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家人絮语
“那大人当以何种对策应敌呢?”
于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牧云与鞑子鏖战竟日,又夤夜随老夫入宫觐见圣上,当是累了,不用随老夫回兵部衙署,这便回去与你的家人聚一聚吧!”
“鞑子都快兵临京师城下了,”杨牧云急道:“当此时刻,如何还有心思回家与家人团聚?”
“越是大敌当前就越是要沉得住气,”于谦拍拍他的肩说道:“去吧,兵部由老夫主持,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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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西垂,拉长了卢沟河畔一个人的人影。也先目光凝重的看着卢沟河北岸遍地的尸体与残骸,久久不语。
“太师,”一名斡剌特将领前来向他禀报道:“勇士们的人头都已被人割下,还有他们战马也大多被牵走了。”
“他们是如何死的?”也先沉声问道。
“他们身上均没有刀斧伤,”那名将领说道:“地上有很多炸开的深坑,到处都是碎裂的石片。他们大都应该是被明军的石炸砲给炸死的,还有一些身上有箭伤,从创口上看,应该是被明军制式的箭矢所伤。”
“石炸砲?”也先身边的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那是什么东西?”
那名将军解释道:“这是一种明军的火器,将火药放入一个石罐中密封好,然后用土掩埋,在外用引线相连。等我们的骑兵即将踏在上面时,再点燃引线,这样发生的爆炸足可以将人和马炸上天。我原先曾在明人的三千营中,见过这种火器操作。”
“难道大明都城的周边都埋设了这种火器么?”也先皱紧了眉头。
“应该不会,”那名将领说道:“明人制造的这种火器并不多,最近也不可能大批量的生产出来......”
“乌力罕,”也先身边的一个将领对他说道:“不能大意,你还是带人四处看看,明军是不是在很多地方埋设了这东西。”
“是。”乌力罕应了一声,朝着也先深深行了一礼,便转身去了。
“太师,”也先身边的将领齐声劝他道:“这里离明人的都城太近了,我主力还在后面没有跟上来,现在还是撤吧!”
也先却镇定自若,乜了一眼身边诸将,“老虎到了羊圈,反而胆怯了吗?不过一小小的受挫,折损了千余勇士而已,用不着如此惊惶失措。”
“父王的胆略自是无人能及。”夜色中一声娇笑,一个倩影瞬间飘至也先的面前,正是元琪儿。
也先眉峰微动,目光变得柔和,“我的琪琪格才是唯一我所担心的,看到你,我这心才真正落地了。”
“父王,你就会取笑我。”元琪儿一嘟小嘴,偎依在也先的身边,眸子眨了眨说道:“父王放心,方才我都打探过了,明军早已撤走,不会危及父王的。”
“有你在父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也先静静的说了句,“今晚我就待在这里,为这些阵亡的勇士祈祷,他们失了头颅,灵魂不能再回到故乡的草原,我会亲手把他们葬在这里,等拿下了大都,我会重新将他们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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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杨家宅院。
杨牧云心事重重的一进门,便见周梦楠携着素月、宁馨还有黛羽迎了过来。
“相公,”周梦楠一脸欣喜的说道:“听说你出城了,我的心便一直悬着,现在看到你,妾身就安心了。”
“唔......”杨牧云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道:“准备饭了吗?我现在饿得很。”
“妾身都已经让人备好了,”周梦楠上前伸手扯住他的袖口,“相公请随我来。”
......
“咯噔咯噔——”杨牧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风卷残云般连扒了五六碗饭,桌上的菜也被他吃得七七八八了。
“这酱肘子味道不错,”杨牧云看向周梦楠,“还有么?”
看着他那饕餮般的吃相,周梦楠笑道:“相公别急,我让素月帮你去端了。”
“大人,”黛羽为他斟了一杯酒,“您小心噎着。”
杨牧云却摇摇头,“我今晚不喝酒。”
“宁馨,为相公盛碗汤!”周梦楠吩咐道。
杨牧云从宁馨手中接过汤碗,一仰脖喝了个干净。把她们都惊呆了。
杨牧云抬袖抹了抹嘴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一天没吃饭了,饿得很,你们不要见笑!”
“相公忧心国事,要好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对,”周梦楠抿了抿嘴唇问道:“鞑子已经打进来了,对么?”
“看来娘子已经知道了,”杨牧云将手中饭碗放下,“鞑子的先头骑兵已经攻陷良乡,不日就会抵近京师......不,或许明日一早京城外就能看到鞑子的骑兵了。”
“相公......也要上战场与鞑子搏杀么?”周梦楠眼帘低垂问道。
“当然,”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大明朝廷逢此危难,个人又岂能置之度外?我今晚本是要留在兵部的,是于大人再三让我回来。明日一早我还要赶回兵部。”
周梦楠、宁馨和黛羽眼圈一红,默然不语。
“老爷,”素月又端来一盘酱肘子,“我刚刚热好的,您赶快吃吧!”一见小姐她们神色有异,目光转向宁馨,“宁馨,怎么了?”
“没......没有啊,”宁馨展颜一笑,“老爷,我为你盛饭。”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杨牧云摆摆手,“这盘酱肘子包起来,待会儿我便带走。”
“老爷,天一亮便要打仗了,是么?”素月咬了咬嘴唇问道:“因此你特地过来再见小姐一面?”
杨牧云看看梦楠,又看看她们三个,叹道:“该来的一定会来,这一仗不可避免,你们不必担心。”
“老爷在兵部任职,也是要上战场的,对不对?”素月又问。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相公,”周梦楠目光深深看着他道:“你为朝廷而奔赴国难,妾身也不好说什么......”顿了顿,“你带上素月吧,她会些武功。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多少也能护你周全。
“我身边有人保护,这你不用担心,”杨牧云说道:“倒是你这里,得好好安排一下了。”
“相公的意思是......”
“一旦开战,后果难料,”杨牧云道:“你这里得早做打算。”
“妾身与相公是一体的,”周梦楠目光坚定,“相公不必为妾身担心。”
“那就好。”
“老爷,小姐,”素月说道:“天太晚了,还是赶快去歇息吧?”
“不必了,”杨牧云摆摆手,“现在应该是四更天,再过了一会儿天就亮了,衙门里的事务还多得很,我不能多待,这就去了。”
“妾身送送相公。”
......
“大人,您不是说回衙么?”莫不语看着杨牧云来到鸣玉坊的一个胡同里,挠挠头恍然道:“怪不得您将林姑娘支开了呢?原来是......”
“知道就好,不必宣之于口。”杨牧云打断他的话,翻身下马,来到一扇门前敲了敲。
门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人一见杨牧云,连忙见礼,“公子......”
“去跟你们姑娘说,我来了。”杨牧云侧过脸吩咐莫不语,“你在这里守着,不必跟我进去。”
......
杨牧云全身舒泰的泡在浴桶里,长长的舒了口气。紫苏身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细纱罗,里面的凹凸诱人之处纤毫毕现,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眉眼含春,一双如春葱般的纤纤素手在杨牧云身上轻轻揉捏着。
“你不下来么?”杨牧云想要拉她雪藕似的玉臂。
谁知紫苏却娇笑一声,躲开了,“夫君重任在肩,我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你亲亲我我,夫君若是洗好了,妾身这便伺候你更衣。”
“你穿成这个样子,我可不能饶你。”杨牧云笑着从浴桶里站起身,想要去抱她。
紫苏却打了一下他的手,嗔道:“夫君快别闹了,你还要紧着回衙呢!”
“那好,等我回来再好好怜惜你,”杨牧云笑道:“到那时你可不能再躲!”
紫苏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好好去怜惜你那位正室夫人吧,没的来缠我做什么?”
“你也是我的夫人呐!”杨牧云笑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醉人的体香,“别忘了,我们拜过堂的,南都的那班锦衣卫弟兄都可以做见证!”
紫苏啐了一口,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道:“在那边你也是这般甜言蜜语的哄人开心么?”
“好端端的又提这些做什么?”杨牧云在她毫无瑕疵的俏脸上轻轻一吻,“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感觉轻松得多。我这一去,或许......”
“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紫苏伸手按住他的嘴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我就你这么一个男人,你可不能撇下我。”说着眼圈一红。
“撇下你我怎舍得?”杨牧云轻轻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脸颊,“我还要与你厮守一生呢!”
第八百六十五章 兵临城下
杨牧云来到兵部衙门时,天还未亮。他抬眼望去,衙门前的护卫都顶盔贯甲,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禁心中一凛,下马走上前,一名年轻的将领迎上前来,抱拳笑道:“是杨大人么?于大人让我领你去议事大厅。”
“唔......有劳了。”杨牧云拱手还礼。
随他进了大门,杨牧云在他身后问道:“将军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杨大人客气了,”年轻将领说道:“在下吴瑾。”
“姓吴?”杨牧云心中一动,“令尊可是恭顺侯?”
“正是。”吴瑾身子僵了僵,面色略变。吴克忠便是在土木堡之战前在鹞儿岭与成国公朱勇一同殉国的总领三千营的恭顺侯。
杨牧云不再说话,随吴瑾一同来到兵部议事大厅。兵部尚书于谦坐在大厅正中,新任兵部侍郎吴宁坐在他下首,大厅两侧的座位上坐着的都是身披盔甲的武将,他们中间很多人看起来年纪已然不小,应该官阶都不低,石亨也在其中。自从英国公和成国公等一干重量级勋臣武将在土木堡战死之后,朱祁钰便下旨让五军都督府暂归兵部管辖,以统一军事指挥权。而大厅两旁的武将便都是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勋臣武将一系。
“牧云,你来了?”于谦笑着站起身,指着左侧末首的一个座位淡淡说了句,“坐吧!”又对吴瑾道:“少侯爷也请坐!”目光瞥向右侧末首一个座位。
待两人坐定后,于谦面容一肃,长声说道:“本官把诸位请到兵部来,是要告诉诸位一件大事。鞑子大军已由紫荆关破关,现已过了良乡,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到京师了......”话未说完,厅中诸将脸色俱各一变。
于谦的目光在诸将脸上逡巡了一圈,缓缓说道:“在京师与鞑子一战已不可避免,还请诸位与本官同心协力,共抗强敌。”
一名面目方正,仪表堂堂的将领说道:“我等愿奉于大人号令,与鞑子决一死战。”
于谦微微一笑,“本官主持兵部的时间并不长,不比诸位身经百战,若有退敌良策,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厅中诸将纷纷拱手道:“大人客气了。”
“此次鞑子进犯非比寻常,”于谦说道:“比之两年前要声势浩大得多,据探查其兵力不下十万,实在不可小觑啊!”
“管他多少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名须髯及胸,声音洪亮的将领说道:“京师城高池深,我们据坚城而拒之,他们的骑射再厉害,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师城头么?”
“孙佥事的意思是我军顿兵城中,候其来攻,是么?”于谦说道。
那长髯将领名叫孙镗,在五军都督府任佥事,是一员猛将。
“我大明多是步兵,要是与鞑子野战颇为吃亏,”孙镗说道:“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才能发挥我军长处啊!”
“是啊,是啊......”众将纷纷附和,“我军倚靠金城汤池,鞑子来攻,定能给鞑子巨大杀伤。”
“鞑子骑兵十万,我京师驻守兵马也有十余万,以守对攻,方不落
下风啊!”
“就是,鞑子敢攻城,就让他们尝尝我神武大炮的厉害!”
......
大厅内一阵议论声,于谦待众人声音稍弱,抬高了声调说道:“可鞑子要是不攻打京师呢?”
诸将闻听一愕。
“什么?不攻打京师,那他们来干什么?”
“他们破关而入,不就是冲着京师来的么?怎么会不攻打?”
“这已进入十月,天气渐冷,再过几日便要下雪了,鞑子难道会在京师城外过冬么?”
......
听着诸将又是一片议论,于谦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忽然一名军士进来向于谦禀道:“大人,鞑子......鞑子来了,已兵临京师城下。”
“这么快?”于谦眉峰一凝,目光一闪,起身说道:“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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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袁彬掀开车帘对车上的朱祁镇说道:“快看,我们到京城了。”
朱祁镇目光呆滞,胡须留得老长,头发蓬乱,身上的衣衫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处处是褶皱和污渍。与之前意气风发的大明天子相比已大相径庭。他闻言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朕再也没有面目回京师了。”
“皇上,”袁彬劝道:“您一定要想开啊......”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臣与哈铭已商量好了,一定想办法救您离开这里,现在正是个机会......”
“不必了,”朱祁镇打断他的话道:“朕已无颜面见天下人,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了此残生,你们也不必陪着朕,这就去吧!”
“臣决不会舍弃皇上,”袁彬连忙发誓道:“臣就是死也不能丢下皇上。”
“朕已不是皇上了,”朱祁镇一脸苦笑,“祁钰已经登基,大明也有了新皇帝,很好,这是上天佑我大明。”目光一转,“你与哈铭又何必苦苦守着朕呢?去向新皇效忠,这不好么?”
“臣与哈铭发过誓的,要永远守护皇上,”袁彬一脸真诚,“无论到了何种境地,臣都会守在皇上身边......”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袁彬霍然转身,“什么人?”
元琪儿一脸娇笑的出现在这对君臣面前,她朝着朱祁镇眨眨眼,“喂,你家到了,不出来看看么?”
朱祁镇干脆闭上了眼,不去看她。
“郡主,”袁彬向着元琪儿施了一礼,“皇上......皇上心情不大好,要休息了,请郡主......”
“哈,都到家了,怎么会心情不好?”元琪儿一个箭步上了车,一把将朱祁镇从车上拽了下来,用教训的口吻对他道:“你是天子,大明朝的皇帝,怎能窝在车里不敢见人,来,去让你的子民们看看,你这个皇帝是不是他们心目中的样子?”
“郡主,快松手,”朱祁镇脸上肌肉一阵颤抖,“朕的手都快被你给捏断了。”
“要我松手,好啊!”元琪儿笑道:“你去下旨让杨
牧云过来见我,我就放了你。”
“我已经不再是大明朝的皇帝了,”朱祁镇苦着一张脸,“哪里还能随便给人下旨?”
......
北京城巍峨的城墙尽收也先眼底,这位枭雄骑在马上一阵感叹,“这便是大都么?果然宏伟壮丽,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城,当年忽必烈选这里建都,真是慧眼独具。可惜他的那些不肖子孙,无法守住他创下的基业......”对身边一位壮硕的汉子说道:“拜依尔,两年前你就曾带兵来过这里,今日旧地重游,有何感想啊?”
“回太师,”拜依尔大声道:“只可惜那次我手里的兵太少,只有五千人。要是再多几倍,两年前我就把这座城给拿下来了。”
此言一出,周围众将一阵大笑。
“好,”也先颔首赞道:“这次本太师就让你得偿所愿!”
“多谢太师,”拜依尔大喜道:“只要太师下令,末将愿打前锋!”
“不急,”也先眯起了眼,“等我们集齐人马再发动攻击,大都城已在眼前,还怕他跑了吗?”
正在这时,元琪儿拉着朱祁镇来到也先面前。
“父王,人我给你带来了。”
也先瞥了瑟瑟缩缩的朱祁镇一眼,微微笑道:“小子,我把你送到了家门口,你就不想进去么?”
朱祁镇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没有说话。
“拜依尔,”也先吩咐道:“把他带过去让那些明人看一看,他们的皇帝是一副什么德性?”
“太师,要不要把这小子的衣服全部扒光?”拜依尔此言一出,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
也先嘴角微微一翘,“他毕竟是那些明人的皇帝,就给他一丝尊严,不要太过火了。”
“是,太师。”拜依尔一把揪住朱祁镇的脖领子,像抓小鸡一样提上马。
“你干什么?快放开朕。”朱祁镇惊惶失措的不住踢腾的双腿,却又惹来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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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宣武门城头,于谦正眺望城外,黑压压的斡剌特骑兵正缓缓逼来,就像潮水涌动一般。
“人说也先麾下的斡剌特骑兵最是骁勇善战,看来所言不虚,”于谦观望了一会儿说道:“其阵列齐整,进退有序,非一般部落骑兵可比。”
“大人,”杨牧云在旁说道:“他们暂不进攻,是因为人还没有聚齐,一旦兵力齐整,就是他们发动进攻之时。”
“哦?牧云你看出来了么?”于谦笑道。
“下官方才数了数,”杨牧云道:“城外的鞑子骑兵大概有三万人,远处还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他们虽然骄横,但以这点儿兵力还不至于立即攻城。”
“嗯,”于谦点点头,“也先是一位极会用兵的人,依他的性格是不会贸然进攻的。”
正观望间,只听一个尖尖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于谦一怔。
第八百六十六章 毛遂自荐
朱祁钰头顶翼善冠,身穿团龙袍,在一众太监和宫廷侍卫的簇拥下忧心忡忡的登上宣武门城头。
“臣叩见皇上!”于谦引领诸将面朝朱祁钰跪拜。
“众卿平身!”朱祁钰一挥袍袖,目光看向城外,几匹快马自斡剌特骑兵阵中飞驰而出,转瞬间便到了宣武门下。一名骑将引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支雕翎箭如流星赶月般冲城门楼上激射而来,“铮——”的一声贴着朱祁钰的鬓侧钉在他身后的旗杆上。
“快,护驾——”他身边的太监一惊,尖声叫道。
众人纷纷上前在朱祁钰身边围了一圈。几名锦衣卫手执弓箭瞄准了城门下的那名骑将,待箭矢射下去时,那名骑将哈哈一笑,早拨马回归本阵了。
朱祁钰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皱着眉说道:“都散开吧,朕没事。”
“是!”众人虽然嘴里应了一声,但还不敢散得太开。
“这鞑子真是猖狂,”一名将领破口大骂,“皇上,臣愿领一支兵马出城将那鞑子的人头砍下呈给皇上!”说话的正是石彪。
“众卿不得妄动,”朱祁钰深吸一口气说道:“鞑子正是要激怒朕,好派人出城与他们交战,众卿不要上了他们的当。你们要小心注意他们的动向,不要让鞑子有隙可乘。”
“真窝囊......”石彪转过身,低声咕哝了一句,一拳砸在城砖上。
“皇上,”于谦说道:“现在鞑子主力还未集齐,我们不妨出城与他一战,也好杀杀他们的锐气!”
“于爱卿,”朱祁钰道:“你别忘了鞑子都是骑兵,而我军多是步兵,没了高墙深壕,旷野之中无遮无挡,如何与之交锋?鞑子要是纵马狂奔的话,我军撵得上么?还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土木堡之战的教训还不深刻么?”
“这郕王自从当上了皇帝?怎地如此畏敌怯战?”杨牧云心中暗暗皱眉,“鞑子咄咄逼人,要是不主动出击,怎能提振我军士气?又如何增强保卫京师的信心?”当即上前一步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现我众敌寡,可以借机与之一战。我十余万大军总不能躲在城内看着鞑子嚣张而无所作为。”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杨卿,你还年轻,朕得为全城军民的安危考虑......”
正说着话,“轰——”的一声城头地面微颤,不远处的一门炮响了,炮口吐着火舌,一发炮弹飞入鞑子的骑兵阵中开了花,几匹战马狂嘶着跳起脚来,差点儿没把马上的骑士掀下去。这突如其来的一炮使得斡剌特人一惊,阵型齐齐向后退了一箭之地。
“是谁开的炮?”朱祁钰额头一蹙问道。
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行至朱祁钰面前一躬,“是俺!”
杨牧云一看,那人却是莫不语,不由一怔。
“你是何人麾下?”朱祁钰身边太监尖声训斥道:“如此妄为,不怕惊了圣驾么?”
“鞑子猖狂,俺气不过,这才......”
“住口!”杨牧云上前抬脚向他踹去,“在皇上面前如此没有规矩,是活腻歪了么?”转向朱祁钰跪下说道:“皇上,他是臣的贴身护卫,出身乡野,不懂规矩......他怕鞑子兵离城门太近,再次伤到皇上,这才私自向他们开炮。请皇上恕罪
!”
“罢了,罢了,杨卿起来吧,”朱祁钰抬了抬袖口,“念他一片赤诚之下,朕就不追究了。”
“谢皇上!”杨牧云说着狠瞪了莫不语一眼。
“俺......俺也谢皇上!”莫不语跪下朝朱祁钰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赶紧起身退了下去。
于谦摇头叹息,这么一张底牌亮得也忒早了些。
下面的斡剌特骑兵又开始鼓噪起来,一人指着下面吃惊的叫道:“是皇上......不,太上皇,他们把太上皇带出来了。”
众人拥上前看去,只见朱祁镇光着上身被绑缚着双臂,骑在一头毛驴上,被几名斡剌特骑兵拉到了城门下。
“城上的人听着,”一名斡剌特将领扯着浑厚的大嗓门喊道:“你们的皇上在这里,不打开城门把他迎进去么?”
城门上众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朱祁钰。朱祁钰脸色变了变,随即给身边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会意,走上前隔着城墙向下喊道:“我们皇上好端端的在宫里,你们的那个是假皇上,还是速速退下吧!”
城门下的鞑子将领哈哈一笑,挥刀在朱祁镇身上划出一道血口,“既然如此,我便一刀一刀剐了他,让你们看看!”
“你......你不要乱来,”那太监声音一颤,看向朱祁钰,“皇上,这么办?他们要剐了太上皇!”
见于谦和众将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朱祁钰道:“你让他快放了太上皇,有什么要求朕会答应他们。”
“是。”那太监赶紧把朱祁钰的话朝城下复述了一遍。
那斡剌特将领乜着眼睛一笑,“那你们就派人过来与我们太师好好商谈,不然的话,嘿嘿......”刀锋在朱祁镇脖颈处比划了几下,然后命手下将其带归本阵。
朱祁钰眉头紧锁,对于谦道:“于爱卿,你一定要命人守好京师各门。至于太上皇的事,朕回去召集众卿再议!”
于谦还未应声,就见杨牧云对朱祁钰道:“皇上,臣愿出城与鞑子谈判!”
“哦?”朱祁钰眉毛一扬,“朕欲从礼部中挑人前去,杨卿还是协助于爱卿守城吧!”
“臣与那些鞑子曾打过交道,”杨牧云依然坚持,“知道该如何与之应对,请皇上放心。”
“嗯......”朱祁钰沉吟片刻道:“那你便去吧,一切小心,千万不可激怒了他们,更不能让他们伤害太上皇。”
“是。”
......
杨牧云带上胡文广和莫不语还有其他几名护卫出了城,林媚儿乔装易容后也混在其中。
一队斡剌特骑兵冲上前来,最前面的一名将领冷着脸冲杨牧云喊道:“明使下马!”
“这刚出城门......”莫不语刚嘟囔出声,便被杨牧云斥道:“闭嘴,快下马!”
眼见杨牧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莫不语便也悻悻的从马背上下来,胡文广、林媚儿和其他几名护卫也下了马。
那将领一声呼啸,斡剌特骑兵纷纷拔出弯刀,骑着马围着他们绕起圈来,一道道雪亮的刀锋在他们头顶不住的虚劈。胡文广和其他几名护卫不禁脸上变色。
忽然一声尖啸,斡剌特骑兵齐刷刷退至一边。一个倩影策马驰进圈子里。
“你......”杨牧云睁大了眼,来人身材婀娜,俏脸含笑,竟是两年未见的元琪儿。
“你什么?不认识了吗?”元琪儿嫣然一笑,百媚丛生。
“唔......许久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你还是那样油嘴滑舌......”元琪儿白了他一眼,向他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来,上马!”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向后略退一步。
“你不是要见我父王么?”元琪儿的眸子霎了霎,“怎么,又不敢了?”
“这......不符合两国的邦交礼仪吧?”
“我们可没有你们汉人那些个臭规矩,”元琪儿眸波一转,“你只要听我的,便是符合两国邦交礼仪,不然,你就请回吧!”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便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背骑在她身后。
元琪儿兜转马头,对他说了一句,“两年不见,你的轻身功夫怎么还不如从前了,莫不是在官场混得久了,把武功都落下了吧?”
杨牧云心中微动,却转移开话题,“可你长得却越来越漂亮了,人也更高挑了,连这腰身比之从前还要细了些。”
“讨厌,”元琪儿心中一喜,“就会拿这些轻薄话来哄人家。”
“琪儿,”杨牧云道:“你我这样去见你父王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元琪儿眨眨眼,“要知道你我可是依汉人的习俗拜过了天地的,这些我都跟父王说了,他也很想见见你呢!”
“你不怕他见了我会很失望?”
“怎么会?”元琪儿道:“只要是我喜欢的人父王都不会反对......等待会儿见了面,你要顺着他的意思多说几句让他开心的话,可不许顶撞了他。”
“但我是因国事而来,”杨牧云笑笑,“怕是不能按你说的做了。”
“那我就扣下你,让你再回不去!”元琪儿一笑。
杨牧云闻听一怔,心里忽然变得有些紧张。
......
大帐没有别人,只有也先,他细细的打量起眼前这个自己的女儿一直深爱的男人。
杨牧云也偷眼看了一下这位草原枭雄,他的身材并不高大威猛,但却有一股难言的气势,让人无形中感觉到一种威压,使人不得不俯首听命。
“父王,怎么样?”元琪儿微微扬起娇俏的下巴问道。
“相貌倒是挺俊俏,不过显得文弱了些,不像草原上的汉子......”也先目光盯着杨牧云,“赛因孛罗便是被你所擒的,是么?”
“那不过是一时侥幸,请太师不要怪罪!”杨牧云迎着他的目光回道。
也先嘴角微微一动,“你现在大明担任何职啊!”
“在下现任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老老实实答道。
“什么?一个郎中?”也先眉峰稍稍一扬,“不过区区一五品官,你们皇帝就敢把你派来,是没将本太师放在眼里么?”
第八百六十七章 唇枪舌剑
“太师威风素著,”杨牧云拱手道:“满朝文武皆畏太师威名,唯在下懵懂,所以皇上命我前来面见太师!望太师以天下生灵为念,罢兵言和,修双方永世之太平。”
也先目光一动,淡淡道:“年轻人巧舌如簧,想凭借着轻描淡写几句,便勒令本太师退兵么?”
“在下不敢,”杨牧云道:“太师有好生之德,必不希望双方有太多人伤亡。我大明军队战力虽弱,但凭借高墙深壕对峙,想来太师也不易取胜,双方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见呢?太师手下勇士也有父母妻儿,想来他们在草原上正眼巴巴的等着家人回去团聚。”
也先嘿嘿几声,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这小子油嘴滑舌,你别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迷惑了吧?”
“父王,”元琪儿嗔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你还护着他?”也先斜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他家里有妻有妾,你......”
“这女儿都知道,”元琪儿截断了父亲的话道:“可我就是喜欢他,只要他成了女儿的人,其她的还用在乎么?”
“好!”也先大笑,“本太师的女儿怎能受人委屈,假以时日,大明朝的天下也会纳入我绰罗斯氏的囊中,几个小白脸还不是随你消遣?”
“父王,你胡说什么?”元琪儿抿了抿嘴唇,俏脸微红。
“年轻人,”也先的目光看着杨牧云说道:“两年来,我女儿一直挂念着你,别的男人她看也不看,若你能留在本太师的帐下。我可以保证你能得到世上最尊贵的礼遇。”这话已是公开拉拢了,也代表这位草原枭雄已认可杨牧云作为自己的女婿。若是旁人一定会受宠若惊,可杨牧云却淡淡一笑,“多谢太师垂青,在下出身寒微,且又已有了家室,不敢奢望成为太师的入幕之宾。”转向元琪儿,“在下辜负了郡主的一片心意,望乞见谅!”
也先看了看女儿,心中不悦,觉得这小子没有把自己的女儿放在心上,女儿却对他一片痴心。当即脸色一沉,“你既心意已定,本太师也不强求于你。不过本太师兴师动众的将你们太上皇送了回来,怎么也得犒劳犒劳吧?”
“太师一路辛苦,我们皇上心里也是明白的。”
“那好,本太师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也先面色一肃说道:“我草原数十万铁骑南下,一路斩关夺隘,这才到了你们大明京师。这犒军费么,本太师也不多要,只要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丝绸锦缎五百万匹,粮食五百万石。如何?”
杨牧云心中冷笑,这鞑子太师真是漫天要价。他说的这些,就是刮尽朝廷的府库,也无法凑足,分明就是没有收兵的意思。
“以大明朝的富庶,拿出这些应该不难,何况还有一个太上皇要交还予你们......”说到这里也先笑道:“要不是本太师帮忙,你们昔日那位郕王也没有机会登上皇位吧?这一朝成了天子,他怎么也得再拿出一份谢仪出来吧?”
“皇上此前曾出使
贵部之时,太师甚为照顾,皇上心中也是甚为感念的,”杨牧云面目平静的说道:“不过我大明这几年正值多事之秋,除了南边需要平叛,多地又发生了灾荒,百姓流离失所,致使国库日窘......太师所说数目,我大明此时拿不出来,不如先交割一部分,其余的日后补足,您看如何?”
“哦?说来听听。”
“今年先交割给太师黄金五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丝绸锦缎五万匹。至于军粮,说来惭愧,城中乏粮,只能先给太师凑五万石,待得明年......”
“这是你们新皇帝的意思么?”也先打断了他的话道:“先将本太师打发走,好再行备战?”
“太师多虑了。”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们就汇集了十多万的援军,屯集了几百万石的军粮,当本太师不知道么?”也先目光盯着他道:“拿这番话哄骗本太师,真当本太师是三岁小儿么?明年......哼哼,等你们一切都整备完毕,还用理睬本太师么?”
“太师何出此言?皇上求和之意甚诚,请太师不要误会。”杨牧云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也先冷然道:“你们仗着大都城高墙厚,以为本太师无法攻打坚城?也罢,我也不是一定要攻打你们的京城。既然入了关,就不能让我的勇士们空着手回草原。大明腹地城池村落众多,我十万铁骑一路横扫下去,恐怕没几处能守得住吧?你们不是哭穷么?那本太师就率军自己拿,拿够了,也就不用你们再给......”
杨牧云心中一惊,要是真这样的话,那么中原大地将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斡剌特骑兵迅疾如飞,所过之处必然无可阻挡。他曾读过史书,知道当年成吉思汗率军伐金时用的就是这个策略,将黄河以北破坏殆尽,使大金国的中都城成为了一个孤岛,要粮没粮,要兵没兵,到了这个地步,不迁都汴梁也不成了。如果也先得逞,大明朝也将有极大可能步当年大金国的后尘。
“太师不必动怒,”杨牧云脸上不动声色的说道:“在下可以把太师的要求禀告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那好,我只等你们两日,”也先沉声道:“两日后若无回复,就别怪本太师不客气了。”一甩袍袖,“送客!”
......
杨牧云和元琪儿走出了大帐,他心中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这位斡剌特郡主,她的神色要平静得多。
“琪儿......”杨牧云嗫嚅道:“真对不住,我惹太师生气了。”
“你的确不识抬举,”元琪儿没好气的说道:“我父王招揽于你,你却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怎么?做我的驸马难道不比在大明当一个五品小官威风吗?”
“是我没这个福气,”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还请郡主忘了在下吧!”
元琪儿目光紧盯着他,杨牧云心儿一阵狂跳,不敢与她对视。
“你是我的,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你,”元琪儿伸出双臂勾住
了他的脖颈,“我的心里再装不下其他男人了。”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总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
和元琪儿温软的樱唇触碰的一刹那,杨牧云的心差点儿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元琪儿冲他甜甜的一笑,“我父王对大明江山势在必得,到时天下都是我们的了,你还会逃出我的手掌心么?”
......
见杨牧云有些心思不属的从敌阵中出来,林媚儿和莫不语等人方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没事么?”莫不语见他脸色有点儿怪,便问:“您的脸怎么红了?”
“呃,我没事,”杨牧云强自镇定道:“走,我们快回城吧!”
“真的没事么?”林媚儿眨眨眼,凑近他耳边低语,“那元琪儿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杨牧云咳嗽一声,“我是面见也先谈大事的,跟她有什么话说?”
“当真,”林媚儿轻笑一声,眸子泛着异彩,“你们两年没见了,还不好好亲热一番吗?”
杨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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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谨身殿。
朱祁钰和几位重臣面色凝重的听杨牧云陈述面见也先的始末。当说到也先提出的条件,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这个也先真敢开口,”新任户部尚书陈循咋舌道:“他要的这些,我大明朝就是刮地三尺,也无法凑足其所要半数。”
“他心里应该也是清楚我大明是无法拿出这些金银财帛的,”老臣胡濙沉吟道:“看来他是一心想求战的。”
“要战便战,”王直大声道:“京师现有十余万大军,火炮火铳一应器械俱足,如果登城坚守,他们是沾不到什么便宜的。”
朱祁钰见于谦默然不语,便道:“于爱卿,你主管兵部,对此有何见解?”
于谦缓缓抬起头,用一种深沉的语气说道:“臣只怕鞑子不来攻打京城。”
“不攻打京城?这怎么可能?”陈循瞪着眼说道:“他们都兵临城下了,还漫天要价,欲壑难填......不答应他们,他们会灰溜溜的撤兵么?”
“或许鞑子真的没有打算攻打京师,”杨牧云说道:“臣一路窥伺鞑子营中情形,发现他们并未携带攻城器械,也没有着手制造攻城器具,也先说两日后若无答复便集齐大军南下,一路扫荡我大明各州各县。其他地方不如京师城坚兵多,恐无法抵挡鞑子大军的攻击。”
朱祁钰闻听大震,“他......他真这样说的?”
“臣决无虚言,”杨牧云道:“根据兵部最新传来的消息,紫荆关一战,我大明将士人人都拼死战至最后一刻,给予鞑子以极大杀伤。可能因此也先才对强攻京师心存顾忌吧?”顿了顿,续道:“当年蒙古成吉思汗攻金之时也没硬攻其都城......”
第八百六十八章 决心已定
见朱祁钰听得仔细,杨牧云续道:“当年蒙古军分兵四掠,所过之处皆为丘墟。中都周围方圆数百里尽皆残破,寥无人烟,终致无法坚持。不几年,金国皇室便迁都黄河以南的汴梁,难逃覆没......”
“杨郎中这是拿我大明与两百年前的金国相比么?”陈循乜着眼打断他的话道。
“陈大人言重了,”于谦微微一笑,“杨郎中是在提醒鞑子的可能动向,以免再蹈前人覆辙,这难道有错么?”
陈循嘿嘿几声,“若依杨郎中之言,鞑子就应该分路南下,怎会集中在京师城外呢?”
听了陈循这句发问,朱祁钰和几位大臣的目光都紧盯杨牧云的身上,看他如何解答。
“皇上,诸位大人,”杨牧云朗声说道:”鞑子此举是在给我大明施加压力,若朝廷屈服的话,不战而获得极大好处岂不更好?不然,他们便会效仿成吉思汗当年的战略,消耗我大明元气。”
“杨郎中说的头头是道,”陈循目光一转,“心中定然也是想好了对策,不妨说出来以便应对。”
朱祁钰也鼓励道:“我大明已到了危机时刻,杨卿不必顾忌,直言便是。”
杨牧云沉默片刻,缓缓的说了一句,“除非我大明将士出城与鞑子一战,将他们拖在京师周边,否则别无他法。”
“这便是杨郎中的对策么?”陈循眯起了眼冷笑道:“太上皇率京师三大营的精锐主力亲征,尚免不了全军覆灭。依现在我军战力,婴城固守或能为之,能堪出城与鞑子大军一战么?”说着面向于谦,“于大人,你掌管兵部,本官不欲多加指摘,可近两个月来,各省援军陆续抵达京师,他们互不统属,战力也有差别。如今需要集中起来出城与鞑子作战,于大人可有赢得把握?”见于谦没有说话,便道:“如果城内的兵马冒险出城与鞑子作战而折损的话,京城还如何守?”
于谦没有跟他辩驳,而是对朱祁钰道:“皇上,只要我大明将士人人怀有必死之心,与鞑子作战必胜!”
看着于谦一脸坚毅的神情,朱祁钰道:“于爱卿此言是赞成杨卿之策了?”
“兹事体大,”于谦面目凝重,“臣需要与诸将合议,明日一早便给皇上答复!”
“嗯,”朱祁钰颔首道:“于爱卿好生谋划,我大明的安危朕就托付给爱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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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大堂议事厅的烛火彻夜未熄,所有参予议事的将领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金吾卫指挥同知刘聚言道:“出城与鞑子野战太过冒险,我军将士多为各地调来的新兵,还未整合,怎能冒险出城作战呢?”
“是呀!”左参将陶瑾也道:“依托城垣固守我大明还有胜算,一旦出城,则我优势尽失,京师危矣!”
......
众将的一番议论虽七嘴八舌,但观点却出奇的一致,都赞成躲在京师的高墙后与鞑子打一场守城战,反对出城野战。
杨牧
云心中暗自叹息,这些将领的想法说好听些是靠守城来增加胜算,毕竟有一道城墙隔着更安全些。其实他们都缺乏与鞑子在野外作战的勇气。婴城固守,稳是稳妥些,可敌人会按照你的想法来作战么?一旦鞑子分兵四掠,不但极大打击军民士气和朝廷威望,还损害大明朝的根基,危害更甚,可这些道理很难对这些人讲得通。
“于大人,”石亨向着于谦拱手说道:“依目前的情势,敌强我弱,贸然出击胜算不大,要想击退鞑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壁清野,使其无隙可趁,待其疲惫,自然就会退军了。”
“如何坚壁清野?”于谦道:“把百姓们都赶进坚城之内么?我大明地域广大,村落密布,防不胜防,鞑子要是在别处获得物资补给继续在京师与我对峙,那又该当如何?”
“这......”石亨闻听一时语塞。
“一些百姓们的牺牲在所难免,”广宁伯刘安说道:“只要保住了皇上和朝廷社稷,那我大明还会再度振兴。”
于谦听了微微摇头,“古人尚曰君者,舟也;庶民,水也。没了庶民之水,我大明就失却了根基,还如何再度振兴?”目光转向杨牧云,“牧云,你曾向皇上建言主动出击,那你就讲讲如何出击之法?”
“是,大人,”杨牧云应了一声,见众将的目光齐刷刷的向自己这边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下官所讲出击之法并不是完全放弃城墙的依托......”杨牧云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将军队列于城门之外,吸引敌方来攻,这样也可以得到城上的炮火支援,只要人人誓死拼杀,明军就一定能够获胜。
“杨郎中胸怀韬略,见解果是不凡,”一名将领阴阳怪气的说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军需分散兵力。京师有九个城门,这么一分,每个城门不到两万,若鞑子全力攻打一个城门,我军该如何抵挡?”
“鞑子不会只攻打一个城门的,”杨牧云仿佛颇有信心,“这样不好施展兵力。而且就算鞑子全力攻击一门,其他各处也可增援。”
于谦听得连连点头,“牧云这番谋划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依托城门出击,倒不失为一较为稳妥的法子。”
“大人,”副总兵顾兴祖急道:“杨牧云不过是书生之见,其中有极大的风险啊!要是我军万一失利,那么京师可就不保了。”
“好了,”于谦一摆手说道:“采用何策却敌,本官心中有数,汝等不必多言!天色已晚,你们都退下吧!”
“是,大人。”
于谦的目光看了看杨牧云,“牧云,你留下!”
......
众将走后,大堂上就剩下了于谦和杨牧云两人。
“大人......”
杨牧云刚一开口就被于谦挥手打断,“牧云毋须赘言,老夫心里已有了决断。”
“可下官也觉得此种应对之策有很大的风险。”
“你是觉得他们都没有与鞑子死战的胆气?”于谦目光闪烁。
“正是,”杨牧云道:“必竟没有逼到背水一
战的份上,谁也不会主动与鞑子死拼的。”叹息一声,“下官是怕将不用命,则士卒畏怯,那么一战崩溃就不可收拾了。”
于谦面色沉重起来,背负着双手在堂内踱了几步,忽尔抬起头,眼中透着一丝坚定之色,“本官知道怎么做了,牧云,你去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些天来你一直奔波劳碌,也该回去看看家人了。”
......
“大人,”于谦身边的老家人于方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他道:“你当真要这样做么?”
于谦站在一副悬挂的盔甲旁,定定的说道:“本官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也是全军统帅,我若不上前,谁还会用命?”那副盔甲金光闪闪,甲叶铮亮,盔帽上的盔缨红得向一团火。
“可......可大人您是文官呐!”于方的声音有些发颤,“怎能像一个武夫一样去战场上厮杀呢?”
“如何不能?”于谦伸手摩挲着盔帽上的凤翅说道:“书生为将便不可以么?宋时的虞允文就是一书生,带兵杀敌比经年宿将还要英勇,就是一匹夫,逢此国难,也要奉上这一腔热血,而况本官,还未到骑不得马,拿不起枪的地步!”
“但是......”
“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于谦打断了他的话,“你现在就帮我将这副盔甲穿上吧!”
“大人......”于方向着他跪了下来。
“我的话你不听了么?”于谦眉峰微皱,“那本官就换别人进来。”
“不不不,”于方忙道:“小人、小人帮大人把他穿上。”
于方含着泪帮于谦换上这身盔甲,最后将头盔捧来时,再也忍不住说道:“大人,您上战场时把小人也带上吧?”
“你去又有何用,刀剑可不长眼,”于谦微微一笑,接过头盔戴上,“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说着紧了紧腰带,拿起佩剑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
“大人,您今晚真不回去么?”莫不语在旁对杨牧云说道:“您有好些天没有回府了呢!”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唔......应该是寅时了。”莫不语看了看桌上的沙漏。
“寅时,”杨牧云喃喃说了句,“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于大人要上早朝,我得陪他一起去。”说着起身端起桌上的官帽戴上。
......
杨牧云在兵部衙门口见到于谦时,被他的这一身装束给惊呆了。
“大人,您这是......”
“你怎么没有回去?”于谦看了他一眼,“今早你不必陪老夫上朝。”
“大人是准备这样上朝么?”杨牧云吃惊的长大了嘴,“您别把皇上给惊着了。”
“非常之时,老夫只能如此了,”于谦抬眼看看黑漆漆的天际,“等到天一亮,老夫就要领兵上战场了,这身行头正合适。”
第八百六十九章 初战获胜
“大人要上战场?”杨牧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何不能?”于谦淡然一笑,不再跟杨牧云说话,翻身上马向着皇宫而去。
杨牧云怔了怔,也骑马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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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朦胧的曙光中,群臣睡眼惺忪的排队通过午门,经过金水桥,正等待进入奉天殿时,他们忽然发现,兵部尚书于谦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走了过来,随他们一同进入奉天殿。
缓步走上御阶的朱祁钰也注意到了于谦的这身装扮,不由瞪大了眼,“于爱卿,你这是......”
“臣有本请皇上御览!”于谦上前一步捧上一份奏折,成敬连忙接过来,见皇帝向自己颔首示意,便打开奏折朗声念道:“昔高皇帝出身布衣,起于淮右,诛除暴元,拯天下黎民于水火。后太宗五征漠北,跳梁小丑,无所遁形。仁宣在位,怀之以柔,而敌酋不知感恩,屡屡犯边,上皇亲征,被之所趁,遂气焰渐炽,犯我京师。我大明开国至今已近百年,我辈岂惧小小鞑虏哉!”
“......臣深受天恩,无以为报,当率王师列于九门之外,与犯我之鞑虏决一死战!”
成敬念至这里时,满殿皆惊!
“九门为京城门户,现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安定门,左都督陶瑾;东直门,广宁伯刘安;朝阳门,武进伯朱瑛;西直门,右都督刘聚;镇阳门,左金吾卫都指挥李端;崇文门,后都督刘得新;宣武门,右金吾卫都指挥汤节;阜成门,五军都督府副总兵顾兴祖......”说到这里,成敬的脸色变了变,用一种异样的语气缓缓说出了下一句,“德胜门,兵部尚书于谦!”
大殿内嗡的一声响起了群臣的议论声,一道道惊骇的目光落在了于谦身上。
朱祁钰也被这句话给震惊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于谦,“于爱卿,你......这是何意?”
于谦用一种极为慷慨激昂的语气说道:“今日与鞑子一战,有死无生,臣作为三军主帅,自当奋勇直前!”
“于爱卿,不必如此吧?”朱祁钰说道:“你乃国之干城,自当在城中坐镇。怎能如一般士卒冲锋陷阵?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军岂不大乱?”
“皇上,”于谦态度决绝的说道:“我军自土木之败后,便生畏敌怯敌之心。如今与敌对决,首要便是勇气,臣如果不身先士卒,如何激励士卒奋勇作战?”不待朱祁钰开口,便双膝下跪,“臣之心天地可鉴,请皇上成全!”
朱祁钰深深凝视了他片刻,缓步走下御阶,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双眼潮润,“于爱卿这一片忠君爱国的赤诚之心,朕知晓了。可战场上刀剑无眼,朕不想你有失啊!”
“臣”意已决,望皇上恩准,”于谦的目光转向立于一旁的杨牧云,“此人年少有为,智勇双全,主持军务游刃有余。皇上若能重用,他日必为国之栋梁!”
杨牧云出列奏道:“微臣愿替于大人出战德胜门,请于大人坐镇城中襄助皇上守卫京师!”
“假以时日你必能替代本官,只是现在不行,”于谦对他说道:“城里还有很多事留给你去做,这一次你就不要跟老夫争了。”又转向朱祁钰,
“请皇上命锦衣卫巡查城内,但凡查到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顿了顿,“大军出战,军纪务必从严!”
“朕知道了,”朱祁钰的声音变得哽咽,“于爱卿,你当真逼着朕让你这样做么?”
“若能换来大明江山永固,”于谦目光透露着一丝坚毅,“臣这一条命又何足惜?”
“那好,朕亲自送你出城。”朱祁钰凝视着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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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明军出城了?”听到有人这样禀报,也先惊愕了。
“是的,太师,”前来禀报的斡剌特将领说道:“京城九门大开,明军正从里面列队而出,摆阵于城门之外!”
“他们这是要准备与我们交战么?”也先捋着胡须皱了皱眉,“他们有这个胆子?”
下首的伯颜帖木儿忍不住说道:“出来正好,待我们将这群绵羊一一扫完,大都城就是咱们的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不会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吧?”也先的眼珠子转了转,一挥手说道:“走,过去看看!”
......
“将士们!”于谦一脸威严的对列阵于城门之外的明军将士大声说道:“鞑虏犯我京师,要淫掠我们的妻儿,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本官会和你们一起,英勇杀敌......凡守城将士,必奋勇直前,不准后退一步,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于谦一挥手,掌令官上前朗声道:“国家用兵所以禁暴诛乱,卫国安民若赏罚不严则士气不猛,大凡有奇功者,升职三级,赏银二十两;头功升职二级,赏银十两;常功升职一级,赏银五两。临阵杀贼死者,子孙袭升二级,赏银二十两;全队以杀贼而死者,升赏准奇功;半队死者准头功;十人以下死者准常功。将官战死者升赏子孙,每队伍中立公正掌令官二人,务令全军将士临阵务在有进无退,有勇无怯,若将不顾军先自退怯者,许掌令官即斩其首,别选副将代领。若军不顾将先自退怯者,许后队斩前队,准常功升赏。军不勇不进致将失陷者斩其全队,若有能立奇功可赎前罪。将不勇不进致军士失陷十人者斩首示众,失陷至二十人者斩首不与承袭。失陷三十人以上至全队者,斩首籍没其家。但有奇功量与赎免。总兵官申令不明不严致十队退怯者罚俸一年,至三十队者降职二等,至五十队以上者罢其职,全军退怯者斩其首。军但降敌者全家斩首,籍没财产......”
“你们都听清楚了?”待掌令官言毕,于谦的目光扫过众将士的面庞,高声说道:“总之一句话,英勇杀敌者,赏!怯懦不前者,斩!本官亦然。胆敢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
“杀敌报国!”军阵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使全军都受到了感染。
“杀敌报国——”千万人开始齐声怒吼。
听着将士们的呼声,于谦对新任兵部侍郎吴宁下令道:“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
“大人,您可要三思啊!”吴宁踟蹰道。
“土木之战,十数万大军毁于一旦,上皇被俘,”于谦厉声道:“事情到了如此境地,我们难道还有退路吗?若此战失败,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辙
,我于谦还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之人!”
在全体将士的瞩目下,京师的九道城门在隆隆声中缓缓关闭了。
自此,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从这一刻起,他们结局就只剩下一个,在与鞑子的拼死一战中获取生的希望。
......
站在城门楼上的朱祁钰看到这一幕,不禁热血沸腾,伸手拍了一下墙砖说道:“我大明若人人如此,鞑子安敢如此猖狂?朕真想与他们一道去杀敌啊!”
这一番感慨把一旁的成敬吓了一跳,“皇上还是请回宫吧,一旦打起来,流矢乱窜,一旦伤到了皇上......”
“不,”朱祁钰断然道:“朕就站在这里看着,看我大明将士如何战胜那些鞑子!”
......
————————————
“没想到明军真的都出来了,”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也先感到不可思议,“他们真的以为这样便会打赢么?”
“绵羊再多也是绵羊,”伯颜帖木儿不屑的冷笑道:“大哥,这次就由我亲自带队将他们全部消灭,打开城门,迎您入城!”
“不急,”也先淡淡道:“先派一小队人试探一下,看他们的战力如何?”
......
“都督您看,”部将高礼指着前方对西直门守将刘聚说道:“鞑子向着我们这边来了。”
“哦?”刘聚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上千名斡剌特骑兵赶着俘获的百姓来到离他们一箭之地停住脚步。
他们也不发动进攻,一名斡剌特骑兵抓起一名百姓手起刀落,将他的人头砍下。又有十余名斡剌特骑兵砍下十几个百姓的头颅,然后他们提着百姓的头颅来到明军的军阵前。
“明人们听着,”一名大嗓门的斡剌特骑兵喊道:“只要你们投降,就留尔一命,不然,就让你们个个人头落地!”手一扬,十多个人头朝着明军扔了过去,骨碌碌滚到了最前列的明军将士脚边。
“去他娘的!”一名明军将领咬着牙骂了一句,抓起一把硬弓搭上一支箭拉满,“咻——”的一声,那支箭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
“噗——”不偏不倚的正中喊话的斡剌特骑兵的面门,那人“啊”的一声大叫栽下马来。
明军阵中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
“杀鞑子——”不知谁喊了一句,明军开始沸腾起来,人人嘴里发出怒吼冲了过去。
斡剌特骑兵惊呆了,方才的一番操作是想震慑住对方,让他们心里产生恐惧与害怕,却不知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如狼似虎的明军转眼便冲到近前了。
双方碰撞在一起,经过一番厮杀,斡剌特骑兵丢下数百具尸体,剩下的落荒而逃了。
“谁让他们出击的?”看到这一幕刘聚连忙吩咐部将高礼和毛福寿,“快去把他们带回来,不听军令者斩!”
在收兵的鸣金声中,西直门的明军将士心有不甘的撤了回来,如果要不是主将勒令,他们能一直冲到敌方军营里,这一番斩获除了数百个鞑子的首级外,还救出了不少百姓。
压抑的明军将士总算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第八百七十章 夜袭敌营
刘聚的保守心态使这场规模不大的接仗没有再持续下去,而是见好就收。畏敌如虎是每个明军将领的心魔,若没有一场大的胜利,这个心魔很难破除。十几万明军出城作战,京师九门平均每个城门只有一万多人。有限的兵力让刘聚一直有个清醒的认识,那就是不能把所有的鞑子骑兵都招到自己这边来,否则会死得很惨,这就是他急急忙忙鸣金收兵的理由。
看着初战获胜的西直门方面明军又退了回去。也先轻声一叹,“看来这边的明将倒还不笨,竟然没有因为略占上风而全力杀过来。”
伯颜帖木儿冷哼一声,“可惜了我们几百勇士,不然现在就可以把这群绵羊全部吃掉。大哥,这次让我带兵上吧,保证不消半日,就将他们全部消灭。”
“不,”也先缓缓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一支偏师,消灭了他们还得面对其它八个城门的明军,你总不能一一打过去。那样纵使获胜也将极大的耗损我们的力量。这不是脱脱不花一直想要看到的么?我不能做这样的蠢事。”
“那这场仗该怎么打?”伯颜帖木儿瞪大了眼。
“急什么?”也先微微一笑,“等赛因孛罗率领他的部下过来与我们汇合,我们再详细计议。”
攻破紫荆关后,也先把兵马分为两路,从不同的方向朝大明京师汇合。他与伯颜帖木儿走的是易州、涞水、良乡,经由卢沟桥到达京师。而赛因孛罗率军是从定兴、新城、固安,顺利的话过弘仁桥到达京师南郊。算算也应该快到了,到时集兵一处,打起仗来则更有声势。
......
刘聚所部在西直门与鞑子交战的消息传遍了京师九门,所有明军将士的心弦都绷紧了,等待着鞑子骑兵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攻击,谁知等到日落西山,对方阵中却一直没有动静。
带队在城中巡视了一圈的宁祖儿见到这副情景,心中大惑不解。
“为何鞑子没有再度发动进攻呢?”
“那是因为他们在等待。”杨牧云犀利的目光盯向远处。
“等待其它兵马到来,”杨牧云淡然说道:“这一整天我都在数鞑子的人数,发现他们最多不过五六万人,所以也先并没有急着进攻。”
“哦?”宁祖儿讶异道:“隔着这么老远,你能数得清楚?”
杨牧云淡淡一笑,“一个个的数当然不可能,从他们的动向,马蹄声的大小,还有掀起的尘沙,都能判断出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我倒忘了,你原先是带过兵的,”宁祖儿看了他一眼道:“两年前你曾跟随修武伯沈荣出征过漠北,对鞑子的骑兵有一定的了解......”顿了顿,“其实于大人率军出城时应该带上你的。”
“不,他不会。”杨牧云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伤感。
“为什么?”
杨牧云没有回答,目光变得深邃,想起了白日里于谦率军出德胜门的那一幕......
“牧云睿智过人,若经过一番磨练,假以时日,必为国之干城。”于谦当时握住了他的手谆谆而道:“老夫年过五十,时日无多,能与牧云相识一场,此生也无憾了。”
他当时极力要求跟于谦一同出城作战,却被这位耿介的长者劝阻。
“此一战极为凶险,牧云就不必跟老夫一起置身险地了,”于谦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希冀,“你还年轻,有将来的事要做,现在要做的事就让老夫来承担吧!皇上身边现在没有几个可用的人,牧云在,老夫也就放心了。”接着他又说道:“一旦老夫没有挡住鞑子的攻击,你要好好辅佐皇上,振兴大明。”
这一老一少的几句话胜过千言万语。对于谦的嘱托,杨牧云默默的应了,看着他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德胜门外,眼泪已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
“杨兄,你怎么了?”见他眼窝湿润,神情异常,宁祖儿关心的问道。
“没,没什么,”杨牧云擦了擦眼眶,勉强一笑,“或许是风沙迷了眼睛吧!”
“呃,是么?”宁祖儿眨了眨眼,“杨兄,论带兵,你是很在行的,不然于大人也不会把你要到兵部好生栽培。那你说说,如果鞑子大军汇集之后,会有什么动作?”
“这个也不难猜,”杨牧云伸手在墙砖上比划着,“经过这一天试探,也先想必已了解我京师九门的兵力配置和坐镇的将领......”
“嗯,了解到这些也并不难。”
“我若是也先,定然会在黎明前发动攻击,”杨牧云说道:“如果夜里他们的大军已全部到齐的话......首先,也先会拨出两支兵马钳制住西直门和安定门的守军,然后率主力直扑德胜门......”
宁祖儿“啊——”的一声惊道:“是因为于大人在德胜门?”
“不错,”杨牧云道:“所谓擒......咳,于大人身为主帅,也先是一定会全力攻击他那里,只要主帅危殆,那么其余各门守军必会乱了阵脚。也先久经沙场,定能看到这一点的。”
“那于大人是否也能猜到呢?”
“于大人虽身为文官,其洞察力非常人所能及,”杨牧云的眼中带着一丝景仰,“若说能够挽救大明危局的人,非于大人莫属。”
“但于大人不应该亲身涉险,”宁祖儿叹道:“我虽不知兵,但也知道身为主帅应该坐镇城中指挥调度,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你当于大人不知道这一点么?”杨牧云摇头叹息,“若不是兵怯将懦,于大人又何必出此下策?土木堡之败,不但精锐损失殆尽,太上皇也被鞑子俘获,我大明将士从此畏敌如虎。于大人此举,是要激发将士们誓死抗敌的决心。”
两人正说话时,莫不语神神秘秘的走了过来。
“大人......”
“什么事?”杨牧云皱了皱眉。
莫不语还未回答,就听一女子的声音传来,“相公......”
杨牧云抬眼一看,见周梦楠满脸含笑的朝自己盈盈走了过来,素月、宁馨、黛羽三人紧跟其后。
“你怎么来了?”杨牧云惊讶道。
“我不放心相公,”周梦楠来到他身边,深深凝望着他道:“听说相公在这里,妾身便来了。”
“是文广告诉你的么?”杨牧云的目光向周围瞥去。
“妾身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周梦楠抿嘴笑道:“你可不要冤枉了文广。”
“杨兄,”宁祖儿见状拱了拱手说道:“就不打扰你与嫂夫人了,告辞!”不待杨牧云说话,抬腿便走。
“哎,宁公子......”杨牧云叫之不及,他早走得远了。
“听说相公没有出城,妾身可算松了一口气呢!”周梦楠脸上带着喜悦,深以自己男人不用出城作战而感到庆幸。
“这里危险得很,”杨牧云说道:“鞑子随时都会发动攻击,娘子还是赶快回去吧!”
“妾身不会让相公为难的,”周梦楠道:“跟相公说几句话妾身就会回去。”
......
宁祖儿转身沿着阶梯向城下走时,忽见一个人影一闪,心中一紧,飞身向前,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喝道:“什么人?”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娇呼,“快......快放手!”
“是你?”看清了那女子相貌,宁祖儿手一缩,退后一步。
朦胧夜色下,那女子容光照人,艳丽不可方物,正是紫苏。
“唔......你在这里干什么?”宁祖儿有些不知所措,“杨兄......他在上面。”
“我知道,”紫苏没好气的蹙起额头,揉着自己手腕嗔道:“用那么大劲,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我把杨兄叫过来。”宁祖儿想要
借机脱身。
“他正跟原配夫人说话,你怎好上去打扰?”紫苏说道:“你弄疼了人家,不安慰人家一会儿么?”
“这......不好吧?要是被杨兄看到了......”
“看到又怎样?”紫苏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哦......不会,不过......被人看到了终究不好。”宁祖儿目光闪烁,仿佛周围好些眼睛在盯着自己。
“你这人,”紫苏吃吃一笑,“那我们就过去当着他的面说话,这总可以吧?”
“这样啊......”宁祖儿忽然明白了,紫苏是见到周梦楠才不过去与杨牧云相见的,所以她要求和自己过去,这样便会得到杨牧云的关注。
“你们这些女人......”宁祖儿笑笑,“一个比一个会玩心眼,杨兄面对你们,真是累也累死了。”
“谁叫你们这些男人这么花心呢?”紫苏笑道:“对待花心的男人,怎能不留个心眼?”
“你怎么把我也牵扯上了?”宁祖儿不满道。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紫苏瞪了他一眼,“偷了人家芷晴郡主的心还一直若即若离的,也不怕遭报应。”
“我......”宁祖儿摸着下巴摇头苦笑。
忽然上面有人叫道:“火,城外起火了!”
宁祖儿身子微微一震,转身奔上城头,向远处望去,漆黑的夜幕下,亮起一团团的火光。
“好像是鞑子的营地。”城头上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
鞑子的军营乱成一团,人喊马嘶。
“明人偷袭......”一名斡剌特士兵话还未说完便背后中箭倒了下去。
“不要乱,”伯颜帖木儿见状大声喊道:“快去保护太师!”
营外传来一阵拼斗呐喊声,火光中,一骑飞奔至伯颜帖木儿面前,“伯颜——”
“是二哥,”伯颜帖木儿看清了马上骑士的相貌后大喜,“二哥你总算来了。”
马上骑士正是赛因孛罗,他率军赶到,碰上了袭营的明军,厮杀一阵,明军趁夜色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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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石亨来见于谦时头发蓬乱,脸上还有伤痕,显得有些狼狈。
“怎么,鞑子料到你会袭营,而有所防备么?”于谦眼中带着异色问道。
“没有,”石亨一脸晦气的说道:“末将带兵偷袭得手,鞑子营中大乱,正想去摸到也先营帐烧一把火,谁知他们的援兵到了。末将拼死冲出,才得见大人,可袭营的兵马折损了不少。”
“你能够全身而退已很不容易了,”于谦安慰他道:“鞑子那边也别想安稳觉......对了,你说碰到了鞑子援兵?”
“是的,大人。”
“他们有多少人?”
石亨沉吟了片刻摇摇头,“数不清,那火把逶迤出老远,总有个几万人吧!”
于谦皱起了眉头,忽然一叹,“看来明日必有一场恶战!”
“大人何出此言?”石亨悚然一惊。
“也先白日里未大举发动进攻,便是等候援兵到来,”于谦面色凝重的说道:“如今援兵毕至,他们必不会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传令下去,命将士们严阵以待,谨防鞑子黎民前发动突袭!”
......
“孛罗,你总算来了,”也先笑着将赛因孛罗迎进自己的大帐,“一路之上没遇见什么麻烦吧?”
“这一路上顺利得很,那真是直入无人之境啊!”赛因孛罗大笑,“就是俘虏的人和东西太多,拖慢了行程。”
“二哥一来,大势已定,”伯颜帖木儿笑道:“大哥就等着你来呢!”
第八百七十一章 黎民决战
“大哥是不是有些太谨慎了?”赛因孛罗脸上带着些许不悦,“竟然让那群绵羊欺上门来,这也太折咱们的威风了。”
“是呀!”伯颜帖木儿也不忿道:“我也觉得窝囊,现在就想带兵杀过去......”
“二位贤弟稍安勿躁,”也先笑了笑,“我十万大军既然已全部到齐,还怕没机会击垮那些明军么?”
“大哥莫非已有了应对之策?”赛因孛罗问道。
“二位贤弟请过来看,”也先指着大帐中悬挂着的羊皮地图说道:“大都城共九道城门,出城作战的明军大概有十四五万,平均每个城门前不到两万,于谦在德胜门......”声音微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于谦乃大明朝的兵部尚书,如果先将其擒杀,将极大的打击明军的士气......待把城外的明军一一肃清,大都城不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明军都在城外?”赛因孛罗有些惊讶,“他们为什么不躲在城里呢?”
“或许他们觉得能出城与我们一战吧?”伯颜帖木儿打了个哈哈,“那于谦不过是个文官,读书都读迂了,以为打仗跟小儿过家家一样,待明日一早我就给他个厉害看看。”
“不可轻敌,”也先告诫道:“他能够派兵过来夜袭,说明就不是一个绣花枕头。依我之意,以两支偏师钳制住西直门和安定门的明军,使他们不能支援德胜门,然后以一支主力猛攻德胜门......只要先解决了于谦这一路明军,其余皆不在话下。”
“这次让我带队吧,”伯颜帖木儿兴奋地说道:“我保证用不了两个时辰,一定将于谦生擒过来。”
“还是让我来,”赛因孛罗目光闪烁,“两年前没能在关外将他生擒,让让逃入了独石口,这一次我定要一雪前耻。”
也先看了看这两个兄弟,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打算带多少兵马?”
“一万,”伯颜帖木儿大声道:“一万精兵就足够了,在城外打野战,明军就是再多十倍我也不怕。”
赛因孛罗看了看他,缓缓说了句,“我觉得带两万好些,毕竟明军背靠城门,城里随时可以支援。而且明军的火器很是厉害,不得不防!”他两年前与明军在关外激战过,知道明军的作战特点。
“嗯......”也先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赛因孛罗身上,“我再给你加一万,你率三万精骑,迅速解决掉他们,然后一举攻占德胜门。”
“是!”赛因孛罗兴奋的应道。
“你们赶快回去准备吧!”也先沉声说道:“兴复大元,就在明日,一旦获胜,我绰罗斯氏就将取代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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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应该是交战了,”杨牧云望着远处未熄的火光对周梦楠说道:“战火很快就会延伸至这里,娘子还是快回去吧!”
“相公,你会出城跟鞑子打仗么?”周梦楠担心的问道。
“我身为朝廷命官,抵御外侮,则无旁贷,”杨牧云一脸严肃的对她
说道:“这里不是女人待的地方,若苍天保佑,等这一仗打完,你我自会有相见的机会。”命莫不语领她们离开。
周梦楠无奈,只得和素月等人依依不舍的离去。
更远处,隐隐约约有无数火光移动,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鞑子的援兵到了。”鼻端嗅到一股女人身上的体香,轻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我不是让你赶快离开么?”杨牧云皱起眉头,霍地转身,“你......”声音猛然顿住,那张让他深深牵挂的绝美丽容映入他的眼眸。
“刚一见面就要撵人么?”紫苏嗔怪的瞪着他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一旁的宁祖儿见状赶紧转过身去。
“夫人,你误会了,”杨牧云脸上挤出一丝笑,“我还以为......”
“以为是周姐姐,对么?”紫苏咬着嘴唇,“我不能抢在她前面来见你的,这一点我懂!”
“原来、原来你一直在等梦楠离去,这才......”杨牧云心中一软,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这里快打仗了,待会儿危险得很,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紫苏从怀里掏出一个绣金线的红色荷包塞到他手里,默默道:“这里面是我为我求的护身符,你一定要好好带在身上。”
“我会的,”杨牧云珍而重之的揣入怀里,“你放心,刀箭见了我都躲着走,我不会有事的。”
“我......我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紫苏的眼圈一红,“总之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一点儿损伤。”
“有你在一直念叨我,我一定会好得很,”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再说了,我怎舍得撇下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夫人。”
紫苏忍不住“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油嘴滑舌!”
“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杨牧云一本正经的道:“等仗打完了,我还要跟你好好的过日子呢!”
“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城里,不准私下里出城......”紫苏看着他,“这你能做到么?”
“我......”
紫苏叹了口气,“没有人更了解你,战端一开,这里首当其冲。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对你有知遇之恩的于大人遇险而无动于衷的,你若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不拦你,你只要心里多念着我一些也就是了。”
“我心里念着最多的人只有你,”杨牧云深深的看着她,“不管过去、现在、将来,你都是我深爱的人。”说着将她拥入怀里。
紫苏眸波荡漾,“真的?”
“嗯,”杨牧云点点头,“我现在保卫的不光是朝廷和百姓,还有自己深爱的人。等这场仗一结束,我就守在你身边,再不离开了。”
紫苏闭上眼,感受这幸福的一刻,“你再多抱我一会儿,好么?”
......
迎着夜风,杨牧云感觉清凉了些,见宁祖儿回转了来,便道:“她......
“你放心,我已命手下人送她回去了,”宁祖儿瞥了他一眼叹道:“有时我真羡慕你,有女人爱,有女人牵挂!”
“彼此彼此,”杨牧云笑笑,“若不是芷晴郡主出宫一趟不方便,她现在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你怎么又提起她了?”宁祖儿皱了皱眉,话音一转,“我方才见你向远处眺望时神色有异,是发现
“鞑子的援兵到了,”杨牧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明日这里必有一场血战......”盯着宁祖儿的脸,“你得帮我。”
“帮你什么?”
“让我出城一趟,”杨牧云道:“我的功夫已大不如从前,没你帮忙我很难从这城门楼上下去。”
......
德胜门外不远,是一片民居,鞑子大军开到城外时,这里的人早已全部躲入了城内,人去房空,夜色下周围一片静谧。
“鞑子要想进攻德胜门,一定会路过这里。”杨牧云指着中间的一条长街说道:“要是派人埋伏在这两旁的房屋里,一定能够打鞑子个措手不及。”
“杨兄的想法不错,”宁祖儿道:“可惜于大人手下兵力吃紧,怕是拨不出一支人马在这里埋伏。”
“宁公子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你是想打我的主意么?”宁祖儿道:“我虽身为锦衣卫千户,但手下能用的不过才七八百号人,能顶什么用?再说锦衣卫的职责是护卫皇上的安全,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调动出京与鞑子作战的。”
“宁公子说的很对,我也并没有要难为宁公子的意思,”杨牧云道:“我也在锦衣卫里待过,这里面什么规矩我懂。不过军中疑似有人与鞑子勾结,这事儿你宁公子不能不管吧?你带人出来查一查有什么要紧?这是战场,要随时应对不测,多装备些兵器也是必要的......”压低了声音,“火铳弓弩之类的宁公子弄些出来应该不难吧?在这里好生探查一番,会有很大收获的。”说着向他挤了挤眼。
“唔,杨兄说的有道理......”
......
黎明前的天色是最黑暗的,也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而斡剌特骑兵就选在这个时候发动了对西直门和安定门的攻击。刘聚和陶瑾一时慌了神儿,黑漆漆的夜幕下也不知斡剌特骑兵来了多少,连忙派人向于谦告急,希望尚书大人赶快派兵增援,而于谦不为所动,让自己所部严阵以待。
当天边露出一丝曙光之时,斡剌特骑兵对德胜门的攻击开始了,在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对射过后,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震得地面发颤。黑压压的斡剌特骑兵像无边的乌云一样压了过来,这阵势就连身经百战的老兵见了也不禁脸上变色。
斡剌特骑兵很快杀到面前,而明军的背后是京师高大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他们就是想退也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跟斡剌特骑兵战在一起。
城头上的杨牧云看得真切,待两军搅在一起时,命令所有大炮一齐开火,炮弹在斡剌特骑兵的后阵中炸开了花。人吼马嘶,乱成一团。
第八百七十二章 德胜门外
虽然斡剌特骑兵被炸得人仰马翻,但悍不畏死,依然发起一波一波的猛冲。抵近与明军将士们绞杀在一起。
短兵相接,考验的就是双方士兵拼死作战的勇气了。为了速战速决,赛因孛罗将三万骑兵全部压了上去,也先还把手下第一猛将毛纳海拨给了他。毛纳海随也先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他总能在也先危难的时候扭转战局。
于谦这边只有不到两万人,其中一大半都是土木堡战败失散的士兵。于谦将他们编入死士营中,顾名思义,便是取以死报国之意。而于谦特意将他们全部调至自己身边,也是对他们赋予信任。特别是石氏叔侄,更是不要命的冲入鞑子阵中,石彪挥起手中的双刃斧,抡圆了劈将过去,斡剌特骑兵纷纷落马,真是当者披靡。
德胜门下一片血战,目及之处,血肉横飞,敌我双方贴近城墙厮杀。处于城墙上大炮的发射死角,使其再也发挥不了作用。
朱祁钰在城门楼上看得心惊肉跳,不住问身边的左右近臣,“于爱卿他......他能抵得住么?”
他身边的人多是文官和内宦,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不顾生死的拼杀、伤亡枕籍的场景,早已骇得面无人色,哪里还顾得上回答皇帝的话?
西直门和安定门的战斗也已经拉开,但惨烈程度是远远比不上德胜门这边。
也先对这里是志在必得,所以压上了最精锐的力量。
面对斡剌特骑兵疯狂进攻的势头,于谦镇定自若,指挥身边的将士布阵抵抗。主帅的沉着极大的安稳了军心,所有将士都聚成一个个圆阵,应付着斡剌特骑兵的冲击。斡剌特骑兵不但要与城下的明军将士作战,还要应付城上的暗击,城上守卫的都是战斗力较弱的明军和城里临时编成的精壮,他们一俟敌人贴近城墙,便将滚木和擂石砸了下去。许多斡剌特骑兵非死即伤。
......
在远处的一座高地,也先骑在马上,远远眺望着,眉峰紧紧拧结了起来。
“没想到于谦一介文臣居然能够临危不乱,调动有方,保持阵列不散,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大哥,”伯颜帖木儿忍不住道:“你就让我再带一队兵马过去,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就将他彻底击垮。”
也先的嘴角微微掀了掀,“你带兵过去?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于谦正希望把我们更多的人吸引到德胜门。你一动,对方也会跟着进行调动,这样我们大部兵马就会被他们死死的吸在那里。”顿了顿,“你要实在闷得发慌,就挑一座城门自己去打吧!”
“我......”伯颜帖木儿嘴唇动了动,把心中的冲动强自压了下去。
......
德胜门下的战斗已白热化,双方士兵已杀红了眼,兵刃断了,就挥舞着拳头上去。手臂受伤了,就扑上去用自己的牙齿咬住对方。惨烈程度让人望之惊心。
石彪身上已负伤数处,却毫不在意,依旧挥舞着自己的双刃斧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在劈翻一名冲过来的斡剌特将领时,一股劲风自脑后袭来,他想也不想便拧身挥斧向身后划去。
“铿——”的一声,一股大力将他手中的双刃斧给砸得飞了出去。他吃了一惊,凝目看去。只见一身形异常魁梧壮硕的斡剌特将领正圆
睁着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瞪视着他,他手中握着一把粗大的异乎寻常狼牙棒。他便是也先手下的第一猛将毛纳海,正是他用手中狼牙棒砸飞了石彪的双刃斧。
现在石彪手中的一对大杀四方的双刃斧就剩下了一把,心登时就怯了,知道不是对手。便拨转马头,准备驰回本阵。
谁知毛纳海收起狼牙棒,从身上解下一对流星锤,抡足了甩将出去。那流星锤疾飞向石彪的后心,石彪躲闪不及,被砸得口吐鲜血摔下马来。
毛纳海拍马上前正要砍下他的首级,却见斜刺里冲出一员明将,挥舞着一把大刀直取他后颈。毛纳海反应极快,略一低头,刀锋便自他的盔翎划过。
这员明将便是石亨,他一刀阻得毛纳海一滞,再不耽搁,拉起地上的侄儿上了自己的马,朝己方驰去。他心里很是清楚,石彪的悍勇更胜于自己,连他都败在了毛纳海手下,那自己就更不是对手了。
正在拼死作战的明军将士见己方最勇猛的两名将领败下阵来,士气为之一沮。
毛纳海目光如刀,钉着德胜门下的于字大旗,手势一挥,带着一队铁甲骑兵冲了过去,真是无人能挡。
......
“能得到朱兄的支持,下官便在这里谢过了。”杨牧云向着朱骥深深一礼。
“杨贤弟不必客气,”朱骥说道:“只是这样做太过危险,还是我亲自去好些。”
“朱兄,”杨牧云劝道:“你现在需要保护皇上安全,这可不能有丝毫倏忽,至于别的事,由下官去做就行了。”
“那好,”朱骥不再跟他争辩,“我拨给你五百锦衣卫,他们毕竟要比你指挥的那些人要强得多。”
“如此多谢朱兄了。”
......
看着朱骥留下来的十几辆上面盖着帆布的大车,林媚儿忍不住问道:“这车上的东西好用么?”
杨牧云看了看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兵仗局的东西,就算不好用,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声音微顿了一下,“朱兄还留下了五百锦衣卫,他们对火器的操作应该很是纯熟,由他们打头阵,这把握就又大了几分。”
“可如何开城门呢?”林媚儿又问:“于大人已经下令,不得打开城门,再说......”目光向城门楼上看了看,“皇上就在上面,没他的旨意,下面的人敢开城门么?”
“顾不了那么多了,”杨牧云沉声说道:“要是于大人垮了,京城就别想再守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
“噗——”一支雕翎箭正中石亨肩头,这名悍将栽下马来,斡剌特人一拥而上,正要将他生擒,却被他拼死救走。
毛纳海率领着自己的铁甲骑兵一阵猛冲,离于谦的帅旗越发得近了。明军虽然奋勇拼杀,但伤亡惨重,已渐呈不支之态。
于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依然淡定自若。
“大人,您还是赶快撤进城里吧!”左右纷纷劝他,“鞑子势大,现在已渐占上风,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闭嘴!”于谦呵斥道,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终日谈论忠义,难道就挂在嘴上么?现在才是展现忠义之时!报国杀敌,死而不弃
!本官今日就是战死在这里,也决不后退一步!”一身的凛然正气极大的感染了所有在场的明军将士。他们再不作他想,握紧手中的刀枪准备与敌人战至最后一刻。
毛纳海指挥手下的铁甲骑兵从两边切了过去,将于谦与其他明军分割开,然后再行包围。
一阵拼杀,于大人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围过来的斡剌特骑兵越来越多。
“快,保护好于大人!”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声嘶力竭的喊道,蓦然他睁大了眼,一向斯文的于大人居然拔出了佩剑,朝一名冲上来的斡剌特人刺了过去。
那人嚎叫着倒下,可更多的斡剌特人冲了过来,将于谦团团围住。
就在这危急时刻,城门开了。硝烟弥漫中,“咻咻——“一支支带火的箭飞向蜂拥而来的斡剌特人。猝不及防之下,这些悍猛的草原勇士登时倒下了一大片。烟雾缭绕中,无数人自城门里冲出,端着手中的火铳“砰砰——”一阵扫射,身披铁甲的斡剌特骑兵也纷纷摔下马来。
“于大人......”
在刺目的烟雾里冲过来一人,他挥舞着手中的刀连着砍翻了几人,来到于谦身边,“下官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于谦一见是杨牧云,不禁勃然大怒,“谁让你出来的,赶快回去!”
“大人,”杨牧云说道:“攻击您这里的是鞑子的精锐主力,他们是想将您一网成擒,来打击我军民士气,您还是赶快进城再行抵挡吧?”
“我这一撤,那还在城外与鞑子作战的将士们怎么办?”于谦说道:“本官说过,要与他们同生共死,谁撤便砍下谁的头,本官军令已下,不能食言!你赶快回去......”
“不,下官不走!”杨牧云一脸坚毅的说道:“下官愿与大人一道,誓死抗敌!”
“胡闹!”于谦脸色一沉,“杨郎中,本官命你守城,你却擅离职守,是要本官对你施行军法么?”话刚说完,陡见杨牧云脸色一变,将他一把推开,“大人小心......”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飞来,正中杨牧云的心口,他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牧云——”于谦一惊,连忙抱住了他。
一个娇小的身影飞一般蹿入斡剌特人的铁甲骑兵阵中,直取毛纳海。那人正是林媚儿,她一见杨牧云中箭,心中悲愤之极,循着箭的来路飞跃而去。
眼见一人瞬间便到了自己面前,毛纳海吃了一惊,抓起狼牙棒朝林媚儿砸了过去。林媚儿纤腰一拧,身子高高跃起,避过了他雷霆一击,紧接着手腕一翻,一道寒光箭一般激射出去。
毛纳海“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脸从马上摔了下来,原来是林媚儿的一支精钢峨眉刺扎进了他的左眼。
那群斡剌特铁甲骑兵们大惊,手执长矛纷纷向林媚儿刺了过来,林媚儿的身形闪了几闪便跃过长矛阵,手握紧剩的一支峨眉刺直取毛纳海的咽喉。
毛纳海剧痛之下却没慌乱,身子就地一滚,躲过了林媚儿这一击,挣扎着起身朝己方的人马跑去。
刚跑了几步,突觉颔下一凉,口中“嗬嗬”几声,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身子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毛纳海死了!”不知谁暴喊一声,所有人都开始大喊。
第八百七十三章 战事稍歇
正在浴血奋战的斡剌特勇士们刹那间心都凉了,毛纳海在斡剌特人心中有如战神一般的存在,他刀锋所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先将他拨给赛因孛罗,就是对德胜门势在必得,可他现在竟然死了,这对斡剌特人的士气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被毛纳海击伤的石氏叔侄精神大振,挣扎着爬上马振臂高呼,“毛纳海死了,鞑子败了,弟兄们,杀呀!立功就在今日。”
被压制在城墙边的明军将士士气猛涨,一改之前的颓势,发疯似的朝着面前的敌人猛砍猛剁。斡剌特人无心恋战,像潮水一般开始后撤,连赛因孛罗都约束不住。城门上的兵部侍郎吴宁看得分明,立即命令城门大开,城中兵马全部杀出。一看己方胜券在握,城内的老弱兵卒和临时编成的精壮也像打了鸡血似的冲了出来。
眼看事不可为,赛因孛罗只得指挥兵马边打边撤。一阵混战之后,斡剌特人丢下数不清的尸体败退出德胜门战场。
为了不致全军崩溃,赛因孛罗亲自带兵断后,因此他是最后一个率军撤离的。
在穿过一条两边都是房屋的街道时,“砰砰——”一阵枪响,硝烟弥漫中,朦朦瞳瞳的人影在房顶上、门板后闪出,举起手中的火铳就是一通扫射,他身边疲惫不堪的手下们纷纷落马。
这位身经百战的草原枭雄不由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挥刀大喊:“冲——赶快冲出去!”拍马一阵疾驰,突然耳边一阵轰鸣,自己和胯下的马竟然飞了起来,之后重重摔下,滚落一边,待挣扎着爬起时,却看见一群锦衣上绣着云纹的明军手端火铳朝自己围了过来。
“锦衣卫?”赛因孛罗瞳孔一缩,握紧了刀柄。他仅剩的百余名手下为了保护他周全,拼命冲了过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这些近乎疯狂的斡剌特人冲来,锦衣卫们排成几列。
火器轰鸣声中,冲在最前面的斡剌特人倒了下去,后面的人仍然不顾一切的往前冲。第一列锦衣卫蹲下身子,第二列锦衣卫手里的火铳紧接着发出怒吼,斡剌特人又倒下了一片。第二列锦衣卫蹲下,第三列上前......几番轮射,所有的斡剌特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宁祖儿看着茕茕孑立的赛因孛罗,命手下收起火铳,“不要杀他,抓活的。”
眼见锦衣卫步步朝自己逼近,赛因孛罗惨然一笑,刀锋一横,朝自己颈中抹去......
宁祖儿一惊,飞身上前待要阻止他,却晚了一步。
看着鲜血自颈下喷溅开来,赛因孛罗大脑一片空白,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与不甘,身子晃了晃,终于轰然倒下......
......
德胜门之战在一阵惨烈的激战过后落下了帷幕,看着地上数不清的尸体,于谦的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夕阳给天幕涂上了一片血色,与血色的大地连成一片,看起来分外刺目。
“大人......”石亨叔侄和众将汇聚在他身边,他们都身上有伤,脸上难掩喜色的看着这位大明军队的统帅。这场仗居然打赢了,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命人收殓死者,把重伤者送进城医治,”于谦表情淡然的吩咐道:“其余人和本官留在城外严阵以待,防备鞑子再次发起攻击。”
“是,大人!”众将神情亢奋,大声应道。
————————————
“快,快救火!”杨牧云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公子你怎么了?”一个娇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唤道。
杨牧云睁大了眼看去,是玟玉。她头戴簪花纱帽,一身青色袍服罩在身上仍掩盖不住其婀娜的身姿。
“我这是在哪儿?”杨牧云目光向周围扫去。
“太医院呀!”玟玉嫣然一笑说道:“你总算醒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你做了噩梦么,瞧这一头汗......”说着摸出一块绢帕便要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
“唔......”杨牧云定了定神说道:“我梦见整个京师燃起了大火,很多人死了,小孩子在哭......”一把抓住玟玉的手,“现在仗打得怎么样了?于大人呢?他在哪里?”
玟玉俏脸一红,手任他握着,却
不抽回,“我们打赢了,鞑子撤了。于大人他没事,还在德胜门。”
“我们赢了?”杨牧云一怔。
“是呀,”玟玉说道:“听说鞑子丢下了一万多具尸体呢!连赛因孛罗和他们的大将毛纳海也被打死了。”
“什么?赛因孛罗也死了?”杨牧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年前在草原与他几番激战,己方伤亡惨重,要不是自己冒险深入敌营将他生擒,所剩不多的明军将士别想有一人自独石口入关。可这样一个人居然死了,杨牧云拍了拍脑门,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应该不假,”玟玉说道:“锦衣卫的宁千户把他的尸体带了回来,经被俘的鞑子指认,确是赛因孛罗无疑!”
“呃,原来是这样......”杨牧云点点头,想起宁祖儿这支奇兵是自己私下里布置的,原想危机时刻发挥作用,没想到却让宁祖儿立下了这样的大功。
“我......我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杨牧云又问。
“你替于大人挡了一箭,就被送到这了......”玟玉拍拍胸口,仿佛心有余悸,“可把我给吓坏了,生怕你......还好你身上有这个替你挡了一箭,要不然,一箭穿心,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说着拿出一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不过已经碎了。”解开荷包,从里面倒出几块淡紫色、晶莹剔透的碎玉。
杨牧云想起来了,这是德胜门之战前的晚上,紫苏送给他的护身符,说是保他平安,没想到一语成谶,真救了他一命。他默默的接过那几块碎玉,在手心上拼了起来,拼成一个圆形带孔的紫玉,那孔被称为罗汉眼,佩带身上保平安的,所以又叫平安扣。
“真是天意,”杨牧云心中暗叹,“若不是那晚见了紫苏一面,接受了这护身符,说不定今日就与心爱的人天人永隔了。”
“好精致的玉扣,”玟玉叹息一声,“不过可惜碎了,但鬼使神差的救了你一命,也算是苍天保佑吧!”
杨牧云笑笑,把碎玉装进荷包,又珍而重之的揣入怀内,起身便欲下床。
“你要做什么?”玟玉连忙上前拦住。
“我既然无事,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杨牧云说道:“现在战事未歇,我得到我该去的地方。”
“可你才刚刚醒过来啊!”玟玉劝道:“虽无明显外伤,可内里却不见得无损,还是要好好观察观察的。”
“观察什么?”杨牧云甩了甩胳膊,“我这不挺好的么?哎哟......”捂住胸口皱紧了眉头。
“你看你,都这个样子了,还逞能!”玟玉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那一箭力道是极大的,虽然有这罗汉眼替你遮挡,但还是造成了胸口的瘀伤,稍一动弹,还是能牵动伤势的......别动,躺下来,我替你擦些药酒。”
“我现在真变成一文弱书生了,”杨牧云叹道:“这么点伤都要人照顾。”
玟玉抿嘴一笑,“怎么,你不愿意让我照顾么?”
杨牧云感受着她纤柔的手就着药酒在自己胸口轻轻揉搓,心中一动,定定的看着她道:“两年了,你在宫里待得还好么?”
“不过是打发日子罢了,”玟玉淡淡道:“有什么好不好的?”
“那你就打算在这宫里待一辈子么?”杨牧云又道。
“待不待我能够选择么?”玟玉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家人,自小待在周王府,现在又到了宫里,离开那里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话语中带着一丝幽怨。
杨牧云看着她,两年不见,她变得更高挑了,身子也变得丰腴了些,一张俏脸越发得成熟婉媚,更增风韵。
“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见他目光灼热,玟玉俏脸一红。
“你真好看,比两年前好看多了。”话一出口,杨牧云登觉不妥,对她说这样的话,显得自己轻薄。
谁知玟玉一点儿也不生气,俏脸反而更红了,“你......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漂亮一个人,待在宫里可惜了......”
玟玉心儿怦怦直跳,只听他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出宫找个人嫁了?”
“我不想出宫,也不想嫁人,”玟玉微摇螓首,俏脸略显失望,“待在宫里更安心些。”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杨牧云刚想再说下去,就见莫不语走了进来。
“大人,您夫人来了。”
“哦,是紫苏么?”
“不,”莫不语摇摇头,“是您的大夫人。”
“梦楠?”杨牧云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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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站在大帐内,看着毛纳海的尸体,久久不发一语。这员骁勇善战的猛将自他第一次带兵时就跟随在他身边,几乎每一场仗都有他的身影。而现在,他静静的躺在这里,再也不能跟随自己东征西讨了。想到这儿,两行混浊的泪水滚落下来。也先很少流泪,上一次流泪还是在他父亲过世时。
“太师,”一名将领走了进来,“明人派使节过来了,还带来了二王爷的尸体。”
也先身子一震,霍然转身,“在哪里?”
......
帐外,赛因孛罗的尸体被装入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内,用一辆车拉了过来。
以伯颜帖木儿为首的斡剌特诸将看到这一幕满腔悲愤。
“呛——”伯颜帖木儿拔刀出鞘,目露凶光朝明朝来使大踏步而去。
“你、你要干什么?”那明使是一名礼部的官员,没见过这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就在他眼见刀锋劈面惊叫出声时。陡然听到一句大喝:“住手!”
众人抬眼看去,见也先出了大帐,正朝这里走来。
“大哥......”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个道理你也不懂了么?”也先瞪了伯颜帖木儿一眼呵斥道:“把你的刀收起来,草原上的人从不干这让人耻笑的事!”
伯颜帖木儿咬了咬牙,收刀入鞘。
“二叔——”元琪儿冲过来,伏在棺木上失声痛哭,她与赛因孛罗相处最为融洽,而这位亲叔叔也一直对她关爱有加。
“我二叔他是怎么死的?”元琪儿瞪着一对充血的眸子向那明使问道。
那明使惊魂未定,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通政司的一名参议,并未亲临战场,什么也不知道呀!”
“你们皇帝派了你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过来,是要羞辱我们么?”阿失帖木儿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吼道。
明使的脸都吓绿了,双手乱摇,“饶命,我是奉皇命而来,别的不干我事啊!”
“阿失帖木儿,你拿他撒气算什么英雄,”也先沉声道:“你想要为你叔叔报仇,就杀进大都,让那些明人都跪在这里。”
“我会的,”阿失帖木儿咬牙道:“我不但要杀进大都,还要把那些明人的头都砍下来,祭奠二叔!”说着将这通政司的小官狠狠掷在地上。
也先面对着他,“你们新皇帝派你来,就是为了把我们的人送回来么?”
那明使浑身直打战,牙齿咯咯响,“皇上是让下官来向太师表达善意,希望两国罢兵......”见所有人怒目而视,下面的话便不敢再说了。
“罢兵?”也先冷笑,“你们新皇帝觉得本太师打不下去了,是么?”
“是......哦,不是,”明使有些语无伦次,“我们皇上真心希望两国讲和......”
“讲和?那好,”也先凝视着他,“你去告诉你们的新皇帝,要是现在投降,本太师或可饶他一命,要是等到我大军破城,那就玉石俱焚!你们所有人都得为本太师的亲弟弟陪葬,懂吗?”
不等那明使说话,阿失帖木儿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吧!再让我见到你,就把你的头切下来。”
“是,是。”那明使抱着头跌跌撞撞的跑了。
“大哥,明日你就让我带兵,”伯颜帖木儿大声道:“定将这大都城拿下,为二哥报仇!”
“不,父王,还是让我来带兵,”阿失帖木儿道:“我定为二叔报仇!”
“太师,我们愿与”
众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战中眷语
“太师,我们愿与明人血战到底,为赛因孛罗王爷和毛纳海将军报仇!”诸将齐声喊道。
......
也先如磐石般站在那里,面沉似水,静静地听他们发泄胸中的怒火。
“长生天让我们再一次站在大都城下,”待静下来后他高声说道:“就是让我们入主大都,兴复大元。明人卑鄙,让我们痛失了很多最忠诚、最勇敢的勇士,可我们不会退缩......”也先眼中燃着熊熊的火焰,“我们会循着祖先的荣光重新统治这片土地。”
“入主大都,兴复大元——”
每一个人都用尽最大力气怒吼道。
也先命人把毛纳海的尸首从大帐内抬出,与赛因孛罗的棺椁并排放在一起。所有的斡剌特人围在四周,口中念念有词。仿佛是在祈祷。
待尸体周围堆满木材,浇上油脂后。也先脸色凝重的拿过一支火把,点燃了木材,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仿佛地底释放的妖魔在漆黑的夜色中狂舞。
......
看着远处亮起的一处又一处的巨大火光,朱祁钰惊疑不定,向于谦问道:“于爱卿,鞑子在做什么?”
“应该是焚烧尸体,”于谦神色平静的解释道:“如果蒙古人不能把战死的同伴带回草原的话,会将他们就地焚烧,然后带骨灰回去!”
“这么说他们准备撤兵了?”朱祁钰心中一喜,看向于谦。
“不好说,”于谦微微摇头,“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这里还不能松懈!”
“于爱卿说的对,”朱祁钰颔首道:“经过白日里这一战,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要敢再来,朕就奉陪到底!”
谁知于谦却是一叹,“这一场仗臣胜得实数侥幸,若不是有人阴差阳错的斩杀了鞑子的统兵大将毛纳海,臣就快撑不住了。多亏了牧云,要不是他,臣焉能此刻站在皇上面前?”
“他也真是胆大,”朱祁钰道:“没有朕的旨意他也敢打开城门,还好这仗胜了,要不然......”摇了摇头,似乎心有余悸。
“皇上,”于谦劝道:“天太晚了,您还是赶紧回城吧!鞑子骑兵随时都会再打过来......”
“于爱卿不随朕回城么?”
于谦缓缓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臣向全体将士发过誓,鞑子不走,臣决不入城。”
朱祁钰点点头,不再勉强,“朕将锦衣卫和府军卫留下,听凭爱卿差遣!”
于谦一震,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皇上,这可都是您的护卫啊,您把他们留下来,谁守护您呢?臣这里刚刚补充了两万人,已经够了。”
“这些人很多是京城勋贵府里的家丁和临时招募的百姓,如何能与朕的亲军相比?”朱祁钰的目光深深的看着他道:“也先的弟弟赛因孛罗也是死在了德胜门外,他若不走,定会再来爱卿这里,到时又是一场恶战......朕在城里安全得很,要那么多人护卫做什么?还是留在爱卿这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多谢皇上!”于谦深深一躬,“只要臣还活着,就决不会让一个鞑子越过德胜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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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说过没事了,”杨牧云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周梦楠说道:“娘子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回府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去城中巡视呢!”
周梦楠轻叹一声,脸上忧色并没有稍减,“相公是一文官,却出城亲冒箭矢,要是万一有个好歹,妾身该怎么办啊!”说着一阵抽泣。
“国家危难,正是我辈挺身而出之时,”杨牧云昂然道:“于大人身为我的上司,不顾自身安危在城外与鞑子血战,我又岂能不管不顾?”
“老爷,”素月在旁忍不住说道:“我们小姐因为担心你,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婢子怎么劝也不听呢!您就别让她再担心了。”
“唔......”杨牧云看看周梦楠一张憔悴的俏脸,摇头道:“你空自担心有什么用,要是真饿坏了自己,那还有谁来为我庆功呢?”
“妾身......妾身错了,
”周梦楠垂下螓首,“妾身不该让相公担心的。”
“既然知错,那就改吧!”杨牧云高声叫道:“玟玉——”
玟玉在外面听得真切,连忙进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杨牧云微微笑道:“我现在有些饿了,不知这太医院里有没有饭?”
“饭呢早就备好了,”玟玉道:“我这就命人端进来。”
“多谢了,”杨牧云转向周梦楠,“你既然来了,就陪我用过饭再回去吧!”
“妾身听凭相公吩咐。”周梦楠抿了抿嘴唇应道。
饭食端了进来,有菜有汤,摆了满满一桌,还冒着热气。
“玟玉,”杨牧云在玟玉准备退下时叫住了她,“你也不是外人,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饭吧!”
玟玉娇躯一震,目光抬起,欲言又止。
周梦楠冰雪聪明,赶紧上前拉住她道:“玟姑娘一直精心照顾我家相公,我心里是万分感激的,待会儿还要敬你一杯呢!”
“不敢当。”玟玉心中暖暖的,特别是杨牧云那一句不是外人,让她感觉倍感亲切。
......
“妾身听相公说过,”周梦楠亲自为玟玉斟了一杯酒,“相公在开封时就一直得玟姑娘照顾,我来得匆忙,不曾备下厚礼,就借花献佛......”说着端起酒杯:“请满饮此杯,权当言谢了。”
“夫人太客气了,”玟玉接过酒杯,“玟玉有幸照顾公子,只是有缘罢了。”
“是么?”周梦楠浅浅一笑,“玟姑娘与我家相公的缘分不止于此吧?”
玟玉俏脸一红,默然不语。
“玟司药可是宫里的女官,”杨牧云说道:“娘子这句玩笑话可不敢胡乱开啊!”
“那妾身就自罚一杯了,”周梦楠笑道:“玟姑娘才貌双全,令妾身好生羡慕呢!”
“夫人过奖了。”
......
周梦楠能言善语,不过几句话就和玟玉热络起来,两人言谈甚欢。
“算起来我与你同年,不过痴长你几月,”周梦楠眸子霎了霎,“不能可否称呼你一声妹妹?”
“夫人言重了,”玟玉道:“您若不嫌弃,我就尊称您一句姐姐。”
不大会儿的工夫,两人就相见恨晚,以姐妹相称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无怪乎周梦楠一介女流,竟能纵横商界,其为人处世的能力的确不一般。
他站起身,“你们姐妹俩就在这里多聊聊吧,我出去走走!”
“相公是要去德胜门么?”周梦楠也站了起来。
“公子,你胸口有瘀伤行动不便,还是好生休息一晚,明早再去吧!”玟玉劝道。
“呃,我晓得,”杨牧云笑笑,“我只是去方便一下。”
......
“大人这便走了吗?”出了太医院衙署,莫不语忍不住问道。
“女人麻烦得很,”杨牧云道:“说多了就更麻烦。”
“可现在德胜门那里没什么动静,”莫不语道:“俺也觉得您休息一晚再去的好!”
“越是没有动静就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杨牧云抬眼看看天色,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一点儿星光,“一旦稍一倏忽,便万劫不复。”
正行走间,一盏灯笼迎面而来,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一个相貌俏丽的丫鬟。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他发现这个丫鬟是紫苏的贴身婢女茗儿。
茗儿向着杨牧云欠了欠身,“公子,可算等你出来了,我家姑娘就在前面,请您随我来吧!”
莫不语咧嘴一笑,“看来大人今晚忙得很!”
......
“我真的没事,”在一辆马车车厢内,杨牧云解开衣衫,“要不是你给我的护身符里的罗汉眼挡了一箭,说不定我就真的见不着你了。”说着拿出那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不过可惜了那玉扣,已经碎了!”
紫苏怔怔看着那几
片紫色的碎玉,咬了咬樱唇,“你......你还要去德胜门,是不是?”
“鞑子还没有撤,我不能躲在这太医院里。”杨牧云说道:“至浴血奋战的于大人和将士们于不顾。”
“可你已经不像从前了,”紫苏的眸子盯着他道:“你的功力已散,再不能施展武功了,或许一个平常的鞑子兵你都斗不过。”
“夫人不用担心,”杨牧云笑笑,“我现在又练了一种新的功法,已略有小成,对付寻常人已足够......”
“你还在骗我?”紫苏的眸子眯了起来,“要真如你所说,一支没中要害的箭也会让你晕过去么?”
“这是意外,”杨牧云解释:“其实我的命还是很大的,不会轻易送掉。”
“我知道劝不了你,”紫苏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幽怨,“要让你撇下一切不管,你会不会恨我?”
“夫人,”杨牧云叹了口气,“有些事我必须去面对,如果要是此时退缩了,我会悔恨一辈子。”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紫苏握住了他的手,“你平平安安的,再不去做那危险的事?”
“好,我发誓,”杨牧云一本正经的说道:“一定照顾好自己,再不让夫人你担心了......”
“我知道你这是在哄我,”紫苏黯然道:“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你还是会冲上前的。”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紫苏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你能不能好好陪陪我?至少今晚哪儿也不要去了?”澄澈的眸子如欲滴出水来。
十月的京师天气已经很凉,可她身上只穿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衣衫,里面诱人的躯体若隐若现。
杨牧云吞了一口唾沫,忍住不去看她,心却跳得厉害,“夫人,我......”话未说完已被紫苏温软的樱唇封住。
“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她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已然褪去,**裸的雪白娇躯和杨牧云紧紧贴在一起。
杨牧云只觉浑身燥热,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搂住她的纤腰,两个人互相搂抱着倒了下去。
马车在静谧的夜色下一动不动,可车厢却微微晃动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厢一声长长的叹息。
......
“大人,你......”莫不语看到杨牧云时瞪大了眼,“这么快你就出来了?”
“啪——”身上挨了一巴掌。
“问什么问,”杨牧云又羞又怒,“再啰嗦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他本来是准备拍莫不语脑袋的,可因为其太高,这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
莫不语一吐舌头,不敢再说。
“什么人?”杨牧云霍地转身喝道。待看到来人面容,绷紧的神经方松了下来,“你去了哪里?我方才还想让不语去找你。”
来人是林媚儿,她冲着杨牧云一笑:“找就免了,我可不像某人那样不识趣,喜欢看那羞人的事儿......”
杨牧云一脸尴尬,只得转移话题,“天快亮了,我们得赶快去探查一下鞑子的动静。”说着转身便走。
林媚儿与莫不语互相对视一眼,紧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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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一战,于谦所部几乎被打光。朱祁钰便下旨从各门抽调兵马,再加上城内一些临时招募的人员,还有数千府军卫和锦衣卫,充实了德胜门一线兵力。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也先攻击的方向已不在德胜门了,他敏锐的目光已窥伺到了一处弱点,一位成功狩猎者最大的本能便是觑准猎物的弱点给予其致命的一击,而这位身经百战的草原枭雄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
经过一番调动,一些城门的兵力更显薄弱,尤其是阜城门,是由一支湖广兵和一支南直隶兵共同防守,本身他们战斗力就不强,而且是最近几日才到达京师,已疲惫不堪,再被抽调了一些人去德胜门,兵力就更显单薄了。
也先抓住机会,准备从这里发动新一轮攻击。
第八百七十五章 阜成门外
清晨,京师九门前扬起一片狂沙,这是斡剌特骑兵将要进攻的前奏。明军将士们的神经开始绷紧,虽然之前德胜门获胜极大的鼓舞了明军的士气,可毕竟敌人的威胁还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阜成门守将顾兴祖,是开国功臣镇远侯顾成之孙。自小生活优渥,虽然出身将家,却没打过什么硬仗。袭爵后,第一次担任总兵官出现在广西的平叛战场上,面对乌合之众的蛮兵,他打得也并不轻松。幸运的是,仗打到一半蛮兵出现了内讧,大批人众主动放下武器过来归降,让他躺赢了一场胜利。
宣德初年,交趾局势糜烂,明军被黎利的军队困在了东关城中(也就是后来的安南东京)。宣德帝下旨让他带兵赴援,可这位功勋家族的三世祖却畏缩不前,眼睁睁的看着东关城陷落而无所作为。
宣德帝大怒,削去他的爵位,将他逮捕下狱。可这位顾侯爷打仗的本事没有,投机钻营倒很在行,经过一番打点,不过在牢里蹲了一年多,便被放了出来。
后来朱祁镇继位后,他又搭上了王振这条线,混得又风生水起。不但恢复了镇远侯的爵位,还担任了五军营的左哨军总兵官,如果天下太平,他就能一直风光下去。谁知天降横祸,蒙古各部联合起来进犯大明,朱祁镇御驾亲征,顾兴祖也在军中。土木堡之战,他躲在死人堆里捡回一条命回到京师。由于大敌当前,新继位的朱祁钰听从了于谦的劝谏,没有追究他的罪过,而是降为副总兵了事。
根据这位顾侯爷的履历,于谦是不放心让他独当一面的,因此让孙镗和他一起守阜成门。孙镗是一员骁将,之前在南方跟随陈懋围剿流贼叶宗留,获得金华、乌龙岭大捷,后被召入京师。
顾兴祖名义上是阜成门主将,可孙镗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两人一见面便是一阵互怼。
面对斡剌特人的小股疑兵,孙镗要求主动出战。顾兴祖反对,认为应该静待对方来攻。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了撕逼。
“孙佥事,”顾兴祖说道:“敌方态势未明,我们还是以静制动,静观待变的好。”
孙镗很不以为然,“顾侯爷此言差矣,鞑子以小股骑兵挑衅,我们应主动出击将他们消灭,以提振我军士气。况昨日尚书大人在德胜门与鞑子一战,大获全胜。可见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只要我等奋勇拼杀,定教他们有来无回。”乜了顾兴祖一眼,“我听说土木堡之战,顾侯爷也在其中。你如此畏战,不会是被鞑子吓破了胆吧?”
听得他一番调侃,气得顾兴祖面皮泛紫,“孙佥事立功心切,那本侯就不拦阻了,请便!”
孙镗冷笑一声,纵身上马,率领三千骑兵向着当面的斡剌特人冲了过去。
这三千骑兵是跟随他征剿叶宗留的精锐,在南方与义军交战时,他率领骑兵一阵冲锋,缺少马匹的义军往往抵挡不住,四散溃逃。这次面对斡剌特人,他仍旧一马当先。在这位孙佥事眼中,斡剌特人昨日在德胜门被于谦打败,定然士气大沮,自己将之击败不再话下。
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孙镗所料,游荡在阜成门外的数百斡剌特骑兵在孙镗所部的一阵冲杀下,抵挡不住,四散溃逃。
......
“什么?竟然有人主动杀出来了?”也先闻报眉峰一凝,嗅到了一丝战机,急问:“在哪里?”
“阜成门,”前来禀报的士卒道:“我军撤退时,明人死咬着不放,已跟过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三千人。”
也先眼中冷厉的目光一闪,单手作了刀切的动作,“吃掉他!”
......
一支利箭射中了一名斡剌特骑兵的后心,他惨叫着栽下马来。
孙镗兴奋的端起弓箭瞄准了另一个目标,弓弦声响,又一名斡剌特骑兵应声落马。
“大人,”他的一名手下道:“我们已经追出老远了,还是赶快返回吧!”
“急什么?”孙镗不以为意的说道:“鞑子应该已经无心恋战了,准备撤逃,我们应该杀过去,直捣他们的大帐,活捉也先!
“大人,我们可只有几千人呐!”他的部下提醒他道。
“怕什么?当年李靖袭取定襄,不也只有三千骑兵么?兵贵精不贵多......”孙镗的目光扫视了一众部下,大声道:“弟兄们,立功就在今日,随我冲啊!”
数千明军骑兵呐喊着一路向西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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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门外,于谦目送眼前的斡剌特骑兵逶迤而去,勒令部下不得擅动。
“其它城门情形如何?”他向巡视官问道。
“一切如常,”巡视官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守阜成门的孙佥事率军主动出击,将当面小股之敌击败。”
“哦?”于谦眉头一皱,“是顾兴祖让他主动出击的?”
“回大人,”巡视官道:“孙佥事根本不听顾侯爷的,是他擅自带兵出击。”
“什么?”于谦一惊,“那他现在撤回来了么?”
......
“只阜成门主动出击与敌交战?”杨牧云闻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快,召集人手,随我去阜成门。”
杨牧云率领五城兵马司的一队人马,共计千余人。匆匆赶到了阜成门,却看到顾兴祖正在城门楼上,不禁感到一阵诧异。上前拱了拱手,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顾侯爷,于大人有令,所有将士一律在城门外御敌,您怎么入到城内了?”
顾兴祖有些不屑的乜了杨牧云一眼,心说你这小子,拿着一根鸡毛当令箭,不过一小小郎中也敢教训起本侯爷来了。下巴一扬,语带轻蔑地说道:“这兵将不都在城外摆着么?本侯在这城门楼上,才能居高临下,更好的指挥将士们御敌啊!再者说了,孙佥事就在城外,本侯也不好掣他的肘啊!”
杨牧云脸色微变,“那孙佥事呢?”
“他呀......”顾兴祖拉长了语调说道:“已率军向西杀过去了,现在想来已攻破鞑子大营了吧?”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之意。
“什么?这么说城外的兵马现在已无人指挥了?”杨牧云面色一沉,厉声道:“顾侯爷,于大人可是下了军令的,出城将士不得无故擅离职守。而且于大人以身作则,亲自率兵在德胜门外御敌。无论如何凶险他都没有后撤一步......你这样做,不怕有违军法吗?”
“杨牧云,”顾兴祖眯起了眼,“你一个小小郎中居然也敢教训起本侯来,本侯带兵打仗时,你还没出生呢?也敢与本侯论起军法?”
杨牧云不再跟他废话,大声道:“顾兴祖有违军令,没有上命擅离职守,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敢!”顾兴祖一挥手,身边的亲兵护卫纷纷拔刀上前,将他护在后面。
双方一时僵持在那儿。
“杨牧云,”顾兴祖唇角一掀,“本侯不与你计较,你现在就退下吧!”
“顾兴祖,你想造反?”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
“杨牧云,你别不知好歹,”顾兴祖与他对视,“在这京师还没你说话的资格,你冒犯本侯,本侯现在便可以将你抓起来,在皇上面前参你一个大不敬之罪......”话还未说完,忽然眼前一花,一支锋锐的钢刺已抵在他的咽喉处。
他的众亲兵护卫大惊,待转过身时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都别动,否则我就刺穿他的喉咙!”制住顾兴祖的正是林媚儿。
众亲兵护卫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时,就听顾兴祖颤声道:“都退下,快......”他的亲信忙远远的退至一边。
顾兴祖喉头滚动了一下,目光看着杨牧云道:“杨牧云,快让你的人放开本侯!”
杨牧云却是一笑,“顾侯爷,得罪了,你违抗军令,擅自入城。下官秉承于大人之命,对违抗军令者概不姑息......”面色一沉,“把他押下去,交给朱大人关入锦衣卫诏狱里去,听候发落!”
“是!”上来几名军汉用绳索把这位镇远侯捆了个结实。
顾兴祖一哆嗦,大声道:“杨牧云,你大胆,我可是大明开国
功臣之后,你这样对我,我不能与你干休,走着瞧......”声嘶力竭的叫嚣,却早被人押下了城门楼。
“你可捅了个大篓子,”林媚儿朝杨牧云眨眨眼,“要知道这些勋臣贵戚都是不好惹的,要是皇上网开一面,不治他的罪,他就要报复你了。”
杨牧云笑了笑,“现在哪还顾得了这些,大敌当前,如果不明令禁止,还怎么守卫京师呢?”
“那现在怎么办?”林媚儿问道:“主将已被你拿下,现在外面的兵将可都无人统领了。”
杨牧云沉吟片刻,说了句,“走,开城门!”
阜成门缓缓打开后,城外的兵将惊奇的发现,出来的是一位年纪甚轻的官员,从面相上看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杨牧云昂首阔步的走到那些兵将面前,朗声道:“你们的指挥呢?让他们快来见本官。”
不多时,两名全身披挂的将领过来与杨牧云相见。
他们其中一个是湖广兵的指挥使葛威,另一位是南直隶兵的指挥使吕浩。
互通官阶姓名之后,杨牧云不再废话,“顾兴祖违抗军令,擅自入城,本官已命人将其拿下送至锦衣卫诏狱关押。现在由本官暂时统领你们,二位指挥,现在你们就各归本阵,听候本官号令。”
葛威与吕浩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声道:“愿遵杨大人号令。”心说这位杨大人年纪不大,做事却雷厉风行,连顾兴祖这有爵位的功勋之后说拿便拿下了,还关入了锦衣卫的诏狱......当即收起了小觑之心,神态恭谨起来。
杨牧云一脸肃然的吩咐道:“你们赶快派人命孙佥事速速撤回......就说这是于大人的命令。”
“是!”葛吕二人齐声应道。
而他们却不知道,孙镗和他的部下已陷入了斡剌特人的重围,想回撤已很难了。
......
看看围着层层叠叠的斡剌特骑兵,孙镗暗暗心惊,知道中了他们的圈套。可为今之计,只有奋勇拼杀,杀出一条血路突围了。可他率领部下几经冲杀,却都被拦了下来。对方骑兵越涌越多,眼看身边的部下一个个倒下,孙镗心急如焚,开始后悔之前不该一路追击,现在追悔莫及。
“大哥,”伯颜帖木儿得意的对观战的也先说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这些明人尽数吃掉了。”
“不,”也先缓缓摇头,“我若是你,就慢慢跟他们耗着,然后诱使明人来救,再一支支的吃掉他们的救兵。”
伯颜帖木儿一怔,随即道:“还是大哥高明......可要是其他的明人不来救他们怎么办?”
也先的目光露出一丝寒意,“那就留几个人,让他们逃回去,我们随后掩杀。只要突破一处,那么全城的防御就会全部瓦解。”
......
葛吕二人向杨牧云报告了孙镗被围的消息,杨牧云没有下令派兵救援,而是命他们率领各自部下严阵以待,提防斡剌特人的进攻。
在几经苦战之后,孙镗的三千骑兵折损大半,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忽然发现围困的斡剌特人阵中露出了一条缝隙。他再不迟疑,连忙率领仅剩的几百名部下朝着这条缝隙猛冲过去。
一阵拼杀过后,他们终于沿着这条缝隙撕开了一个口子,冲出重围。可斡剌特人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怎么也摆不脱。
经过一阵狂奔,阜成门遥遥在望。孙镗拼命打马疾驰,他多么希望有人过来接应啊!
可是,阜成门前的万余将士已排成整齐的军阵,最前的几排军列已端起火铳,拉满了弓弩,对准了自己这个方向。
“他们要干什么?”孙镗心一沉,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
“指挥大人,”一些将领眼望着黑压压疾冲而来的骑兵,向葛威和吕浩说道:“孙佥事他们也在里面啊!”
“杨大人已经下令,”葛威和吕浩面沉似水的吩咐道:“不管是谁,冲过一箭之地必须射杀。不然鞑子骑兵冲过来,死的就是我们。”
第八百七十六章 陈氏兄妹
“轰轰——”城墙上的大炮发出震天般的怒吼,炮弹带着尖啸的声音迎面飞来。随着落地的爆裂声响起,冲在前面的明军骑兵和一些斡剌特骑士被掀下马来。
孙镗的心一凉,还未发出呼喊,又是一阵箭雨当头浇下。更多的部下与斡剌特人中箭落马。
“顾兴祖,你个王八蛋,”孙镗目眦欲裂,咬牙大骂,“你眼瞎了么,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刚骂几句,前方一排火铳发出轰鸣声,硝烟弥漫,冲锋在前的人又摔落一大片,除了明军骑兵外,更多的是紧随在后的斡剌特骑兵。
孙镗的坐骑发出一声嘶鸣,被一蓬铁砂击中,前腿跪地,将孙镗甩了下来。
在地上滚出老远,他方狼狈不堪的爬起。
“大人,”几名同样落马的部下聚了过来,“他们一定是疯了,连咱们都打,很多弟兄没死在鞑子刀下,倒被自己人的箭射死......”
孙镗瞪着血红的眼睛,“那顾兴祖一定是公报私仇......”深吸一口气,“弟兄们,跟鞑子拼了。等打完这一仗我们还有命在,一定去找顾兴祖算账!”举起刀,呼喝着冲一名斡剌特骑兵冲去,手起刀落,将他劈落马下。
“对,打退了鞑子去找顾兴祖算账!”他的部下们浑身热血沸腾,呐喊着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
......
“大人,”一名明军哨探疾驰至德胜门外于谦驾前,“鞑子现在正全力攻击阜成门。”
“那孙镗所部呢?”于谦问。
“孙佥事杀出重围,鞑子紧追不舍......”
于谦眉头一皱,鞑子分明是紧随孙镗的后面进行掩杀,如果守军见前面是自己人而不敢发炮放箭的话,鞑子骑兵就会趁机冲杀进去,那么阜成门就岌岌可危了,忙道:“后来如何?”
那哨探缓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在接近阜城门时被守军的一通炮火弓箭阻住......”
“顾兴祖居然有这样魄力?”于谦讶异道:“面对自己人敢下这样的命令?”
那哨探犹豫了一下,“禀大人,现在指挥阜成门守军的不是顾兴祖。”
“哦,是谁?”
“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大人,”那哨探说道:“顾侯爷因为私自入城,已被杨大人拿下。现在阜成门守军由杨大人暂领......”
于谦身子一震,“牧云现在阜城门外?”目光一转,吩咐身边的一位护将,“快,把石亨石将军叫到本官这里。”
不大会儿工夫,石亨携其侄子石彪匆匆来到于谦面前。
“于大人。”两人躬身行礼。
“石将军好些了么?”于谦看看他肩头包裹着的白布,目光又转向石彪关切的问道:“小石将军也能行动了?”
“经过昨晚休息便已无大碍,”石彪甩甩手臂,昂然道:“之前在大同军中我与叔父便经常带伤作战,这点儿伤算不了什么。”
“好,”于谦道:“你们马上召集死士营的兵马,即刻开往阜成门。”
“阜城门被鞑子攻陷了么?”两人吃惊的问道。
“鞑子大军正全力攻打阜成门,”于谦吩咐他们,“你们赶快带兵过去支援。”
待石氏叔侄退下后,一名护卫亲兵领着一员年轻的将领来到于谦面前。
“陈成峰拜见于大人。”年轻将领躬身拜倒在地。
“你是?”
“末将乃宁阳侯部下,”陈成峰道:“现宁阳侯率军三万,已过通州。离京师不到三十里了。”
“宁阳侯到了?”于谦又惊又喜,之前因为福建邓茂七之乱,都御史张楷等迁延许久,进展缓慢。朱祁镇大怒,命宁阳侯陈懋率军征剿。陈懋一到福建,连剿待抚,福建各地悉数平定。这时土木堡战败,朱祁镇被俘的消息传到福建,陈懋便整军准备北上,朱祁钰号召勤王的令旨也到了。陈懋军立即拔营,行军月余,便到了京师附近,命其孙陈成峰(也就是陈思羽的兄长)来见于谦。
忽然多了一支生力军,于谦心中一阵喜悦,忙告诉陈成峰作如下布置。陈懋所领之军不必急着入京,由南绕至阜成门外,伺机对鞑
子背后发动攻击。陈成峰得令后,赶紧回去见陈懋。
......
阜城门外现在已经是一片混战,杨牧云亲自冲入敌阵,与敌厮杀。林媚儿和莫不语怕他有失,紧紧跟随在他身边。
葛威和吕浩手下的兵卒都是地方守备军,战斗力不强。虽然远距离利用火铳弓弩杀伤了不少敌军,但被斡剌特骑兵一冲,阵势登时就乱了。眼看着对方骑兵横冲直撞,己方士卒难以抵挡,便领着一队兵卒来到阜城门下,朝城门上大喊,要求开城门入城。
“我们快顶不住了,快开城门!”
守在城门上的是宁祖儿,他冷冷的对城门下的葛吕二人道:“上面有令,所有出城御敌的将士一概不许入城。杨大人还在浴血奋战,你们该当和杨大人一道奋勇杀敌。临阵脱逃者,斩!”他把斩字这个音拖得很长,闻者无不胆战心惊。
葛威和吕浩互相对视一眼,一咬牙,转身率兵又杀了回去。
看着杨牧云渐渐陷入敌阵,宁祖儿看得分明,指挥城头上的大炮不住向远处斡剌特人的骑兵阵中进行轰击。并发射火铳火箭,尽量减轻城外将士的压力。
“噗——”杨牧云一刀贯穿了一名斡剌特骑兵的胸膛,对方闷哼一声栽下马来。杨牧云缓缓抽回刀时,忽然斜刺里冲来一匹快马,马上骑士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上马来。
“大人......”莫不语惊叫着欲要上前去救,林媚儿早飞身冲了过去。谁知对方马更快,早跑得远了。
杨牧云趴在马背上一波剧烈颠簸,震得五脏六腑一阵难受,翻转了一下身子侧目看去,马上骑士脸上蒙面,看不清楚他相貌。他拢了拢袖口,扣住一支袖箭朝马颈侧猛扎过去。
马儿“唏律律——”一阵嘶鸣,人立起来,头颈一甩,将两人掀下马来。
杨牧云趁机翻身抬手朝那骑士脸上抓去,一把扯落了他脸上的蒙巾。待看清他的相貌,不禁一愕,“琪儿,是你?”
元琪儿也不说话,起身拉着杨牧云便走。
“你放开我......”不管杨牧云怎么挣扎,手腕被元琪儿箍得紧紧的,无法甩脱。
元琪儿几步奔到一名斡剌特骑兵跟前,不待他说话,便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上马!”元琪儿说着把杨牧云扔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怕他再暗中使坏,便将杨牧云的双臂扭至身后。
“琪儿,”杨牧云喘着气叫道:“你为什么非揪着我不放。”
“为什么?你懂的,”元琪儿唇角微微一掀,“你是我的人,我不会叫别人伤害你!”说着在马臀上猛敲了一记,打马狂奔。
“我不会跟你走的,决不会!”杨牧云大声道。
“这还由得你么?”元琪儿一声轻笑,“别忘了,我们曾拜过堂的。我可不许你不认。”
一阵疾驰,呼呼的风灌满杨牧云的鼻腔和喉咙,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
“太师,”一名斡剌特将领兴奋的来到也先面前禀报道:“明军调动了,德胜门、西直门、还有宣武门的明军都在向阜城门调动。”
“好!”也先眼中闪过一道喜色,“命伯颜帖木儿和阿失帖木儿伺机出动,吃掉向阜城门移动的明军,然后......”正说着话,忽然后方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也先面色一动,就见一名斡剌特将领慌慌张张的过来禀道:“太师,不好了,明军从后面杀过来了!”
“什么?这是从哪里来的明军?”也先脸上肌肉一抖。
“是从南边来的明人援军。”那将领喘了一口气说道。
“他们有多少人?”
“数不清,他们从后面分好几个方向杀来,”那将领道:“看样子是要切断我们的后路。太师,这怎么办呐!”
也先心念电转,迅速下了决断,“命所有人快撤,与明军迅速脱离接触!不要再攻打阜成门了。”
......
“爷爷这虚张声势用得真好,”陈思羽骑在马上,看着潮水一般向西北撤去的斡剌特骑兵,“帮京师解了围,刚到就立了一件大功。”
“还是于大人布置的妥当
,”陈成峰骑马与她并行,“让鞑子一时不明虚实,不敢与我军再硬碰下去。”
“爷爷久在军中,是极善于带兵的,”陈思羽有些不服气,“于大人不过是一文官,听说刚掌兵部不久,如何能与爷爷相比?”
兄妹俩正说着话,忽然见一小支斡剌特骑兵自京师方向飞奔而来。与斡剌特大军撤去的方向不同,陈思羽不由惊疑了一声。
“这或许是一支失散的小股骑兵吧?”陈思羽朝兄长眨眨眼,“要不要将他们消灭掉?”
陈成峰一笑,拍马上前,一队骑兵紧跟着他而去。
陈思羽却圈转马头,绕了一个弧线迎了上去。在跟随陈懋的这段时间里,她学会了骑射,早不复当年的弱女子了。
迎面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似乎有两个人。陈思羽眯起眼,弯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
来骑似乎没有发觉对面来的竟然是明军,吃了一惊,一勒马缰,马儿刚掉头,颈侧便被一支箭射中,登时狂跳起来,将背上两人甩了下来。
其中一人落马在地上翻了几滚,便挣扎着爬起朝这边飞奔而来,另一人想追,却被其他几名斡剌特骑兵拦住,便上了一匹马,向着另一个方向跑了。
陈思羽一抖马缰,疾驰上前,待看清楚那人相貌后,两人都吃了一惊。
“思羽?”
“你是......牧云?”
陈思羽心中一阵激动,飞身下马,迎了过去。
两人在距离不到一丈处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这时陈成峰也率领手下奔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多谢思羽......不,多谢朱夫人搭救。”
陈思羽咬着嘴唇,“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陈成峰插口说道:“鞑子还没走远,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
“林姑娘,”莫不语一脸悔恨,“俺不该跟别的鞑子纠缠,就应该贴在大人身边守护。这都是俺的错,你要打要杀俺认了。”
林媚儿微摇螓首,叹息一声,“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那可不是个一般鞑子,从其利落的身手上看,确是一武功高手,你是挡不住的。这也应该是他布好的局,让人将你我二人引开,他好出手。”
“那现在怎么办?”
林媚儿抬头看看天色,“也只有等天黑后潜入鞑子营中,寻机营救牧云了。”
正行间,忽然莫不语指着前方,“林姑娘你看,那边来了一队兵马。”
林媚儿秀眉一凝,握紧了拢在袖中的精钢峨嵋刺。
......
“你怎么到军中了?”杨牧云骑着马问道:“真是不敢相信,救下我的会是你。”
陈思羽淡淡一笑,“说起来是我央求爷爷在率军南征时把我带上的,在那段日子我学会了骑马射箭,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那朱仪兄呢?”杨牧云又问:“你们新婚不久,他肯放你去么?”
“我与他心里有了芥蒂,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陈思羽道:“我借口爷爷病了,让我去照顾,公公便放了我去。”
杨牧云默然,他知道陈思羽所说的芥蒂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
“唔......”杨牧云道:“你公公成国公朱勇已经战死在鹞儿岭了。”
“我知道,”陈思羽俏脸一黯,“在福建时我就已听说了。”
“那朱仪兄......”
“他并没有跟随皇上御驾亲征,”陈思羽道:“而是留在了京城。”
杨牧云没有再多说,“等这一仗打完,我是定要去府上祭拜的。”
两人说着话,就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叫道:“林姑娘,是大人......”
杨牧云抬眼看去,就见林媚儿和莫不语一脸激动的迎面而来。
“谢天谢地,”莫不语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大人没事,没有被鞑子抓走。”
第八百七十七章
阜城门外,石氏叔侄带伤率领死士营的将士过来增援,正好遇上阿失帖木儿和他的部将纳察儿,双方战在一起。
两年前的开平卫一战,他们叔侄俩率领的大同军精锐陷入赛因孛罗设下的圈套,几乎损失殆尽。当时面对的就是阿失帖木儿和纳察儿,双方再次碰面,分外眼红。
石彪的背伤未好,但双刃斧使起来依旧虎虎生风。纳察儿手中双刀也是份量颇重,与石彪的双刃斧碰撞在一起,火星直冒,发出震耳的铿锵声。
这边石亨使一把长杆大刀与阿失帖木儿的钩镰枪战在一起。
“手下败将,还敢与我交锋么?”阿失帖木儿格开石亨的刀锋,冷笑道:“两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有何面目再与我交战?”
“呸——”石亨怒目圆睁,“老子今日便要你知道,犯我大明的下场。定将你当场斩杀,和那赛因孛罗、毛纳海一样。”
阿失帖木儿大怒,一杆钩镰枪使得旋风一般,向石亨当胸刺去。
由于肩头有箭伤,石亨左臂使不上劲,面对阿失帖木儿的一通猛攻,只能勉强招架。
阜城门的明军战力相对较弱,要不是得到其它城门守军的支援,早就崩溃了。尽管如此,在斡剌特骑兵凶猛攻击下,伤亡惨重,已呈不支之态。城内的明军虽然能够用火器支援,但对搅在一起的双方而言,也是爱莫能助。
经过一番拼杀,就在阜成门的明军行将溃散之际,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斡剌特骑兵在惊愕之中收起兵刃,与明军脱离接触,如同潮水一般撤退了。
“鞑子撤了......”阜城门前的明军瞠目结舌,很多伤痕累累、疲累之极的士兵心一松,再也无法撑持,躺倒在地上。
......
两眼通红,势若疯虎的孙镗与一群斡剌特骑兵血斗良久,忽然对方舍下他向西北撤去。
他所剩不多的部下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抱在一起喜极而泣,“鞑子撤了,鞑子撤退了!”
孙镗呆呆的站在那里,脸上肌肉一阵抖动,忽然转身便走。
......
葛威与吕浩一脸疲惫的靠在城门下休息,脸上涌现出异常复杂的神色。既有躲过一劫的轻松,又有对斡剌特人的撤退感到不明所以。然后,就看到了杀气腾腾的孙镗朝他们走来。
孙镗浑身是血,面目狰狞,手持利刃,一副与人拼命的架势。
两人刚一起身,孙镗就挥刀冲他们砍来。
“快,快拦住他......”葛吕二人的部下见势头不对,连忙上前拦阻住孙镗。
“孙佥事,你这是作甚?”葛威叫道。
“你们竟然向我和我的部下发炮放箭,”孙镗大声吼道:“本官要为死去的兄弟讨个说法。”目光不住朝四下撒扫,“顾兴祖呢?他在哪里?”
“孙佥事,发令的不是顾侯爷。”不知谁说了一声。
“那是谁?”孙镗瞪着葛吕二人,如欲喷出火来。
“是杨大人,”吕浩说道:“是杨大人下令发炮放箭的,我与葛指挥只是执行军令而已。”
“杨大人,哪个杨大人?”孙镗微微一怔。
“就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大人,”吕浩解释道:“顾侯爷违抗军令,私自入城,已被杨大人拿下,送到锦衣卫诏狱去了。现在我等都奉的是杨大人的号令。”
“那杨牧云在哪里?”孙镗叫道。
“......”
葛吕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正无言以对时忽然发现远处来了一队兵马,其中骑在马上的一人正是杨牧云。
......
“真没想到,杨兄现在已是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了。”在经过一番交谈,陈成峰感慨道。
“我也是临危受命,”杨
牧云笑笑,“土木堡之败的消息传到京师后,人心浮动,很多人都逃离了京城。连兵部也有不少人丢下官印跑了,于大人接掌兵部后,便将我破格提拔为兵部职方司郎中,说实在的,这副担子我也是勉强担着。”
“我记得杨兄武功非凡,”陈成峰看着他道:“怎会被人所擒呢?”
杨牧云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正不知如何解释。一旁的莫不语替他解围道:“俺们大人在安南时身体受过重伤,现虽然痊愈,但身手已大不如前。”
“原来如此,”陈成峰点点头,“杨兄现在仕途正顺,又是文官,会不会武功也无所谓了。”
杨牧云不想提关于自己武功之事,移开话题说道:“陈侯爷的到来,可是为京师添了一大生力军啊!如今就更不用惧鞑子了。”
“我看鞑子也没什么了不起,”陈成峰道:“祖父一番虚张声势,他们就退了。”
“那是因为鞑子不明虚实,怕被我军前后夹击而已,”陈思羽瞥了兄长一眼说道:“你可不能小看他们,鞑子都是骑兵,机动力很强。就是撤退也井然有序,让人无隙可趁。”
“几年不见,思羽的见识与以前也大不相同了,”杨牧云赞道:“真是让人佩服!”
陈思羽俏脸一红,垂下螓首。能得杨牧云夸赞,芳心暗喜。他这两年一直跟祖父待在军中,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行军打仗,她已不输于一母同胞的兄长。
几个人正说着话,陡然听到前方一声大吼,一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人持刀向杨牧云冲来。
莫不语一惊,正欲上前拦住。突然眼前一花,林媚儿已飞身跃至孙镗面前。
孙镗看也不看,举刀便砍。
林媚儿轻轻巧巧的避过他势若风雷的一刀,闪至他身后,纤手戳向他后脑。
孙镗只觉头脑一晕,眼前发黑,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栽去,扑倒在地。
陈成峰皱了皱眉,吩咐左右,“把他驾起来!”
孙镗深吸几口气,方缓过神来。
“这不是五军都督府的孙佥事么?”杨牧云认出了他来,之前在兵部议事厅两人曾有一面之缘,不禁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杨牧云,”孙镗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怨毒,“是你下令向我和我部下发炮放箭的么?”
“不错,”杨牧云很痛快的承认了,目光看着他道:“鞑子的大队骑兵是和你们一起冲过来的,本官不得已才下了这个命令!”
“你......”孙镗额头青筋暴凸,面目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变形,“你伤了我不少部下的性命,我......”
“你什么?”林媚儿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杀了杨大人为你的部下报仇不成?你不听上面的军令擅自主动出击,结果被围......”
“我们为大明舍生忘死,”孙镗吼道:“很多人没死在鞑子的刀下,却倒在了自己人的炮火和箭下,他们该当是这样的下场么?”
林媚儿秀眉一竖,正待驳斥,忽然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他们的下场,难道不是你孙佥事一手造成的么?”
众人的目光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于谦一脸凝重的朝这边缓缓走来。
“于大人......”杨牧云、陈成峰等人纷纷下马上前见礼。
于谦却径直走到孙镗面前,“孙佥事率领部下拼死杀敌,这本是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鞑子吃掉你们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会网开一面,任你率领部下撤回阜城门?”
孙镗被这一番诘问给愣住了。
“你说不出来,那本官替你说,”于谦的目光扫了一圈围观的众人,朗声道:“那是鞑子想利用你们为前导,插入我军阵中,瓦解阜成门的守势!”
于谦又看了看杨牧云,“要是杨郎中稍有迟疑,那鞑子骑兵便会兵不血刃,杀入我军阵中。到那时,有更多的人会因为你而死。而阜成门,也会
早早因为守军瓦解而陷落。纵然宁阳侯的援军到来也回天乏力了。”
孙镗心一沉,头脑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杨郎中做的很对,”于谦抬高了声音,“他已尽最大的努力迟滞了鞑子进攻,并身先士卒,与鞑子血战,这也是全体将士有目共睹的。为将者,当不拘小节,孙佥事也是常年带兵之人,难道也经常对部下讲妇人之仁么?”
孙镗缓缓垂下头去。
于谦迎着众人的目光,又说了一句,“战场上被误伤的将士,一律加倍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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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城门之战就这样结束了,比之昨日的德胜门之战,其惨烈程度不遑多让。孙镗的三千骑兵几乎全灭,而葛吕二人指挥的湖广兵和南直隶兵也损失大半,而斡剌特骑兵也损失了近万人。
看到这一结果,也先的心沉入了谷底,再也不复刚抵京师时的意气风发。斡剌特骑兵的士气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两天,两场败仗,就如同两个耳光,狠狠的掴在这位草原枭雄的脸上。他纵横半世,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之前因土木堡大胜所积累的声望已大大受损。
他曾经认为朱祁镇的被俘,一定会让大明朝内部生乱。到那时,他会兵不血刃,将整个大明江山收入囊中。所以他虽对脱脱不花要其回师草原的汗命有所不满,但还是在有所期待中执行了。可现在看来,这成了一个笑话,大明朝廷迅速又立了一个新皇帝,并稳定了证据,就连从各地召来的援军也很快形成了战斗力,敢在城外与自己身经百战的骑兵硬扛。这仗还能不能再打下去了?
“父王,”阿失帖木儿不满的对他说道:“再战片刻,我就可以将那些明人全部消灭,拿下阜成门,您为何要让我们撤军呢?”
“你懂得什么,竟然用这个口气对你父王说话,”伯颜帖木儿向这个侄子斥道:“明人的援军到了,正准备从背后包抄你们,要不是你父王他下令撤退,别说拿下阜成门,你们现在早就被明人围了严实,回不回得来都难说了!”
“那有什么?”阿失帖木儿大声道:“不管明人来多少人,我们草原的勇士跟他们死拼到底也就是了。这样一撤,很多人不白死了么?”
“你小子就会拼么......”
“好了,你们别吵了,”也先沉着脸道:“是我把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带到这里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毫无价值的死去。你们都回营去,召集好自己的部下,我们连夜拔营。”
伯颜帖木儿和阿失帖木儿闻听一脸愕然。
“父王,”阿失帖木儿脸色涨红,大声说道:“我们就这样灰头土脸的离开么?二叔、毛纳海平章还有许许多多死在大都城下的勇士们,他们的鲜血就白流了么?”
“是啊,兄长,”伯颜帖木儿也不满道:“就这样走了,让那脱脱不花看咱们笑话么?而且,勇士们也不会答应!”
“你们的脖子上长得难道是牛头么?”也先沉着脸说道:“明人的用意就是将咱们全部拖在这里,慢慢耗死。大明的天地广阔得很,何必非得在意这一个地方?一眼望去的地方,不都任我们的勇士驰骋么?我们怎能任人牵着鼻子走?”
“可勇士们不甘心呐!”阿失帖木儿说道:“从紫荆关到这里,我们喊的口号便是收复大都,兴复大元!许多勇士便是因此而赴死,现在转而攻打他处,勇士们会答应么?”
“你的脑子是被脱脱不花给踩了么?”也先忍不住咆哮道:“难道我不想拿下大都?可眼前的情势你们也看到了,明人不像在土木堡时一触即溃,他们一个个的开到城外要与我们的勇士拼命......两天了,我们损失了两万多人,再拼下去,你们要让所有的斡剌特勇士全部折在这里么?”
“可明人的伤亡比我们更重,”阿失帖木儿抗辩道:“他们所依托的,不过是高大的城墙,只要我们突进城里,他们就全完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 夜半炮声
“但明人人多,”也先冷冷的道:“他们哪怕用十条人命唤我一名斡剌特勇士的性命,我们也是不够换的。攻城非我所长,我们不能拿自己的短处去跟明人的长处去硬耗。”
“打大都是大哥您下的令,”伯颜帖木儿说道:“现在要撤也是你的主意,这个令还是当着大家的面下吧,这话我可说不出口。”
也先叹了口气,如今亲弟弟和儿子都反对自己,其他人的态度可想而知。果不其然,撤退的消息一传开去,大营里一片反对之声,尤其是赛因孛罗和毛纳海的部下,纷纷扬言宁可战死在这里,也决不撤退半步。
这是对也先权威的第一次动摇,以往这位草原枭雄在部下面前说一不二,是建立在连续的对外战争胜利和势力扩大的基础上。而一旦遭遇失利,身边的质疑声便此起彼伏,连下一个命令都反对声不断。
今晚对也先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已经由不得他了。从初抵大明京师时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彷徨无错,也先还是第一次面对这进退维谷的境地。攻下大明京师的可能性已十分渺茫,耗下去将更加不利。
脱脱不花呢?他为何还未攻下居庸关?也先的眉头深锁,难道他正等着看自己笑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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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外,寒风骤起,但相对京师,这里很是平静。
在初次攻击居庸关失利后,脱脱不花没有再强迫部下攻关,而是在关下安营扎寨。而守卫居庸关的罗通一刻不敢放松,警惕的注视着脱脱不花大军的动向。
脱脱不花的大帐里升起了火,架在火堆上的烤全羊滋滋冒油,几个女奴在帐中精心服侍着这位草原名义上最高的统治者。
“汗兄,”阿噶多尔济兴冲冲的挑开帘子进入大帐,“也先在大都城下已连败两阵,听说折损了不少兵马,连他弟弟赛因孛罗和心腹大将毛纳海也都战死了......”
“哦?”脱脱不花眼皮一翻,抬了抬手。
一个女奴乖巧的斟了一碗酒给阿噶多尔济端了过去,另一个女奴从烤全羊上割下几块烤得焦香的皮肉盛在盘子里,呈至这位二殿下面前。
阿噶多尔济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酒,又抓了几块烤羊肉塞入口中咀嚼几下吞咽下去,抬起袖子一抹嘴角,继续说道:“这下也先想要攻下大都的计划落空了。现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脱脱不花微微一笑,“看来本汗为明人争取的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并没有浪费,做的准备还是蛮充足的。”
“防守大都的明人比之前大为不同,”阿噶多尔济说道:“他们敢出城与也先作战,而且还把那些不可一世的斡剌特人给打败了。”
“你说什么?”脱脱不花睁大了眼,有些惊讶的道:“你说明人是在城外把也先给打败的?”
“消息是几个人同时传过来的,说法都是一样,应该不差,”阿噶多尔济道:“我也奇怪,明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像居庸关上的罗通,就从不敢出城与咱们打上一仗。”
“他出来也好,不出来也罢,”脱脱不花站起身来,“我们反正并不想真的拿下这座关城。他愿意龟缩在里面,也由得他好了。”
“汗兄,”阿噶多尔济眼中放光,“如果我们现在全力攻下居庸关城,然后行至大都城下......由您统领全部兵马,再拿下大都,我大元不就再度复兴了么?”
脱脱不花却笑了笑,摇摇头说道:“若是两个月前还可以,现在却是不可能了,就算本汗与也先合兵一处,也是攻不下大都的。”
阿噶多尔济瞪大了眼,不明所以。
“时也,势也。“脱脱不花对他说道:“明军现在已连赢了两次,士气正旺。我们能增援也先,可明人的援军也源源不断的从各地开来。他们又是本土作战,天
时地利人和明人都占了,这仗也先已没法打下去了。”
“就如汗兄所说,那他为什么不撤呢?”阿噶多尔济有些不相信。
“我倒希望他不撤,”脱脱不花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如此他就会跟明人一直耗下去,这样对我们是有利的。”
“汗兄的意思是要借明人的力量削弱他?”
脱脱不花点点头,“也先凭借手中强大的实力,早已不把本汗放在眼里,如果让他打下大都,那么草原之主就该易位了。”
“他想取代汗兄?那不可能!”阿噶多尔济摇头道:“草原上已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非黄金家族的人不能称汗,他绰罗斯氏敢冒这天下大不违么?”
“阿噶多尔济,你太天真了,”脱脱不花拍拍他的肩说道:“我孛儿只斤家族高贵的血统如果没有实力的支撑,那就一文不值。而实力,不能靠别人的恩赐,要靠我们自己争取。”
“汗兄,那现在......”
“现在我们就需要静静的待在这里,看着他们斗就行了,”脱脱不花嘴角一翘,“最好他们能够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最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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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阜成门,夜色降临,天上星光满布,和地上的篝火连成一片,分不清天上地下。
杨牧云和于谦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远处斡剌特人营中的篝火,心潮澎湃。
“宁阳侯带来了三万生力军,”杨牧云道:“还有几支援军也已来到离京师不远的地方。现在京师的防卫力量更强了。”
“可他们却没有任何力量支援,”于谦捋须说道:“脱脱不花和沙不丹仍然被阻在居庸关和古北口之外,并没有进取的意向。”
“于大人的意思是他们在眼睁睁看着我们把也先的兵力一点点的消耗掉?”
于谦笑笑,“当是如此,须知草原各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也先不过是其中最强的一支力量而已,他东征西讨,吞并各部,早已让脱脱不花和兀良哈部忌惮不已,现在眼看着也先在这里连连吃亏......牧云认为他们会如何呢?”
“他们会坐山观虎斗,”杨牧云目光闪烁,“脱脱不花的汗位名不副实,若也先被大大削弱的话,他便有机会提升自己在草原上的威望了。”
“所以也先是注定不可能攻下我大明京师的,”于谦感叹道:“他没能在土木堡之战获胜后直取京师,便失去了天时;在京师与我们硬拼,又失去了地利;现在他又无人应援,又没有了人和。想要入主京师,灭我大明,无异是痴人说梦!”
“我要是也先,就下令撤军了。”杨牧云盯着远处敌营中的点点篝火说道。
“不,他是不会撤的,”于谦缓缓摇了摇头,“他们折损了这么多人,就算也先认输,他的部下也必不甘心,往后必然还会有几场血战!”
杨牧云深以为然,这就仿佛是一个赌徒,输了几把之后非但不收手,反而押上更大的筹码,直到输得干干净净。
“大人既然料到了这些,就一定想好了对策。”
“那牧云你呢?”于谦笑着看向他道:“老夫能够料到,牧云的腹中也必然有了韬略吧?”
“于大人过奖了,”杨牧云笑笑,“下官学识浅薄,如何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么?”于谦道:“牧云但讲无妨!”
杨牧云伸出手指在城砖上比划了几下,于谦连连点头,“老夫也正有此意,看来你我所见略同啊!”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
......
接下来的几天,斡剌特人又攻击了其它几座城门,除了多丢下一些尸体之外,依然一无所获。明军士气高涨,面对斡剌特人的攻击不再惧怕,再加上刚刚到来的浙江兵与江西
兵,京师的防卫兵力更加充裕了。
这边斡剌特人就更苦了,由于没有携带锱重,他们只有五日存粮,明日就将告罄,再无进展,军中就要挨饿。也先忧心如焚,晚间召集众将前来议事,提出暂时撤离京师,分路去别处收集粮草。可依然有人反对,反对者提出明日集中全部兵力攻城,一定要打开一个缺口,攻取大明京师。
就在他们吵闹不休的时候,忽然外面轰隆隆好似打雷声响起,然后外面火光冲天,地面都在震颤。
“不好,明人开炮轰击我们了。”大帐内议事的众人惊呼道。
也先率先冲出大帐,见一发发炮弹从天而降,像流星一样陨落在自己的大营中。
“这怎么可能?”也先瞪大了眼,“明人的火炮怎会打这么远?”
“太师,”他身边的亲卫们纷纷过来劝他道:“您赶快避一避吧!”
也先像是没听到般大声疾呼:“不要乱,拿好兵器,谨防明人偷袭......”
可营内乱成了一锅粥,无人听他的命令了。
脱了缰的战马到处狂奔,一座座营帐燃起了大火,在半夜中惊醒的斡剌特人像惊了群的牲口一般乱窜。
......
“皇上,”在一片混乱中袁彬跑到朱祁镇面前,“趁现在鞑子营中大乱,我们赶快走吧!”
“走?去哪里?”朱祁镇的神情却淡定得多,仿佛外面的乱像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回京师啊!”袁彬一拉朱祁镇的袍袖,“鞑子已经顾不到这里了,你赶紧跟臣走吧!”
“我不走!”朱祁镇甩脱了他的拉拽,端坐在那里,神色黯然,“大明已不再需要朕了,朕还回去作甚?”
“皇上,您可不能想不开啊!”袁彬一脸惊恐的看着头顶上呼啸而过的炮弹,“要是您被伤着了......”
“现在朕死了更好,”朱祁镇惨然一笑,“朕早在土木堡战败时就该死了,但却一直拖到今日......”向他挥挥手,“你去吧!回到京师,就说朕死了,让他们不要再挂念朕......”
“皇上......”袁彬跺了跺脚,朝外喊了一声,“哈铭——”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袁彬向他打了个手势。两人架起朱祁镇就朝外走。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朕......”无论朱祁镇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被袁彬与哈铭一左一右架着朝东奔去......
在离斡剌特人大营数里外一座隐秘的小山上,一排炮管喷着火焰,将一发发炮弹推送出去,准确的落在了斡剌特人的营中。
小山上,杨牧云兴奋的看着这一切,为了今晚,他已筹谋了几日。在斡剌特人眼皮子底下把炮运到这里殊为不易。几度差点儿被人发现,好在有斡剌特营中被掳的百姓掩护,才一点一点的布置好,以竟今日之功。
“大人,”莫不语看到这景象咧开大嘴笑着说道:“听说鞑子营中快断粮了,你这批炮弹送将过去,够他们吃一顿的。”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希望经过今晚,他们能够知难而退。”
“退?”莫不语摇晃着硕大的脑袋,“要照俺说,让这些鞑子有来无回,全部断送在这里!”
“哪有那么容易?”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他们虽吃了几次亏,可主力还在,实不可小觑,就这一通炮轰,你还真以为能将他们全部轰死么?”
莫不语嘿嘿一笑,“大人算无遗策,俺是远不如大人您!”
杨牧云抬眼看了一下夜色,“等炮弹全部打完了,咱们也该撤了!”
......
袁彬和哈铭架着朱祁镇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远处京师的轮廓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