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灯笼之会
宁馨登时不悦,拿出一锭更大的银子,“这个给你,把灯笼让给我们家哥儿。” 灯笼铺老板瞪大了眼珠子,这个小兔子灯笼纵然紧俏,也不过才卖十文钱。这两锭银子,他一个月也未必能挣得到。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一位头梳高髻,身披火红色狐裘,风华绝代的佳人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 “姑娘......”美艳女子朝那佳人欠了欠身。 “你带着姐儿买灯笼,因何事与人争吵?” “姐儿瞧上一个灯笼,却被她人也看上了,因此产生了争执。” “哦?”佳人的剪水双瞳向宁馨看来。 “二夫人?”宁馨心里微微一惊,原来那佳人便是紫苏,美艳女子是?萝院的头牌嫦曦,她怀里抱的便是紫苏刚生下不久的女儿。 “是你呀,”紫苏的眸子霎了霎,“你是陪着你主子一起出来的吗?”看到她怀里抱的孩子,“这是......” “这是小姐的哥儿。”宁馨忙道。 此时周梦楠和黛羽也走了过来。 “这不是紫苏妹妹么?真是好巧,在这里遇见了。”周梦楠很热情的招呼道。 “是呀,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出门,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姐姐。”紫苏笑道。 “这便是你的女儿么?”周梦楠一眼看见嫦曦怀中抱的玉雪可爱的女婴,赞道:“真长得跟妹妹一样漂亮呢?”说着将手腕上的一对玉镯褪了下来,“仓促相见,也没准备好礼物,这对玉镯是用上好的于阗玉制成,就送给孩子当个见面礼吧!” “姐姐太客气了,”紫苏笑着取出身上的饰物,是一只金光粲然的金鱼,足有三两重,塞至孩子怀里,“给孩子当个玩物吧!” “妹妹真是太见外了,”周梦楠向宁馨使了个眼色,“带哥儿去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玩的东西。” “是。”宁馨正欲带着孩子离开,忽然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抓着兔子耳朵不放。 宁馨无论怎么劝都不松手。 “小姐......”她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难得两个孩子都喜欢这个灯笼,”紫苏笑着替宁馨解了围,“就让他们一起玩吧,哪一个先玩烦了也就不争了。” “妹妹还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周梦楠笑了笑,一脸热情的说道:“自打我与妹妹生下这对儿女,还没在一块儿聚聚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们就好生坐一起聊聊,我有很多话要跟妹妹说呢!” “好啊!”紫苏美眸一霎,“一直没能去见姐姐,正好借此机会敬姐姐一杯。” ...... “飞鸿居。”紫苏默默念叨了一下这座位于大时雍坊的酒楼招牌名字,这座酒楼规模宏大,楼高三层,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酒楼里不光有散台雅间,还设有戏台,集餐饮娱乐为一体。 一见有客来到,酒楼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满脸热情、神态恭谨的把周梦楠与紫苏请到楼上的雅间,刚一坐定,茶水点心便流水价的端了上来。过来询问点菜的不是伙计,而是那个酒楼掌柜。 周梦楠向 紫苏看去,“妹妹喜欢吃什么?” “姐姐随便点些就是,不用问我。” 周梦楠微微一笑,便随口说了几个菜名。 掌柜的又问起酒水,周梦楠微一沉吟,“我妹妹可是从南都来的,南都的金陵春有吗?” “有有有,”掌柜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在我们酒楼,各地的美酒都有,我马上给二位端来。”说罢转身匆匆去了。 “这座酒楼是姐姐的产业吧?”紫苏的美眸转了转问道。 “妹妹看出来了?”周梦楠浅浅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 “那掌柜的对姐姐过分恭敬了些,什么都亲力亲为。他看姐姐的眼神都跟对别人不大一样呢!” “妹妹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周梦楠叹道:“我领妹妹来这里,为的是说话更方便些。”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不过我观姐姐带我来此不光是这个原因吧?” 周梦楠的脸上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叹了口气,“其实我很少来这里......”说到这儿话音一转,“或许你还不知道,相公曾在这里干过一段时间的掌柜呢?” “哦?”紫苏略感意外。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周梦楠说道:“因为公主的事,皇上冷落了他。他郁郁不得志,我怕他闷出病来,便让他打理这座酒楼。” “真没想到,夫君一个做官的,还会去当一个掌柜?” “当时我也认为这样太屈才了些,没想到相公他答应了。”周梦楠回忆道:“那段日子他每天兢兢业业,从不懈怠,而且自他当了掌柜,生意比以前红火了不少。” “是么?没想到夫君还有这个本事,上的朝堂,下的厅堂,”紫苏抿嘴一笑,“他是怕赔了姐姐的产业吧?” “赔就赔了,只要他做的高兴,一座酒楼算得什么?” “姐姐好大的魄力,”紫苏叹道:“那段时间他口风好紧,从不对我透露每天去做什么?” “相公是怕你担心他,”周梦楠目光看着她道:“妹妹那里有相公的消息么?” “没有,”紫苏微摇螓首,眼神一黯,“这话我本想问姐姐的。” 两人长吁短叹了一番,开始互相安慰。 “相公以前也是经常不知所踪,最后不都是安然归来了吗?” “可现在不一样,”紫苏眼帘低垂,“我与姐姐为他生下了一对子女,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见不到父亲。” “姐儿起名字了吗?” “没,我只给她起了小名,叫缘儿。” “缘儿......”周梦楠默默念叨了一遍,明白这是紫苏怀念与杨牧云之间的缘分而给孩子起的。 “姐姐的哥儿起名字了吗?”紫苏问道。 “我也只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阿福。” “这个名字好,福泽深厚,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受那么多的跌顿。” “妹妹,”周梦楠目光深深注视着她,“你搬过来给我一起住吧,这样两个孩子也好有个玩伴。” “我也想呢!”紫苏叹了口气,“可?萝院那边离 不开我,等我彻底能放手了,就天天陪着姐姐。” “妹妹,”周梦楠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既已嫁给了相公,那样的地方就不要再待了,这样对相公的官声不好。而且......”微顿了一下,“对姐儿的影响也不好。” “姐姐说的我都明白,”紫苏避开她的目光,“等夫君回来了,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两人说着话,菜和酒水不断的端了上来,不大会儿工夫便摆满了桌子。 紫苏怕她再说自己的事,便倒了一杯酒敬了过去,“一直未能去见姐姐,是我之过,现向姐姐赔罪。” “妹妹言重了,”周梦楠接过那杯酒,“方才的话或许重了些,妹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姐姐都是为我好,我感激不尽。” ...... 紫苏从酒楼里出来时,嫦曦抱着孩子已在外面等候,旁边停着一辆马车。 “姑娘,你可算出来了,”嫦曦迎上去道:“姐儿都睡熟了。” 紫苏点点头,“上车吧!” 夜已深,由于不实行宵禁,大街上依然很热闹。马车在人群中穿行,行驶得很慢。 “姑娘,你喝酒了?”嫦曦闻出了紫苏身上的些微酒气。 “嗯,”紫苏双眸微闭,“陪着当家主母闲聊,又怎能不喝上两杯?不过喝得不多。” “那姑娘跟她都聊些什么?”嫦曦好奇的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过一些琐事罢了,”紫苏说道:“她还想让我带着姐儿去她那儿住。” “那姑娘怎么回答的?不会真应了她吧?” “当然不会,”紫苏细长的黛眉挑了挑,“我只说一切等我夫君回来了再说。” “就算姑娘的夫君回来了,他也不会强迫姑娘做不愿意做的事。” 紫苏叹息一声,“他虽然不说,但我却不能不替他着想,况且我已有了姐儿,也得为她的今后多考虑考虑。” “依姑娘的意思,在?萝院里是待不长了?” “怎么?”紫苏乜了她一眼道:“你希望我在那里待一辈子?” “那院子里岂不多了一个陈妈妈?”嫦曦娇笑一声,“那就无趣得很了。” 紫苏“呸”的一声,“小蹄子,竟然敢拿我耍笑,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说着真伸手朝她嘴上拧去。 “哎呀,姑娘,饶了我吧!” 车厢里闹成一团。 ...... “小姐,不在这里歇着么?”宁馨搀扶着周梦楠下了楼,“黄掌柜可是为您准备了一间最好的上房。” “不必了,回府。”周梦楠又问了一句,“哥儿呢?” “睡熟了,”宁馨说道:“我已让黛羽先抱哥儿回府了。” “嗯。”周梦楠点点头。 “说也奇怪,咱们哥儿跟二夫人的那个姐儿还真能玩到一块儿,两人在一起不吵不闹,玩得热络得很。” “是么?”周梦楠淡淡的说了一句,“他们毕竟是亲姐弟。”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海之见证
“她那里有没有姑爷的消息?”宁馨问道。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更在乎他。”周梦楠斜乜了她一眼。 宁馨俏脸微微一红。 “她不知道相公的下落,”周梦楠说着顿了一顿,“就算是知道,也不会说给我听。” “看来她跟小姐还不是一条心。” “不是一路人,又怎能走到一起呢?”周梦楠叹道:“她不甘于人下,却受制于自己的宿命。所以不愿意面对我。”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宁馨哂笑一声,“就她那身份,如何能做姑爷的原配正室?这岂不是玷污朝廷么?” “你现在怎么变得跟素月一样尖酸刻薄了,”周梦楠瞥了她一眼,“别忘了你当面还得叫她一声二夫人。” “我不过是看在小姐和姑爷的面子上敬她三分罢了,”宁馨悻悻的道:“她也知趣,不肯住到府里来,不然......” “不然怎样?”周梦楠打断她的话道:“别看她身份低贱,在宫里是有后台的。如果撕破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就是金公公么?”宁馨有些不屑的说道:“连太后都已经受了皇上的冷落,他一个太后身边的太监还能威风得起来?” “宁馨,”周梦楠面色一寒,呵斥道:“做人不能那么短视,世事无常,今日落魄的人未必不会东山再起。你口无遮拦,要是被人学了去,以后怕是会遭来祸事。” 宁馨悚然一惊,忙垂首道:“小姐教训的是。宁馨知错了。” 周梦楠叹了口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相公,他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讯息。” “小姐不用担心,”宁馨劝道:“姑爷的本事大得很,遇事一定会逢凶化吉,说不定过几天就跟三夫人和素月她们一起回来了呢!”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周梦楠的愁眉稍稍舒展了些,“媚儿和素月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宁馨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真想亲自去关外一趟,”周梦楠沉吟道:“哪怕听到相公的一点儿消息也会心安些。” 宁馨吓了一跳,“小姐千万不可如此,您才刚生下哥儿不久,实在放心不下的话让我去一趟关外好了。” “我不过随便说说,”周梦楠微摇螓首,“府里的大小事务需要打理,你我都分不开身,你把哥儿照顾好也就是了。” ———————————— 杨牧云与元琪儿所乘的海船已经在海上漂荡了很多天了,四周除了茫茫漫无边际的海水之外,看不到一丁点儿陆地。 自从改变航向之后,他们在海上似乎已经迷失了方向。元琪儿心中焦急不已。而杨牧云却一天天的憔悴了下去,咳嗽得愈加频繁和厉害了。 这跟之前他们从苦兀岛到虾夷岛不同,被季风和洋流带得偏离了原来的航向。再想找到原来的航路已经不可能了。 在海上迷失航向是很致命的事,弄不好全船的人都会在海上被活活的困死。 这天元琪儿实在坐不住了,便叫来海力木,询问船正驶往哪里。 海力木苦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跟随在元琪儿身边的全是生于草原,长于草原的人,对于航海那是一窍不通。 “难道我们都要死在这海上么?”元琪儿望着无论在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边,驶也驶不出去的海洋,心中升起一丝哀泣。 但杨牧云的神情看起来倒镇定得多,这让元琪儿感到很是奇怪。 “你当真不怕吗?” “怕什么?” “如果我们再找不到一块陆地停靠的话,或许都要生生被困死在大海中了,”说道这里元琪儿抿了抿嘴唇,“船上的水和食物储备已不足五天的用量了,这海水又苦又涩,根本不能喝。” “此时此刻,怕有什么用?”杨牧云安慰她道:“你是船上所有人的领袖,越是这种情形就越要镇定,如果你都乱了阵脚的话,那么其他人就更加绝望了。”见元琪儿依然愁容未减,便笑了笑,“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驶出这大海的。” “早知道会碰上这样的事,真应该留在虾夷岛多待些日子。”元琪儿有些后悔离开得早了些。 “我们总要离开的,”杨牧云说道:“到了海上,什么事都会发生,后悔是没有用的。” “牧云,”元琪儿深深凝望着他问道:“你当年也在海上航行过,应该知道怎样分辨方向吧?” 杨牧云却摇了摇头,“那些日子我都是被关在舱底,至于船如何按着航向行驶确实不知。” 元琪儿的心一沉。 “对了,我们可以观测日月星辰,”杨牧云看着黑下来的天幕,“只要找到北极星的位置,就可以分清其它方向了。” “这天上连月亮都没有,更加没有星星了,”元琪儿一声叹息,“白天还好说,这一到了晚上,就跟瞎子一样,只能在海上随波逐流了。” 杨牧云极目看去,果然,天空黑沉沉的如同染了墨,连一点儿星光也无,更不用说找什么北极星的位置。仔细想了想,这几日海上的天空一直阴云密布,连白天都很少见到阳光,到了晚上,就更加不辨东南西北了。 “难道这是天意?”元琪儿的螓首靠在杨牧云的肩膀上,“牧云,如果我们真的死......” “我不准你说这话,”杨牧云断然道:“你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 元琪儿苦笑一声,“可现在我也束手无策了,海力木也没有什么办法。我活了十八岁,也算见识了无数大风大浪,可第一次有了慢慢等死的感觉。” “三年前我漂流在安南海上的时候,和你现在的感觉一样,可最后不是获救了么?只要多坚持一下,就会有希望的。” “我累了,”元琪儿说着缓缓阖上了双眼,“牧云,你能抱我回舱里睡一会儿吗?” 杨牧云咳嗽一声,“我很想,但是......我抱不动啊!” 元琪儿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蓦然睁开眼,狠狠瞪视着他,“我有那么重么?” “唔.. ....”杨牧云摸了摸下巴,“不是你重了,而是我的力气变小了,我......”嘴被两片温软的嘴唇封住。 元琪儿吻了他一下,“那我抱你回舱房,如何?我的力气要大些。” “这怎么行?我可是个男人,要是被女人抱进去,成什么样子?”杨牧云涨红着脸道。 “我不管,”元琪儿吃吃笑道:“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抱我进房,要么我抱你进房,我数三下,你要不动手,我动。” “琪儿,你别闹了,我......” “一。”元琪儿伸出了一根纤指。 “我的内伤还没好,而且现在越来越严重了......” “二。”元琪儿伸出了第二根纤指。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三。” 元琪儿话音刚落地,忽然一声娇呼,原来杨牧云咬牙将她拦腰抱起。 在元琪儿一阵得意的娇笑声中,杨牧云抱着她进了舱房。 ...... “郡主现在还有心思跟那个姓杨的行房?”额日图皱起了浓眉,“再找不到一块靠岸的地方我们都得沉到海里喂鱼去。” “郡主已成竹在胸,你急什么?”海力木乜了他一眼说道。 “你的意思是郡主已有办法辨清航向?” “我们都是郡主小时便跟在她身边的,”海力木道:“不管遇见什么困境她都能找出办法解决,如今也不例外。” “呃,你说的有道理!”额日图焦躁不安的心沉静了下来,“郡主也是,还没有跟那姓杨的成亲便......” “额日图,”海力木面色一沉,打断他的话道:“郡主的事也是你能够在背后编排的么?你难道忘了我们立过的誓言?” “我没忘,”额日图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怕太师知道了会怪罪郡主。” “那又如何?郡主和杨牧云已成好事,太师纵然怪罪也不得不接受,”海力木缓缓说道:“我们只要保护好郡主的安全就行了,至于郡主的私事,不是你我能够过问的。” ———————————— “于爱卿想要去一趟湖广?”在谨身殿中,朱祁钰单独接见了于谦,“却是为何?” “苗人彪悍难驯,其峒寨广布于西南的崇山峻岭当中,”于谦说道:“宜抚不宜剿,由臣出面招抚更合适些!” “朕不是派兵部左侍郎侯琎前去招抚了么?”朱祁钰眉毛一竖,“又何必让爱卿你出面呢?” “侯琎为人刚直,怕难以与苗人沟通,”于谦道:“臣接到最新军报,王骥的部下又与苗人打起来了,臣是怕......” “于爱卿,”朱祁钰说道:“苗人不服王化,屡次与朝廷作对,应该彻底予以剿灭。朕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便给他们一个机会,谁知他们不识抬举,欲要挟朕。朕要是忍了,我大明朝廷的威严何在?”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终得生天
“皇上,”于谦说道:“太子殿下还在苗人手里,用兵之事需要慎重。” “那朕就要任人要挟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朱祁钰紧锁双眉,“大明朝能做太子的又不止他一个。” “皇上的意思是要放弃太子么?”于谦微微眯起了眼问道。 眼见君臣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僵,成敬连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于大人呐!您这话可有些重了,皇上为了太子殿下的事殚精竭虑,满朝的大臣都是看在眼里的。要知道王骥的十万大军在湖广、贵州每耽搁一天,都耗费钱粮无数。为了救出太子殿下,皇上不顾户部官员的一再上奏,而让王骥暂缓进攻,于大人难道不知道么?” “是,臣妄言,请皇上恕罪!”于谦垂首道。 朱祁钰吐出一口气,定了一下心神,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于爱卿,朕明白你担心太子的安危,朕何尝不忧心呢?但朝廷还有许多大事去做......”顿了顿,“自土木之变以来,国事艰危,你我君臣需要同心才能渡过难关呐!” “臣愿效仿诸葛孔明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朕得爱卿襄助,大明中兴有望,希望爱卿尽忠国事,少掺杂一些私念,切记!”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于谦有些愕然,“皇上,臣......” 朱祁钰不等他说下去,“太子与苗人的事朕会妥善安排,需要爱卿出面的话朕会下旨,好了,你下去吧!” 于谦还想再说,成敬过来道:“于大人,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此事毋须你操心,您只要守好北疆,确保京师安全就行了。” 于谦听罢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 一俟于谦离开,朱祁钰怒不可遏的道:“他张口太子安危,闭口太子安危,把朕置于何处?” “皇上,”成敬劝道:“于大人对您忠心耿耿......” “放屁!”朱祁钰罕见的爆了粗口,“你没听他说么?他愿效仿诸葛孔明对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喘息一声,抬高了声调,“他效忠的是朝廷,而不是朕。他忘了是谁把他抬到兵部尚书这个位子上,是朕!没有朕,谁会重用他......” “皇上息怒,于大人不过是一时糊涂,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成敬紧接着劝了一句。 朱祁钰哼了一声,“我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与朕作对,朕能罢得了胡濙,难道还罢不了他么?” “皇上是普天下的君主,想用谁就用谁,想罢免谁就罢免谁,”成敬笑着说道:“可是有一人皇上是罢免不了的。” “谁?”朱祁钰眉毛一竖。 “蒙古斡剌特部太师也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奴只是想对皇上说于谦和胡濙是不同的,胡濙是礼部尚书,罢免了他可以让杨宁顶上,对国家大势没有影响。但于谦是兵部尚书,京师保卫战是他从容布置,浴血奋战才击退也先的。如果皇上想罢免他,老奴想这世上最高兴的人 应该就是也先了。” “怎么?整个大明朝离了他于少保就无人能够抵御也先了么?”朱祁钰不悦道。 “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能够跟于谦比肩的人物,”成敬说道:“要是真有的话,老奴第一个劝皇上罢免他。” “王骥三征麓川,战功赫赫,难道比不得于谦么?” “靖远伯在军中素有威名,是个难得的将才,”成敬说道:“不过他可是王振的人,也是太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皇上敢放心大胆的任用他么?” 朱祁钰眯起了眼,“照你说,朕现在无人可以倚重?” “皇上,”成敬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些事您得暂且忍一忍,这新年一过,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开科取士,可是您即位后的第一次会试,皇上要加倍重视才是。” “你的用意是让朕从中选取青年才俊来逐渐替换朝中的那些年老昏聩之人?” “皇上,今年是景泰二年,凡事得徐徐图之,急不得的。新年的祭天大典您已经向群臣做了明白的昭示,这就已经足够,后面该当如何,视情形再做决定。” 朱祁钰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半晌方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朕不该那么心急,得一步一步来,今年的春闱朕要亲自过问。” “皇上圣明,”成敬喜道:“只要天下的读书人把您供在心里,皇上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 “那王骥那里......”朱祁钰欲言又止。 “皇上毋须担忧,”成敬说道:“您可下一道旨意,让王骥临机权断,为了救太子而贻误军机的话,他罪责难逃。而因为进攻苗人而伤及太子性命,他同样要被治罪。这么头痛的事,让他跟侯琎权衡去吧!您就不必操心了。” “妙!”朱祁钰目光一闪,“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操办,一定要办得不露声色,不要让朝里的大臣给朕发难的机会。” “老奴遵旨!”成敬一脸严肃的说道:“有什么事老奴会揽在自己身上,决不会波及皇上!”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 ———————————— 海浪拍打着船舷,船上的人都变得有些目光呆滞。 “牧云,你喝口水吧!”元琪儿将半碗清水端到杨牧云面前。 杨牧云看看她干裂的樱唇,咳嗽几声,摇了摇头。 “船上现在已断粮缺水了吧?” “你不要瞎猜,”元琪儿勉强一笑,“粮食和水还储存有不少,不过每人用的俭省些罢了。” “你不用骗我,”杨牧云的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海力木跟我说了,船上的粮水皆已耗尽,已有人几天没有喝水饮食了。” “这个海力木,”元琪儿咒骂道:“待会儿我再跟他算账。” “琪儿,”杨牧云叹了口气,“值此时刻,需要船上所有人同舟共济,不能为了我而伤了你部下的心。”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牧云......”元琪儿紧紧抱住了他,鼻子一酸,“我不想让你有任何事。我... ...我好怕,怕你会离我而去。” “生死自有天命,我能活到现在,已是上苍垂怜,”杨牧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你看看你,都憔悴成这样,我会心痛的。”端起那半碗清水,“你喝了它。” 元琪儿微摇螓首。 “这样,你喝一口,我便喝一口,不然的话我一滴都不会碰的。”杨牧云道。 “那好,你先喝。” 见元琪儿这样让着自己,杨牧云不再推辞,把嘴唇凑到碗边,稍稍抿了半口,便端给元琪儿。 元琪儿也稍稍抿了抿,推回给杨牧云...... 就这样两人喝了半天,碗里的水还剩下一小半。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再喝一口。 “牧云,我这里还有几块肉干,你吃了吧?”元琪儿说着掏出肉干摆在他面前。 “我不饿,”杨牧云嘴角拱出一丝笑意,“你吃,我看。”多说一个字都很费力。 “我也不饿,”元琪儿说道:“牧云,如果在临死前让你完成一个心愿,你会祈求什么?” “你呢?”杨牧云反问。 “我会祈求跟你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元琪儿的眸子变得迷离起来,“还记得三年前在大明京师我跟你拜堂的事么?那时我是用药把你迷倒,这才遂了自己心愿,现在我想让你心甘情愿娶我。”见他摇头,心里一凉,“你不愿意?” “不是,我会祈求上天让你活下去,还有你的部下,”杨牧云道:“哪怕用我的生命来换,我也甘愿!” 元琪儿的嘴唇一阵颤抖,可眼中干涩得流不下一滴泪珠。 忽然,舱外传来一声鹰啼。 “是报讯的信鹰到了。”元琪儿憔悴的脸上漾起一丝喜色,转身出了船舱,杨牧云也跟了出去。 船的上空,一只鹰展翅盘旋了几圈,突然向一个方向飞去。 “海力木,额日图,”元琪儿大喊:“快让大家扯起风帆,跟上那只鹰!” “是,郡主。”船上所有人的精神都开始振奋起来。 ...... 船跟在鹰的后面航行了一日一夜,就在所有人累得趴在船上只剩下一口气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看,前面有陆地!” 元琪儿眯起眼睛看去,果然,前方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现出一道灰色的海岸线。 “快,快划!”她大声喊道:“我们离海岸不远了。” ...... 大船在距离岸边还有两三里的时候便搁浅了。元琪儿命人放下两条小船,拼命划了一阵这才靠上了岸。 船还未停稳,便有人迫不及待的跳下船,纵情在岸上欢呼狂奔。 杨牧云被元琪儿搀扶着上了岸,两人对望一眼,有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上岸。”杨牧云一阵感慨。 “或许这是长生天的安排,让我们在海上受尽苦难再得解脱吧?”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重获自由
“这里是什么地方?”杨牧云放眼看去,岸边山势起伏,怪石嶙峋,上面满是松树和杉树之类的耐寒树种,未看到一个人。 “我上去看看,”他对元琪儿说道:“看究竟是大陆还是一座较大的岛屿?” “我陪你一起去。”驶离了茫茫大海,元琪儿心情大好。 ...... 一条湍急的溪流自陡峭的山涧倾泻而下,溅起珠玉般的浪花。 “这水好清冽。”元琪儿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饮了一口,分外甘甜,只是有些过于冰凉。 “牧云,你也喝一口。”她看向站立于一旁的杨牧云,“这水比船上的存水要好喝多了。” 杨牧云剧烈的咳嗽几声,摆摆手喘息着蹲了下来。 “我忘了,你不能喝冰凉的水。”元琪儿道:“我现在就煮水给你喝。”说完这句话才发现煮水的器皿都在船上。 “我会让人拿下来的,你稍等待片刻。”她安慰他道。 “郡主......”有人在下面喊道。 “你去吧!”杨牧云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疲惫,对她说道:“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便下去。” “你是觉得不舒服么?”元琪儿关心地问。 “我没事......”杨牧云又咳嗽一声,抬袖掩住口说道:“歇息一会儿就好!” “那好,我先下去了,”元琪儿甜甜一笑,“不要在上面待得时候太长,小心着凉。” “嗯。” ...... “郡主,”额日图一见元琪儿自山涧上下来,便一脸兴奋的道:“我打到了两头鹿,可以好好饱餐一顿了。” “哦?”元琪儿目光转了转,“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鹿。” “不但有,还不少呢!”额日图道:“待会儿吃饱了,我再领着兄弟们多打几头过来。” “呃,你们有没有碰见人?” “没有。” 元琪儿见额日图打到的两头鹿甚是肥大,每一头都有几百斤重,心中一喜,“把上面最好的肉先割下来。” “是。”额日图道:“最好的肉自当留给郡主享用。” “不是给我,而是留给牧云,他现在身子很虚弱......” “去。”元琪儿接着吩咐道:“杨公子就在这条溪流的上面,把他请到这里。” 两人应声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其中一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郡主,杨公子不见了。” “什么?”元琪儿一惊,“他就在上面的,怎么会不见的?” “是真的,郡主,”那人说道:“杨公子根本就不在那儿,我跟诺布尔在附近都找遍了,他还在上面,我赶紧下来向郡主禀报......”话还未说完,元琪儿的身形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山上奔去。 额日图与海力木带着人也紧跟了过去。 ...... 溪流倾泻而下的山涧上,果然已没了杨牧云的踪影。 元琪儿慌了,喃喃自语道:“不会的,他不会凭空消失 的,你们赶快散开给我找。” “是。”众人齐声应道,很快四下里散开搜索起来。 “郡主不必担心,”海力木在一旁劝道:“附近没有人,杨公子是不会被掳走的。” “难道是遭到野兽的袭击?”元琪儿秀眉紧蹙。 海力木俯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下,“应该不是,地上并没有任何野兽的脚印。” “那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元琪儿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海力木大胆猜测道:“或许是杨公子自己走了。” “不可能,”元琪儿断然道:“他身子虚弱得很,连走路都很困难,怎么会自己一个人离开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假装出来给郡主看呢?” “你说他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元琪儿茫然了,“自那日他朝纪欣出全力击出双掌确实受了很重的内伤,调养了很长一段日子也不见好转的迹象,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郡主不必多想,等找到他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嗯。”元琪儿微颔螓首,眯起眼睛向远处看去,山势连绵,树木繁茂,要想搜寻一个人的身影很是不易。 “如果他真像郡主所说身子虚弱的话,是走不远的。”海力木道。 ———————————— 崎岖难行的山林里,一个人影在飞速狂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杨牧云。他一改平日里病恹恹的模样,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 也不知跑了多久,翻越了几道山梁,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回头看看,见后面无人追赶,便停下脚步躲在一棵高大的松树后准备歇息片刻再走。 为了等到今日这个机会,他一直假装重伤未愈的样子,成功骗过了元琪儿的眼睛。 那日在虾夷岛上他趁纪欣不备使出迦罗掌,将其打得生死未知,而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暗自调息,伤势已基本痊愈。外表上,他却装作伤势愈加沉重的模样,使得元琪儿信以为真。 一俟等到机会,他便毫不犹豫地逃离了元琪儿的控制——朱祁镇已经脱身,他也不想跟元琪儿再回到草原上去,因此借一个人独处的难得机会跑路了。 对于元琪儿,他的感觉很是复杂。他不否认自己喜欢这个草原第一美人,可要是跟着她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被她牢牢控制,他宁愿不声不响的离开。 “好像我的内劲又增强了,”杨牧云心中暗道:“跑了这么远居然并不感到如何累,只是可惜僧罗耶前辈留给我的练功小册子被元琪儿给收了去,一直没能要回来。” 他调匀了气息,极目远望,起伏不定的群山看不到尽头。 “只能先找个人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才能确定下一步的路该如何走。”杨牧云定了定心神,举步向前走去。 “也不知太上皇他们现在到了何处?”杨牧云回想那日曾经委托松田庆一郎的经过。那位往来海上的日本商人向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朱祁镇安安全全的送回大明。 “宁公子武艺高强,一定会保护太上皇周全。”想起宁祖儿,杨牧云心安了几 分。 这个在南都相识的知己,总是在他危难时能够挺身而出。在苗地救他脱险,在开封时和他一起翦除周王府内乱,最后到京城,他与宁祖儿几乎成了生死之交。对于宁祖儿的能力,他毫不怀疑。可以说,只要他守护着朱祁镇,太上皇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梦楠和紫苏在京师过的可好?她们现在一定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一想到远在京师的妻子和爱人,杨牧云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还有那个憨憨的,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大个子莫不语。却在离开时没能带上他,也不知会不会埋怨自己。 杨牧云的思绪随着自己的脚步而飞速运转着,他又想到了京师的朝局,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于谦于大人可还好?这位在京师保卫战中力挽狂澜的人物是他最敬重的人,能在其手下任职是他最为自豪的事。 正行间,忽然听到一声虎吼,他顿时止住了脚步。循着声音看去,自己所立之处不远的山坡下,一头斑斓猛虎突然自林中扑向一个骑马的人。 只听“唏律律——”一声马嘶,那人来不及拔刀就被猛虎扑下马。 一人一虎顺着一道斜坡滚了下去。 “有人!”杨牧云心中一喜,提气纵跃而下。 滚到斜坡下,那人被猛虎死死压制住,不得翻身,生命系于一线,猛虎一阵狂吼,张开满是獠牙利齿的虎口狠狠咬了下去。 在那人惊恐的大叫声中,猛虎的陡然向后高高跃起,重重摔在地上,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就在那人不明所以时,杨牧云走了过来,拔出了插在猛虎后脑的一柄利刃。 那是离开虾夷岛时吉野原义送给他的一把刀,还有一把是安藤美姬送给他的,背在他的身后。 他眼见情况危急,不及细想便拔出刀使出全力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猛虎的后脑。 这头凶恶的猛兽立时毙命在了他的刀下。 杨牧云也甚感意外,没想到这一掷之力竟然奇大,数月之前自己一定办不到,不成想内劲已增强到这个地步。 “倭刀!”那人看到杨牧云拔出的刀时脸色微微一变,向他说了几句话。 杨牧云听不懂,摇了摇头。 “请问恩公是谁?从哪里来?”那人讲出了一句汉话,但很生硬。 杨牧云终于听懂了,“我姓杨,叫杨牧云,来自大明,请问这是哪里?” “恩公是大明来的?”那人喜道:“那恩公身上怎么会有两把倭刀呢?” “唔,这是两个朋友送给我的,”杨牧云含糊道:“我是乘船流落至此,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朝鲜的地界......”那人正欲向他详加解释,忽然不远处跑来一群人,一脸惊惶的来到那人面前,纳头便拜。 杨牧云见这群人身背弓矢刀剑,从装束上看均不是寻常人,却对这人异常恭敬,便猜测他一定是个大人物。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首阳大君
“这是本君的救命恩人。”那人目光转向杨牧云说道。 这群人又转向杨牧云跪拜。 “多谢恩人救了我们大君。” 杨牧云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都是本君的家奴,”那人说道:“你救了本君,理应接受他们的叩谢。” “唔......这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杨牧云心说这个被称为大君的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一通跪拜叩谢,这群人站起身,当即便有七八人过去抬那死虎。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杨牧云向那人问道。 那人昂首笑道:“我嘛,姓李名瑈,字粹之。看起来我痴长你几岁,称呼我李兄便是。” 杨牧云见仪表不凡,举手投足间颇有贵气,用民间的兄弟之称似乎不妥,正踌躇间,李瑈的一个手下说道:“这是我们的首阳大君。” “首阳大君?”杨牧云一时没明白过来。 在朝鲜,王室除世子外,王后所生其余嫡子均被封为大君。这位首阳大君李瑈便是朝鲜国王李珦的亲弟弟,在朝鲜国内身份尊贵。 “恩人真好功夫,”李瑈赞道:“一刀贯透猛虎后脑,世上有你这般功夫的人不多。”朝鲜的上层贵族子弟均在大明国子监进修过,故大多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李瑈也不例外。 “大君过奖了,”杨牧云谦逊道:“微末技艺,不值一提。” “恩人不必过谦,”李瑈道:“你这便随我回去,本君要好生答谢你一番。” “大君客气了,在下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告辞!”杨牧云一拱手,正欲离开,却被李瑈一把拉住。 “恩人这样做,是看不起本君么?” “大君何出此言?”杨牧云一愕。 李瑈微微一笑,“恩人随我一行,耽搁不了多少时候,要是真有什么事,说不定本君还可以帮忙。” 见他甚是热情,杨牧云不好再推脱,只得答应他的邀请。 李瑈让人牵过来一匹马,让杨牧云骑上与自己并肩而行。 “请问大君,这里是什么地方?”杨牧云骑上马问道。 “这里是江原道,本君今日来此狩猎,不想遇到这畜牲,要不是恩人出手相救,后果真不堪设想。” “请大君不要再叫我恩人了,听起来怪怪的。” “那好,”李瑈笑道:“我叫你一声贤弟,你称呼我李兄,如何?” “这如何敢当?” “你我一见如故,就不用客气了,”李瑈笑道:“贤弟是乘船来此的?” “嗯,海上遇见风浪,我失足落水漂到这里,不想遇见大君......” “不是让你称呼我李兄么?” “这......”杨牧云看了一眼守护在他前后的一群手下,“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你再称呼我为大君,我可要生气了。”李瑈说着眼睛一瞪,胡子一翘,真的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唔......李兄。” “这就对了,”李瑈一笑,“贤弟不知来自大明何处?” “湖州,”杨牧云不想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便胡诌道:“我与人出海行商,不慎落海,却在这里碰见大君......不,李兄。” 李瑈哈哈大笑,“这就是缘分了,贤弟与人去的地方是倭国么?不然身上怎么会佩带两把倭刀呢?说起来倭人锻制的刀具确实锋利无比,别说贤弟,连愚兄也觉得世间少有呢!” “如果李兄喜欢的话,我可以送李兄一把。” “君子不夺人所好,”李瑈笑道:“这倭刀我家中也珍藏有几把!”接着话音一转,“贤弟读过书么?可否在大明考取过功名?” 杨牧云含糊道:“读过一些,只是未能考取功名,不然也不会与人出海行商了。” “难怪,”李瑈点点头,“不过以贤弟的本事,何必出海冒险挣些许蝇头小利呢?不如跟着愚兄,愚兄会向王上推荐你担任一项武职,如何?” “王上?”杨牧云惊讶道。 “恩公还不知道,”李瑈的一名手下说道:“我们大君是当今王上的亲弟弟,有大君推荐,恩公步入仕途易如反掌。” “多谢李兄,不过在下闲散惯了,怕受不得约束......” “贤弟不必客气,”李瑈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便道:“你在大明虽说籍籍无名,但在我朝鲜未始不能闯出一番名堂。我朝鲜北有女真时常犯我境内,南有倭寇对我虎视眈眈,大有贤弟施展拳脚的地方。” 听他一番高谈阔论,杨牧云心中暗暗苦笑,这位大君热情过甚,自己要想推却他的一番好意,有些难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知道所处的地方,那么找机会回大明就容易得多了。 “贤弟先跟我去江陵府,”李瑈说道:“然后随我回汉阳,我会找机会让你面见王上,贤弟一身本事,想来王上也一定会欣赏你的。” “多谢李兄。”杨牧云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待得将路线打听清楚,再行离开。 “贤弟不必客气,”李瑈笑道:“只是要先委屈些日子。” ———————————— 苗地,辰溪峒。 一天早上,一名苗人女子的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侯琎死了,死在了安排的住处。被推门送饭的苗人侍女发现。 一石击起千层浪,副使方瑛当即大叫大嚷,说苗人无信,破坏和谈,暗杀朝廷大员,他这就回去禀明总督大人,让他发兵。 辰溪峒峒主卯绕浡当即回骂,说要杀你们还用得着偷偷摸摸么?再要随口污蔑,就别怪他不客气。 两人越说火气越大,当即拔刀相向。 “住手!”姵妦和婼长老来了,喝止了他们。 “姵妦姑娘,”方瑛道:“我们侯大人死在了你们这里,你们要是不给个说话,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由你们一力承担!” “大祭司,别听他胡说,一定是他们的阴谋,”卯绕浡嘿然冷笑,“有什么严重后果,不就是派兵来攻么?我们怕你怎地?无论来多少人都让你们有来无回!” 姵妦秀眉一皱,“侯大人的尸体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 侯琎躺在床上,已死去多时,其浑身青紫,七窍流血,流出的血也呈紫黑色,显是中毒而死。 “侯大人一定是你们毒死的。”方瑛一进门就大声叫道。 “你胡说!”卯绕浡怒目相向,“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一刀砍了你!” “好啊!你且放马过来。”方瑛手握刀柄。 “都不要吵了!”姵妦高声道:“方将军,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这么说不嫌武断么?” “你们苗人是惯会用毒的,”方瑛道:“侯大人一看就是中毒而死,容不得你们狡辩!” “方将军又怎知是我们下的毒?”姵妦俏脸一寒,“你可有证据?” “我......”方瑛一时语塞,随即道:“你们个个都是用毒高手,侯大人死在你们这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婼长老踏前一步,阴恻恻的道:“老身就让你尝尝我苗家真正蛊毒的厉害。” “你......别过来,”方瑛脸色一变,“你们这样无视朝廷尊严,真不怕朝廷发大军征讨么?” 婼长老冷笑一声,“你们汉人历朝历代征讨我们的还少么?我们什么时候屈服过?神主好心想与你们讲和,你们却使出这样的龌龊伎俩栽赃嫁祸,这便是你们朝廷的尊严?” “你血口喷人!”方瑛涨红了脸,“侯大人是堂堂兵部大员,我们这边谁会谋害他来嫁祸你们?无凭无据,你不要信口雌黄!” “你也知道无凭无据?”姵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口咬定是我们暗害了你们的侯大人,可曾拿出什么证据?” 只听一声咳嗽,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湖广按察使史松开口说道:“姵妦姑娘,我们侯大人死在你们这里,这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们是不能不给个交代的。”说到这儿顿了顿,“侯大人之死要是传扬出去,到时朝廷震怒,皇上真的发大军来攻,就要死更多的人了。” “那好!”姵妦一脸肃然的说道:“那就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会把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那姵妦姑娘你说需要几天呐?”方瑛追问。 姵妦冷着脸一言不发。 “我们大祭司已经说要把这姓侯的死因查个清楚了,你还想怎样?”卯绕浡怒目圆睁,“姓方的你别太过分。” “我可以等姵妦姑娘慢慢查,”方瑛眯起眼睛说道:“就是不知皇上有没有耐心等下去。”一抱拳,“告辞!” 还未转身,就听见姵妦的声音,“站住!” “姵妦姑娘还有何见教?” “事情还未查清楚谁也不能离开这里,”姵妦寒着脸说道:“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方瑛与史松的脸色俱各一变。 “你们......你们杀了人,还要扣人,”方瑛铁青着脸说道:“这样对待朝廷来使,就不怕......” “方将军,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姵妦冷冷吩咐一声,“来人,把他们都看好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两全之策
京师,奉天殿早朝。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出班奏道:“皇上,兵部左侍郎侯琎侯大人被苗人毒死于辰溪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消息确实么?”朱祁钰脸上倒没露出太多惊诧。
“这是随行的锦衣卫千户门达刚刚飞鸽传来的消息,确实无误!”
“苗人如此猖狂,”朱祁钰皱着眉头说道:“朕好心给他们一个归降的机会,他们竟然将朕派去的朝廷大员给毒杀了,还把朕,把朝廷放在眼里么?”
“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内阁首辅陈循站出来慷慨激昂的说道:“苗人猖獗,如不进行严惩,则我大明天威何在?”
陈首辅一发言,很多朝臣纷纷附和。
“苗人无视朝廷,请皇上下旨发兵征讨!”
“对,苗人不服王化,朝廷不应对他们再迁就下去。”
......
一时群情汹汹,大有不扫灭苗人誓不罢休之势。
待声音静下去了一些,于谦站出来朗声说道:“皇上,太子殿下还在苗人的手里。”
朱祁钰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陈循说道:“于大人,你想说什么?就因为太子在苗人手里,就要任其要挟下去而无所作为?”
“太子殿下乃我大明储君,”于谦一脸严肃的说道:“要与苗人开战,就得顾及太子殿下的安危,这需要一个两全之策。”
“这么说于大人已然有主意了?”
“没有。”
“于大人,”陈循眯起了眼,“要知道侯琎可是你兵部的人,对他的死你难道无动于衷么?”
“陈阁老,”于谦正色道:“侯琎之死事有蹊跷,苗人是否承认侯琎为其毒杀呢?”
“承不承认很重要吗?”陈循说道:“侯琎死在苗地,这是事实,容不得苗人抵赖。”
“苗人不想求和,大可将侯琎等人驱逐,”于谦分析道:“却用毒杀来激怒朝廷,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于大人想知道原因的话,大可以去问苗人,”陈循冷笑,“你这样说是想为苗人开脱么?”
“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于谦转向龙座上的朱祁钰,“皇上,请准许臣去一趟湖广。”
朱祁钰眉宇间皱得更深了,对于谦的请求不置一言。
“皇上,陈阁老,于大人,”从众臣班列中出来一人,颔下三绺长髯,仪态丰神俊朗,正是商辂,只听他说道:“跟苗人动兵与否,关键是太子殿下的安危。可苗人骄悍不驯,难以用言语说动归顺朝廷,用兵势在必行。”
朱祁钰目光看着他,“商辂,你可有两全之策?”
“回皇上,”商辂说道:“苗人所凭恃的,除了山高林密的地利,还有太子殿下在其手上。”说到这里,顿了顿,“如果太子殿下的身份不再,那么苗人还会以其作为凭恃么?”
“哦?”朱祁钰眉毛微微一挑,“你说的再详细些。”
“臣斗胆,求皇上下一道诏旨,废了太子殿下。”商辂垂首道。
此言一出,满殿的大臣尽皆哗然。虽然人人都知道
朱祁钰一心想要废了太子,但有人当众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震惊。
朱祁钰耸然动容,“商辂,你何出此言呐?”
“皇上,”商辂言辞恳切,“臣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着想,只要他还冠以太子的名号,那么苗人就一直拿其来要挟朝廷。如果没了太子的身份,就不过是个普通皇子,苗人还会拿他来作为对朝廷的要挟么?”
“爱卿之言甚是有理。”朱祁钰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太子无过,安能废之?”于谦高声道。
“于大人,这不过是权益之计,”商辂说道:“太子身份对殿下没有任何好处,除去性命安危之外,而且会让朝廷对付起苗人来缚手缚脚。”
“对,”朱祁钰也道:“太上皇仅此一条血脉,朕如何能忍心其断绝?废其太子名号不过是暂且为之,等其脱险后,朕就重新封他为太子。”
“皇上之言甚是,”这时高榖也站出来说道:“太上皇现在音讯全无,生死不明,他的子嗣不能再有闪失了。”
“对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一来,苗人无法再要挟朝廷,说不定会放了殿下。”
......
大殿内一片议论之声,大半都赞成商辂这个主意。
朱祁钰心里忽然有了底气,站起身高声道:“朕不忍太上皇之子受到伤害......”清了清嗓音,“内阁会同司礼监拟旨,废太子为沂王,即刻派人去苗地宣诏。”目光扫视了一圈,“不知哪位爱卿愿辛苦一趟,去苗地宣诏?”
群臣立刻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皇上的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
“皇上,”陈循说道:“商辂既然出此两全之策,由他去苗地宣诏再合适不过。”
“嗯。”朱祁钰目光望向商辂,“商爱卿,你愿去一趟湖广么?”
“皇上指定臣下,臣责无旁贷!”商辂很爽快的应了。
“好!”朱祁钰有些兴奋,“商辂献策有功,朕封你为兵部左侍郎,即可持诏书前往湖广。”
商辂跪地叩首,“臣遵旨!”
......
下了朝后,朱祁钰的心情无比畅快,多日萦绕在心头的心结终于一朝解开了。
“这个商辂真是个人才,”他赞了一句,“把朕这好几个月来的难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了。”
“而且某些个大臣还不好出言反对,”成敬笑道:“商辂此人心向皇上,不然怎会当廷说出这样一个两全之策呢?”
“若他从湖广归来,就让他入内阁,给陈循当个助手吧!”
“是,老奴回去就将皇上的意思传给陈阁老,”成敬笑了笑,“恭喜皇上终于达成所愿。”
“这还不够,”朱祁钰摇摇头说道:“还差了一步......”
成敬目光一转,“皇上,这一步难道还远么?”
“不错,”朱祁钰一笑,“太子之位空悬,迟早是我儿见济的。”
“皇上不可操之过急,”成敬提醒他道:“以免被人暗地里说这是皇上的私心。”
“朕明白,”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
“位子既然已经让出来了,朕就不急于这一时,你和陈阁老商量一下,过些日子再找个机会当廷提出。”
“是,皇上。”
————————————
“姐姐,好几天了,一直没有人追过来。”朱熙媛一边策马疾驰,一边不断向后看。大雪覆盖的草原上,除了她和玟玉的坐骑留下的两排长长蹄印,再无别的痕迹。
“不可大意,”玟玉的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我们的马留下的印记是极易被人追踪的。”
“姐姐太小心了,”朱熙媛不以为意的说道:“这雪一直在下,这后面的马蹄印早就被掩盖了。”见玟玉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
玟玉的目光凝望着远处,“我们得找人问一下路,不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这冰天雪地的,到哪儿去找人问路呀?”朱熙媛秀眉微蹙,忽然眸子一亮,“姐姐你看,那边好像有一个人。”
“在哪里?”玟玉眯着眼睛望去,果然一个人影在漫天的雪幕中若隐若现。
两女策马驰去,见一条封冻的河流上凿开了一个冰洞,一人披着蓑衣坐在冰洞边,手持钓竿钓鱼。
“奇怪,这么冷的天怎么有人在这里钓鱼?”朱熙媛策马上前,“喂——”
那人抬起头,露出了面容。
朱熙媛和玟玉的娇躯双双一震,“元兴裕?”
原来钓鱼的人居然是元兴裕。
只见他一甩钓竿,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这不是掉到了两条美人鱼吗?”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朱熙媛俏脸变色。
“钓鱼啊!”元兴裕眉毛稍稍向上一挑,“只要有足够耐心,是不愁没有收获的。”
“大殿下,”玟玉说道:“你在这里截我们,是太师的意思吗?”
“是或不是,有分别么?”元兴裕目光转了转,“不知二位要去往何处?”
“我们去哪里?关你甚事?”朱熙媛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元兴裕唇角一翘,没有说话。
“大殿下,”玟玉说道:“我们不告而别,是为了寻一个人,还请大殿下禀明太师。”
“你们要寻的人是杨牧云么?”元兴裕叹道:“他可真有艳福,除了我妹妹琪琪格外,还有这么多漂亮的女子喜欢他。”声音微顿了一下,“也罢,还是我领着你们去见他吧!”
朱熙媛瞪大了眼,玟玉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会这么好心?”朱熙媛撇撇嘴,表示不信。
“大殿下知道他在哪里?”玟玉问道。
“不知道,”元兴裕轻轻笑道:“但她一定会跟琪琪格在一起,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踏上回草原的路上,我领你们遇见琪琪格,也就见到他了。”
朱熙媛看看玟玉,“姐姐,怎么办?”
玟玉叹了口气,“难道我们还有的选择么?就是他带我们回去见太师,我们也只能认了。”
元兴裕一笑,“玟玉姑娘是聪明人,难怪父王会对你如此敬重。”
第一千零五十章 大君心思
江陵府是江原道府治所在地,与大明湖广的江陵府同名,不过相比起来就逊色得多了,轮规模只相当于大明江南的一个县城。在杨牧云眼中,尚不及湖州府繁华。 街道上牌匾用的都是汉字,连民众身着的衣冠服饰也与大明相类,不过大都是白色,朝鲜民族服色尚白,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听说首阳大君到来,江原道及江陵府的大小官员纷纷出迎。民众也一律跪在道路两旁。 李瑈骑在高头大马上,昂然受之。他并不去官员衙署,而是径直去往自己的府邸。 江陵并不是他的封地,但也建有他的府邸。李瑈为人用武,经常带兵跟女真人征战,在军中威望颇高。 一进他的府邸,杨牧云便听到一阵呼喝之声。 大门内是一大片演武场,很多人手持器械在场上练武。一见到他,便收起手中兵械,上前致礼。 “大家辛苦了,”李瑈豪迈的向众人介绍杨牧云,“本君在外狩猎遇险,多亏了这位杨牧云杨恩公,用刀劈杀猛虎,救本君脱难......” 众人闻听为之侧目,实在看不出大君身边这位年约十**岁,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斯文瘦弱的青年有何过人之处。 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眼珠子转了转,伸出一只异乎寻常的大手,“杨恩公,幸会幸会。” 杨牧云咳嗽一声,伸出了手。 魁梧壮汉握住了他的手,微一用力。 李瑈一惊,“洪达孙,你干什么?” 魁梧壮汉“啊”的一声大叫,撤手后退,不断摔着手掌,就好像被火红的烙铁烫过一样。 杨牧云又是几声咳嗽,“得罪!” “这家伙有邪术!”魁梧壮汉叫道。 李瑈脸一沉,“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向杨恩公赔罪。” 魁梧壮汉怔了一怔,有些不服气,但不敢忤逆他的命令,只得躬身道:“洪达孙无礼,请杨恩公恕罪!” 李瑈的目光扫过其他诸人,见他们脸色各异,便道:“你们谁都不得对杨恩公无礼,否则别怪本君不客气。”对杨牧云的脸色更加敬重,“杨贤弟,请随我来!” 这时,一位头戴黑笠大帽,颔下有须,相貌文雅的人迎了过来,行执手礼,“大君。” “韩先生,”李瑈看他的目光透露出一丝敬意,“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杨贤弟是本君在打猎时相识的......” “我都听到了,”那人微微笑道:“敝人韩明浍,见过杨恩公。” “不敢,韩先生称在下牧云便是!” “你们都别客气了,”李瑈哈哈笑道:“都不是外人,走,陪本君去喝一杯。” ...... 酒宴摆在一间正厅里,陪李瑈一起宴请杨牧云的只有韩明浍,足见李瑈对此人的重视。 韩明浍与杨牧云交谈了几句,话语中引用了一些儒家典籍中的名句,杨牧云倒也听的明白,答的头头是道。 “听杨公子谈吐,应该是读过书。”韩明浍目光盯着杨牧云道。 杨牧云淡淡一笑,“小时进过私塾,不 过没有韩先生学识渊博!” “杨公子客气了,”韩明浍道:“你来自天朝,敝人如何能比?不知公子是否进过科场?” “进过,不过没能考中。” “杨公子年纪尚轻,前途不可限量,”韩明浍说着看看李瑈,“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别说在朝鲜,就是天朝大明也不多见。” “韩先生很少夸过一个人,”李瑈笑道:“能得韩先生褒奖的,也只有贤弟你一人了。” “在下无知之言,当不得韩先生褒奖,”杨牧云谦虚道:“大君与韩先生再说下去,在下便是不喝酒也醉了。” 李瑈大笑,“本君与韩先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贤弟如何当不得?就是你方才震退洪达孙那一招,便远在本君府内众武士之上。” 三人正说话间,忽然自屏风后转出一位贵妇,神态有些惊慌,目光看向李瑈,“君上......” “唔,是夫人呐,你怎么来了?”李瑈站起身。 “妾身听说君上打猎遇险,忙过来看看,”贵妇关切的问:“可伤着了没有?” “本君没事,”李瑈看向杨牧云,“是这位杨牧云杨贤弟救了本君。” 贵妇听了朝杨牧云施了一礼,“多谢杨恩公救了我家君上。” 杨牧云顿时有些头大,自打救了李瑈,就不断有人向自己致谢,自己便得不断的客套还礼,弄得不厌其烦。 “好了,本君现正与杨贤弟和韩先生饮酒,夫人下去吧!” “是,君上。”贵妇又施一礼,缓步退了出去,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韩明浍在旁小声对杨牧云道:“大君夫人出自坡平尹氏,是我朝鲜八大家族之一。” “呃,”杨牧云暗暗点头,“难怪如此贵气有礼。” “来,我们继续喝,”李瑈坐下来道:“我本不想让夫人知道此事,免得她担心,谁知她还是知道了。” 韩明浍笑笑,“大君夫人向来关心大君,这件事是瞒不住她的。” 李瑈微微摇头,“我让她留在汉阳,她不听,非要跟过来..... .”话音一转,“不说她了,来,我们再干一杯!”说着举起铜制酒樽。 ...... 杨牧云不胜酒力,李瑈命人扶他下去歇息了。继续和韩明浍边喝边谈。 “韩先生观此人如何?”李瑈问道。 “是个少有的全才,”韩明浍赞了一句,“虽然没亲眼见到他如何刀劈猛虎,但观他震退洪达孙那一手,便知此人年纪虽轻,但武功深不可测。尤其我跟他说起儒家典籍,他也全部通晓,让人叹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君狩猎的山林里呢?” “他说过,与人出海经商,遇飓风失足落水,后来漂到这里的。” 韩明浍嘴角微微一勾,“这话大君信么?” “可信,也可不信,”李瑈沉吟道:“他救了本君,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想急着离开,是本君把他硬拉来此的。” “哦?”韩明浍目光一 闪,“这么说此事当真巧合,并不是有意为之喽?” “嗯,”李瑈颔首道:“他的神情并不似作伪,而且他一再向本君打听回大明的路径。” “此人若真的与他人毫无瓜葛,留在大君身边倒是一大臂助。” “本君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极力想留住他。” “大君,”韩明浍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据汉阳传来的消息,王上又病倒了。” “哦?”李瑈眉头一皱,“王兄向来身子弱,怎么还不到一月,又......” “大君,”韩明浍手指轻轻谈着桌案,“王上的身子看来难以康复,您还需未雨绸缪啊!” 李瑈深吸一口气,“韩先生,你认为本君该当如何呢?” “大君,请听我一言,”韩明浍缓缓道:“江陵就不要待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回汉阳。” “这么急?”李瑈说道:“本君是奉王命巡察诸道,使命未完就......” “哎呀,我的大君,你莫要糊涂,”韩明浍劝道:“巡察诸道的事暂且放一放,现在最重要的是守在王上的身边,万一......”说到这里顿了顿,“这以后的事就不至于被动。” “韩先生说的有理,”李瑈点点头,“可本君以何理由回汉阳呢?” “这简单,”韩明浍说道:“大君以心忧王上病情为由,以王弟的身份愿在兄长身旁侍奉就是了。” “这......行得通么?”李瑈踌躇道:“就怕金宗瑞那老狐狸向王兄进谗言,说本君未奉王诏归京,有心怀不轨之举。” “越是这样大君越得回去,”韩明浍道:“万一王上有个好歹,那整个汉阳不就是金宗瑞一手遮天了吗?” 李瑈凝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就依先生之言,明日就启程回汉阳。” “嗯,”韩明浍颔首道:“大君动作要快,路上不能耽搁,这样就不会给政敌应对的余地。” “本君明白了。” “还有,”韩明浍又加了一句,“大君一定要带上杨牧云,此人非比寻常,有他在大君身边,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韩先生不随本君一同上路么?” “我还有些事要办,”韩明浍道:“随后就会赶去汉阳,大君先行一步吧!切记,要谨慎行事,万不可授人以柄。” “放心,本君知道该怎么做!” ...... 杨牧云一阵咳嗽,神志清醒了些,想要起身,伸手一模,触碰到了一个温软柔滑的躯体,心里不由一惊,“是谁?”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 “杨公子,”是个女人的声音,“大君命我们前来侍奉您的。” “嚓——”的一声杨牧云晃亮了火折子,房中顿时亮了起来。 眼前,跪着两名朝鲜侍女,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她们身上的衣衫已然褪去,裸露着诱人的躯体。 杨牧云眉头一皱,挥挥手,“你们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侍候。” 两名侍女互相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对策良策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明白么?”杨牧云抬高了声调,“要么你们自己出去,要么我把你们赶出去。” 见他动了怒,两名侍女这才拾起地上的衣衫慌忙退了出去。 杨牧云松了口气,觉得心口气息一阵紊乱,忍不住又咳嗽一阵,盘膝坐好,调匀内息。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他的内伤虽未痊愈,但功力增强了不少,凛凛然已有超越之前武功未失时的架势。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他不禁眉头一皱,“不是让你们退下么?怎么又来?” 没有人应声,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手微微一撑,身子倏地跃起。 “当——”黑暗中火星四溅,一柄利器斫在了他刚才坐的地方。 “呛——”杨牧云刀已拔出,一道森寒的刀光划出。紧接着一声暴响,两条人影飞跃出屋,来到了院中。 “谁?”杨牧云眯起眼睛看去,站在他对面的人物身材瘦长,颔下微须,目光如电般瞪视着他。 “阁下是谁?”杨牧云问道:“不知为何来我房中动手行凶?” 那人微微一笑,“听闻杨公子武艺非凡,特来领教一番。” 杨牧云心下顿时恍然,这人应该也是李瑈的手下,白日里见到自己露了一手,便晚上来与自己过过招。 “此事若是让大君知道,怕是对阁下不好。” “不过是玩玩而已,杨公子如果惧怕的话,尽可以去禀告大君。”那人嘴角含笑说道。 杨牧云目光一闪,“阁下武艺高强,你我之间就不用比了。” “这么说杨公子是认输了,”那人嘿然摇头道:“天朝大明来的人物也不过是一怯懦之辈罢了。”话音未落,劲风拂动,杨牧云转瞬间已欺进他面前,“欻——”刀光迸现,锋芒骤然在他瞳孔中放大。 那人惊骇之下,欲提利器格挡,“喀吱——”利器摩擦声伴随着一连串的火花过后,杨牧云与那人擦肩而过。 那人感到有一丝微痛的感觉,伸手一摸,颈侧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咳......”杨牧云捂着嘴轻咳几声,瞥了他一眼,“阁下技艺高超,你我就算平手如何?” 那人脸色变了几变,哼了一声,一言不发隐入了夜幕中。 待一切安静如初,杨牧云的脸色忽然变得通红,既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方止住,然后慢慢的走进房中。 ...... “韩先生,你说他们谁赢了?” 远处,站在楼阁上的李瑈看到这一幕后问身边的韩明浍。 只见他摇了摇头,“输的当没输,赢的当没赢。这个杨牧云倒很会做人。” “唔......”李瑈的话音变得深沉起来,“洪允成是本君手下第一高手,难道还抵不过他一个照面么?” 韩明浍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道:“这位杨公子看起来身患重病,如不及时医治的话,恐怕命不长久。” “韩先生能 为他诊治么?” 韩明浍又微微摇头,“敝人只会看一些寻常病症,杨公子身上的病我无能为力,”顿了顿,话音一转,“或许汉阳能够找到治他病的人,大君便领着他去碰碰运气吧!” “嗯,”李瑈颔首道:“韩先生说的是。” “此人若能为大君所用,必会助大君成就一番事业。” ———————————— 第二天一早,杨牧云听到有人敲门,起身开门一看,见是李瑈,不禁微微一怔,“大君?” 只见他微微一笑,“贤弟昨晚睡得可好?” “大君请进来说话,”两人进入房中,杨牧云说道:“承蒙大君关爱,还好。”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妨还是叫我一声李兄吧,”李瑈笑着说道:“昨晚那两名侍女不入贤弟的法眼么?听说贤弟将她们都赶了出来。” 杨牧云咳嗽几声,“多谢李兄厚爱,在下清静惯了,喜一人晚上独处,那两个女子实在是无福消受。” “噢,贤弟的咳嗽愈发厉害了,”李瑈看了看他关切的说道:“得找个医师看看,江陵是个小地方,找名医师诊治还是去汉阳的好。贤弟今日便随我一起去汉阳如何?” “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杨牧云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多谢李兄关爱。” “贤弟可不能大意,”李瑈说道:“就是小疾也会累积成大病的,况且我还要把你引荐给我王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启程吧!” 杨牧云拗不过他一再相劝,便点头答应了。 更衣洗漱完毕,李瑈领着他跟一起护卫他回汉阳的武师相见。除了那些见过面的洪达孙等人之外,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昨晚与他交过手之人,他卓然而立,看样子是这群武师的头领。 “来,本君介绍一下,”李瑈指着那人道:“他是本君的首席武师,叫洪允成,昨日咱们回府时,他出外办事未归,今日正好熟悉熟悉......允成,这便是本君向你提起的杨牧云,昨日便是他在虎口下救了本君。” “杨公子,幸会!”洪允成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朝杨牧云施了一礼。 “洪师傅一看就是武功高强之人,”杨牧云还礼道:“能够结识洪师傅,是杨某的荣幸。” 洪允成还道他是出言讥讽,脸色微变,轻轻哼了一声。 “好了,大家都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李瑈说道。 ———————————— 湖广与贵州交界处,苗地傩神宫。 嫚妮正在观看妘玛教授神宫中女弟子武艺。见神主亲自前来,这些少女练得加倍努力。 “神宫的守备布置得如何?”嫚妮向妘玛问道。 “神主放心,”妘玛信心满满,“外人休想踏进神宫半步!” “嗯,”嫚妮点点头,“那个姓朱的小子呢?这几日有没有闹腾?” “没有,”妘玛禀道:“这小子乖得很,从来不吵不闹,有时神情呆滞, 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他不闹就好,”嫚妮叮嘱了一句,“千万要把他看好了,不能让外人混进来将他劫了去。” “属下遵命!”妘玛目光微微一抬,“大祭司......” 嫚妮侧目看去,见是姵妦来了。 “姵妦见过神主!” “事情都查清楚了?侯琎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嫚妮问道。 “应该是锦衣卫下的毒,然后嫁祸给我们,”姵妦道:“毒死侯琎的毒药是一种牵机毒,这并非我们所有,但......”她说着叹了口气,“我的话他们不信,认定是我们下的毒,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嫚妮哼了一声,“这根本就是他们设的一个圈套,不用跟他们多解释,他们一心要打就跟他们打好了。” “神主下定了决心么?” “嗯,大祭司,外边的局势现在如何了?”嫚妮又问。 “回神主,明军又增强了兵力,还有几路兵马正向我们这里开了过来。” “明军准备大打么?”嫚妮冷笑一声,“看来是不顾及他们太子的性命了。” “神主......”姵妦犹豫了片刻说道:“刚刚有消息从京城传来,大明皇帝已经下旨废了那姓朱小子的太子之位,降为沂王。” “哦?”嫚妮秀眉挑了挑,“他究竟是何用意?” “神主,大明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姵妦说道:“那姓朱的小子之所以朝野瞩目,就是因为他是太子。王骥引兵不攻,也是顾忌太子在我们手里。而现在大明皇帝的一道圣旨,削去了他的太子称号。如今,他不过是一普通皇子,有谁还会在乎他呢?” “汉人就喜欢玩文字上的把戏,”妘玛撇撇嘴说道:“既然他们不顾那姓朱的小子死活,我们就杀了他,把尸体运送出去让他们看看。” “大统领,你千万不可擅自妄动,”姵妦一脸严肃的告诫道:“那姓朱的小子不是大明皇帝的亲生儿子,是不会在乎他生死的。仅仅因为他顶着太子的头衔,才使得皇帝为平息朝中拥护太子的朝臣议论,才不得不顾虑他的安危。现在这个头衔已摘掉了,你要是再杀了他,就更使大明朝野一致起来对付我们。” “那大祭司认为该怎么办?”妘玛蹙着额头说道:“难道就一直将这姓朱的小子养在这里么?” “大祭司说的有道理,”嫚妮开口说道:“这姓朱的小子虽然没那么有价值了,但也不能就一刀杀了。蠢人才会去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那小子就留在宫里养着吧,反正也不缺他一口饭吃,现在当务之急是整军备战,以应对官军的大举进攻。只有将他们打疼、打垮,他们才会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跟我们讲和。” “神主说的对,”姵妦道:“现在各峒各寨都士气高涨,老人、女人和孩子也都被组织起来,要求与官军决一死战。” “很好,”嫚妮颔首道:“还有一件事你去办一下,把各峒主寨主的家眷都带到神宫中来,好让他们无后顾之忧,率领各自属民与官军死战。 ”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洪川遇袭
“神主,”姵妦听了娇躯一震,“这样做只怕......” 嫚妮脸色一寒,“非常时期必须要用非常手段,你知道哪些峒主寨主和朝廷暗中勾结?平溪峒峒主巴朗节暗中反水,导致我们损失惨重,这个教训还不深刻么?”紧接着加了一句,“不是每个人都虔诚信奉傩神的。” 姵妦默然。 “你以大祭司的身份告诉他们,”嫚妮说道:“让他们的家人来神宫向傩神祈祷战胜朝廷,如果谁不把家人送来,就说明谁有二心。不把这些想要脚踏两只船的败类清除掉,如何战胜朝廷?” “是,神主。” ———————————— 朝鲜多是山路,冬季积雪难行,在艰难翻越了蜿蜒连绵的太白山,杨牧云跟随李瑈一行人便进入了洪川江谷地,沿北汉江谷地一路向西疾驰。 朝鲜的江河较短,而且落差大,水流湍急,因此冬季是不结冰的。虽然现在已是初春,但河谷中依然没有一丝暖意。 以洪允成为首的一众武师有意无意的跟杨牧云拉开距离,谁也不与他说话。 杨牧云毫不在意,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合得来便热络一些,合不来便形同陌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河谷中没什么人,只偶尔有几个樵夫路过。他们一行十几人策马疾驰,显得特别扎眼。 “大君,”洪允成马鞭指着前方说道:“前边不远就是洪川郡了,要不要知会郡守出来迎接?” “不要惊动地方,”李瑈略一思索说道:“我们迅速从洪川郡城外绕过去。” 杨牧云在一旁听了,心中暗道汉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时李瑈略带歉意的对他说道:“贤弟,因为要急着赶路,不能在别处耽搁了,还请你见谅!” “不妨事,”杨牧云笑笑说道:“大君的事情要紧,这点儿颠簸我还能经受的住。” “到了汉阳,我一定找个好的医师为你诊病!”李瑈一抖马缰,胯下坐骑撒开四蹄向前飞奔而去,洪允成等人紧紧跟上。 ...... 傍晚,月华初上,天气寒冷无比。经过一整日奔波,李瑈一行人困马乏,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杨牧云骑在马上开始不住的咳嗽。 洪达孙见了,低声嘟囔了一句,“都病成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到汉阳,就先挂掉了。” 他的同胞兄弟洪顺孙说道:“小心,他可是有邪术的,你的话他都听得见。” 洪达孙嘿的一声,“如果现在能有个地方歇息一下,我一定好好吃一顿酒肉,你呢?会想着干什么?” “我嘛,”洪顺孙眼珠子转了转,“我会搂着一个娘们儿好好睡他一宿......” 洪允成侧过脸来喝道:“闭嘴,保持肃静,不许说话。”目光转向李瑈,“大君,天色已晚,弟兄们都累了。要不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然后再赶路?” 李瑈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杨牧云,“贤弟,你咳嗽得越来越严重了,不然我们下马休息一晚上再走?” 杨牧云摇摇头,“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好地方,大君还是继续赶路,到明日清晨再行歇息不迟。 ” 洪达孙忍不住叫道:“大君是一番好意,你怎么如此不领情?再连着赶一晚上路,就算人能撑得住,马也得累趴下了。” 杨牧云微微一笑,“看来我回答了一句得罪人的话,如果有谁累了,可以禀告过大君自行歇息便是,我与大君先行,各位可以随时赶上来。” “你......”洪达孙瞪大了眼珠子还欲再说,却被其兄弟洪顺孙拉住,“我们跟在大君后面慢慢走就是了。”说着朝兄长使了个眼色。 这前面亮起了一队火把,朝他们这里移动过来。其中还有吹奏的乐曲声。 杨牧云正感到奇怪,其中一名叫柳洙的武师说了一句,“好像是一支娶亲的队伍。” 武师们顿时觉得稀奇。 “有人居然在晚上娶亲,得好好看一看。” “瞧,还有一顶轿子,新娘子一定在里面,不知道长得相貌如何?” “想看的话,你可以过去掀开轿子看一下啊!” “你没看新郎官骑着马在旁边吗?” “你一堂堂武师难道会怕他?” “嘘——别让大君听到。” ...... 众武师正议论时,娶亲的队伍来到了他们近前。 李瑈沉声道:“都让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大君,”洪允成道:“您怎么能向平民让道呢?” 李瑈没有吭声,圈转马头停在路旁,洪允成也只得率领众武师让开道路。 火把映照下,骑在马上的新郎头戴纱帽,一身吉服,但却面无表情。其他人也是一样,脸上毫无欢悦的喜气。 杨牧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策马向李瑈靠去。 “咻咻——”路旁山林里响起了一阵破空声,无数箭矢如飞蝗般朝着火把亮起处激射而去。 正在一旁看热闹的武师们猝不及防之下,登时有数人中箭,还有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那群娶亲的人扔掉火把,拔出利器朝他们扑了过来。 变起仓促,李瑈登时惊呆住了。 “保护大君!”洪允成大吼一声,拔出了刀。 这时轿帘一掀,窜出几道黑影,向李瑈扑来。 李瑈慌忙拔出刀,还未挥出,一条黑影如飞而至。 “当——”的一声,李瑈虎口发麻,拿捏不住,刀落在地上。 又一条黑影高高跃起,一道森寒的刀光冲他头顶狠狠劈了下来。 李瑈未反应过来,对方的刀锋离他额头已不及一寸,眼看他无法躲开。 刀光疾划而下,李瑈的坐骑发出一声惨嘶,被拦腰劈为两截。而李瑈却奇迹般消失了。 “在那里,追!”其中一人刀光一指,数条黑影如飞般追了过去。 ...... 夜色下的山林中,杨牧云拉着李瑈飞奔。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是杨牧云及时将李瑈救下。 此刻他们的身后,几条黑影如影随形的紧追不舍。从他们的轻身功夫上看,武功都不弱。 追着追着,就见前面杨牧 云和李瑈的身影晃了几晃,就不见了。 那几人不禁一怔,互相递了个眼色,分散开来。 一人目光正四处扫视间,忽然见李瑈自一棵树后闪身而出,他大喜冲上前,刀刚一挥出,陡觉颈下一凉,瞳孔骤然放大,双手捂着脖颈嗬嗬连声倒了下去。 另外几人大惊,连忙过来察看同伴的伤势。 杨牧云趁机拉起李瑈便跑。 ...... 两人在黑魆魆的山林里不知跑了多久,见身后无人再追,便放慢了脚步。 李瑈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嘴里呼呼喘气。 杨牧云则不住的咳嗽。 “我们应该越过洪川郡城没有多远,”杨牧云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说道:“现在大君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应及早赶到洪川郡城,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嗯......”李瑈强撑着站起,深吸一口气,随杨牧云朝洪川郡城的方向奔去。 ...... 洪川郡,城头上的朝鲜士兵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叫着让开城门。 一名朝鲜士兵没好气的道:“大王法令,夜里不准开城门,等天亮了你们再来吧!” “我是首阳大君,”下面的人叫道:“快些开城门,放本君进去!” 城头上的朝鲜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腹狐疑,但没人动。 突然一柄锋利的刀锋架在了一名朝鲜士兵的后颈上,“再不开门,让你们个个人头落地。” 声音比那刀锋还要寒气袭人。那几名朝鲜士兵打了个寒噤,不再犹豫,走下城头...... 消息传到郡衙,洪川郡守官服都未来得及穿齐整,便匆匆过来将首阳大君迎进了郡衙。 经过洗漱更衣,焕然一新的李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命令郡守带人去他遇险的地方,刺客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的武师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洪川城里。除几人战死外,其余人大都带伤。 对这样的结果李瑈很不满意,责成洪川郡守继续带人搜索,一定要查到昨晚刺客的踪迹。 洪川郡守心里暗暗叫苦,本来他躺在床榻上跟女人欢娱。结果首阳大君一来,生生将他从热被窝里拉出,忙活了大半宿不说,还要继续折腾。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带洪川郡守退下,杨牧云在一旁看了摇摇头说道:“大君逼他也没用,刺客是有备而来,无论成败,他们都已全身而退,地方官是查不出什么的。” 首阳大君眉头紧锁,“在本君身上发生了这么大事,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 “查还让他们继续查,可大君不应待在这里,”杨牧云劝道:“如果有急事要办,还是让这郡守派一队人马一路护送你去汉阳。” 李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将朝鲜国王病重,自己急着赶回的事跟杨牧云说了一遍。 “大君是怕王上薨逝,朝中局势大变,这才急着赶回汉阳的?” “嗯,”李瑈点点头,“朝内有人与本君不对付,如不占得先机,会很被动。”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李氏君臣
“这么说昨晚袭击大君的人是大君在朝中的对头指使的?” 李瑈的皱着眉头凝思片刻,叹息一声,“可惜未能抓到一个刺客,不然便可查出究竟是谁指使。” “大君能够全身而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杨牧云说道:“其中有些刺客武功高强,如果被其缠住,我与大君能不能退到洪川城都很难说......”接着安慰了一句,“只要大君安然无恙,终究能够查明事情的真相。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对方派人劫杀大君,就说明王上已病入膏肓,”杨牧云分析道:“而最不愿意大君在这个时候接近王上。” 李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此说来本君就更不能在此耽搁了,需要立即赶回汉阳。” “回汉阳的路一定荆棘重重,”杨牧云道:“对方未能事成,定然会在通往汉阳的路上布置对大君的第二次堵劫。” “他们尽管放马过来,”李瑈剑眉一挑,“本君又有何惧?” “大君,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蛮来,这样只能落入对方的算计中,”杨牧云劝道:“一定要想个对策方好!” “哦?贤弟莫非已想到了应对之策?” 杨牧云微微摇头,“大君不觉得奇怪么?回汉阳是大君的临时决定,对方怎么会知道?而且连大君回汉阳的时间和路线都了如指掌......” 听杨牧云说到这里,李瑈悚然一惊,“难道本君身边有内奸?” 杨牧云点点头。 李瑈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内奸会是谁呢?” 正思忖间,就见洪允成等人走了进来,脸带愧色的跪倒在李瑈面前,“大君......” “诸位辛苦了,没想到本君还能在洪川城里见到诸位,”李瑈说着目光一转,“诸位是不是觉得本君命大得很呐?” 听李瑈的语气有些不善,洪允成等人面面相觑,伏地不起。 “都起来吧,”李瑈长声说道:“本君以后还要仰仗诸位,若是谁怕了,现在便即可以离开。” “我等愿随大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声道。 “很好!”李瑈面无表情的说道:“都下去吧,此去汉阳还有一段路程,你们去歇息一下,准备出发!” “是!”众武师齐叩首,然后起身退了出去。 “贤弟,”李瑈叹了口气,“本君还能信任他们么?” “大君,他们其中固然有内奸,但也不乏忠心耿耿之辈,”杨牧云说道:“大君可不能因为疑心某人而寒了其他人的心呐!” “那你说本君下一步该当如何去做?”李瑈皱着眉头,“难道本君要点齐镇夷营的兵马进王京么?” 李瑈因长期率军与女真人作战,所部称之为镇夷营,是一支专门听其指挥的部队。 “未奉王诏而回汉阳已是大忌,”杨牧云摇摇头,“如果再带兵马,那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认为大君公然造反了,可不能授人以口实。” 李瑈的心情变得焦躁起来,“本君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行,我一刻也不能等了。” “大君莫急。”杨牧云走近他跟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能行得通么?”李瑈有些踌躇。 “大君如果有疑虑的话,我们可以另想他法。” “就依贤弟之言,”李瑈拿定了主意,“本君即刻便去准备。” ———————————— 京师,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刚用完膳便接着批改奏折。 成敬在一旁看得摇头叹息,“皇上未免有些太勤政了,要多注意龙体啊!” 朱祁钰头也不抬的说道:“朕是皇帝,该做的事朕一件也不会落下,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内阁跟司礼监,那还要朕做什么?” “为皇上分忧是老奴份内之事,”成敬道:“难道皇上还信不过老奴与陈阁老么?” 朱祁钰抬起眼帘,微微一笑,“要是朕连你们都信不过,就没有可以倚重的人了。不过......”顿了顿道:“朕是天子,总不能成为一个摆设,对吧?” “事必躬亲的,唯有太祖皇帝与太宗皇帝,就算是先帝与太上皇在位时,也没有皇上您现在这么累!” “太祖起于草莽,征战十数年方定鼎天下。太宗一生戎马生涯,朕如何能比?”朱祁钰道:“先帝有三杨辅佐,自然不用心忧国事。而太上皇专倚王振,方酿土木之祸。”说着目光盯着成敬,“朕现在可不能一步踏错,否则纵想成为太上皇第二亦不可得。” 成敬吓了一跳,“皇上言重了,老奴可不是王振。” 朱祁钰悠然说了一句,“你纵然想成为他,朕也不会步太上皇后尘的。” 成敬身子一颤,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皇上天纵英武,任谁也蒙蔽不了您。” “是么?”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朕交待的事你办的如何了?” “老奴没有一时或忘,”成敬不敢有丝毫犹豫,“朝鲜国王李珦是答应了将那人软禁,可现在他病重......”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李珦病重?朕去年才册封他为朝鲜国王,还不到一年呐!病得真的很重么?” “据刚送来的消息,李珦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可真是福薄啊!”朱祁钰叹息道:“不会是甫登大位,纵欲无度,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吧?” “皇上明鉴,”成敬说道:“这个李珦不喜声色戏玩,专心性理学。而且博览群书,文章诗词华美,至于六艺、天文、历象、声律、音韵,无所不通。” “是么?”朱祁钰轻笑一声,“你对他的评价可不低啊!” “老奴只是实话实说,”成敬又道:“不过这个李珦自幼体弱多病,所以一心向佛,不仅在他的王宫里修建内佛堂,还对朝鲜八道所有的寺庙进行布施供养,下面的大臣言官为此常常劝谏,可他执意不听......” “希望佛祖能够保佑他渡过这 一关,”朱祁钰说道:“李珦还算是听话,能够深体朕意。不过......”声音微顿,“他现在病重,国内政局由谁主持呢?” “李珦的儿子年纪尚幼,”成敬道:“现在朝局由金宗瑞掌控。” “金宗瑞?这又是何许人?” “此人生于洪武二十三年,本是武将出身,后因守卫北疆有功,被封为右议政。” “右议政?这是何官职?” “也就是右相,”成敬解释道:“朝鲜的官职设置与我大明不同,国君以下分左右议政,也就是左相和右相,帮助国君处理国事。权力很大。现左议政长期抱病,所以国事暂由右议政金宗瑞署理。” “原来如此,”朱祁钰笑了笑,“这个金宗瑞岁数应该也不小了。” “回皇上,他年已六十有余,不过精神矍铄,处理起国事雷厉风行,并没有因国君抱病而有丝毫滞涩。” “不愧是武将出身,老当益壮,”朱祁钰微微摇头,“君弱臣强,非国家之福。” “皇上,其实朝鲜的开国君主李成桂也是武将出身,掌握军权推翻国君才被太祖皇帝封为朝鲜国王的。” “是么?”朱祁钰目光一闪,“可不要报应不爽,又应在了他们李家身上。” “金宗瑞想走李成桂的老路可不容易,”成敬说道:“李珦有个弟弟是首阳大君李瑈,其勇武过人,手下镇夷营能征善战。金宗瑞要是有不臣之心首先要除掉这个宗室才行。” “这是他们朝鲜内部的事务,我大明不便干涉,”朱祁钰道:“只要把那个人给朕看好了,不得踏入大明一步,别的事朕不会过问。” “皇上英明!”成敬道:“不管朝鲜国内由谁当政,都得唯我大明马首是瞻,还有皇上您的认可才行!” “朕这个头不是冲谁都可以点的,”朱祁钰哼了一声,“李珦不是还有个儿子么?朕会下一道圣旨册封李珦之子为王世子,只要那些个权臣维护朝鲜李氏王统,哪怕争个天翻地覆也不与朕相干。” “是,是,老奴这就去和陈阁老替皇上拟旨,封李珦之子李弘暐为王世子。” “还有,”朱祁钰又提醒了一句,“派去传旨的人一定再传个话......” “是传话给那个人么?” “嗯,”朱祁钰沉吟片刻,“要让李氏君臣善待于他,虽然他今生不能再入我大明,但各项待遇也是必不可少的。” “老奴遵旨!” ———————————— “节庵兄,”吏部尚书王直指着一盘银锭说道:“不知怎地皇上忽然让人赏赐了我五百两银子,想来于大人您也同样收到了这些吧?” “嗯,”于谦微微颔首,“与你一样,也是五百两,不过被我给推掉了。” “听说朝中很多大臣都收到了皇上的赏赐,”王直皱着眉,“节庵兄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于谦淡淡道:“太子之位空悬,皇上有些坐不住了。”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翁婿密谈
“为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而贿赂大臣,”王直摇摇头说道:“皇上此举未免太龌龊了些。” “抑庵兄慎言,”于谦说道:“当今皇上虽不像太上皇一样专倚权宦,但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还是一样遍布朝野,如果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怕是会对抑庵兄你不利。” “大不了像源洁公一样被罢官致仕,”王直叹道:“我已年过七十,这个吏部尚书也当了八年,还不够么?” “抑庵兄不可如此灰心,自源洁公致仕,现在百官都以你为首,你若再离朝,朝廷公理还有谁来主持呢?”于谦劝道。 “现在陈循可是内阁首辅,朝中百官都以他马首是瞻,”王直苦笑,“以节庵兄的威望,还无法入内阁,我又算得了什么?” “但你现在主管吏部,”于谦说道:“朝中大小官员的升迁和考评都掌握在你手里,他们谁不忌惮你三分?” “那又如何?吏部的决议不通过内阁和司礼监,那就是一纸空文,我呀,现在不过是一尊庙里供的菩萨,外表看着光鲜罢了。”王直说着话音一转,“倒是节庵兄,你主管兵部,掌握着军权,非同小可,在朝中说一句话份量可比我重多了。” 于谦摆摆手,“抑庵兄不知道啊!自皇上恢复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我兵部在军中的话语大不如前,以前先帝以兵部压制五军都督府,而如今皇上借五军都督府来制约我兵部。皇上的手段,当真不可小觑。” “不说这些了,”王直转开话题,“回去后我也将这些阿堵物退还给皇上,我王抑庵当了一辈子官,虽说不上两袖清风,但这点儿风骨还是有的。” “皇上执意要做的事,你我是拦不住的,”于谦说道:“收不收这些银子结果都是一样,说到底这是皇上的家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按道理说不应干涉!” “节庵兄准备放弃了吗?”王直目光一闪。 “抑庵兄,”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你我都乃朝廷重臣,应以国事为重,尽量少卷入皇家是非......” 王直霍然站起,厉声说道:“皇上的家事也关系国事,皇上做了错事,当臣子的不能劝谏,还戴这顶乌纱帽干什么?”随即拱了拱手,“告辞!”拂袖去了。 于谦看着他远去,不禁摇头苦笑。 ...... “岳父大人。” 于谦正发怔时,听到有人说话,抬眼一看,原来是朱骥。 “唔......原来是尚德,你怎么来了?快坐。” “岳父大人,小婿方才见王大人怒气冲冲的出去了,您是跟他发生了什么争执么?” “哦,是关于皇上欲立太子的事......”于谦说道:“皇上派人给了王大人五百两银子,他便到我这里来说起此事,应该与皇上立太子有关。” “那还用说,原来的太子已被废为了沂王,太子之位空悬,懿贵妃又刚为皇上生了个皇子。”朱骥说道:“皇上定然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了。” “ 你们锦衣卫的消息一向是很灵通的,”于谦看着他道:“皇上用贿赂的手段来换取朝臣们对立懿贵妃之子为太子一事肯定也是知道了,对不对?” “什么事难道能瞒得过岳父大人么?”朱骥笑道:“皇上欲重立太子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但又不好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自然是希望朝中大臣们联合上表请立懿贵妃之子为太子了。” “皇上预料到会有很多人反对,所以想要通过贿赂朝中大臣来换取支持了?” “嗯,岳父大人猜的不错,”朱骥说道:“皇上当然不希望听到有反对之声,所以便出此下策。我听说岳父大人把皇上赏赐的银子给推掉了?” “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赏赐我可不敢收,”于谦微微摇头,“皇上此举也太心急了些,虽然太子被废,但还在苗人手里。怎么不想着去营救,而热心于重立太子?这非圣君之道啊!” “哎呀岳父大人,”朱骥道:“立不立太子,立谁为太子,都是皇上的家事,您过问那么多做什么?太子的废立在历朝历代都是常事,皇上既然决定了,无论谁反对都是没用的。” “话虽如此,但我却不敢苟同......”于谦叹息一声,话音一转,“你来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岳父大人,”朱骥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太上皇有消息了......” “哦?”于谦浓眉一挑,“走,里面说话。” 两人自外厅走到内室,朱骥关上门,低声说道:“据可靠消息,太上皇现在人在朝鲜。” “朝鲜?太上皇怎么去了那里?” “个中详细内情小婿也是不知,”朱骥说道:“不过太上皇在朝鲜的事千真万确。而且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小婿是特地来告诉岳父大人的。” “皇上一定知道了?” “嗯,皇上身边的成敬,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还有小婿和岳父大人您,此外再无其他人知晓。” “那太上皇在朝鲜什么地方?是被朝鲜国王李珦给关起来了吗?”于谦沉吟道。 “据那边传来的消息,朝鲜国王李珦病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关押太上皇的是李珦身边的右议政金宗瑞。” “金宗瑞?”于谦皱了皱,“他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出于皇上的授意了?” 朱骥点点头,“皇上是不希望太上皇回来的,所以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太上皇归京,金宗瑞一个权臣想要把持朝鲜国政,也希望得到大明的支持,所以......” “所以他就把太上皇暗地里关押起来,好讨好皇上?” “不错。”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于谦目光盯着朱骥,“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就不怕对你自己不利么?” “小婿是觉得皇上不应该这样对待太上皇,”朱骥一脸正色的说道:“他已得到了原本属于太上皇的皇位,还废了太上皇之子的太子位,更使手段让人扣住太上皇不得回京,这......这显得有些太刻薄了,非为君之道。” 于谦看他的目光变得 柔和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能这样想,老夫心中甚慰,也不枉了我平日里对你的一番教导。” “小婿虽读书不多,但一些大义还是明白的,”朱骥说道:“太上皇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你是要老夫想办法接太上皇回来,对么?” “小婿身在锦衣卫,是不便出面的,”朱骥道:“只能将这则消息告诉岳父大人,岳父大人主管兵部,办法定然比小婿要多。” “嗯......”于谦背着双手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眼帘一抬,“老夫可以借巡视边备到辽东去,那里离朝鲜很近,不过老夫得找几个得力人手才行。” “小婿便陪岳父大人亲自走一趟,”朱骥道:“这个消息是宁千户暗地里传给小婿的,是他一直守护在太上皇身边。” “宁千户,是与杨牧云素来交好的宁祖儿么?” “正是他。” “那杨牧云呢?没有跟他在一起吗?” “小婿不知,”朱骥摇头道:“宁祖儿在飞鸽传书中也没有提起过他。” 于谦略感失望,“要是牧云在就好了,他一向主意甚多,一定能想出个妥善营救太上皇的办法。” “太上皇都能从也先那里逃脱,想来牧云贤弟也一定脱身了,岳父大人去到辽东,说不定能碰见他。” “嗯,”于谦颔首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向皇上陈请去辽东的事,你也回去准备,最好你与我一起出发。” “小婿遵命!” ———————————— 杨牧云与李瑈伏在高处向西看去,汉阳已遥遥在望。杨牧云甚至已能看到汉阳东大门上牌匾写着“兴仁门”三个大字。 “大君,前面应该就是汉阳了吧?”杨牧云问道。 “嗯。”身穿平民服色的首阳大君李瑈难掩心中兴奋,“看来贤弟的计策凑效了,让韩先生扮成本君的样子和洪允成等人一道吸引了那些人的视线,我们才能安然来到汉阳。我们这就过去......”刚欲起身,就被杨牧云拉住。 “大君不可轻举妄动,”杨牧云告诫道:“现在还不是过去的时候。” “这都到汉阳了,为何不能过去?”李瑈不解。 “情况未明,而且大君只身一人,还是行事谨慎些好,”杨牧云劝道:“万一对方在城门处布置了人手专等大君出现,那么大君前去岂不中了圈套?” 李瑈皱了皱眉,默不作声。 “不知汉阳城内可有大君信得过的人?”杨牧云说道:“让他带人出来护送大君进城更为妥当些。” 李瑈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鱼有沼,他可以帮本君进城。” “鱼有沼是谁?” “他是内禁营的一位统监,与本君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是一位绝对信得过的人。”李瑈对他说道:“你找到他,说本君要见他,他一定会带人前来的。”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汉阳风波
“既然大君这样说,那我就去一趟,找到这个人后把他带到这儿来见大君,”杨牧云说道:“大君还是暂时留在这里,不要乱走。” “嗯,贤弟小心,”李瑈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递给了他,“鱼有沼一见到这个便会随你来的。” 杨牧云扫了一眼那块玉佩,是用墨玉雕刻而成,上面有一个李字。 李瑈紧接着又交待道:“鱼有沼住在汉阳东北一个叫恩舍里的地方,如果找不到他,便去景福宫北的内禁营。” 杨牧云点点头,摸了摸身上的一块木制雕牌,那是朝鲜王国颁给一般平民用的符贴,也就是身份证明。如果没有,就会被当为盗贼或乱民抓入大狱。 ...... 汉阳府是朝鲜都城,也是朝鲜第一大城。但远不如大明京师与南都,也就相当于一般省城。内中街巷狭窄,只一条通往景福宫的大道较宽。 平民与贵族根据服饰就很容易区分出来,女人穿一种束胸裙装,未出嫁的女孩都留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出嫁后就将辫子盘在头上,类似于大明女子的牡丹髻。 杨牧云是从兴仁门进的汉阳,在详细打听了去恩舍里的路径后,便径直朝东北方向走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特地戴了一顶笠帽,而且将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自己的脸孔。 来到恩舍里鱼家门前,杨牧云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者。 “你是......”老者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面生。 “我是鱼有沼大人的朋友,有事要见他。” “哦,他今日在内禁卫当值,还没回来。” “打扰了。”杨牧云说完转身离开。 他正要打听去内禁营的路,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侧目一看。见是一陌生的精壮汉子。 “阁下是要找鱼统监么?”精壮汉子说道:“我是鱼统监的朋友,可以带你去见他。” “哦?”杨牧云眉毛挑了挑,“你怎么知道我要找鱼有沼?” 精壮汉子说道:“我方才碰巧见到阁下在打听鱼统监是否在家,所以过来一问。” “唔,兄台真是有心了,”杨牧云淡淡道:“你莫非知道鱼有沼现在何处么?” 精壮汉子笑了笑,“请阁下随我来。” “如此有劳兄台了。” ...... 杨牧云跟在那人后面走了一段路,在路过一条偏僻的巷子口时,忽然将他拉进了巷子。 那人正吃惊时,一柄锋利的刀锋已抵在他的咽喉处。 “说,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杨牧云沉着脸说道。 那人脸上的肌肉颤了颤,“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心带你去见鱼统监,你怎么......” “你还想骗我么?”杨牧云一声冷笑,“我曾是大明锦衣卫,就凭你这点儿伎俩还想蒙骗我?再不说实话我就......”手上略一使劲。 那人只觉喉咙处一阵刺痛,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我说,阁下莫要动手,”他喉头一阵滚动,“小人是奉命来 监视鱼有沼的。” “是奉谁的命?” 那人正要再说,突然一支飞镖倏的一声,正中他的眉心。那人瞪大了瞳孔,蓦然脖子一歪,就此气绝。 杨牧云一惊,霍地转身,只见一头戴斗笠的人正朝自己走来。笠沿压得很低 看不清楚他的面貌。 斗笠人行至离他不远处站定,笠沿稍稍向上抬了抬,“说,李瑈在哪儿?” “谁是李瑈,我不知道。” “阁下何必装糊涂呢?”斗笠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个时候来找鱼有沼的除了李瑈还能有谁?” “这么说你是金宗瑞派来的?”杨牧云微微眯起眼,“大君已经进宫面见王上了。” “胡说,”斗笠人忍不住道:“王上病重,不见任何人,除了右议政大人,没人能够进宫。” “是么?”杨牧云嘿的一声,“大君乃王上的亲弟弟,都不能进宫面见王上,金宗瑞不过是个外臣,居然能够掌控王宫,控制王上,真是好手段!” “右议政大人对王上忠心耿耿,倒是首阳大君,不奉王命,私自回京,包藏祸心,欲取王上而代之,其心可诛!” “住口!妄评宗室也是你能够宣之于口的,”杨牧云喝道:“大君听说王上病重,特意赶来乃人之常情,难道这也需要右议政管么?” “阁下牙尖嘴利,真是个辩才,”斗笠人冷笑道:“希望阁下的刀能够与你的嘴一样锋利!” “救算不锋利,但割下你的脑袋也已经足够了。” 杨牧云话音未落,数支飞镖挟着劲风朝他激射而至。 “叮叮当当——”离鞘的刀闪出一抹炫目的刀芒将飞镖一一磕飞。 斗笠人的衣衫开始鼓荡起来,袖口一抬,又是数十支飞镖以更快的速度向杨牧云激射过来。 杨牧云的身形微动,将这些飞镖一一避过,陡然眼前人影一闪,斗笠人已移至他面前。 “当——”两把足够锋利的刀刃生生磕在一起。 两人都各自后退几步。 “阁下真是好功夫!”斗笠人忍不住赞了一句。 “你也不错,”杨牧云道:“我劈出了七刀,每想到竟然都躲过去了。” “可惜没能躲过最后一刀,”斗笠人目光逼视着他,“你是第一个让我抽刀招架的人。” “你我就此罢手如何?”杨牧云道:“以你的身手想要留住我,办不到。” “如果再多几个人呢?” 杨牧云脸色一变,发觉又出现三个头戴斗笠的人正朝自己逼了过来。 “看来想留住你并不难,”斗笠人笑道:“我一个不行,那就四个人一起上,你是逃不掉的。还是赶快交待出李瑈藏在哪里。” “想知道,那就随我来。”杨牧云话音未落,人已倏然飘起。 四个斗笠人也跟着跃起,从四个方位冲他围了过来。 五条人影迅速交织在一起。 “呯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条人影刚闪出半个身位,就又被那四条身影裹了回去。 “呼喇喇——”从 天而降一大片石灰粉。围着那一条人影转的四条人影登时乱了,待得石灰粉散去时,四个斗笠人这才发现,杨牧云已没了踪迹。 ...... 一个人拉着杨牧云如飞般在汉阳的大街小巷上狂奔。待得停下时,杨牧云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吃惊道:“宁公子,怎么会是你?” 原来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祖儿。 “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宁祖儿看着他道:“那位蒙古的琪琪格郡主呢?” “我已经摆脱她了,”杨牧云说道:“现正找机会寻路回大明... ...宁公子,你不是守护在太上皇身边么?太上皇呢?” 宁祖儿面色一黯,“太上皇已落在了金宗瑞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杨牧云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宁祖儿叹息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那日朱祁镇、宁祖儿和朱芷晴上了松田庆一郎的船,经过十数天的航行,来到了朝鲜的釜山。 因为松田庆一郎的船不能直接驶往大明,他们三人便在釜山上了岸,经过一路跋涉,来到汉阳时,便遇见了一位身穿紫袍的朝鲜大臣,自称是右议政金宗瑞,封王命来迎接太上皇。 宁祖儿正奇怪时,金宗瑞便解释说宗主国大明传来圣旨,要他迎接太上皇一行,他不敢怠慢,便天天在汉阳南门崇礼门外迎候,果然等到了太上皇的到来。 宁祖儿说到这里,杨牧云忍不住问道:“他怎么知道与你同行的就是太上皇?” “杨兄有所不知,”宁祖儿叹道:“前几年朝鲜国王李珦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曾来过大明,陪同他前来的就是这位金宗瑞。他们曾一同进宫面圣,见过太上皇的真容,所以能一眼认出他来。” “原来如此,后来呢?” “后来太上皇被他领入景福宫内,就再也没有出来,”宁祖儿摇摇头,“我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 杨牧云皱了皱眉,“那朱芷晴郡主呢?她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郡主是同太上皇一齐入的景福宫,”宁祖儿说道:“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 “金宗瑞竟然放过了宁公子你,真是稀奇。” “或许他没有在意我吧......”宁祖儿的目光凝视着杨牧云道:“杨兄的武功恢复了?” “嗯,”杨牧云咳嗽几声,“就是身子一直不大好。不然的话也不会逃离琪儿的掌握了。” “杨兄一定是心太急了,以至于练功出了岔子,”宁祖儿道:“要不然你练的就是旁门左道的功夫,对身体损害极大。” “先不说这个了,”杨牧云转开话题道:“今日我带了一个人过来,正想办法怎样送他入景福宫。这样看来,汉阳现在危险得很,一旦他露面难免被人抓起来。” “杨兄所带的人是谁?” “首阳大君李瑈,是朝鲜国君李瑈的亲弟弟 ”杨牧云说道:“他听说兄长病重,便飞马赶来。不成想一路上风险重重,路过洪川时还被人袭击,差点儿没命。” “哦?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有人阻扰他回汉阳?”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朝鲜国王
“据李瑈猜测派刺客袭击他的人应该就是金宗瑞,”杨牧云说道:“如此看来这个人野心极大,不但想要把持朝鲜国政,还想扫灭李氏宗室。只要能够除掉他,太上皇也就获救了。” “谈何容易?”宁祖儿摇头苦笑,“这个金宗瑞势力庞大,手下能人异士甚多,我曾试着几次潜入他的府邸,差点儿没能全身而退。” 杨牧云想起方才与自己交手的四人,武功都不低,被他们围住,要不是宁祖儿施以援手,自己怕是难以脱身。沉吟片刻,“你有没有办法混入景福宫里?” “你想去见朝鲜王李珦?” “嗯。”杨牧云点点头,“为今之计,得先探听一下这位朝鲜王的情况。” “见到他又能如何?”宁祖儿道:“怕是这位朝鲜王自身也被金宗瑞给控制起来了。” “真实情况可能比你我想象得还要糟糕,”杨牧云脸色变得异常凝重,“朝鲜王李珦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宁祖儿闻听身子一震,“怎么会?这么大的事金宗瑞也敢掩盖么?” “不好说,因此我想潜入王宫一探究竟,若真如我所想,那位首阳大君也就不用进城了。” ———————————— 朝鲜的王宫叫景福宫,位于汉阳的中央。王宫得名于《诗经》中“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中“景福”二字。王宫面积与规制严格遵循与宗主国大明的宗藩关系,为亲王规制的郡王府,依大明藩王府之制营建,所有建筑均以丹青之色来区别于大明皇宫的金黄色。南面是正门光化门,东为建春门,西为迎秋门,北为玄武门。 王宫四门均戒备森严,头戴雉羽大帽的内禁卫手执刀枪,一脸肃杀的站立宫门前。 白天是很难混入王宫的,宁祖儿抬眼看了看天色,只能到晚上再寻找机会了。 “嗯,”杨牧云沉吟道:“待得入了王宫,还得打听一下朝鲜王李珦在哪座宫殿里。” ...... 入夜,万籁俱寂,王宫前的守卫似乎都凝立成了石像。三更的梆子声敲响时,两条黑影飞跃上宫墙,而后消失在夜幕中。 一名王宫的太监打着哈欠走过一道宫门时,忽然脖颈一凉,贴上了一柄森寒锋利的刀刃。他打了冷战,困意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命......” “闭嘴,”一个声音喝道:“想要活命,就得听话!” 那太监连忙如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说,王上在哪里?” “这......”那太监稍一犹豫,脖颈便是一痛,显然刀刃划破了肌肤。他吓得魂飞魄散,忙道:“王上在康宁殿里就寝。” “殿内除了王上,还有谁?” “里面只有王上,”那太监颤声道:“王上休息时不喜别人打扰。” “快带我们去康宁殿。”那个声音补充了一句,“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 “康宁殿。”杨牧云念了一遍夜色下 匾额上的三个大字,与宁祖儿对视了一眼。景福宫里的牌匾上都是汉字,很容易辨认得清。 “去。”他推了一下那名太监,“领我们进去。” “我......不敢,”那太监哆哆嗦嗦的说道:“打扰王上休息,是要杀头的......”话还未说完,后脑被重重的一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宁公子,”杨牧云对宁祖儿道:“我先进去,你留在这里,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再进去。” “一切小心。”宁祖儿叮嘱道。 杨牧云点了点头,走过去轻轻推开了殿门,见里面没什么异样,便闪身而入,随手把殿门关上。 殿内漆黑而空旷,他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内移去。刚接近一道屏风,就听见一阵阵的咳嗽声。 “看来朝鲜王李珦病重是真的,”杨牧云心道:“单听这咳嗽声便大约能够知道他得了肺痨之类的重疾。” 一阵咳嗽过后,便是一阵粗重的哮喘声,就在这时,殿门开了。 杨牧云一惊,不及细想,便躲入了殿内一角。 灯光照亮了漆黑的大殿,里面一个喘着气的声音道:“是谁?” “王上,是臣妾!”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杨牧云见到一个服饰雍容华贵的女子轻移莲步,越过屏风走入内室。 “是你?”那个声音不悦道:“孤不是说过了吗?不准任何人进来。” “臣妾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王上。”那名女子说道。 “你来看看孤死了没有,是么?”那个声音哼了一声,“既然看过了,你便回去吧!” “臣妾只想留下来照顾王上,别无他意,请王上不要急着赶臣妾走。”女子轻声泣道。 “孤不需要人照顾,”那个声音厉声道:“尤其是你们金家父女,压根就没有怀着好心,孤不想看到你,你去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王上为何这样看待臣妾呢?”女子声音一阵阵哽咽,“臣妾自打入了宫,就一心一意侍奉王上,从未做过逾矩的事。” “你说的好听......”那个声音喘息了一阵说道:“你千方百计与孤亲近,不就是想让孤封你为后么?” “臣妾自忖德行无亏,为何王上一直对臣妾冷脸相看呢?” “因为你姓金,”那个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那父亲想要谋取孤的王位,而你盯着王后的位子,真是一对好父女啊!” “王上您误会了臣妾不要紧,可不要误会了臣妾的父亲,他毕竟是您的右议政,为了辅佐您,他殚精竭虑......” “不要再说了,”那个声音打断了他,“孤深知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孤不用你替他辩白,也不愿意听你讲任何话。你要知道,孤的王位是需要大明皇帝册封的,不是他金宗瑞想篡便篡取得了的。还有,孤这一生只有一个王后,那就是显德王后,自她去逝,孤不会立任何人为王后,包括你,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说完这番话,殿内便是一阵沉默。 “怎么?你还不走吗?”那个声音抬高了音调。 “臣妾只想侍奉在王上身边,直至王上身体康复。” “孤说过不想任何人打扰孤,也包括你,”那个声音说道:“孤能够给予你们金家父女的,都已经给了。你现在虽不是王后,但管理着后宫,无王后之名,却有王后之实,难道还不知足吗?” “臣妾只想留在这里照顾王上,求王上成全。” “你只要走了,孤就会觉得好些,”那个声音道:“你若是想气死孤的话,就尽管留下!” 只听一阵啜泣声,那个女子哭着转出屏风,离开了康宁殿。 “里面的那个人定是朝鲜国王李珦,”杨牧云心中暗道:“谢天谢地,他还活着。”走出角落,转过屏风,见里面那人背对着自己躺在榻上,肩头不住的耸动,想来应该是呼吸急促。 “你......怎么还不走,要生生气死孤,是不是?”那人转过身子,与杨牧云四目相对,“啊——”的叫出声来。 杨牧云这时看清了他的相貌,这位朝鲜王李珦约摸三十七八岁年纪,眼窝深陷,一脸的病容。 “你......你是谁?” “王上,”杨牧云身子微微一躬,“是首阳大君派我来见王上的。” “你说什么?是瑈弟派你来的?他现在哪里?”李珦说着目光向他身后扫去。 “王上,大君他并没有来,”杨牧云解释道:“他现在被挡在了城外,未能进来面见王上。” “是谁敢挡他进城?金宗瑞么?他真好大的胆子。”李珦皱起眉头说道。 “王上......”杨牧云将李瑈听说他病重,自江陵赶来,却在洪川遇袭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大君日夜兼程赶里汉阳,只为见王上一面,只要王上无恙,大君也就安心了。” “孤暂时还死不了,”李珦咳嗽几声,“现在金宗瑞已控制了汉阳,连孤的行动都受到了限制,他不用进宫来见孤了。你回去让他整顿兵马......”又是几声剧烈咳嗽。 “王上,你别急,慢慢说。” 李珦摆摆手,“孤的身子是不成了,也不知能不能熬到他带兵来救孤。这样......”他顿了顿续道:“你带世子出宫去见他,如果孤真的......真的不幸离世,就请他扶保世子为王,诛除金宗瑞这个国贼!” “王上,”杨牧云皱着眉头说道:“现在王宫戒备森严,我如何带世子出去呢?” “这个......孤会替你想办法,”李珦思忖片刻说道:“你去资善堂,把他带到孤这里来。”接着向杨牧云说出资善堂在宫里的位置。 杨牧云出了康宁殿,宁祖儿便急急的迎了过来,“方才可把我担心坏了,真怕那个女人进去后会发现你,还好她过了一会儿便出来离去了。” “那是金宗瑞的女儿,朝鲜王李珦的妃子,”杨牧云向他解释道:“李珦还活着,不过病情很重。”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郡主世子
“这里不能多说,”杨牧云道:“咱们得赶紧到资善堂去,把王世子带到这里来。” ...... 资善堂,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与一位年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叙话。 “姐姐,”男孩垂泪拉着少女的衣袖哭道:“我不要你嫁人,你这一走,宫里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少女将男孩拥入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潸然泪下,“姐姐也舍不得你,可这是父王的安排,姐姐也没有办法。” “我去求求父王,让他收回王命。” “傻弟弟,这是不可能的,”少女微摇螓首,“姐姐出嫁后还是可以经常进宫来看你的......”顿了顿,“你现在还是世子,什么事都要受约束,等以后你当了王上,就可以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了。” “郡主,这样的话也是能说出口的,”一名太监在旁说道:“世子殿下该歇着了,您也该回去了。” “朴内官,”少女说道:“请让我跟弟弟再说会儿话,等我出嫁后,再来宫里就难了。” 那太监有些不耐烦,“郡主,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轻易破坏不得,您一直待在世子这里,要是被王上知道了......” “我待会儿就去见父王,不会让你难做。” “王上已歇息了,不希望被人打扰,”那太监冷着脸说道:“郡主还是速速离开为是。” “李内官,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少女板起了俏脸。 那太监“嗤”的一笑,“郡主,今时不同往日,王上大权旁落,早就不理事了,您又何必再端者郡主的架子呢?” “你......”少女气极,正待呵斥几句。忽然朴内官说道:“来人!” 几名王宫内禁卫手按刀柄走了进来。 “把平昌郡主请出去!”朴内官吩咐道。 那几名内禁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说的话难道你们没听到么?”朴内官正欲再说,突见那几名内禁卫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朴内官脸色一变,正要张口大喊,蓦然后脑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姐弟俩见了大惊,刚欲喊叫,猛然眼前出现了两道人影。 其中一名脸色苍白的青年目光落在男孩身上,“你是世子李弘暐?” 男孩不敢应答,缩在姐姐怀里一声不吭。 “你们是谁?为何闯进资善堂?”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是王上让我请世子殿下过去。”脸色苍白青年说道。 “胡说,我父王早已在康宁殿歇息了,他歇息时不准任何人打扰。”少女搂紧了弟弟,生怕他们把他抢去。 另一位长相极为俊秀的青年笑着对她说道:“别怕,我们并无恶意,确实是奉王上之命来的。” 少女见他笑容和蔼,紧绷的心弦稍微方松了些,“这么晚了,父王叫弟弟过去做什么?” 这少女便是李珦的女儿平昌郡主李秀伊,而那个男孩是朝鲜世子李弘暐。跟他们说话的是杨牧云和宁祖儿。 “王上叫他过去自然是有要事,”杨牧云说道:“我们若有歹意的话,早就对你们动手了,何必跟你们说那么多呢?” “姐姐,”男孩对少女说道:“他们说的或许是真的,我也想见父王了。” 少女迟疑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去见父王!” ...... 康宁殿的烛光下,李珦抱着嘤嘤哭泣的姐弟俩,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好了,你们别在哭了,”李珦对儿子李弘暐说道:“你跟着他们走,他们会把你带到你二叔那里,你把孤的境况告诉你二叔,让你二叔起兵救孤。”说着看向杨牧云和宁祖儿,“有劳二位了。” “王上无需客气。” “父王,”李秀伊突然说道:“我要跟弟弟一起去。” “你一女孩子家乱跑什么?”李珦斥道:“再过几天你就要出嫁了,还是好生待在宫里吧!” “不,”李秀伊一脸倔强,“我不想嫁给那个姓郑的,我想这也不是父王您的主意吧?” “是不是孤的主意又有什么关系?”李珦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父王,”李秀伊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嫁人,我要跟弟弟一起去二叔那里。” 李珦皱起眉头,“你想要忤逆孤么?你去又有什么用?” 李秀伊咬着嘴唇说道:“女儿不忍心看你这样,如果能够帮助父王,我也愿意出一份力。” “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李珦咳咳数声,“听父王的话,留在宫里安心等着嫁人。” 李秀伊目光凝视了父亲片刻,忽然拔出一柄匕首指着自己咽喉,“父王若不答应,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你......赶快把刀放下。”李珦一惊。 “父王若执意让我嫁给那姓郑的,我不如死了算了。”李秀伊手握匕首在颈侧比划着,突觉手腕一麻,匕首已被人夺去。 “这东西危险得很,郡主不应该拿来吓王上的。”宁祖儿笑嘻嘻的道,李秀伊的匕首不知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父王,”这时李弘暐开口说道:“你就让姐姐和我一起走吧!我一个人害怕。” 李珦摇摇头叹道:“也罢,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听孤的话了,去,都去。”说着转过身去。 “父王,对不住了。”李秀伊说着跪下去向他磕了个头,“我和弟弟一定会来救你的。”转向杨牧云和宁祖儿,“我们走吧!” ...... “宁公子,”出得康宁殿,杨牧云对宁祖儿说道:“大君藏身的地方你记住了吗?一旦情况有变,你就带着他们汉阳东门外的山林里......” “你说了都不止一遍了,”宁祖儿笑道:“别忘了我可是锦衣卫千户,寻找人的行踪可是我的强项。”正说着,忽见杨牧云脸上变色。他不由一怔,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康宁殿外站着一人,身穿内禁卫的服色,怀里抱着一把刀,正神态悠闲的望着他们。 那人见他们的目光朝自己看来,张口打了个哈欠,“你们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在里面待 一晚上呢?也好,既然出来了,就跟我走吧!” “宁公子,”杨牧云低声道:“你带他们姐弟俩走,我来挡住他。” “不,杨兄,还是我来。” “你们说完了没有,”那人有些不耐烦,“你们谁也走不了。还是乖乖听话,省的我动手。” “宁公子,拿着。”杨牧云将一物塞到宁祖儿手里,然后拔刀朝那人劈了过去。 “好刀!”那人赞了一句,堪堪避开了杨牧云劈来的一刀。 杨牧云招式一变,刀身一划,一道耀眼的刀光朝那人抹去。角度极其刁钻,让对方避无可避。 “当——”那人终于拔出刀架住了杨牧云这一击。 “这世上很少有人能逼得我拔出刀,”那人眯起眼睛,“你是其中的一个。” “是么?”杨牧云冷笑,“世上能杀你的人不多,我也是其中一个。” “好,够狂!”那人大笑,“若你能接住我十招,我就放你走。”说着刀身一展,晃出几道炫目的厉芒冲杨牧云爆射过去。 ...... 宁祖儿见杨牧云已和那人交上了手,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急忙拉起那姐弟俩便走。 “不知杨兄交给我的是一件什么物事?”宁祖儿攥紧五指捏了捏,又松开看了看,这是一块墨色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李字。 “这块玉牌不知有什么用处?”宁祖儿顾不得多想,因为迎面一群宫中的内禁卫手举火把朝自己冲了过来。火把下,刀光闪烁。 “走这边!”宁祖儿拉着姐弟俩转向一僻静的方向,还未走出多远,又有一群内禁卫冲了过来。 宁祖儿惊出一身冷汗,对他们姐弟俩说道:“你们跟在我后面,我领着你们冲出去。” 拔出腰带剑,向迎面冲来的内禁卫杀了过去。 经过一阵拼杀,宁祖儿三人终于冲了出去,刚拐过一道宫门向,见又有更多的内禁卫朝自己冲来,遂一咬牙,正待迎上去。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握住。 他侧目看去,见是一身穿内禁卫服色的人拉住了他。 那人一声低喝,“遂我来!”将宁祖儿三人藏进一处僻静的房内。 刚藏好,就听外面有人问那人,“鱼统监,有没有见到那三个人?” “他们朝那里跑了。”那人随手一指,内禁卫们便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待得他们走远,四下里无人,那人方进入宁祖儿三人藏身的房内。 刚一进门,那人颔下便被一柄锋利的剑锋逼住。 “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宁祖儿寒着脸问道。 “请先把剑收起,”那人脸上肌肉一阵颤动,“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宁祖儿收起了剑,那人摸摸脖颈,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痛,应该是割破了点儿皮肤。 “快说!”宁祖儿沉声道。 那人摸出一块墨色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李字,对宁祖儿道:“此物在你身上掉落,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见右议政
“你认识这块玉牌?”宁祖儿目光一闪,“你就是鱼有沼?” 那人点点头,“大君现在哪里?” “这里不方便说话,”宁祖儿道:“等你把我们带出城,我再告诉你!” ———————————— “刷——”一道炫目的刀光向杨牧云逼来,杨牧云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便避了开去,对方又是“刷刷——”几刀,一刀比一刀快。但却连杨牧云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阁下就这点儿本事么?”杨牧云哂笑一声,“如果这样可真让人失望。” 面对他的出言讥讽,那人面色不变,微微笑道:“看来阁下还是有两下子的,下一招你可得小心了。”话音未落手上的招式一变,身法也遽然起了变化。 杨牧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对方的身影。刀芒也变得更加刺目。 杨牧云心中一凛,微一凝思,缓缓闭上了双目。 对方的身形越来越快,蓦然刀身晃动,刀芒像一朵流星朝着杨牧云爆射而去。 “欻——”刀锋擦着杨牧云的额角而过,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杨牧云一掌拍了出去。 “啪——”正中对方心窝。 那人身形暴退,好不容易才拿桩站稳,口一张,“哇——”的吐出一口血箭。 杨牧云慢慢睁开了眼,“你的武功相当不错了,就差一分我就会伤在你的刀下。” 那人惨然一笑,“败了就是败了,你动手吧!”说着合上了眼。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未发觉杨牧云有杀他的意思。眼睁开一线,忽然发现杨牧云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于是惊讶得睁大了双目。 杨牧云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那人话刚问出口,就发现杨牧云晕了过去。 ———————————— “鱼统监,为何这个时候驾车出城?”崇礼门的守门官奇怪的问道:“这天还没亮呢!按规制是不能开城门的。” “你问的太多了,”鱼有沼寒着脸说道:“想知道的话你不如亲自去问右议政大人。” “不敢,不敢,”守门官陪着笑脸,转向手下兵丁,“快开城门。” 汉阳南大门崇礼门在隆隆声中打开了。 鱼有沼跳上身边的马车,迅速驾车穿过城门,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 ...... 出南门不远,马车便转而向东。 “鱼大人,就送到这里吧,”宁祖儿对鱼有沼说道:“如在外耽搁时间太长,会对你不利。” 鱼有沼爽朗的一笑,“反正都已经出来了,理会那么多作甚?我也好久没有见大君了,正好趁这机会见他一面。” 这边李弘暐向窗外看了看,“姐姐,我们这是已经出城了么?” “嗯,”李秀伊微颔螓首,“不要看了,小心被人发现。” “二叔真的在城外等着咱们么?”李弘暐的话看似问的姐姐,实际面对的是宁祖儿。 对他的发问,宁祖儿感到难以回答,杨牧云只告诉过他首阳大君李瑈在东门外的山林中,至于能不能碰到,那就难说了。而且自己没有见过他,就是遇见也不相识。 鱼有沼仿佛看出了宁祖儿的心思,安慰他道:“宁公子不必担心,我驾着车去多绕几圈,总会引起大君注意的。” “鱼统监见过大君?” “不但见过,而且还是过命的交情,”鱼有沼说道:“当年我犯了禁,还是大君替我求情,才逃过一劫。自那以后,我这条命都交到了大君的手上。” “哦。” 鱼有沼继续说道:“世子与郡主也都见过大君的,等天一亮,大君就会发现是我们,然后自然会出来相见。” 宁祖儿脸上愁云不减,“如果早点找到大君,我也就可以交差了。” “宁公子是担心你那同伴么?”鱼有沼叹息一声,“他怕是凶多吉少了,与他交手的是风雷一刀海东君,是朝鲜顶尖高手之一,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你那同伴也决不会是他对手。” 宁祖儿脸色一变,正欲起身,却被鱼有沼拉住,“你想回去找死么?这样做于事无补,还是找到首阳大君,让他领兵前来,才能替你同伴报仇。” “是啊!宁公子,”平昌郡主李秀伊也在一旁说道:“要不是杨公子舍身挡住了那人,我们现在根本就不会安然出城。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二叔一定会帮你替他报仇的。” “我不会丢下他不管,”宁祖儿面色坚毅的说道:“一找到大君我便回去。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什么海东君。” ———————————— 杨牧云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典雅的室内,身上还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屋子一角放置的一鼎香炉里散发出袅袅檀香。 “这是哪里?”他身子刚一动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 “他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喜道。 “快去禀告大人。”另一个女子说道。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牧云喘了口气,头脑感到一阵晕眩,便使劲掐了掐手指,让自己努力保持清醒。 他清楚的记得,在击出一掌之后,那人受了伤。自己刚想走,便觉得胸口一痛,浑身真气不加控制的在体内乱窜,气冲头顶,就晕了过去。再后来...... 他眨了眨眼,难道是有人救了自己?不可能,那是在王宫里。被人发现,只会被投进大狱,怎么可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 想了一会儿,他越来越困惑,深深吐出一口气,觉得心口的疼痛减轻了些。 “也不知宁公子、世子还有郡主他们怎么样了?是否逃出了宫去?” 眼中浮现出一丝忧虑。 一阵脚步声响,他侧目看去。只见一头戴束发冠,身着道袍,相貌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约摸六十开外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电,似乎一眼能看透人的心底。 被他的目光一扫,杨牧云心中不由一凛。 见他躲避着自己的目光,老人微微一笑,缓步走至榻前,“你醒了?” “嗯,”杨牧云吃力的点了点下巴,“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公子问的话太多了,”老人笑着说道:“你还是先行歇息,等好些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是老丈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 老人笑笑,不置可否。 杨牧云盯着他的目光,想起自己初醒时女子说的那句禀告大人的话,心中一动,“难道......你就是右议政金宗瑞金大人?” 老人目光一闪,悠然道:“你也知道他么?” “在朝鲜,还有谁不知道右议政大人?” 老人目光凝视着他,“你不是朝鲜人,你是来自大明。” 杨牧云一怔,没有说话。 “是李瑈派你来的?”老人说道:“他呢?为何不亲自来?” “右议政大人如想知道,可亲自去问他,”杨牧云话音一转,“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他在哪里?” “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知晓?”老人淡淡一笑,“我这句回答你满意么?” “原来宁公子脱身了,”杨牧云松了一口气,“看来世子和郡主也随他出宫离开了汉阳。” 老人仔细观察他脸色的变化,“看来有些话公子不用问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杨牧云唇角勾了勾,“可惜这对右议政大人来说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要不是内禁卫里有人暗中援手,他焉能领着世子与郡主安然离开?” “有人援手?”杨牧云的眉毛微动,“谁会去帮他们?难道是鱼有沼?” “不用我说公子也应该猜到是谁了,”老人目光转了转,“没想他居然是李瑈的人。” “让右议政大人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杨牧云淡淡道:“我已见过王上,对你可是颇有微词啊!” “是么?”老人面容微微一动,“让你们带走世子与郡主,也是王上的意思吧?” 杨牧云闭口不语。 老人叹了口气,“看来王上对老臣是 误会颇深呐!想当初,先王是不属意立王上为世子的,是老臣当年一力陈请,才保住了他的世子之位,他才得以顺利继位,成为当今王上。可如今......”摇了摇头,“他宁愿信任首阳大君也不愿信任老臣。” “右议政大人很困惑么?”杨牧云说道:“要知道王上和首阳大君都姓李,而你却是姓金。” “对,疏不间亲,”老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王上真是枉费了老臣当年的一份苦心,他哪里知道,没有老臣,现在坐在王位上的就是首阳大君了。” “可王上也没有薄待右议政大人,”杨牧云揶揄道:“大人您总领国政,权倾朝野,连首阳大君这样的宗室贵胄都被你挡在汉阳城外,您也该知足了。” “你是这么认为么?”老人叹道:“我苦心孤诣替王上守护着这一切,竟然换来如此猜忌,真是令人寒心呐!” “右议政大人年事已高,应该功成身退,告老还乡才是,”杨牧云说道:“又何必在此遭人猜忌,整日里如芒刺在背呢?” 老人眯起眼,“老夫又何尝不想放下一切,归隐山林,含饴弄孙呢?可如果把国家大政交还王上,以他的病势,能撑得起来吗?” “所以这便成了你把持国政的最大借口?”杨牧云道:“那大明的太上皇呢?你为何也要把他关押起来?” 老人身子微微一震,“这便是你来此的真正目的?” 杨牧云默不作声。 “把太上皇留在我处是奉的大明皇帝的旨意,”老人说道:“老夫并没有关押他,而且每日里的供应与老夫相同,并无丝毫怠慢,只是行动受限罢了。”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如果你持有大明皇帝的圣旨,可随时将太上皇带走。”见他依旧不作声,又道:“讲了这么多话,还不知公子姓名,可否见告?” “在下不过一无名之辈,说不说不重要。” “未必,公子的见识与武功皆非泛泛之辈,”老人道:“李瑈能够请到公子这样的人相助,乃是大幸。”顿了顿,“公子既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老夫也不勉强,你身上受的伤不轻,还是好好修养吧!” “右议政大人......” “公子还有什么事?” 杨牧云强撑着想要起身,可心口依然剧痛,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遂咬了咬牙,“我可以离开这儿么?” “当然,”老人微微一笑,“不过你得先养好伤,不然的话我纵然放你走,你也是出不了这间屋子的。” ———————————— 山林里逐渐有了一丝曙光,马车停了下来。鱼有沼扶李秀伊李弘暐姐弟俩下了马车。 “二叔怎么还没有出现?”李弘暐忍不住道:“他该不会是......” “别胡说,”李秀伊打断了弟弟的话,“二叔文武双全,本事大的很,他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呢!” 一行人在山林中穿行,从未出过宫的李弘暐没走多久便气喘吁吁。 “世子,我来背你。”鱼有沼俯下身子背起他继续前行。 李秀伊也走得有些累了,但却没有像弟弟那样叫苦。忽然她脚下踏空,差点儿摔倒。宁祖儿忙拉住了她。 “谢谢!”她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向宁祖儿道谢。 “你如累了,我可以背你。”宁祖儿看看前边背着李弘暐行走的鱼有沼说道。 李秀伊俏脸微微一红,“谢了,不用!”走了一会儿,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安慰道:“你又在担心你那个同伴了?” “嗯。” “他一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 “直觉告诉我他没事。” “直觉?”宁祖儿哑然失笑。 “你别不信,”李秀伊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的直觉感天生就很强,一般我担心的事都会发生,就如昨夜,我守着弘暐,觉得会有人来救我们,结果你们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