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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九十四章 春帐夜话

    “唔......”杨牧云却闭上了眼,“我累了,娘子,早些歇息吧!”

    “......”周梦楠眼里带着一丝失望,无奈的翻过身去。

    “一杆番邦火铳的造价大概是白银三两,”杨牧云的脑海里还在想着改进火器装备的事,“一百杆番邦火铳就是三百两,一万杆就是......如果大规模铸造的话,估计成本还可以降一些。其它的还有铸造大炮、训练骑兵等等......更需要天文数字搬的银两,也不知报上去户部能不能批复下来?不管他,先将装备一万杆番邦火铳的事落实再说,不过先得让于大人看过才行。没有他点头,向户部要银两的事就更不要想了......”

    明军的战斗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因此改进装备就显得迫在眉睫。京师一战,暴露出很多问题,要不是斡剌特人的错判和调度上的失误,这场胜利根本就不可能。敌人虽然退去,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如何备战就成了兵部的当务之急,可明军的素质就摆在那儿,总不能凭着侥幸赢取下一场战事。两军对阵,远距离的攻击武器是杀手锏,弓箭是草原骑兵所长,这些自小训练出的弓箭手不是缺乏训练的明军在短时间内能够赶上的,哪怕苦练数年都不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火铳虽能够在短期内经过训练掌握,可射程太近,准头又不行。如此一来,从阿拉伯人商人处得到的意大利火铳就让人眼前一亮了,若过能大规模装备明军部队并操练纯熟,那么将大大加强明军的战斗力。

    杨牧云思绪万千,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一阵阵的啜泣声,奇怪的翻过身,见周梦楠的香肩一耸一耸,不断发出抽噎之声。

    “你怎么了?”杨牧云问道。

    周梦楠没有回答,依然不住的在轻声抽泣。

    杨牧云想了想,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都是喜事,而她没来由的哭泣,定是......

    于是拍拍她的香肩安慰道:“你是想念岳父岳母了么?不要紧,你可以命人把他们接过来在京师过年,另外,我也让文广回老家一趟,把我爹娘也接过来,他们还从未来过京师呢......”

    听他说着这些话,周梦楠却哭得更伤心了。

    杨牧云慌了手脚,“娘子......你莫哭嘛!有什么事跟为夫说说,何必这样子呢?”

    周梦楠翻转过身子,睁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相公,妾身已入杨家的门有两年多了,可一直没能给相公诞下一男半女。想起来不觉伤心,觉得对不起相公,对不起杨家......”

    “原来娘子是因为这个,”杨牧云松了一口气,“这事不着急,你我都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

    “相公,”周梦楠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妾身心里的苦,相公心里是不着急,可妾身以后怎生去见公婆呢?”

    “我爹娘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杨牧云笑笑说道:“必不会因为此事说你,娘子不必担心。”

    “可......可相公却认下了他人作义子,”周梦楠道:“这不是打妾身的脸么

    ?”

    “原来你是说圣文,”杨牧云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他的身世很可怜,不但被人拐走,父母也因获罪而被斩,他在世上再无别的亲人。我与紫苏因为可怜而收养在膝下,这有什么不妥么?”

    “相公的事妾身不便置喙,”周梦楠深深的看着他道:“可是相公,你就不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么?”

    “呃......”

    “相公,”周梦楠的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把螓首埋入他的怀里,“妾身想为你生一个孩子,体味一下身为人母的乐趣,你......能帮一下妾身吗?”

    杨牧云咕哝一下吞下一口唾液,用手轻抚着她的秀发,“夫人,你我夫妻一体,何必急于一时呢?”

    “可是妾身心里害怕,”周梦楠咬着樱唇说道:“相公的官越做越大,以后......以后一定会纳很多女人为妾的。妾身是怕以后没有机会得到相公的宠爱。”

    “娘子多虑了,”杨牧云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整日忙于公事,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宁馨、黛羽都曾陪我侍寝,可我心里却未生过别的念头......”

    “那紫苏呢?”周梦楠盯着他,“你这段日子还是在她那里停留的时候居多吧?”

    杨牧云默然片刻,说道:“她从未想过取代你的位置,你不要多心。”

    “妾身知道,”周梦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但她是相公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么?妾身不是要跟她争什么长短,只是......只是想为相公诞下第一个杨家的子嗣。”

    杨牧云暗叹,周梦楠不愧出身于商贾之家,连内宅里最要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两个人之间可以没有感情,但却不能没有寄托。身为靖昌伯夫人,她是有义务为自己诞下嫡子的,这便是今晚她想要与自己亲近的关键。

    杨牧云不再说话,伸出双臂搂住了周梦楠的身子,两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帷帐如水波般轻轻晃动着,一阵异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素月站在门外,贴着窗纸,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不由吓了一跳,霍地转身,发现是宁馨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死丫头,你干什么?”素月连忙把她拉至一旁叱道:“把我吓了一跳。”

    “你又在干什么?”宁馨秀眉微挑,“在外面偷听,也不怕老爷小姐听了责罚。”

    “你懂得什么?”素月白了她一眼道:“老爷好不容易来小姐这里过夜,是断不能再横生枝节的。”

    “哦,你是怕......”素月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你别想歪了,我说的不是你,”素月道:“那个黛羽也别想插上一脚,想做姨娘也要老实些才行。”

    宁馨笑着挽住了素月的手臂,“你我都是从周家出来的,还争个什么?你不也是姨娘么?”

    “呸——”素月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自己思春了,还捎上我。”

    宁馨却叹了口气,“我还有的选么?要不是夫人把我发到小姐这里,还不是去给那老太爷作小?”

    “小蹄子别得了便宜卖乖,”素月瞥了她一眼,“比起老太爷,你更愿意跟个少年郎吧?”

    “可老爷他从没碰过我,”宁馨的眼神有些失落,“那时是小姐吩咐我去侍寝的,可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这么说是老爷没看上你喽?”素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哈,如此一个美人儿睡在身边他竟然不动心,真是奇哉怪也!”

    宁馨又羞又恼,忍不住拧了她一下,“小蹄子,你还敢说?”

    “好了好了,”素月闪身躲开,娇笑道:“小心被老爷小姐听到了。”

    两个少女拉着手又走远了些,宁馨仰望着星光闪闪的夜空,“小姐以前是不在乎与老爷同房的,现在却不一样了。”

    “那是以前,”素月冷笑道:“可如今老爷发达了,什么人都开始盯着了。你以为那个姓陈的甘心屈于小姐之下么?”

    “那个陈紫苏今日来见小姐,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姐再不提她搬过来的事了呢!”

    “那是因为她觑准了小姐的弱点,”素月的目光一寒,“因为小姐膝下没有子嗣,而她身边可是有了一个记在老爷名下的孩子呢!要是搬过来,这个孩子的身份要如何澄清?难道要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做府里的嫡子么?”

    “原来是这样,”宁馨恍然,“那个女人也是挺有心计的,早早与老爷有了子嗣。”

    “谁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老爷也不在意,”素月忿忿不平,“老爷真是被她迷昏了头了。”

    “也难怪,她可是昔日南都第一美人,”宁馨叹道:“那美貌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酥了半边身子呢!”

    素月重重哼了一声,“那女人,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她想取代小姐成为伯爵夫人,门儿都没有。”

    ————————————

    冬夜里的月色异常明亮,光芒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雪。

    林媚儿静静的踱着步,仿佛满怀心事。

    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忽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她猛然一转身,双手扣住了袖口里的精钢峨眉刺,目光警惕的看过去。一个浑身散发着森寒气息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冷师兄,是你?”

    冷一飞僵冷的面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意,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要不要喝一口?”

    林媚儿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只有男人才会借酒浇愁,而女人不需要这个。”

    “可惜可惜,”冷一飞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我只能独酌了。”

    “冷师兄,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那日德胜门外一战,多谢你出手帮我杀了毛纳海!”

    “看来还是没有瞒过你的眼睛。”冷一飞的嘴角微微一勾。

第八百九十五章 卿卿私语

    “以极快的身法杀人于无形,除了冷师兄外还能有谁呢?”林媚儿悠悠道。

    冷一飞又一摇酒瓶,“你当真不喝?”

    林媚儿没有说话。

    “这可是三十年的桂花陈酿,在市面上是很难寻到的。”

    “冷师兄是很少喝酒的,今天兴致这么高,是有了什么喜事么?”林媚儿目光微闪。

    “当然,我是为师妹你感到高兴,”冷一飞举起酒瓶咕咚喝了一大口酒说道:“这世上有的人妻妾成群,为如何让内宅和睦而头痛。而师妹你至今还未卷入这个漩涡,难道不可喜可贺么?”

    “你是在讥讽我?”林媚儿眯起了眼。

    冷一飞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欻——”林媚儿身子一闪,飙至冷一飞面前,手腕一翻,一道耀眼的厉芒划了出去。

    冷一飞似乎没有觉察,待林媚儿的精钢峨眉刺及身的时候,腰身一拧,看似不经意间避过了这一击。

    “欻欻欻——”林媚儿出手快如闪电,手中的精钢峨眉双刺划出无数道狠厉的杀着,要将冷一飞生生撕碎。

    冷一飞步履有些蹒跚,仿佛连站都站不稳,可就是这样跌跌撞撞的躲不过了林媚儿的一招招必杀技。

    林媚儿一阵疾攻,倏然收势。盯着冷一飞看了一会儿,“还有酒么,让我喝一口。”

    冷一飞一乐,将酒瓶掷了过去。林媚儿伸手接住,高高举起,一缕酒线自瓶口流下,她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角,说了一句,“果然好酒!”

    “师妹,你的武功又精进了。”冷一飞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

    林媚儿没有说话,将酒瓶扔回给了他。

    “你不多喝点儿么?”冷一飞接过酒瓶问道。

    林媚儿微摇螓首,一言不发。

    “看来这剩下的酒只有我来消受了。”冷一飞叹道。

    “冷师兄,谢谢你的酒,”林媚儿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这么快就急着赶人,师妹也太不厚道了些,”冷一飞道:“好歹你也陪师兄我多说会儿话。”

    “冷师兄可不是个多话的人,”林媚儿眸光一转,“今日纠缠于我,可不是你的作风。”

    “不错,还是师妹你了解我,”冷一飞又喝了一口酒,乜着眼道:“你要不喝,我就把它喝完了。”

    “冷师兄请便。”

    “师妹,”冷一飞轻叹一声,“这酒你可以选择喝还是不喝,可这人你为什么心里就放不下呢?”

    林媚儿默然不语。

    “你还痴心他能够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冷一飞道:“他现在可是堂堂兵部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还被封为了靖昌伯,家里有妻有妾,你还奢望入他家的门么?”

    “不要说了!”林媚儿大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冷师兄你操心!”

    “也是,”冷一飞眼角一翘,喝了一口酒,“这原不关我什么事的,可谁让你

    是我师妹呢!”

    林媚儿目光瞪视着他,冷一飞却若无其事的大口喝着酒,不一会儿,酒瓶里的酒便喝光了。

    “酒没了,”冷一飞翻过瓶口,却没有一滴酒流出,“师妹你看,这心里藏的事就跟瓶里的酒一样,只要全部倒出了,就什么都不会再有。”

    “冷师兄今晚的话好多。”林媚儿冷冷的道。

    “我觉得也是,”冷一飞唇角一勾,“我之前所有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今晚对你说的话多。”顿了顿,续道:“我不想看着你因为那个人而把自己困住。”

    林媚儿眯着眼睛看着夜空,“师兄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其实我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真的?”冷一飞眉毛挑了挑。

    “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期冀过什么,”林媚儿缓缓说道:“我并没有期望他用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甚至我也不在乎有没有名分。我现在能够守护在他身边,每天看他一眼就足够了。”

    冷一飞嘿嘿一笑,“师妹的心可真宽,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也不怕师兄你笑话,”林媚儿一笑,“他现在很好,我心里便替他高兴。就这样每天两人能够彼此看着对方,也没什么不好......或许,哪一天我讨厌他了,就会离开他,这样不就彼此解脱了。”

    听着她的述说,冷一飞怔了怔,忽尔大笑,“不错不错,师妹能有这样的胸怀,我这做师兄的深感惭愧......”目光闪烁,“那我就祝你早日将他抛诸脑后,得到解脱。”

    “多谢师兄,”林媚儿笑了笑,“我现在突然想喝酒了,师兄你能陪我喝两杯么?”

    ————————————

    天还未亮,杨牧云依然起身,周梦楠一脸红晕的随他同起。

    素月早早进来服侍他们更衣洗漱。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素月为杨牧云盘好了头发说道:“老爷用过饭再去上朝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你去告诉宁馨和黛羽,不必这么早起来,”周梦楠吩咐素月,“由我陪着相公用饭就行了。”

    “是。”素月欠了欠身应道。

    ......

    “相公,你多喝些热汤,”周梦楠亲自为杨牧云碗里盛汤,“外面冷,多喝点儿热汤身上暖和些。”

    “多谢娘子。”看着一桌子的菜,杨牧云感叹道:“早日弄这么多菜太浪费了,我又吃不了这么多,要是扔掉的话太可惜。”

    “相公也是朝堂上有爵位的高官了,”周梦楠笑着说道:“这一餐一饭如何能草率了,相公吃不了不要紧,妾身可以赏给下人们,不会随意丢掉的。”

    “唔......”杨牧云看了看她,“娘子,我这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才六十两银子,你这般吃法,用不了几天,可就把咱们给吃穷了。”

    周梦楠听了抿嘴一笑,“妾身不会花相公的银子的,就这点儿吃食花销,妾身还供得起。”

    “娘子的生意还在做么?”

    “生意交给底下人打理也就是了,不用妾身事必躬亲,”周梦楠解释道:“就算这些生意统统断了,相公也不用担心府里开销的。”

    “娘子,”杨牧云脸色微变,“你手中的资财不都全部上缴户部了么?哪里还有如许多的进项?”

    “妾身上缴户部的都是浮财,”周梦楠说道:“而京城里的铺面,还有城外的田庄还握在妾身手里。妾身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收租都够咱们府上所有开销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目光盯着她道:“你还藏着这许多产业么?难道不怕朝廷追查,统统定为阉宦的逆产查封,再担个罪名么?”

    “相公放心,不碍事的,”周梦楠面色坦然的说道:“这些商铺和田产妾身都更换了契约文书,跟王振再无任何关联,朝廷就算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你倒是神通广大,”杨牧云看了她一眼,“私底下你没少使银子吧?”

    “相公,能用钱办成的事还是事么?”周梦楠笑道:“上上下下都有好处拿,况且相公现在风光得很,谁还会去追究什么?”

    “你真是好盘算,不愧是岳父大人的好女儿。”

    “多谢相公夸奖!”

    杨牧云脸一板,“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私底下办什么事可不要打我的招牌,也不准用兵部的名头......”

    “妾身知道了,”周梦楠笑道:“妾身明白分寸,断不会给相公添麻烦的。”

    “你知道就好,”杨牧云叹道:“你相公我现在朝中惹眼得很,很多言官御史恨不得拿住我的把柄在皇上面前狠狠参我一本,这个时候娘子你可不能给我捅什么篓子。”

    “皇上不是很看重你么?这个谁还会跟你作对?”周梦楠不解的问道。

    “朝堂上复杂得很,很多大臣都是心向着太上皇和太后的,”杨牧云摇摇头说道:“皇上刚刚登基,地位还不太稳固,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惹麻烦。”

    “相公是功勋之人,在京师保卫战中立了大功的,”周梦楠叹道:“还能如此惕厉自省,当真难得!”

    “娘子慎言,”杨牧云摆摆手道:“京师之战是皇上运筹帷幄,做臣子的能有什么功劳?如此时常挂在嘴边,不怕授人以柄么?”经过两年的官场沉浮,杨牧云的性格内敛了许多。

    “是,妾身大意了,没有替相公设身处地的着想,”周梦楠道:“这些话再不会去说。”

    “不但你不能说,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能说,”杨牧云告诫道:“至于功劳什么的皇上都明了于心,该赏赐的都会赏赐给你,难道这还不够么?”

    周梦楠点点头,“相公处世如经年老吏,妾身佩服。不过......”

    “不过什么?”

    “妾身觉得相公不应该待在兵部,整天忙于兵务上的事,有些太过操劳。要是能够调入户部和吏部就好了,那里掌管着钱粮和官员的升迁,哪个敢不拜那两座庙呢?”

    “娘子不愧出身商贾,知道我大明朝哪个衙门油水多,”杨牧云叹道:“相公愚钝,只知道做事,打不了这些盘算。”

第八百九十六章 廷议君言

    周梦楠嫣然一笑,“相公品性纯良,倒让妾身感到惭愧了。”

    “娘子,”杨牧云缓缓说道:“你现在也是伯爵夫人了,就打理好内宅,旁的也不用多过问。为夫现在兵部,当做好分内之事,旁的弯弯绕绕也不必理会。”

    “相公说的是,”周梦楠抿嘴笑道:“京师大户人家的规矩妾身也得好好学一学呢!”

    ......

    用过早饭,临出府门的时候,周梦楠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相公,你晚上可要早些回来......对了,相公喜欢吃什么,妾身好让下人准备。”

    杨牧云心下暗叹,他明白妻子话语里的意思,怕自己晚上会去别处,遂道:“晚上就不用准备那么多菜了,熬些粥饭即可。”

    周梦楠眸子一亮,“那妾身就让下人们准备些海鲜粥,让相公好好补补身子。”

    “嗯。”杨牧云点点头,上马去了。

    跟随着他的只有莫不语。

    眼看着离得远了,杨牧云说了一句,“林姑娘呢?她去了哪里?”

    莫不语挠挠头,“俺不知道,她也没说。”

    冬日的长街空旷而幽静,因为天还未亮,街面上少有行人。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得得的声响。

    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个窈窕的倩影骑在马上停在路旁。

    “大人,”莫不语指着那个倩影说道:“林姑娘不是在那里么?”

    “唔,应该是她。”杨牧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林媚儿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曾向她保证过,回到京师后便迎娶她的,可一桩桩的事纷至沓来,让他一直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因此在看到林媚儿时,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好在她也从未再向自己提及过此事。

    待走近时,看到马上女子的面容时,杨牧云不觉一怔,“怎么是你?”

    原来骑在马上的人不是林媚儿,而是陈思羽。

    陈思羽看到他时微微一笑,“杨大人,恭喜你高升,一直没来向你庆贺,你不会怪罪吧!”

    “朱夫人客气了,”杨牧云脸上惊疑不定,“你在这里是......”

    “我在这里专门迎候杨大人的,”陈思羽笑道:“杨大人晚上可有闲暇?”

    “这个......不知朱夫人所为何事?”

    “你我许久未见,不该好好聚一聚么?”陈思羽掩嘴笑道。

    杨牧云登时呆住了,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思羽笑容一敛,旋即正色道:“我哥哥与夫君特地在大时雍坊的靖轩楼里摆酒为杨大人接风,还请杨大人务必赏光。”

    “呃,朱兄也在么?”杨牧云一愣,他跟朱仪的关系一向不大好,刚来京时就跟他结上了梁子,他出面宴请自己究竟会是什么意思呢?

    见杨牧云脸色变幻不定,陈思羽道:“怎么,杨大人有何难言之隐么?”

    “哦,也不怕朱

    夫人笑话,我与朱仪兄一向不大合得来,不知朱仪兄......”

    “你怕他会给你难堪?”陈思羽摸透了他的心思,遂道:“你放心,他并不是以成国公世子的身份见你!”

    “我倒忘了,朱兄应该已经承袭成国公爵位......”杨牧云拱了拱手,“现在我应该称呼你一声成国公夫人了。”

    “杨大人是在讽刺我么?”陈思羽咬着嘴唇,“我夫君丁忧在家,并未承袭国公府的爵位。”

    “这是为何?”杨牧云不解。

    “有人弹劾他是王振余党,”陈思羽叹了口气,“因此皇上下旨让礼部暂不授予他成国公的爵位。”

    “朱仪兄是王振一党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杨牧云道:“朱夫人在此拦我,莫非是因为朱仪兄的事?”不待她开口,杨牧云又道:“可这是皇上下的旨,我恐怕也帮不了朱仪兄什么,而且我与礼部的同僚不熟,也说不上话呀!”

    陈思羽眼眸一黯,“我夫君平日里行止不端,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被人弹劾乃意料中事,朝廷只是暂不让他承袭爵位,没有来降罪抄家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抬眼望向他道:“我夫君欲洗心革面,还望杨大人能给他一个机会。”

    “我?我能给朱仪兄什么机会?”

    “杨大人现在兵部担任要职,希望能给我夫君在军中谋一职位,”陈思羽说道:“要是能得立军功,也不致让祖上蒙羞了。”

    “原来朱仪兄想要上阵杀敌,”杨牧云沉吟道:“现在边关倒是有不少空缺,不过战场上刀光剑影,一个不好,恐会伤及朱仪兄的性命啊!”

    “他祖上也是一刀一枪拼得这个爵位的,”陈思羽道:“他也想凭自己本事把爵位再挣回来。”

    “这......”杨牧云脸有为难之色,“朱仪兄养尊处优,怕是经不得边关上的风霜之苦。不如凭着成国公以前曾执掌五军都督府的关系,在那里为他谋一个职缺的好。”

    “自英国公和成国公等一大批功勋重臣战殁后,五军都督府就成了一个空架子,”陈思羽叹息一声说道:“现在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大都归于兵部,还望杨大人念着与我哥哥过去的交情,多少帮一帮我夫君。”

    “我跟陈成峰能有什么交情?”杨牧云心中暗道:“为了割断我与思羽之间的关联,差点儿翻脸。思羽如此恳求我,只不过拿我当幌子而已,其实还是她出面让我跟朱仪尽弃前嫌,也罢,念着与思羽过去的一段情意,我就帮一帮那朱仪好了。”心念及此,便道:“朱夫人,下朝后如无别的事我便会去赴约,你放心好了。”

    陈思羽的眸子一亮,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答应帮自己的丈夫,遂高兴的说道:“那就多谢杨大人了。等下了朝我亲自去接你。”

    “不必,”杨牧云笑了笑说道:“大时雍坊的靖轩楼在哪里,我还是知道的。我自己去就行,要是你我一起让朱仪兄看到了,难免惹他不快,还是避避嫌的好!”

    ......

    看着陈思羽欢快的策马而去,莫不语道:“看来大人晚上不

    能回去与大夫人一起用饭了,要不要俺回去告诉大夫人一声?”

    “嗯。”杨牧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我得赶紧过去,不然上朝就迟了。”

    ————————————

    杨牧云站在群臣的队伍中过了午门,听得几声鞭响,又过了金水桥,进入奉天殿。

    随着一声尖锐的喊道:“皇上驾到——”

    杨牧云便跟着群臣一起跪下,嘴里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祁钰的声音落下,众人便站起身来。

    杨牧云偷眼瞄了一下,只见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脸色有些不大好。用微带疲倦的声音说道:“诸位爱卿可有奏本,速速奏来!”催着众大臣早点儿上奏。

    于是照例有几位大臣出列奏上几件事项,朱祁钰听后说了几句,便摆摆手让他们回班列了。

    这时内阁学士、户部尚书陈循出列说道:“臣有本!”

    朱祁钰乜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陈循上前一步,“皇上,如今强虏退去,我大明转危为安。可太上皇还在他们那里,怎生将太上皇接回,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朱祁钰目光一闪,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向前一倾,“太上皇的下落,朕也很是揪心,一直派人打探,却杳无音信。陈爱卿是在何处得知太上皇的下落?”

    “脱脱不花派出的使节告知臣下,”陈循说道:“太上皇就在其太师也先所在的斡剌特部。”

    “脱脱不花的使节不是由礼部接待么,陈爱卿身在户部倒耳目灵通得很,”朱祁钰眯起了眼,目光看向礼部尚书胡濙。

    见皇帝的目光看向自己,胡濙不慌不忙的出列道:“皇上,脱脱不花的使节确实说过这话。”

    朱祁钰轻轻哼了一声,“好啊,脱脱不花的使节叩见朕时倒没听他提及此事,私下里却告知二位爱卿,可真是有心了。”

    胡濙与陈循互相对视了一眼,陈循道:“想是脱脱不花的使节面见皇上时主要陈述两国邦交的大事,因此略过了太上皇的下落。”

    “脱脱不花与也先不和,众卿也是有所耳闻吧?”朱祁钰的目光在群臣脸上逡巡了一圈说道:“他的使节却透露出这个消息,究竟是何用意,众卿能与朕分说分说么?”

    “皇上,”户部侍郎刘中敷出班奏道:“不管鞑子使节的用意如何,太上皇还在鞑子营中,我们就不能不管不问呐!还请皇上下旨派人去鞑子那里早些将太上皇迎回来。”

    “你们户部倒是挺关心太上皇的事,”朱祁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朕说过对太上皇不管不问了么?你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何居心?”

    刘中敷身子一抖,跪在地上,“臣失言,求皇上恕罪!”

    朱祁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我大明与斡剌特的战事还未结束,太上皇如果真的在他们那里,如何迎回还得从长计议......”目光落在于谦身上,“于爱卿,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办理?”

第八百九十七章 巧舌如簧

    见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于谦走出班列,一脸肃然的说道:“皇上,太上皇身份尊贵,一直流落在塞外甚为不妥,依臣之见,还是派人出使斡剌特部与也先谈判,早日迎太上皇回京为好。”

    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抖动,目光又瞄向杨牧云,“杨卿,你认为如何?”

    杨牧云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自己的意见,心中一阵跳动,垂首走出班列,“臣......臣觉得诸位大人所说很有道理......”

    “那你便是赞同他们之议了。”朱祁钰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昂首说道:“至于迎太上皇回京,此事需慎重。毕竟也先并未与我大明讲和,贸然向其提出迎回太上皇之事,他们未必答应,还是暂且搁置一下吧!”

    “皇上,”陈循眉眼一抬说道:“也先所求,不过金银财帛而已,如能满足他的需要,迎回太上皇之事应该不难。”

    朱祁钰嘴角一翘,“陈爱卿说的好轻松,你掌管户部,应该知道我大明的家底,不知你能拿出多少财帛来满足也先的贪欲,以迎太上皇回京。”

    陈循鼓了鼓腮帮子,没有说话。这一年大明连经大战,府库空空如也,就连各路来京援军的军饷都还拖欠着呢,遑论其它?

    朱祁钰目光盯着他继续说道:“陈爱卿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不如先拿出自家资财,若能在也先处赎回太上皇,倒不失有功于社稷!”

    陈循面容一紧,跪下说道:“臣无能,实有负于皇上......”

    朱祁钰冷哼一声,目光又扫向群臣,“诸位爱卿都曾在太上皇身边任事,太上皇落难,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如群策群力,踊跃捐献,为早日迎回太上皇出一份力吧?”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均一声不吭。朱祁钰的一席话切中了群臣的要害,人人皆有私心,口上说得大义凛然、忠君爱国是不妨事的。但要是拿自己的家财去作为太上皇的赎金,那是比割了自己的肉还痛。

    “怎么?诸位爱卿都不表态么?”朱祁钰一声冷笑,“看来你们对太上皇的忠心也不过如此,现在朝廷还未渡过难关,迎太上皇回京一事,还是以后再议吧!”顿了顿,“众卿要没有什么别的要奏的事,那就退朝吧!”一拂衣袖,转身去了。

    成敬脸色木然的高声说了一声,“退朝——”

    殿内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众位大臣们缓缓向殿外走去。

    杨牧云也准备要走,却见成敬来到自己面前,“杨侍郎,请留步,皇上要你过去一趟,请随咱家来吧!”

    杨牧云一怔,“成公公,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成敬两眼一翻,“这个咱家如何知晓?杨侍郎,请——”

    杨牧云目光看向于谦,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转过身,随成敬去了。

    ......

    成敬领着杨牧云并没有去朱祁钰平时批改奏章的谨身殿,而是引着他径直朝乾清宫而来。

    杨牧云不禁心中暗自嘀咕,满朝大臣就偏偏留下自己,不

    知朱祁钰是何用意。在奉天殿上这位皇帝的脸色一直不大好,此次召见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成敬引他进了乾清宫东暖阁,杨牧云抬眼一看,朱祁钰并不在此,眼见成敬正要离去,忙道:“成公公,皇上......”

    成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杨侍郎,皇上不在,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哪儿你这样问东问西的?”说着扬长而去,把杨牧云一个人干晾在了阁内。

    成敬今日的态度让杨牧云大感诧异,之前成敬见到自己都是满脸堆笑,口里杨大人长杨大人短的甚是客气,哪儿像今日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还称自己杨侍郎,分明不愿和他亲近。

    “难道是我办错什么差事了么?”杨牧云苦苦思索,“如果皇上要降罪,决不会在这乾清宫冬暖阁召见他。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正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杨牧云心里一惊,面对入门处屈膝跪倒,拜伏于地。眼角瞥处,就见朱祁钰的龙靴缓缓踏了进来,在自己眼前走过,然后坐在炕沿上。

    “杨卿请起。”

    “谢皇上!”杨牧云心怀忐忑的站了起来,立于一旁不敢看他。

    “杨卿,”朱祁钰声音不高,像小锤子一样敲击着杨牧云的心口,“你抬起脸来看着朕!”

    “是,皇上。”杨牧云微微抬起眼帘,看到的是朱祁钰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

    朱祁钰就这样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牧云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敢作声。

    “杨卿,”还是朱祁钰先开了口,“你自安南回来多久了?”

    “回皇上,”杨牧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道:“大概......大概有四个多月了。”

    “四个月了,时光过得也真快,”朱祁钰喟叹一声,说道:“你回京之前担任何职啊?”

    “臣......臣自正统十二年冬天开始一直在安南,离京之时在礼部会同馆任大使。”

    “礼部会同馆大使?”朱祁钰一笑,“太上皇当年还挺看重你的。”

    杨牧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随意接口。

    “礼部会同馆大使,是几品官啊?”朱祁钰问道。

    “回皇上,是正九品。”

    “那你现在呢?”朱祁钰又问。

    杨牧云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忽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了,遂道:“禀皇上,臣现在是兵部右侍郎,正三品。”

    “不错么,”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你现在肯定是在怀念太上皇了,希望他回来重新任命你为礼部会同馆大使了?”

    “臣......臣愚钝。”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

    “朕记得太上皇刚召你入京时封的是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对吗?”朱祁钰眼皮微抬了一下。

    “回皇上,正是!”

    “也是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

    间,你就从锦衣卫正五品千户降为了礼部会同馆的正九品大使,究竟是何缘由?”

    “臣、臣......”杨牧云吭吭哧哧说不出来。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朱祁钰眉毛一挑,“那好,就由朕说给你听,太上皇本来是很欣赏你的,也确实想要重用你。可你身负皇恩,却行为孟浪,身边都妻妾成群了,犹不满足,还私下里勾引长公主......”

    杨牧云一惊,连忙又屈膝跪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永清长公主为了能与你厮守在一起,不惜顶撞太上皇与太后。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样一来,太上皇还敢重用你么?”

    杨牧云头垂得低低的,默不作声。

    朱祁钰一声长叹,“朕即位后,念你过去曾救过朕,又在与鞑子作战中立了大功,这才顶住压力,对你破格提拔。可你,有一丝一毫感念朕对你的好吗?”

    “是臣糊涂!”

    “陈循、胡濙是太上皇在位时的老臣,他们心向太上皇,情有可原......”朱祁钰看着他,一字字道:“可你是朕提拔的,怎么也跟着他们说糊涂话?”

    “臣......臣是听于大人赞同陈大人和胡大人之议,所以不好反对。”

    “所以你就人云亦云?”朱祁钰目光一闪,“真是枉了朕对你的一番栽培!”

    杨牧云心念电转,明白朱祁钰是不想让朱祁镇回京,但又不能公开表示,便道:“皇上是怕太上皇回京对您不利么?”

    朱祁钰脸上肌肉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道:“朕这个皇位本就是太上皇的,因其北狩才暂由朕代理,要是太上皇回京的话,朕岂有不将皇位还给他之理?”

    “可皇上是有大功于社稷啊!”杨牧云说道:“要不是皇上坐镇京师与鞑子决战,那我大明安有今日?说皇上再造大明也不为过......”

    杨牧云的一番话说得朱祁钰耸然动容,一时忘了再开口斥责他。

    “皇上威望日隆,就算太上皇归来也撼动不了皇上如今的地位了,”杨牧云见朱祁钰听得仔细,遂趁热打铁,“其实陈大人、胡大人他们所说应该并无私心,他们已位极人臣,就算太上皇归来重新上位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嗯......说下去。”

    “他们所虑的是皇上的体面,”杨牧云侃侃而谈,“毕竟太上皇是您的兄长,要是留在塞北被鞑子作贱,蒙羞的可是皇上您啊!这让天下万国如何看待我大明,到时我天朝威严何在?他们会说堂堂大明天子还保不了自家一个兄长,还会有谁再奉我大明为尊呢?”

    朱祁钰面色凝重起来,他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似在消化杨牧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

    “皇上功业,不下于当年的太祖太宗,”杨牧云继续说道:“朝野臣民无不钦服,现更以仁而怀柔天下。”

    “这个仁便是迎太上皇回京么?”朱祁钰看着他道。

第八百九十八章 尴尬会面

    “皇上,”杨牧云言辞恳切地说道:“太上皇在鞑子那里已经不是秘密,朝野臣民都在看皇上如何处理此事,皇上胸怀大略,岂能被这一件小事萦怀。假如太上皇归来后,只需划出一小片地方好生供养,则太上皇对皇上只能心怀感激,决不会心存怨恨,请皇上明鉴!”

    听了杨牧云这一番话,朱祁钰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天色已晚,牧云你早些回去吧!”以姓名相称,态度变得缓和了些。

    “臣告退!”杨牧云总算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慢慢退后了几步,刚欲转身,又被皇帝给叫住了。

    “自来京后,你又与熙媛见过面了,是不是?”

    杨牧云心口突地一跳,登时张口结舌,“臣......臣糊涂,请皇上恕罪!”

    朱祁钰叹了口气,“牧云,熙媛心里喜欢你,朕知道。可你毕竟已有家室,熙媛跟你是不会有结果的。”

    “臣对公主殿下决无非分之想,”杨牧云赌咒发誓,“臣刚来京时,是被公主殿下硬请到她那里的......”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自外传来,“你既无心,就不应该到本公主的寝宫来的。”

    “熙媛?”朱祁钰不由一怔。

    杨牧云的脸登时黄了,不成想公主此时会到乾清宫来,方才百般解释,就是要澄清自己,若是朱熙媛对皇上添油加醋的说上一番。自己别说罢官去职,就是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也难说得很。

    一个窈窕的倩影缓步走了进来,朱熙媛一身杏黄色道袍,掩饰不住她婀娜的身姿。脸上虽不施脂粉,但仍掩不住她天姿秀色,剪水般的双瞳向朱祁钰略微一扫,便盈盈一礼,“熙媛见过皇上!”

    朱祁钰轻咳一声,“熙媛,你怎么来了?”

    “熙媛想过来看看皇上,不想他也在这里。”朱熙媛说着瞟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连忙垂下头,不敢去看她。

    “唔......朕还有话跟他说,熙媛你......”朱祁钰话还未说完便被妹妹给打断了。

    “巧了,我也有话跟他说,皇上想听么?”朱熙媛的眸子一霎说道。

    朱祁钰看看杨牧云,见他把头埋在了胸前,不禁眉头一皱,“熙媛,你的这些话还是先别说了。”

    “皇上是怕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事么?”朱熙媛唇角微微一掀,“在皇上眼里,我和他本来没有什么秘密吧?”

    “熙媛,当年你还年幼,”朱祁钰说道:“他救过你,你对他心存感激,朕知道。可是他已有了妻室,你是不能嫁与他的。”

    朱熙媛咬了咬嘴唇,“皇上说的这些道理,熙媛明白。可熙媛与他已有了肌肤之亲......”

    她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轰得杨牧云与朱祁钰呆若木鸡。

    “公......公主,”杨牧云结结巴巴的说道:“话可不能乱说,要知道这是会害死人的。”

    “是啊!熙媛,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朱祁钰咳嗽一声

    说道。当年朱熙媛不过才十二岁,应该不会和杨牧云产生什么逾矩的事吧?

    朱熙媛幽怨的看了杨牧云一眼,“当年你和我挑下悬崖,又从水中将我救起......再一路回到庐州,我身上还有什么地方你没有碰过?作为一个女人到了这般地步,还能再委身于别人么?”

    杨牧云听了心中不由啼笑皆非,当年你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哪里是个女人了?为躲避观音教的追杀,很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啊!怕她再说出什么来,忙截住她的话语道:“臣当年一心想救公主脱离险境,决无他意,若有不当之举,还请公主原谅!”

    “当年的事朕也是知道的,”朱祁钰为杨牧云辩解起来,“牧云为救你我九死一生,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皇上之意是不肯与熙媛作主了?”朱熙媛的眼眸变得潮润起来,“熙媛的心就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杨牧云越听越急,怕她再说下去,当即急中生智,“啊哟——”一声,坐倒在地。

    “牧云,你这是怎么了?”朱熙媛连忙过去扶他。

    杨牧云捧着肚子滚至一边,“臣忽然肚子痛,啊呀不好,现在疼得更厉害了。”

    眼看着他满地打滚,朱熙媛慌了神,看向自己的兄长,“皇上,怎么办?”

    “你快去叫御医,”朱祁钰对她道:“外面的奴才也不知怎么了,一个都不见。”

    就在朱熙媛出去后,杨牧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快,从后门走,”朱祁钰对他道:“千万不能让熙媛再碰见了。”看来他对这个妹子很是头痛。

    ......

    杨牧云是被成敬领着来到宫门外的。

    他对这位朱祁钰的心腹千恩万谢,“成公公,真是多谢你了。”说着塞给他一块银锭,“小小意思,您拿着喝茶。”

    成敬掂了掂这块银锭的份量,忽尔一笑,“杨大人,可真有你的,连长公主都对你情深意切......”

    “公公就别再笑话下官了,”杨牧云苦笑道:“下官对长公主是尊敬有加,决不敢有一丝亵渎。”

    “杨大人,”成敬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现在整个宫里都知道了你跟长公主之间的事,皇上能重用你,也是顶了很大压力的。”

    “下官知道,皇上隆恩,下官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

    “杨大人,”成敬嘿嘿一笑,“皇上对你的关爱,那是没的说的,你可不能有负皇上啊!”

    “公公说的是,下官对皇上忠心耿耿,决无二心!”

    “现在朝里很多大臣都在讨论迎回太上皇的事,你可不能参予其中,”成敬看看周围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别以为方才你那几句话就能哄住皇上,当真天子圣明,决不会因为某人几句话就蒙蔽了双眼。”

    “公公都听到了?”杨牧云心里一惊。

    成敬眼角一翘,“所谓太上皇回来后不会威胁皇上的地位,那不过是哄人

    的鬼话。要不是皇太后在背后支持,那些个大臣安敢如此?她让自己的孙子把持着太子之位,又让大臣们上书迎回太上皇。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皇上还年轻,不知道其中厉害,你可不能再推波助澜了。”

    杨牧云惊出了一身冷汗,“公公提醒的是,下官愚钝,没想到这些。”

    “皇上罢去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使其听命于兵部,就是让兵部站在皇上这一边,”成敬说着拍拍杨牧云的肩膀,“杨大人,你可不要枉了皇上好生栽培你的一番苦心啊!”

    “下官省得,”杨牧云忙道:“还请公公向替下官向皇上解释,下官是忠心拥护皇上的。”

    “杨大人是聪明人,”成敬看着他笑道:“很多事不用咱家说,你心里应该明白。长公主那里皇上会想办法的,不过杨大人以后千万不要与长公主再见面了。”

    “是,成公公。这次是长公主她自己来到皇上那里,下官是不敢招惹她的。”

    成敬点点头,凝视着杨牧云又道:“杨大人,你此番能够平步青云可是全凭了皇上。要是太上皇依旧在位,你是永无出头之日的,你要谨记这一点。”

    ......

    看着成敬远去的身影,杨牧云长吁了一口气,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转过身缓步行去。

    成敬说的不错,他能有今天,离不开朱祁钰对他的看重。换句话说,成敬能够跻身宫内的总管太监,也是因了朱祁钰登基为帝之故,所有凭着朱祁钰飞黄腾达的人都不希望看到有人威胁他的皇位。而能够对朱祁钰产生威胁的,只有他的兄长太上皇朱祁镇,这也就是为什么成敬对大臣们要迎回太上皇的举动异常敏感的原因。权力一旦在手,就很难再放下。

    可是于谦对迎回太上皇一事也不反对,这要怎样向他传达皇上的这层意思呢?杨牧云有些挠头,于谦的性格他是清楚的,要他放弃这一想法恐怕很难。

    正思潮澎湃间,忽然听到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抬首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朝着自己飞驰过来。

    他刚一侧身,马车便停在了自己面前。

    车帘一掀,露出了一张秀气的脸庞。

    “景莲?”杨牧云一愕,这个少女正是陈思羽身边的贴身丫鬟景莲。

    “杨公子可真让我好等,”景莲还是之前的称呼,“都这么晚了才从宫里出来,还怕等不到你了呢!”

    “景莲姑娘是有什么事么?”杨牧云讶异道。

    “杨公子好健忘,”景莲小嘴一嘟说道:“你答应了小姐的,下了朝便去赴宴,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唔......”杨牧云拍拍脑袋,“是么?或许事情太多,我记不起来了。”

    景莲眸波一转,“杨公子赶快上车吧,小姐、姑爷还有大公子应该都等急了。”

    “他们在哪里?”

    景莲启齿一笑,“去了就知道了,来,赶快上车吧!”说着伸出一只纤手。

    杨牧云没去拉她的手,而是一跃便上了车。

第八百九十九章 席间真语

    “杨公子的身手依然不错呢!”景莲抿嘴笑道。

    杨牧云没有吭声,这段日子他一直修习僧罗耶传给他的功法,如今已有小成,虽然比之从前仍相距甚远,可相比常人身手利落很多。

    马车行走在京师的街道上,发出辚辚的声音。

    夜幕降临的时候,京师反而变得愈发热闹。或许之前的戒严把人的心情压抑得太久,一旦放开宵禁,就尽情的宣泄出来。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虽然小姐与姑娘成亲已经两年了,但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没有把杨公子你放下。”景莲的眸子一眨一眨的看着他说道。

    杨牧云的心口突地一跳,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已过了这么久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若让你家姑爷知道,恐怕会影响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景莲小嘴一撇,“纨绔子弟一个,要不是有成国公这棵大树罩着,谁也不会拿正眼看他一眼,如今成国公不在了,连爵位的承袭也没了着落,他这才慌了起来。想着你如今风光了,欲通过你谋一实缺,可又拉不下脸来,便央求小姐来找你......”

    “哦?”杨牧云怔了怔,思忖道:“思羽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看来她还是顾着自家相公的颜面。”

    “成国公在朝中旧交应该不少,你家姑爷为何不试着走走其他门路呢?”杨牧云问道。

    景莲却叹了口气,“杨公子可能也不是太清楚,土木一战,朝廷有爵位的勋臣武将几乎尽数折在那里,连五军都督府都已经名存实亡,成国公的很多旧交也都死在了战场上。姑爷他除了求你也没别的法子了。”

    “他可以追随宁阳侯,”杨牧云道:“你们侯爷怎么也得拉自家孙女婿一把吧?”

    景莲微摇螓首,目光有些不屑,“姑爷这样做,岂不是让宁阳侯府上上下下看不起,他怎么也得顾着成国公府的颜面。”

    “可兵部的实缺除了衙门里的文吏之外,就是边关的武职,”杨牧云沉吟道:“你家姑爷来兵部做一文吏太委屈了些,若要去边关谋一武职......恕我直言,战场杀伐非同儿戏,你家姑爷与鞑子对垒,这......成吗?”

    “成不成的也算杨公子帮他一把了,”景莲叹道:“总比待在京师无所事事的强,皇上迟迟不下旨让姑爷承袭成国公爵位,他还有脸面在京师待下去么?”

    “那......就容我好生想想,”杨牧云微微蹙了蹙眉,“总得为你家姑爷谋一个合适的去处。”

    “真让杨公子操心了,”景莲咬了咬嘴唇,“其实我真希望当时小姐嫁的人是你,这样就不用这么委屈了。”

    杨牧云笑笑,“你家小姐出身侯府,我如何高攀得上。再说了,你家姑爷若能在边关好生历练几年,再积攒些军功,皇上还是会把成国公的爵位发还给他的。”

    “那就借杨公子吉言了,”景莲又是一声感叹,“杨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是朝廷正三品大员,还封了伯爵,假以时日,定能封侯拜相。是我家小姐没有福气

    ,不能跟杨公子你厮守在一起。”

    ......

    马车拐进了大时雍坊的安福胡同,在一座气派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杨牧云抬眼看了看,靖轩楼的金字招牌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光。

    陈成峰、朱仪还有陈思羽已经静候在了酒楼前,一见马车到了,便迎了上去。

    陈思羽一身男装,显得英姿飒爽。朱仪态度恭谨,一反之前的倨傲,亲自为杨牧云掀帘,把他请下了马车。

    四人进了酒楼的一个雅间,陈成峰和朱仪请杨牧云坐在上座,便赶紧招呼上菜。

    因顾着陈思羽的颜面,杨牧云也不好让朱仪难堪,说话间很是随和,并无讥讽的语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便渐渐聊到了正路上。

    “朱公子的意思,我已知晓,”杨牧云说道:“如今边关正在用人之际,你要是有意的话,还是有不少实缺的。不过与鞑子作战,很是凶险,朱公子可得考虑好了。”

    朱仪涨红了脸,“我父亲为保护太上皇,战死在了鹞儿岭,我纵然不肖,也不敢辱没了父祖的英名。杨大人若能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朱公子有此壮志,我很是感佩!”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镇守古北口的右都督石亨,与我有旧,你若能到他处,我自会修书一封,他定能好好看顾于你。不过那里可是个讲军功的地方,旁人不会因为你的出身而高看于你,你需得多立军功才是。”

    “那是自然,”朱仪昂然道:“若我没那个本事令人信服,自也不会怨大人的。”

    “嗯,”杨牧云点点头,“一开始可能不会给你太高的官缺......先让你在军营内任一千总可好?”

    “就算一普通校尉,我朱仪也做得,”朱仪说道:“在下这里多谢大人了。”说着起身便要拜倒。

    “不可如此,”杨牧云连忙扶住了他,目光看向陈思羽,“不过在边关历练,是不能擅自回京的,朱公子还得耐得住寂寞才行。”

    “牧云能够助一臂之力,”陈成峰说道:“我们已很是感激,谁不是一刀一枪挣过来官阶的。牧云如此安排,自是甚好!”说着看了看妹妹。

    陈思羽斟了一杯酒,端至杨牧云面前,“大恩不言谢,杨大人如此帮助我夫君,还请满饮此杯!”

    “不敢不敢,”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这一纸官凭,还得尚书大人点头才行,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向尚书大人陈请此事。”

    杨牧云虽如此说,三人脸上喜色不减,谁都知道他是兵部尚书于谦倚重之人,所陈请之事必无不允。

    四人又喝了一阵,很晚才离开了酒楼。

    杨牧云喝得醉醺醺的上了马车,有景莲陪着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醉意朦胧中,杨牧云看见周梦楠站在大门前向自己这边张望,素月、宁馨和黛羽陪在她身边。

    ......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景莲扶着杨牧云

    下了马车。

    周梦楠一见这情景,忙吩咐素月等三人,“快,快去扶相公。”

    她们忙上前从景莲那里接过杨牧云。

    “老爷怎么喝成这样?”素月看向景莲,景莲不答,来到周梦楠面前盈盈一礼,“请问是杨夫人么?”

    “嗯,”周梦楠颔首道:“你是......”

    景莲微微一笑,“杨公子跟我家主人喝酒,喝得有些醉了,便命我送他回来。”

    “你家主人是谁?”周梦楠秀眉微蹙问道。

    “我家主人和杨公子是故交,他们是在南都时就认识的......”景莲也不多说,转身吩咐人从车上抬下几个大箱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主人的一点意思,”景莲解释道:“还望杨夫人代为收下。”不待周梦楠再说,便跳回马车匆匆离去。

    “小姐,”素月看了看那几只大箱子,“这怎么办?”

    周梦楠微一沉吟,便道:“你命人把这几个箱子先抬进去放在库房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打开箱子。”又对宁馨和黛羽道:“你们快扶相公进去,命厨下熬碗醒酒汤给相公解解酒。”

    ————————————

    “他把东西收下了?”陈思羽问景莲。

    “嗯,”景莲使劲点点头,“杨公子的夫人就在府门前,我与她见过礼后便让人放下箱子就走。”

    “你事情办得不错,”陈思羽颔首道:“你说他夫人就在府门前。”

    “是的,应该是在等杨公子吧?”景莲想想说道:“那位杨夫人长得蛮有姿色的,身边的三个丫鬟也个顶个的漂亮。”

    “她倒是挺关心牧云的,”陈思羽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紫苏她不在么?”

    景莲摇摇头,“我没看见紫苏姑娘......咦?奇怪了,难到她不在府里?”

    “人家的家事就不必乱猜了,”陈思羽的俏脸上带着一丝伤感,“总之我能给夫君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小姐,”景莲踌躇了一下说道:“你真的放心姑爷他去边关么?”

    “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是别人去逼的他,”陈思羽说道:“现在承袭成国公的爵位暂时无望,他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可......可是姑爷他文不成武不就,去了边关就算当上一千总又能怎样?他还能真的上战场去跟鞑子拼杀吗?”

    “一切就要看他的造化了,”陈思羽倒是很淡然,“他总不能在祖上的余荫下过一辈子。就算我们宁阳侯府陈家的子弟,也是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

    “小姐就真的不担心姑爷?”

    “我担心又有何用,”陈思羽道:“他自己的路总不能让别人去替他走,男人总得活得像个男人的样子。”

    “小姐,有时我真的羡慕那位杨夫人,”景莲的眸子霎了霎,“能嫁给杨公子那样一个好男人。”

第九百章 夜语楼阁

    陈思羽一声叹息,“这就是缘分,我与他注定是无缘的。”

    ————————————

    杨牧云的喉咙感觉有如火烧,喝下一大碗醒酒汤后,才感觉好了些。

    “相公,你怎样了?”周梦楠过来关心地问道。

    “嗯......”杨牧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没事。”

    “相公不善饮酒,还是少喝些的好,”周梦楠轻声说道:“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了,”杨牧云笑了笑,伸手拍拍床沿,“来,坐。”

    周梦楠俏脸微微一红,还是依言坐在丈夫身边。

    “有些应酬推也推不掉,”杨牧云解释道:“所以难免回来晚些。”

    “妾身没有埋怨相公的意思,”周梦楠抿了抿嘴唇,“现在相公官做的大了,很多人都会贴上来求相公办事,吃请再平常不过,我父亲就经常因为打通生意上的关节而宴请一些官员......相公说的妾身都明白。”

    “可惜岳父大人没有子嗣,不然也不会让娘子接盘偌大家业,”杨牧云笑道:“在走关系这方面,娘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之岳父大人要强多了。”

    周梦楠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生意上的事妾身已经都交给底下人打理了,现在只想安安生生待在府里好生伺候相公。”

    “真的?”杨牧云眉毛挑了挑,“娘子乃商业上一介奇才,连宫里的线都能搭上。要是就此收手,岂不太可惜了?”

    周梦楠“噗嗤”一笑,“相公过奖了,妾身怎么敢当?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已为人妇,在外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杨牧云目光盯着她问道。

    “嗯,”周梦楠螓首轻点,“妾身句句肺腑之言。”

    “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委屈了自己,”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相公我没有那么迂腐,非得把自己的女人圈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娘子有喜欢做的事尽管去做好了,我不会不高兴的。”

    “相公......”周梦楠眸子一亮。

    “紫苏喜欢待在她熟悉的地方,我也从来没有反对过,”杨牧云继续说道:“只要你们不做对不起我的事,至于别的我就不苛求了。”

    “可是相公,”周梦楠咬了咬嘴唇,“京城是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上上下下都有眼睛在盯着你,所谓人言可畏,妾身是不能给相公你惹麻烦的......”顿了顿,“好在很多生意上的事都已经交给了下面人打理,我现在省心多了。其实待在府里陪在相公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你要高兴就由得你好了,”杨牧云微微一笑,“可能有时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待在府里,你可不要埋怨我。”

    周梦楠心一沉,“相公,你现在与之前不同了,要是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恐怕言官御史会参上你一本的。”

    “原来你是怕我留在紫苏那里,”杨牧云摇摇头,“娘子误会了。我现在兵部当差,少不了跟军

    队上的事打交道。如今鞑子虽然败退,但与大明的关系还很是紧张,战备上的事一刻都不能放松。于大人总揽全局,且年纪大了,总不能事事都让他操心......过段日子,我可能要去边关巡视,这一去至少得几个月。娘子一个待在府里怕会不习惯。”

    周梦楠嘴角浅浅一笑,螓首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整日留恋于儿女私情?如果朝廷有命的话,相公尽管去好了,妾身就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等候相公回来。”

    杨牧云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你真的愿意这样?我怎么觉得这不大像是你的风格?”

    “妾身以前年轻不懂事,让相公见笑了,”周梦楠柔声说道:“现在要弥补过往,好好做一贤妻良母。”

    “这贤妻么,好说,”杨牧云眨眨眼,“不过这良母,娘子要如何做?”

    周梦楠大羞,抬起粉拳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嗔道:“讨厌!”

    杨牧云哈哈一笑,“也怪我,当年与你成亲之时没能和你圆房,不然现在你我身边已有儿女环绕了。”

    周梦楠羞得将螓首埋入他的怀里,“相公怎么还说这话,羞也羞死了。”

    “我说得不对么?”杨牧云朝她挤挤眼,“最近才让娘子感受到**一刻值千金,是相公的不是了。”

    小两口调笑了几句,周梦楠忽尔一叹,“是妾身当日不够主动,不怨相公的。要是妾身早日为相公生下孩儿,相公也不会收养别人的孩子了。”

    杨牧云怔了怔,忽然明白她是在说自己与紫苏收养的圣文,便道:“圣文那孩子身世可怜,父母家人都没了。我与紫苏也没有孩儿,我见她喜欢这孩子,便收养了他。”

    “那......相公,”周梦楠犹豫了片刻问道:“在你心里是把这孩子当成与亲生的一样么?”

    杨牧云看着她疑惑的目光,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便道:“娘子,我虽把他认在了名下,但并不代表他是嫡子,你不要想太多了。”

    周梦楠的心情这才放松了下来,莞尔一笑,“相公,天色不早了,你我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杨牧云缓缓阖上了眼,“我也觉得累了,睡吧!”

    ————————————

    紫禁城颐和轩,柳云惜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秀眉微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蓦然,她目光一转,“是谁?”腾的站起,纤腰一拧,整个人飞了起来,转瞬间已到窗外。

    园内,站着一个蒙面人,目光如刀锋般瞪视着她。

    “你是何人?”柳云惜叱道,“竟敢擅闯宫禁?”见对方不答,便深吸一口气,

    身子一动,手中一点寒光闪电般朝那人直戳过去。

    自入宫后,她就没再携带兵刃,而手中的利器,是一支长长的金簪。

    柳云惜出手很快,金簪眨眼间便戳至那人颈下。

    “欻——”金簪刺了空。而那人依旧悠然的站在一边,好像从未移动过。

    柳云惜心下一惊,手

    下不停,金簪向着那人不停的刺去。

    金星点点,劲风飙然,那人不断变换方位,柳云惜就是伤不到他分毫。

    “这人的武功好高。”柳云惜心下越来越惊,正犹豫要不要喊人,忽然手腕一麻,手一松,再也拿捏不住,金簪掉落在了地上。她急忙捂着手腕退后,就听那人叹道:“功夫倒还没落下,就是进展不大。须知逆水行舟,不进反退......”

    声音很是熟悉,柳云惜又惊又喜,“是高伯伯么?”

    那人扯去脸上的蒙巾,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略带威严的面孔,他就是高云天。

    “果然是高伯伯,”柳云惜喜道:“方才真把我给吓坏了。”

    高云天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你还过得好吗?”

    “嗯,”柳云惜点点头,“他待我很好的。”

    高云天目光在周围略一逡巡,低声道:“走,里面说话!”

    ......

    柳云惜身边的宫女早就被打发出去了,没有她的召唤,谁都不能进来。

    进到了自己房间里,柳云惜请高云天坐下,问道:“高伯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怎么,我就不能到这儿来看看你吗?”高云天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云惜目光闪烁,“现在宫里面锦衣卫和东厂的高手到处巡视,我怕......”

    “你怕我被捉了去?”高云天捋着胡须说道:“避过那些鹰犬的本事我这老头子自认还有!你不必为我担心!”

    “那就好,”柳云惜舒缓了一口气,“高伯伯,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还没有,”高云天皱了皱眉,“那些人不好对付得很,只有将之暂时搁下了......”看了看她,“皇帝不经常来你这儿么?”

    “他只是今天没有来罢了,”柳云惜俏脸微微一红,“可能是忙于国事吧!不过他一有闲暇就会到我这里的。”

    “那就好,”高云天点点头,“只要皇帝还宠着你,那我就放心了。”

    “高伯伯,”柳云惜道:“那件大事急不得的,需得慢慢来。”

    “这我明白,”高云天目光凝视着她,“我们等了两百多年了,再等几年也是无妨。”

    “谢谢高伯伯,”柳云惜抿了抿嘴唇,“他也才刚登基不久,还得慢慢巩固自己地位......那件事,我会慢慢找机会跟他说的。”

    “不,”高云天断然道:“那件事就不必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把他攥在手里,让他专宠于你。”

    “高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柳云惜不解的问道。

    “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高云天缓缓说道:“只要把大明皇帝攥在手里,就等于把整个大明天下也攥在了手里。等你为他生个儿子,再把你的儿子立为太子,直到登基为大明天子......”高云天说着说着两眼放光,“那么西夏故国再现于世上时,就不再局限于河西一隅,而是整个中原!”

    “什么?”柳云惜吃了一惊,“这是高伯伯你想出来的吗?”

第九百零一章 君心似海

    “是不是有太大关系么?”高云天目光深深凝视着她道:“别忘了你身上背负的使命,我们西夏遗族总不能一直生活中暗无天日的角落里。”

    “难道我们就不能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么?”柳云惜道:“为什么要把西夏复国这种执念一辈辈的背负下去,二百多年了,除了我们这一小部分遗族,还有谁记得世上曾有过西夏这么个国家?”

    “惜儿,”高云天脸色一沉喝道:“别忘了你曾在你父亲灵前发过的誓言。要知道你身上流淌的可是西夏王族的血,你姓李,叫李惜儿。”

    柳云惜咬着嘴唇沉默了下去。

    高云天定定的看着她,面色冷峻,“十年前,我曾经领你去过河西,历代先祖的坟茔经过岁月的侵蚀,都成什么样子了,难道你都忘了吗?”见她不说话,继续道:“当时你说过要复兴大夏,重新整修历代先祖的坟茔。我在旁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言犹在耳......”

    听着高云天述说往事,柳云惜面色不住变幻,身子也不禁微微颤抖。

    “本来蒙古人可以携土木堡大胜的余威,生擒大明天子带来的震动一鼓作气,拿下大明京师......”高云天摇了摇头,“可惜脱脱不花怕也先势大难制,将他召回,使大明有了喘息之机。更在京师之战时顿足于居庸关之外,坐看也先攻打京师失败。这般君臣猜忌,如何成得了大事?所以,你要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要让大明皇帝拜伏在你石榴裙下,假以时日,若能将太足废黜......”

    柳云惜娇躯一震,猛然看向他说道:“那晚刺杀太子的人是你,对不对?”

    高云天唇角一勾,哼了一声道:“要是由我出手,那个小崽子安有命在?”

    “是蓉儿,”柳云惜想起了她的贴身侍婢,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你指使蓉儿混进宫里,然后寻机刺杀的太子?”

    高云天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淡淡的说了句,“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果然是你指使的,”柳云惜忙问,“蓉儿呢?她有没有事?”

    “你这么关心她?”

    “我与她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虽名为主仆,实情同姐妹,”柳云惜道:“在跟郕王殿下出关之前,我没有让她跟去......她、她现在怎样了?”

    “她很好,你放心,”高云天说道:“她行刺太子失手后我便接应她出了皇宫。你要想见她的话,我会想办法安排。”

    “这件事你为何不让我知道?还有,她入宫后没来见我,也是你刻意告诫她的,是么?”

    “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不让她来见你,也是不想让你为难,”高云天目光闪烁,“朱祁钰得知了此事之后,便来到你这里,你以为只是跟你发发牢骚么?”

    “难道他是怀疑我?”柳云惜睁大了眼,感到难以置信。

    “君心似海,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吧?”高云天嘿然道:“自从你的心上人登基做了皇帝,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所事事、温润多情的藩王了。”

    “这些你

    都知道,在这宫里有不少你的眼线吧?”

    “你不用担心,她们是不会连累到你的,”高云天说道:“至于蓉儿,我也不会让她再出现在宫里。”

    “你......你要怎样,是要杀了她么?”柳云惜脸色一变。

    “罪过罪过,惜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高伯伯我可是个厚道人,”高云天微微一笑,“蓉儿的武功是我教的,也算是我的弟子,我怎能这样对她?”见她面色阴晴不定,遂道:“你放心,你高伯伯我不会逼迫你做什么,你只管笼络好心爱的大明皇帝就行了。”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人声。

    “皇上......”

    “惜贵人呢?”这是朱祁钰的声音。

    “惜贵人就在里面。”

    “嗯。”

    ......

    柳云惜心中一惊,“高伯伯,你赶快......”目光瞥处,高云天已没了踪影。

    柳云惜平复了一下心绪,又整理了一下妆容,这才去开门。

    ......

    “朕还以为你睡下了,”朱祁钰看到她时说道:“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大好。”

    “我没事,”柳云惜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臣妾还以为皇上去了别处呢!”

    “朕打入宫后就从未在别处歇过,”朱祁钰拉住她的手,“你是怪朕来晚了吗?”

    “皇上忧心国事,这是好事,”柳云惜道:“臣妾怎能拖皇上的后腿呢?”

    朱祁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倦意,“朕累了,不想再提朝中的事。”

    “臣妾服侍皇上更衣。”柳云惜说着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不用不用,”朱祁钰笑着退后几步,“朕自己来就好了。”

    “对了,皇上,”柳云惜眨眨眼,“现在太子怎样了,还住在永乐宫么?”

    “没有,”朱祁钰缓缓摇了摇头,“太后把他接到仁寿宫去了,说是想念太子,要把他接去待几天。哼......还不是怕朕照顾不周,委屈了他这个孙子。”

    “其实太后把太子接去了也好,祖孙俩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也无不可。”柳云惜微微笑着说道。

    “她要和自己的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也由得她,”朱祁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懑,“只要他的孙子让出太子之位,哪怕她们天天在一起朕也不会多说一句。”

    柳云惜心中一动,“皇上不喜欢太子?”

    “那是别人的儿子,又不是朕的,”朱祁钰说道:“朕这个皇帝却不能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真是窝囊!”

    “其实皇上不用太心急的,”柳云惜柔声道:“等你坐稳了江山,还有什么事能难住皇上呢?”

    “对,”朱祁钰笑着搂住了柳云惜的纤腰,“惜儿,你给朕生一个儿子好不好,只要你给朕生一个儿子,朕马上立他为太子。”

    柳云惜的俏脸登时一红,“皇上,你胡说什么呢?”

    “朕可没有胡说,”朱祁钰笑道:“君无戏言,朕的话既然一出口就决不收回,接下来就看你的肚子争不争气了。”只听柳云惜一声娇呼,已被朱祁钰拦腰抱起。

    两人倒在了床上,柳云惜一脸娇羞,被朱祁钰解开了衣衫。

    “皇上,你不用哄我。大明祖训可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汪皇后还年轻,要是为皇上诞下一皇子的话,臣妾是不能跟她争的。”柳云惜喘息着说道。

    “那朕就好好疼你,”朱祁钰在她脸上、颈侧狂吻,“再不去别处,一定让你先为朕生个皇子。”

    颐和轩的灯光灭了,房内在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便安静了下来。

    ————————————

    ?萝院翠薇阁内,响起了一支悠扬婉转、荡人心魄的曲子。

    怜依、芷雪一个吹箫,一个抚琴,动人的音符就在唇齿和指尖悠悠迸出。

    一群美丽的少女长袖漫舞,犹如无数娇艳的花瓣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曲音一缓,少女们有如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若空谷幽兰般出现,她眼眸如同秋水,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一笑一颦,让周围所有的少女顿时黯然失色。她便是整个?萝院中最美的少女,正被力捧的头牌嫦曦。她伴随着曲调的节拍翩翩起舞,舞姿轻盈柔美,飘飘欲仙。宽阔的广袖开阖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停——”随着一声娇喝,乐声戛然而止,阁内欢快的气氛也瞬间凝固,少女们惶惑的退至一边,俏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紫苏一脸寒霜的走上前来,纤指连点,“你,你......还有你,都没睡醒么,每个动作都慢半拍,再不用心,就把你们发到前面接客去。”训了一通又转向嫦曦,“你是怎么回事?都练了这么久了,动作还是有些僵硬,特别是方才那一段,要把腰身弯到底,懂么?”

    嫦曦螓首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

    “你之前的绮晴和碧柔虽长得不如你漂亮,可舞姿却比你优美多了。”紫苏叱道:“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知多下功夫!”

    等她训完,怜依小心的问了一句,“姑娘,还接着练么?”

    “当然,”紫苏一摆衣袖,“给她们一盏茶的时间歇息,然后重来!”

    借着这个休息的空当,少女们聚在一起边喝茶吃点心,边窃窃私语。

    “前天还夸我们跳得好来着,”一个少女说道:“今天就劈头盖脸训个没完,姑娘这是怎么了?”

    “就是,”另一位少女不服气的道:“嫦曦姐已跳得很努力了,却还是被姑娘一通训!”

    “姑娘也是我们好,”嫦曦摆摆手,“大家伙儿就体谅一下吧!”

    忽然一个少女眼眸一转笑道:“我知道姑娘为什么不高兴了。”见少女们的目光都向她看来,便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想,杨公子已经多久没来找姑娘了?”

    “对呀!好像好几日都没来了,”另一个少女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忙捂住嘴。

第九百零二章 郡主心意

    “在这儿乱嚼舌根子,不怕姑娘掌你们的嘴么?”芷雪过来寒着脸说道:“休息够了就接着排练,姑娘过来催你们就不好看了。”

    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纷纷散开了。

    ......

    阁内的乐声又响了起来,少女们如穿花蝴蝶般开始扭动着诱人的躯体。

    紫苏半倚在卧榻上,眯着眼睛看她们排练舞蹈。

    这时姚妈妈脸有异色的走了过来。团扇掩面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有人想要见你。”

    “见我?”紫苏眼眸微抬了抬,“什么人,是宫里来的么?”

    姚妈妈不答,递上一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

    “是他?”紫苏脸色微变,从卧榻上坐了起来,“他回京师了?在哪里?”

    “他给了老身这个荷包就去了,”姚妈妈道:“只丢下一句话,说姑娘要是有意的话,就白塔寺前想见。”

    紫苏闻听咬了咬樱唇,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侍立在一旁的茗儿和韵儿说道:“走,给我更衣。”

    ......

    杨牧云来到兵部衙门口,刚一下马,就听到一声娇喝,“杨牧云——”

    他吓得一哆嗦,转过身一看,只见一相貌俊秀的少年向他大步走来。

    “朱芷晴?”杨牧云不禁一怔,正暗自揣度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见朱芷晴蹭蹭几步来到他面前,双眸瞪视着他,“说,宁祖儿在哪里?”

    她虽一身男装,但眉眼太过柔媚了些,杨牧云一眼便认出了她。

    “宁公子啊,”杨牧云眼睛转了转说道:“他不是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么?郡主怎么到兵部来找他了?”

    “你还在糊弄本郡主么?”朱芷晴怒道:“他的官凭已转到了兵部,你别说你不知道。”

    “有这等事?”杨牧云手指节扣了扣脑门说道:“让我想想......”沉吟片刻道:“兵部事务繁多,我还得派人好好查一查才行。郡主不如先回宫去,等有了消息我会让人通知郡主。”

    “不行,”朱芷晴断然道:“我跟你一起进去,今日要见不到他本郡主就不走了。”

    “这怎么行?”杨牧云急道:“兵部衙门重地,外人不得擅入,郡主这不是为难下官么?”

    “我不管,”朱芷晴嘟起嘴唇,“我已经好几天都见不着他了,今日非见到他人不可。”

    “可宁公子未必会在我兵部衙门里,”杨牧云说道:“这要是让尚书大人知道了,非捅到宫里去不可,如果这样,皇上和太后的面子上就不好看了。再者说了......”看了她一眼道:“郡主是私自出宫的吧,趁别人都没发现还是赶快回去吧!”

    “皇上和太后现在已顾不上我了,就算知道我私自出宫,也不会说什么,”朱芷晴的语气软了许多,“你现在官居兵部侍郎,带我进去应该不难吧?”

    “如果尚书大人不在还好说,这个

    主我还能做得了,”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但现在尚书大人坐镇衙内,他为人严苛,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连皇上都敢顶撞两句,要是被他知道郡主在这里的话......”

    “哼,就算他知道又怎么样?”朱芷晴双手一插小蛮腰,下巴微扬,“他要告就去告好了,我就不信皇上和太后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责罚于我。”

    “郡主乃金枝玉叶,自然不用怕什么?”杨牧云压低了声音,“但今时不同往昔,皇上可不是以前的太上皇了,他跟太后之间生有嫌隙,郡主应该是知道的吧?”

    “那又怎样?”朱芷晴满不在乎的道。

    “皇上刚刚登基,欲整肃宫内,郡主可不能落下什么把柄。要是事情闹大了,就算皇上不责罚郡主,只需下一道圣旨,将郡主发回开封,到那时郡主该当如何呢?”

    “我会去求太后,让皇上收回成命!”

    “要是太上皇在位,是会听太后的话,”杨牧云挤挤眼,“可如今的皇上非太后所生,他未必会给太后这个面子。太后会因为郡主而跟皇上撕破脸面么?”

    杨牧云的一番话似乎说动了朱芷晴,她沉默了下来。

    “宁公子的事下官会去打听,一有消息便会派人通知郡主,”杨牧云趁热打铁,“现在宫里的情形比较微妙,郡主还是不要太过随意的好,若是惹得皇上不快,将您发回开封,再见宁公子可就难了。”

    朱芷晴悠悠一叹,“杨牧云,我能相信你吗?”

    “郡主尽管放心,”杨牧云挺起胸膛说道:“当年要不是三殿下的妙手,下官说不定早死在开封了。郡主但有所命,下官无不凛遵。”

    “你知道就好,”朱芷晴瞥了他一眼,“杨牧云,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让人很讨厌?”

    “郡主说哪里话,您貌美如花,男人一见了你都会心生爱慕的。”

    朱芷晴俏脸微微一红,“可宁公子他为何总躲着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杨牧云一愣,心说你们都相处两年了。彼此喜不喜欢对方难道还不明白吗?不过这个宁祖儿确实有些怪癖,紫苏那样貌若天仙的一个女子竟然都没令他动心......想起他说过喜欢男人那句话,杨牧云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宁公子的心是捉摸不透的,我也不太好说,”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不过郡主对他的一片真心,他终究会被感动的吧?”

    他好说歹说,方把朱芷晴哄走,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朝兵部大门走去。

    ————————————

    “这是夜不收特制的腰牌,”城西阜成门大街的一座酒楼上,杨牧云将一块上面刻着夜字的黝黑牌子递至宁祖儿手里,“你出了关后,如果有了难处,可以去找一个叫苏赫巴鲁的人,他会为你安排一切。”

    “苏赫巴鲁?”宁祖儿皱了皱眉,“是蒙古人。”

    “嗯,”杨牧云点点头,“不过他心向大明,是统领关外夜不收的指挥使,你不必担忧。”

    “关外的夜不收都是蒙古人么?”宁祖儿问道。

    “嗯,除了蒙古人外,还有女真人,汉人很少,”杨牧云说道:“夜不收原本属于五军都督府,现在划拨给了兵部。我查了查档案名册,他们应该都是很可靠的。”

    “如此多谢了,”宁祖儿将腰牌收入怀中,目光一霎,“不知杨大人有没有要交待给我去办的差事?”

    “你只需多注意鞑子的动向即可,一有重大军情便赶快通报京师,”杨牧云看着他,“一出了京师繁华之地,可就是荒凉苦寒的塞外了,你真不怕么?”

    宁祖儿笑了笑,端起酒盅道:“杨大人,我敬你一杯!”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我杨兄好了,叫大人有些不习惯!”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宁公子当真是为了避那晚上的风头么?”

    “杨兄这话里有话啊!”宁祖儿笑道:“难不成我还有什么瞒着杨兄吗?”

    “今早我去衙门时碰见了一个人......”杨牧云故意拖长了语气说道。

    “谁?”宁祖儿脸上笑意一敛,仿佛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杨牧云微微一笑,“芷晴郡主为了宁公子你从开封追到了京城,至今已有两年了。宁公子当真一点儿也不心动么?”

    “她执意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宁祖儿有些无奈的道。

    “你想离开京城,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她吧?”

    “杨兄说是那就是,”宁祖儿很平静的道:“我并不否认。”

    “芷晴郡主对宁公子一往情深,”杨牧云叹道:“可宁公子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未免太过无情了些。”

    “她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她么?”宁祖儿淡淡的说道:“比起杨兄到处留情,我还是不惹那么些麻烦的好。”

    “你呀......”杨牧云脸一红,端起酒盅,“来,你我干一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希望你我再见不会太久。”

    “你我一向有缘,”宁祖儿笑道:“何况今后我便跟着杨兄混了......杨兄你看,”指了指外面,“那个地方你还熟悉否?”

    杨牧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道对面,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白塔,塔顶尖尖,直指云霄。

    “万安寺?”他眯起了眼,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幕。当时的皇帝朱祁镇被劫持到了万安寺里,宁祖儿把他安然无恙的救了出来,紫苏也在,听说在情况危急时被释迦坚赞挡了一刀。

    “杨兄记起那时候的事了吗?紫苏为了你而不顾危险的寻至那里。”

    杨牧云点点头,“释迦坚赞国师是为了我夫人而身受重伤,差点儿没了性命!”

    “这位国师可真是个情种,”宁祖儿道:“明知道紫苏已嫁给了你,依旧痴心不移......”

    “他......”杨牧云正说着,蓦然目光一凝,盯着对面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一个人,风度翩翩,竟然是一位俊俏无比的佳公子。

第九百零三章 万安白塔

    他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便转身入了寺内。

    “他......他来这里干什么?”杨牧云脸现异色。

    “真的是他么?”宁祖儿目光闪烁。

    “嗯,”杨牧云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宁公子,失陪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宁祖儿也长身而起。

    ......

    自前年朱祁镇从这里被救出后,朝廷便封了万安寺。后来经僧录司恳请礼部一再上书朝廷,朱祁镇便下旨从全国寺院遴选主持僧侣,重新入驻万安寺,不过这座自前元时起的喇嘛庙成了一座中原佛寺。

    说也奇怪,寺庙改换门庭,重塑佛祖金身,香火也莫名其妙的旺盛了起来。

    杨牧云和宁祖儿来到万安寺时,知客僧迎上前来,双手合十问道:“请问两位施主是来给佛祖上香的么?”

    杨牧云颔首道:“我们是找刚才进来的那位公子的。”

    “哦?方才有人进来了吗?”知客僧目光转了转。

    “他是我们的好友,”宁祖儿塞给他一块银子,“还望师父帮帮忙。”

    知客僧顷刻两眼放光,“好说好说,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

    白塔内,释迦坚赞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他对面坐的是女扮男装的紫苏。

    “没想到国师会在这里,”紫苏的眸波流转,“真让人感到意外。”

    “这是我涅槃重生的地方,自然是要故地重游一番的。”释迦坚赞淡淡一笑。

    “那日要不是国师,说不定我已不在人世,”紫苏感慨万千,“转眼两年,这里却一切依旧。能看到你一切安好,我也就心安了。”

    “那是佛祖在保佑你,不过借我的手而已。”释迦坚赞面目淡然。

    “可惜这里已被改造成中原的寺院,与之前大为不同了。”紫苏叹道。

    “那又如何?”释迦坚赞说道:“同样都是供奉佛祖,又何必分得那样清楚?”

    “国师的胸襟果然不凡,”紫苏笑了笑说:“你派人送信说是有要事相求,不知究竟何事?”

    “我也不瞒你,”释迦坚赞一脸恳切的说道:“也先太师派我前来与大明求和。”

    “这是好事啊!”紫苏眸子霎了霎,“你应该到礼部去递交国书,却把我叫来这里作甚?”

    “两国之间刚刚交过刀兵,”释迦坚赞道:“不知大明能否接受也先太师求和的诚意......听说金公公在宫里职司甚高,所以......”

    “所以你想通过他探探皇上的口风,是不是?”紫苏微摇螓首,“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义父是在太后身边侍候的,在皇上面前根本说不上话。现在皇上与太后有隙,你想让我义父替你向皇上传话恐怕行不通。”

    “唔......”释迦坚赞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这样啊,那我再想其它办法。”

    “那我就不打扰国师了。”紫苏说着站起身来。

    “紫苏姑娘......”释迦坚赞叫住了她。

    “国师还有何事?”

    “呃......许久不见,紫苏姑娘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美貌。”释迦坚赞

    的话忽然变得有些结巴。

    “多谢国师夸奖了。”紫苏抿了抿嘴唇。

    “离开京师的这几年,我心里一直有你的影子,想忘却忘不掉!”

    “国师这话不怕亵渎佛祖么?”紫苏的目光看看他身后的佛祖雕像说道:“我已经嫁人了,私下来见国师已是不该,这话国师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这话是不应该说,可......可我不想面对佛祖时心里想得却是你,”释迦坚赞的目光变得痴痴的,“我也别无所求,能多见你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

    “国师,”紫苏侧过脸去,“这你又是何必呢?你既无心侍佛,何如还俗?世上美丽的女子多了,国师何必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释迦坚赞沉默了下去。

    紫苏不再多耽,转过身来,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影。

    “你......”她的一对眸子蓦然睁得老大,其中一人正是杨牧云。

    杨牧云没有跟她说话,而是径直走向释迦坚赞,“国师,我们又见面了。”

    “哦,是杨公子,”释迦坚赞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安,“尊夫人今日来寺里上香,凑巧与本尊偶遇......”

    “那可真是巧了,”杨牧云笑了笑,“我们几个都碰在了一起。”

    “是啊,可真巧......”释迦坚赞也笑了笑,但表情很不自然。

    “国师如有大事相商,直接找我便了,何必让内子带话儿呢?”杨牧云说着坐了下来。

    “杨公子......都听到了?”释迦坚赞脸色一变。

    “国师是奉也先太师之命来我大明求和的么?”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问道。

    “嗯,是的,”释迦坚赞定了定神说道:“可本尊不知大明的态度如何,因此......因此......”

    “因此想侧面打听一下?”杨牧云目光转了转道:“两国能息刀兵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也先太师诚心求和的话,我想皇上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杨公子现在能直接面见皇上?”

    杨牧云轻轻点了点头,“我现在任职兵部,正在筹备战守大计和兵力如何布置的大事,这些日子正头痛不已,如果双方真能息戈止战的话,最高兴的就莫过于我了。”

    ......

    见两人说得高兴,宁祖儿低声对紫苏道:“你我还是去外面暂避一下吧!”

    “嗯。”紫苏咬着嘴唇应了一声。

    两人出了白塔,紫苏瞄了一眼宁祖儿道:“你和牧云一直在暗中跟着我,是不是?”

    “这你可误会他了,”宁祖儿笑道:“我和他正在对面酒楼上喝酒,就看到你女扮男装下了马车来到这万安寺内,杨兄一时好奇,就和我过来了。”

    “真的?”紫苏眸波转了转问道。

    “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杨兄现在已不是锦衣卫了,怎会天天跟在后面盯你的梢呢?”宁祖儿笑着说道:“我和他有别的事,只是不巧碰见了你而已......”怕他不信,取出身上那块夜不收的腰牌,“我现在可是奉兵部的指令去关外打探消息,杨兄就给了我这块腰牌,不信你看。”

    “你要去关外么?”紫苏吃惊的问道:“在京城里待得好好的,你

    怎么会想去那个苦寒的地方?”

    “换个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宁祖儿笑道:“要是能立些军功,说不定还能封爵呢?”

    “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紫苏眸波一转,“是芷晴郡主要逼着你和她成婚了吗?”

    “我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宁祖儿笑容一敛,“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味的在京师这个繁华之地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宁公子,”紫苏深深的看着他道:“其实我也希望你能成个家,有人在这世上关心你、呵护你总是好的。”

    “我现在也挺好啊!”宁祖儿道:“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家室之累,多好!我跟杨兄不一样......”

    “这是心里话?”紫苏微摇螓首,“其实我并不看好你跟那个芷晴郡主在一起,她人比较强势,而且出身高贵,要是让你天天去哄着她的话,有些太委屈了......”顿了顿,“你觉得嫦曦怎么样?她是不是跟我有点儿像?要是你喜欢她的话,我可以......”

    “不要,”宁祖儿摇摇头打断她的话道:“她性格柔弱了些,与你可大不一样。”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紫苏“嗤”的一笑,“要是她被别的高门大户纳了去,你可别后悔。”

    “就算她被高门大户纳了去做妾,也比跟着我强些,”宁祖儿说道:“你一向待这些姐妹们不薄,给她们找的人家都不错。没一个在主家受虐待的。”

    “我们这些女人啊,在这世上是最可怜的,”紫苏叹道:“有谁天生愿意在这青楼妓馆以色娱人?我若不给她们找个好归宿,怕是老天都不会饶过我。”

    “你也不错啊!”宁祖儿笑道:“杨兄待你是很好的。”

    “可我后悔了,”紫苏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宁可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做正妻,也决不与人作妾的。谁知他一直隐瞒自己有一个妻子。”

    “那个周梦楠并不是一个妒妇,对你也是挺好的。”

    “那是你并不了解她,”紫苏说道:“她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好,因是商贾出身,出手也大方。嘴里姐姐妹妹叫的很是亲热,她想用这种手段控制每一个人......我没与她住在一处,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些。其实,以我的身份不能跟她争什么,而我也不想跟她争什么,我只想跟一个喜欢的男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哪怕他不是什么朝廷重臣......”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了。

    宁祖儿默默的递过去一块绢帕。

    紫苏没有去接,而是从身上取出一条丝巾揩了揩眼角。

    一阵脚步声传来,紫苏下意识的离宁祖儿远了些。

    “你怎么哭了?”这是杨牧云的声音。

    “才没有,”紫苏乜了他一眼道:“风吹到眼睛里去了,难受得很。”

    “唔,我看看。”杨牧云贴近前去。

    “宁公子还在这儿呢?”紫苏嗔道:“你跟国师聊完了。”

    “嗯,”杨牧云看向宁祖儿,“宁公子,我们走吧!”

    出了万安寺,宁祖儿告辞而去。紫苏正欲上车,却见杨牧云先一步上了马车,伸手去拉她。

    “你不回去吗?”

    “我就是回去啊!”杨牧云朝她眨眨眼,“你我夫妻一体,不跟你一同回去,难道一个人走?”

第九百零四章 夫唱妇随

    车轮碾过街道,发出辚辚的声音。

    车厢内,紫苏的一对眸子深深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你真的要帮他么?”

    “谁?”杨牧云眨眨眼。

    “你别装糊涂,”紫苏白了他一眼,“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杨牧云笑笑,“与两国都有益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我虽在兵部衙门任职,却也不希望轻易去动刀兵的。不过他为人太过谨慎了些,就算径直去礼部,胡大人也会盛情招待的。虽然双方刚打过大仗,但朝廷上多数人还倾向于求和,也先如果如约将太上皇送回大明,并依臣礼事我大明为尊,则和议必成。”

    “他的顾虑我是明白的,怕有负斡剌特首领也先的所托,”紫苏道:“不过有夫君襄助此事,想来不会再有差错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真是难为了他,约你去那个地方想见。”

    紫苏心口突地一跳,咬着嘴唇睇了他一眼说道:“还是没能瞒过你,原来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其实你可以将此事告诉我,我出面更合适些,”杨牧云缓缓说道:“今时不同往昔,你义父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事了,你就不要再麻烦他老人家了。”

    “我明白,”紫苏话音一转,“夫君真的不回周姐姐那里么?”

    “我想着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陪你了,”杨牧云笑着朝她挤挤眼,“总得雨露均沾吧?不然你岂不又要埋怨我了?”

    紫苏默默的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高兴?”杨牧云问道。

    “没有啊,”紫苏扬起目光,“只是夫君要陪着我回?萝院,不怕招人非议么?”

    杨牧云一笑,“我不过是陪自己的夫人回家,又不是狎妓自乐,会招什么非议,我们之间的事皇上清楚的很,又如何会因为言官御史的一道奏疏而生嫌隙?”

    紫苏的眸子有些潮润了,螓首靠在了他的肩头,“想当年在南都夫子庙,与你投壶对弈的那位朱公子,竟然会成为今日的大明天子,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杨牧云也感叹道:“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我与他由故交成为了君臣,又得他信任,担当要职,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要不是他做了皇上,你也不会这么快飞黄腾达,”紫苏说道:“他还是很感念你当年的救命之恩的。”

    “其实......太上皇对我也是不错的,”杨牧云道:“要不是因为我跟长公主之间牵扯不清,他也不会刻意一再贬黜我。”

    紫苏轻轻一笑,“要说这位长公主殿下也是有趣,当年你从观音教那里将她救出,她便对你念念不忘,一心要以身相许了吗?”

    杨牧云脸上略显尴尬,“当年长公主殿下不过十二岁,谁知却任性至此。”

    “明年她都要十五岁了呢!”紫苏眨了眨眸子,“女孩子通常在这个岁数都要选择嫁人了,你难道就不想去竞争一下驸马爷么?”

    “你快别开这玩笑了,”杨牧云苦笑,“皇上已经告诫过我,不可与长公主再产生任何联系,不然......”

    “不然能怎样,他还能杀了你不成?”

    “那倒不

    至于,”杨牧云摇摇头,“不过贬官流放是一定的。”

    “他真的会这么做?”

    “当然,我是有妇之夫,与长公主有了私情,是有损皇家颜面的事。要是被人借题发挥,皇上就是有心保我也是不成了。”

    “那他要是下旨让你休妻呢?”紫苏看着他道:“把妾身与周姐姐都休了,这样你不就可以娶长公主了?”

    “你说什么?”杨牧云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紫苏眸子一霎,“横亘在你与长公主之间的,不就是有妇之夫的身份么?要是你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牵绊的?”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杨牧云断然道:“皇上不会下这样的旨意,而我也不会那样做。”

    “可要是皇上真下了让你休妻的旨意呢?”紫苏追问道:“妾身倒是无所谓,就不知周姐姐怎样想了。你成为了驸马,君臣关系就更亲近了一层,对你的仕途是大有裨益的。”

    “要是这样的话,这官我宁可不当,”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身为男儿要顶天立地,若以龌蹉的方式来换取进阶的途径,我宁愿辞官回乡教书。”

    听他这一番说辞,紫苏甜甜的一笑,“你要真不当官了,我也陪着你离开京城,无论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杨牧云抚摸着她的秀发,“跟着我去过苦日子你也愿意么?”

    “如果只有你我两人,就算吃糠咽菜妾身也甘之如饴,”紫苏的目光凝视着他道:“就怕夫君不敢舍弃这眼前的一切。”

    杨牧云目光与她对视着,半晌方说了一句,“我怎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受苦?”

    ————————————

    ?萝院的姑娘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眼看着紫苏和杨牧云亲密无间的去了后院的居所,她们总算可以偷一回懒了。

    “希望公子能陪着姑娘多待些日子,”一名少女看着两人的背影说道:“这样我们也可以好过些。”

    “你还不如企盼着公子能把咱们姑娘接走,”另一名少女冲她眨眨眼,“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那可不行,”先前那位少女嘟着嘴说道:“那样的话就没人护着咱们了。”

    “你这话还算有良心,”怜依说道:“姑娘虽平时严厉了些,可毕竟没让你们抛头露面去向那些臭男人投怀送抱去。以前跟着姑娘学技艺的,姑娘也都给她们寻了不错的归宿,纵然给大户人家作妾,也没让人欺侮了去。”

    “怜依姐姐,”嫦曦问道:“咱们姑娘真的嫁给了那位杨公子么?”

    “那还有假,”怜依瞥了她一眼说道:“姑娘会让别的男人入她的房间么?”

    “可杨公子为何不把姑娘接走呢?”嫦曦又问道:“听说杨公子也是朝廷大官,难道他情愿姑娘一直待在这里吗?”

    “这是咱们姑娘自己的意思,”怜依叹道:“高官显贵家的深宅大院,又岂是容易待的?姑娘的出身是做不了主母的,她不愿意受别人的拿捏,便以出嫁的身份留在了这里。好在杨公子体谅咱们姑娘,对姑娘的做法并没有异议,也是很难得了。”

    嫦曦灵动的眸子一亮,“要是我也能碰见一位能够体恤

    自己的人,那该有多好?”

    “小妮子,想男人了?”怜依笑道。

    “才没有,”嫦曦俏脸一红,“我也想跟姑娘一样,能够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

    “你这是在痴人说梦吧?”芷雪在一旁吃吃笑着说道:“咱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攀个高枝赶快飞走,你却想要留下来。难道想和咱们姑娘做个伴?”

    “那又怎么了?姑娘待我很好,能跟随在她身边是我的福气。”

    “那你就给姑娘的男人去做妾吧!”怜依笑道:“与姑娘共侍一夫,姑娘不走,你也可以在这个院子里一直待下去。”

    话一说完,少女们哄的都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就会取笑人。”嫦曦又羞又急,一跺脚转身去了。

    ......

    “来,叫爹爹。”杨牧云拿出一个鱼形玉坠儿在杨圣文面前晃呀晃的,“叫声爹爹就把这个给你。”

    杨圣文高举着双手去抓,杨牧云故意把玉坠儿挑得高了些,让他很难够着。

    杨圣文的小脚尖踮得高高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张了张嘴,“爹——”终于蹦出了一个字。

    杨牧云一乐,将那玉坠儿放低了些,小圣文一把抓住,欢欢喜喜的去了。

    “夫君倒是很喜欢他呢!”紫苏在一旁笑着说道:“每次来都带给他东西。”

    “总不能让圣文白叫我一声爹啊,”杨牧云笑道:“怎好意思空着手来!”

    “你对他这样好,周姐姐怕是要不高兴了,”紫苏说道:“圣文毕竟是你我收养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夫君真正的血脉。”

    “那又如何?”杨牧云毫不在意的说道:“从小养在膝下,跟亲生的有什么分别?”

    “夫君和周姐姐终归是要有孩子的,那可是夫君的嫡子嫡女,到那时圣文该如何摆放自己的位置呢?”

    “那我就好好培养他一番,让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杨牧云笑道:“到那时我的这点儿东西他也就看不上了。”

    “夫君的心胸倒是挺豁达的,”紫苏笑道:“这个孩子有福气了。”

    杨牧云看着她道:“圣文最大的福气便是你做了她的母亲......等我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会视他为己出么?”

    紫苏俏脸一红,在烛光下更增艳色,“你是对我没信心么?”

    “夫人说哪里话?”杨牧云大笑,“我只是怕到时你顾不过来......夫人,你我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还得去面见皇上。”

    “嗯,”紫苏微颔螓首,“夫君,国师来求和的事还是不要当廷奏给皇上的好。”

    “这是为何?”

    “未知圣意,此事不宜公开,”紫苏说道:“以免群臣借题发挥,做出令皇上为难的事。”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点点头,“有时众意汹汹,会陷皇上于被动,”看了看她,“夫人心思缜密,为夫受教了。”

    “你我夫妻一体,为夫君解忧是妾身分内的事,”紫苏笑道:“夫君实不必这样客气。”

    “夫人若是为官,一定更能体察圣意。”

第九百零五章 圣心独虑

    紫苏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我倒忘了,你父亲曾是镇守过安南的征夷将军陈智,要不是丢失安南,你们家也不会因此获罪。”杨牧云忽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你还是名门之后呢!”

    “世事无常,人的命运就像是浮萍一样,一个浪头打来,就会被卷入湖底,再也翻不上来,”紫苏叹道:“要不是朝中有人向先帝进谗言,我父亲又怎会去那个地方收烂摊子?明知安南已守不住了,还要硬着头皮去那里就任,不是等着获罪下狱吗?夫君的官越做越大,更要小心朝内小人的攻讦,一个不小心便会中了别人的圈套,以至于万劫不复。”

    杨牧云笑笑,“夫人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紫苏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其时我并不希望你真的去当什么大官,你得宠了,便会有许多人嫉妒你,他们便会去寻找你的疏漏而作为打击你的利器。”

    “夫人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吧?”杨牧云觉得她有些危言耸听,“很多朝中的老臣都对我客气得很,我又没得罪什么人,又怎会有人来寻你夫君的晦气?”

    “夫君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仕途的险恶,”紫苏摇头叹息,“他们对你客气是因为皇上宠幸你,而不是真对你有什么好感?相公你想想,你才十七岁就官拜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封靖昌伯。这可是很多仕途老宦熬到白头都无法企盼到的,他们能不眼红,心生嫉恨么?我父亲是太宗皇帝在位时的心腹武将,备受荣宠。后来太宗皇帝驾崩后,我父亲的境遇便大不如前了,若他能放下一切,辞官回乡的话,又何至于搅入安南那个泥潭而不能自拔?人都是这样,一旦上到了高处,便不愿下来。”

    杨牧云揽住她的香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你的担心,我全明白,这两年我吃的苦头难道还少么?皇上刚登基不过几个月,身边没有可靠得用的人,所以对我倚重了些,待过得几年,我便寻个外放。到时我们离开京城,好好过几天逍遥日子。”

    紫苏唇角微微一翘,乜了他一眼道:“恐怕到那时你就已经忘了妾身了,夫君风华正茂,少不了要多纳几个年轻貌美的妾室。”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么?”杨牧云在她吹弹得破的脸上吻了一下,“我夫人是南都第一美女,谁还能美得过你?”

    “可妾身终究会老的,”紫苏叹道:“就像?萝院里的头牌,前年是绮晴,去年是碧柔,而今年就换成了嫦曦......女人的容颜总是衰落得最快。”

    “与你同样变老的,还有我,”杨牧云笑笑,“我们都才十七岁,想这个有点儿多了,”话音一转,“来,我先为夫人更衣。”

    “妾身可不敢当,”紫苏笑着从杨牧云怀里站起,眼眸如水,“还是让妾身服侍夫君歇息吧。”

    ————————————

    第二日上朝,群臣各自出班奏完所述之事,朱祁钰照例让他们议论一番,然后宣布退朝。

    众臣退下后,杨牧云却站在大殿上没有离开。

    “杨大人,”成敬过来满脸堆笑的问道:“你这是......”

    “我有大事要呈禀皇上,还请成公公行个方便。”

    “哦?”成敬目光一转,“杨大人为何不在方才的朝堂上奏给皇上呢?”

    “本官是有隐衷的,还请成公公见谅!”

    “皇上昨夜因为批改奏章熬了个通宵,”成敬解释道:“还未歇息片刻就紧接着来早朝了......要不这样,杨大人请午后再到谨身殿,应该就能见到皇上了。”

    “可本官所奏之事非同寻常,”杨牧云压低声音说道:“北边来人了,想要求和,这事可不能耽搁。”

    “北边?”成敬疑惑道:“鞑靼使臣皇上已经见过了呀!”

    “不是他们,”杨牧云道:“是另一拨,也先派来的。”

    “什么?”成敬一怔,“怎么没见礼部的官员提起这事?”

    “斡剌特来使没有去礼部,”杨牧云道:“而是找到本官,还提起了太上皇的事。”

    成敬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杨大人请跟咱家来吧。”

    ......

    朱祁钰正在乾清宫西暖阁里小憩,屋内四角都放着炭炉,里面烧着上好的无烟银丝炭。外面虽寒风凛冽,里面却温暖如春。

    成敬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见他倚在炕上,双目微闭,便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朱祁钰的眼睛露出一条缝,面带不悦的说道:“就不能让朕休息片刻么?是谁来烦扰朕?胡濙还是陈循高谷?”

    “都不是,”成敬放缓了语气,“是杨牧云杨大人。”

    “是他,”朱祁钰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坐直了身子,“让他进来。”

    “是。”

    ......

    “让朕不得片刻休息的,除了那几位年高德劭的老臣外,没想到你也来凑这个热闹,什么事朝堂上不能说,非得到这里来?”见杨牧云跪下叩首,朱祁钰正襟危坐,“起来说话。”

    “谢皇上,”杨牧云站起身来,“要不是此事关系极大的话,臣也不会来打搅皇上休息。”顿了顿说道:“皇上,释迦坚赞回来了。”

    “哦?”朱祁钰眉毛挑了挑。

    “他是奉也先之命来的。”

    “来做什么?”朱祁钰的面色凝重起来。

    “当然是来向我大明求和的,”杨牧云说道:“他自京师铩羽而归后,损失惨重,而今冬草原上又早早降下大雪,他们部落中的牲畜冻死不少。因此不想与我大明为敌了。”

    “这是好事,”朱祁钰嘴角微微翘起,“他能够识时务,朕心甚慰。他准备什么时候来京师拜见朕啊?”

    “也先是不会轻易来京师的,”杨牧云说道:“不过为表诚意,他打算放回太上皇。不过希望我大明能够拿出一些东西交换......”说着拿出一份清单呈递了过去。

    朱祁钰的目光略一浏览,不由冷笑一声,“丝绸棉布各五十万匹,上等焦炭五百万斤,粮食两百万石......好大的

    口气,倒好像京师这一仗他打赢了似的。”

    “皇上,草原上的条件远比不上我大明,除了牛羊马之外,别无他物,特别是冬天,漫长而又奇冷,一般人是很难熬过去的,”杨牧云说道:“永乐十二年的冬天,臣随修武伯沈荣出征漠北,后虽得宣大精兵接应,仍损失惨重。其中冻饿而死的人为数不少。也先向我大明求这些东西,说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与朕何干?”朱祁钰眼角一翻,“若朕要是不依他,又能如何?”

    “那他便会来抢,”杨牧云道:“我大明边关绵延数千里,京师虽然严阵以待,但其它地方防守薄弱,要是寻几个口子突进来,对也先来说并不是难事。”言下之意也先的斡剌特骑兵虽然无力攻打大明京师,可抢掠一下其它地方的实力还是有的,毕竟大明的北疆太过漫长,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能派驻重兵防守。

    “那朕便等着他过来,”朱祁钰长声说道:“你这便回去和于爱卿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应对他们的骑兵。回来报给朕听。”

    “是,皇上,”杨牧云应了一声,“那太上皇的事......”

    “太上皇就留在他那儿吧!”朱祁钰嘴角一勾,“我大明现在可拿不出这许多钱物赎取,也先以为可以拿太上皇来要挟朕,朕是决不会顺他的意的。”

    “那释迦坚赞,皇上要不要见他?”

    “他既站在了也先那一边,就不必来见朕了,”朱祁钰说道:“你可以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也先不想释放太上皇,朕就派兵过去,到时玉石俱焚,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杨牧云闻听倒吸一口冷气,“这哪里是去营救太上皇?分明是置他于死地,也先一怒,随时可以将朱祁镇拿来祭旗。”

    朱祁钰挥挥手,“你下去吧,朕累了。”

    “臣告退!”

    ......

    “皇上真这么说的?”

    离开乾清宫后,杨牧云没有去找释迦坚赞,而是径直来到兵部正堂来见于谦,将与朱祁钰的话和盘托出后,于尚书皱紧了眉头。

    “要是真这么做的话,太上皇性命休矣!”于谦连连摇头,“塞外草原广阔如海,如何能够找到也先并将之击败并救出太上皇?我大明骑射非所长,况战马奇缺,又怎能在短时间内组织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

    “其实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杨牧云说道:“皇上并不希望太上皇回来。”

    “但出兵营救太上皇一事根本不可行,”于谦目光闪了闪,“朝中大臣要是闻听此事,都会认为皇上是有意借也先的刀来了却太上皇的性命。”

    “那现在怎么办?”杨牧云额头蹙起,“要是就这样回复,一定会招致也先骑兵的进犯。他们虽在京师一战中损失惨重,但毕竟实力尚在。而我大明北疆西起甘肃,东到辽东,绵延数千里。防不胜防啊!”

    于谦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这我得找胡大人和王大人去商量一下。”

    “可皇上并不希望此事让其他大臣知道,”杨牧云拱了拱手,“还请大人三思!”

第九百零六章 皇帝私心

    “唔......”于谦沉吟了片刻,“鞑靼已与大明讲和,若斡剌特也能与我大明和好,那我大明北疆数千里烽燧就再也不闻狼烟了。”

    “而我大明与斡剌特和好的关键在太上皇身上,”杨牧云说道:“皇上对太上皇的回京是有顾虑的。”

    “皇上的顾虑是太上皇回京后如何安置,”于谦伸手捻了捻胡须说道:“如果不能消除皇上疑虑的话,皇上一定回阻扰太上皇归京,而斡剌特与我大明修好也就成了空谈。”

    “大人如果现在将事情透露给其他大臣们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联名上书敦请皇上与斡剌特讲和,并迎回太上皇。”杨牧云道:“这样一来就有逼迫皇上的意思,反而不美。”

    “现在人主之位已定,就算太上皇回京,也不可能撼动皇上的皇位,”于谦皱了皱眉,“皇上想得有点儿太多了。”

    “大人高风亮节,可别人心中所想未必与大人一样,”杨牧云说道:“朝中很多大臣对迎回太上皇一事甚为热衷,难免让皇上心生疑虑啊!”

    “你也担心太上皇回京后会不利于皇上?”于谦看了杨牧云一眼。

    “总之这事急不得,”杨牧云说道:“如何迎太上皇归京,什么时候迎太上皇归京,都要妥善谋划才是。至于斡剌特那边,也不能撕破了脸,他们在清单上向我大明索要的物品,未免太过分了些。”

    “你的意思是与他们讨价还价,少给一些?”

    杨牧云点点头,“我们不给,他们就会抢。现在从各地调来的兵马还未布置到位,应该先将他们稳住才是。”

    于谦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蓦然抬头说道:“那接洽斡剌特使节一事谁出面最好呢?要是绕过礼部,由我兵部出面,那么给予他们的物资如何出?去向户部要,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陈循那里须瞒不过。”

    杨牧云想了想说道:“这件事还是请皇上出面,以接济太上皇吃穿用度为名义,从户部调一批物资出来,这样就好说了。”

    “嗯,”于谦颔首道:“这样也不失为一种折中的办法。皇上既然对迎回太上皇有顾虑,那就让他慢慢打消这顾虑好了。我大明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北疆各口防备完善,兵力布置到位,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

    几天后,杨牧云又来到了万安寺中与释迦坚赞会面。

    “这几日让国师一直蜗居此处,实在是怠慢了。”杨牧云说道。

    “无妨,”释迦坚赞淡淡一笑,“如果能消弭两国刀兵,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就算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又有何妨呢?”

    “国师自雪域高原而来,却奔波于中原与塞外,真是慈悲为怀,”杨牧云笑着说道:“真是令本官感佩!若能让我大明与塞外各部亲如一家,则天下芸芸众生都要向国师顶礼膜拜了。”

    “杨大人客气了,”释迦坚赞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正问道:“不知大明皇上对太师提出的条件有何异议?”

    “这条件

    么,有些太苛刻了些,”杨牧云说着将一纸写好的清单递给了他,“我大明虽说是天朝上国,可现在情形着实有些窘迫,之前太师率兵与我大明交战,京师周围及北疆多地十室九空,军民伤亡数十万,国库也为之一空啊!再加上西南麓川之乱、东南流贼未平、海贼黄萧养进攻广州、苗人也伺机作乱......处处都需要用兵,开销极大啊!至于太师所提的要求,我大明实在是无力筹措......”

    杨牧云一番诉苦,释迦坚赞没有细听,而是迅速浏览了一下杨牧云交给他的清单,额头深深皱起,“这......这未免太少了些,连太师要求的十成中的一成也没有,这让本尊回去如何向太师交待?难道你们不想迎回太上皇吗?”

    “国师,我大明子民对太上皇的归来那是翘首以盼啊!”杨牧云说道:“可有一人却私下里并不想太上皇回来。”

    “谁?”释迦坚赞眉眼微微一抬。

    杨牧云笑而不答。

    “难道是大明皇帝?”释迦坚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国师聪慧过人,”杨牧云笑道:“一定知道兄弟阋墙其中的意思,皇上与太上皇是亲兄弟不假,可皇位毕竟只有一个。这皇位本就是太上皇的,要不是因为土木堡之败,郕王又如何能登上皇位,成为当今皇上呢?”

    “这么说,大明是不关心太上皇的死活了?”释迦坚赞皱着眉说道。

    “非也,”杨牧云摇摇头,“我大明朝臣恪守礼制,是不会坐视太上皇一直流落塞外的。再说太上皇乃太后亲子,怎么对此不管不问?”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释迦坚赞手指拈着那张清单说道:“棉布五万匹,焦炭三十万斤,粮食不过区区十万石......大明难道真的以为经过京师一战后,太师的骑兵不堪一战了吗?”

    “国师误会了,”杨牧云说道:“这不过是交付的一部分物品而已。再说皇上也并没提迎回太上皇一事。”

    “哦?这本尊就不明白了,”释迦坚赞道:“你们皇上究竟是何意?”

    “皇上是何用意并不重要,”杨牧云目光一转说道:“关键是太师与我大明能够修好,至于清单上所罗列的我大明已倾尽所能,你们太师如不满意,那也别无他法......”放缓了语调,“太上皇就在太师那里好生供养,我大明会源源不断的输送供物,虽然少点儿,也总比没有强。如果太师非得兴兵来犯的话,那这点儿供物也不会有了。”

    释迦坚赞凝视着他道:“这么说清单上的东西不是给太师的,而是给你们太上皇的?”

    “国师又何必纠结这些,”杨牧云微微一笑,“东西一旦运到斡剌特部,怎么用还不是太师说了算么?”

    释迦坚赞深吸一口气,“你们这般做法,到真让本尊觉得困惑了。”

    “事情说穿了也很简单,”杨牧云解释道:“皇上不希望太上皇回来,但也不愿背负骂名。所以得做戏给群臣和太后看,你们太师收到些许好处,不好与大明再动刀兵,最好一直扣着太上皇,这样皆大欢喜,

    岂不是好?”

    “本尊有些明白了,”释迦坚赞缓缓阖上双目,“也真难为了大明皇上,居然这样算计,真是可叹!”

    “国师就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吧!”杨牧云笑着说道:“等筹备好了太上皇的过冬之物,我就会派兵送国师回去。”

    ————————————

    乾清宫西暖阁,朱祁钰正和成敬说着什么。

    “人手都选派好了?”朱祁钰微闭着双目问道。

    “嗯,”成敬点点头,“都是千中选一的高手,请皇上放心。”

    “此事可不能露了马脚。”朱祁钰叮嘱道。

    “皇上,您就放宽心吧!”成敬宽慰他道:“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没有一点儿朝廷的背景,就算失手也不会泄露出什么。”

    “于谦和杨牧云知道这件事么?”朱祁钰又问了一句。

    “老奴怎会让他们知道?”成敬一笑,“混在押送供物的官兵里面,任谁也查不出来。”

    “那就好,”朱祁钰睁开了眼,“你要好好交待他们,到了地方不要急着动手,小心隐藏起来,觑准了机会再出手,如能手刃朱祁镇,朕......必有重赏!”说到最后,他变得兴奋起来,脸上微微泛着红光,声音也有些发颤。

    “太上皇一旦暴毙,那皇上您就高枕无忧了。”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成敬说道:“老奴还忘了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李贵人好像是有了身孕了。”李贵人便是柳云惜,她恢复了原本的姓名李惜儿,宫里都称她作李贵人。

    “当真?”朱祁钰两眼放光,激动得站起身来,“走,快领朕去颐和轩!”

    ......

    “贵人刚刚有了身孕,还是多加休息,少在外走动的好,”玟玉替李惜儿把过脉后说道:“我会开一个方子好好调理贵人的身体。”

    “真是麻烦玟司药了。”李惜儿说道。

    “贵人说哪里话,”玟玉道:“臣是专门侍奉贵人的,贵人从现在起就应该好好保养身体,要是能诞下位皇子,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那就借玟司药吉言,”李惜儿甜甜一笑,“玟司药且别忙着走,我做了几块点心还请尝尝。”

    “多谢贵人,臣......”玟玉还想说什么却被李惜儿一把拉住。

    “我与玟司药一见如故,便请留下来多说会儿话,不知可否方便?”

    “贵人如此热忱,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位女子坐在床边,一边品尝着点心,一边说着话。

    “这点心玟司药还吃惯么?”李惜儿笑着问道:“我好久不做了,现在做起来感觉生疏得紧。”

    “贵人的手艺着实了得,臣真是有口福了呢!”玟玉回道。

    看着她眉目如画,婉约动人的容颜,李惜儿心中一动,“不知玟司药芳龄几何?”

第九百零七章 草原风声

    “承贵人见问,”玟玉俏脸微微一红,“臣十七。”

    “十七?”李惜儿的眸子霎了霎,“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呀!在宫里几年了?”

    “回贵人,两年了。”

    “这么说你在宫里的时间已不短了,”李惜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太上皇在时有见过你么?”

    “太上皇经常召见臣的,”玟玉一本正经的答道:“之前周贵妃怀太子的时候,臣就一直在身边侍候,几乎每天都见到太上皇的。”

    “以玟司药姿色,太上皇居然观之不动心,”李惜儿看了她一眼笑道:“也真是异数了。”

    “贵人说笑了。”玟玉垂下眼帘,“太上皇与贵妃娘娘的感情甚笃,岂是臣所能比的?”

    “玟司药真是性格寡淡,与世无争啊!”李惜儿轻叹一声。在她想来,一个如此姿色绝丽的女子见了皇帝竟不邀宠,也是极为罕见了。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李惜儿想问问她的底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事叫道:“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两人心里一惊,连忙起身。

    朱祁钰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臣妾叩见皇上。”李惜儿说着正要曲下身子,却被扶住。

    “惜儿,不必多礼。”朱祁钰笑吟吟的说道:“听说你有喜了,朕特来看看。”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玟玉。

    “皇上,”玟玉禀道:“惜贵人刚刚有了身孕,脉像还弱,一开始臣还不敢断定呢!”

    “嗯......”朱祁钰点点头,笑得合不拢嘴。

    “臣告退!”

    一俟玟玉的倩影退了出去,朱祁钰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李惜儿拦腰抱了起来,高兴的样子就像是个孩子。

    “皇上......”李惜儿一脸娇羞,“这天还没黑呢!”

    “怕什么,”朱祁钰满不在乎的说道:“你是朕的贵人,朕跟你亲热还需要避忌什么?”说着将她抱到了床上。

    “皇上,”李惜儿声音一颤,“臣妾现在有了身孕,恐不能侍候皇上了。”

    “朕明白,”朱祁钰伸出右手轻抚着她的小腹说道:“朕只想陪在你身边,并不想去做别的......”顿了顿,“等你把皇子生下来,朕就封你为皇后。”

    李惜儿浅浅一笑,“皇上怎知臣妾肚子里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

    “朕说是就是,”朱祁钰眼中放光,“到时朕不但封你为皇后,还封你的孩子为太子。”

    李惜儿轻声叹道:“那臣妾在这里谢过皇上了。不过皇后与太子都已有了主位,臣妾是不敢奢望了,只求皇上到时多怜着我母子些也就是了......”

    她的话使得朱祁钰眼中闪过一团火焰,“惜儿,君无戏言,你要相信朕。”

    “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为难。”

    “朕是皇上,想立谁便立谁,谁也左右不了朕,”朱祁钰越说越激动,“要是没有你,朕恐怕就回不了京师,更不会登基成为皇帝。”

    “都过去的事了,皇上还提它作甚?臣妾并没有让皇上为臣妾做什么。”

    “朕心里最喜欢的人是你,这一点从来没变过,”朱祁钰凝视着她道:”朕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你,朕发誓......”

    李惜儿连忙伸出一只纤手按在他的唇上,“臣妾心里知道,皇上不必发誓。”

    朱祁钰

    一笑,握住她的手道:“从今日起,朕每个晚上都陪在你身边,直到......”抚摸着她的小腹,“直到咱们的孩儿出生。”

    “那怎么行?”李惜儿眸波一转笑道:“臣妾有了身孕还霸占着皇上,宫里的人知道了,不在背后戳臣妾的脊梁骨才怪。皇上尽管去她处歇息,臣妾是不会吃醋的。”

    “可朕的眼里只有你,”朱祁钰笑道:“朕除了你,再不会看别人一眼。”

    “真的?”李惜儿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你不信?”

    “臣妾怎敢不信皇上,”李惜儿娇笑一声,“皇上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铭感五内。可皇上这样做,岂不是把臣妾置于众矢之的?皇后会怎样看臣妾?其她的宫人又会如何看臣妾?”

    “她们哪儿比得上你?就算宫里所有女人统统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你半分。”

    “哎呦,皇上这样夸奖臣妾,臣妾都有些无地自容了呢!”李惜儿吃吃笑道:“宫里的女人也没皇上说的那样不堪,方才陪在臣妾身边的玟司药,轮人才,轮相貌,都不输于臣妾呢!”

    “你是说玟玉?”朱祁钰怔了怔。

    “嗯,”李惜儿颔首道:“听玟玉说,她已入宫两年了......皇上,你说这么一个可人儿为何没被太上皇纳入后宫呢?”

    朱祁钰沉吟不语。

    “皇上难道动心了,”李惜儿柔声道:“皇上要是想纳了她,臣妾是决无异议的。”

    “不......”朱祁钰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她心里已喜欢上了别人,”朱祁钰道:“她之所以入宫除了照顾周贵妃外,还为了找药去医治她的心上人。朕总不能夺人所爱吧?”

    “原来是这样,”李惜儿不解道:“可现在玟玉已经十七岁了,为何皇上不将她放出宫去与她的心上人成婚呢?”

    朱祁钰笑笑,没有说话。

    “难道......”

    “你别乱想,她的心上人现在活得很好。”

    “那他是谁呢?”

    “你也知道的,”朱祁钰吐出三个字,“杨牧云。”

    ————————————

    “太师,你现在可好些了?”大帐内,脱脱不花一脸关心的向卧床不起的也先问道。

    也先似乎没有料到脱脱不花会来,一脸惊惶的欲从床榻上起身,“大汗......”

    却被脱脱不花按住,“太师身体不适,就不要起来了。”

    “那......臣就不恭了,”也先叹了口气,“臣无用,没有为大汗拿下大都,无颜面对大汗。”

    “太师千万不要这么说,”脱脱不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等太师修养好了,我们再联手南下,到时一定踏平中原,还都大都!”

    也先心中暗自冷笑一声,“你已私下里与明人眉来眼去了,还南下攻明?真当我好欺瞒么?”

    “那日本汗被阻于居庸关外,听说太师进抵京师战事不顺,本汗也是心急如焚啊!”脱脱不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时本汗也是忧心如焚,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助太师一臂之力,可恨那居庸关守将罗通,唉......”

    “大汗,”也先眼中涌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我曾对长生天起誓,那日所受之辱来日一定会报。”

    “对!”脱脱不花也道:“等来年春天雪化了,马

    肥了,我们就一起挥兵南下。不破大都誓不还师!”

    “来年春天?”也先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大汗不知,我部骑兵在大都城下损失很大,连我的二弟赛因孛罗和心腹爱将毛纳海都死在了那里......”咳嗽几声,“没有几年的时光,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是是是,”脱脱不花应和道:“太师还是养好身体,报仇的事不急。”

    两人说着话,帐帘一掀,一个倩影闪了进来。

    “父王,该吃药了。”元琪儿手捧着一只热气腾腾、药味扑鼻的药碗,向着脱脱不花欠了欠身,“大汗......”

    “唔,是萨穆儿琪琪格么,都长这么大了,”脱脱不花惊叹道:“几年前本汗见她时,才这么高......”手里比划着,“一转眼,就变成大姑娘了,还长得这般水灵,就像草原上的萨日朗花一样美丽......”

    对这位蒙古大汗满口的赞誉之辞,元琪儿仿佛没听到般,轻轻扶起也先,一勺一勺的往父亲的嘴里喂药。

    “琪琪格今年多大了?”脱脱不花问道。

    “咳......十七了,”也先喘着气说道:“自小就被臣娇惯坏了,不懂得礼数,还望大汗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脱脱不花笑道:“本汗的二弟阿噶多尔济对琪琪格是爱慕已久,他们......”话还未说完,就见也先剧烈咳嗽起来,只咳得满脸通红,闭上眼躺了下去。

    “大汗,”元琪儿转向脱脱不花,“我父王身体不适,不能陪您说话了,还请大汗见谅。”

    “唔......那太师就好生休息,”脱脱不花脸上笑意不减,“本汗改日再来看望太师。”

    说罢转身掀开帐帘去了。

    元琪儿又喂了父亲几勺药,方在他耳旁低声道:“父王,他走远了。”

    “嗯......”也先止住咳嗽,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元琪儿轻轻哼了一声,“要不是他率兵在一旁袖手旁观,父王早就拿下大都城了,这会儿过来,肯定没安着好心。”

    “他是怕我拿下大都抢了他的势头,”也先冷冷道:“在他心里,从来没将我们斡剌特人当作自己人,需要的时候就让我们帮他摇旗呐喊,一旦觉得我们威胁到了他的地位,他便退到一旁,借明人的力量来削弱我们的实力。”

    “照我说,就不用对他这般客气,”元琪儿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让人把他拿了,砍下他的脑袋,然后父王你来取代他当草原上的大汗。”

    “你可不许胡来,”也先瞪了她斥道:“那样的话,我们就成为草原各部的公敌,就连我们斡剌特部也会分裂的。”

    “他这个绣花枕头有这么大的威望么?”元琪儿奇道。

    “不是他有威望,而是他身上流淌着黄金家族的血液,”也先说道:“草原上有句俗语,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如果身上没有孛儿只斤家族的血脉,是不会有人拥护你的。”

    “我不信,”元琪儿嘴唇一翘,“父王东征西讨,打败了无数敌手,在草原威名日盛,怎么会不如他呢?您振臂一呼,定然会有很多人拥护你成为大汗的。”

    “胡闹,”也先摇摇头,“这话你千万不要在外面乱说,否则会对咱们不利的。”顿了顿,话音一转,“我大汗方才话中的意思是有意撮合你跟阿噶多尔济......”

    “父王,”元琪儿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死了,也决不嫁给那个绣花枕头的弟弟。”

第九百零八章 囚徒生活

    “琪琪格,我的好女儿,”也先轻抚着女儿的秀发说道:“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元琪儿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草原上的牛羊永远不可能跟水里的鱼儿结为连理,”也先叹了口气说道:“你就不要再想他了。”

    “不,”元琪儿一脸倔强的说道:“女儿的心已交给他了,今生非他不嫁。”

    “但如果你再见不了他面的话,难道你一辈子都不嫁人了么?”也先的目光凝视着她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可不希望你为了一个汉人成为全部落的笑柄。”

    “不会的,”元琪儿眸光一闪说道:“父王一定会再带兵南下攻打大明,我跟他一定会有机会见面的。”

    “那又如何?”也先缓缓摇头道:“他肯和你一同在草原上厮守一辈子吗?琪琪格,莫要让情感迷住了你的双眼,要知道,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会让你痛苦终生的,你及早还是断了这份念想吧!”

    元琪儿沉默片刻说道:“父王,你还是好好修养身体,女儿的事自己会解决好的。”

    也先一声叹息,“冤孽......”

    元琪儿身子一颤,转身默默的出了大帐。

    ......

    “欻——”一支箭在空中歪歪斜斜的飞过,“当——”的一声磕在一个窄口坛子上,弹了出去。

    “唉——”有人一声叹息,“又没扔中,太上皇,该您了。”

    不远处,只见袁彬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看着一旁的朱祁镇。

    朱祁镇笑笑,信手拈起一支羽箭,眯着眼瞄了一会儿,使劲一掷,“咻——”羽箭如流星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的一声稳稳的落入一只窄口坛子中,尾羽还不住的震颤。

    “有终——”一旁的哈铭大声道:“十筹,太上皇胜!”

    “臣还是比不得太上皇,”袁彬说道:“太上皇投壶的技艺,真是出神入化!”

    “行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必再恭维朕了,”朱祁镇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不过一小小游戏耳,就算你赢了朕,朕也是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臣实在是全力以赴,奈何确实赢不了太上皇,”袁彬神色坦诚。

    “罢了,罢了,”朱祁镇挥挥手,有些意兴索然,“以前在宫中时,朕与人比试投壶,每每大胜,从未输过一次,他们都是如你这般说的。现在朕已不再是九五之尊了,便盼望着有人能够嬴朕一次,谁知......”摇了摇头。

    袁彬与哈铭互相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忽听“咻——”的一阵破空声,声音又急又骤,不禁脸色俱各一变。

    “哐啷——”一声,一只作为投壶的窄口坛子被一支利箭射中,瞬间破裂,碎片四散。

    朱祁镇身子一震,循着声音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头戴金顶钹笠冠,身披一身黑色狐裘大衣的汉子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持弯弓向这边看来,他周围的骑士发出一阵欢呼声,这箭应该是他射的。

    袁彬脸色一变,正待上前理论,却被朱祁镇伸手拦住。

    “不要惹事,”他低声喝道:“我们走!”

    正待转身,却听一阵马蹄声响,那钹笠冠汉子纵马驰来,一勒马缰,拦在朱祁镇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那汉子不过三十出头,方脸大眼,颔下一丛胡须,他盯着朱祁镇看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你就是明人的太上皇么?”汉话说的十分流利。

    祁镇点点头,淡淡回了一句,“阁下真是好箭法!”

    那人下巴一扬,眼中露出一丝不屑,“你们明人就这般使箭么?怪不得会成为阶下囚!”

    “你......”袁彬和哈铭的怒火腾地升起,正待张口驳斥,却见朱祁镇朝他们挥挥手,面色淡然的对那人道:“阁下说的对,正是因为玩物丧志,我等才会成为阶下囚的。”

    那人见朱祁镇丝毫没有动怒,脸上显露出一丝异色,从马上一跃而下。

    “你便是也先太师在土木堡之战中生擒的明人皇帝朱祁镇么?”

    朱祁镇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看着那人道:“阁下是......”

    那人不答,把手中的弓递至他面前,“投壶这点把戏太无趣了些,不如你我比试射箭如何?”

    朱祁镇看看那把通体漆黑的硬弓,又看看那人,缓缓说了一句,“我拉不开。”

    那人“哈”的一声,“没关系,我来教你。”说着深吸一口气,一手执弓,另一只手伸出两指拉动弓弦,弓就像满月般渐渐拉满。再一松手,弓弦弹了回去。

    “如何,很简单的,你试一试。”说着又把硬弓递至朱祁镇面前。这时他身后的护卫也策马跟了上来,围成一圈,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朱祁镇的身上。

    “太上皇,”袁彬不忍他被人逼迫,开口欲要替他解围,“要不臣来试试......”

    “退下!”朱祁镇瞪了他一眼,一抻手,接过了那把硬弓。手腕一沉,身子歪了一下,差点儿没握住那把硬弓。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那钹笠冠汉子和他身后的一众护卫满眼戏谑的看着这位曾经的大明皇帝。

    朱祁镇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很快沉住气,双腿微微岔开,身子微侧,一手执弓,另一只手去拉动弓弦。只见他五指搂紧弓弦,使出全身的劲力猛地一拉,弓弦却未拉动分毫,再一拉,仍旧纹丝不动。

    看着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凸起,使出吃奶的气力去拉扯那硬弓,那钹笠冠汉子和他的一众护卫笑弯了腰。

    “太上皇,还是俺来吧!”哈铭实在忍受不了,上前伸手便要去抓他手里的硬弓。

    “住手,大汗的弓岂是你这般下贱的人能够摸得的?”只听一声怒吼,紧接着“啪”的一声,哈铭重重的挨了一鞭子,脸上登时现出一条血印。

    “你们......”哈铭目眦欲裂,脑门发热,正要捋起袖子上去厮打。

    就听朱祁镇一声断喝,“哈铭,退下!”

    “太上皇......”

    朱祁镇脸色一沉,“怎么,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退下,你和袁彬谁也不得妄动!”

    “是!”哈铭忿忿的退至一旁。

    “看来你们明人实在是不擅骑射,”钹笠冠汉子目光一瞥远处剩下的一只窄口坛子,“也只能玩玩这些女人的玩意儿。”

    此言一出,周围的护卫又是一阵哄笑。

    “阁下此言差矣,”待笑声甫毕,朱祁镇目光看着那汉子道:“其实这投壶游戏仅供消遣而已,在前元宫廷中也甚是流行,我闻其世祖忽必烈也精于此技,阁下以为呢?”

    话音未落,周围便鸦雀无声,护卫们的目光怔怔的看着那钹笠冠汉子。

    那人一脸恚怒,瞪视着朱祁镇道:“你好大胆,竟然敢说出这般话来,难道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阁下如欲杀我,不过举手之劳,”朱祁镇迎着他的目光丝毫没有怯意,

    “我现在已不是大明朝的皇帝了,杀我不过杀一寻常人而已,阁下如果不忿,这便请吧!”

    “你当真不怕死?”那人目光紧盯着他。

    “怕,”朱祁镇却微微一笑,“但我更怕受这无穷无尽的屈辱,不如死了干净,阁下如能成全,我这里感激不尽。”

    “太上皇......”袁彬和哈铭一脸惊惧的看着对方,生怕他们会对朱祁镇不利。

    那人颇具玩味的目光盯了朱祁镇一会儿,忽然哈哈一笑,“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意。”

    这时又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一群骑士朝这边飞驰而来,当先一人正是伯颜帖木儿。

    他策马来到众人面前,自马上飞跃而下,朝钹笠冠汉子施了一礼,“大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汗?”袁哈二人一愕,只朱祁镇尚还显得镇定。

    那人正是脱脱不花,只见他嘿嘿一笑,“本汗听说明人皇帝在这里,便过来看一看。”

    “不过一阶下之囚,也没什么特别,”朱祁镇很是平静,“倒是让大汗失望了。”

    “跟你说话,倒真是有趣,”脱脱不花上前拍了拍朱祁镇的肩膀,“虽是无甚本事,但牙尖嘴利,可惜凭着口舌是打不赢仗的。”

    “大汗说的是,”朱祁镇唇角微微一勾,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我大明远胜过我的人多矣,有他们在,大明江山就固若金汤。至于我这个无用的人,就只好待在这里供大汗消遣了。”

    “你这份心境倒很是难得,”脱脱不花看着他道:“相比之前,不觉得有天渊之别么?”

    “多谢大汗提醒,”朱祁镇朝他拱了拱手,“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如今的我不过是待死之人,不敢再有奢求!”

    “你想死?”脱脱不花脸上带着一丝戏谑,“本汗偏偏就不让你如意......”顿了顿,“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还需别人再给你一刀么?”

    朱祁镇一愕。

    “拿去!”脱脱不花将那把硬弓往他怀里一推,“在这里没有人前呼后拥,就让它陪伴你吧!你要真是个男人,就尝试着拉开它!”哈哈一笑,转身上了马,看向伯颜帖木儿,“太师的病现在如何了?”

    “回大汗,已经好多了,”伯颜帖木儿说道:“大汗亲来我部,真是蓬荜生辉,臣已备好酒席歌舞,还请大汗赏脸!大汗,请——”

    “好好......”脱脱不花点点头,转向朱祁镇,“如何?明人皇帝,随本汗一同去热闹热闹吧?”

    “我不过一囚徒,不敢扰了大汗的兴致,”朱祁镇欠了欠身,“大汗还是请吧!”

    “可惜可惜,”脱脱不花目光一转说道:“等本汗回到大都,你可一定要来。到时希望你能将这张弓拉开给本汗看。”哈哈一笑,打马去了。

    眼看着一群人如旋风般而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太上皇,”袁彬小心的上前对朱祁镇说道:“他们已经走远了。”

    朱祁镇收回目光,长出一口气,“袁彬,你可会射箭?”

    “会一些,只是不太精通。”袁彬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好,”朱祁镇目光回转,看看他跟哈铭,“从今日起,你们便教朕拉弓射箭!”

    ————————————

    “砰——”于谦平举起一杆火铳,扣动扳机,立时就将两百步外的一只瓦罐击得粉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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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