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九章 大军拔营
“咻——”破空的尖啸声自耳边响过,一支利箭钉在了朱祁镇脚尖前不到一尺的地方。
袁彬与哈铭连忙止住脚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松开朱祁镇挡在他前面。哈铭扯着嗓子大声喊道:“皇上在此,那边的速速过来接驾!”
没有应声,哈铭又喊了一遍,回答他的却是几支带着尖啸声的利箭。都落在他们二人面前不远处。
哈铭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想伤了皇上么,小心将你们满门抄斩。”
一声冷笑远远传来,“皇上好端端的在宫里待着,又哪里来的皇上?再不走,小心将你们射成刺猬!”
哈铭大怒,正待再出言喝骂。袁彬一扭头,发现朱祁镇已转身跑出老远......
“皇上......”袁彬和哈铭大声叫着追了过去。
朱祁镇充耳不闻,在茫茫夜色中发足狂奔。
......
炮击过后,斡剌特军营满目疮痍,营帐损毁很多,近万斡剌特战士非死即伤,另外还跑散了战马数千匹,可谓损失惨重。看到这一副惨像,很多斡剌特将领都意识到仗再也打不下去了。
也先脸上的忧色更深了,他心里明白,这仗已不是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再拖下去能不能全身而退。
残酷的现实让每一人的头脑都清醒了,没有人要求再打下去。
也先再一次提出撤军时,很快便达成了一致。至于从哪里撤向草原,又有了分歧,有人提出自来路撤回,也就是出紫荆关,经宣府大同撤向草原。可这条路比较远,听说一支明军又重新占据了那里,要想从那里经过,还得重新进行一番攻坚战才行,对身心疲惫、士气低落的斡剌特骑兵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正在讨论不休时,阿剌知院的人来了,向也先禀报说脱脱不花仍然顿兵于居庸关之外,不能前进一步。
这个消息的到来使得也先的眼睛一亮,一个计划在脑海中诞生。这里距居庸关不到百里,如果与脱脱不花联手对居庸关前后夹攻的话,一定是能够拿下居庸关,自那里出关,比其它地方要容易多了。
计议已定,也先便让来人回去通知阿剌知院,他的大军将取道居庸关退回草原,到那时内外夹攻,一举夺下居庸关。
阿剌知院的人走后,也先将这个计划告诉诸将后人人振奋,纷纷召集手下收拾行装,拔营启程。
就在也先刚出了大帐时,有人过来禀报说,朱祁镇回来了。这让也先大感意外,昨夜混乱之时,这位昔日的大明天子不知所踪,他听了也没太在意,毕竟朱祁镇的皇帝身份已经过时,不再具备什么价值了,他想走就让他走好了。
“太师,现在要怎样处置他?”手下人问道。
“既然回来了,也别再难为他,”也先吩咐道:“我欲回师草原,他要愿意跟就跟着吧!”
几个时辰之后,斡剌特骑兵终于撤离了京师。
不过与来时相比,这声势弱了许多。经过数日交战,十万斡剌特大军只剩下了六万多,其中很多人还带着伤,显得有些凄凄惶惶。
朱祁镇坐在一辆马车上,神色木然。
袁彬与哈铭依然陪伴在他的身边,他们回望了一眼远去的京城,摇头一阵叹息。
“好不容易走了,皇上却......”哈铭叹了口气,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其实如果等到天亮了,他们就会看清楚皇上,”袁彬也道:“就不会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面对袁哈二人的抱怨,朱祁镇一声不吭。等他们不再说话,朱祁镇方开口说了一句,“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这就回京吧!告诉新主子,就说朕已经死了。”
袁哈二人身子一震,“臣不敢,臣忠心侍奉皇上,决不敢有二心。”
“朕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了,你们跟着我又有何益?”朱祁镇淡淡的说道:“你们就算一直忠心服侍朕,朕也给不了你们什么,还是去吧!回到京师,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场富贵。”
“臣等就算是死,也决不离皇
上左右!”袁哈二人不为所动,一脸毅然的说道。
朱祁镇叹息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
元琪儿骑在马上遥望京师,久久不愿离开。那里有她一生中最爱的人,本想攻取京师将他拿获,再续前缘,可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郡主,我们该离开了。”海力木在旁劝道。
元琪儿仿佛没有听到般,依然怔怔的看着远处城墙那模糊的轮廓,良久方说了一句话,“海力木,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海力木似乎很有信心,“太师雄才大略,一定会再率军过来这里。”
“那你说这次我们为什么会输了呢?”元琪儿收回目光,“我们的战士是那样的勇敢,这场仗是不应该败的。”
“郡主,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海力木劝道:“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将这大明京师拿下。”
“海力木,”元琪儿目光烁烁的看着他道:“如果这场仗交给你,你会怎么打?”
“我......”海力木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呀!”元琪儿催促道。
“郡主,”海力木踌躇了片刻说道:“小人的见识是远远比不上太师的,所以小人不好说。”
“你是不敢说?”元琪儿眨了眨眼眸,“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说无妨,而我也决不会把你讲的话说出去。”
“请郡主恕罪,”海力木咬了咬嘴唇,“其实攻取大明京师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你的意思是在土木堡大胜后应一鼓作气,直捣这里?”元琪儿瞥了一眼远处的京城。
“正是,”海力木道:“那时大明京师人心惶惶,兵力薄弱,粮草不足,如太师率大军直抵城下,可兵不血刃拿下这座坚城!”
“你也看出来了?不过可惜我父王他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机会,”元琪儿叹道:“他当时不应该理会脱脱不花那道汗旨的。”
“太师有他自己的顾虑,”海力木道:“郡主就不要再私下埋怨了。”
“我就不明白了,脱脱不花是他拥立为汗的,”元琪儿眸光一闪,显得有些不甘,“我斡剌特人的实力要远远强于汗廷,怎就心甘情愿的任其摆布呢?”
“郡主......”海力木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额日图策马驰来,在离元琪儿丈许处勒住马缰,“郡主,太师让您赶快跟过去,不得在此逗留!”
“我知道了,”元琪儿回望了京师一眼,喃喃自语道:“或许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过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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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剌特人拔营遁去的情景被城墙上观望的于谦和诸将看了个一清二楚。
众将纷纷要求带兵出击,在斡剌特人后面进行掩杀。
于谦没有说话,目光看向杨牧云,“牧云,你怎么看?”
杨牧云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大人,现在鞑子虽然败退,但其战力仍在。况其全部是骑兵,机动力要远胜于我们,追不一定能追上他们,要是被他们反戈一击,吃亏的还是我们。”
“你们都听到了?”于谦环视了一眼诸将,“鞑子擅于佯败诱敌,你们不可上当,还是谨守住京师各处门户,不要让鞑子有机可趁!”
“是!”
......
待众将退下后,于谦眼望斡剌特人的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上,转向杨牧云,“牧云啊!你说他们会撤向哪里呢?”
“紫荆关已被收复,这条撤退的路线已经被堵了,”杨牧云沉吟道:“离京师最近的是居庸关,他们一定会撤向那里。”
“这是为何?”
“回大人,”杨牧云道:“脱脱不花的兵马还在居庸关外,若能与也先内外夹攻的话,是有很大可能拿下这座关城的。”
“哦?”于谦目光一闪,捋着胡须说道:“这么说罗通现在很危险了?”
“未
见得,”杨牧云说道:“如果罗都督准备得当,是不会给也先这个机会的。”
“这又怎么说?”于谦白眉一扬。
“因为居庸关实际上是不会有内外夹攻的危险,”杨牧云分析道:“脱脱不花有自己的盘算,是不会让也先如愿的。”
“什么盘算?”
“脱脱不花这个大汗是被也先拥立的,也先的实力要远远强于他,”杨牧云道:“他一直受也先压制,心中对其不满......”顿了顿,“我要是脱脱不花,恨不得也先与其麾下兵马尽数折在关内,又怎会与他联手打通居庸关?”
“唔......牧云言之有理,”于谦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他道:“要真如牧云所料,这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
“也先的军队不能滞留在关内,”杨牧云道:“否则一路祸害,会让百姓生灵涂炭。”
“牧云的意思是将也先的兵马尽数消灭在关内,让他匹马不得出关?”于谦的目光一凝。
“要歼灭他们恐怕不大容易,”杨牧云想了想说道:“依下官之见,还是开个口子,放他们回草原吧!”
“牧云是想放虎归山?”于谦皱了皱眉,“这也先是个人物,对我大明来说也是一个极厉害的对手,牧云难道想在今后的战场上再面对这样的人么?”
“当然不想,”杨牧云笑了笑说道:“可大人别忘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怎么会想不到趁土木堡大胜一鼓作气攻下我大明京师呢?”
“那是因为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不想看其做大,”于谦道:“便将他召回草原。”
“所以我们这里有了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杨牧云道:“这才打退了也先对京师的攻击。”
于谦眼睛一亮,“你是让也先回到草原,继续跟脱脱不花互掐?”
“正是,”杨牧云道:“经此一战,也先实力大损,而且其威望也会大大削弱。回到草原后,一定会对脱脱不花心生怨怼。鞑子内部若是产生了裂痕而互相攻讦的话,我大明边境的压力就大大减轻了。”
“他们会照着牧云预想的去做么?”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笑笑,“不过汗廷与斡剌特人之间的对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我们帮他们铲除了一方,另一方不就做大了么?”话音一转,“我们这里还应该派一支机动兵马跟在他们后面,使他们不致窜向他处。于大人还要以兵部的名义传檄各地州府,要他们严阵以待。”
“嗯......”于谦点点头,“老夫明白该怎样去对付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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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脱脱不花的兵马也开始拔营而起了。
“大汗,”阿剌知院来到脱脱不花面前,“太师的大军正在向居庸关行进,我们还是接应了他们再走吧?”
“接应,如何接应?”脱脱不花苦笑一声道:“昨晚军中失火,粮草损失大半,今日再不走,战士们就该挨饿了。”
“无论如何请大汗再撑持两日,”阿剌知院哀求道:“我们不能丢下太师他们不管啊!”
“太师的军力远胜于本汗,拿下这小小居庸关应该不再话下,”脱脱不花摇头道:“本汗得为困在这里的所有部属考虑出路。”
“大汗,”阿剌知院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臣能不能率所部留下,以接应太师?”
“大胆,”一旁的阿噶多尔济呵斥道:“你现在连大汗的命令也敢违抗了么?”
天空中悠悠荡荡的飘下来几片絮状的东西,晶莹剔透,竟然是雪花。
“你看,下雪了,”脱脱不花说道:“很多战士没有携带皮裘和冬衣。阿剌知院,你忍心看着自己的部下挨饿受冻么?”
......
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些,还不到十月下旬,居庸关内外就飘起了雪花。
也先的大军行进在雪花飞舞的归途上,心情更加低落。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居庸关的另一侧,已没有己方的一兵一卒,脱脱不花已经率军撤了。
第八百八十章 各人心思
“阿嚏——”杨牧云打了老大一声喷嚏,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下雪了......”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眼前萦绕,杨牧云缩了缩身子。他忽然发现少时憧憬的雪景不那么可爱了。
“呼——”肩头一沉,一件厚厚的大氅批在了身上。
杨牧云侧目看去,周梦楠正脸带笑容的凝视着他。
“这件大氅是用上好的羔羊皮做的呢!”周梦楠说道:“若是能从辽东淘到上好狐皮的话,妾身会让人再给相公做一件。”
“唔,多谢娘子,”杨牧云心中一暖,“没想到京师十月便下雪了,这天冷得有点儿早。”
“还好鞑子撤走了,”周梦楠道:“不然这仗再打下去人都要吃不消了。”
“这话还言之过早啊!”杨牧云缓缓摇了摇头,“鞑子的大军一日不出关,京师就一日不得安生。”
“老爷,小姐——”素月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饭菜都已准备好了。”
“那......相公,”周梦楠朝他眨眨眼,“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嗯......”杨牧云点点头。
屋里热气腾腾的支起了一个打边炉,一些菌类菜蔬和牛羊鱼肉的拼盘摆满了一圈。宁馨和黛羽侍立在一边,见杨牧云与周梦楠走了进来,欠身一礼。
“都坐下吧!”杨牧云对宁馨她们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那么多规矩!”
素月等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喜滋滋的坐下了。
“娘子这里的好东西倒是不少,”杨牧云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品说道:“要知道这些鱼肉菜蔬京城里已经不准贩卖了。”
素月“噗嗤”一笑,“老爷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外面稀罕,府里可是储备了不少。够咱们吃整整一个冬天呢!”
“哦,”杨牧云点点头,瞥了周梦楠一眼,“我倒忘了娘子是很有办法的。”
黛羽过来欲帮杨牧云脱下身上的大氅,却见他摆摆手,反而紧了紧身子说道:“天冷,我还是穿着好了......”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大人是不舒服么?”黛羽关心地问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不妨事,不妨事,”杨牧云大手一挥笑道:“只是在安南待得久了,不太习惯京师这里的气候了......你们不知道,安南那里没有冬天,也从未下过雪,一年四季都挺热的。那里的女人大冬天只穿一条短裙,赤着脚在外面走,当真罕见。”
“是么?”宁馨和黛羽闻听觉得很是稀奇,“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杨牧云笑笑,继续说道:“那边的冬天依然是一片鸟语花香,花儿照常开。跟这里的万物萧瑟大是不同。”
“听老爷这么说,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宁馨两眼放光。
“一定有机会的,”杨牧云说道:“等有空闲了我便带你们去看看。”
宁馨与黛羽兴奋得差点儿没拍起手。
与她们相比,周梦楠和素月倒镇静得多,并没有显露出太过惊讶的痕迹。
“怎么?娘子去过安南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问道。
周梦楠微摇螓首,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我跟小姐去过岭南的广州,最远还有海南的儋州......”素月开口说道:“那里也是四季常绿,人的穿着跟老爷说的安南人差不多。”
“难怪......”杨牧云笑笑,指着桌上的新鲜菜蔬说道:“这些时鲜菜品不会是娘子从岭南那边运过来的吧?”北方的冬天是没有新鲜蔬菜的,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大户人家也多是以腌渍的菜品下饭。
“相公说笑了,”周梦楠笑道:“岭南到这里有数千里之遥,纵有新鲜菜蔬,运到这里也都烂了。”
“老爷不知道,”宁馨在一旁说道:“为了能吃上
时鲜菜蔬,小姐特开了几间温房呢!在里面种一些菜收获还不错。”
“唔,还是娘子有办法......”杨牧云心中感叹,周梦楠这种别出心裁的种菜方式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都是一些微末小事,不过饱一时口腹之欲罢了,”周梦楠笑着转移开话题,“相公是做大事的,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说着亲自将一碟蒜蓉芝麻蘸料摆放在他面前,“好在鞑子撤了,相公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口气我现在还不敢松啊!”杨牧云道:“要知道鞑子还没有走远。”
“老爷多虑了,”宁馨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在他的碟子里,“难不成鞑子还会回来么?”
“这可说不准,”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可都骑着马,无论去那里都是很快!这一仗能胜,不过仰仗地利人和,若真是把我大明将士拉出去在一片旷野之地与鞑子野战,那败的就是我们了。”
“可婢子听说我大明将士也是在城外跟鞑子作战的。”素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说的不错,”杨牧云颔首道:“不过我军是背倚城墙,还可以得到城头上的炮火弓箭的支援,而且一方危急,各城门还可以调动兵马过来增援。非旷野之中无依无凭可比......”
杨牧云一番话让她们听得津津有味,黛羽也道:“听说大人可勇敢了,协助于大人连着打赢了几仗,用不了多长时间,皇上就该升大人官了吧?”
“我现在的官做得还不够大么?”杨牧云哈哈一笑,“堂堂兵部职方司郎中,有多少人穷其一生还熬不到呢!”
“可大人刚来京城时就已经官居五品了呀!”黛羽说道:“两年了,大人这兵部郎中还是五品。”
“那可不一样,”杨牧云笑笑说道:“锦衣卫的差事不过是用来吓唬人的,哪儿有现在威风?”
“听说相公指挥着千军万马,”周梦楠眸光闪烁,“不少带兵的将领都要听命于你呢!”
“那不过是暂时的,”杨牧云感叹道:“等鞑子远遁,我还是要每日里去兵部衙门当值的。”
“其实这样也好,”素月说道:“老爷每日里就可以回来与小姐相聚了。”
杨牧云的兴致显得低落了些,跟她们又说了一些话,这才站起身,“娘子慢用,为夫要去衙门一趟。”
“这个时候天已经晚了,相公还要去衙门办公么?”周梦楠讶异的起身问道。
“于大人一直待在兵部衙门里,”杨牧云解释道:“我心里实在有些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那......妾身陪你过去。”
“不必,”杨牧云将她按回座位上,“娘子不用为我操心,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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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温暖的轩室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各色菜肴。
紫苏与宁祖儿坐在桌边说着话。
忽然,棉布帘一掀,杨牧云穿着羊皮大氅走了进来。
“杨兄,你来了,”宁祖儿笑着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令夫人可等得有点儿急了。”说着瞥了紫苏一眼。
“我可没有,”紫苏那秋泓般的眼眸一翻,“我还以为他今晚不过来了呢!”
“贤伉俪许久未聚,我就不打扰了,”宁祖儿抬腿欲走,落下一句,“告辞!”
“宁公子不陪我喝一杯便想走么?”杨牧云连忙拉住了他,“快坐下,咱们好久没痛痛快快喝一场了。”
“杨兄如此盛情,我本不应该推却......”宁祖儿解释道:“可晚上还有差事,只得改日了......改日再和杨兄对饮!”
“择日不如撞日,你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会放你走的,”杨牧云把他按回椅子上,“如今鞑子都撤了,你们卢指挥使还会拘着你们,不要骗我。”
宁祖儿还想再说,就听紫苏没好气的说了句,“他留你就应着,如此急急
忙忙就走,倒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被她这话一堵,宁祖儿有些尴尬。
杨牧云目光一转,拈起酒壶倒了杯酒,递至他面前,“我夫人向来都爱说笑,宁公子不必介意......对了,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杨兄请说,”宁祖儿接过酒盅,“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论打探消息你们锦衣卫是最灵通的,”杨牧云说道:“鞑子大军撤离后,不知要移向哪里,你们可有消息?”
“这个嘛......”宁祖儿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听紫苏说道:“怎么,我不方便听么?”
“嫂夫人言重了,”宁祖儿笑笑,“鞑子撤离京师后兵分几路,其中一路听说已接近了居庸关......”
“看来他们还是想通过居庸关撤回草原,”杨牧云微微点头,“那脱脱不花呢?可有确切消息?”
“他们应该还在居庸关外,暂时没有移动的迹象。”
“哦?”杨牧云闻听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难道他真的想和也先内外夹击,一举拿下居庸关么?要真是这样,镇守居庸关的罗通恐怕凶多吉少了。”
“杨兄,你在想什么?”
“呃,没有,”杨牧云定了定神,“宁公子,咱们先干一杯。”
宁祖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与他对饮一杯酒后说道:“杨兄,鞑子士气已堕,这一撤,便不会再来威胁京师了。关内他们也不会久耽,下一步无论去哪里,总是要寻隙回草原的。总之走了就好,杨兄也不要太顾虑了。”
“宁公子说的是......”杨牧云想要再去拿酒壶时,紫苏已盈盈而起,纤手托住酒壶,为他们每人满了一杯。
“多谢夫人,”杨牧云与紫苏的目光略一对视,又转向宁祖儿,“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杨兄请讲!”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太上皇......他还好么?那晚我带人轰击鞑子军营,不知道有否伤到了太上皇?”
“这个......”宁公子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道:“太上皇的消息我这里暂时还未打听到。不过......那晚西直门外有哨探说有人曾试图接近那里,对方还说什么皇上在此,要他们过去接驾,结果被哨探一通箭给射走了。”
杨牧云“啊”的一声忙问:“可伤到人没有?”
“这个就不知道了,”宁祖儿说道:“天亮后并未发现尸体,当是那晚人就走了。怎么,杨兄怀疑是太上皇么?”
“不好说,”杨牧云缓缓摇头,“只要太上皇安好,我也就心安了。”
“杨兄,”宁祖儿看着他道:“不是我这里刻意对你隐瞒,而是皇上并不想知道太上皇的消息......”压低了声音,“若太上皇果真死了,皇上只有心里更高兴,决不会追究杨兄的。”
杨牧云身子一震,想想宁祖儿说的也是实情,不由慨然一叹。自古皇家是不讲骨肉亲情的,一切都是皇帝手中捏着的棋子,说丢掉便丢掉。个中原委其实不难解释,朱祁钰既已登基为帝,那朱祁镇便没有活着的价值了。最好也先能给朱祁镇一刀,那么他这个皇帝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下去。不然,朱祁镇一回来,难道要把皇位还给他么?
......
紫禁城里,面对也先率军撤离,朱祁钰的心情复杂之极,说不上是担心还是高兴。大明王朝成功的越过了这番劫难,应该举国欢庆。可作为皇帝的朱祁钰,反而心事重重。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兄长的下落,确切的说他究竟是生是死。
那晚准备炮轰斡剌特人军营,于谦和杨牧云是有顾虑的,担心炮火伤及朱祁镇。但这个计议朱祁钰却很赞成,他想也不想便下旨于谦和杨牧云立即着手此事。在他心里其实是希望朱祁镇最好死在斡剌特人的军营里,一死百了,不留后患,这便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皇位既然已是他的,就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夺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 最后胜利
“他到底有没有死在乱军当中呢?”朱祁钰喃喃自语道。
“他并没有死。”一个深沉的声音自殿内一角传了过来。
朱祁钰霍然抬头,只见救他回京的那位中年文士缓缓向他走了过来,还是以往穿的那一身便装,在宫里显得有些刺目。
“哦?先生如何知晓?”朱祁钰眉峰一扬问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中年文士唇角微微一掀,“守护在他身边的人一度想要将他带回京城,可他自己终究没能迈出这一步,现在随也先撤走了。”
“呃......”朱祁钰暗松一口气,“多谢先生告知。”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
“朕有件事想要拜托先生......”
朱祁钰话还未说完便被中年文士打断,“你是想让我除掉他么?”
朱祁钰身子一震,眼中闪现的两道厉芒一闪而逝,用一种轻缓的语气说道:“先生武功非凡,相信在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他就让你如此寝食难安么?”中年文士眼角露出一抹讥嘲的笑意,“他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而且现在已不是皇帝了。”
“可他曾经是,”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回来后也难说得很。如果他拉拢百官向朕逼宫的话,朕......”喘了口气,“朕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所以你就想让他死?”中年文士目光一闪,“这样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你的皇帝了?对么?”
朱祁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这件事朕不能交予别人去做,所以只有拜托先生了。只要先生能够帮朕一了心结,不管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
中年文士目光盯着他,忽尔一笑,“如果我想要你的皇位呢?”
“你说什么?”朱祁钰惕然一惊。
“君无戏言,”中年文士笑道:“是你说我若了却你的心结,你便答应我任何事的。”
朱祁钰笑了,“先生是觉得朕这个位子是谁都可以做得的么?”
“答不答应在你,”中年文士脸上的笑意一收,“坐不坐得在我。如何?你可答应?”
“你也说了,君无戏言,”朱祁钰微微眯起了眼,“朕说出的话岂有收回之理?”
“好,一言为定!”中年文士话音一落,人便迅即消失在了殿中。
朱祁钰长吁一口气,坐回椅中。蓦然,他身子弹起,目光紧盯着殿门外,“是谁?出来!”
一个倩影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正是柳云惜。她满身珠翠,一身宫里妃嫔的打扮。
“惜儿?”朱祁钰一见是她连忙走下御阶,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入宫后,柳云惜恢复了原来的名字,李惜儿。
“臣妾来看看皇上,”李惜儿欠身一礼,“皇上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了,一定要保重好龙体才是。”
“朕没事,朕很好,”朱祁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鞑子撤了,朕还有什么可操劳的......对了,过几日朕会命人下一道诏旨,封你为贵妃。”
“多谢皇上,”李惜儿闻听并不如何欣喜,澄澈的眸子看着他道:“那位恩公为人有些神秘,皇上不可不防着他些。”
“你不用担心,”朱祁钰不以为意的说道:“朕知道该怎么去做。”
李惜儿犹豫了一下,“臣妾是怕他拿住了皇上错处,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
朱祁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方才朕与他之间的话你都听到了?”
“臣妾别无他意,”李惜儿俏脸微变,“臣妾只是怕他伤害到皇上......”
看着她一脸诚恳之色,朱祁钰的心一热,将她揽在怀里,“你不必担心朕,他不会对朕怎样的。”
李惜儿伏在他的胸口,咬着樱唇说道:“皇上,你甫登大位,切不可
做出千夫所指的事,那样的话是会遭天谴的。”
朱祁钰微微一笑,拍着她的香肩说道:“老天给朕的机会朕是决不会轻易丢掉的,现在朕打退了鞑子,地位会更加稳固,谁也不会威胁到朕,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李惜儿却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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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团迷雾中,无论怎样走都走不出去。正在彷徨间,突然发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条人影,心中一喜,连忙快步行了过去。
“这位兄台......”杨牧云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对方转过身来。
“皇上?”他瞪大了眼,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祁镇。
“难得,你还记得朕是皇上,”朱祁镇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还以为无人再敢认朕了。”
“皇上如何在这里?”杨牧云的目光警惕的向四周扫去。
“这里没有别人,”朱祁镇说道:“只有朕一人。”
“那太好了,”杨牧云激动道:“皇上快随臣回去吧!”说着欲上前去拉他,却拉了个空。
“回哪里?”朱祁镇目光闪烁。
“当然是回京,”杨牧云道:“这里太危险了,请皇上赶紧随臣走吧!”
朱祁镇却缓缓摇了摇头,“朕已经回不去了。”
“皇上为何这么说?”
“朕现在不再是皇上了,”朱祁镇的神情有些落寞,“京城已有了新的皇上,朕还回去作甚?”说着转过身,踽踽地走了。
“皇上,皇上......”杨牧云急忙追了过去,可他却离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杨牧云被人一阵晃动,“腾”地坐了起来。
睁开眼时,发现紫苏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洒向四周,锦被、香帷、暖床、还有佳人......原来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夫君是做了噩梦么?”紫苏拿出一块锦帕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杨牧云呼出一口气,神情显得有些疲惫,“可吓着你了?”
“妾身是有点儿害怕,”紫苏朝他眨了眨眼,“你怎么梦里喊起皇上来了?是朝里发生了什么事么?”
杨牧云摇摇头,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紫苏安慰他道:“才刚过了丑时,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可杨牧云却睡意全无,想要起身更衣,却被紫苏拉住,一脸幽怨的看着他道:“妾身就这么让你嫌弃么?你连多待一刻都不愿意?”
“唔......夫人误会了,”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怕衙门里有紧急军务,想上朝前先过去看一看。”
“京城之围已解,还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军务?”紫苏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酥胸上,剪水双瞳朝他霎了霎,“兵部衙门里有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要你一小小的职方司郎中心急火燎的担心什么?”
她的酥胸滑腻柔软,杨牧云心中一荡,语气缓了下来,“鞑子还未出关,不能掉以轻心呐!于大人对我甚为倚重,我......”
“那也不用深更半夜的就巴巴跑过去吧?”紫苏嘴唇一撇,“要有什么紧急军务,兵部衙门里早就有人来喊你了。”
“夫人说的是。”杨牧云辩不过她,收回按在她酥胸上的手,侧身背对着她躺了下来。
紫苏一只手支颐起香腮,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夫君是与皇上之间产生什么误会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便去找义父,让他帮你出出主意。”
“没有,夫人不用多想,”杨牧云心不在蔫的说道:“我与皇上之间没有什么。”
“那你睡梦大声喊着皇上?”紫苏不依道:“我既嫁给了你,便要为夫君分忧。夫君还是跟妾身讲一讲吧,千万别憋在心里。”
杨牧云叹了口气,“我梦里喊的并不是当今皇上。”
“不是当今皇上?”紫苏眸光一闪,“夫君说的是陷在鞑子军营的那位?”
杨牧云点点头。
“你还在为他的下落而烦恼么?”紫苏一笑,“宁公子不是说过了,他可能没事。而且当今皇上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夫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杨牧云转过身凝视着她道:“凡事总是要证实了才能让人心安些。当今皇上可以不在乎,可我不能。炮轰鞑子军营是我带人做的,要是他真有什么闪失,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那事情可就大了。”
紫苏听了这一番话不由一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朱祁镇毕竟过去曾是大明皇帝,现在又尊为太上皇,不是一介臣子可以藐视的。他要真是被轰死在了鞑子军营中,一个大不敬罪行的帽子就被妥妥的扣在自己夫君的头上。若是心怀叵测之徒联合群臣向皇上施压,那么轻则入狱,重则砍头也不是不可能。
“不会的,他肯定会没事的,”紫苏虽如此说,但心里也有些慌了,“他要真是死了,鞑子一定会让人把他的尸首送来。”
“但愿如夫人所料!”杨牧云有些心烦意乱的闭上了眼,“睡吧,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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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率军向居庸关发起了攻击,罗通命人将一桶桶水浇在城头上,寒风一吹,便很快结成了冰。斡剌特骑兵攻打坚城险关,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要下马攀城仰攻。但要爬上这滑不溜手的关墙,势比登天还难。因此斡剌特人的第一拨攻击很快就被打退。
“这罗通能想出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一无能之辈,”也先感叹,“脱脱不花被他挡在关外,也不算冤。”
“若我们和脱脱不花同时对这座关城发起攻击的话,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伯颜帖木儿在旁说道。
也先嘿然一笑,“你太天真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指望脱脱不花么?”
“怎么?他要眼睁睁看着咱们孤军奋战么?”伯颜帖木儿有些不信。
也先凝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或许长生天会给我们一线生机......下令让勇士们撤吧!我们再找别处出关!”
“大哥怎么这就撤了,”伯颜帖木儿惊讶道:“不派人过去联络一下么?”
“脱脱不花早就走了,”也先摇头叹息,“也只有你还对他抱有希望。”
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他安敢如此......”胸膛不住起伏,“就算他走了,阿剌知院也离开了么?他可是咱们的人呐,手下不下三万勇士。”
“你能到咱们勇士的呼声么?”也先瞥了他一眼,“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伯颜帖木儿怔了怔,忽然大声怒吼,“他胆敢背叛大哥,我......我饶不了他!”
斡剌特骑兵撤离居庸关时,被石亨抓住机会在后面掩杀了一阵,又折损了不少兵马。大军沿长城一线向西南而行。
长城上的关口极多,如此大张旗鼓的一路行去,很难找到缝隙进行突破。
还是元琪儿率领她手下离开大队人马,在一个晚上奇袭了白羊口,夺下了这个口隘,也先率军从这里顺利出了关。
由明将范广率领的一支明军赶到白羊口时,也先的大军已全部撤走了,只遗留下一些掳来到百姓和一小支骑兵还未通过关隘。
范广率军一阵猛冲,很快吃掉了这小股骑兵并救下了这些百姓。仗刚打完便派人直奔京师,奏报白羊口大捷,将鞑子骑兵全部赶出了关外,斩获甚众。
消息传来,整个京城的人无不欢欣鼓舞。鞑子尽数被赶出了关外,京师的军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八百八十二章 苦寒之地
正统十四年十月二十,京师解除戒严,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欢庆胜利。
一时间京城大小街道爆竹声声,商铺酒楼纷纷开业,舞龙舞狮的队伍在百姓们的喝彩声中穿行来去,直闹得比过年还要热闹。
京城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颜,穿上过年时的新衣,逢人便作恭打揖道喜。一群群的孩子在街道上欢快的跑着、叫着,还扮起了交战双方拿着木棍“打仗”。
朱祁钰领着群臣祭告太庙,庄严宣布这次京师保卫战的胜利。并改明年为景泰元年,希望战胜这次劫难的大明王朝从此兴旺安泰。
大臣们和勋臣贵戚换上便装,携手欢聚于京师各大酒楼和风月场所,觥筹交错、偎红依翠,好不快活。一扫之前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京师保卫战中有功之臣的宅邸,更是门庭若市,这个时候政治嗅觉敏锐的人知道该在什么人身上押下自己的筹码。
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住的地方也不例外。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年轻人就做上了兵部衙门的郎中,而且还得到尚书大人的信任和倚重,连皇上都对其青睐有加,前途实不可限量。
“小姐,”管家冯全苦着脸对周梦楠说道:“这已是今日上门的第十一拨人了,都这样推出去不好吧?其中有些可是大有来头的,轻易不能得罪。”
“可相公他毕竟不在,”周梦楠有些无奈,“你去多说些好话,好生把人打发回去便了。”
“那他们带来的礼物......”
“相公不在府中,我是不能替他做主的,”周梦楠道:“只能让来人带回去了。”
“是。”冯全只好应道。
......
看着冯全身影远去,素月忍不住说道:“老爷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府里多了许多应酬,总不能让人家都吃了闭门羹吧?”
周梦楠轻叹一声,“相公自入仕后,起起伏伏,现在总算熬出来了......前段日子他没日没夜的忙,现在出去躲躲清闲也无可厚非,只要还有皇上的信任和于大人的倚重,就不用担心旁人的态度。”
“什么躲清闲?”素月嘟囔了一句,“我看他是恨不得整天待在姓陈的窑姐那里。”
“闭嘴!”周梦楠训斥她道:“相公是你能够编排的么?”
素月一惊,“小姐莫要生气,婢子不敢了。”
“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如此口无遮拦,”周梦楠看着她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她的出身,但她跟黛羽不一样。她可是有宫里背景的,而且还挂了一个教坊司的官衔。你以为相公迷恋于她,单单是因为她的美色么?”
素月垂下螓首没有说话。
“她虽在我之后入了杨家的门,可并不是以妾室的身份,”周梦楠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要知道她在南都与相公成亲时,可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沈大人主的婚,是堂堂正正抬进门的。你这样说她,除了徒逞口舌之利,还能改变什么吗?”
“是,婢子知错。”素月咬着嘴唇说道:“婢子只是替小姐不平罢了。”
“平不平的不是你随意发泄几句就可以改变的,”周梦楠瞥了她一眼,“我与相公结缘是出于偶然,若不是因为朝廷选秀,父亲也不会这么早把我嫁出去。相公对我也一直以礼相待,我虽为人妇,却并没有被约束在深宅大院。而相公他有所偏好,我这里也是不能过问太多的。”
“小姐难道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周梦
楠笑了笑,“你想让我怎样?把男人捆在自己身边么?还是要我活得像一个怨妇一样?别忘了,有杨家正室名分的可是我。以后相公飞黄腾达、封侯拜相,风光的可是我周梦楠,而不是她陈紫苏。”
素月的眼睛一亮。
周梦楠悠悠道:“就说这些登门拜访的人,还是要到我这里,而不是去?萝院。你.....可明白了?”
“小姐一向是心胸豁达的,”素月有些赧然,“婢子望尘莫及。”
“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周梦楠道:“至于旁的话不要多说,须知祸从口出。就算见了那陈紫苏,也不可怠慢了,就像在我面前我一样恭谨,你可记住了。”最后一句话拖得很长。
“是,小姐。”素月恭恭敬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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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杨兄,干——”宁祖儿端起酒盅站起身说道。
同时起身敬酒的还有朱骥。
“两位太客气了,”杨牧云手端酒盅双臂平举,“这我如何敢当?”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宁吴大人就要奉旨去辽东担任巡抚了,”朱骥笑着对杨牧云道:“这兵部侍郎的缺一空出来,还不是等着杨贤弟你填上去么?”
“朱兄这玩笑可开得大了,”杨牧云忙摆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做一职方司郎中都如履薄冰,遑论兵部侍郎一职?”
“杨贤弟过谦了,”朱骥说道:“京师城外与鞑子的几番激战,你可是立了大功的。连皇上对你都赞誉有加,不然又怎会吴大人支走呢?”
“杨兄的功劳这些日子可都是看在皇上和于大人的眼里,”宁祖儿也道:“今后你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到时可不要忘了小弟啊!”
“听了你们这番话,这酒不用喝我都醉了,”杨牧云摇头道:“若论功劳,皇上亲自督战,于大人身先士卒,三军将士用命,才获此大胜。而我,不过侥幸立了点儿微末之功罢了,实在上不了台面。”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摆在我们面前了吧?”宁祖儿笑道:“杨兄也是从我锦衣卫里出来的,何必用这些言语搪塞呢?我与朱兄难道还能做对杨兄不利的事么?”
“杨贤弟行事也太小心了,”朱骥目光一闪,“我方才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要知道主掌你们兵部的可是我岳父,昨晚家宴上他还讲要向皇上推荐你为兵部侍郎,这一纸任命对你来说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消息我已经先向你透露了,你该怎生谢我呢?”
“朱兄,”杨牧云目光一凝,“就算尚书大人真有此意,我也是不敢应承的。在兵部我资历尚浅,还需多磨练些日子......”
“杨贤弟不敢应承,到时诏旨一下,你敢不接么?”朱骥目光一转笑道:“杨贤弟年轻有为,比那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人要强太多了,我大明朝要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鞑子还敢再犯我边关么?”
“朱兄就不要再夸我了,再夸下去我就真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要钻也得先把这壶酒喝完。”朱骥拉住他,生怕他真钻下去。
“一壶酒怎够?怎么也得一坛才行!”宁祖儿一拍桌子,三人相视大笑。
三人又喝了一阵,杨牧云开口问道:“对了,朱兄,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是太上皇的消息么?”朱骥乜了他一眼道:“他还在鞑子那里,并没有被伤到,只是日子不太好过。”
宁祖儿笑了笑,“杨兄听到这消息应该心安了
吧?之前因为这个还也不能寐呢!”
“哦?朱兄是说鞑子有心怠慢太上皇?”杨牧云问道。
“对鞑子来说太上皇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朱骥说道:“自然对他就怠慢得很。”
“皇上知道这些么?”
“皇上当然知道,”朱骥眉毛一挑,“太上皇现在每日里的情形都是由我亲自禀报给皇上的。”
“皇上怎么说?有没有要派人把太上皇接回来的意思?”
“没有,对太上皇的处境皇上并没有说什么,”朱骥微微摇头,“看样子皇上并不想把太上皇接回来。”
“难道就任由太上皇流落塞外么?”杨牧云皱着眉说道:“这难道不是朝廷的耻辱么?”
“杨兄噤声,”宁祖儿向他使了个眼色,“皇家的事我们还是少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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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步入十月下旬的时候,草原便飘起了大雪。
寒风凛冽,裹挟着雪屑顺着帐帘的缝隙吹进了毡帐中。
毡帐中生着火,朱祁镇全身裹着毛毯,依旧不停的打着哆嗦。漠北的苦寒不是自幼在宫里养尊处优的他能够忍受的。
帐帘一掀,进来两个人影,是袁彬与哈铭。
“现在草原上的牛粪已不多了,”袁彬拍拍身上的雪,“臣只捡到这些,让皇上受罪了。”
哈铭上前拨拉了一下火堆,又添上几块干牛粪。
朱祁镇看着他们,摇摇头叹道:“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朕当不起这个称呼!”
袁彬与哈铭互相对视一眼,“太上皇......”
“朕也不是什么太上皇,”朱祁镇苦笑:“朕倒忘了,朕这个字也不能用了......你们若是不嫌弃,我叫你们一声袁大哥、哈大哥,你们叫我一声朱贤弟......”
两人慌忙跪下叩头,“臣不敢,实在折杀臣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你们又何必行此大礼?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值得你们如此么?”
“一日为臣,终生为臣,”两个人齐声道:“臣等不敢僭越。”
“你们起来吧!”朱祁镇将他们一一扶起,“在这里没有什么君,也没有什么臣。”
“谢太上皇!”两人这才起身。
“皇上饿了吧?”哈铭道:“臣这就去给太上皇找吃的。”说着正要转身出帐,却被朱祁镇拉住。
“不急,我还不饿,”朱祁镇为他倒了碗热水,“来,先喝一口暖暖身子。”说着又给袁彬倒了一碗。
袁哈二人心中一热,热泪盈眶,喉咙里像被什么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铸下大错,”朱祁镇缓缓说道:“差点儿让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使万千黎民遭受战乱之苦。我已无颜再回大明,只有在这里渡过余生,以赎罪愆。你们能陪在我身边......我心里感激不尽。”
“太上皇......”两人声音呜咽,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君臣唏嘘之时,帐帘掀起,走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将一包东西扔在地上。
“太师听说你饿了,就命我等送了吃的过来。”
那包东西摊开,尽上一些被人啃剩过的肉骨头。
袁彬大怒,“你们竟敢这样对待我们太上皇......”话未说完就见朱祁镇俯下身子,抓起一根上面还带着肉星的骨头啃了起来。
第八百八十三章 太师心结
“太上皇......”哈铭吃惊的瞪大了眼。
“你们吃不吃?”朱祁镇鼓着腮帮子对袁哈二人道:“很香的。”
那几个斡剌特人相视哈哈一笑,转身出了毡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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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草原后,也先病了,早在出白羊口时,他就浑身发热打摆子。为了稳住军心,他一路上强撑着没有在部下面前显露出异象。
“太师一路劳累,心力憔悴,因此得了风寒,”释迦坚赞为他诵念了一段经文说道:“只要多加休息,不理俗事,就一定能够恢复如昔的。”
也先长长叹息一声,“国师,之前我取得土木堡之战的胜利,歼灭明军精锐,又俘获了他们的皇帝。但却被挡在了大都城下,连二弟赛因孛罗和平章毛纳海也殒命于此,难道是长生天抛弃我了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师不必过于纠结于心,”释迦坚赞劝慰他道:“当年成吉思汗也曾遭受十三翼之战的失利,后却收拾人心,一跃成为草原之主。太师有些太心急了。”
也先怔了怔,喃喃自语道:“是呀!诚如太师所言,我是有些太心急了。当年成吉思汗南下攻打中原时便已一统草原,而我......”摇头一阵叹息。
“太师实力虽强,可草原民众的人心却不都尽在太师这里,”释迦坚赞说道:“如此面对上下一心的大明,如何能够取胜呢?”
也先沉默了下来,释迦坚赞句句说在了他心坎上。因为出身于蒙古旁系,所以他要变得更强,将孛儿只斤家族在草原上的声望压下去。可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脱脱不花,可这又怎么样。在所有草原人的心中,他不过是蒙古大汗身边的一个强臣而已。脱脱不花一句话,他就得在土木堡之战大胜后乖乖的撤回草原,放弃直取大明京师的计划。想要取代黄金家族成为草原之主,无异痴人说梦。
“国师,”也先目光深深凝视着释迦坚赞说道:“我要如何做才能取代脱脱不花成为真正的草原之主呢?”
“太师的执念乃太师的心结所在,”释迦坚赞道:“太师本想借夺取大明京师,使整个大明臣服来达成所愿。但天不遂人愿......可见时势未到,太师还需潜心磨练才行。”
“国师所言不错,”也先目光一黯,“我已年过四十,不知还否有机会等到国师所说的时势?唉......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怕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太师一代雄杰,若不是长生天的眷顾,如何能有今日之地位?”释迦坚赞慢慢说道:“此事急不得,须缓缓图之。”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伯颜帖木儿匆匆走了进来。
“伯颜,”也先不悦道:“没见我正与国师交谈么,怎如此没有礼数?”
“唔......”伯颜帖木儿只略微朝释迦坚赞欠了欠身,便急不可耐的对也先说道:“大哥,脱脱不花已经派出使节去明人那里求和了,他这不是在打咱们的脸么?”他眼中如欲喷
出火来,额头青筋凸起,“你现在就给我三万兵马,我去将那脱脱不花......”
“你要将他怎样?”也先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将他杀了不成?别忘了,他是所有蒙古人的大汗,你这样做,是要咱们绰罗斯氏成为整个草原的公敌么?”
“我......”伯颜帖木儿的喉咙哽了一下,忿忿然的说了一长串的话,“难道咱们就忍了这口气么?要不是他下了那道汗令,我们怎会在土木堡大胜后撤回草原,说不定大都城早就拿下了。出征大明,他却躲在居庸关外看热闹。现在我们败了,他又急着向大明求和......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么?我......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又能如何?”也先冷着脸说道:“他是大汗,怎样都可以。下的命令,我们只有服从。”
“凭什么?”伯颜帖木儿大声道:“他能坐上这个汗位还不是我们的支持?我们能让他坐上去,也能把他拉下来。”
“是呀,我也想把他拉下来,不过不是现在,”也先话音一转,“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修养生息,积蓄力量。还有......”顿了顿,“他能派使向大明求和,我们也可以。你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握着一张牌。”
“大哥不会是说那个已被废了的大明皇帝吧?”伯颜帖木儿道:“他还有什么用,尽糟蹋我们的粮食!照我说,还是丢出去喂狼算了。”
“不......”也先摇摇头说道:“你不懂,他虽已不再是大明的皇帝了,但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什么用处?”
“他身上尊贵的血统就如同草原上的黄金家族一样,”也先缓缓说道:“明人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做你的敌人希望你做的事。”
“是。”
“派个使者去大明,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也先吩咐他道:“你不能像一个孩子那样只会乱发脾气,要学会用脑筋去思考。”
“是,大哥,”伯颜帖木儿的情绪稳定了些,“可派谁去出使大明呢?”
“太师若不嫌弃的话,”释迦坚赞起身说道:“本尊倒是愿代表您去一趟大明。”
“国师能去自是再合适不过,”也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本也是大明敕封的国师,相信他们对你也会以礼相待。”
“多谢太师信任,”释迦坚赞道:“请太师保重身体,本尊去简单收拾一下这便起行。”
......
看着他的身影离去,伯颜帖木儿低声说了句,“大哥,这个人......可信么?”
“你觉得呢?”也先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要是觉得他不可信,那就你去。”
伯颜帖木儿吓了一跳,忙道:“大哥要让我去骑马打仗,那决无二话。可要让我去跟那些文绉绉的明人打交道......”苦笑一声,“还不如把我这颗头割下来
的好。”
也先笑了笑,“难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去吧,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是。”伯颜帖木儿正欲退下,却又被叫住。
“派人去把阿剌知院请到我这里来,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他?跟他有什么话好说?”伯颜帖木儿不解,“他现在躲在脱脱不花那边,还有脸来见大哥么?”
“可他身上毕竟流的是斡剌特人的血,”也先说道:“脱脱不花是不会真正信任他的,这里才是他的归宿。派个人去好言相请,他会明白的。”
————————————
杨府大门一阵擂鼓似的猛敲,看门的家丁一开府门,差点儿没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群顶盔贯甲、手握刀柄的官兵迎门而立,个个凶神恶煞,仿佛是来抄家的一样。
“杨大人在么?”一位身材魁伟的将官上前一步问道。
“我家大人他......他还未归,”家丁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军爷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唔......杨大人不在啊!”那将官侧过身看向一位年逾四旬的将领。
只见他大手一挥,“无妨,我们在这里等他便了。”说着直挺挺的按刀而立,所带兵卒整齐列于府门两旁。弄得家丁关门不是,不关门也不是,其中一人忙进府里禀报。
管家冯全也没见过这架势,偷偷去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阵哆嗦,忙去内院见周梦楠,将府门前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小姐,”冯全脸色发白,“你是没见,他们一个个披坚执锐,样子凶恶得很,也不说来找姑爷什么事......”喉头咕哝了一下,“不会是姑爷犯了什么事,来拿姑爷的吧?”
“怎么会?”周梦楠听了秀眉一蹙,“相公可是有大功于朝廷的,连皇上都对相公赞誉有加,怎会有人上门来寻晦气?”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素月,“你从后面出去,找到相公后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看相公怎么说?”
素月应声去了。
谁知素月刚从后门出去,杨牧云便来到了前门。
“咦?这不是石家叔侄俩么?”杨牧云认出了府门前站立的人,“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石亨和石彪这时也看见了杨牧云,忙上前施礼,“杨大人。”
“唔,二位石将军毋须多礼,”杨牧云拱手还礼,“你们身上的伤现在如何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杨大人挂怀,”石亨笑道:“我已升为右军都督,奉命开赴古北口,今特来向杨大人辞行!”
“恭喜恭喜!”杨牧云作了个请的手势,“那本官可得好好请石将军喝一杯,以为践行。请!”
命家丁大门中开,把石亨叔侄请入府内。
......
“姑爷把那群官兵请了进来,还有说有笑!”冯全忙对周梦楠道。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为官之道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不是来为难相公的。”周梦楠松了口气。
......
来到中厅,石家叔侄命人将礼盒抬了进来。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石亨笑着将一份礼单呈上,“还望杨大人笑纳。”
“石都督这是什么意思?”杨牧云脸露不悦,并没有伸手接那份礼单,“如果右都督还念着咱们以前的交情,还是把东西带回去的好!”
“杨大人误会了,”为不使场面尴尬,石彪连忙说道:“都是一些老家的山货,不值什么钱,想让杨大人尝尝,聊表心意而已。”
“这样啊!”杨牧云的脸色缓和了些,摆了摆手,“请坐!”吩咐府里的下人,“上茶,让厨房整备出一桌酒席......”
“杨大人不必了,”石亨忙道:“”我们叔侄还要急着去上任,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石都督去上任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杨牧云笑道:“眼看这就到午时了,你们总不能让手下将士饿着肚子随你们赶路吧?”
石亨、石彪叔侄俩互相对视了一眼。
“如此叨扰杨大人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我记得跟杨大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的成国公府上,”酒至半酣,石亨感叹道:“杨大人是所有兵部官员中最年轻的一个。”
“是啊,”石彪也道:“当时末将就与叔父觉得杨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过誉了,”杨牧云面色平淡的说道:“当时在下初到兵部不久,什么也不懂,不久也就下放到府军卫了。”
“那是皇上想让您多历练历练,”石亨道:“让我没想到的是,杨大人在战场上也智勇无双,要不是您率军生擒鞑子主帅赛因孛罗,恐怕当年宣大军就无法从容撤回关内了。”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做甚?”杨牧云端起酒盅,“京师一战,石都督与令侄舍生忘死,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惭愧惭愧,”石亨连连摆手,“我叔侄不过是以赎前愆而已,哪里敢当什么功劳?”
“要不是杨大人仗义执言,末将与叔父早就成了刀下之鬼了。”石彪也端起酒盅,“这再生之恩,没齿难忘!”
“本官是为国荐才,别无私意,”杨牧云说道:“干了这杯酒,这等话就不要再说了。”
三人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热络了些。
“古北口乃边防要塞,事关京师安危,”杨牧云叮嘱石家叔侄,“你们去了要多加注意鞑子的动向,他们在京师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必然不会干休!”
“那是自然,”石亨道:“不消杨大人嘱咐,只要我叔侄在,决不让鞑子越雷池一步。”
“听说杨大人不日就要高升,”石彪目光一转说道:“末将与叔父先在这里恭贺了。”
“哦?此事我怎不知?”杨牧云有些诧异,“别是以讹传讹吧?
石家叔侄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石彪继续说道:“杨大人难道真的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兵部侍郎吴宁吴大人被圣上任命为辽东巡抚,这圣旨都下了......他的兵部侍郎一职除了杨大人之外还有谁能够接替呢?”
“连这叔侄俩都这么说,看来朱骥透露给我的消息十有**应该是真的了,”杨牧云心里默念着,脸上却不动声色,“辽东乃我大明京师的一大屏障,吴大人能被调往那里,看来皇上对他是十分信任的。本官资历甚浅,如何担得起兵部侍郎一职,此话不必再说,没的让人笑话。”
“杨大人这是把我叔侄俩当外人,”石亨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吴大人能够调任辽东巡抚,是于大人一力推荐。为的就是将他的兵部侍郎一职留给大人你。圣上立刻准了,以此看来圣上也是明白于大人意思的......”微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有圣上提携,还有于大人为您保驾护航,杨大人您就是不想飞黄腾达也难,今后我叔侄都要仰仗杨大人您了。”
“是啊是啊,”石彪也说道:“假以时日,杨大人一定会主掌兵部,就是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末将与叔父就跟着您了......”话说的越来越露骨。
“说笑说笑,”杨牧云打断了他叔侄俩的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石都督与令侄唯有报效朝廷,方为正道。别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是是是,杨大人提点的是,”石亨叔侄忙点头道:“石某读书不多,话说得粗俗,还望杨大人不要介意。”
“两位应以国事为重,别的本官也就不多说了,”杨牧云端起酒盅,“来,干!”
“干!”三只酒杯碰在一起。
————————————
“方才可吓着妾身了呢!”在送走石家叔侄之后,周梦楠轻轻拍着胸口道:“竟然穿成这样登门拜访,不知道的还以为......”
“还以为来抄家拿人的,是么?”杨牧云笑道:“兵部衙门打交道的,都是这等武人,见多了也就不怪了。他们率军去古北口上任,只是顺道来看我,所以全身披挂......”
“他们是相公的旧识么,看起来跟相公很熟悉的样子。”
“两年前我就与他们有过交情,”杨牧云解释道:“京师一战又并肩作战,他们叔侄俩打仗还是很英勇的。”
“怪不得......”周梦楠正说着话,忽见素月脸色有异的走了进来,“老爷,小姐......”
“怎么了?”周梦楠问道。
“方才那几位军爷送来的东西......”素月的话说到后面有些言辞闪烁。
“他们送的东西怎么了?”杨牧云眉头微微一皱。
“相公,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周梦楠轻声说了一句。
......
石亨叔侄俩送来的礼箱被打开了,移出上面的土产山货,是满满一箱底的银子,至少好几百两。
“这姓石的叔侄俩......”杨牧云眉头皱得更深了,“居然跟我来这一套。快,把东西给我退回去
。”
“人都已经离京了,还怎么退?”周梦楠劝道:“相公不如先封存起来,以后再说。”
“这怎么行?”杨牧云摇头道:“放在这里时间一长,还怎说得清?我杨某人不能因贪图他人钱财而授人以柄,趁他们还走不远赶快追上去......”
“他们都是骑着马来的,出了京城恐怕很难再追得上了,”周梦楠道:“如今京师刚刚解除戒严,外面还不太平,相公执意将这压箱底的银子送出城,要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就说不清了。”
“那你说怎么办?”杨牧云看着她道。
“只有先封存起来不动,”周梦楠道:“妾身会安排妥当的,请相公放心!”
“嗯......”杨牧云的眉宇舒缓了些,“这些天来登门拜访的人不少吧?”
“相公现在可是京城里炽手可热的人物,门前又怎会少得了趋炎附势之徒?”周梦楠笑着说道:“相公不在,妾身可不敢放他们进来,至于送来的东西妾身也是不敢收的。”
“那就好。”杨牧云颔首道:“娘子还算是一个明白人。”
“老爷,”一旁的素月忍不住道:“你以后官会越做越大,要挡的人可就越来越多了。”
“你这话是从何而来呀?”杨牧云看了她一眼。
“他们说老爷快要升为兵部侍郎了,”素月抿了抿嘴唇大着胆子道:“婢子愚钝,不明白其中道理。”
“你偷听我跟他们的说话?”
周梦楠见他脸露不悦之色,连忙打圆场道:“妾身见他们都是武人,怕酒喝多了对相公不利,就让素月在旁边看着,倒不是有意偷听。相公不要责怪她。”
“我倒忘了她是会些功夫的,”杨牧云说道:“那些粗人说的话是能信得的么?”
“相公说的是,”周梦楠对素月道:“他们对相公说的那些胡话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会惹来麻烦的。”
“是,婢子明白。”素月欠了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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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爱卿,”在获得京师保卫战的大胜后,朱祁钰意气风发,“脱脱不花遣使来京,朕是见还是不见呢?”
“当然要见,”于谦毫不犹豫的说道:“脱脱不花虽是草原名义上的共主,但对也先不满已久。之前也先犯我京师,脱脱不花率军驻于居庸关之外,并未与也先呼应,可见一斑。趁也先新败,正是分化瓦解草原各部的时候,皇上切不可放过这个机会啊!”
“嗯,于爱卿的话言之有理,”朱祁钰颔首道:“那朕就让人将他们安排在会同馆住下,择日再行诏见吧!”
“皇上圣明。”
“朕会安排一个大场面给脱脱不花的使臣们看看,”朱祁钰说道:“我大明有上天护佑,不是跳梁小丑们可以觊觎的。他若能与也先划清界限,朕不会亏待他。”
“皇上天恩浩荡,定能收伏四夷之心,使他们不敢轻视我大明。”
“于爱卿忠心耿耿,所荐之人无不是国之柱石,”朱祁钰看着他道:“至于杨牧云任兵部侍郎一职朕准了,不日命人颁旨。”
第八百八十五章 田园之乐
“多谢皇上,”于谦又道:“臣还有一事需禀报皇上。”
“何事?”朱祁钰眉毛一扬。
“臣听闻太上皇并未殒命,已被也先挟回草原了。”
“哦?”朱祁钰面色微动,“你听何人所说?”
“臣是接到潜伏在草原的夜不收秘报,”于谦说道:“他们探听到太上皇就在也先营中。”
“唔......”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大自然,“可朕听锦衣卫秘报说皇兄早在也先撤离京师前的那个晚上便殒命于鞑子军营里了......别不是鞑子故意施的诡计,找一个与皇兄相貌相仿之人冒充,以混淆视听,借以离间我君臣?”
“这个......应该可能性不大,”于谦说道:“据报,锦衣卫袁彬与哈铭自土木堡之战后一直服侍在太上皇身边,也是他们在京师之战后一路保护太上皇到关外。”
朱祁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于爱卿,此事还需仔细察探一番再作定论。”怕于谦再提此事,便道:“朕有些累了,于爱卿若无别的事就退下吧!”
“是!”于谦欲言又止,遂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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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大明京师的热闹喧嚣,塞外草原在这个冬天显得异常寒冷。比天气更寒冷的,是每个斡剌特人的心。南下与大明作战竟然打成这个样子,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每个斡剌特战士之前还都憧憬着如何在进入大明京师之后,住进豪华的宅邸,喝着美酒,抱着漂亮的女人,过一个最幸福的冬天。可残酷的现实是,他们在大明京师城外丢下了几万具尸体,连块城砖都没撬下来一块,便又被灰头土脸的赶回了草原。希望与现实反差如此之大,难免让人心生怨忿,一时斡剌特各部议论声四起,有留言甚至说是不是长生天抛弃他们了。
“太师,”阿剌知院回来后一头扎进也先的大帐,来到床前关切地问:“您现在怎么样了?”
也先咳嗽几声,强撑着坐起,勉强笑了笑,“还好,你能来我就感觉好多了。”
“太师......”阿剌知院面目一阵抖动,屈膝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也先眉头微皱。
“我对不起太师,”阿剌知院眼睛一红,“没能协助太师攻取大都,我......我愿接受太师的惩罚。”
“这不是你的过错,你不必自责,”也先叹道:“是我低估了那些明人,本以为消灭了他们的精锐,俘获了他们的皇帝,他们就从此不堪一击,中原唾手可得,谁知......”摇了摇头,“是我准备不够充分,怎能将战败的责任怪罪在你身上呢?”
“多谢太师体谅!”
“赶快起来说话,”也先面色和蔼的对他说道:“你部情况如何?跟我说说。”
“那居庸关守将罗通是个狠人,”阿剌知院恨恨的道:“我部骑兵被阻于居庸关外,折损了不少人。他日再南下征战,我定要跟那姓罗
的算账。”
“脱脱不花的部下呢?”也先问道:“损失如何?”
阿剌知院怔了怔,“大汗......大汗他坐镇指挥,察哈尔人在后掠阵,损失不大。”
“这么说他是让你打前阵,”也先眼角微微翘起,“他却保存实力。”
阿剌知院沉默着没有吭声。
也先轻轻一声叹息,“阿剌呀,我斡剌特勇士的生命无比宝贵,是他们在战场上英勇拼杀,才有了我们今日的地位,否则脱脱不花为什么会高看我们呢?”
“太师......”阿剌知院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先沉吟道:“我们此次进攻大明为什么会失败呢?那就是因为我们草原各部没有拧成一股绳。本来最好的战机就在两个月前,明人的精锐全部覆灭在了土木堡,连他们的皇帝都成为了本太师的阶下囚。我们本可一鼓作气,直取大明京师,然后恢复昔日大元天下......可为什么我们不能把握那次战机呢?”
阿剌知院在仔细地听。
“那是因为脱脱不花不想让我们把握这次战机,”也先缓缓说道:“有很多人劝我不要理会脱脱不花的汗命,执行既定方针即可。可我不能啊!你可知为什么?”见阿剌知院没有说话,续道:“因为他是大汗,在很多蒙古勇士的心里,大汗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当时若我硬要攻打大明京师的话,很多部众不会追随于我,那样我也先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这个太师当的难啊!”也先深深叹了口气,“不管我们斡剌特人多英勇,实力多强大,永远都要活在孛儿只斤家族的阴影之下。用我们勇士的鲜血来浇灌他们的威名......”边说边观察着他脸色变化,只见阿剌知院似乎被自己的话语所感染,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太师,”阿剌知院终于开口说道:“不是我不想与你会师大都城下,而是大汗......大汗不让我继续攻打居庸关,”顿了顿,“而我也怕自己的部下伤亡太大,所以......所以没有继续打下去。”
“呼——”帐帘一掀,伯颜帖木儿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脸怒火的瞪视着阿剌知院,“你怕自己部下伤亡太大,可你知道我们伤亡了多少么?十万大军,回到草原时才只剩下六万......怕死就留在帐篷里搂着自己的女人好了,还出来作什么?”
伯颜帖木儿的话说的阿剌知院的脸白一阵红一阵。
“太师让你跟脱脱不花一路,是让你防他驻足不前,不是让你跟他穿一条裤子的......”伯颜帖木儿越说越气愤,“可你,就差跟他一起在太师背后捅刀子了。”
“伯颜——”也先喝止了他,“阿剌也是有苦衷的,你不可这样说他。”
“他再有苦衷能有咱们苦么?”伯颜帖木儿越说越大声,“他的三万人可没折损多少,而咱们呢?几乎快损失了一半呐!我们斡剌特的勇士,打败过帖木儿汗乌鲁斯的大军,还消灭了阿布海尔汗的
铁骑,都没有折断自己的马刀。而在脱脱不花的算计下损失了这么多......我实在是心疼啊!”
“都过去了,还提他作甚?”也先叹道:“马刀折了可以再锻造,而勇士们死在战场上却再也活不转来......”眼神复杂的看着阿剌知院。
“太师,”阿剌知院咬着嘴唇说道:“我身上流的也是斡剌特人的血,决不会被肮脏的东西蒙住自己的眼,做出不利于您的事情。”
“我知道,”也先点点头,“先王在世时,你我就并肩作战。而你是当着先王的面发过誓,要永远追随在我身边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面色一黯,“你我都一把年纪了,就怕还没做出什么就......到时恐无颜去见先王。”
“我现在就回去把部下都带过来,”阿剌知院说道:“决不再负太师。”
“好!”也先深深的看着他道:“希望你我携手一统整个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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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院后院的一个庭院里,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位年青男子和一群风姿绰约的少女正在逗弄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来,圣文,”杨牧云张开双臂,对正向他跌跌撞撞走来的杨圣文鼓励道:“到爹爹这里来!”
杨圣文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看看冲他一脸笑意的杨牧云,转身径直向紫苏走去。
“娘......”他刚学会说话,口齿有些不清,但娘还是叫得字正腔圆,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紫苏笑着将他抱起,“圣文乖,来,让娘亲一下。”
少女们也纷纷聚了过来,围着她们俩打趣。
“小少爷还是对姑娘亲,”芷雪笑着道:“姑娘平日里也没白疼他。”
“就是,”一位相貌极美,气质超尘的少女也道:“小少爷聪明伶俐,今后一定能中状元,做大官呢!”这少女名叫嫦曦,是?萝院新近力捧的花魁,她无论相貌还是气质与紫苏都极为接近。
“真借你吉言呢!”紫苏笑着说道:“等他大了,我要为他讨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媳妇!”
少女哄的一下笑成一片。
嫦曦俏脸绯红,“姑娘又取笑人。”
“现在?萝院里就数你最漂亮了,”紫苏笑道:“哪个王孙公子不想一亲你的芳泽呀!”
“我......我哪里比得上姑娘?”嫦曦的脸更红了,她才十六岁,脸还嫩得很。
......
少女们叽叽喳喳,把杨牧云冷落在了一边。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紫苏分开众少女,指着杨牧云对杨圣文道:“他是你爹爹,快叫爹爹。”
谁知杨圣文却把头埋在了紫苏怀里。
怕杨牧云尴尬,紫苏宽慰他道:“他一直没见过你,难免眼生,多聚聚也就熟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莺莺燕语
杨牧云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在小圣文面前晃了晃,“来,这个给你!”
这玉佩呈玫瑰黄色,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色,雕刻成一条鱼的样子,很是可爱。
杨圣文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伸出小手把那块鱼形玉佩抓了过来。
“这上好的金香玉是从哪里淘到的?”紫苏见多识广,只随便看一眼,便能瞧出这块玉的成色,“不会是她给你的吧?”口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周梦楠。
“你想多了,”杨牧云淡淡道:“不过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何必扯那么远?”
这时少女们也议论了起来,“昨天我在宝玉斋看到一支用金香玉打磨的玉簪子,比起小少爷的这个成色差多了。”
“听说上好的金香玉产自云南那边,”怜依说道:“多是作为贡品进贡给宫里的公主和娘娘用的,很少在民间流通......”
“嫦曦姐,”一个脸圆圆的少女对她们中间长得最美丽的嫦曦说道:“姑娘给你编的那支舞就差一个最漂亮的装饰了,不如......”瞄了一眼杨牧云,启齿一笑。
看着嫦曦欲言又止的样子,紫苏眸波一转笑道:“你想要求他的话,叫他晚上去你那里不就成了?”
少女们又都哄笑起来,嫦曦跺跺脚,脸更红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话如果从周梦楠口中说出来是不妨事的,如果紫苏说这样的话,自己要不有所回应,恐怕待会儿就要有大事了。
“如果嫦曦姑娘有需要的话,让人明说就可以了,”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至于别的就免了。之前我在澜沧国待过一段时间,淘得一些好玉,说不定真有嫦曦姑娘需要的。”
话说的非常坦然,实际上是摆明了态度不想跟这位?萝院的花魁产生纠葛。
对他的话,嫦曦也不得不回应,盈盈上前一礼,“如此多谢公子了。”
“原来公子去过澜沧国,怪不得有这样的好东西......”少女们窃窃私语起来。
“如果喜欢,你们都可以来找我,”杨牧云笑道:“看在你们姑娘份上,决不向你们要高价。”神色淡然,俨然一副珠宝商的样子。
一听这话,少女们的眸子放出异样的光彩,漂亮的女人都追求精美的首饰,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紫苏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男人......单单用一件首饰就把女人的芳心给俘获了。”
这时姚妈妈领了一个人过来,他见到杨牧云连忙上前躬身道:“小舅舅......”
“唔,文广,你来了,”杨牧云觉得有些意外,“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胡文广压低声音,像是尽量不让紫苏听到,“舅母让您赶快回去呢!”
“哦。”杨牧云心中一动,转向紫苏,还未说话,就见她瞥了自己一眼道:“你去吧,不要耽误了大事。”
“夫人,我去去就回来。”
杨牧云说着转身跟胡文广去了。
......
“姑娘,公子是有什么急事去的这么匆忙,”怜依看了一眼杨牧云离去的背影说道:“连说都不跟你说清楚。”
“他去自有他的道理,我问那么多作什么?”紫苏仿佛浑不在意,“男人跟你说便说了,不说你也不能去硬逼他。”
“公子不会是要升官了吧?”芷雪说道:“昨日一群兵部的官员在咱们这里为刚卸任的兵部侍郎吴宁吴大人摆酒饯行,席间有人说他去辽东后,兵部侍郎一职会由公子接任。”
“真的么?”少女们一听便来了兴致,纷纷向紫苏道喜,“姑娘马上就要成正三品的侍郎夫人了,恭喜恭喜!”
“不过是他们衙门里的人乱嚼舌头罢了,”紫苏的表情并未有何变化,“还未正式任命的事,也作得真的?”目光有些黯然,“再说就算他升任兵部侍郎,风光的人也不会是我。”
听她话音有些不对,少女们有些忿忿然了,“姑娘是受了她人的气么?”
“若是公子帮他家里的那位欺负咱们姑娘?咱们可不能与她干休!”姚妈妈高声说道。
“对!”怜依和芷雪叫道:“谁要咱们姑娘受委屈,我们决不饶她。”
待少女们义愤填膺的话语平复下来,紫苏方幽幽一叹,“你们想干什么?打到人家门上去么?这要是被京城里的人看到了,成何体统?”顿了顿,“姐妹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是不可以与人争竟的。”
“姑娘莫要这么说,”姚妈妈道:“怎么说您也有宫里的金公公帮着撑腰,而且还挂着宫里给的官衔呢?如何能让别人欺负?”
“那又如何?”紫苏微摇螓首,“教坊司的印记落在你身上,那是永远也擦拭不去的。就算生得再貌美,男人也不会真正拿正眼看你!”
“姑娘,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又能如何?他就是封侯拜相,我也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不然就是亵渎朝廷......”
紫苏的一番话让所有少女沉默了下来。
“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与达官贵人作妾,”紫苏的神色有些凄然,“能有人怜你疼你也就不枉此生,如何还能奢望别的?”
“姑娘......”姚妈妈嘴唇动了动,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
“当年我在南都与他相遇时,他也没有告诉我家里已有妻子,”紫苏回忆起从前的事说道:“本以为找一个踏实的人可以平平淡淡过日子,谁知......”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看他呀,就是贪图姑娘的美貌,”姚妈妈忿忿的道:“也不知夏红玉是怎么给姑娘把关的,要是老身在,就决不会让姑娘就这样嫁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罢了,”紫苏道:“我留在?萝院里,他从不曾说过什么?不枉了我对她的一番情义。”
“公子他为人大度,”姚妈妈道:“可公子的官如果越做越大,老身是怕......
“妈妈怕那时他会嫌弃我?”紫苏看了一眼伏在怀里的小圣文,他已经睡熟,“我身边已有了圣文,别的也不太在意了。哪怕我一辈子待在?萝院,也决不后悔。”
“也是,”姚妈妈笑了笑,“这里就是姑娘的娘家,姑娘愿意啊,待多久都成。”
“其实绮晴和碧柔的归宿都不错,”紫苏的目光在少女们的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嫦曦身上,“虽然是给人做了妾,但也不曾被人怠慢。嫦曦你比她们都漂亮,而且才艺更佳......这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你可要好好的准备一番,到元宵节时全京城花魁大赛,如果你能一举夺魁,到时我会为你物色一个比她们更好的归宿。”
“谢谢姑娘的栽培,”嫦曦欠了欠身,“不过嫦曦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女人......其实不一定必须依靠男人过活的。”
紫苏眸光一闪,“你莫说这样的傻话,你还年轻,不趁现在青春貌美谋一个好归宿,等将来人老珠黄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嫦曦却淡淡一笑,“我觉得像姑娘领养一个孩子过活其实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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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敬站在厅堂上,面对跪伏在下面的杨牧云和他的妻子周梦楠,朗声道:“......杨牧云公忠体国,功勋卓著。京师一战,奋勇杀敌,斩获鞑虏无数。特敕封为靖昌伯,领兵部侍郎衔,其妻周氏封为靖昌伯夫人,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杨牧云和周梦楠叩首道。
“公公一路辛苦,”周梦楠起身后笑着对成敬道:“还请到内室奉茶!”
“不了,”成敬面色木然,“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叨扰了,告辞!”刚说完,手里边多了一个鼓鼓的锦囊,捏了捏,里面硬硬的,不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杨夫人这是何意?”
“公公请留着喝茶,”周梦楠笑道:“总不能让公公白辛苦一趟。”
“那就多谢杨夫人了。”成敬笑着将那锦囊揣入袖口里。
“杨大人,”他的目光又转向杨牧云,“这兵部侍郎一职有不少人觊觎,皇上却授予你,对你是颇为看重啊!你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臣定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
“好,好,”成敬点点头,“咱家这就去了,杨大人留步。”
“下官送送公公。”
......
“小姐,”素月兴奋道:“你现在已经是靖昌伯夫人了呢?可惜那个陈紫苏不在,不然可以好好气气她。”
“你呀,怎么心里老想着这些?”周梦楠虽然心里高兴,脸上却不动声色,“她远远躲着咱们,你还要寻人晦气不成?”
“小姐,”素月抿了抿嘴唇说道:“老爷已经是有爵位的人了,还实授兵部侍郎一职。要还是往?萝院跑......总不大好。”
“我会劝他的。”周梦楠淡淡道。
第八百八十七章 物是人非
“杨大人,”成敬在出了府门后转身对杨牧云道:“皇上私下里可是一直念着你从前的好,这对做臣子的来说是很难得的。”
“是是,皇上的厚爱,臣是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
“于大人年事渐高,再过几年接替他执掌兵部的人选不出意外就是杨大人你了,”成敬压低声音,“这官做到位高权重,可不仅仅要会做事,还得仔细揣摩皇上的心思,这官才能做的长久。”
“多谢成公公指教,”杨牧云道:“听公公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圣贤书啊!”
“所以呢......”成敬拉长了声调说道:“君臣相知,是最难得的。你要好生辅佐皇上,不可生二心呐!这荣华富贵那今后可就是源源不断......”
“成公公说的是!”
......
目送成敬骑上马,在几位大汉将军的护卫下渐渐远去,杨牧云陷入了沉思。
“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生二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转身回府。
......
杨牧云第一次换上正三品绯色孔雀袍服,再戴上双翅纱帽,显得神采奕奕。
素月、宁馨和黛羽在一旁看着赞叹不已。
“相公自回京后连升数级,在整个大明朝无人能比。”周梦楠在旁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袖,笑道:“这要是回到湖州,倒要引得全城人来围观呢!”
杨牧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抚了抚下巴说道:“就是看起来太年轻了些,要是再长一绺胡子就好了。”
宁馨听了“噗嗤”一笑,“老爷还未弱冠就得此殊荣,明日立于朝堂之上,岂不愧煞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子了。”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听你这么一说,明日早朝我都有些不敢去了。能站在那里的都是苦熬了半生的人,我与户部、刑部、还有都察院、大理寺甚至内阁的那些大人们站在一起,有些太格格不入了。”
“有志不在年高,”周梦楠笑着对他道:“相公能有今日之地位,也全是靠自己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拼出来的,这一切皇上和大明的全体将士们都看在眼里,就算朝堂上的那些老臣也不能说什么。”
“唔,听娘子这么一说,我这心才放下来了些。”
周梦楠嫣然一笑,话音一转说道:“相公,你现在已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员了,这内宅之事也应该有个规章了。”
“娘子想说什么?”
“相公不要见怪,”周梦楠语气和缓的说道:“这紫苏妹妹总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让她搬过来我们姐妹一道服侍相公更方便些,相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吭声。
“老爷,”素月开口说道:“她现还住在?萝院,这要传出去对老爷的官声也不大好。”嘴里“她、她”的叫着,显然不承认紫苏的身份。
“相公与她可是当着一众同僚的面拜过天地的,”周梦楠道:
“不同于一般妾室,如果一直这样......”顿了顿,“妾身别无她意,只是替相公着想罢了。”
杨牧云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妥善安排。”
......
“什么?封一位来历不明的娼家女子为贵妃,你这是不要朝廷体面了么?”
仁寿宫内,孙太后对前来请安的朱祁钰道:“你现在已经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做下这等事让天下人耻笑么?”
“太后,”朱祁钰涨红着脸道:“她、她不是您说的那样......”
“那是哪样?”孙太后的目光如刀锋般盯着他,“改个名字就能够混淆视听了么?别忘了京城里有多少人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封为贵妃,你让天下臣民怎样看待你这个皇上?”
为了封柳云惜,也就是李惜儿为贵妃。朱祁钰特地过来仁寿宫与孙太后商量此事,结果被她一通怼。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朱祁钰迎着孙太后的目光,“太后何必如此动怒?”
“小事?”孙太后冷笑一声,“我皇家可没有小事,你现在登基了,成为皇上了,可以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可你别忘了皇家的体统,你要执意如此,别说在这后宫,就是满朝大臣,都会用唾沫把你和那贱人淹死......”
“太后,”朱祁钰强压下心中怒气,“您可以数落朕,但请不要侮辱她。”
“怎么,她还说不得了?”孙太后嘴角一撇,“别以为哀家在深宫里什么都不知道。那清韵馆的头牌,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哀家还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京城里不少勋臣贵戚都捧过她,要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怕是会更难听吧?”
朱祁钰的脸色涨得有些发紫,咬了咬嘴唇忍住没有开口。
“皇上,”孙太后声音缓和了些,“别的事哀家都由得你,你要提拔那姓杨的小子,哀家也没说什么,可是......”
“杨牧云为国抵御外侮,立下大功,这是将士们有目共睹,不是朕有意偏向。”朱祁钰沉声辩道。
“你自是有你的道理的,”孙太后眯起了眼,“你可知太上皇在位时为何一直不重用他?”见朱祁钰不说话,遂道:“那是因为他一个有妇之夫竟然勾搭我大明长公主,太上皇对他是一贬再贬。而你,却又把他拔擢了起来。”
“这事朕知道,”朱祁钰道:“但他对熙媛并无暧昧之意。”
“可熙媛为他却一再顶撞哀家和太上皇,”孙太后大声道:“她不顾皇家脸面坚持要和他在一起,为了逼迫哀家和太上皇让步,他竟然戴发出家修行。堂堂一大明长公主要与一臣子做妾,真是连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朕......朕其实也觉得此事不妥。”
“祁钰,”孙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你把鞑子赶出了塞外,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哀家很是欣慰。可你初登帝位,做事还是要三思才行,我大明朝不能再有丝毫动荡了。”
朱祁钰差点儿没喊出来,纳一个
女人为妃能让大明朝有什么动荡?正要再说,却见孙太后挥挥手,“哀家累了,皇上这就去吧!有什么事不妨先与大臣们商量。”
这宫闱之事怎能让外臣掺和?朱祁钰还未说出这句话,只见金英满脸堆笑的迎上来,“皇上,太后心情不大好,您还是改日再来请安吧!”
朱祁钰虽然不甘,但也无法,只能一脸失落的离开了仁寿宫。
出了宫门,他仰天长叹,原来做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一件不大的事也处处受制,真是让人郁闷。
......
“这里便是昔日的清韵馆,”在马车上,紫苏掀开车帷指着一处被封的院落大门对嫦曦说道:“想当初清韵馆与我们?萝院可是齐名,她们的头牌柳云惜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
“哦,”嫦曦眨眨眼,“那她比起姑娘你如何?”
“我?”紫苏笑了笑,“可以说各擅胜场吧!当时我刚从南都来京不久,与她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要不是姑娘在南都扬名,怕是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也落不到她头上。”嫦曦笑道。
“小蹄子,用这话来捧我么?”紫苏微摇螓首,“你是没见过她,论相貌、论才艺、论风情,她都不在我之下。”
“从未见姑娘这么推崇过一个人,”嫦曦的眸子霎了霎,白皙如玉的手肘支颐起娇俏的下巴,“要是能让我见一见她就好了。”
“你见她?怕是没机会了,而她今年应该也十九岁了,就算身在京师也不会与你争竟,”紫苏说道:“你要好好下一番功夫,到时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头就是你的。”
“有姑娘你在,我怎敢顶这样一个名头?”嫦曦笑道:“那不是让人笑话么?”
“我呀,现在只能相夫教子,”紫苏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跟我比个什么?回去后好好用心去演练我给你编的歌舞,要是京师第一花魁的名头被别人得了,我可不饶你。”
“是,姑娘。”嫦曦娇笑着欠身一礼。
“咦?”紫苏的目光想是被什么给定住了。
嫦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清韵馆被封的门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月白儒衫的青年公子,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若有所思。
“好俊俏的人。”嫦曦心中暗赞了一声,别看她只有十六岁,比紫苏还小了一岁,可阅人无数,如此俊俏的翩翩佳公子她还是第一次见,“比经常来见姑娘的那位宁公子还要生得俊俏。”
“你在这儿别动。”紫苏嘱咐了她一声,下了马车步履轻盈的向那年轻公子走去。
“姑娘与他也是旧识么?”嫦曦睁大了眸子,“姑娘身边的佳公子可真不少,可为何她偏偏嫁给了那杨牧云呢?”
......
“请问,是柳云惜柳公子么?”紫苏行至那年轻公子近前小心的问道。
年轻公子霍然转身,定定的看着紫苏,“你......是紫苏姑娘?”
“果然是你,”紫苏抿嘴一笑,目光朝四下看了看,“柳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第八百八十八章 畅所欲言
两位绝代佳人来到清韵馆对面一间茶寮的临窗雅座坐了下来。
“你竟然还赶回到京城,”紫苏看看周围无人注意这里,压低声音对柳云惜说道:“你知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还盯着这里?”
柳云惜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难道你已经和皇上......”紫苏恍然大悟,“我听义父说皇上刚纳了一位叫李惜儿的绝色美人,莫不是你?”
柳云惜目光一凝,“许久不见,你还是以前一样冰雪聪明。”
“那我现在要称呼你一声娘娘了?”紫苏眸子霎了霎。
“不敢当,”柳云惜微摇螓首,“我没有当娘娘的命,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难道郕王自从当上了皇帝之后,便把姐姐抛诸脑后了么?”紫苏有些忿忿然,“还是因为姐姐过去的身份让他避而远之?”
“事情不像妹妹说的那样,”柳云惜轻叹一声,“他虽然做了皇帝,很多事也不是能为所欲为的。”
“我看得出来,姐姐是对他动了真情的,”紫苏说道:“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一样了,由一个赋闲在京的藩王一跃成为万乘之尊,还怎会一直念念不忘与姐姐过去的那点儿情分?”
柳云惜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以姐姐的身份,入皇家的门是最难过的,”紫苏看着她缓缓说道:“虽然姐姐改了名字,但也不会一点儿不露痕迹。除非......除非姐姐能为他诞下个皇子,母凭子贵,姐姐或许还有个盼头。”
柳云惜轻笑一声,笑得有些苦涩,话音一转道:“对了,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紫苏眸光一闪,“只不过偶然路过罢了,没想到真能在这里碰见姐姐,真是有缘。”
“难道你那位夫君没有陪你么?”柳云惜问道。
“他?”紫苏笑了一声,“他现在可是风光得紧,连我这里也不大来了呢!这男人呐,一旦富贵荣华加身,原来的情分也就淡了。”
“杨牧云可不是那样的人,”柳云惜道:“他对你一往情深,怎会做出负心薄幸的事?”
“或许之前是吧,”紫苏叹道:“女人再怎么风华绝代,男人看得久了,总会看厌的。在男人眼里,最重要的是功成名就,而不是窝在女人的石榴裙边虚度一生。杨牧云是个很现实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已经把他给看透了。”
“不是我把他给看透了,而是我把所有的男人都看透了,”紫苏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异样的神彩,“在南都他与我交往时,从未跟我说过他已有了妻室。而娶我过门后也未透露过,我原本想跟一个普普通通、不那么显赫的男人过一辈子算了,谁知他被皇上下旨封赏,又调入京城。离开南都的那天,我又见到了他那位原配正室......”
“他那位原配夫人一见你是不是又气又恨,恨不得上前撕破你这张貌若天仙的脸?”柳云惜打趣道。
“那倒没有,”紫苏微微摇头,“他那位原
配夫人端庄大气,一见面就妹妹叫个不停,还送我一对冰花芙蓉玉镯作见面礼......”
柳云惜“啊——”的一声,“他那位原配夫人好阔绰的手笔,要知道冰花芙蓉玉镯可是世间珍品,相传是唐明皇送给杨贵妃的定情信物。”
“那是,在他那位原配夫人眼里,是没有什么不能收买得了的,”紫苏嘴角微撇,“他那原配夫人出身于江南巨富周家,拿出那样一对镯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看来你这位小夫君还是挺有福气的,”柳云惜说道:“有这样的岳家襄助,仕途要比旁人要顺畅得多。”
“按道理说应该是这样,”紫苏道:“可他犯了一个大忌......这男人呀,有时会因为一个女人兴旺,有时也会因女人而坏了所有的事。”
“这怎么说?”柳云惜向她挤挤眼,“坏他事的不会是你吧?”
“我有那么大本事么?”紫苏苦笑,“与他有纠葛的女人是当今皇上身边的长公主,永清公主。”
“朱熙媛?”柳云惜惊讶道:“我倒听王爷......不,皇上说过,永清公主对他是念念不忘。”
“何止念念不忘,我看是用情甚深,”紫苏秀眉一扬,“他一有妇之夫,竟然与公主之间牵扯不清,也难怪之前皇上会对他一贬再贬了。”目光定定看着柳云惜,“不过,自从你那位王爷登基后,他倒是官运亨通,一扫之前的颓势,开始平步青云了。”
“这中间的事皇上也跟我说过,”柳云惜道:“当年他与永清公主在南都时被观音教的贼子所掳,还是你那小夫君奋不顾身将他们救出来的。皇上一直念着你那小夫君的好,而他在京师之战中也是立下大功的,皇上封赏他也是应当。”
“所以呢......”紫苏拉长了语气,“皇上怎么封赏他是与我无关的,我毕竟不过是一个妾室,怎登得了大雅之堂?”
“所以你就一直留在?萝院中,过着你以前的日子?”柳云惜看着她,“你那小夫君也真够心宽的,竟然一直没有异议。”
“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紫苏道:“无论我在哪儿,他都是我夫君。”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也不怕让你知道......”柳云惜顿了顿,“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为兵部侍郎。他已经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员了,你是正妻也好,妾室也罢,总不能让人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的女人还徘徊在烟花之地吧?”
“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紫苏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如果把我锁在一个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宁可死掉算了。”
“你不会选择走这一步的,”柳云惜道:“你一定准备好了后着,是不是?”
“我哪里有什么后着?”紫苏苦笑一声,“大不了我要他一纸和离书,一拍两散便了。”
“你这张嘴也真敢说,”柳云惜笑道:“哪有一个妾室讨要和离书的,不过是扫地出门罢了。”
“只要他乐意便随他,”紫苏道:“只要不让我过日日向主母请安的日子,怎么都行。反正我已有了圣文,还指望他作什么?”
“圣文?你收养的那个孩子?”
“嗯,”紫苏点点头,“那孩子怪聪明伶俐的,若能将他抚养成人,也不枉此生了。”
“妹妹真是好盘算,”柳云惜叹道:“你还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而我......”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不是才跟姐姐说过了么?”紫苏促狭似的朝他挤挤眼,“赶快给皇上诞下一位皇上,说不定还能被封为太子呢!日后若能登基,姐姐便是太后,妹妹是望尘莫及啊!”
“好啊!你敢取笑我,”柳云惜俏脸一红,“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起身朝她胳肢窝挠去。
“姐姐,我不敢了,”紫苏告饶道:“这里都是外人,姐姐一身男装,闹起来不好!”
“这次便饶了你,”柳云惜收手坐回原位,“再敢胡说,我就抱走你家圣文。”
“姐姐喜欢就尽管抱去,”紫苏眸波一转,“说不定他跟着姐姐还能有好的造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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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公子是谁?”紫苏回到马车上时嫦曦问道:“好像跟姑娘你很熟的样子。”
“跟我熟的公子多了,你都要一一问个遍么?”
“嫦曦不敢!”
看着嫦曦垂首低眉的样子,紫苏告诫道:“刚才的事你就当没看见,不可像任何人提起。”
“是,姑娘。”
......
马车驶回?萝院后,刚入后门,就见茗儿急急忙忙迎了过来,“姑娘,公子来了。”
“嗯。”紫苏微颔螓首,仿佛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姑娘,”嫦曦欠了欠身道:“嫦曦去了。”
“慢着,你随我来,”紫苏说道:“你那舞练得怎么样了,我还要好好看看。”
“那我去唤怜依和芷雪过来。”
“不必,”紫苏娇俏的下巴微微一抬,“那支曲子我也会弹。”
......
房内,杨牧云正逗着小圣文玩,经过几日相处,两人之间熟稔了很多。小圣文对他也不再害怕,而是咿咿呀呀的连说带比划着什么。
“夫君回来了,”一进门紫苏就满脸带笑的对杨牧云道:“可不巧,我得看着她们练舞,让夫君等的久了。”说着向嫦曦使了个眼色。
“嫦曦见过大人。”这位?萝院新近最美的花魁上前朝着杨牧云盈盈一礼。
“唔......”杨牧云道:“我跟你们姑娘有话说,你先下去吧!”
“是。”嫦曦看看紫苏,正欲退下。却听她说了一句,“圣文喜欢跟着你,你抱他出去吧!”
嫦曦应了一声,抱起小圣文,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下杨牧云和紫苏两人。
杨牧云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夫人,这次来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是升官的事么?”紫苏说道:“妾身在这里先恭喜夫君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皇帝心声
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看来你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是宁公子告诉你的么?”
紫苏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想了解什么并不一定非得通过他的。”
“也是,”杨牧云点点头,“夫人的本事很不一般。”
“你想说什么不妨都讲出来,不必拐弯抹角。”紫苏的目光凝视着他道。
杨牧云的目光与她对视着,忽然伸了个懒腰,“我累了,想早些休息,夫人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紫苏“噗嗤”一笑,乜了他一眼说道:“你想休息,好啊,用不用我替你找一个人陪你侍寝?”
“唔......这样的话不像是夫人能说出来的,”杨牧云抬了抬眼皮,“是谁?”
“方才你也见过了,是我们?萝院的头牌嫦曦,”紫苏眸波一转,“如何?她的姿色不下于我吧?而且,她还从未陪过客呢!”
“呃......”杨牧云站起身,背负着双手,围着她转了一圈,“真的?”
“你不信?”紫苏一笑,“你是我夫君,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怎敢怠慢......啊哟,你干什么?”整个人已被杨牧云拦腰抱起。
“你是在考验我,对不对?”杨牧云笑着对她说道:“告诉你,我现在要罚你。”
“为什么?”
“为人妻要守本分,”杨牧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俏臀,“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的女人,不该打么?”
“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嗯......”话还未说完,樱唇已被杨牧云的嘴唇贴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杨牧云抱着她来到床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还不快把门关上。”紫苏俏脸嫣红,眸子变得异常妩媚。
“我知道......”杨牧云笑着转身。
屋里的灯熄灭了,床帷如波浪般微微颤动,除了几声呻吟,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
良久,房内平静了下来。
“好了,你有什么话现在可说了吧?”紫苏呢喃道。
“我不想说,”杨牧云慵懒的翻了个身,“而且也没什么可说的。”
“真的?”紫苏雪藕似的玉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眼眸如欲流出水来,“你难道不是来接我走的吗?”
“接你走?去哪里?”杨牧云目光微动,“你不想待在这里了么?”
“夫君现在与以前大不同了,”紫苏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官越做越大,而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让你难做。”
“你要真么想,早就跟我离开了,”杨牧云轻叹一声,“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呢?”
“如果夫君你发话,我是不能违拗的,”紫苏光滑如玉的俏脸贴在杨牧云的颈侧,眸子霎了霎,“天一亮我就会带上圣文跟你走。”
杨牧云侧过身,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良久才开口说道:“当年在南都当着一干锦衣卫同僚的面,你嫁给了我,转眼已经两年了,你感到后悔么?”
紫苏微摇螓首,“夫君怜我爱我,并未因为我的出身而轻视我,我感到很是幸福呢!”
“成亲前你跟宁公子眉来眼去,让我感到很是失落,”杨牧云叹道:“感觉像是丢失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
紫苏吃吃笑道:“我还是记得夫君那段日子酸溜溜的满是醋意,你那吃醋的样子很是有趣。”
“你与宁公子故意演戏给我看,你是故意气我,而宁公子是想激我与他交手。”
“谁让你跟那陈思羽你侬我侬的,”紫苏白了他一眼,“你当时想攀上宁阳侯府的高枝,对不对?”
“夫人,”杨牧云苦笑,“思羽已经嫁入了成国公府,这话就不用再提了。”
“人都说娶妻取势,纳妾取色,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紫苏眨眨眼问道。
“我可从未以妾室的身份待你,”杨牧云道:“而你我成亲的当日也是以匹嫡之礼迎你过门的,沈大人亲自主持,你难道不晓得么?”
“可我并不是你的正妻,”紫苏叹道:“你升任兵部侍郎跪迎圣旨,我也是不能出面的。”
“所以我不想让你受任何委屈,”杨牧云深深看着她道:“嫁给一个喜欢的人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就是你憧憬的么?你喜欢过自己熟悉的生活便好生待在这里便了,我不会强迫你跟梦楠住在一起。”
“真的么?”紫苏的眸子发出异样的光彩,“你不怕因为我的关系而被人指指点点,遭到耻笑?”
“这有什么?”杨牧云悠悠道:“我觉得这里也挺好啊!最起码来喝花酒你不会收我的钱,而且这么多的美女在这里养眼得很,还可以揩揩油,何乐而不为?”
“你敢,”紫苏俏脸一板,“你要动这里的姑娘,我可不与你干休!”
“怎么好端端的说翻脸就翻脸呢?”杨牧云朝她挤挤眼,“方才是谁说要让这里的头牌陪我侍寝的?”
“你......”紫苏气极,伸手在他身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哎哟,”杨牧云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夫人手轻点儿,我身上的肉都快被你给拧下来了。”
看他告饶的样子,紫苏“嗤”的一笑,旋即正色道:“夫君,我可不准你打嫦曦的主意,人家可不是以色娱人的,而是以才艺示人的清倌人,你可不能坏她名声,等她红遍京城,不想在这里过活了,我还要给她寻个好归宿呢!”
“你真是菩萨心肠,”杨牧云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玉颊说道:“这里的女孩儿有你这样的老板,也算是她们的福气!”
紫苏叹息一声,“富贵人家谁会把女儿送到这儿来?她们无一不是身世可怜,就跟我一样。我也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真能普渡众生,对这些可怜的女子,只能救一个算一个便了,总不能生生再被糟蹋了。”
听了这番话,杨牧云不禁肃然起敬,“原来夫人执意留在这里便是为此,失敬失敬!”
“你也不用夸我,”紫苏睨了她一眼道:“我也知道,去到你那里谁也不会拿正眼看待我的。”
“这话怎么说?你是不是有些太敏感了?”
紫苏哼了一声,“你不是女人,怎能知道女人的心思?周梦楠表面上对我热络,可心底里毕竟瞧我不起,你难道没见过她贴身丫鬟素月对我的态度么?”
“唔......”杨牧云默然。
“不过你也不用往心里去,”紫苏说道:“就算住在一起,你那位正室娘子也会好生待我,那是因为我不会威胁到她正室的位置罢了。朝廷是不会认可我取代她的,这一点她明白得很。”
杨牧云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凉意,女人之间的嘘寒问暖不过是表现给他看罢了,其实她们在轻描淡写的言语之间就将对方试探了个明白。
“女人之间的相处很是复杂呢!”他心中暗叹。
“要我过去和她住在一起,”紫苏的目光凝视着他道:“这是她提出来的,对不对?”
杨牧云没有作声。
“她当然要这样说,”紫苏咬了咬嘴唇,“作为靖昌伯夫人怎能表现出不能容人的气象呢?我要是不答应,就显得我不识抬举了。”
“那你打算如何?”杨牧云看着她道:“你还真的要搬过去么?”
紫苏微颔螓首,忽尔一笑,“我怎能让夫君你难做呢?她现在是伯爵夫人了,我总得过去捧捧场的,而且,还得带上圣文。”说到后面这句话时,语气加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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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惜悄悄回到皇宫,换上了宫里穿的衣服,待回到自己的居所颐和轩时,两名宫女一脸焦急的迎上前来,“惜贵人,您可算来了,皇上在里面等了您好久呢!我们怕再问起您,都不敢进去了呢!”
“皇上来了?”柳云惜一惊,整理了一下妆容,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臣妾见过皇上。”她面色平静的朝着朱祁钰盈盈一礼。
“你去哪里了?”朱祁钰上前有些不悦的说道:“朕一直在担心你。”
“臣妾......臣妾只是出去走了走,”柳云惜迟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皇上会来臣妾这儿。”
朱祁钰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拉住她的手,“来,坐下,朕想跟你说说话!”
“是,皇上!”
柳云惜待他坐下后,仍侍立于一旁。
朱祁钰眉毛一扬,硬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
“你出宫去了,对么?”
“嗯,臣妾不想瞒皇上,”柳云惜道:“臣妾去了昔日待过的地方,发现那儿仍贴着封条。”
“你还想着清韵馆?”朱祁钰皱眉道:“你还怕知道你过去身份的人不够多么?”
柳云惜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惜儿,”朱祁钰叹了口气,“朕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自在,可朕这里......也不大好过,”顿了顿,“朕想封你为贵妃的事被太后给驳了。”
“皇上不必这样,”柳云惜道:“其实臣妾不在乎当什么贵妃的。”
“可朕在乎!”朱祁钰的声音似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朕看得出来,太后立朕当这个皇帝不过是权宜之计,其实她根本不想朕这个皇帝一直做下去。”
第八百九十章 永乐宫内
“皇上怎么这样说?”柳云惜蹙了蹙眉,“您是不是跟太后之间有什么误解?”
“误解?”朱祁钰眼一翻,“她是朱祁镇的太后,而不是朕的。她无时无刻不在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够从漠北回来。到那时,朕再把皇位还给他,就更皆大欢喜了。”
“可太后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宣布皇上登基的,怎能再将迫使您将皇位让出,这岂不是太儿戏了么?”
“儿戏?”朱祁钰哼了一声,“当时局势紧迫,她迫不得已才依了众位大臣的建议立了朕,现在危局已过,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向朕提议迎回太上皇的事了,这要是背后没有太后的授意,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迎回太上皇也没什么不对,”柳云惜不解道:“既然知道他还在鞑子那里,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
“真是妇人之见,”朱祁钰叹道:“那日太后立我为帝时,同时册立皇兄之子朱见深为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告诉朕皇位还在皇兄那里,让朕不可妄想么?要是皇兄回来,她一定会鼓动群臣让朕退位......唉,到时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会的,”柳云惜握住他的手道:“一定是皇上您想多了,您指挥群臣打退了鞑子的进犯,挽大明江山于既倒,是有功于社稷的,全天下的大明子民都看在眼里。怎么会因为太后的一句话,而废了您的皇位呢?”
“自鞑子败退后,朕就没有睡过一回好觉,”朱祁钰握着柳云惜的手紧了紧,“你说,皇兄要是回来会怎样对待朕?他......他会不会杀了朕?”
“皇上......”看着他一脸惊惶的样子,柳云惜不知该如何劝解,只不住的安慰。
“朕要把皇兄在皇宫里的一切痕迹都抹去,”朱祁钰双目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不然朕就觉得这里不属于朕,让朕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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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宫,这座大明朝历代太子居住过的大殿现在森冷无比。刚满两岁的朱见深蜷缩着身子,伏在万贞儿的怀里。
万贞儿小心呵护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自朱祁钰登基后,原朱祁镇的后宫便被逐步清理,其嫔妃全部驱逐出宫居住,连朱见深的生母周贵妃也不例外。临出宫那日,周贵妃抱着两岁的儿子嚎啕大哭,怎么也不肯放手。
看着奉命带周贵妃出宫的太监在一旁窃窃私语,万贞儿急忙在她耳边说道:“娘娘,您要是再这样下去,太子殿下就要随您一样被逐到宫外去。到那时您就与太上皇再也没有念想了呀!”
周贵妃身子一震,止住了号泣,泪眼婆娑的对万贞儿说道:“贞儿,太子就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照顾好他呀!”
“娘娘请放心,”万贞儿一脸坚毅的说道:“只要贞儿在,就一定护得太子殿下周全。”
周贵妃依依不舍的去了。
从那日开始,万贞儿就一步不离的守护在朱见深身边,就是送过来的水和食物也要自己先尝过之后再喂给朱见深吃。
“咳......”睡梦中,朱见深咳嗽了几声。
万贞儿深吸了一口殿内冷得冻人的凉气,不禁叹息一声,搂着朱见深的手臂紧了紧。
进入十一月后,北方便开始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京城里的很多人家都烧起了炭火,但永乐宫分到的薪炭却少得可怜,而且很多都是烟火气很浓的烟灰炭,不耐烧不说,还弄得殿内满是烟气,使两岁的小见深咳嗽不止。
她气不过,便跟主管太监理论,谁知那太监却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因为战乱隔断了漕运,使得很多物资运不过来,如今能分到炭火已很是难得,哪儿还有什么挑头,要知道宫里很多地方就连这烟灰炭还分不到呢!
万贞儿气急,与那太监嚷道,连太子殿下的薪供都敢怠慢,这是何道理,难道就不怕被人知道么?
那太监却冷笑连连,贞儿姑娘若觉得委屈,大可以告到皇上那里。
一句话就把万贞儿给噎住了。那太监敢这样说,就是不怕她去皇上那里告状。或许,这是出于皇上暗中授意也说不准。一个太监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这样对待大明朝的太子。
毕竟不是自己的子嗣,叔侄之间要比父子疏远得多。万贞儿也听过这样的传言,朱祁钰对这位侄儿被立为太子很是不满,这样的皇上又怎会为朱见深做主呢?她只得咽下这口气,不再去争辩。
可是她发现,太子殿下的待遇一天天的变差了,首先是饭食,难以下咽不说,端过来时都已是冰凉的。这便是丢给宫女太监都被嫌弃的。
万贞儿实在忍不住,便到仁寿宫去向太后哭诉。孙太后一听大怒,把主管太子膳食的太监叫过来一阵痛骂,还打了几十板子。
经过这一通折腾,永乐宫的待遇才又好了些,但是万贞儿却被禁足了,太监说这是皇上的旨意,万姑娘要精心照顾太子,还是不宜出宫为益。
“太上皇如果能够回来,或许太子殿下的境况会变得好些吧?”万贞儿心中暗暗祈祷。自打朱见深一出生,她便在其身边照顾,经过两年的时间,心里已对这个孩子割舍不下了。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万贞儿知道,这是外面又下雪了。
以往,万贞儿是很喜欢下雪的,那个时候她和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一起嬉戏,可是现在,很多人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没有人愿意过来侍候太子,这在平日里很多人抢都抢不到的差事,只有一人担了下来。现在宫里每个人都明白得很,新皇上并不喜欢这位侄儿太子,若是朱祁钰的皇帝一直做下去,废了这个侄儿,立自己的子嗣为太子那只是时间问题。了解到这一点,又有谁还会往这枪口上撞呢?除非他不想混了,所以,在旁人眼里,万贞儿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做有违圣心的事,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其间也有人好心劝过万贞儿,万姑娘,现在皇上都已经换了,你还死守这前太子作甚,他迟早是要被赶出宫去的,到时你也要跟着他倒霉,还是好好想想吧!
万贞儿却泪流满面,哭道,贵妃娘娘已经被带出宫了,我答应过她一定要照顾好太子殿下,怎好食言呢?现在太子殿下很可怜,身边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我若再弃之不顾,太子殿下可怎么活啊!
就这样,为了这个孩子,她一天天的坚持了下来,纵然知道以后会面对什么,她依然不惧。
万贞儿抱着朱见深站起身来,在清冷的殿内缓缓地来回踱着步。屋里没有生火,她怕自己冻僵了,便起来活动活动。
她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怀里的太子,轻轻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纵然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偌大的宫殿内只有她们两人,万贞儿一肚子的话无人倾诉,只得说给怀里的小人儿听,即使他听不懂。
忽然,眼前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万贞儿吃了一惊,连忙抬眼看去,只见一黑衣人目光阴冷的盯着她。
“你是谁?想干什么?”万贞儿身子一紧,抱着朱见深后退几步。
那人没有说话,手一翻,亮出一柄森寒的匕首,朝着万贞儿怀里的孩子狠狠捅了过去。
“救命啊!有人行刺太子!”万贞儿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冬夜的寂静。
面对危险,她抬起手臂下意识一挡,一道寒光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她感觉不到疼痛,拼了命的往外跑,推开殿门时,她脚下一滑,扑倒在了雪地里。而那黑衣人紧追不舍,高举匕首狠狠戳下。
在这危急时刻,万贞儿连忙将朱见深护在身下,仿佛母鸡护雏一般。她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她耳边响起了一阵呼喝打斗声,睁开眼看时,只见一相貌极为俊俏的锦衣青年与那黑衣人战在一起。
那锦衣青年武功极高,出手如风,手中的一柄软剑如灵蛇般向那黑衣人缠去。那黑衣人手中匕首似乎不趁手,与他过了几招,便处在下风。见势不好,纵身一个倒跃,跃上墙头,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锦衣青年也不追赶,过来察看万贞儿的伤势。
万贞儿顾不得包扎伤口,看向护在身下的朱见深。却见他眉宇舒展,依然在熟睡,便松了口气。
“多谢大人搭救。”万贞儿挣扎着便要施礼,却被那锦衣青年扶住,“你先不要说话,你手上还在流血,得好好包扎一下。”
看着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膏敷在自己的伤口上,又用一条白布巾包好,脸上浮出两朵红云,“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我?”锦衣青年没有看她,“我是锦衣卫的,叫宁祖儿。刚好巡视路过这里,见情形不对便冲了进来,还好,没有让刺客伤到你们性命。”
第八百九十一章 宫中朝内
正说话间,几名锦衣卫校尉冲了进来。
“千户大人,”一名锦衣卫校尉向宁祖儿禀报道:“那刺客跑了,我们没能追上。”
“跑了?”宁祖儿眉头一皱。
“那刺客像是对宫里很是熟悉,”另一名锦衣卫校尉说道:“转过几个弯儿,人就不见了。宫里很多地方我们不方便搜查,请大人见谅。”
“也罢,”宁祖儿说道:“你们守好门户,本官需要将这里发生的事上报。”
“宁大人,”万贞儿一脸惊恐的拉住宁祖儿的衣袖,“您不要走,您这一走,太子殿下由谁来保护呢?”
“唔......”宁祖儿正沉吟间,忽听几个手下窃窃私语。
“奇怪,偌大个永乐宫怎么没有其他的宫女太监?”
“就是,连个侍卫都没有,这不是任人出入么?”
......
一番议论让宁祖儿心底升起一丝寒气,宫闱中的一些秘闻他也是听说了的,新皇帝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叔父,不待见这位侄儿是很正常的,可竟然将偌大一个太子宫弄成如此一个冷宫的气象却是世所未见。他之所以路过这里时会进来看看,就是因为感觉太过怪异,不成想真的会发生一场针对当朝太子的刺杀。
“难道,这会是出于皇上的指使?”宁祖儿感到背脊发冷。
“这里发生的事不准泄露出一个字出去,”他吩咐众手下道:“要想活得长些嘴巴都给我闭紧了。”
“是!”众校尉应道。
————————————
兵部内衙,杨牧云正在跟于谦讨论着什么。
“援军还在源源不断的开过来,”杨牧云对于谦说道:“现在整个京城已经有二十二万兵马了。”
“嗯......”于谦点点头。
“大人,”杨牧云说道:“如今战事已毕,如此之多的兵马聚集在京师恐怕不妥。”
“哦?”于谦抬了抬眼皮,仔细听他说下去。
“京师周边云集几十万大军,每天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而且这么多人无所事事,整天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游逛......”杨牧云详细说道:“最近顺天府已来兵部报过好几桩案子,都是有关来自各地的军卒。他们不但大白天的酗酒闹事,而且还强抢民女,民愤极大。”
“那牧云你是怎么处理的?”
“下官斩了几个带头犯案的,”杨牧云回道:“可这只能震慑一时,非长久之计,依下官看。还是把大部兵马调离京师附近,以充实北疆各关隘!至于京师,只留十万兵马就可以了。”
“牧云的见解正合老夫之意,”于谦站起身来却缓缓说道:“可是皇上那里却不好分说啊!如今战事刚毕,需随时提防鞑子再破关而入,皇上的意思是留驻在京师周围的兵马越多越好,这样京师就越安全。”
“可这么多兵马总不能一直在京师驻扎下去吧?”杨牧
云道:“兵贵在精而不贵在多,援军来自各地,战力不均,良莠不齐。需得好好整编一下,依下官之意应取其精锐,编为十个团营,每个团营一万人,分驻京师外围十个方位,就足以拱卫京师了。多了,反而不好安置。”
“牧云,”于谦看了他一眼,“十万人是不是少了些?要知道鞑子全是骑兵,我大明多是步卒,对抗起来本就吃力,如果人数上再不占优势,将很难起到拱卫京师的作用。”
“下官也想到了这一点,”杨牧云说道:“如果不能保证战力和机动性,可以在器械之利上弥补。之前在京师之战中所以能打退鞑子,就是因为火炮火铳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论骑射,我军将士就算苦练数年也不一定能够胜过鞑子,可是如果能够加强操练火器的话,只用数月便可纯熟无比,这样以较少兵力压制住鞑子的攻势应该不难。”
“可是火铳不能及远,而且准头比弓箭要差了很多,在战场上吓唬一下鞑子还是可以的,”于谦拈着胡须皱眉道:“真打起大仗硬仗,火铳恐起不了多大作用,火炮虽能及远,但移动不便,又不能大规模铸造......要想让皇上准你所请,难啊!”
“大人,”杨牧云目光闪烁,压低声音说道:“下官得到一件神奇的火器,是阿拉伯人从意大利人那里买来的,威力比咱们的火铳要大得多,而且能轰出一百五十步外,准头也强得多,而且操作简单,若能交给兵仗局仿制,再大规模装备我军的话,一定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战力。”
“哦?”于谦的一对白眉向上扬了扬,“这外番的东西当真有这么神奇?”
“本来下官也不怎么相信,”杨牧云道:“可实际一操作,果然非同凡响。大量铸造火炮既然不可行,那么装备一些外番火铳应该不难......”杨牧云继续说道:“阿拉伯人购买的这些火铳是用来抵御海盗的,轻易不拿出来,可此番与我朝进行交易所拿钱币不够,便提出用一些火铳抵押。户部的官员拿来我们这里进行鉴定,果然不俗。”
“呃,”于谦一听也来了兴趣,“听你这么一说老夫也想看一看,如果真当用的话,老夫便立刻陈请皇上,毕竟驻扎那么多军队也要耗费大量的粮饷么。”
“这些火铳还在京郊演武场上,”杨牧云忙道:“大人如感兴趣,下官便陪同您去观摩一番。”
“明日吧,”于谦道:“现在老夫还得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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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宴宾楼上座无虚席,自从鞑子骑兵撤出关外,整个京城便恢复了往昔的热闹,很多京师的达官显贵每日里在酒楼里大肆饮宴,一解之前胸中郁积的晦气。
“杨兄(杨贤弟)现在荣升兵部侍郎,又被封为了靖昌伯,真是可喜可贺。”酒楼的一个雅间,朱骥和宁祖儿举杯向杨牧云道贺。
“同喜同喜!”杨牧云满面红光,一脸春风得意。
“现在杨贤弟是有爵位的人了,”朱骥笑道:“真是羡煞我等,不知何日才能像你这等风光。”
“现在整个京师还有比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还要风
光的衙门么?”杨牧云笑道:“无论是公侯勋戚,还是内阁权臣,无不对你们锦衣卫退避三舍啊!如果哪日皇上一道圣旨,让你们来拿我的话,可得手下留情啊!”
“杨兄说笑了,”宁祖儿道:“你不也出身于锦衣卫么?你的千户官身现在还没有消呢!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如此见外的话?”
“如果能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我现在是求之不得,”杨牧云端起酒杯说道:“现在兵部的事务繁多,那一件都让人头痛。各路兵马如何安置,粮饷如何与户部协调,装备替换还得去向工部讨要,就连士卒闹事被顺天府的人拿了还得兵部出面接收......唉,几天下来,真是忙得我一个头两个大......”目光看看朱骥,“你那岳父大人现在把什么差事都压给了我,他每日只用到皇上那里说说话就行了。”
“那是岳父大人对你无比信任,”朱骥拍拍他的肩膀,“杨贤弟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些许忙碌算得了什么。你的那些事比起昨日里在宫中发生的秘案,实在不算什么。”
“秘案,什么秘案?”杨牧云来了兴趣。
朱骥自知失言,遂闭口不语。
宁祖儿笑了笑,“杨兄也不是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妨事。”
“宫里的秘案,难道是与皇上有关么?”杨牧云目光逡巡,压低了声音。
“杨兄慎言,”宁祖儿收敛起笑容,“须知祸从口出,一旦被不该知道的人听到了,是要牵累家人的。”
“哦......”杨牧云眉眼一挑,笑了笑,话音一转,“今日难得相聚,一定喝他个一醉方休!”说着端起酒盅。
“来,干!”朱骥和宁祖儿也举起了酒盅。
......
紫禁城,仁寿宫。
“太后,”朱祁钰面向孙太后,“不知您叫朕来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太后微微一笑,“皇上日理万机,这后宫的事也不好太过麻烦皇上了。”
“太后有什么吩咐请明说,”朱祁钰怔了怔道:“朕刚登基不久,有些事还需太后多多指教。”
“指教就不敢当了,皇上退却强敌,使我大明转危为安,哀家心里是很佩服的。”
“太后过奖了。”
孙太后叹息一声,“就是我那可怜的孙儿,现在永乐宫中无人照顾......”
朱祁钰心念一动,只听她继续说道:“不如就将他养在哀家这里,这样哀家也能含饴弄孙,以享天伦之乐。”
“是朕倏忽了,”朱祁钰连忙告罪,“朕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朝事,没有过问太子的生活,倒要太后提起......惭愧惭愧!”随即道:“朕一定命下人好生看护......”
“看护什么?”孙太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见深非你所生,让你操心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哀家只是想替皇上分忧而已,皇上切不可想得多了。”
“太后这话有些不对。”朱祁钰笑了笑。
第八百九十二章 言辞机锋
孙太后凝视了他一会儿,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皇上,哀家这是在跟你商量。如果你一定要把彼此的脸面撕破的话,那就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太后这是何意?”朱祁钰愕然。
这时金英上前一躬说道:“皇上,昨晚永乐宫里出了刺客,欲要行刺太子殿下,要不有锦衣卫援救及时,太子殿下恐怕......”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竟有此事?”朱祁钰霍地站起,“究竟是何人所为?行刺之人有没有拿获?”
“皇上是希望他被拿获么?”孙太后睨了他一眼道。
“太后这是在怀疑朕么?”
“哀家可不敢妄言,”孙太后眯起了眼,“不过太子宫里除了万贞儿一人之外,再无他人,就连一个侍卫也无,就算是淑女和选侍的寝房也不会如此怠慢吧?”
“有这等事?”朱祁钰瞪大了眼,“朕......朕确实不知。”
“皇上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孙太后淡淡说了句,“见深不是你的儿子,哀家不能苛求你爱屋及乌。可出了这么大的疏忽,要是被外面知道了,难免遭人非议。依哀家的意思,就把太子养在仁寿宫中......”
“太后,不可!”朱祁钰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太子被刺一事,朕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如果太后这样做,岂不坐实了朕不善待太子之名?”
孙太后叹了口气,“皇上误会了,哀家不是责怪皇上,而是想替皇上分忧,太子......”
“朕会善待太子,”朱祁钰以额触地,“请太后不必担心,若朕心怀不轨,天地共诛之。”
“皇上这是再为难哀家么?”
“太后这样揣度朕,朕也无颜再为人君,朕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免了朕的皇位,朕决无怨言。”
殿内沉静了下来,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就听孙太后长长一声叹息,“也罢,皇上既然这样坚持,哀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让太子在哀家这里住上几天,皇上不会也反对吧?”
朱祁钰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如果太后高兴,就让太子在这里陪您几天吧!”
“那好,”孙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倦意,“哀家累了,就不扰皇上处理国事了,皇上这就去吧!”
“是,太后。”朱祁钰起身正要退出仁寿宫。又被孙太后叫住,“熙媛的婚事你有何打算?”
“熙媛?”朱祁钰怔了怔。
“她是我大明的长公主,”孙太后提醒他道:“等过了年她就已经十五岁了,你不打算为她挑选一位驸马么?”
“朕这一段时间忙于国事,”朱祁钰想了想说道:“熙媛的事是否等等再说?”
“皇上,”孙太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太子的事你不放在心上也就罢了,连长公主的事你也怀了私心么?”
“什么私心?”朱祁钰愣住了,“朕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你不明白?”孙太后哼了一声,“熙媛是怎么认识杨牧云的,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吧?要不是当年你私自带熙媛去南都,又怎会让她跟那杨牧云纠缠不清?”
“原来太后指的是这件事。”朱祁钰心道。
“你重用那个杨牧云,也由得你,哀家不好过问,”孙太后说道:“可他一有妇之夫还与长公主藕断丝连,你不怕有损皇家的颜面吗?”
“熙媛还跟那个杨牧云有来往么?朕怎么没有听说?”
孙太后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方道:“你召杨牧云入宫,转眼他又去了熙媛那里,你难道不知道?”
“哦?”朱祁钰迎着太后的目光,一脸无辜的道:“果有此事么?朕马上派人去查查......”
“不必了,”孙太后打断他的话道:“因为熙媛跟那杨牧云的事,哀家与太上皇没少操心,现在又落到了你头上。熙媛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断了她的念想,难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只有把她嫁出去,才能平息一切,皇上以为呢?”
“太后......太后说的对。”
孙太后听他有些言不由衷,心里更怒,“你是在替他们打抱不平?也罢,只要杨牧云休妻,哀家就答应他跟熙媛的婚事,皇上觉得如何?”
“这......太后是要朕以势压人么?”
“不是哀家让你难做,是这个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孙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大,“太上皇在位时,对那杨牧云一贬再贬,就是不想让他们再产生瓜葛,而你,却一再对他提拔重用,不但任命他为兵部侍郎,还封他为靖昌伯。是想让他更有机会跟熙媛亲近么?”
“朕......朕决无此意。”
“哀家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孙太后盯着他道:“总之哀家不想看到熙媛再跟他产生任何瓜葛......等过了年,你便为熙媛寻一门亲事。如果皇上觉得太忙无法操持,那哀家也是可以代劳的。”
“朕明白了,”朱祁钰道:“朕决不劳烦太后。”
“嗯......”孙太后颔首道:“你既然已经成为了皇上,便当心怀天下,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任性为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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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太子殿下在自己的宫里遇刺?”席宴散后,杨牧云和宁祖儿私下交谈时得知此事大为惊异。
“杨兄,”宁祖儿摇摇头道:“这事你知道即可,万勿说给旁人。”
“可宁公子你为何要与我讲这些?”
宁祖儿看了他一眼,“我是想求杨兄一件事。”
“何事?”
“杨兄是否可以将我调到你兵部来?”
“宁公子要来我兵部?”杨牧云目露异色,“宁公子莫不是再说笑?你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混得顺风顺水,怎么会想到来我兵部?朱骥兄迟早是要坐上指挥使之位,到那时你也会飞黄腾达,如何会有这般想法?”
“杨兄是不知道,”宁祖儿苦笑一声,“我摊上了不该摊上的事情,前途未卜,何来飞黄腾达之言?”
“宁公子说的是昨晚的事情?”
宁祖儿点点头,“郕王既已登基,可太子却还是太上皇一脉,这其中耐人寻味得很呐!”
“立太上皇之子为太子是太后的意思,”杨牧云皱了皱眉
,“莫非皇上心中不满,所以有意为之?”
“不好说啊!”宁祖儿叹道:“这宫闱纷争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参予的,一个不好身首异处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本想申请调回南司,可就怕连累义父他老人家,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帮你想想办法?”杨牧云目光一转笑道。
“如果杨兄觉得麻烦就当我没说。”
“宁公子这是小看我杨某了,”杨牧云说道:“以你我的交情就算替你两肋插刀也不为过,可怎样不着痕迹的把你宁大公子调到我兵部,我还得回去仔细谋划一番。”
“我提出的要求让杨兄为难了。”
“为难么也谈不上,”杨牧云想了想道:“不过宁公子能舍弃这京师的繁华么?”
“杨兄这话何意?”
“宁公子,”杨牧云正色道:“我兵部与锦衣卫职责相近的便是夜不收了,他们是专门刺探敌情的,需要深入大漠草原与鞑子牧民常年待在一起,不知宁公子可否愿意?”
“杨兄如能相助宁某感激不尽。”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杨牧云的安排。
“那好,”杨牧云说道:“过几日我便会致书卢指挥使,向他讨要几名精干作为夜不收的谍报,只要宁公子自告奋勇,此事便成了。”
“如此多谢杨兄!”
“宁公子,”杨牧云目光紧紧盯着他道:“有一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几年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何事?”
“你......当真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紫苏么?”
“你以为我一直跟她存有私情,”宁祖儿很坦然的面对他的目光,“也许你一直不了解我......”说着拉住了他的手,一脸的深情款款,“其实我对女人不感性趣,我喜欢的是男人。”
杨牧云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宁公子喝多了,还是早点儿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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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仁寿宫,朱祁钰大发雷霆,“这是谁的主意,竟敢瞒着朕这样对待太子,是要陷朕于不仁不义么?”
“皇上息怒,”成敬在一旁劝道:“莫要气坏了身子。”
“去,派人给朕好好的查,”朱祁钰大声道:“把幕后主使者给朕挖出来,朕......朕要将他满门抄斩!”
“是,”成敬一边应和着一边待他气消了些,方道:“皇上,此事太后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是皇上指使人干的,就算是皇上找出幕后主使之人绳之以法,太后也会认为皇上是杀人灭口,极力撇清自己。”
朱祁钰喘着粗气瞪了他一眼,“那你说怎么办?朕难道就要背这口黑锅么?”
“皇上,”成敬小心的说道:“您与太后并非亲母子,在她老人家眼里,皇位就是太上皇的,您不该染指。”
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啪——”的拍在身边的一根廊柱上,“她以为朕想当这个皇帝么,要不是文武百官一再呈请,而她又下了懿旨,朕才愿坐上这个皇位呢!是朕,挽狂澜于既倒,是朕,拯救了大明江山......”
第八百九十三章 眼望秋水
“皇上这阵子的操劳老奴都看在眼里,”成敬的眼眶湿润了,“比起以前在藩邸,皇上憔悴多了,老奴看着都心疼啊!”忍不住举袖去擦眼角。
朱祁钰叹了口气,“除了你之外没人会体谅朕,有些人盼着皇兄回来好取代朕......”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朕没有对不起列祖列宗,朕做的比皇兄要强得多了,朕既然坐上这个皇位,就没有再让出来之理。而且,能够继承朕皇位的,只能是朕的儿子,而不是别人。”
“皇上,”成敬劝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的,需要慢慢来。再说您现在贵为天子,想要达成所愿也不是不成。等满朝文武换成了您的心腹,再过几年太后年纪再大些,对朝政的操持就慢慢力所不逮了,到那时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人使绊子了......”
“你说的不错,”朱祁钰颔首道:“可太上皇怎么办,现在朝堂上已经有人在向朕陈请迎回太上皇了。他一回来,朕这个皇位还坐得稳么?”
“皇上勿忧,”成敬目光一闪,“太上皇远在塞外,没那么容易回来,就算能迎回他,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难保不出个闪失,皇上以为呢?”
“嗯......”朱祁钰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东厂掌握在你手里朕是很放心的,不过还得多招募些人手才行。”
“皇上放心,”成敬道:“老奴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永乐宫里出了刺客一事你也得抓紧追查才行,太后虽不信任朕,但朕也必须给她个交待才行。”
“是,皇上。”
成敬正要退下,却又被朱祁钰叫住。
“永乐宫的刺客不会是你私下里派的吧?”朱祁钰的目光盯着他问道。
“老奴不敢!”成敬垂首回道。
朱祁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缓缓说道:“你想做什么事最好先跟朕通通气,不然事情出了朕还蒙在鼓里。”
“皇上,”成敬身子一颤,“永乐宫的事不是老奴派人做的,请皇上明鉴!”
朱祁钰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说道:“你不用害怕,你是朕在藩邸里的老人,朕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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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回到府内时,就见胡文广一脸怪异的迎了上来。
“小舅舅,二舅母来了。正在厅堂上跟大舅母说着话。”
“二舅母?”杨牧云一怔,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紫苏。
“唔......”杨牧云转身便走。
“小舅舅,你要去哪里?”胡文广忙问。
“我忽然想起有件公事未办,”杨牧云头也不回地说道:“过一个时辰我再回来。”
......
“姐姐现在成了靖昌伯夫人,真是可喜可贺呢!”厅内,紫苏满脸笑容的对周梦楠道。
“都是自家人,就不用说见外的话了。”周梦楠淡淡的看了一眼紫苏说道:“现在相公也算是有爵位的朝廷重臣了,凡事也该有个规矩,妹妹一直住在外面怕是不
大好,不知什么时候搬过来。我也好吩咐下人给你整理出一个院子。”
“姐姐是当家主母,妹妹怎能坏了规矩呢?其实,我恨不得早些搬过来跟姐姐住在一起,不过......”紫苏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怕让姐姐为难,所以犹豫不决。”
“哦?”周梦楠的眸子霎了霎,“不知妹妹所说的是何事,这里也没外人,不妨讲出来。”
“姐姐还记得圣文么?”
紫苏的话使得周梦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两年前妹妹与夫君收养了一个孩子,夫君对他很是喜欢,便记在自己名下,还依照族中的辈分取名为圣文......”紫苏话音一转,“这件事还没向礼部报备呢!不知姐姐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说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梦楠。
“相公是什么意思?”周梦楠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件事相公是不明白的,而妹妹我也没详细说给他听,”紫苏说道:“相公现在是有爵位的人了,依照我大明宗法,爵位是应该由嫡长子承袭的,我一搬过来,圣文也得带过来才是,不过......他是不是要记在姐姐名下呢?”
“妹妹收养的孩子,我怎好夺人所爱?”周梦楠微微一笑,“妹妹喜欢,依旧带着他好了。”
“姐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紫苏也笑了,“不过一旦过府便得将圣文的事上报礼部,问起来也是麻烦得很......”声音缓了缓,“我是为姐姐你考虑,最好姐姐为夫君诞下子嗣,我再带圣文过府更为合适些,姐姐觉得如何?”
周梦楠的眼睛眯了起来,“妹妹所虑的事也有些道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那孩子在妹妹身边是待惯了的,不好轻易再挪地方......”顿了顿,“妹妹是个大忙人,不好在府里圈着,若有闲了,就常过来陪姐姐我说说话。”
“姐姐有命我不敢不依,”紫苏笑得很甜,“只要姐姐方便,我定是要过府请安的。”
“跟妹妹说话就是让人高兴,”周梦楠说道:“我已让厨下准备了饭菜,妹妹还是吃了饭再回去吧!”
“多谢姐姐,”紫苏话音婉转的说道:“妹妹我还有事,改日再陪姐姐用饭。”
......
“小姐,”目送紫苏离府后,素月忍不住对周梦楠道:“还是要让这个女人住在外面么?”
“不然还能怎样?”周梦楠叹道:“我膝下无子,她一搬过来便带着一两岁大的孩儿,难道让那来路不明的孩子将来承袭相公的爵位吗?”
“小姐,”素月睁大了眼睛说道:“您是靖昌伯夫人,继承爵位的也必然是您与老爷的子嗣,怎会被旁人得了去?”
“可我现在必竟没有为相公诞下一男半女,”周梦楠的目光一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紫苏身边的那个孩儿相公也是认下了的,一旦接到府里,必然会上报礼部......依现在的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那个女人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孩子?”素月忿忿道:“老爷也真是,怎么就认下了呢?难道他一点儿也不介意?”
“现在
说这些已没用了,”周梦楠微摇螓首,“只要我能为杨家生下一个男嗣,一切的事就会迎刃而解,否则......”又摇了摇头。
“小姐,”素月挺起丰满的胸脯说道:“婢子一定会盯紧老爷的行踪,让他每晚来您这里休息。”
周梦楠俏脸一红,“胡闹,这要让相公知道了,成什么样子。”
“小姐,此事你要不上心的话,将来谁都会骑到你头上的,”素月急道:“宁馨和黛羽也都在打老爷的主意。不过......哼,她们谁都别想爬上老爷的床。”
“那你呢?”周梦楠看着她道:“你心里有没有相公?”
“我?”素月摇摇头,“我心里只有小姐,只要小姐过得好,我比什么都欢喜!”
“素月......”周梦楠心里一热,握住了她的手,想说却说不出什么。
“小姐,”素月咬着嘴唇,“我会伺候你一辈子,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主仆俩说着话,就见胡文广匆匆走了过来:“舅母,小舅舅回来了。”
......
“相公,你看我这身衣服好不好看?”周梦楠眸波如水,向他展示着一身水红色方领对襟琵琶袖袄裙,她身材纤秾合度,显得楚楚动人。
“唔,不错。”杨牧云坐在桌案前瞥了她一眼,点点头,便没下文了。
“相公,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周梦楠红着脸说道。
“呃,我还不困,你先休息吧!”杨牧云对她的话似乎心不在蔫,执笔在一张宣纸上奋笔疾书着什么。
“相公是在写明日的奏章么?”周梦楠小心的问了一句。
“嗯......”杨牧云凝思了一会儿,又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周梦楠静静的等在一旁,不再说话。
良久,杨牧云伸了个懒腰,整理好桌上的文书,方站起身来,看到立于一旁的周梦楠,感到有些惊讶,“娘子还没休息么?”
“妾身在等相公,”周梦楠羞涩的一笑,“相公为国操劳,妾身怎好独自休息?”说着上前便欲帮他解衣衫。
“我自己来......”杨牧云有些不知所措。
“妾身服侍相公分所当然,”周梦楠俏脸红红的笑道:“相公不喜欢妾身这样么?”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我自己来就好了。”
两人除去外衣躺在床上,心止不住的有些跳动。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而且有了夫妻之实,但还是感到有些拘束。
“相公,”周梦楠侧过脸向杨牧云看去,“你睡了么?”
“我......没有。”
周梦楠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伸过裸露着的雪白手臂搂住他的脖颈。
“呃,夫人,你要干什么?”杨牧云的喉咙有些干涩。
周梦楠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相公......相公能不能怜着些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