侧过脸看去,却是李瑢。

    “唔,大君,你怎么在这里?”

    李瑢笑笑,“你可真让我好找。”

    “大君要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李瑢叹了口气,“没有杨大人你陪着,美贞小姐都不肯见本君了。”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大君去找美贞小姐了么?什么时候?”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有负王恩

    “王上,皇甫仁求见。”朴内官走进思政殿朝着王案前的李珦深深一躬禀道。

    “哦?让他进来......”李珦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朴内官退下后不多时进来一名气度威严,长须及胸的人物,这人便是朝鲜领议政皇甫仁。

    “王上。”

    “领相来了,”李珦看了他一眼,咳嗽声稍停说道:“坐吧!”

    “谢王上,”皇甫仁依然立在那里不动,“王上,安平大君从不到议政厅办公,各道呈递上来的文书都送入了大君府中......”

    “孤既然将政事交予安平大君处理,他在何处办公那是他的事。”李珦淡淡道。

    “可批复的文书却未能及时自大君府内递出,”皇甫仁皱着眉说道:“臣听说大君府中各道呈递的公文已堆积如山,已有官员到臣这里诉说......”

    “道听途说的事领相也相信么?”李珦打断他的话道:“安平大君处理过的文书都呈递到孤这里,孤也一一看过了。”

    “可是......”

    “领相,”李珦加重语气说道:“安平大君刚被孤委以重任,对政事的熟悉也需要一个过程,你作为领相应该经常到大君府里协助他处理政事,而不是到孤这里抱怨。”

    皇甫仁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忍住没有说话。

    “领相,”李珦继续说道:“孤知道你心里对安平大君一直不服,认为他年轻难胜重任。”

    “臣不敢。”

    “但是他比一般的臣子对孤要忠心,”李珦目光看着他说道:“当孤被金宗瑞架空权力时,不知领相在做什么?”

    皇甫仁身子一颤,连忙垂首道:“臣有罪。”

    “你也认为自己有罪么?”李珦嘴角微微一掀,“可孤仍然认命你为领相,你可知为何?”

    皇甫仁的胡须微微颤抖,默然不语。

    李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道:“你去吧,不要辜负孤的一片苦心,你要明白,孤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皇甫仁深深一躬,默默退了出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李珦伏在王案上剧烈咳嗽起来。

    “王上,”朴内官慌忙过来扶起他道:“奴婢扶你回康宁殿歇息吧!”

    “不必,”李珦喘息道:“孤没事!”

    “王上,你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朴内官接着劝道:“奴婢去请内医过来。”

    李珦面色一沉,推开他道:“孤说过了,孤没事!”顿了顿,“安平大君呢?他现在哪里?”

    “大君他......”朴内官欲言又止。

    “说——”李珦沉声喝道。

    “大君他去梨香院了。”朴内官说出这句话时,李珦脸色涨红,浑身颤抖,抬起手臂,“去,把他叫道孤这里来。”

    “王上,现在天色这么晚了......”

    “你若不去,孤去将他找回来。”李珦瞪视着他道。

    “奴婢这就去。”朴内官说完便匆匆去了,只留下李珦一人在思政殿里不住的喘息。

    ————————————

    杨牧云被李瑢硬拉至梨香院后面的那扇门前。

    “大君,”杨牧云苦笑道:“您一个人进去也就是了,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贤弟有什么事本君替你办就是了,”李瑢推了他一把道:“只要你帮本君将这扇门敲开,回来本君为你做东,如何?”

    “大君如想进去,何须在下,”杨牧云说道:“只要叫几个人来,还怕进不去么?”

    “本君怎能做如此唐突佳人之事?”李瑢摇摇头,“贤弟就帮帮本君,本君会记着你的这份情。”

    见无法推脱,杨牧云硬着头皮上前,敲了敲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俏脸,是南美贞的贴身婢女璟雯。

    “杨大人怎么又回来了?”璟雯惊讶地问道。

    杨牧云脸上强挤出一丝笑意,“杨某忽然想起有一局棋没跟美贞小姐下完,所以......”

    “所以专门回来找我家小姐下棋,是么?”璟雯的目光又看向李瑢,“大君怎么也来了?”

    “唔......闻听杨大人与美贞小姐对弈,本君欲过来一观。”李瑢笑了笑说道。

    璟雯叹了口气,“可惜我家小姐不在,君上和杨大人改日再来吧?”

    “之前是杨某的不是,”杨牧云向着璟雯拱手一揖,“不该那样对待美贞小姐的,特来向小姐赔个不是。”

    璟雯目光一转,微微笑道:“杨大人是真心来向我家小姐赔不是,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杨某当然是真心诚意来向美贞小姐赔不是的,”杨牧云装出一副诚恳的面孔,“都是杨某不对,不该撇下美贞小姐,请璟雯姑娘务必告知。”

    璟雯眸子霎了霎,“那杨大人为何与君上一起来呢?”

    “哦,杨某这是请大君来做个见证,”杨牧云说道:“璟雯姑娘不要多想。”

    “那好!”璟雯打开了门,“君上与杨大人请进来吧!”

    杨牧云与李瑢对视一眼,跟在璟雯的身后迈步入内。

    璟雯领着他们来到那栋绣楼前,并没有拾级而上。而是将他们带入一间客厅。

    “大君与杨大人请稍待,”璟雯道:“待小姐回来,婢子再请二位上去。”说着让人端来茶水与点心。

    “无妨,”李瑢笑道:“本君会与杨大人在这里等候。”

    “那婢子先去了。”璟雯掩嘴一笑,出了客厅。

    杨牧云叹了口气,“美贞小姐这是在故意冷落我们。”

    “本君何尝不知?”李瑢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待她气消了,自然就会请你我上去的,”顿了顿,“对了,你是因为何事惹的美贞小姐不快?”

    “也没什么?”杨牧云微微摇头,“杨某与美贞小姐对弈了几局,她嫌杨某有些敷衍,因此有些不悦。”

    “哦?杨大人果真如此么?”

    杨牧云苦笑,“总之我是有些不尽心,唉......这女人难伺候得很,只要让她揪住,就开始不依不饶了。”

    “你呀你呀...

    ...”李瑢叹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全汉阳城不知有多少人想见美贞小姐一面而不可得,她能主动相请的,除了本君之外,也只有杨大人你了。你一惹她不高兴,连带着本君她也不见了。”摇头叹息不已。

    “这个安平大君,心思都放在了讨好女人身上,”杨牧云心中暗道:“比之其兄李瑈可是差远了。”

    “大君,”他只得抚慰李瑢道:“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您何必放在心上?每天有许多大事需要你去处理......”

    “你不用说了,”李瑢摆摆手道:“本君不能因操劳国事而放弃了自己的爱好。这美贞小姐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人,本君若能得到她,甘愿放弃一切......”

    杨牧云听了连连摇头,之前还觉这李瑢是一风雅文士,没想到还是一情种。一见到绝世美人便什么都忘了。

    “大君,”他继续劝道:“王上对您寄予了厚望,您这样做,不怕王上对您失望么?”

    “王上知道本君所好,”李瑢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他还能治本君的罪么?”说着话,心中有些急躁,“都这么久了,美贞小姐还不肯相见么?”

    杨牧云默然,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如何脱身。正在此时,就见一人闯进了客厅,冲着李瑢一躬说道:“大君,您果然在这里,快随奴婢入宫,王上要见您。”正是朴内官。

    “王上要见我?”李瑢不禁一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奴婢不知,”朴内官催促道:“您赶快随奴婢回宫吧!”

    “噢,”李瑢转向杨牧云,“杨大人,你看这......”

    “王上召见,大君不可耽搁,”杨牧云也催他道:“还是随内官速速回宫才是。”

    ......

    待朴内官和李瑢离开后,杨牧云方长长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正欲出厅,忽见璟雯迎了过来,眸波流转对他道:“我家小姐回来了,杨大人这就随我前去吧!”

    ————————————

    思政殿,一阵咳嗽声过后,李珦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李瑢,拧着眉头喘息道:“孤打断了你的兴致,你心里不会埋怨孤吧?”

    “臣弟不敢!”

    李珦长长一声叹息,“那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果然很美么?”

    李瑢伏地不语。

    “回答孤!”李珦沉声道。

    “回王上,”李瑢不敢看他,“那女子可以说......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之貌。”

    “是么?”李珦鼻腔里哼了一声,“为了她你可以搁置一切,是不是?”

    “臣......臣弟只是偶尔才会到她那里去......”

    “孤看你恨不得把大君府搬到她那里,”李珦怒道:“你干脆在梨香院帮孤处理国事便了。”

    李瑢身子一震,“臣弟有罪。”

    “你有什么罪?”

    “臣弟贪恋美色,有负于王上,”李瑢的声音有些战栗,“请王上治臣弟的罪!”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王心君惑

    “看来你还有自知之明,”李珦瞥了他一眼道:“不知首阳大君是否也对这个汉阳第一美人感兴趣?”

    李瑢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哥他......他不喜这风月之事。”

    李珦叹了口气,“孤所托非人,是孤之过。如你不喜这朝堂上的拘束,孤可以放你去纵情山水。”

    李瑢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臣弟有负王上所托,是臣弟的错。臣弟愿意改过,求王上再给臣弟一个机会。”

    李珦叹息一声,“孤倒是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不知满朝文武愿不愿意宽宥你。领相皇甫仁已经到过孤这里,控诉你恣意放荡。你说,孤该怎么办呢?”

    “臣弟,臣弟......”李瑢为之语塞。

    李珦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说了一句,“四弟的事,你要引以为戒啊!”

    李瑢心一沉,头脑觉得一阵晕眩。李珦说的四弟是李璆,在他们兄弟中排行第四,与两位兄长李瑈、李瑢同受封爵,号“临瀛大君”。其人天性豁达,精晓物理,武艺绝伦,但又不好学问,沉湎女色,因此屡次被先王世宗训诫,先王后也曾“泣而戒之”,却仍不思悔改,宠爱娼妓锦江梅及中宫侍女莫非、金叱知等,故在正统四年一度被先王世宗褫夺爵位,锦江梅、莫非、金叱知都遣返原籍或原司,伴当也被全部充军。一年后恢复官爵,却又在正统六年再次犯法,其缘由是与庶弟和义君李璎一起让奴仆在晚上偷偷带女人进都城供其二人玩弄,因而又被褫夺爵位,至今仍然被圈禁在宗亲府中。

    一念及此,李瑢不由汗流浃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孤不是先王,”李珦看着伏在地上不住颤抖的李瑢说道:“要不是念着兄弟手足之情,也不把你叫来这里训诫......”说到这里挥挥手,“你去吧,回去好好想一想,再来见孤。”

    “是。”李瑢恭恭敬敬叩了三次首,然后起身失魂落魄的退了下去。

    ————————————

    “杨大人,该你落子了。”南美贞见杨牧云怔怔出神,便提醒他道。

    南美贞执白,杨牧云执黑。经过一番博弈,南美贞渐占优势。

    “唔......”杨牧云的目光这才回到棋盘,凝思片刻,落下一子在棋盘的右下角。

    “杨大人,”南美贞秀眉微微一蹙道:“你这么落子,是自蹈死路,等于自己封死自己一大片棋子,下棋如何有这般下法?”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杨牧云淡淡一笑,“棋局未了,输赢还未可知啊!”

    “哦?是么?”南美贞秀眉一挑,纤手拈起一子落下,登时杀死他一大片棋子,睨了他一眼道:“杨大人还有何法子反败为胜呢?”

    杨牧云一言不发,信手落下一子。谁知局面顿呈开朗,南美贞这边虽然大占优势,可杨牧云一边却也有了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

    南美贞本来舒展的眉角又凝结起来,思索片刻,方落下一子。

    又经过一番交替落

    子,局面并未以南美贞所想而逐步占优,反而杨牧云越走越得心应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南美贞微摇螓首,手中捏的棋子不再落下,“我输了......”

    杨牧云淡然一笑,“承让!”

    “也只有杨大人才会有这般下法,”南美贞输了这一局,俏脸并未显露出一丝不快,“与杨大人对弈,真是让人受益良多啊!”

    “美贞小姐过奖了,”杨牧云说道:“杨某赢的侥幸,实在未料到最后能够赢下这一句。美贞小姐的棋艺如此精进,如再与你对弈,怕是输的局面居多了。”

    “杨大人太过谦虚,”南美贞嫣然一笑,“不如你我再对弈一局,如何?”

    “这......不好再叨扰下去了,”杨牧云道:“美贞小姐从未向杨某要过贽仪,杨某纵然脸皮再厚,也不好在此多耽,告辞!”

    见他站起身,南美贞又叫住了他,“杨大人。”

    “美贞小姐还有事?”

    “杨大人可随时到我这里来,”南美贞一脸认真的说道:“美贞随时欢迎。”

    “看来美贞小姐的气消了,”杨牧云道:“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不必再提,”南美贞道:“杨大人如有什么难事尽可以向我诉说,美贞在这汉阳城里还算有些人脉,办起事来比杨大人要方便上很多。”

    “多谢!”杨牧云朝她拱了拱手,“杨某身为大明官员,是不能在这汉阳城里久待的,美贞小姐的好意杨某心领了。”说着又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美贞送送杨大人。”南美贞站起身送他至门外,直至他人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回来。

    “小姐,”璟雯嘻嘻笑道:“婢子从未见你对一个男人如此上心过。”

    “也从未有过一个男人这般拒绝过我,”南美贞的眸光微闪,“他跟别的男人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璟雯眨了眨眼。

    “他没有一直盯着我看,”南美贞叹道:“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彬彬有礼,心里从未生过邪念。”

    “这便是小姐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么?”璟雯笑道:“不过让安平大君出面将他拉了回来,这个人情不知要怎样还给大君呢?”

    “安平大君那里倒好应付,”南美贞说道:“大不了与他见上几面也就是了。”

    “小姐真觉得事情这么简单么?”璟雯说道:“要是安平大君要将小姐收入他的府中为妾,小姐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唔......”南美贞沉吟不语。

    “小姐,”璟雯接着说道:“我听说安平大君府中的对御香便是之前汉阳城里的名妓,他是不会介意多收纳小姐一个的。”

    南美贞的眼眸中流露出复杂之色,“要是安平大君真有这个心思,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小姐不愿意跟着安平大君么?”璟雯道:“他出身王室,授封大君,现在又掌握实权,等闲人见他一面都难呢!”

    “那又如何?”南美贞说道:“我跟着他不过是让他府内多增添一件玩物罢了。”

    “可跟着杨牧云又能怎样呢?”璟雯缓缓道:“你别看他年轻,婢子可是听说他在大明是有妻妾的,小姐就算是跟他也是做妾的命。”

    南美贞俏脸微微一红,“死丫头,谁说要跟着他了。我不过是对他有些好奇,跟他下了几局棋而已。哪里有别的意思?”

    “小姐心里真的这么想吗?”璟雯促狭似的挤挤眼笑道:“临别时看你对他一往情深的样子,婢子还以为小姐把终身都托付给他了呢!”

    “胡说!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南美贞说着伸手朝她嘴上拧去。

    璟雯连忙躲开,“小姐,我可没有胡说,你那深情的样子可没对第二个男人流露过,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出来的......哎哟!”原来是南美贞在他身上狠狠拧了一把。

    “小姐,饶了我吧!”璟雯一边告饶一边一溜烟的跑了。

    ————————————

    李瑢惊魂未定的回到自己府中,对御香过来请安,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问道:“君上,是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没有,”李瑢不想跟他多说,摆摆手,“本君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下去吧!”

    对御香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李瑢背负着双手在房内不住的来回踱步,心里很是烦乱。

    “君上......”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谁?”李瑢抬起头问道。

    “是我,李贤老。”

    “唔,是李先生,请进!”

    门一开,李贤老走了进来,朝李瑢施了一礼,“小人听说君上心绪不宁,是朝内出了什么变故么?”

    李瑢犹豫了一下,便将李珦对他的一番训诫述说了一遍,

    “君上,”李贤老沉思片刻说道:“王上定然听了他人的谗言而对君上产生了疏离之意。”

    “哦?”

    “君上,出入风月场所不是什么大事,王上犯不着为此将君上叫去训诫一番,”李贤老替他分析道:“除非是有人想扳倒君上才向王上进馋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李瑢沉吟道:“你说是何人在王上面前说本君的坏话?”

    “这个......小人不敢说,”李贤老垂首道:“小人身份卑微,不敢指摘他人,只请君上想一想,君上若是不再受王上信任,究竟谁会得利最大呢?”

    李瑢目光一转,脱口而出,“皇甫仁!”

    李贤老摇摇头,“皇甫仁虽身为领议政,但资望不够,朝中不服他之人甚多。纵然扳倒君上,他也镇不住局面,这一点王上想必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会是谁?”李瑢看了他一眼道:“该不会是你原来的老东家金宗瑞吧?”

    李贤老笑了笑,“君上说笑了,金宗瑞年事已高,经过那一番变故,早已不作他想。如今当了一名田舍翁,倒也其乐融融。”

第一千零八十章 公子郑悰

    “昔日权倾一时的金议政果如是想么?”李瑢有些不信。

    “形势比人强,”李贤老淡淡道:“金宗瑞大势已去,他若再作非分之想,岂不自蹈死路?”

    “唔,有理,”李瑢目光一闪,“现在朝中最具有实力的人物是首阳大君李瑈,你所指的人不会是他吧?”

    “君上认为还会有谁呢?”李贤老道。

    李瑢脸色微微一沉,“他可是本君的二哥,王上已将朝鲜各道的军权交予他,还会在乎本君掌握的这点儿权力么?”

    “君上所言甚是,”李贤老面色平静的说道:“不过君上别忘了,我朝向来是以文制武。看似首阳大君抬升了地位,但却失去了咸吉道的兵权,而其它各道兵马节制使并不是他的旧部,只是表面上听从首阳大君节制而已......”顿了顿,放缓了语调,“要知道首阳大君可是比君上您勤政多了,连王上都对其颇为赞赏呢!”

    李瑢浑身一震,默然不语。

    “君上,”李贤老继续说道:“朝内对你不满的朝臣大有人在,如今王上也对你颇有微词,你可要步步小心啊!”

    李瑢叹息一声,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小人告退!”李贤老不再多说,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

    汉阳城外的一处庄园,金宗瑞头戴程子冠,一身白色儒服,手持一本《朱子语类》,一边翻看一边对站立在自己面前的李贤老说道:“这么说,李瑢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妙了?”

    “是的,大人,”李贤老说道:“王上让其闭门思过,暂停处理政事,领议政皇甫仁、右赞成李穰、兵曹判书赵克宽等人正酝酿向王上陈请让大人您复出......”

    “不可,”金宗瑞放下手中书卷,皱起眉头说道:“这样一来岂不让王上认为是我在幕后操纵以谋求复出?不可,万万不可!”

    “可是如果王上将国政再交予首阳大君处理的话......”

    “不会,”金宗瑞很肯定的摇了摇头道:“王上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是不会让李瑈一个人坐大。”

    “但安平大君已失去了王上的信任,”李贤老蹙起额头说道:“能够有资格代替王上处理国政的只有李瑈和大人您了,您如不出面,那么李瑈就将独揽大权,到时一切可都晚了。”

    “贤老啊!”金宗瑞叹道:“王上的心思你到现在还没揣摩透么?纵然是自己的亲兄弟他也是不会完全信任的,否则就不会让首阳大君和安平大君同时位列朝堂了。李瑢是什么人,是一个只会寻花问柳、纵情山水的浪荡宗室子弟,却被委以处理国政的大权,分明就是借他来分李瑈之势。王上用言语对其进行敲打,再冷落上几天,还会重新对他委以重任的,这一点你不必有丝毫怀疑。”

    “那大人您的复出岂不遥遥无期了么?”李贤老忧虑道。

    “贤老,你太心急了,”金宗瑞微微摇首,“你能设身处地为老夫着想,老夫很是感激。不过你也要学会审时度势才是,老夫是待罪之身,不好好隐没一段时日,怎能消除王上的戒心?至于国政大事上

    ,就让李瑢去折腾吧,待局面不可收拾时,便是老夫复出的机会。不过老夫复出的事你不能提,皇甫仁、李穰、赵克宽也不能提,其他朝臣更不能提,否则便是害了老夫。”

    “这......”李贤老不解,“大人您这是何意?”心说朝内没有人替你说话,岂不堵死了你的复出之路么?

    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神情,金宗瑞嘴角微微一掀,“贤老啊!你要知道,在王上面前提议让老夫复出的人除了安平大君之外,别人都不合适。”

    李贤老闻听瞪大了眼,“李瑢?他会在王上面前替大人您说话吗?”

    “以前不会,可今后就难说了,”金宗瑞乜了他一眼道:“之前他虽对老夫深恶痛绝,但老夫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至于他会不会在王上面前替老夫说话,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大人的意思是让小人去影响李瑢?”李贤老目光一亮,“并让他向王上开口提议大人您复出的事?”

    金宗瑞微笑不语。

    “小人明白了,”李贤老道:“小人知道该去怎样做。”说着深施一礼,转身欲走,又被金宗瑞叫住。

    “贤老......”

    “大人还有何事?”

    金宗瑞将手中那本《朱子语类》递向了他,“这本朱子的书你拿去好好研读一下,对你是很有好处的。”

    “是。”李贤老珍而重之的接过。

    “上面所讲格物致知何解?”金宗瑞问道。

    “回大人,便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李贤老自小读圣贤书,对程朱理学一类的儒家经典烂熟于心。

    “嗯......”金宗瑞点点头,“读圣贤书,最重要的便是要通事故,学不能致用的话,书又读来何益呢?”

    “大人说的是,小人铭记于心。”

    “记住!”金宗瑞又告诫道:“过犹不及,做事要恰到好处,不然就会害人害己。”

    “是。”

    金宗瑞摆摆手,“去吧,回去后不要将我的名字随意在李瑢面前提起,切记!”

    ————————————

    汉阳,汉江码头。宁祖儿正逐一打听各船船主以及船行信息时,一名仆役打扮的人过来问道:“请问您是宁祖儿宁公子么?”

    宁祖儿一怔,随即道:“正是,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没有多说,只道出一局,“请宁公子随小人来,有人想要见您!”不待他再问,转身便走。

    宁祖儿犹豫片刻,便跟了过去,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

    那人步履沉重,不像是身有武功的样子,但宁祖儿仍然不敢大意,仔细观察过往行人以及周围情势,以免遭人暗算。

    那人领着宁祖儿转过几道窄窄的巷子,来到一间茶寮里,这里人来人往,多是码头上讨生活的人。可角落里坐着的一人吸引了宁祖儿的目光。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面皮白净,头戴黑笠,身上的长衫是用细绸做就,与其他人

    的粗布短衣形成极大反差。

    只见领着宁祖儿进来的那人径直走到他面前,深深一躬,“公子,他来了。”

    那公子点点头,向宁祖儿颔首致意,宁祖儿行至他面前坐下后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为何让人带我前来?”

    那公子拱了拱手道:“我姓郑,单名一个悰字......”

    “郑悰?”宁祖儿一愕,当即明白了,这或许是跟平昌郡主有关。

    郑悰见他脸上微微变色,遂道:“宁公子想必也明白我命人请你前来的原因,不错,我正是平昌郡主未来的夫婿郑悰。”

    “郑公子,”宁祖儿收摄心神,平心静气的说道:“我与平昌郡主之间没有什么,请你不要误会!”

    郑悰眼角微微一翘,“看来宁公子知道我想要问你什么,所以才急于解释的吧?”

    “宁某问心无愧,”宁祖儿眉宇微皱了一下,“如果郑公子没有别的事,宁某这就告辞。”说着站起身欲走。

    “宁公子且慢,”郑悰叫住了他,“我此番把你请来并不是兴师问罪的,你不必急着走。”

    “那郑公子究竟何意?”

    “宁公子这几日一直在码头上转悠,可是想寻船出海?”

    “唔......郑公子早已注意宁某的行踪,不知意欲何为?”

    “宁公子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郑悰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我不过是想帮你罢了。”

    “帮我?”

    “不错,”郑悰点点头道:“宁公子如想乘船出海,我或许能够帮你这个忙。”

    “你为什么要帮我?”宁祖儿目光盯着他道。

    “为了平昌郡主,”郑悰说道:“她现在已被王上禁足在宫中,形同囚禁,这其中原因,想必宁公子比谁都要清楚吧?”

    宁祖儿默然。

    郑悰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或许宁公子与郡主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但因为宁公子,郡主与王上之间已生了嫌隙,这应该也不是宁公子想要看到的。”

    “所以郑公子想要帮我,”宁祖儿看着他道:“只要我乘船出海,从此离开朝鲜,就会绝了郡主之念,是么?”

    “不错,”郑悰说道:“如此一来,对王上、对郡主、对我、对宁公子都好,不是么?”

    “你不恨我?”

    郑悰吐出一口气,“纵使我恨你,也是要帮你的。郡主要是因为你闹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不但让王上蒙羞,我郑家也无颜立于朝堂之上了。”

    “有道理,”宁祖儿目光一霎,“郑公子想要如何帮我呢?”

    郑悰声音微微一沉,“我可以帮你找一条船,但你必须答应我三天之内离开朝鲜。”

    “三天?这未免太仓促了些。”

    “宁公子难道想要长久待在朝鲜么?”郑悰脸色一变。

    宁祖儿摇摇头,“我是一定要离开朝鲜的,不过三天太急了些,乘船沿汉江而下,要路过江华岛,如何通过是一件难事。”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人心取舍

    “这个你不必担心,”郑悰说道:“江华岛水军节制使赵允成和我父亲是至交,我可以让父亲写一封信带给他,保准让你顺利通行。”

    “如此多谢郑公子了。”

    “你不必谢我,”郑悰淡淡道:“你如早日离开,对你、对我、还有郡主都是有好处的。”

    “我明白,”宁祖儿沉吟片刻,“我如定好了日期,一定通知郑公子。”

    “那好,”郑悰的目光一闪,“我会让仁泽守在这里,你可以随时来找他。”说着扫了领他过来的那个下人一眼。

    ————————————

    慕华馆,杨牧云在听了宁祖儿的一番话后,想了想道:“那位郑公子可真是有心,居然找上你了。”

    宁祖儿叹了口气,“他没有向我兴师问罪,就已经不错了。毕竟如果没有我出现的话,他说不定现在已经和平昌郡主完婚了。”

    “所以他希望你早日离开,以便绝了平昌郡主的念想。”杨牧云看着他笑道。

    “杨兄就不要取笑我了,”宁祖儿微微摇头,“与平昌郡主的事非我所想,能够早日离开这里也是我一直盼望的。”

    “若船的事能够解决,那么如能将太上皇、原香和芷晴郡主从景福宫里接出来,就可以定离开的日期了。”

    “这件事需得好好谋划一番,”宁祖儿说道:“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才成,等他们发现的话,我们已经乘船走了。”

    杨牧云悠悠一笑,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宁祖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景福宫虽然不比大明京师的皇宫,但也不小,里面房屋院落众多,要找到太上皇的所在很难,”杨牧云眨了眨眼,“我在想,打听太上皇被关在哪里这件事还得落在宁公子你身上。”

    一听这话,宁祖儿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是想让我去找平昌郡主想办法么?”

    “这可是你说的,与我无关,”杨牧云笑道:“若想早日救出太上皇并安然离开,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宁祖儿绷着脸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事实在难为了宁公子,”杨牧云敛去笑容说道:“可宫中除了平昌郡主,还有谁会帮忙呢?”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郡主会帮忙?”

    “这还用说吗?”杨牧云似笑非笑道:“平昌郡主对宁公子是一见倾心,无论宁公子托她办什么事,她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宁祖儿咬了咬嘴唇,“纵然如此,我也不会利用平昌郡主去做任何事。”顿了顿,“欺骗女人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非大丈夫所为。”

    见他一脸毅然的神情,杨牧云不由肃然起敬,“宁公子高义,在下佩服。既然你不屑于此道,那我们只得另寻他法了。”

    两人相视无言,过了一会儿杨牧云开了口,“世子年幼,也不适合卷入这件事中。”

    宁祖儿皱了皱眉,“此外你我再不识得宫中其他人了。”

    鱼有沼身为宫中内禁卫,或许知道太上皇关在哪里,”杨牧云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过他是首阳大君的人,不好去他那里打听。”

    “杨兄不信任首阳大君么?”

    “不,我只是不想让他牵扯进来。”杨牧云说完脸色略显疲惫,“不说了,你我早些休息,有什么主意明日再想吧!”

    “明日杨兄还去梨香院么?”

    “宁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宁祖儿淡然一笑,“我只是怕累着杨兄,既要操心大事,还要去陪佳人......”

    “宁公子,”杨牧云沉声打断了他的话,“有时我与你一样,做事身不由己,你我之间就不必相互取笑了,还是谋划大事要紧。”

    “看来是我顾虑的有些多了,”宁祖儿拱手道:“抱歉抱歉!”

    杨牧云苦笑摇头,“现在我真想喝个酩酊大醉,然后蒙头大睡一场,什么事都不去想。”

    “杨兄如有此意,宁某定当奉陪。”

    杨牧云摆摆手,“罢了,还是歇息去吧,明日还有头疼的事去做,放纵不得。”

    “杨兄,”宁祖儿踟蹰了一下道:“皇上是不希望太上皇回去的,因此千方百计阻塞太上皇的回国之路。杨兄这样做,是有违圣意的。”

    “宁公子何尝不是?”

    “我与杨兄不同,”宁祖儿道:“太上皇在位时一再冷落杨兄,将杨兄一贬再贬。还是皇上即位后重新重用杨兄,升杨兄为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宁公子对我说这些是何用意?”

    “我只是想提醒杨兄而已,”宁祖儿道:“是不必殚精竭虑助太上皇回京的,或许你这样做会断了自己的仕途。”

    “宁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杨牧云缓缓说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可皇上这样做有违人伦。我这做臣子的不能眼睁睁的任由皇上做这样的错事,否则读那些圣贤书又有何用?不错,我一心助太上皇回京是有违圣心,皇上会因此冷落并罢黜我......”微顿了一下,“我做事但求心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宁祖儿听了不由肃然起敬,“杨兄高风亮节,宁某实在钦佩!”

    “那宁公子你呢?”杨牧云看着他道:“你身为锦衣卫千户,应该谨遵皇命行事,为何也与杨某一般呢?”

    宁祖儿笑笑,“我讲不出杨兄那样的大道理,只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看来你我行事皆因志同道合,”杨牧云道:“但愿今后一番风顺,让太上皇平平安安回到大明。”

    ————————————

    弘安堂,李秀伊坐在灯烛前一动不动,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孝珠伸臂打了个哈欠,“郡主,太晚了,奴婢还是服侍您去歇息吧?”

    “我不困,”李秀伊白了她一眼道:“要睡你去睡便了,不用管我。”

    孝珠苦笑着摇了摇螓首,“奴婢如何敢去先睡?郡主不睡

    ,奴婢陪着您便了。”

    “不用,”李秀伊皱了皱眉,“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治你的罪。”

    “可奴婢的心不安呐!”孝珠说道:“一想到郡主您还在灯下端坐,奴婢如何合得上眼?”

    “你呀,愿意跟着我受这份罪,也由得你了。”

    “郡主,”孝珠说道:“你又何必非得跟王上硬顶呢?你要嫁到郑家的事朝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知晓,王上是不会收回成命的。而且宁公子迟早是要离开朝鲜,你与他是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不听,”李秀伊捂着耳朵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要再说我就把你撵出去,从此不让你伺候了。”

    孝珠吓了一跳,垂下头去不敢再说。

    这时一阵风吹来,刮开了窗户,孝珠起身欲关,忽然一个人影自窗外蹿了进来,她大惊失色,还未惊叫出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李秀伊也发觉不对,站起身想要喊人。只见那人“嘘——”的一声,“是我。”

    李秀伊听出是宁祖儿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宁公子,你怎么来了?”

    “唔......我只是来看看郡主,”宁祖儿道:“是我连累了郡主。”

    “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想嫁给那郑悰,与你无关。”

    “可是害的郡主被王上禁足于此,却是我的罪过。”宁祖儿脸带歉意的说道:“如果我不曾与郡主相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说过,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李秀伊抿了抿嘴唇握住他的手,“你能来看我,我心里欢喜得紧。”

    “郡主不恨我怨我,我的心也就安了。”宁祖儿缓缓抽回了手道。

    “我为何要恨你怨你?”李秀伊的眸子深情款款的凝视着他,“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你,是父王他为了不让我见你才把我禁足在此的。”

    “其实王上没有做错,”宁祖儿说道:“我迟早要离开朝鲜,回到大明的。不应该与郡主之间产生任何瓜葛。”

    “你为什么不能留下呢?”李秀伊说道:“如果留下来,以你的本事,是不愁父王不重用你的。”

    宁祖儿淡淡一笑,“我是大明的锦衣卫千户,又怎能留在这里?”

    “为何不能?”李秀伊贴近他身边道:“为了我你就不能留下来么?”

    宁祖儿微微摇头,“今晚我是来与郡主见上最后一面,从此以后......”

    “不,”李秀伊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怕他凭空消失一般,“你要走的话,就把我一起带走,我不想和你分开。”

    “你这又是何苦?”宁祖儿摇头苦笑,“你是金枝玉叶,一旦离开这景福宫,跟着我去受奔波劳顿之苦,何必呢?”

    “我愿意,”李秀伊一脸坚毅,“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受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只是不要撇下我。”

    “你会后悔的。”

    “我绝不后悔!”

    “我还有事去办,”宁祖儿想要拨开她的手,“你先松开我吧!”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江边船影

    “不,”李秀伊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我不松开,一松开你就会离开我的,除非你答应带我走。”

    宁祖儿无奈,“就算我带你走,也得先救出太上皇。”

    “你进宫是为了找太上皇,是么?”

    “嗯,”宁祖儿点点头,“要是能带太上皇离开景福宫,我便离开朝鲜,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我帮你找到太上皇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带我走?”

    “你知道太上皇在哪里?”

    “不知道,”李秀伊说道:“但是我可以去打听一下,比起你来我要方便得多,你信不信?”

    宁祖儿相信,因为没有谁比李秀伊更熟悉景福宫里的每一处地方。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李秀伊很快帮宁祖儿找到了朱祁镇的所在,他和原香,还有朱芷晴被软禁在了香远亭,这是一座湖心亭,有山有树有水,只要把守住唯一通往香远亭的桥,外面的人别想进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因为朱祁镇的身份,周围的守卫很是森严,但这些内禁卫谁都没有对李秀伊的到来产生警惕——从小到大,香远亭就是这位平昌郡主玩耍的地方。就在她跟守卫在这里的内禁卫交涉要过去香远亭游玩时,在她身后的宁祖儿忽然出手,将这些毫无防备的内禁卫一一放倒。

    两人很快通过桥梁来到香远亭,并打开了亭上的楼阁,朱祁镇就关在上面。

    见到宁祖儿的到来,朱祁镇很是惊讶,但却没有多说。李秀伊给他和宁祖儿换上内禁卫的服饰,而原香和朱芷晴穿上了内官的衣裳。

    五个人趁着夜色自后山的神武门出了景福宫。

    又奔走了一阵,朱芷晴松了一口气,看看李秀伊,“平昌郡主不回去么?”

    不待李秀伊开口,宁祖儿道:“她跟我们一起走。”

    “一起?去哪里?”朱芷晴惊讶道:“她该不会和我们一起回大明吧?”

    宁祖儿没有回答她的话。

    李秀伊道:“宁公子说了,要带我一起走的。”

    一听这话,朱芷晴差点儿没有跳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宁祖儿,“什么?你要带她走,莫非你们......”

    “芷晴,”朱祁镇沉声道:“要不是平昌郡主,我们如何能够安然离开景福宫?不要多问了,赶路要紧。”

    “是呀,”原香也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问宁公子不迟。”

    朱芷晴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们和杨牧云会合后出了汉阳南门,来到汉江码头上,那间茶寮的灯还亮着。郑悰的手下仁泽还等在里面。

    “宁公子您来了?”一见到他仁泽便迎了上去。

    “嗯,船在哪里?”宁祖儿迫不及待的问道。

    “宁公子现在便走么?”仁泽瞥了他身后的杨牧云朱祁镇等人一眼。

    宁祖儿点点头,“你快领我们到船上去。”

    “宁公子请稍待,”仁泽道:“我去看看船停在何处,很快便回。”说着匆匆去了。

    “太上皇请先坐下来喝口茶吧!”宁祖儿招呼老

    板娘给朱祁镇上茶。

    看着仁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杨牧云收回目光问宁祖儿道:“他便是郑悰的手下么?”

    “不错,就是他领着我到这里见郑悰的,”宁祖儿道:“郑悰让我有什么事便来这里找他。”见他脸色有些异样,便问:“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杨牧云不答,转向李秀伊,“郡主,你可见过这个人?”

    李秀伊微摇螓首,“没见过。”

    “那郑悰呢?你有没有见过?”杨牧云接着又问。

    “当然没有,”李秀伊不悦道:“我是不能见他的,而且也不想见他。”(朝鲜风俗,新娘在未嫁之前都不能与自己未来的夫婿见面)

    “这么说宁公子所见的那个自称是郑悰的人以前也并未谋过面?”

    宁祖儿的蓦然一沉。

    见他没有答话,杨牧云道:“宁公子,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就迟了。”

    ......

    一行人出了茶寮沿着汉江下游向东而行,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朱芷晴忽然伸手一指,“你们看。”

    众人回首远远望去,只见无数火把围住了他们先前所停留的那间茶寮。

    “果然有诈,”宁祖儿吸了一口凉气,“还好杨兄提醒的及时,不然我们现在恐怕就难以脱身了。”

    “我不过是猜测罢了,”杨牧云说道:“总觉得那个叫仁泽的人透着一丝古怪,而宁公子之前与郑悰的会面又有些蹊跷,所以还是小心些为妙。”

    “你是怎么觉察出来其中的蹊跷呢?”朱芷晴好奇的问道。

    杨牧云笑笑,“首先宁公子之前并没有见过郑悰,因此也就不能肯定在茶寮里所见的人就是郑悰。而且这个郑悰要资助宁公子一条船离开朝鲜,他是怎么知道宁公子要走海路的呢?”

    “有道理,”朱芷晴点点头,转向宁祖儿道:“亏你也是一位锦衣卫的千户,还这点儿异样都没有觉察出来,差点儿又让人将我们抓回去。”

    宁祖儿苦笑,“杨兄也是锦衣卫,他的警惕性比我要强多了。”

    “我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杨牧云说着抬头看看逐渐消褪的夜色,“天快亮了,我们得隐蔽起来,不要被人发现的好。”

    “杨兄,现在怎么办?”宁祖儿问道:“如今乘船离开汉阳的事已经行不通了,我们还要往东行么?”

    “我们先找个地方停下来再说,”杨牧云沉吟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先躲过朝鲜人的追捕。”

    ————————————

    “什么?”李珦拍案怒道:“太上皇不见了,连郡主也失踪了?你们......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心急之下,连连咳嗽起来。

    下面内禁卫都提调、提调、守御使等人纷纷垂下脑袋,不敢抬头。

    “王上,切勿气坏了身子,”朴内官在一旁说道:“现在得赶紧找到太上皇和郡主......”

    “嗯,”李珦点点头,瞪视着那些人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要是找不回来,就提着脑袋来见孤吧!”

    那些内禁卫军官慌忙退了出去。

    “饭桶,真是一群饭桶,”李珦气犹未消,“孤养着他们干什么?连几个大活人也看不住,要是有人摘取孤的头颅,他们也是这般束手无策么?”

    “王上,”朴内官劝慰道:“您可不能再动气了,还是让人去知会首阳大君,让他来办这件事吧?”

    “怎么?孤现在身边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让首阳去办么?”李珦呼呼喘着粗气,“孤身边除了他之外就没一个可用之人?”

    见他说话越来越大声,朴内官也不敢再开口了。

    李珦沉着脸瞪视着他道:“也罢,你现在就去首阳大君府上,让他出面,务必将太上皇和郡主给孤找回来。”

    “是。”

    ......

    清晨的薄雾飘荡在汉江江面上,使得江上岸上一片朦胧。杨牧云一行人在岸上行走,忽然隐隐约约见江边有一条大船在向前行驶。

    “你们先不要动,”杨牧云对宁祖儿道:“你守护好太上皇他们,我过去看看。”

    “杨兄,切不可冒险。”宁祖儿劝阻他道。

    “没事,”杨牧云笑笑,“我只是过去问问而已,万一能搭上这条船的话,也胜过一路奔行。”说着起身向江边奔去。

    “那条船上不会是追捕我们的朝鲜官兵吧?”朱祁镇有些担心的问道。

    宁祖儿心一紧,伸手摸向自己的腰带,目光紧紧盯着杨牧云的身影。

    ......

    杨牧云奔到江边,冲那条大船喊道:“喂——,请问船上能搭载人么?”

    一阵水流声荡过,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是杨大人么?”

    “璟雯?”杨牧云一怔,辨出了那是璟雯的声音,眯起眼睛看去,果然,那条船看起来有些熟悉,便是喜雨亭边南美贞的那艘花船。

    “难道南美贞也在船上?”杨牧云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南美贞的船清晨会出现在这里?”见船上的人发现了自己,无暇细想,便高声道:“正是,美贞小姐也在船上么?”

    船透过薄雾逐渐靠近,在离岸边还有数丈时停了下来。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俏立在船头,果然是璟雯。

    “还真是杨大人呢?”璟雯感紧吩咐船上的水手,“快,搭一块船板过去,请杨大人上船。”岸边水浅,船体无法靠过去。

    杨牧云踩着船板上了船,此时南美贞也自舱内聘聘婷婷的飘然而出。

    美眸朝着杨牧云霎了霎,“真巧,在这里也能碰见杨大人。”

    “是呀,可真巧,”杨牧云笑笑,“不知美贞小姐为何清晨行船至此?”

    南美贞浅浅一笑,百媚丛生,“杨大人清晨一人行此,也很是奇怪呢?该不会是料到我行船至此,特地来看一看吧?”

    “唔......”杨牧云不知该如何解释。

    南美贞眸波一转,“我欲乘船到江华府去,如果杨大人顺路的话,不妨同行,如何?”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神思不属

    “唔......甚好,”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还带了几位朋友,希望美贞小姐也能允许他们上船。”

    “哦?他们在哪里?”南美贞的目光向岸上看去。

    “他们......他们不在此处。”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方道。

    南美贞闻听微微一笑,“既然是杨大人的朋友,那就请杨大人让他们出来上船吧!”

    ......

    杨牧云朝岸上发出一声暗号,宁祖儿方领着朱祁镇自藏身之地出来,向船停靠的岸边行去。

    上得船来,杨牧云只是含糊介绍道:“这是宁公子,朱公子,李姑娘......”

    南美贞微颔螓首,向璟雯使了个眼色。璟雯会意,叫来车管事道:“这几位是小姐的朋友,你带他们下去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

    “是。”车管事应了一声,“请诸位随我来。”

    ......

    “这便是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么?”李秀伊不由赞道:“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朱芷晴瞥了她一眼道:“她可比你这位堂堂郡......可漂亮多了。”

    “你......”李秀伊气极,“你难道比得上人家么?还说我?”

    “行了,”宁祖儿看看前边领路的车管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都少说两句。”

    “这两位姑娘说的没错,”车管事脸有得色,“别说在汉阳,就是整个朝鲜,也再没有人比我家小姐更美了。”

    原香在朱祁镇耳边低声道:“这杨大人真有本事,竟然结识到这样的女子。”

    朱祁镇默不作声。

    ......

    南美贞看着众人逐一步入船舱后,方对杨牧云笑道:“杨大人的这些朋友可真有趣,既有俊俏的公子,还有漂亮的姑娘,莫非他们都是天不亮随杨大人出来踏青游玩的么?”

    “哦,我们......我们是昨日出城游玩,错过了回去的时辰。”

    “杨大人的这番解释就更有趣了,”南美贞眨眨美眸,“照你这么说,应该是回汉阳城了。我这船可是要去江华岛的。”

    “唔......”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

    南美贞“噗嗤——”一笑,眸波流转,“杨大人如果有兴的话,就和你的朋友陪我去一趟江华岛吧?那里的风景要好得多,不去就可惜了。”

    “嗯......美贞小姐说的不错,”杨牧云连忙顺着她的话道:“我正有此意,多谢美贞小姐伸以援手。”

    南美贞笑得眸子眯了起来,“莫非杨大人和令友是逃难至此么?需要有人施以援手,我可是不敢当呢!”

    杨牧云才知又说错了话,脸一红道:“是,是,美贞小姐说的是,杨某用词不当,让你见笑了。”

    南美贞笑容一敛,“看来杨大人是连夜奔走,有些累了,这就下去休息吧?”说罢转过身回舱去了。

    “杨大人,请跟我来吧!”璟雯似笑非笑的对他道:“先洗漱一下,再睡个好觉。说不定我

    家小姐还要你与他对弈一番呢?”

    “喔,那就麻烦璟雯姑娘了。”

    “不麻烦,”璟雯眸波一转,“你与我家小姐相识一场,怎么也得尽心招待才是。”

    ......

    璟雯领着他来到一独立的舱间,杨牧云疑惑地问道:“璟雯姑娘,我的那些朋友呢?”

    “他们在别的船舱里歇息,”璟雯道:“这是我家小姐专门给你安排的地方,杨大人觉得还好吗?”

    “嗯......不错,”杨牧云点点头道:“可是我更习惯跟他们在一起。”

    璟雯掩嘴一笑,“宁公子和朱公子住一间舱房,那三位姑娘住的房间里还有空余的地方,莫非杨大人想跟她们住在一起?”

    “那......就不必了,”杨牧云说道:“请璟雯姑娘替我谢过你家小姐。”

    “你都不知道了多少句谢了,”璟雯吃吃笑着说道:“这空口白舌的,还是省省吧!”

    杨牧云脸色通红,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只有背上包裹中那两把从虾夷岛带来的倭刀了。便解下包裹取出一把递了过去,“杨某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两把宝刀,这一把就送与小姐。”

    璟雯秀眉微蹙了一下,“我家小姐可不喜这等凶器,杨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吧!”顿了顿,“璟雯方才不过是说笑一番,杨大人不必往心里去。不打扰杨大人歇息了,璟雯去了。”说完转身出了舱门。

    杨牧云长长吁了一口气,“这要是跟着南美贞到了江华岛,下一步该怎么办?”想了想顿觉头痛,“罢了,想多了也是无用,走一步说一步便了。”

    ......

    另一间舱房中,朱祁镇和宁祖儿窃窃私语。

    “这汉阳第一美人南美贞是什么来路,她要将我们带到何处去?”朱祁镇问。

    “她是汉阳城里梨花院的头牌,”宁祖儿道:“听说是乘船往江华岛去的。”

    “哦,牧云与她关系如何?”

    “听杨兄说只是跟她见过几面,”宁祖儿说道:“至于两人发展到哪一步,只有杨兄自己知道了。”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杨兄对女人一向是很有办法的。说不定与这美贞小姐真的很投缘也说不定。”

    朱祁镇点点头,话音一转,“那位平昌郡主呢?她一路跟着你,不再回去了吗?”

    “哦......”宁祖儿脸色变得有些异样,“臣会劝她回去的,太上皇不必多虑。”

    “宁千户,”朱祁镇目光看着他说道:“平昌郡主冒着风险帮我们出宫,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

    宁祖儿一怔,不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的出来,她很喜欢你,”朱祁镇说道:“不然的话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帮你。宁千户,莫怪我多嘴,你打算如何报答人家呢?”

    “这......”宁祖儿说不出话来。

    “她若一心跟你的话,你就带上她一起回大明吧!”朱祁镇道:“这世上,女人恩是最难还的。一定不要辜负了人家,让她伤心。”

    “是,太上皇。”

    朱祁镇拍拍他的肩膀,“你和牧云这一路上为我排除万难,真是辛苦了。就算回到京师,我未必能重登皇位。你们这么做又违逆了当今皇上的心思,要是因此断了仕途,可谓得不偿失。你们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太上皇,”宁祖儿一脸正色说道:“臣与杨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大义所在。太上皇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待遇。”

    朱祁镇长叹一声,“我是一个有罪的人,早就该死了。回到京师也好,留在异邦也罢,又有什么分别?你们何必如此执着呢?”

    “太上皇,”宁祖儿道:“您切不可说这样的话,太后在京师对您是望眼欲穿,还有太子殿下。您舍得抛弃他们么?”

    朱祁镇身子剧震,默然不语。

    “臣与杨兄所做的这些并不图您回报,”宁祖儿言辞恳切,“只是希望帮助太上皇早日脱离苦难,与太后太子团圆。”

    朱祁镇眼眶变得潮润起来,嗓音哽咽,“如我真有重新掌权的一天,必不负你二人。”

    ————————————

    “君上,”韩明浍与洪允成双双来见李瑈,“杨牧云与宁祖儿并不在慕华馆中。”

    “果不出我所料,”李瑈面色平静的说道:“看来太上皇与平昌郡主的失踪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洪允成道:“现在应赶紧关闭城门,大搜全城......”

    李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晚了,他们应该已经逃出了城去。”

    “君上,”韩明浍说道:“那就赶紧派人去追,汉阳距离大明边境最近的义州有数百里路,只要通知沿途各道府的关卡,他们一定逃不了的。”

    “你认为他们会循陆路回大明?”

    “难道不是?”洪允成道:“不走陆路,他们还会飞吗?”

    韩明浍忽然想到了什么,“君上是担心他们走海路?不过乘船顺汉江而下要经过江华岛,那里可是驻扎着一支水师,轻易不会让过往船只通过的。”

    “不实际探查一番,又如何知道他真正走哪条路呢?”李瑈说道:“杨牧云可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不能掉以轻心呐!”

    “君上说的是!”

    这时一人进来禀道:“君上,有人在城南的汉江码头发现杨牧云等人的踪迹。”

    “看看,”李瑈瞥了韩明浍与洪允成一眼,“杨牧云真的打算走水路。”说着站起身来,“走,去汉江码头。”

    ————————————

    汉江上,梨花院的花船在江面上缓缓行驶,杨牧云眼望着滔滔江水,心中思绪万千。

    “杨大人怎么还不落子,”南美贞瞄了一眼神思不属的杨牧云,“莫非你有什么心事?”

    “唔......没有,”杨牧云眼神有些飘忽,拈在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我只是在想这一步该如何走罢了。”

    南美贞轻笑一声,“杨大人想了半天就是这样落子么?”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水师拦路

    杨牧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一落子是将自己这一方的棋子完全堵死。

    “杨大人不会是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吧?”南美贞笑道。

    杨牧云叹了口气,弃子认输。

    南美贞手摇团扇,盈盈然站起身来。

    “美贞小姐不再手谈一局么?”杨牧云讶异道。

    “杨大人心思不在棋局上,再下便无趣了。”

    “未能让美贞小姐尽兴,杨某有愧。”

    南美贞眸光一扫江面,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今后还会有尽兴的机会么?”

    杨牧云微微一怔。

    南美贞款款行至船头,侧目瞥了他一眼,“杨大人是准备离开朝鲜了么?”

    杨牧云微微颔首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位姓朱的公子应该就是大明的太上皇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脸上微微变色。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南美贞眸光一转,“我这船只能行到江华岛,后面的路就得靠杨大人自己了。”

    “尽管如此,杨某也感激不尽,”杨牧云说道:“美贞小姐的恩情,只能容后再报了。”

    “哦?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杨大人准备如何报答呢?”南美贞的美眸霎了霎问道。

    “我......”杨牧云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南美贞轻轻一笑,“如若哪一天我在汉阳待不下去了,要去大明找杨大人,你可不能闭门不纳啊!”

    杨牧云心口一跳,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美贞小姐说笑了,以你的才貌,终究会入豪门大户的,如何能沦落到来大明去找杨某?”

    南美贞如花般的笑容一敛,叹道:“莫非杨大人也认为我是给人做妾的命?”

    杨牧云这才知道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只得拱手作揖道:“杨某失言,望美贞小姐莫怪。”

    南美贞唇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杨大人说这样的话,是认为我身份低贱,这怎么能怪你呢?”

    “杨某没有看不起美贞小姐的意思,”杨牧云一脸正色解释道:“人行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美贞小姐洁身自好,杨牧云对你很是尊重。”

    “是么?”南美贞眸波流转,“那杨大人肯娶美贞为正室么?”

    “这......”杨牧云一愕,随即道:“杨某已经娶妻,无缘与美贞小姐喜结连理了。”

    南美贞眸中微露失望之色,“如果杨大人未曾婚配,肯迎娶美贞么?”

    面对她如此大胆的发问,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非她真对我有意?”杨牧云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心头微微发热。她真的很像紫苏,不甘心受自己身份的束缚,大胆追求自己向往的人与生活。

    “怎么?我问的话很难让杨大人回答么?”见杨牧云迟迟没有回应,南美贞问道。

    “美贞小姐貌若天人,杨某从未想过能够一亲芳泽,”杨牧云老老实实回道:“能够娶到美贞小姐,是一个男人天大的福分。只是可惜

    ,杨某没有这个福分。”

    听了他这一番话,南美贞轻叹一声,“杨大人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是不想让美贞难堪罢了......也罢,方才的话就当我从未说过吧。”

    杨牧云松了一口气,“如果美贞小姐能来大明,杨某一定奉为座上宾,尽心招待的。”

    南美贞微微一笑,“就怕到时被尊夫人给赶了出来,让杨大人面子上难堪。”

    “唔......不会,”杨牧云道:“美贞小姐多心了,我家娘子再仁厚不过,决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如此,我便放心了,”南美贞淡淡笑道:“杨大人一走,真不知再找何人手谈了。”

    杨牧云怔了怔,默然不语。

    ......

    船顺流西行,在天将傍晚的时候,便逐渐接近了江华岛。

    这时一条朝鲜水师的巡检船驶了过来,船头一名大胡子的水师统领大声道:“来船停下,接受检查。”

    杨牧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南美贞却显得很镇定,对他轻声道:“别担心,不过是例行检查而已,是很容易打发的。”

    待两条船堪堪靠近,那名水师统领带着一队水师官兵纵身跳上花船。

    “所有人统统出来,”那水师统领大声叫道:“接受检查。”

    船舱里的宁祖儿和朱祁镇听后心中一紧,宁祖儿道:“太上皇,您先待在这里别动,臣出去看看。”说着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车管事满脸堆笑的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过去,“大人,我们这是梨花院的船,经常往来汉阳与江华府的,还望您行个方便。”

    那水师统领伸手捏了捏那个袋子,冷冷一笑,“所有人都集中到甲板上,听明白了么?”

    “是,大人。”车管事躬身应道。

    看着一群男男女女都站在了甲板上,水师统领乜着眼问道:“船上的人都到了么?”

    “都到了,都到了,”车管事陪着笑脸,“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不能出来见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哦?”水师统领眯起眼,“她在哪里?本官去看看。”

    “这......不方便吧?”车管事有些不安的回首看了看上首的一间舱房。

    “有什么不方便?”水师统领沉声道:“过往船只人等一律接受检查,谁敢违抗法令?”

    车管事苦着脸道:“可是......”

    “闪开!”水师统领一把推开了他,大踏步走向南美贞的舱房。

    刚走到门前,一个倩影闪身而出,拦住了他。

    璟雯板着脸冲向水师统领道:“这是我家小姐的闺房,你也敢往里闯么?”

    “检查一切过往船只人等,是本官的职责所在,”水师统领的络腮胡子微微扬起,“无论什么地方,本官都要查看。”

    “好大的官威啊!”璟雯冷笑,“我家小姐可是汉阳第一美人,见她一面是需要贽仪的。就是江华府的申府使对我家小姐也是客客气气的......”美眸一翻,“实话告诉你,我家小姐认识朝中许多贵人。”

    你想吓唬本官不成?”水师统领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婊子,也敢在本官面前摆谱?都是男人,她还怕见吗?”

    他身后的一水师官兵打趣道:“我们统带大人在此,你家小姐不出来侍候么?”

    其他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你......”璟雯气极,欲待怒斥几句。只听一声轻咳,杨牧云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何人在这里喧哗?”

    “杨大人,他们......他们非要闯进来。”

    “哦?”杨牧云的目光朝那水师统领看去,“你是何人?”

    那水师统领见这个年轻人虽一脸病容,但气度不凡,这小丫头又称其为大人,当即道:“本官乃江华岛水师一营统带姜恩赫。请问阁下是?”

    “一小小水师统带,也敢在这里猖狂,”杨牧云面色一寒,“本官与美贞小姐在此把酒言欢,你也来搅扰么?还不滚开!”

    “你竟敢对我们大人无礼?”一水师官兵上前用刀指向杨牧云。

    杨牧云看也不看他,伸手一探一拨,那名水师官兵便飞出了三四丈远,重重摔在了甲板上。

    其余人大惊,欲一拥而上,却被那水师统领喝止。

    “怎么?你们还想纠缠么?”杨牧云冷然道:“申叔舟呢?让他来见本官?”

    “大人认识我们申节制使?”姜恩赫目光闪烁。

    杨牧云冷笑一声,“凭你还不配与本官说话,让申叔舟来。他要是还不露面,我就将你们一个个都扔到江里去。”

    水师官兵们面面相觑,目光都看向他们的头儿姜恩赫。

    姜恩赫被杨牧云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又见他身手不凡,自己不一定是他对手。而他又直呼自己顶头上司申叔舟之名,心中便打起鼓来。僵持片刻,便朝着杨牧云一拱手,“大人莫怪,下官只是按例行事而已。”

    “那你要不要将本官带走,好好查一查?”

    “不敢不敢,”姜恩赫被杨牧云眼中的厉色一扫,登时馁了,“搅扰了大人行乐,还请大人恕罪!”一摆手,和他一众手下退去了。

    眼看着姜恩赫等人都下了船,杨牧云和璟雯方松了一口气。

    “杨大人好厉害,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璟雯拍拍胸口,“婢子还真以为他们会闯进来呢!”

    杨牧云笑笑,“有杨某在此,决不会让他们唐突了美贞小姐。”顿了顿,“这帮水师官兵还真凶,你们之前没有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么?”

    璟雯微微摇头,“我与小姐之前来过几次江华岛,没有碰见过水师官兵登船搜检的。”

    “哦?”杨牧云目光一闪,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时南美贞走了出来,美眸微眨,“他们都走了吗?”

    “都被杨大人打发走了,”璟雯胸中的气犹未消,“这些人对小姐口出污言,真希望杨大人当时将他们一个个都扔进江里。”

    “那可不成,”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样的话再将他们打捞上来就太麻烦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南都故旧

    南美贞与璟雯听了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杨大人倒是镇定得很,”南美贞笑道:“我方才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呢!”

    杨牧云笑笑,“你越拿捏得大,他们就越摸不清你的底细。若是你一心虚,他们就有恃无恐了。”

    “也是,杨大人混迹大明官场,对人心的把握是十分精准的,”南美贞眼露敬佩之色,“吓唬走那几个小喽啰自然不在话下。”

    “小姐对杨大人很欣赏么?”璟雯乜着眼笑道。

    “那是,”南美贞小巧的下巴微微一扬,毫不避讳的说道:“像杨大人这样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天下又能有几人呢?”

    “只是可惜,”璟雯却微摇螓首叹道:“杨大人已然有了家室,这就让倾慕他的女子没了盼头了。”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南美贞俏脸一红,伸手朝她打去。

    璟雯格格一笑,闪身避开,“我随便说笑,小姐心虚什么?”

    “你还说......”南美贞偷眼看向杨牧云,却见他转身行至一边,心中稍定,却微感一丝失落。

    ......

    这边宁祖儿眼望朝鲜水师的巡检船驶远后,方回到船舱。

    “太上皇,他们走了。”

    宁祖儿从藏身之处站起身来,一脸迷茫,“奇怪,他们怎么没有搜查舱房就走了?”

    “方才臣也很紧张,”宁祖儿吁出一口气,“以为他们真的是冲太上皇您来的......还好,他们看上去来势汹汹,却不声不响的又走了。”

    “前方是什么所在?”朱祁镇问。

    “船就要靠近江华岛了,太上皇还是小心为是。”宁祖儿叮咛道。

    ......

    前方一片陆地山峦起伏,时值春天,满眼皆是苍翠之色。可船上的人无心欣赏春色,宁祖儿等人一脸警惕。这边车管事喊叫着让船上的水手降下风帆,靠向江华岛码头。

    杨牧云眯着眼睛看去,靠在码头上的船只并不多,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兵丁还有一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人。

    看到这些,杨牧云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时节停靠在江华岛上的船不多么?”

    “从海上来的船都是驶向汉阳府卸货的。”南美贞解释道:“除了太大的船需要在江华岛换乘小船外,其余的船一般并不在这里停靠。所以水师的巡检船才会拦截检查,不过他们主要检查海上来的船,很少为难自汉阳府的来船。”

    “唔......”杨牧云陷入了沉思。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南美贞的美眸霎了霎问道。

    杨牧云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总觉得怪怪的。”

    “或许杨大人第一次来江华岛,有些疑心过重了。”一旁的璟雯说道:“我与小姐来过几次,江华岛的码头向来船只不多的。”

    这边船已缓缓靠岸,宁祖儿的目光警惕地逡巡了一圈,对朱芷晴和原香说道:“待会儿你们跟太上皇一起下船,一定要护好他。”

    两人点点头。

    看向李秀伊时,这位平昌郡主已贴近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

    朱芷晴怒道:“你拉着他干什么?还不放开?”

    李秀伊笑道:“我高兴!”转向宁祖儿,“这岛上风景好的很,你可得陪我好好逛一逛。”

    宁祖儿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就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杨牧云走上来道:“郡主如此有兴致,还是找别人相陪好了,宁公子身负要事,抽不得身陪郡主的。”

    “嗯,”宁祖儿忙道:“我看不如让美贞小姐找几个人陪郡主去岛上逛便了。”

    “我才不要,”李秀伊嘟起小嘴,“你不去我也不去。”

    宁祖儿苦笑摇头。

    “杨大人,”南美贞行至杨牧云身边轻声道:“我先找个地方将你们安顿下来,然后再帮你们寻一条出海的大船......”

    一阵风吹过,码头上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杨牧云咪起眼叹道:“不用了,已经有人帮忙打理好了一切。”

    “谁?”南美贞惊讶问道。

    这时码头外闪现出无数条身影,迅速朝他们这边涌来。

    “是水师官兵,”璟雯瞪大了眼,“小姐,坏事了,他们一定是来找杨大人算账的。”

    “不要慌,”南美贞面色镇定的道:“告诉其他人,不得乱说。”

    还未吩咐下去,那群水师官兵已围住了他们。

    “怎么办?”宁祖儿一脸紧张的贴近杨牧云问道。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实在不行,你带着太上皇走,我来拖住他们......”

    “来不及了。”宁祖儿目光一瞥,发现一些官兵已跳上了船,防止他们退到船上,解缆脱身。

    众人脸上不禁变色。

    这时一名顶盔掼甲的将官陪同着一头戴大帽,一身文士打扮的人走了过来,那人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相貌。

    那将官目光如电,一脸威严,不怒自威。他的目光一扫从船上下来的诸人,高声道:“把他们都带回去,关起来。”

    “大人,”南美贞昂然上前,面无惧色的问道:“请问我们犯了什么罪?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

    “你就是汉阳第一美女南美贞?”那将官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果然人间绝色,你不在汉阳梨花院的风月场里待着,却与他们搅和在一起,实为不智。”

    南美贞俏脸微微变色,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知道杨牧云等人的身份。

    “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将官唇角微微一勾,“本官江华岛水师节制使申叔舟。”

    所有人听了不禁一惊,没想到江华岛水师最高统兵官会亲自到场。

    杨牧云急忙朝宁祖儿失了个眼色,宁祖儿身形暴起,手腕微动,已操剑在手,疾向申叔舟冲去。他想先劫持这位水师一把手,那他手底下的官兵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眼见已接近了申叔舟,忽然一条人影拦在了自己面前,对方出手如电,抓向宁祖儿的咽喉。

    宁祖儿一惊,手腕翻转,剑锋削向那人五指。那人不闪不避,伸指在剑锋上一弹。

    只听“铮”的一声,一股大力袭来,宁祖儿手中的剑几乎脱手。他吃惊更甚,连忙退后几步,持剑封住门户,以防对方欺近身来。

    那人也不未再出手,而是定住身形,微微抬起面孔。

    宁祖儿惊叫出声,“义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那人便是南都城锦衣卫南镇抚司镇府使沈荣。杨牧云仔细看去,数年不见,沈荣风采如昔。

    他朝着宁祖儿微微一笑,“没想到吧?你我会在这里相见!”

    宁祖儿脸色数变,收剑回腰。上去深施一礼,“祖儿见过义父。”

    “很好,”沈荣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大人,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原来是你,”杨牧云眯起了双眼,“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操纵,金宗瑞、还有朝鲜王李珦,他们先后软禁太上皇,都是你指使的。”

    “错!”沈荣说道:“本官是奉皇命来此,金宗瑞还有朝鲜王也都是听从皇命行事。”说罢目光一扫,“太上皇,请您出来吧!”

    朱祁镇分开原香和朱芷晴,一脸平静的走了出来,“沈大人,你到现在方现身出来,可真沉得住气啊!”

    “太上皇过奖了,”沈荣微微笑道:“臣本不想现身,可为了绝他们的念头,也只好出来一见了。太上皇受惊了。”

    “还好,”朱祁镇淡淡道:“多少刀光剑影我都见识过了,沈大人摆的排场还惊不到我。”

    “臣得罪了,太上皇莫怪!”

    “你不必口中称臣,”朱祁镇乜了他一眼,“你是当今皇帝的臣子,与我无关。我既落到了你的手里,就任凭沈大人处治了。”

    “臣不敢,”沈荣转向申叔舟,“申大人,这是你的地盘,如何处置他们还请你说句话。”

    申叔舟呵呵一笑,“太上皇既然到了这里,敝人决不敢怠慢,一定摆酒为太上皇接风,至于杨大人和宁公子,只要你们不与敝人为难,敝人也会以礼相待。”又看向南美贞,“美贞小姐,如若你肯为本官献上一曲的话,本官也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南美贞神情淡然,盈盈一礼,“大人有命,美贞安敢不从。”

    杨牧云长叹一声,“沈大人处心积虑联合申大人摆了这么大一个阵势,杨某只有束手就缚的份了。”

    “杨大人客气了,”沈荣轻笑一声,“南都一别,已然四年,杨大人飞黄腾达,沈某已难望你项背,又如何敢对你无礼呢?只要你不一意孤行,沈某自当向你赔罪!”见他缄默不语,转向申叔舟,“申大人,怕是要叨扰你一顿酒了。”

    申叔舟捋须笑道:“能与这么多大有身份的人物同坐一处饮酒,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申某怎能放过?沈大人,请!”

    沈荣目光一转,“太上皇,芷晴郡主,杨大人,请吧!”

    剑拔弩张的场面立刻缓和了下来,申叔舟手下的水师官兵们拥着他们离开了码头,向着江华府而去。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义父教诲

    江华府不大,但城墙坚固,城中还修有一座离宫。是前高丽王朝时修建,作为阻挡蒙古铁骑的避难所,因此江华府在前高丽王朝时曾被称为江都。

    申叔舟便在这旧高丽王宫中摆下了宴席,款待朱祁镇一行,作陪的还有江华府使赵金哲。

    席上,朱祁镇面色复杂,杨牧云、宁祖儿闷闷不乐,倒是南美贞,神色如常的献歌献舞,令在座的申叔舟和赵金哲还有江华岛上的一众大小官员都甚为惊艳。

    “太上皇,”申叔舟向朱祁镇遥相劝酒道:“这里可是前高丽王宫,前高丽王室曾在此居住过。太上皇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言下之意,是准备将朱祁镇软禁于此。

    朱祁镇微微一笑,“沈大人也要留在这里么?”

    “如果太上皇有命,臣自然陪侍左右。”沈云淡淡道。

    “不敢当,你还是去陪你真正的主子吧!”朱祁镇瞥了他一眼,站起身道:“我累了,想去休息,你们自便吧!”

    “来人呐!”申叔舟瞥了一眼侍立于一旁的婢女,“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扶太上皇去歇息!”

    “不必了,”朱祁镇看向原香,“有她在我身边就行了。”

    “我也跟你一起走。”朱芷晴起身和原香一起来到朱祁镇身边。

    ......

    看着她们扶朱祁镇离去后,申叔舟接着道:“大家接着饮酒,一醉方休!”睨了一眼端坐不动的杨牧云,“杨大人不喝一杯么?”

    杨牧云依然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申大人不送我们回汉阳交予王上发落么?”

    申叔舟哈哈一笑,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沈云,“王上在未下王命之前,你们就暂时安顿在这里......其实,只要不回大明,太上皇和杨大人可以待在朝鲜任何地方。”

    “如此就多谢申大人盛情款待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杨牧云不胜酒量,就不奉陪了,告辞!”说完站起身,扬长而去。

    申叔舟脸上有些挂不住,目光看向坐于一旁的宁祖儿,“宁祖儿也要走么?”

    不待宁祖儿开口,沈云笑道:“他自然是要留下来和申大人共饮的。”

    “好,好,”申叔舟高举酒杯,目光逡巡了一圈,“今日诸位立下大功,我会上书王上,为大家请功,干!”

    “干!”宴会厅中的大小官员同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宁祖儿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看到沈云的目光向自己射来,只得无奈的端起酒杯虚应一下。

    ......

    宴席散后,沈云来到宁祖儿面前说了一句,“你跟我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宴会厅。

    穿廊过院,走了好一会儿,宁祖儿跟着沈云走进一座僻静院落。

    沈云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宁祖儿也随着跟入。

    屋内的亮了起来,沈云指着一副木椅说道:“坐吧!”

    “多谢义父,孩儿站着就可以了。”宁祖儿站定了身子。

    沈云叹道:“看来你还是跟我生分了。”

    “孩

    儿不敢!”宁祖儿垂首道。

    “四年,”沈云沉吟道:“你我有四年没有见面了吧?杨牧云是正统十二年离开南都,后来你为了去苗地救他,也走了。你们都去了京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只不过他后来没在锦衣卫中任职。”

    “孩儿应该早就回南都来拜见义父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沈云看了他一眼道:“你在京师这几年,还好吧?”

    “承义父过问,孩儿一直很好。”

    沈云点点头,话音一转,“那位周王府的芷晴郡主倒是对你有意,你是怎么想的?”

    “孩儿不敢高攀,因此对郡主一直以礼相待。”

    “那后来的这位平昌郡主呢?”沈云嘴角一勾,“她对你都豁出一切了,哪怕跟她父王决裂都在所不惜。”

    “孩儿......孩儿并没有想利用平昌郡主的意思。”

    “可她却为你付出了很多,”沈云说道:“在感情方面你要把握好才是,不能因此伤到了人家,又拖累了自己。”

    “义父教训的是,孩儿谨记!”

    “你大了,义父该教授的都教给了你,后面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沈云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未来的路一定要走好,需知踏错一步就可能永世不得翻身。”见他默然不语,接着道:“你和杨牧云都是从锦衣卫南镇抚司出来的,义父希望你们都能在京师立住脚,今后飞黄腾达,义父面子上也有光彩。”

    “是。”

    “杨牧云这个人之前跟我时日尚短,不像你......”沈云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可是从小将你带大的。”

    “义父之恩,孩儿永生难报。”

    “你知道就好,”沈云凝视着他,“可不要听了他人蛊惑任性妄为,到头来害人害己。”

    “孩儿......”宁祖儿深深垂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目光。

    “祖儿,”沈云说道:“现在大明朝的皇帝已经换了,不再是身在这里的那一位了,这个你要明白。”

    “是。”

    “你真的明白?”沈云眉毛微微一挑,“义父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惜违背圣意和杨牧云执意要将那个人护送回大明京师?”

    “我......”

    “你说不出来,还是有难言之隐?”

    宁祖儿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孩儿只是觉得,皇上不应该这样对待太上皇,毕竟他们是亲兄弟,这样做有失天理人伦。”

    “这便是你的理由?”沈云失声笑道:“这套歪理是杨牧云讲给你听的吧?”

    “不是,这跟杨兄他无关,”宁祖儿忙解释道:“是朱副指挥使嘱托我将太上皇接回大明的。”

    “朱副指挥使?是朱骥么?”沈云皱了皱眉,“那他就更没有理由了,要不是郕王登基坐了皇帝,怎会有他和他的岳丈于谦今日的风光?”

    “可朱副指挥使说,任由太上皇流落异邦遭人羞辱,是我大明之耻。因此让我务必将太上皇接回大明。”

    “这话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沈

    云冷笑,“他怎么不亲自去迎太上皇回来,而是怂恿你去?”

    宁祖儿默然。

    “祖儿,你要明白我们锦衣卫的职责所在。”沈云目光瞪视着他道。

    “孩儿没有一时或忘,我们锦衣卫的职责是忠君护国,诛奸佞,保皇上。”

    “很好,”沈云道:“我们锦衣卫存在的价值便是为皇上而生,如果不能唯皇命是从,那我们锦衣卫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见他不说话,接着道:“你和杨牧云保的那个太上皇,他已经不再是皇上了。也就没有了我们锦衣卫效命的价值。我们锦衣卫如今誓死捍卫的,是如今的大明朝皇帝。”

    “义父......”

    “你不要插话,听我说,”沈云意味深长的道:“锦衣卫自成立那一天开始,就绝对秉承皇上的意志行事。换句话说,我们就是皇上的影子,除了皇上,谁都不能左右我们。”

    “是,义父。”

    “至于朝中某些人说什么皇上不让太上皇回来有失天理人伦,这都是屁话!”沈云说道:“只要皇上有旨,我们就遵从皇上的旨意行事。”

    “可皇上并未正式下旨不让太上皇回京。”

    “皇上有他的难言之隐,”沈云道:“我们遵从皇上的意志行事便是,不能揣摩圣意的话,这锦衣卫也就不用做了。”

    “义父教训的是。”

    “祖儿,”沈云饱含深意的说道:“义父老了,有生之年不想看到你做错什么事,你可不能让义父失望。”

    宁祖儿身子一颤,缄默不语。

    “那个杨牧云也不知怎么想的,”沈云说道:“是当今皇上封他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大员,靖昌伯。他却忤逆皇上,一心想着把那个冷落他的太上皇接回京师......”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义父,皇上为什么不愿意太上皇回京呢?他已经登基一年多了,地位逐渐稳固,还怕太上皇归来夺回皇位么?”

    “圣意难以揣测,”沈云目光一闪,“不过你要记住,为了皇位,父子兄弟之间是没有亲情的。朝中有人想太上皇回去,便是想借太上皇的名义图谋不轨,你可不能上了他们的当。”

    宁祖儿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好好义父说的话......”沈云深深望着他,“义父也都是为了你好。”

    “孩儿明白义父的苦心,”宁祖儿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您打算怎样处置他们?”

    “太上皇当然是不能让他回去的,”沈云沉吟片刻说道:“只要将他滞留在朝鲜,无论何处都行。杨牧云和朱芷晴留下来甚是麻烦,就押送回大明交予皇上处置,至于你......”说到这儿笑了笑,“那位朝鲜的平昌郡主对你颇为有意,不如义父去向朝鲜王说,将她许配给你,在朝鲜做个郡马便了。”

    “义父就不要取笑孩儿了。”宁祖儿脸色微微一红。

    “怎么?堂堂郡马你也不看在眼里么?”沈云笑道:“朝鲜虽是一小邦,但久沐我中华文化,衣冠典籍皆与我大明相类。”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雨夜相聚

    沈云顿了顿续道:“若你成为朝鲜王的郡马,至少在朝鲜国那是前途无量了。”

    “我与平昌郡主注定无缘,”宁祖儿一脸认真的说道:“义父不必再说。”

    “也罢,”沈云叹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大明?”

    “孩儿未能完成朱副指挥使下的使命,是无颜再回京师了。”

    “那好,”沈云道:“你就随我再回南都好了,在义父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宁祖儿沉默不语。

    沈云瞥了他一眼,“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希望你与义父之间不要产生什么隔阂。”

    ————————————

    夜色下飘起了雨滴,紧接着雨越下越大。朱祁镇听着外面的雨声,叹息一声,“春天少有下这么大雨的时候,看来将我留在这里是老天的安排。”

    “或许此处往年这个时候都下这么大雨,”原香宽慰他道:“你不要想得太多。”

    “沈云这个人我了解,”朱祁镇道:“为人极精明干练,而且武功深不可测。祁钰将他派到这里来很显然是针对杨牧云和宁祖儿的。”

    “那他难道就对你就没有一丝昔日情怀么?”原香道:“毕竟他曾经是你的臣子。”

    “你都已经说是曾经了,我与他还有什么话好讲?”朱祁镇摇摇头,“我现在不名一文,早已没有他效忠的价值。现在大明已有了新君,他如何能不好好表现一番?”

    “也不见得,”原香说道:“杨牧云和宁祖儿也受过新皇的恩惠,现在不还是向着你么?”

    朱祁镇苦笑一声,“人和人是不同的,沈云久在官场,惯会见风使舵,什么旧情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目光凝视了她片刻,“你还是走吧,不必一直跟着我。如果沈云在这儿,我是没有半分脱身回大明的机会了。”

    原香淡淡一笑,“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今生今世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朱祁镇摇摇头,目光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只闻潇潇雨声。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一直跟着我,但现今这个情势你再守在我身边无疑是不明智的。”

    “你认为我对你怀有目的?”原香咬着嘴唇,“你杨牧云对你说什么了?”

    “何必要他说给我听?”朱祁镇道:“我已经看出你不是个一般的女子,在别失八里城发生在事当真是偶然么?”

    “你在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原香俏脸微微变色。

    “不是怀疑?”朱祁镇淡淡道:“而是我不明白你一直跟着我的原因。”

    原香眼眶中闪着莹莹泪光,“我一心对你,别无所求,你定然是不信了?”

    朱祁镇没有说话。

    原香擦拭了一下眼角,勉强一笑,“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就算你在这里被软禁到老,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朱祁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吭声。哐啷一声,门被风刮开了,他皱了皱眉,走过去关门时,忽然发现面前出现

    一条人影。

    “谁?”朱祁镇悚然一惊,退后几步。原香冲向前来,挡在了他面前。

    “太上皇不必害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朱祁镇又惊又喜,“牧云,是你?”

    那个黑影闪进屋内,朝朱祁镇深深一躬,“臣杨牧云见过太上皇。”

    “原香,快关上门,”朱祁镇吩咐道,拉住杨牧云的手臂,“来,坐下说话。”

    “谢太上皇。”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大雨,”朱祁镇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臣只是想看看他们把太上皇关在哪里?”杨牧云说道:“太上皇不必忧心,臣会尽快想出办法救太上皇离开这里......”

    “谈何容易?”朱祁镇打断他的话道:“你最早是在沈云手下当差的,应该比我更了解他......”顿了顿叹道:“你还是绝了这个念头吧!”

    “太上皇,臣护送着你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你可千万不能气馁啊!”杨牧云劝道:“我们总会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牧云,”朱祁镇摇头道:“沈云既然在此,他带来的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好手应该不少,而且......宁祖儿是不会再和你联手了,仅凭你一人,是斗不过他的。”

    杨牧云一脸坚毅,“事在人为,只要我们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

    朱祁镇摆摆手,“牧云,听我一句劝,你还是回大明吧!”

    “太上皇是让臣一个人走么?”杨牧云双眉一挑,“太上皇如果脱不了身,臣是决不会离开这儿的。”

    “因为我已经连累你太多,”朱祁镇目光凝视着他,“你在大明有着大好前程,不用日复一日的把光阴耗在这里,我不过是个没用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太上皇如何说出这等话来,”杨牧云一脸肃然,“臣为太上皇做的这一切出于本心,从未想有所回报。”

    “所以我才劝你不必管我,”朱祁镇说道:“你是大明的臣子,不是我朱祁镇的家奴,你效忠的应该是当今大明皇上,而不是我这个徒有虚名的太上皇。”

    “臣自幼读圣贤书,明白忠孝节义,”杨牧云大声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臣了然于心。太上皇是我大明的太上皇,是不应该一直被弃于异域而不闻不问的。”

    “这是我个人的事,就不劳你杨大人操心了,”朱祁镇道:“你这个兵部右侍郎,靖昌伯并不是我封的,你不必心中对我有愧疚感!”

    杨牧云一脸凛然,“公道自在人心,臣虽不才,但也有一腔赤诚之心,请太上皇诚成全臣的这颗诚心。”说着跪了下去。

    “牧云,你这是何意?”朱祁镇连忙扶起他,“我不过是不想拖累你,并无他意。”

    “臣愿为太上皇肝脑涂地,”杨牧云正气凛然,“太上皇不要再对臣说那些话了。”

    朱祁镇苦笑,还未开口,就听外面一个悠长的声音传来,“你为了他而肝脑涂地,那对当今圣上呢?岂不怀了二心?”

    声音由远而近,瞬间便到了门口。

    “沈云?”杨牧云和朱祁镇同时道出了那个名字。

    沈云一袭道袍,虽自风雨中穿行而来,但衣服上并未湿得半分,可见其功力之深。

    他微微一笑,“看来杨大人已先我一步来见太上皇了。”

    “沈大人,”杨牧云向他拱手一礼,“敝人这厢有礼了。”

    “不敢当,”沈云点点头,“现在杨大人的官阶可比我高,这份礼我如今可是受不起了。”说着拱手还了一礼。

    “沈大人,”朱祁镇声音平淡的说道:“你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太上皇,”沈云目光微转,“杨大人能来这里,臣也是要来向太上皇请安的。”

    “请安就不必了,”朱祁镇斜了他一眼,“你是怕我偷偷跟人走掉,是么?”

    “太上皇言重了,”沈云唇角微微一撇,“臣只是过来看看,别无他心。”

    “你既然看过了,那就请回吧!”朱祁镇转过去身道。

    沈云看了杨牧云一眼,“这么晚了,杨大人回去休息么?”

    “沈大人请便!”杨牧云淡淡道:“敝人还要在太上皇这里多待一会儿。”

    沈云叹了口气,“太上皇厚此薄彼,臣心中不平啊!”

    “哦?”朱祁镇侧过脸来,“沈大人何出此言,杨牧云不识时务,才说出这等话。而你如此聪明,又何必在我这样一个废人面前与人争一时之长短呢?”

    “太上皇,”沈云听了这一番嘲讽之语,话里软中带硬,“这里不是大明,臣依照臣礼来拜会太上皇,怎能出言相逐呢?”

    “沈大人错了,”杨牧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鲜王是我大明皇帝敕封的郡王,因此举国上下也是我大明臣民,怎能说这里不是大明呢?沈大人口口声声说是依照臣礼拜见太上皇,太上皇自然也可以让沈大人回去的。”

    “杨大人,”沈云目光微闪,“你方才说愿为太上皇肝脑涂地,不知你将皇上置于何地?”

    “沈大人来罗织敝人罪名了么?”杨牧云笑笑,“太上皇与皇上本为一体,效忠太上皇便是效忠皇上,难道你存心让皇上与太上皇之间生有嫌隙不成?”

    “杨大人舌灿莲花,我是辩不过你的,”沈云脸上肌肉微微一耸,“杨大人不如回京向皇上陈明心迹,岂不远胜留在这里?”

    “敝人是一定要回京面圣的,”杨牧云正色道:“不过敝人要护太上皇一同回去,以免受人欺虐,皇上面子上也不好看。”

    “哦?”沈云眉梢向上一挑,“可皇上如果有心要让太上皇留居于此呢?”

    杨牧云向他伸出了手去,“拿来!”

    “什么?”沈云一怔。

    “圣旨呀,”杨牧云说道:“皇上若真心留太上皇于此,必定会下一道圣旨,想必沈大人定然是手持这道圣旨喽!”

    “这......”沈云错愕片刻随即道:“皇上并不曾写下圣旨。”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分道殊途

    杨牧云脸色微微一沉,“沈大人,你可不能妄揣圣心,要是被人在朝中奏上一本,那可就不妙了。”

    沈云心中一寒,脸上却不动声色,“杨大人不必巧言令色,本官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私自扣留太上皇于此的。倒是你,一旦回朝的话,怕是仕途就要走到头了。”

    “敝人做事无愧于心,至于前途如何,就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那本官就尽快安派杨大人回朝,”沈云冷笑一声,“杨大人,你半夜里私自跑来太上皇这里,是欲图谋不轨么?”

    “是非自有公论,沈大人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看两人之间的话语欲发剑拔弩张,朱祁镇拿起房中一把油纸伞递给杨牧云道:“牧云,夜里雨大不好走,这把伞你拿上。”

    “谢太上皇。”杨牧云接过来躬身道。

    朱祁镇转向沈云,“沈大人,牧云年轻气盛,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况且他最初是跟着你当差的,沈大人就一点儿也不念昔日的旧情么?”

    沈云冷冷道:“太上皇这偏架拉得好,这杨牧云一上来便言辞激烈,倒显得是臣的不是了。”

    “沈大人浸淫宦海数十年,怎能与年轻人逞一时之口快?”朱祁镇声音和缓的说道:“申大人将我安置这旧高丽行宫中,是很看得起我这太上皇了。放心,我是不会离开的。”

    “哦?”沈云不自禁的瞥了杨牧云一眼。

    “太上皇请早些安歇,臣就不打扰了,”杨牧云向着朱祁镇拱手一礼道:“臣告退!”说完慢慢退到门口,撑起油纸伞,没入了潇潇雨声的夜幕中。

    见杨牧云离去,沈云拱手道声告辞,言语礼节显得颇为敷衍,转身出了房门。

    原香过去将房门关上,对朱祁镇道:“这个沈云,对你没有一丝尊敬,都曾是你的臣子,倒是杨牧云更懂得礼数。”

    朱祁镇叹息一声,“我现在不过是他的阶下囚而已,难道还奢望他以礼相待么?”

    “尽管如此,也不能对你这样啊!”原香忿忿道:“你原来当皇帝时,他便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现在新皇已登基一年多了,他的官阶品秩依旧原封未动,如果念及这些,他也不能对你那样刻薄。”

    朱祁镇摇摇头,“如果仔细说起来,我在位时更对不住杨牧云一些。他跟着沈云时,就已经是锦衣卫百户了,可我将他一贬再贬,最后贬到礼部会同官当了一个不入流的大使。可他却甘愿冒着违逆圣意的风险,舍命帮我回京......”叹了口气,“想起来我心里满是愧意。”

    “我也觉得奇怪,”原香眸子一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为了永清公主?”

    “我也不明白,”朱祁镇叹道:“他对熙媛并无非分之想。一直以来,是熙媛对他纠缠不休。唉......我对不住他啊!”

    “那他究竟所图为何呢?”原香思忖道:“莫非护送你回京让你重登皇位,好提拔重用他?”

    “但他已经是兵部右侍郎,靖昌伯了,”朱祁镇道:“祁钰待他比我要厚道得多,跟着祁钰,他同样可以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又何必为了我而一路上冒这许多风险?”

    “那就真的太奇怪了?”原香手托粉腮,“是什么原因使他奋不顾身这样做呢?”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道理,不是谁都能想的通的。”

    “哦......”原香话音一转,“你曾说杨牧云一开始是跟着那沈云的,那么他二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好才是,可他们方才的一番唇枪舌剑,倒似很多年的冤家对头一般。”

    “这个......我也不好解释,”朱祁镇沉吟道:“只能说他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咂落在屋檐上有如敲鼓一般。

    原香微微抬起螓首,眼望屋顶,“这么大雨,在春天里倒是很罕见呢!就算没有沈云横出来截下咱们,怕是连续几天也走不了呢!”

    ————————————

    汉阳,景福宫。虽然已是清晨,但雨未停

    歇,夜色仍未退去。

    朴内官冒雨一溜小跑来到了康宁殿外。

    “王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隔着门板轻声唤道。

    里面响起了一阵咳嗽声,“......进来吧。”

    “是。”朴内官推门走进了康宁殿。

    李珦被宫女们服侍着换上了衣服,看到朴内官时微微抬了抬眼皮,“你一大早过来,你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回王上,”朴内官深深一躬道:“太上皇和杨牧云等人已被申节制使给拦下,暂时安置在了江华府的高丽行宫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平昌郡主找到了,是跟他们一起。”

    “唔......”李珦的表情显得波澜不惊,“看来申叔舟是得到了沈云的消息,才能先一步截住他们......对了,李瑈呢?他现在哪里?”

    “首阳大君因为大雨阻隔,所以行程慢了些,”朴内官想了想说道:“不过应该也快到江华岛了。”

    “哦,”李珦沉吟片刻说道:“赶快派一匹快马过去,命李瑈带秀伊回来。”

    “是,”朴内官犹豫了一下问道:“不让大君将太上皇和杨牧云等人也带回汉阳么?”

    “他们就留给沈云处置吧,”李珦说道:“这本是明人之间的事,孤也不便插手。”

    “是。”

    “还有,”李珦又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郑家,看郑忠敬布置得如何了。”

    “是。”朴内官眉峰微微一动,明白李珦这是要准备李秀伊与郑悰的婚事了,经过这么一档子事,婚期很可能要提前。

    说完这些,李珦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上,要不要请内医过来?”朴内官忙问。

    “不必......”李珦待咳嗽声稍止,喘息着说道:“孤没事,等一会儿你把世子叫到孤这里来,孤要考较一下世子的功课学的如何了。”

    “是。”朴内官应道。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自打金宗瑞离开后,李珦的病情越发的重了,昨晚甚至咳出了血来。

    “但愿王上的病情早日痊愈。”朴内官心中默默祷告着,“不然一旦王上不在了,世子又年幼,恐怕整个朝鲜的权力层将要面临重新洗牌。不知什么人会上位呢?”想到这里,朴内官忧心忡忡起来。

    ————————————

    大雨下了很久方才止歇了下来,但天色还是一片晦暗。

    杨牧云此时的心情就如同这天色一般阴暗,他被单独关在一个院落里。周围角落里人影绰绰,显然有不少人在暗中盯梢。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心情显得有些焦躁。

    “笃笃——”有人敲门。

    杨牧云止住脚步,抬起眉梢道:“请进。”

    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宁祖儿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他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把里面的酒菜一一摆放了出来。

    “这是在给我送的断头酒么?”杨牧云目光一闪问道。

    “杨兄开什么玩笑,”宁祖儿笑道:“难道我就不能过来与杨兄喝一杯酒么?”

    “也好,”杨牧云走了过来坐下,“我也有些饿了。”

    宁祖儿拈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随后端起酒盅,“杨兄,来,咱们干一杯!”

    “干!”

    ......

    几杯酒下肚,两人之间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是沈大人让你过来的么?”杨牧云乜着眼睛问道。

    “杨兄多心了,以你我的交情,便不能过来看看杨兄么?”

    杨牧云嘿嘿一笑,“如此我便多谢宁公子的好意了。沈大人如果知道了,不会责怪你吧!”

    “不过是过来与杨兄喝一顿酒而已,”宁祖儿淡淡道:“我义父这点儿气量还是有的。”

    “那就好,”杨牧云抄起一筷子菜肴放至嘴

    里慢慢咀嚼起来,“昨晚我与沈大人之间的言辞激烈了些,怕他会因为你我在一起饮酒而心中不快。”

    “杨兄昨晚的言辞确实过激了些,”宁祖儿说道:“你毕竟跟过我义父一段时间,怎么说他还曾是你的老上司,怎能如此当着太上皇的面让他如此下不来台?”

    “嗯......”杨牧云目光微微闪烁,“看来沈大人已经对我怨恨在心了,宁公子的这顿酒怕是另有深意吧?”

    “怎么?杨兄不敢喝了么?”

    杨牧云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说道:“纵然是断头酒,我也照喝不误。能有宁公子为我送行,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了!”

    宁祖儿目光凝视着他,“杨兄真的不怕死?”

    “怕死早就回京师了,还会为了护送太上皇而一路奔波赴险?”杨牧云与他目光对视,“什么时候,明日么?”

    宁祖儿点点头。

    “好,痛快!”杨牧云抓起酒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酒,“希望明日为我行刑的是你,这样我会死的更痛快些!”

    “不不不......”宁祖儿摆摆手说道:“你是大明兵部右侍郎,靖昌伯。是轮不到我义父对你定罪行刑的。”

    “哦?”杨牧云眉毛一挑。

    “你是朝廷正三品大员,而我义父这个锦衣卫南镇抚使只是从四品,如何能擅自处置杨兄这样的大官?”

    “沈大人真是如此看重我么?”杨牧云一笑,“别说我这正三品官员,就是朝廷一二品大员被锦衣卫抓入诏狱并处死的也为之不少吧?”

    “杨兄,你也曾是锦衣卫,别把我们说的如此不堪,”宁祖儿说道:“锦衣卫行事奉的都是皇命,而杨兄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不发话,义父怎能私下处置你呢?”

    “嗯,沈大人严于自律,佩服!”

    “杨兄在南都时也曾跟过义父,难道还不明白义父的为人么?”宁祖儿一脸正容的说道:“他来此是奉皇命行事,并不是要跟太上皇和杨兄过不去。”

    “哦?这么说我是误会沈大人了?”

    “杨兄,”宁祖儿看着他道:“现在皇上的地位逐渐稳固,就是将太上皇护送回京师,也恢复不到过去的身份和地位了,你又何须如此执着呢?”

    “什么?”杨牧云“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面,双眼一瞪,“你是说我想借着护送太上皇回京来为自己谋利?”

    “我没有这个意思,”宁祖儿神色平静的道:“回不回京,太上皇都是一个闲散的人,在这里和在大明京师又有何分别呢?”

    杨牧云眯起了眼,“看来沈大人给你灌输了不少大道理,才让你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宁祖儿道:“杨兄不必激动。”

    杨牧云目光瞥至一旁,不去看他,抓起酒壶又喝了一大口酒,“话不投机半句多,宁公子,这是你我之间喝的最后一顿酒了。”

    “听杨兄这话是要与我绝交么?”

    杨牧云没有吭声。

    “其实我是不愿失去杨兄这个朋友的,”宁祖儿缓缓说道:“在南都、在苗地、开封、京师......这一路与杨兄并肩走到这里,极为不易。”

    “可你却不愿再与我一起走下去了,”杨牧云的目光微微抬起,流露出一丝伤感,“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宁公子,不知你与沈大人要如何处置我呢?是要将我与太上皇一起软禁在这江华岛么?”

    “不,”宁祖儿摇了摇头,“义父想要派人将你送回大明京师,交予皇上发落。”

    “嗯,不错,”杨牧云嘴角微微一掀,笑了笑,“看来沈大人对我还是念着昔日旧情的。”

    “义父他本来就待人宽厚,虽然昨夜你用言语深深刺激了他。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记恨你。”

    “好,那什么时候送我走?”

    “明日。”

    “明日?”杨牧云皱了皱眉,望了外面还在下着疏疏落落的小雨,“为何这样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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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