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饮恨而退
朱祁镇眼看着斡剌特大军自居庸关下撤围,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要是也先以自己为要挟赚开居庸关关门,进而直捣京师的话,那自己就万死莫赎,再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
“万岁爷,您吃点儿东西吧?”小云子还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手里捧着一个黍米窝头递至他面前,“您已经好几天不不进膳了,再这样下去......”忍不住抽泣起来。
朱祁镇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论小云子再如何恳求,他无动于衷。
“哗啦——”一声,一泼凉水兜头浇下。
“你——“朱祁镇打了个冷战,睁开眼,是元琪儿似笑非笑的面容。
“我什么?”元琪儿眸波流转,“你想死是不是?”
“当啷——”一声将一把匕首扔在他脚下,“这个痛快一些,省得慢慢煎熬。”
朱祁镇脸上肌肉一抖,伏下身子便去抓地上的匕首。刚握住手柄,蓦然一股钻心的痛楚涌上心头。
原来元琪儿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而且踩得很用力。
“你放开!”朱祁镇咬着牙吼道。
“想死就得求我,”元琪儿慢悠悠的说道:“求得我高兴了,我便任你去死。”
“你做梦!”朱祁镇额头青筋凸起,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真有骨气,”元琪儿哂笑一声,“那你就慢慢熬着吧!”说着不再看他。
一股股刺骨的疼痛如浪涛般一波一波的弥漫朱祁镇的全身,他的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琪琪格郡主,”小云子扑倒在元琪儿脚下,哀求道:“求您放了我们皇上吧!”
元琪儿不为所动,“你求我没用,你让他求我,我便放了他。”
“万岁爷......”
朱祁镇咬紧牙关,扭过头去。
经过半盏茶时分的坚持,这位年轻的皇帝再也熬不住,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万岁爷......”小云子一惊,扑上前去察看主子的状况。
待得他醒转,元琪儿方悠悠道:“你要明白,既然做了阶下囚,就算是死也没得选的。”招了招手,上来两位身穿锦衣卫服饰的人,吩咐他们道:“你们可得把他看好了,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就把你们两个的人头割下来。”
两人应声上前将朱祁镇从地上扶了起来。
看着元琪儿离去的背影,朱祁镇嘴里不住的抽着冷气。方才元琪儿差点儿没有把他的腕骨踩断,这一辈子他还未受过这样的痛楚。
“你们......”
那两人忙跪下磕头,“小人袁彬、哈铭拜见皇上。”
“皇上?嘿嘿......皇上?”朱祁镇连连惨笑,“朕还是皇上么?你们要真当朕是皇上,就痛痛快快给朕一刀,省得受这无穷无尽的屈辱!”
“小人不敢。”
那个叫袁彬的抬起头道:“要是皇上有什么不测,我们二人也活不了。不如现在就请皇上给个了断。”
“唉——”朱祁镇长叹一声,又闭上了眼。
......
“琪琪格郡主。”一名身穿宝蓝色太监服饰的人凑到元琪儿面前施礼,他生的高颧鹰鼻,目光带着奸意。
“原来是喜宁公公,”元琪儿秀眉微蹙,淡淡道:“你的主子现在是要是要活的,你不去看看吗?”
“现在琪琪格郡主和也先太师才是小人的新主子,”喜宁谄笑道:“他要死要活,与我何干?”
“喜宁公公真是一位俊杰呀!”元琪儿揶揄道:“你的主子对你不薄,你便如此对他吗?”
“琪琪格郡主有所不知,”喜宁面色一肃,“小人不是汉人,是女真人,宣德年间明军自辽东向北袭击了小人的部落,小人被押至大明京师净身做了太监。”
“哦?是吗?”元琪儿秀眉一挑,“难得喜宁公公潜伏大明这么多年,直至今日方弃暗投明。”
“郡主说笑了,”喜宁干笑几声,“小人与大明不共戴天乃是出自肺腑......”顿了顿,话音一转,“郡主,现在可不能退兵啊!居庸关守军不多,就算赚不开关门,强攻也是可下的。三大营的主力已灭,京师不过几万老弱病残,只要太师率军一到,旦夕可下..... .”
“那你去劝我父王好了,在我这里啰嗦个什么?”元琪儿没好气的道。
喜宁尴尬的笑笑,“太师好像心情不太好,不愿见任何人。所以小人就想请郡主......”
“巧了,我的心情也不大好,”元琪儿眼一翻,“要知道我父王不过是个太师,他上面还有一个脱脱不花大汗。”
“郡主的意思......”喜宁恍然大悟,“这是脱脱不花大汗下的命令?”
元琪儿板着一张俏脸说道:“你还是多哄哄你原来的主子吧,让他想开一些,汉人不是有句俗话么,叫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
“是,是,小人明白。”喜宁头点得如同鸡啄米。
“我父王得北上会合大汗的兵马,然后再行南下,”元琪儿瞥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得让你原来的主子好好活着,活到我们打下大都的那一天。”
喜宁连连称是,心中却暗暗摇头,“可惜可惜,放过了一个天大的拿下京师好机会,再重来就变数多了。奇怪,这蒙古人怎么学得跟汉人一样上下猜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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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萝院。
最近京师戒严,形势紧张,官员和富户逃出城了不少,一时人心惶惶,?萝院的生意一落千丈,姚妈妈坐不住了,来到后院与紫苏商量。
紫苏正倚在后院湖边小亭,秀发懒懒的挽了一个简约的发髻,身上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薄罗衫子,隐隐露出里面的绣荷肚兜和胸前的一抹春痕。杨圣文已经会走了,还学会了叫娘,他正在紫苏的指点下往湖里撒着鱼食,鱼儿争相抢食,那浪花翻腾的场景让小圣文拍手直笑。
“我的姑娘喔,”姚妈妈快步上前说道:“难得您还坐的住,您知不知道京城里已乱成一锅粥了。”
紫苏微微一笑,对站在一旁的茗儿和韵儿说道:“你们带圣文下去吧!”
“是!”两个丫鬟欠了欠身,抱起杨圣文便离开了。
紫苏站起身,纤腰一折,如风摆杨柳一般,懒洋洋的说道:“外面乱就让他乱去,姚妈妈你命人仔细看护好院子也就是了,慌什么?”
“姑娘,”姚妈妈愁眉苦脸的说道:“京城里很多达官贵人和富商都走了,这上门的客人是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生意都要黄了。”
“才几天呀,你就急成这样?”紫苏不悦道:“就算几个月没客人上门,我这院子也垮不了。”
“是是是,姑娘说的是,”姚妈妈苦笑道:“咱家大业大,又有宫里罩着,什么都不用怕,可是......”顿了顿,“听说鞑子快杀过来了。姑娘,连皇上都被鞑子捉了,你说这京城还守得住么?要是鞑子杀进来,您和这满院的姑娘该怎么办呐!听说鞑子到处烧杀抢掠,凶得很!”说到最后,故意拖长了声调。
“你放心,我和这满院的姐妹是不会让鞑子糟蹋的,”紫苏满不在意的揉着涂了蔻丹的手指,“如今两宫娘娘还在,监国还照常召集大臣议政,你急个什么?”白了她一眼,“如今义父还在宫里侍候着太后,你就让我撇下他老人家独自逃离京师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妈妈讪讪道:“我是怕鞑子打过来一围城,那可就......”咬了咬嘴唇,没再说下去。
“姚妈妈,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听风就是雨?”紫苏叹道:“义父跟我说过了,“宗庙和历代先皇的陵寝都在这儿,仓廪府库百官衙署都在这儿,朝廷是决不会放弃京师的。”
“是是是,金公公的话很有道理。”姚妈妈嘴上虽这样说,脸色却大不以为然。
紫苏看了她一眼,“好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只管看好门户也就是了。对了,我让你找的人找来了吗?”
姚妈妈一怔,“姑娘是说......”一拍脑门忙道:“还真找到了这么一位,别说,还挺俊的,而且还......”
“还不快把人带来让我瞅瞅!”紫苏打断了她的话道。
“是是,我这就领他来,”姚妈妈笑着一咧嘴,“肯定对姑娘的口儿。”
“你个老货,还敢打趣我,”紫苏笑骂,“要是我不入眼,仔细你的腿。”
“姑娘定会满意的。”姚妈妈拍着胸脯说道:“不然老身就跳到这湖里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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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八月中旬,大明北直隶的天气就变得凉爽了许多。
一支车队正缓缓沿着去京师的官道北行,车队上插着的小旗子上写着安南贡使几个大字。
杨牧云坐在车里跟阮日禄下棋,这位安南的礼务司少卿棋艺不错,一路上两人经常对弈,你输我赢,倒也不寂寞。
经过几个月的跋涉,安南贡使的车队终于到了离大明京师不远的地方。
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后,阮日禄终于弃子认输。
第八百三十六章 河阳渡口
“杨大人妙着迭出,”阮日禄摇摇头说道:“这一局下官是回天乏力了。”说着站起身来,向着杨牧云拱了拱手。
“阮大人不再手谈一局吗?”杨牧云笑道。
“不了不了,”阮日禄说道:“坐了半天,有些乏了,待下官活动活动筋骨,再与杨大人消遣。”
“阮大人请!”
......
阮日禄下车后,杨牧云转身问坐在车驾上的林媚儿,“媚儿,现在到哪里了?”
“前面便是白沟河边的河阳镇了,”林媚儿指着前方,眸波流转,浅浅一笑说道:“过了白沟河再行二十里就是定兴县城了。”她一身男装,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唔......”杨牧云思忖了片刻道:“从定兴到京师不过二百余里,看来顶多后日就会到京城了。”
“你心里盘算得挺清楚的嘛!”
杨牧云笑笑,“两年前我和你冷师兄还有宁公子就是沿这条路到京师的。”
林媚儿抿着嘴唇睇了他一眼,“等到了京师皇上不见你怎么办?你会不会掉头回安南去?”
杨牧云凝视着她的双眸,“自打进了镇南关,这一路上走了几个月,怎能轻易打道回府?皇上不见就慢慢耗着,总有一天皇上会念我心诚召我入宫的。”
林媚儿轻轻哼了一声,“你就不怕皇上一恼起来砍了你的头?”
“我与皇上多少有点儿交情,”杨牧云淡淡道:“圣天子在位,怎会随意砍人脑袋?”
“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呀!”林媚儿提醒他,“原先你是大明朝的臣子,现在你成了安南国的重臣,皇上定然不喜。”
“若皇上承认安南国为大明藩属的话,那我仍然为大明朝的臣子,与之前有何分别呢?”
“你有什么把握让皇上接纳安南国为大明属国呢?”
“事在人为。”杨牧云抬眼看看天色,悠悠说道。
......
河阳镇两岸的渡口挤满了人,几条官船不停的在两岸来回摆渡,把河北岸的人运到南岸来。
渡船的人中很多是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携带着家眷和很多箱笼细软,装卸时喧嚣扰攘。
“你们是从安南国那边来的?”巡检官看看杨牧云拿出来的国书,随手又扔还给他,“今日这里忙得很,顾不上你们,你们还是在镇上歇下,待得明日看有没有空闲送你们过河?”
“官爷,”杨牧云问道:“如今非逢年过节,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自北边而来呢?”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巡检官不耐烦道:“要是不愿意等的话,可以沿河的下游走,到容城过河也是一样。”
林媚儿秀眉一蹙,按捺不住要上前给他些教训,却被杨牧云拦住,“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在镇上找个地方歇歇吧!”
吩咐车队转向镇子里,忽然听见有人叫道:“轻着点儿,这里面可都是宝贝,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声音很是熟悉,杨牧云循声看去,一张尖尖的瘦脸映入眼帘,那人约莫三十余岁,唇上长着两撇细长的胡须,一双眼睛出奇的大,瞳孔微微泛黄,一张脸直若猿猴一般。
“他怎么会在这儿?”杨牧云微感讶异,这人便是杨牧云两年前在京师第一次进刑部大牢时谋过一面的锦衣卫副指挥史王山,他是王振的侄子。
只见王山正指挥人从船上搬东西,一个个沉甸甸的大木箱被人从船上搬到渡口岸边的马车上。
杨牧云正要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忽然只听一声呼哨,冲上来一群劲装大汉,手持兵刃将王山一行人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巡检官领着一队兵卒上前询问。
其中一人“啪”的在他面前亮出一块腰牌,“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
“呃。”巡检官连屁都没放一个就带着手下兵卒滚了。
“你、你们......”王山一惊,伸手朝胁下摸去。
“王大人,”一个相貌异常俊秀的青年走上前来笑道:“王大人如此大张旗鼓,不知要去哪里啊?”
看到那青年相貌时,杨牧云几乎脱口而出,“宁祖儿?”
宁祖儿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盯着王山,“王大人不告而别,这不太好吧?”
“你想怎样?”王山咬着牙道:“京师那么多达官贵人南逃,你为何专门盯着我?”
“王大人可不一样,”宁祖儿悠悠道:“你可是王公公的亲侄儿啊!王公公犯下如此弥天大罪,你还想置身事外吗?”
“马顺现在就想急着撇清自己了吗?”王山道:“朝中谁不知道他是我伯父一手提拔起来的?要是他敢动我,就别怪我把事情都抖搂出去。”
“这跟我可没有关系,王大人有话还是回京师再说吧!”
“好!”
王山话音刚落,陡见一道寒光闪电般朝着宁祖儿划了过去。
宁祖儿似早有所备,身形急退七尺,“唰——”亮出了腰间软剑。
王山整个人已暴起,冲向另一边。
只听“啊啊——”两声惨叫,两名锦衣卫便衣校尉中刀倒地。
宁祖儿眼一眯,“快——,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可王山身形飞快,眼看着就要远遁。蓦然“呀——”的一声,他急蹿的身形骤然一顿,尔后倒在地上。
宁祖儿飞奔过去,入眼处只见王山颈侧插着一支袖箭。他眉头一紧,侧目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庞正冲他微笑。
“杨牧云?”
王山负伤被擒,宁祖儿激动的来到杨牧云面前,“你......回来了?”
“嗯,”杨牧云下巴轻点,“宁公子别来无恙?”
两人好久没见,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何大人传来你的消息说你在安南,”宁祖儿道:“在那里可好?”
“我好得很,”杨牧云笑道:“此番我来是奉安南王之命来请求皇上册封的。”见宁祖儿脸色不对,便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还不知道,”宁祖儿脸色复杂,“皇上率军亲征斡剌特,在土木堡兵败,全军覆没,连皇上也被鞑子掳走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牧云大惊问道。
“八月十五,”宁祖儿答道:“现在京师乱成一团,很多人出逃。”
“怎么会这样?”杨牧云怔住了。皇帝亲征兵败被俘,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当时皇上执意如此,朝中大臣无论如何苦苦劝阻都没有用。”宁祖儿苦笑,“准备不足,敌情不明便仓促行军,兵败也在意料之中。英国公、成国公、泰宁侯、兵部尚书邝大人、户部尚书王大人等数十名文武大臣殉国,还有王振也死了。”
杨牧云浑身一震,急问:“那鞑子呢?有没有进攻京师?”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
“那现在朝中由谁当政?”
“说起来也是你的老熟人,”宁祖儿道:“是郕王殿下,现为监国。”
“唔......”杨牧云沉吟片刻又道:“那郕王殿下是何主意?如果鞑子打来,京师能守得住吗?”
“很难,”宁祖儿面色沉重,“京师三大营的主力尽数折在了土木堡,所余不过几万老弱病残,如何当得鞑子劲旅的锋芒?现在京师人心浮动,想要固守恐怕不易。”看了看他,“前途凶险莫测,杨兄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的好......”顿了顿,“必要的话,还是调头向南吧!”
“梦楠和紫苏呢?”杨牧云问:“她们还在京师吗?”
宁祖儿点点头,“你那大夫人是何打算?我还不甚明了。紫苏是因为他义父金公公要留在宫里服侍太后,她不便离开。”
杨牧云神色凝重,沉吟良久说道:“我跟你一道,去京师!”
“你还要去京师?”宁祖儿惊讶道:“京师随时都可能会被鞑子攻陷,你去那里做什么?再说皇上不在,无人理会册封安南王的事......”
“可我毕竟还是大明朝的臣子,”杨牧云的话掷地有声,“国难当头,我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
当晚杨牧云便把京师发生的情况跟大家说了,每个人都极为震惊。阮日禄当即便表示不愿再前行了,失去了皇帝的大明朝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大厦,没有再依附的必要。
“要是大明躲过这一劫,重又兴盛了呢?”杨牧云道:“要是阮大人有所顾虑的话,就请回安南吧!我是要去京师的,在此国难时刻,更需要人有所作为。阮大人不愿再一道同行,我不勉强!”
“杨大人,”阮日禄变色道:“王上与太后对你期许甚高,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踟蹰不前,”杨牧云一脸正容,“若是当此时刻安南能站在大明这边,那么今后双方之间的芥蒂将烟消云散。”
“我是副使,一切自当听命于杨大人,”阮日禄被他的气概所感染,遂道:“杨大人既觉此事可行,我亦无话可说,定跟随大人。”
见他说的真诚,杨牧云点点头,“阮大人,现在南渡的人多,我们的车队急切前不可能过河,我就先行去京师,你随后安排车队跟来,如何?”
“下官遵命!”
......
“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去京师?”林媚儿待阮日禄离去后问杨牧云。
“嗯,”杨牧云颔首道:“我不能眼看着国家有难而袖手旁观。”
“如果大势不可为,你一个人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林媚儿劝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杨牧云正色道:“我一人虽微不足道,但还是愿尽绵薄之力的,你不必再劝我了。”目光看向莫不语和胡文广,两人当即表态愿跟随杨牧云左右,决不旋踵。
四人和宁祖儿一行骑着快马是在第二日黄昏来到京师城下的。看着灰色高大巍峨的城墙,杨牧云心潮澎湃,两年了,整整两年,他又回到了这里,景物依旧,却物是人非。
京师已经戒严,全副武装的兵卒把守各处城门严阵以待。
宁祖儿亮出锦衣卫的身份后由宣武门入城。
京师的街道上冷清清的,无复从前的热闹。一队队手持刀枪的兵卒在长街上走过,更显一片肃杀。
宁祖儿勒住马对杨牧云说道:“杨兄,我得回衙了,就此别过。”
“宁公子请!”
第八百三十七章 京师暗幕
漆黑如墨的暗夜下,斡剌特军营里的灯火忽明忽暗,几十条黑影飞速潜至营门前。在守卫不注意的间隙,没入了军营里。
在营中一座白色的大帐外,十几名斡剌特士兵手执刀枪绕帐一圈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忽然,一个角落里人影一闪。
“什么人?”一名十夫长领着几名士兵过去察看情况。回来时向守卫在大帐外的其他士兵招了招手。
那些士兵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过去,刚一站定,就见十夫长和他身后的士兵猛然挥刀朝他们劈去。最前头的士兵哼都没哼一声便身首异处,后面的士兵大惊之下想逃,蓦然周围人影憧憧,几把利刃自身后划出数道亮眼的光弧......倏忽间,守在大帐外的十几个斡剌特士兵便全部倒了下去。
“快进去,”一个黑影吩咐道:“把皇上拉出来,速速离开。”
几个黑影钻入大帐内,突然一个惶急的声音在帐内传出,“里面没有人......”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急骤的破风声撕裂了夜幕下的寂静,“咻咻咻——”
“噗噗噗......”是箭镞刺入**的声音,围在大帐周围的黑影一下子倒下了一大半。
“不好,中计了,快撤!”一个黑影大吼道。
四周无数火把亮起,喊杀声震天,无数斡剌特士兵冲了出来,挥舞着手中刀枪向这些不速之客招呼过去。
在一阵兵刃交击声过后,军营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切都被元琪儿看在眼里,她嘴角含笑的对一旁的朱祁镇笑道:“又是一拨来救你的人,你说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呢?”
朱祁镇脸色苍白,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指尖剜进了手心的肉里,似乎忘记了疼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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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要去哪里?”眼看着宁祖儿等人走远,林媚儿朝杨牧云眨眨眼问道。
杨牧云轻咳了几声,见莫不语和胡文广的目光有些异样,便道:“自然是要去礼部,由礼部的人接洽安排事宜。”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去礼部吗?”林媚儿的眸子扫过黑沉沉的夜空,“不先回家去看看?”
“这个......不急。”杨牧云嗫嚅道:“还是去办公事要紧。”
“那你为何不与宁公子一道走呢?”林媚儿揶揄道:“反正礼部与锦衣卫都指挥使司都在正阳门前的一条江米巷上。”
杨牧云笑笑,“他事情急,怎好再搅扰他呢?”
“是么?”林媚儿眸波一转,“看来我也不好再搅扰下去了,告辞!”
“欸,你......”杨牧云见林媚儿身形飞起,纤腰一折,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里。
“小舅舅,”胡文广小心的说道:“您真的要去礼部,不先回家一趟吗?您这么久都没见舅母了......”
“废什么话,”杨牧云打断他道:“走!”
......
刁斗声声,已值深夜。锦衣卫都指挥使司后衙的一个院落还亮着灯光。
马顺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合眼了,自皇上带兵出征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一直悬着。土木堡兵败的消息传来,他如坠冰窟,浑身冰凉。对于锦衣卫的掌舵人,他的命运与皇帝息息相关。没有一位锦衣卫指挥使能够侍候两代皇帝的,伴随一位皇帝能得以善终就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马顺背着双手在屋内连续踱了几个来回,心里愈发烦躁。
“大人,”门
外有人禀道:“宁千户有事要见大人。”
“快请他进来。”马顺连忙吩咐道。
门帘一掀,宁祖儿快步入内,向着马顺施了一礼,“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
“唔,宁千户请坐,”马顺的目光在他平静的俊靥上掠过,“事情办得还顺利吧!”
“幸不辱命,”宁祖儿并未就坐,“王山已被擒获,所裹挟的财物也尽数被追回!”
“很好,”马顺微微颔首,“宁千户果然能干!”
宁祖儿客气了几句,见他脸有忧色,便问道:“大人,是有什么难事吗?”
马顺叹了口气,“皇上还在虏营,身为臣子如何能不夙夜忧心?最近有消息传来,营救皇上的几次行动都不太顺利。”
“鞑子那里定然会严加防范,要想救皇上脱离险境自然极为不易。”
“鞑子的大军眼看就要出关了,”马顺皱眉道:“等他们回到草原,要救皇上就更难了。”
“事在人为,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宁祖儿劝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马顺额头上的文路愈发深了,“要是月底前皇上还没回到京城的话,那我大明就要变天了。”
宁祖儿心中一动,“大人是说郕王他......”
马顺点点头,“时间一长,不用他这个监国生心思,自然会有人劝进。”
“大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于谦、王直还有那个胡濙沆瀣一气,串联朝臣以打击王党为名扫除异己,还不是为郕王登基廓清道路?”
“可皇上离京时不是已经立下太子了吗?”
“你是说那个两岁小儿,”马顺嗤笑一声,“鞑虏压境,我大明风雨飘摇,岂有人会奉一黄口孺子为君?”
“那太后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宁祖儿道:“她难道不想立自己的孙子当皇帝吗?”
“就怕太后他老人家挡不住那些文臣轮番劝谏,文人肚子里弯弯绕多着呢!”马顺道:“太后刚派身边的金公公过来问过,皇上有没有可能在八月底前救出来?看来,是有人在给太后施加压力了。”
“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马顺沉吟片刻,“为了稳定朝局,得请太后出面下一道懿旨请各地藩王入京勤王,由藩王们出面把这潭水搅混。只要他们不支持郕王,那么他这个监国就成不了皇上。”看了一眼宁祖儿,“你不是与周王爷的郡主朱芷晴关系很好吗?她又很得太后的宠爱,周王是皇室近支,在藩王中威望素著,只要周王站在太后这一边,其他藩王就一定会望风景从。这样就会多争取些时间,好让我们营救皇上。”
“大人,属下明白怎么做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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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么晚了,你们不如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吧!”礼部衙门前的接待小吏对杨牧云说道:“现在衙里乱得很,郎中和主事都跑了好几个了,尚书大人也已好几日未回衙了。无人办理入贡事宜。不如你们明早再来。”
杨牧云无奈,只得离开。
“大人,”莫不语在旁说道:“听刚才那厮的意思,难道朝廷要南迁?我们是不是来错了?”
“不许胡猜,”杨牧云呵斥一声,“明日再过来询问也就是了。”
“小舅舅,那今晚我们要去哪里落脚呢?”胡文广问的这句话意味深长。
“你小子......”杨牧云看看天色,离天亮似乎还早了些。
......
?萝院的姚妈妈一脸紧张,她没想到这么晚了院里会来这么一位客人,他二话不说直往里闯,而且没有人敢拦他。
“姑娘已经睡下了,”姚妈妈哀求道:“公子还是不要去打搅了吧?”
“怕什么?”杨牧云脚下不停,头也不回的道:“难道连我也去不得她那里了吗?”
“可、可是......”姚妈妈头上冒汗,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
杨牧云径直走到后园湖边的一座幽静小院,刚敲开门。茗儿和韵儿两个丫鬟一见是他登时就愣住了。
“你们站着别动。”杨牧云未等她们张口便朝正屋行去。
进到屋内,只听一个慵懒娇嫩的声音道:“谁呀?竟敢这个时候闯进来?”
“欻——”火光一闪,屋里的蜡烛点亮了。
紫苏的一双美眸与杨牧云的目光一对,不禁一怔。
杨牧云却睁大了眼睛,惊呆住了。紫苏的床上还躺着一人,那人一阵慌乱,躲闪着杨牧云的目光。
“夫君你回来了?”紫苏愣怔片刻便脸现喜色,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站起身来。
杨牧云见她秀发散乱,披着的外衣下只穿了一件粉红色花绣肚兜,雪白的手臂和修长的大腿都裸露着。喉结滚动了几下,强忍住怒气看向床上那人,“他是谁?”
“他?”紫苏轻笑一声,冲那人叫道:“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那人连忙起身,手忙脚乱的穿起衣服下床,正准备溜掉。
“站住!”杨牧云叫住了他,那人一哆嗦,目光求救似的转向紫苏。
杨牧云看清了他的相貌,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不由心里更怒,“你们......是怎么回事?”
对他发怒的样子紫苏丝毫不以为意,嫣然一笑,“我和他没什么呀!只是要他晚上过来陪陪我而已。”说着伸出纤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夫君你看,他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杨牧云的目光扫视了他片刻,脸色更阴沉了,“所以你就让他陪你上床睡觉,是不是?”
“嗯,”紫苏微颔螓首,“你不在身边,我看着他,也算聊以慰藉吧!”
“你......”杨牧云怒极,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
却见紫苏轻轻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人的脸颊说道:“有时候我在想,他要是个男人该有多好?我就不用再想你这个没良心的了。”
“什么?”杨牧云一愕,“他是个女人?”仔细看去,见那人虽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但下颔尖尖,身材纤细,胸部被遮掩下还是能隐隐看出隆起的轮廓,果是一女子无疑。
“你要不要她脱光了仔细看看?”紫苏秀眉一挑看着杨牧云道。
杨牧云双手连摆,“不必不必,你快让她出去吧!”
眼看着那女子逃也似的走了,屋里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夫人你......”杨牧云苦笑,“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个玩笑?”
“因为我想看看你因吃醋而暴怒的样子,”紫苏吃吃笑道:“果然,可爱极了。”
“幸亏我手里没拿刀,”杨牧云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劈了你们?”
“我怎么知道你今晚会来呢?”紫苏眸波如水,“你这么横冲直撞的进来,是怕我......嗯?”纤腰已被杨牧云抱住。
第八百三十八章 别后倾诉
紫苏娇呼一声,眸光扫去,那边茗儿和韵儿很识趣的关上了门。
“你、你真的要......”话未说完她已被杨牧云拦腰抱起。
没有喜字,没有红烛,昏黄的灯光里,两道身影模糊在了一起。四目相对,紫苏的眸子变得稍稍有些迷离,抬起一对雪藕似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杨牧云抱着她挨着床边坐了下来。
接下来紫苏的一句话犹如一个铁锤重重的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你的功夫练成了?”
“嗯......”
紫苏见他脸色微微变幻,抿了抿红润的樱唇,伸出两根纤柔轻抚着他的脸颊。
“你在安南的这些日子应该挺不容易吧?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这个不急......”杨牧云握住她的手,俯下身子,吻在了她的樱唇上。
“嘤咛——”紫苏一声呻吟,丰满的酥胸开始起伏起来。
“两年不见,你长得更高挑了,也更丰满了。”
“讨厌......”
帷帐落了下来,两个浓情蜜意的人相拥而卧。
“你这是干什么?”杨牧云见她翻出一面折好的白布摊开铺在床上,不禁奇怪的问道。
“女儿家的事,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紫苏嗔道,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杨牧云咬了咬嘴唇,眼眶潮润,“夫人,把它收起来吧!你......你不用为我证明什么。”声音竟有些哽咽。
“那可不成,”紫苏笑笑,“我虽嫁给了你,但却一直待在这烟花风尘之地,总不能让你对我心存芥蒂。”
杨牧云鼻子一酸,“我......你一直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
“夫君,你哭了,”紫苏拿出一块绢帕揩了揩他眼角快要涌出的泪滴,柔声道:“要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呢!”
杨牧云垂下眼帘,轻轻说了句,“我的武功已经散去了。”
紫苏怔了怔,随即说道:“这没什么,夫君是做官的人,不用像江湖中的人打打杀杀,会不会武功又什么关系?”
“你......你不问我的武功是怎么散去的么?”
“如果说出来让我不高兴的话就不必说了,”紫苏的表情倒是很淡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你也已回到京城,我们过好今后的日子也就是了。”
杨牧云心中一热,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我......”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既嫁给了夫君,就不应该再踏足这烟花之地,”紫苏说道:“但夫君没埋怨过我,从来都没有把我圈禁在一个小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你喜欢的话我不会去阻止。再说了你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是我有些对不住你。”
“夫君是男人,不用对我说这些话的,”紫苏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可以的话,我也想做一位正经作派的大妇。可是我不能,我的出身已经注定了我不可能成为一位官宦人家的正室,哪怕我长得再漂亮......”
“可我心里一直敬重你,”杨牧云道:“自我进了京城最想见的便是你
。”
“你能这么说,我便很欣慰了。”紫苏浅浅一笑,秋泓般的眸子略带伤感,“一直以来,我不祈求所嫁的夫君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哪怕是个平平常常的人也罢,只求他能对我好也就是了......在这世上碰见一个用情专一的男子是很难的,我也并不奢望能够遇见,他心里能一直挂念着我就满足了......”
杨牧云默默的听她讲述“......或许我会一直留在这儿,打理这里的一切,夫君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说罢目光凝视着他。
“在这里你待得开心么?”杨牧云问了一句。
“嗯,”紫苏微颔螓首,“我不知道离开这里还能做些什么?”
“只要你开心就行,”杨牧云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脸颊,“我不介意自己的夫人是一青楼楚馆的老板,反正你不用在这里卖艺卖身,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什么。”
紫苏心里一甜,斜倚在他的怀里,眸子有些朦胧,“或许你以后做的官会越来越大,到那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所以你现在多对我好些,”杨牧云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笑道:“让我天天留在你这里不思进取,这样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紫苏“噗嗤”一笑,纤指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油嘴滑舌!”
......
帘幕低垂,昏黄的油灯也已熄灭。帷帐轻轻摆动,隐隐能够听见里面的喘息呻吟声。两人成亲两年,直至今日才真正如水乳般交融在一起。
又过了许久,房间内方才恢复平静。
“没想到做一个真正女人的感觉会是这样。”紫苏呓语道。
杨牧云笑笑,“以后我会让你天天有这种感觉的。”
“真的?”紫苏的一对黛眉微微挑起,眸波流转,“梦楠姐姐那里你不用去吗?”
杨牧云脸上的笑意一僵。
紫苏轻叹一声,“其实你不用这么尴尬,能和梦楠姐姐这样有本事、有心胸的人相处是我的福气。明日你便去见她吧,毕竟她才是你的正妻。”
“你看起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紫苏咬着嘴唇乜了他一眼。
“我也说不出来,”杨牧云朝她眨眨眼,“是不是跟梦楠相处你也变得心胸开阔了呢?”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不如她?”
杨牧云摇摇头,“你比她更漂亮,也更像个女人......梦楠是个做大事的人,要不是囿于女人的身份,她或许会更强一些。”
“你对她的敬重比喜欢更多一些,是不是?”紫苏说道:“其实我也挺佩服她的,不依靠男人过活才是一女中丈夫。”
“你也挺强啊,”杨牧云看着她道:“你即使不嫁给我也会过得很好!”
“我跟她不一样,”紫苏微摇螓首,“我之所以嫁人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心灵有个寄托罢了,而她不必需要这个籍口。”
“或许你说的对,”杨牧云想起往事,有些感慨,“若不是两年前朝廷选秀女,她不想被选入宫,我也不会与她成就一份姻缘。”
“可梦楠姐姐也是真心实意对你的,”紫苏说道
:“有时女人便是这样,既然木已成舟,那就只能认命!”
“你呢?是心甘情愿,还是不得不认命?”杨牧云凝视着她道。
“这有分别吗?”紫苏白了他一眼,“反正我已把一切都给了你,就算你以后对我不好,我也只能认了。”
杨牧云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在她耳珠畔说道:“我会一直守着你,还有圣文,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紫苏呸的一声,“谁和你要有孩子?”
“真的,我不骗你,”杨牧云笑嘻嘻的说道:“**一刻值千金,我们得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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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身殿里,朱祁钰看着眼前的奏折,心潮澎湃。
夜愈发深了,可他丝毫没有睡意。
这些奏折都是劝他登基的,其中有的奏折上泣血陈词,说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请郕王殿下勉为其难,一定担上这副重担。
一位身着便衣的中年文士静静的立在他身侧,淡淡的说了句,“恭喜殿下,不日你便可登基,君临天下了。”
朱祁钰悚然一惊,抬头看向他,“文先生怎敢说这样的话,我皇兄尚在,我只是个暂摄国政的监国而已。”
“殿下觉得他还会回来吗?”文先生悠悠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岂可一直空悬。就算殿下念着兄弟之情,难道就要置列祖列宗的基业于不顾了吗?”
“可是......可是太后他老人家未置一言......”
“一个老妇便左右了殿下的选择吗?”文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如今群情汹汹,朝中很多人都愿意站在殿下这一边,殿下不可冷了他们的心呐!”
“文先生,”朱祁钰连忙摆手让他噤声,“宫里都是锦衣卫的耳目,这要是传了出去......”
文先生哈哈一笑,“殿下总理国政,还怕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吗?”
“马指挥使对皇兄忠心耿耿,他一直在策划如何营救皇兄。”朱祁钰告诫道:“文先生这话,还是少说为妙!”
“从鞑子的千军万马中把你皇兄救出来,他马顺还没这个本事,”文先生的目光变得冷厉,“很快锦衣卫便不再姓马了。”
......
“大人,”莫不语一大早便过来禀告杨牧云,“礼部还是无人办公,别的衙门也都差不多。俺还专门跑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结果也没找到俺哥,听说他去外面办差了。”
杨牧云正和紫苏坐在一起用早饭,闻听抬起头,“宁公子呢?你见到他没有?”
莫不语连连摇头,“听人说宁公子天不亮就出去了,却不知去做什么?”
“哦......”杨牧云点点头,“待会儿你和文广出城接应一下阮大人,别让他有什么顾虑!”
“是,大人!”莫不语转身去了。
“夫君待会儿还要出去吗?”紫苏关心的问道。
“嗯,”杨牧云颔首道:“我想出去看看,不然不安心。”
“那妾身陪你一起去。”紫苏微微一笑说道。
第八百三十九章 愁云惨雾
出门时,紫苏精心装扮了一番。长长的秀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鬟,用一根镶金碧玉簪定住,上身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下身着淡粉百褶妆花裙,显得喜气动人。
杨牧云看着她这身装扮笑着说道:“不过出一趟门,你怎么打扮的跟一个新娘子一样?”
紫苏白了他一眼,“我打扮成这样不好吗?”
“好看,”杨牧云抖了抖袖口,目光一转说道:“跟你一比,我这一身行头就显得寒碜多了。”
“这我可帮不了你,”紫苏唇角翘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我这里可没有男人的衣服,不如我陪你去绸缎庄选些好料子给你做几件衣服?”
“京城里的集市还会正常开业吗?”杨牧云说道:“商户不会都跑光了吧?”
“就算鞑子占了京城,还得需要有人做生意不是?”紫苏说道:“这京师又不是没有被鞑子占过?”目光凝视着他,“两年不见,夫君长高了呢!”
“别的地方呢?有没有变化?”杨牧云打趣道。
紫苏微摇螓首,“就是人变得有些黑了,怎么?在安南那边做事很辛苦吗?”
“可能是那里的日头晒吧!”杨牧云说道:“你不知道,安南那边不像这里,一年四季都很热,连冬天都没有。女人在街上行走都穿短裙,大腿都露在外面......”见她脸色微变,忙止住话语。
“原来你每天都盯着安南女人大腿看的,”紫苏眯着眼,“还有没有别的,都跟我说说!”
“没了没了,你别想偏了。”
“我看是你心虚吧,”紫苏板起了俏脸,“你们男人,看见女人没一个老实的。”
杨牧云微觉尴尬,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孩子的声音。
门帘一掀,一位体态丰盈的妇人抱着杨圣文走了进来,向紫苏欠了欠身,笑道:“哥儿醒了,闹着要见姑娘呢!”见到杨牧云,“公子回来了。”连忙施礼。
两岁的杨圣文刚学会说话,向着紫苏一伸胖胖的胳膊,张了张嘴,“娘......”
紫苏笑着把他抱了过来,指着杨牧云道:“叫爹爹!”
杨圣文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牧云,忽然小嘴一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公子别见怪,”那妇人解释道:“哥儿认生,回来多处处也就好了。”
“也是,”杨牧云感叹道:“前年我离开时,他才刚过满月,一眨眼他都会叫娘了。”
紫苏笑笑,哄了孩子一阵又把他交回了那妇人,瞥了杨牧云一眼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多跟孩子亲近亲近,他自然就认你这个爹了。”
见杨牧云不答,就交待那妇人几句,打发他们出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圣文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亲近不起来?”
杨牧云感觉她话语中有一丝幽怨,便道:“既然我与你收养了他,便是跟这孩子有缘。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亲人,即使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薄待他。”
“夫君能这样想,妾
身也就欣慰了,”紫苏的眸子霎了霎,“这孩子的身世可怜,还需夫君多多怜惜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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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尸横遍野的土木堡战场,一位老人凝望着这一切,一脸肃然,他便是宣府总兵杨洪,在斡剌特骑兵撤出关外后,他领兵来到土木堡,打扫战场。
“总兵大人,”他身边的副将过来禀报,“鞑子并没有把战场上的东西都扫走,末将领着弟兄们好好搜罗了一下,居然还有盔九千八百余顶,甲五千一百二十余领,圆盾七千二百九十余面,神铳二万二千余把,神箭四十四万枝,火炮八百尊......”
“知道了,”杨洪摆摆手,“把它们都集中起来,派人发运京师,那里应该急需这些军械。”
“是,总兵大人。”那名副将应声道。
杨洪的目光一扫遍地的尸骸,“把这些尸体也都收集起来,集中葬了,总不能让我大明将士一直曝尸荒野。”
那名副将又应了一声,“总兵大人,末将有一事不解,鞑子明明大获全胜,为何不趁势直捣京师,而是撤兵了呢?”
“是啊,为何他们会撤往塞外?”杨洪沉吟道:“应该是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致不得不如此。”白眉一挑,“纵使这样,我们仍不能大意,等回到宣府,一定加强城防,以防他们再来。”
“总兵大人......”那副将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杨洪看着他,“别吞吞吐吐的。”
“是,总兵大人,”那副将鼓足了勇气说道:“弟兄们都在议论,说皇上都被鞑子俘虏了,那我们大明朝会不会......会不会快要垮了?”
杨洪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吓得那副将一哆嗦,垂下头去。
“传令下去,”杨洪沉声道:“若有人再妄加议论,立斩不赦!”顿了顿,“我大明不会因为一场失利而乱了阵脚,鞑子胜而退兵,这是上天佑我大明,我大明一定会再度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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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一片紧张而繁忙的景象,所有京师的百姓被动员了起来,城内的木土、瓦匠、石匠等统一编成工程队,召集百姓进行训练。并由官府出面筹集大量砖石、木材、石灰、工具等备用。
于谦现在主管兵部,并协调户部。对京师城防逐段巡查,如何加固修缮城墙成为当前第一要务。
此时他脱掉官服在德胜门和官兵百姓一起运送石料到城头进行垒固加高。
“哎呀,于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可让本官一通好找。”王直见到于谦一身短衣粗裤,差点儿没认出来。
“王大人,”于谦向着他略一施礼,“难得你能找到这儿来,真是有心了。”
“于大人,你赶快把官服换上,与我一起进宫。”王直催促他道。
“这是为何?”
“胡大人现引领百官一起上书太后,立监国郕王为帝。”王直道:“你我一起,则更有份量。”
“皇上尚在,议立新帝恐有不妥吧?”于谦
皱了皱眉。
“于大人,”王直连连摇头,“你可真迂腐得可以,我大明皇帝被鞑子掳走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那样的话会举国不稳的。你试想,天下臣民会如何揣度?到时众心离散,那就大势去矣!”
“可太后会答应吗?”于谦道:“太后已经言明皇上北狩,如何......”
“北狩北狩,那是用来哄鬼的,”王直跺着脚说道:“如今这情势皇上还能回得来吗?若不再立一新君凝聚人心的话,这京师怎么守?”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他手臂拉着便走。
“王大人且稍待片刻,让我换上官服官靴......”
“拿上到车里换吧,胡大人他们都在等着你快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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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们又相见了,”金英看着杨牧云笑道:“清水潭镇一别,已有两年多了吧?”
“金公公依然神彩如昔,可喜可贺。”杨牧云拱手道。
“老喽,”金英摇着白头,“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好活。”看了看紫苏,“她能有个着落,咱家这心也就放下了。”
“义父,”紫苏笑道:“我夫君他刚从安南回来,你不是一直挂念着那边吗?不如让他跟你讲讲?”
“你呀,一嫁了人,就光帮着自己夫君说话,再不把我这个义父放心上了。”
“义父,你说这话不是诛女儿的心么?”紫苏嘟着嘴不依道:“还让我怎生日日来看您呢!”
“好了好了,是义父不对,”金英转向杨牧云,“这个女儿自小被我给惯坏了,你得多包涵一些......唉,自永乐五年咱家离开安南,转眼已四十多年了。也不知那边情势现在如何,你就与咱家讲一讲吧!”
“是。”杨牧云便将安南发生的几件大事依次说了一遍,末了道:“那王太后吴氏玉瑶说她们母子诚心归附大明,如大明能够接纳安南为藩属,愿意削去王号以表诚心。”
“唔......”金英点点头,“看来黎氏归附之心甚诚,不过当此之时册封一事须得放一放了。我大明现在国难当头,正准备举国共抗北虏,他日等皇上归来......”
话还未说完,就见一太监匆匆跑了进来,“金公公......”
金英抬了抬眼,见是孙太后身边侍候的一名贴身太监李永昌,便道:“发生什么事了?”
“胡濙、于谦还有王直引领上百位朝廷官员正跪在宫外,请太后立监国郕王为帝。”
“什么?”金英站了起来,“这帮腐儒,一天到晚都让人不得安生,皇上还在,他们竟敢擅议此事,真是反了。锦衣卫呢?锦衣卫在哪里?”
“太后已经派人去找马指挥使了,”李永昌说道:“金公公敢快去吧,多少帮太后挡一挡!”
“走!”金英说着转向杨牧云和紫苏,“你们二人......”
“我愿随您同去,”杨牧云道:“当为太后分忧!”
“嗯,”金英颔首道:“好!”
第八百四十章 太后心结
紫禁城,仁寿宫。
袅袅香烟自紫铜麒麟香炉里飘出来,孙太后一脸烦躁的在殿内走来走去。
“这个吴贤妃,竟然躲着哀家,真真可恨,”孙太后喃喃道:“皇上陷入虏营不过才几日,就耐不住要把自己的儿子推向大宝了......”
一阵脚步声响,她抬起眼帘,只见金英已来到殿门外。
“老奴金英叩见太后!”金英作势欲要下跪。
孙太后大袖一摆,平时脸上的雍容淡定已消失不见。“废什么话,快给哀家进来。”见他身后还立着一人,微微一怔,“这是......”
“这是老奴的女婿,”金英介绍道:“杨牧云,刚自安南归来。”
“杨牧云?”孙太后听到这个名字时眉头皱了皱。
“臣杨牧云拜见太后!”杨牧云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罢了!”孙太后眉眼稍霁,目光转向金英,“那些个大臣又跪在宫门外了,这简直是要逼死哀家。你现在执掌司礼监,就去跟他们说,要是再不走,哀家就离开这皇宫,任他们所为。”
“太后不必忧心,”金英劝慰道:“老奴这就去跟他们讲个明白,皇上尚在,岂有再改立他人?”
......
看着金英远去的背影,孙太后吁了口气,见杨牧云还跪着不起,便道:“你也不必一直跪着了,起来吧!”
“谢太后!”杨牧云这才起身。
孙太后仔细端详了他一阵,“原来你就是杨牧云,果然一表人才,永清公主心仪的人,便是你吗?”
“微臣不敢!”
“她为了你要死要活,竟然在宫里出家当了道姑,这你知道吗?”孙太后微眯着眼睛说道。
“臣当年在南都与公主殿下邂逅过一面,”杨牧云说道:“臣对公主很是敬重,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请太后明鉴!”
“当年你带着她闯出宫去,也是没有没有非分之想吗?”
“臣有罪,请太后责罚!”杨牧云垂首道。
“罢了,”孙太后叹息一声,“你过往的事金英应该很清楚,他把你带到这里来是让哀家责罚你的吗?”见杨牧云垂首不语,苦笑一声,“皇上不在,哀家现在什么也左右不了,或许过不了几日,主持后宫的便不再是哀家了。”
“太后,”杨牧云抬起头,缓缓说道:“臣知道您的难处,当年皇上遵循您的意思贬黜臣,是为了维护皇家的体面,为此臣心里没有一丝怨言。”
“你真的这么想?”
“臣句句肺腑之言,”杨牧云说道:“皇上现在身陷虏营,太后夙夜忧虑。可大臣们现在却逼着太后改立新君,也难怪太后心中不快了。”
孙太后眼圈一红,“你比那些个大臣们要明理得多,他们都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可皇上一有难,便弃之不顾,日日来逼哀家立他人为君......”
“比起太后心忧皇上安危,那些个大臣也太没人情味了。”
“他们只顾自己前程,管皇位上坐的是谁?”孙太后越说越伤
心,“可怜皇上,他现在虏营过得怎样,是不是日日遭人虐待......”说着竟抽泣起来。
“鞑子获得大胜,必不会善罢甘休,”杨牧云说道:“一定会再大举南下的,到时挟持皇上要挟朝廷,我大明该如何应对,太后还得主持大局才是。”
“哀家一妇道人家,如何管得了国家大事?”孙太后抽抽噎噎道:“只求皇上安然无事才好!”
“要皇上平安无事,其实也并不难!”
“哦?”孙太后止住了抽泣,看着他道:“你有救皇上的法子?快快给哀家讲来!”
“鞑子不会把皇上怎么样的,他们要借皇上来夺得大明江山,”杨牧云说道:“皇上对他们来说,是奇货可居!所以派人去救皇上,绝无可能,鞑子一定会严加看住皇上。直到他们攻取京城!”
“然后他们会放了皇上?”
杨牧云摇摇头,“这还不够,他们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恢复大元。即使他们真的得逞了,也不会放过皇上的......”
“这是为何?”
“太后您想,如果江山易主。那皇上还有留着的必要吗?”杨牧云说到这里加重语气,“历朝历代的亡国君主鲜有善终的。”
孙太后面容一僵,一缕寒气自心底升腾而起。
“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若我是皇上,就舍了这皇帝的身份,最起码保得自身安全。”
孙太后凝视着他一会儿,忽然喝道:“大胆,你是和外面跪着的臣子一道来逼迫哀家的吗?”
“臣不敢!”杨牧云很淡定的说道:“臣是为皇上的安危考虑,此心天地可鉴!大明在,皇上在,大明亡,皇上必危!”
“那哀家既想让大明江山永固,又不想更立他人呢?”孙太后盯着他,“你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臣愚鲁,怕是让太后失望了。”杨牧云躬身说道。
孙太后深深一声叹息,眼神里流露出无限落寞,“你下去吧!”
“是!”
......
杨牧云退出了仁寿宫,正行走间,眼前倩影一晃,微一愣怔,止住了脚步。
“你还认得我么?”一张极俏丽的面庞出现在的眼中。
“翠柔姑娘?”杨牧云认出她来,便是朱熙媛身边的那个贴身宫女翠柔,也是林媚儿的师妹。两年不见,翠柔长得亭亭玉立,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只见她嫣然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公主殿下知道你去了仁寿宫,特让我在这儿等你呢!”
杨牧云一惊,目光向四处看去,生怕朱熙媛不知从哪里忽然跳出来。
“公主殿下不在这儿,”翠柔向他眨眨眼,“你快跟我来吧!公主殿下在毓秀宫等着你呢!”
“这......这不合适吧?”杨牧云退后一步,“我一外臣,如何能在后宫胡乱行走?”
“现在这宫里乱成一团,谁还注意这些?”翠柔笑道:“有我在,保你无事!”
“不不不,”杨牧云又后退几步,“瓜田李下,我还是不
与公主殿下相见了,这样对我对她都好!”说着转身欲逃。眼前一花,翠柔拦在了自己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道:“公主殿下好生让我来请你,你倒推三阻四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知不知道公主殿下两年来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因为你,她日思夜想,都快遁入空门了,你却连见都吝于一见吗?”
杨牧云未能躲开,被她拿捏住手腕,目光四处游走不定。
“你放心,周围没有其他人,”翠柔冷笑道:“也不会有人看见的,你还是老老实实随我走吧!”
......
“公主殿下今日气血不错,”玟玉见朱熙媛面色红润,有些惊奇的说道:“是遇见了什么喜事吗?”
“我......我见到他了,”朱熙媛一脸娇羞,“两年了,没想到还能遇见他。”
“谁呀?”玟玉听得莫名其妙。
“玟司药,”朱熙媛抿着嘴唇看着她道:“你相信缘分吗?”
“公主殿下想说什么?”玟玉看她满面含春的样子,“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
朱熙媛的目光看向殿内供着的三清祖师像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向祖师祷告,终于显灵了。肯定是祖师怜我一片痴心,让我达成所愿。”
“公主殿下不会是发烧了吧?怎么满嘴胡话?”玟玉心中暗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遵太后之命到毓秀宫给朱熙媛开药方调养身体。渐渐的两人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没事!”朱熙媛把玟玉放在她额头的手拿了下来,“就是......就是我心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是谁?”玟玉心中一动。
这时就听翠柔的声音在外面道:“公主殿下,人我带来了!”
“哈!”朱熙媛高兴得差点儿没蹦起来,“还不快进来。”
......
“臣见过永清公主殿下!”杨牧云硬着头皮朝朱熙媛施了一礼,一转眼,“玟司药也在这儿?”
玟玉娇躯一阵,“杨......杨公子。”
“杨大人还不肯来呢!”翠柔开始向朱熙媛告状,“还是婢子硬请才请过来,真是枉了公主殿下对他的一片痴心!”
朱熙媛怔怔的看着杨牧云,仿佛没有听见翠柔的话。
“玟司药,”翠柔见状轻轻的对玟玉说道:“你先随我出去吧?”
玟玉咬了咬嘴唇,将目光从杨牧云身上移开,默默的和翠柔出了毓秀宫。
朱熙媛就这样一直看着杨牧云,看着看着,忽然眼圈一红,鼻子一酸,轻轻啜泣起来。
“公主殿下,”杨牧云吓了一跳,“您......您这是怎么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她一脸幽怨,“连我让翠柔请你都请不动?”
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两年不见,朱熙媛长大了,也更高挑了,相貌也越发的明艳动人。虽然一袭杏黄道袍,却也掩不住其婀娜的身姿,她一头秀发挽了一个道髻,用一根碧玉簪定住。
见她发问,杨牧云只得回道:“臣是怕对公主殿下不利!”
第八百四十一章 宫内突变
“你是更看重自己的仕途吧?”朱熙媛瞥了他一眼,“你心里定是在埋怨我拖累你的前程。皇帝哥哥本来挺看重你的,就是因为我的原因,一再贬谪你,还让你在外流落了两年。”
“臣出身寒微,更已有了妻室,”杨牧云心说这道理不知要讲多少遍,但还是硬起心肠说道:“公主殿下垂青臣,是臣的荣幸。但臣福缘浅薄,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好意。还请您放下执念,这样对公主殿下和臣都好。”
朱熙媛怔怔的看着他,往事纷至沓来,遂叹道:“你以为今日还与往昔一样吗?皇帝哥哥在土木堡被鞑子所掳,京师一片混乱,大臣们欲立郕王哥哥为帝,太后不允,我这里已经无人能够顾及了。你若愿意,现在便可以带我离开皇宫,保准无人过问。”
杨牧云吓了一跳,忙道:“不可,”定了定神,劝她道:“公主殿下,臣非能够托付之人。现在朝廷正当危难之际,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再为难臣了。”
“在你心里,当真没有我半分位置吗?”朱熙媛咬着嘴唇,“若鞑子攻破京师,你也任由我被掳去遭人折辱么?”
“公主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朱熙媛双眸迷蒙,“京师三大营的主力已灭,还有何人能够拱卫京师?鞑子骑兵旦夕可至......”幽幽道:“这几日我正在读一本宋人写的《靖康纪闻》,那些亡国的公主嫔妃个个下场凄惨,若我大明遭此劫难,那么我......”
“不会的,”杨牧云断然道:“我大明决不会蹈前宋之覆辙。”
“以后的事难说得很,”朱熙媛微摇螓首,“如今皇帝哥哥的下场与那前宋的徽钦二帝有何不同?若京师沦陷,你仍会避我如蛇蝎吗?”
杨牧云默然,与她的目光稍一接触便移至一边。
“两年前我与郕王哥哥去南都时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朱熙媛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不会再生在这帝王之家。做一个老百姓虽日子苦些,却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
“臣会留在京师,”杨牧云说道:“如果鞑子打来,臣誓死战到底,决不会让公主殿下受辱。”
“你要好好的,不要动不动就说不吉利的话,”朱熙媛深深看着他道:“如京师真守不住,你就带我走。跟着你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
......
马顺率领一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刚一入宫,便有一名太监过来跟他说道:“马大人,你怎么才来,太后急着要见你呢!”紧接着道:“快随我来吧!”
“你们在这里候着,”马顺吩咐一众手下,“本官去去就来。”
马指挥使跟在这名太监身后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公公,这好像不是去仁寿宫的路。”
这太监怔了怔,随即道:“太后她正与皇后一起在坤宁宫... ...”话还未说完一道冰冷的刀锋已贴在了他的颈侧。
马顺沉声道:“这也不是去坤宁宫的路,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把本官引到这里来的?”
“马大人饶命!”这太监膝盖一软,当即便跪了下来。
“说,不说本官便杀了你!”
马顺正待进一步逼问。只听一个声音笑道:“马大人息怒,想见你的人是我,不必难为他。”
马顺眯着眼睛循着声音飘出的方向看去,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立在他右侧不远处。不由心中一凛,撤去刀锋,这太监飞也似的逃了。
“朱文奎?”马顺的牙缝里迸出了这三个字。
“马指挥使好眼力,”中年文士赞道:“一眼便认出了在下。”
“你竟敢进到宫里,”马顺微一思忖,脸上微微变色,“是郕王让你把本官引到这里来的?”
“马指挥使是聪明人,”中年文士淡淡道:“应该知道顺势而为,现郕王得满朝大臣拥护,你又何必一直与他过不去呢?”
“乱臣贼子,”马顺咬着牙说道:“郕王居然会和你勾结在一起向太后逼宫,真是胆大包天!”
“马指挥使慎言,”中年文士面色一冷,“在下也是太祖武皇帝之后,要不是燕王作乱,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仍是懿文太子一脉,岂容你在这里猖狂?”
“自古成王败寇,”马顺嘿然道:“你这建文余孽既然苟得一命,理当隐姓埋名,如今祸乱朝廷,不怕引狼入寇吗?”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马指挥使好言辞,这大明的天下本是我家的,谁夺走了我便向谁取回,这天经地义。你不是说成王败寇吗?那我便与你较量一场,看看谁是成王,谁是败寇!”说着身形一动,转瞬间便移至马顺面前,伸掌便向他面门拍去。
马顺早有准备,手腕微翻,刀锋便划为一道厉芒撕向他的腰身。
劲风凛冽,两人飞快的变了几招,“叮”的一声,两条身影乍然分开。
“你的手......”马顺瞳仁一缩,惊异的看向朱文奎的手。
这双手与旁人的手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更加洁白细腻了些,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马指挥使也看出来了吗?”朱文奎悠然的举起双手,“你可要小心了,我这双手可是一对杀人的利器,你不要糊里糊涂的因此丢了性命!”
“朱文奎,”马顺盯着他道:“今时今日,你还幻想着能登上皇位吗?”
“凡是事在人为,”朱文奎嘴角勾起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这是我们朱家人自己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
马顺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刀锋斜指,发出一声尖啸,如蛇一般转至朱文奎身后冲其后心刺了下去。
“叮——”朱文奎身形半转,手指如上下尖颚咬向对方刀锋。甫一触碰马顺便迅速变招,刀锋点向他眉心......
双方的动作都快极,兔起鹘落般的过了几式,竟然势均力敌。两人心中一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对战。马顺出招越来越快,刀锋划过,发出嘶嘶声响,像是要把空气撕裂一般。
蓦然,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刀气,一起卷向朱文奎。朱文奎面色凝重,双手各划出一道半圆,一股猛烈之极的劲气飙了过去。
“蓬蓬——”几声巨响,两道身影飞一般向相反的方向飘去。
朱文奎的背部撞在一面宫墙上,身子一晃,一口鲜血自口中喷溅出来。
马顺的身子在一棵树干
上一顶,只听“喀喇——”一声,树干从中断开,轰然倒地。
而马顺整个人却稳稳的站住。
朱文奎心蓦的一沉,深吸一口气,体内的五脏六腑剧痛不止,劲力无法凝聚。
“难道我朱文奎今日要命丧于此吗?”朱文奎一声叹息,目光向对面看去。却见马顺向着自己缓缓走来。
一步、两步......他的脚尖如同踩在朱文奎的心坎上。待走到第三步时马顺身子一晃,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朱文奎吃惊的睁大了眼,一个熟悉的倩影鬼魅般闪现在了他面前。
“是你?”朱文奎眉头一皱。
“你觉得很意外,是不是?”一位蒙面女子俏皮的朝他挤了挤眼,“没想到我会出手救你?”
朱文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不会坏你的事,”蒙面女子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去阻拦。”
“你为什么帮我?”朱文奎眼中射出箭一般的厉芒,“你不也是朝廷的人吗?”
“当然,”蒙面女子说道:“我现在仍是朝廷的人,我帮你只是因为想那个马顺死而已......”笑了笑,“要不是你跟他交手,我也不会找到机会除掉他!”
“为什么?”朱文奎愕然。
“这是我的事,没有必要告诉你,”蒙面女子秀眉微微一扬,“你还能走动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朱文奎沉着脸转过身,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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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马顺,怎么还不来?”孙太后心里一阵焦躁,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
“太后,”李永昌一脸惊骇的进到仁寿宫里,“马大人他..... .”
“他怎么了?”孙太后急问。
“他死了。”
“什么?”孙太后犹如五雷轰顶,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登时有些站立不稳。
“太后,”李永昌连忙扶住他,朝守在门外的太监宫女道:“快叫太医!”
......
紫苏静静守在宫门外,见杨牧云自宫门里出来便迎了上去。
“夫君,你来了,义父呢?没跟你一起出来吗?”紫苏的眸子又朝宫门里瞅了瞅。
“义父他有事,我便先出来了。”
“是这样啊!”见他脸色有些异样,紫苏握住了他的手,“你的脸色很难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呃,”杨牧云的嘴张了张,“没......没什么。”
“瞧你紧张的,”紫苏的眸子霎了霎,“你肯定有事瞒着我。”凝视他一会儿,“你......见着她了?”
杨牧云心中感叹,这女人的感觉就是敏锐,越是掩饰就越掩盖不住,遂老老实实说道:“我离开了仁寿宫,就被带到了永清公主那里。”
“你还敢见她?”紫苏吃惊道:“你难道昏了头吗?还敢去纠缠公主?”
第八百四十二章 齐聚一堂
杨牧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夫君,”紫苏劝他道:“此时此刻你还梦想着去做驸马吗?皇上要有心撮合你与公主,又何必一再贬谪你?现在时局紊乱,你......”
“去公主那里,非我本意,”杨牧云打断她的话道:“我在公主面前再一次把话挑明了,我跟她之间绝无可能!”
“那她怎么说?”紫苏关切的问。
“她现在心里有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杨牧云说道:“皇上在土木堡被俘,京师人心动荡......”顿了顿,“她现正在看一本宋人写的《靖康纪闻》,怕沦为亡国妾妇。”
“所以她想把自己托付给你,”紫苏乜了他一眼,“一旦有变,便让你带她离开皇宫,是不是?”
“我现在哪里还有那个本事?”杨牧云苦笑,“我的功力已尽皆散去,再也不复当年。”
“可在她心里,你还是最为倚靠之人,”紫苏叹道:“作为女子,一旦把自己的心系在一个男人身上,就再也放不下来了。”目光凝视着他,“如果时局真到了不可收拾的一日,她就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和她之间就没有任何阻碍了。”
“我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杨牧云微微摇头,“真希望她能放下执念,我也就可以心安了。”
紫苏听了这话却笑了笑,“两年不见,公主变化大吗?”
“唔,这个......”杨牧云眼前又浮现出朱熙媛明媚动人、亭亭玉立的倩影。两年前还是一稚气未脱的女孩,现在却已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女。
“她倒是长高了不少,”杨牧云言语模糊道:“都快到我眉毛了,当时在南都时她还是一小女孩。”
紫苏感叹,“但她对你的心意却一直没变,你呀......”
“我们要不先回去?”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用商量的语气对她道:“义父他老人家今晚看来应该不会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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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门外,月华初上,而跪了一地的文臣仍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胡大人、于大人、王大人......”金英苦苦求道:“你们就先回去吧,太后身体不适,你们所请之事改日再议吧!”
“金公公,非是我等逼迫太后,”于谦说道:“时局艰危,须知刻不容缓,多迟滞一日则危及我大明江山呐!”
“于大人何必危言耸听,”金英道:“现在郕王为监国,总理国事!只要诸位同心协力,危局还是能过去的。”
“可名不正则言不顺,”于谦道:“大同军报,皇上受也先胁迫命袁彬入大同城索取犒赏之物,得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内官郭敬家资及三人蟒龙衣,还有指挥、千户百户的锦服彩衣以赐也先,而且又置酒食以劳其众。长此以往,我大明边镇将如何应对鞑虏入寇?要是也先胁迫皇上命边镇将领开城门以待,那我大明的边镇将如何拱卫京师?”
“于大人所言甚是,”王直在旁附和道:“只有拥立郕王登基,才能绝了也先的意念,使我大明转危为安呐!”
“是啊,是啊......”群臣也纷纷应和。
“诸位,听咱家一言,”金英待众人声音平复后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诸位再行陈请,可好?”
“今日太后若不答复,我等就不走了!”
突兀之音引起共鸣,“对,太后若没有答复,我们就一直跪着不走!”
“还请金公公陈请太后,我等为了大明社稷愿以身赴死!”
......
金英正急得满头大汗间,李永昌匆匆走来。
“诸位臣工稍安勿躁,”李永昌扯开尖锐的嗓子喊道:“太后懿旨,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须当定大计以奠宗社。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拉长了声调,“著郕王即皇帝位,司礼监会同内阁礼部具仪择日以闻,钦此!”
最后一语已毕,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松了一口气,拜伏于地,“遵太后懿旨,太后千秋安康!”
金英擦擦额角汗渍,长吁一口气。
“金公公,”李永昌提醒他道:“您还没接旨呐!”
“呃,”金英忙也跪了下来,“老奴遵太后懿旨,太后千秋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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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月满楼的菜是很有特色的,”紫苏用筷子夹了一金黄的虾尾至杨牧云的碟子里,“是请的地道的南都厨子,菜也都是南都风味,这凤尾虾做得尤其好吃,你尝尝!”
自和杨牧云离开宫门,便领他来到位于阜财坊的月满楼用晚饭。
杨牧云尝了一口,点头道:“嗯,外酥里嫩,不错!食之回味无穷!”
“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儿,”紫苏嫣然一笑,“还有这清炖鸡孚,鸡肉炖得酥烂,入口即化,不可不尝!”
“你经常来这里吗?”杨牧云问道。
紫苏微摇螓首,“只是听说这里的南都菜出名罢了,平时我都是让人买回来吃的。今日天晚,便陪着夫君顺道过来了。”
酒楼上的客人不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局势的影响。
紫苏望着窗外稀少的行人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道:“不知再过些时日这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也许城头上悬挂的也不再是大明的旗帜了。”
“这里迟早难免一战,”杨牧云轻声说道:“不如你先回南都,等局势稳定了你再回来。”
“那你呢?”紫苏晶灿的眸子深深看着他道:“留在这里做什么?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安南国的使臣。”
“但我毕竟是大明人,”杨牧云道:“大明现处于危难之际,我如何能置身事外。”
“两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和你聚在一起,”紫苏的纤手支颐在粉腮,睇着他道:“你怎舍得让我跟你分开?”
“兵凶战危,你不怕吗?”
“不怕!”紫苏的唇角微微翘起,“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说着握住他的手。
杨牧云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留在这儿我会担心你的。”
“你就不怕我担心你吗?”紫苏叹道:“我可不想再过牵挂你的日子!两年来这样的日子我可受
够了。”
她深情款款的说出这番话,使得杨牧云心中一热,下面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
这时,店伙计把一小坛子酒端放在了桌上。
“我们并未要酒啊?”紫苏秀眉微微一蹙。
“公子,夫人,”店伙计笑道:“这是我们老板让小人送的,请慢用!”
紫苏的目光在酒封上一扫,笑道:“你们老板可真大方,竟然送这样的好酒。难道他就不心疼吗?”
“哦,”杨牧云也看出这坛酒的不一般来,“这是什么酒?”
“回公子,”伙计道:“这是秦淮春酿,自南都运过来的。”
“唔,”杨牧云也来了兴致,“既然你们老板如此大方,不妨过来一见,我要当面谢谢他!”
“这......”伙计连忙顿首道:“二位请稍待!”
看着那伙计匆匆离去的背影,紫苏眸波流转,“我倒也想见见这里的老板了。”
“原来夫人并不识得这里的老板。”
“我不识得的人多了,很奇怪吗?”紫苏一笑。
环佩叮当,包厢的门帘一掀,款款走进一个人来。
“你......”杨牧云瞪大了眼,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居然是周梦楠。她梳着流云髻,穿一件交领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裙衫,显得有些随意。
紫苏咬了咬了嘴唇,“真没想到这里的老板会是你,我与夫君一进来你便知晓了吗?”
周梦楠盈盈上前,笑着坐到二人对面说道:“我可不是诸葛亮,没那么能掐会算,只不过这里有人是识得妹妹的,你与相公一到便有人告知了我。”顿了顿,“本不想打扰你们,可既然要见的话,我就不得不出来了。”说着瞥了杨牧云一眼。
杨牧云尴尬的笑笑,“我也才刚到,随紫苏去拜访了金公公......”
“相公不用跟我解释的,”周梦楠浅浅一笑说道:“相公没有先来见我自然有相公的道理。”
“相公以为姐姐不在京师,”紫苏出言替杨牧云解围,“所以就过来我这里,姐姐不会怪夫君吧?”
“你们多心了,”周梦楠端起酒坛为杨牧云斟了一杯酒,“相公,自我嫁给你以来,可曾因为些许小事埋怨过相公吗?”
“不曾。”杨牧云垂下眼帘。
“只要相公一切安好妾身就满足了,”周梦楠看向紫苏,“相公身边多个人侍候妾身也感到欣慰。”
“姐姐,”紫苏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姐姐与夫君相聚了......”
“妹妹别忙着走啊!”周梦楠拉住了她,“说起来你我虽同在京师,但见面不多,好不容易齐聚一堂,怎好便走?”
“我还有事......”
“也不忙于一时,”周梦楠笑道:“我这儿酒也上了,怎么也得喝上一盅。”
“那我便敬姐姐一杯,”紫苏说着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姐姐请!”
周梦楠伸手接过,嘴角微微掀起,“多谢妹妹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把酒谈心
两个女子之间辞锋锐利,你来我往,看得杨牧云一愣一愣的。
周梦楠以袖掩杯,轻轻啜了一口,眼眸望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丈夫,微微一笑,“相公不喝一杯吗?”
“唔......”杨牧云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妹妹也喝上一杯,”周梦楠笑道:“妹妹是南都人,我就做主送上了这一坛南都春酿,不知合不合妹妹的口味。”说着欲要斟酒,却被紫苏拦下。
“怎能让姐姐为我斟酒,还是我来。”紫苏一声感叹,“我与这月满楼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这竟是姐姐的产业。”
“我也才盘下来不久罢了,”周梦楠轻轻一笑,“最近也刚知道这里是为妹妹那里供应酒菜的。”
“姐姐精明干练,没有生为男儿身真是可惜了!”
“妹妹也不差啊!”周梦楠笑着瞥了一眼杨牧云,“我若生为男儿,那置相公于何地呢?”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忽然发觉在两个女人的相互交谈中,自己有些多余。遂站起身来,“你们有话慢慢谈,我出去走走!”
“相公要撇下我们吗?”周梦楠惊讶道。
“夫君刚与姐姐相见,怎么就急着走呢?”紫苏不解的看着他。
“两位巾帼不让须眉,我就不在这里凑热闹了,”杨牧云抬眼看了看周梦楠,“娘子此番出场,不单单是给我们一个惊喜吧?定是有事相商。”又转向紫苏,“我出去了你们说话更方便些。”不等她们再开口,便出了包厢。
杨牧云没有在酒楼里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车驾上一位少女在向他招手,“老爷......”
“是素月。”杨牧云眼帘一抬,微微颔首。
素月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杨牧云面前盈盈一礼,“素月见过老爷!”
“呃,你陪着梦楠一起来的吗?”
“是的,老爷。”素月浅浅一笑,“您请车上坐!”
“不了。”杨牧云转身抬腿便走。
“老爷不和小姐一起回去吗?”素月追上来问。
杨牧云不答,素月便一直在后面跟着。
“你不等你家小姐了?”杨牧云侧目看了她一眼。
“老爷,”素月抿了抿嘴唇说道:“您两年没回京,就一点儿不挂念小姐吗?”
杨牧云止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素月想请老爷与小姐一道回府,”素月道:“小姐毕竟与你是结发夫妻,她心里是一直念叨你的。”
......
马车碾过行人稀少的京城大街。
“姐姐听说公公婆婆身体有恙,便回去了。”马车上,周梦楠对杨牧云讲杨兰离去的事。
“不知不觉我离开家乡也两年多了,”杨牧云心里一阵感慨,“一直没能回去见见爹娘,真是不孝。”
“相公也是身不由己,”周梦楠劝慰他道:“公公婆婆一定会体谅相公的。”
“对了,”杨牧云话音一转,“你来见紫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吗?”
自她们二人自月满楼内出来时,虽表
面甚是亲热,但杨牧云看得出来她眼中暗藏一丝忧色。
“其实也没什么?”周梦楠表现出一副很轻松的态度,“只是与她好久没见了,就多说了一会子话。”
“你又何必瞒我呢?”杨牧云轻叹一声,“你背后的靠山王振王公公还有许多的朝廷勋贵大臣已死在了土木堡,连皇上也被鞑子所掳。现在郕王监国,朝中的格局面临重新洗牌,对王振的清算在所难免。也不知会不会波及到你这边。”
“相公洞若观火,”周梦楠道:“刚从安南回来,变对朝局分析得如此透彻。”
“我也只是打听到一些情况,并妄加猜测罢了,”杨牧云道:“朝廷经此大败,是一定要有人出来承担罪责的。王振作为皇上身边的近臣,难辞其咎。况且对王振亲信及党羽的搜捕已经开始,你应该及早撇清自己为是!”
“相公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周梦楠问道。
“我来京时路过定兴县河阳镇,”杨牧云说道:“正遇见锦衣卫的宁公子追捕王振的侄儿王山,看来与王振亲近的人都难逃朝廷的追责。”
周梦楠俏脸微变,“那朝廷会如何?会把与王振相关的人都杀了吗?”
“这个难说,”杨牧云看着她,“知道你与王振往来的人多吗?”
周梦楠微摇螓首,“我与他都是暗中相见的,就是我认他为义父这事也没什么人知道。”
“那你就把与王振往来的一切证据都销毁掉,”杨牧云压低了声音,“千万不可遗留任何把柄。”
车身一震,停了下来,只听素月一声娇叱,“什么人?”劲风呼啸,呼喝连声,已和人交上了手。
杨牧云掀起车帘,朦胧月色下,素月正与一人打斗。
那人武功甚高,素月一时奈何他不得。
几个照面过后,月光斜照在他蒙面的侧脸。杨牧云目光一凝,“宁公子?”
“啪——”宁祖儿一掌拍去,素月勉力一接,被震退了两步。
“不要再打了,”杨牧云果断喊道:“宁公子好有闲暇,你我去共饮一杯如何?”
宁祖儿哈哈一笑,扯去脸上蒙巾道:“恭敬不如从命!如此叨扰了。”
......
杨牧云原先住的小院已扩成了一座深宅大院。在最里进一间院落的花厅内,周梦楠命人摆了一座丰盛的酒菜招待宁祖儿,自己与丈夫亲自作陪。
“宁公子是奉命跟踪监视内子的吗?”几杯酒落肚后,杨牧云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或不是。”宁祖儿的回答像是在打哑迷。
“宁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杨牧云为他斟了一杯酒,“我娘子要是真犯了朝廷法度的话......”
“杨兄想要为她开脱么?”宁祖儿微微笑道。
周梦楠脸色一变,杨牧云轻轻拍拍她的手,冲宁祖儿笑道:“我娘子不过一介女流,纵做过一些糊涂事,想来也是能够弥补的。还请宁公子高抬贵手!”
“杨兄客气了,”宁祖儿笑道:“以你我之交情,还用如此客气吗?”
“唔......”杨牧云目光一闪,“不知宁公子此次是自己所为呢?还是奉了马大人之命?”
“杨兄是怕马
大人知道你娘子的事,”宁祖儿目光一转,遂一声长叹,“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马大人已经死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与周梦楠对视一眼,转向宁祖儿问道:“这是何人所为?”
“杨兄觉得朝中谁最希望马大人死呢?”
“我离开大明已久,对朝堂之事不甚明了,还请宁公子指教!”
“也许世人都以为马顺是王振的人。”
“难道不是吗?”杨牧云不解。
“其实不然,”宁祖儿神秘的一笑,“马顺能够上位,最大的助力来自仁寿宫!”
“他是太后的人?”杨牧云吃惊道。
“王振之所以显赫一时,那是因为有皇上为他撑腰,”宁祖儿说道:“皇上没了,谁都可以在他身上踩上一脚。与他亲近的人,自然也会被诛连!”看了看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的周梦楠,“杨夫人别怕,我并不是冲你而来。”
“宁公子,”杨牧云问道:“既然马大人并不是王振的亲信,那他又是因何而死的呢?”
“他的死是因为郕王殿下希望他死!”
“郕王,这是为何?”
“杨兄,”宁祖儿的嘴角微微一翘,“皇上深陷虏营,马大人几次暗中派人相救都失败了。这样看来,皇上应该是回不来了,可我大明的皇位又不能一直虚悬着。你想,谁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呢?”
“皇上已有子嗣,”杨牧云沉吟道:“父位子继,这皇明祖训上写的明明白白。”
“杨兄,”宁祖儿微微摇头道:“要知道太子殿下才两岁,在此等国家危难的境况下,怎能让一身在襁褓中的小儿身登大宝呢?主少国疑,岂非让我大明朝廷更加风雨飘摇?”
“哪......除了太子就只有郕王了,”杨牧云脸上变色道:“郕王想当皇帝?”
“郕王殿下怎么想我无从得知,”宁祖儿悠悠道:“不过朝中的大臣们大多都拥护郕王登基。”
“外虏压境,我大明危如累卵,”杨牧云微微点头说道:“奉一年长之人为君稳定大明朝局,大臣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可有的人不乐意。”
“谁?难道是太后?”
“杨兄猜对了,”宁祖儿道:“郕王乃吴太妃所生,要是郕王登基为帝的话,那太后该摆在哪儿呢?”
“可大臣们一致拥护的话,太后又能如何?”
“太后心中不情愿,只一味拖延罢了,以待事情转机,”宁祖儿说道:“其中更是命马顺派人暗中监视并控制郕王,让他尽可能不得与大臣们私下接触。可为了国家大计,今日胡濙、于谦、王直联合百余位大臣跪在宫门外,请求太后立郕王为帝!直跪了一天一夜......”
“那太后应大臣们所请了吗?”
“太后震怒,一面让司礼监掌印金英金公公出面稳住那些个大臣,一面让马大人率锦衣卫入宫,将这些个大臣统统拿下!”
“啊!那结果怎样?”
“结果是马大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后惊惧,也就应了大臣们所请,择日为郕王举行登基庆典!”
“宁公子的意思......这是郕王派人干的?”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一刻
“不好说,”宁祖儿眉尖微凝,“马大人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当世罕有敌手,郕王身边没有能够与之对阵的。”
“除非......”杨牧云心中一动,他想到了一个人,就是他的师父朱文奎。
“除非什么?”
“呃,没什么,”杨牧云给他倒了一杯酒,“宁公子,咱们再干一杯。”
“待朝局大定,”宁祖儿说道:“郕王......不,新皇上一定会召见你的,待那时杨兄有何打算?”
杨牧云微微摇头,“我也不知,总之走一步看一步便了。”
“你不会还想着回安南吧?”宁祖儿看了他一眼。
“不好说,”杨牧云笑笑,“我大明值此危难,我想留下来尽一份力,待一切平静后,再作行止吧!”
————————————
宁祖儿走后,夜已经深了。素月命几个小丫鬟仔细布置了一下周梦楠的平时休憩的房间,跟新婚的喜房一般。
红烛闪耀,周梦楠变得局促起来,心儿怦怦直跳。
“宁馨、黛羽有事没能回来,不然可以让她们陪陪相公的。”
杨牧云叹了口气,“两年了,娘子还需要躲着我吗?”
“你......”周梦楠俏脸一红,“不是说因为练功的事不能与妾身行周公之礼吗?”
“我已经不需要再练功了,”杨牧云拉住她的手,“所以不用再躲避什么?”
“相公的武功练成了?”
“不,”杨牧云摇摇头,眼神略微带着伤感,“我的功力全散去了。”
“难道相公......”
杨牧云颔首道:“或许这是天意吧!”
周梦楠凝视了他片刻,缓缓说道:“相公是个做大事的人,原不需学那些江湖人伎俩的。”
“紫苏也这么说,”杨牧云道:“我知道你们这是在宽慰我,不过,你我之间也不用再忌着什么了。”
周梦楠的脸更红了,“相公如果需要,妾身愿好好服侍相公的。”
杨牧云拉着她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模样,又想起了两年多以前在湖州两人成亲时的场景。那时还较为青涩的二人对彼此还没有什么感觉。
“当年你是因为不愿意选秀女才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我的,”杨牧云道:“到现在我们之间还没有夫妻之实,如果你心里不愿的话,我和你是可以和离的。”
“相公是不想要妾身了吗?”周梦楠吃惊的抬起脸看着他,“还是不愿意受到妾身的连累?”
“你为何这么说?”
周梦楠鼻子一酸,珠泪盈然,“妾身是搭上王振这条线,才在京师立足的。现在王振倒了,朝廷一定会清算他的党羽,妾身恐怕也会受到诛连,怎能让相公因为妾身而受到牵累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微微笑道:“看来你是误会我了,我只是考虑你的心意,不想你却牵扯到其它地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又不是朝廷官员,私下与王振来往又有什么关系?”
“可相公你......”
“我久不在朝中任职,”杨牧云安慰他道:“而且又刚从安南回来,怎能会牵连到我呢?”
“那宁公子为何要暗中蹑着我们呢?”
“或许他只是想找我喝一杯呢?”杨牧云笑道:“现在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马顺都已经死了,还会有谁来找我晦气?”
“相公这么说是为了安慰妾身吗?”
“你跟着我聚少离多,只是不想委屈你罢了,”杨牧云一脸真诚的说道:“这跟你受不受王振的牵连没有关系。”
周梦楠咬着嘴唇,“相公若不嫌弃妾身,妾身愿服侍相公一生一世。”
“真的?”
“真的。”
杨牧云一笑,“那我们今晚就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如何?”
“妾身......妾身今晚就把一切都给了相公。”周梦楠洁白如玉的俏脸就像抹了一层胭脂。
杨牧云心中一动,看着自己的这位结发妻子,两年不见,周梦楠纤细的身子愈发高挑了,而且还丰盈了不少。美丽的容光多了一份成熟的风韵。伸过手臂,揽在她的香肩上,让她转向自己。
“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的,”杨牧云在她耳边轻声道:“当年在南都时我曾救过郕王,只要我能面见他,就一定能为你开脱。”
“多谢相公,妾身为相公惹麻烦了。”
“你我夫妻一体,那么客气做什么?”杨牧云道:“紫苏的义父金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跟郕王并不亲近,你托她打听朝中的事不一定管用。”
“原来相公知道我找紫苏妹妹的用意。”
“你们都不是甘心锁在大宅里的女人,”杨牧云说道:“紫苏是因为家人获罪才被罚没教坊司的,因缘际会被金公公收为义女,替金公公打理教坊司辖下的青楼妓馆。她虽爱耍一些小心性,但为人还不错。因为出身不好,她很怕嫁给我之后被家里的大妇看不起,所以才不跟你一起住的。只要顾着她的面子,其实她还是很好相处的。”
“相公喜欢她,娶她过门,妾身是没有什么异义的,”周梦楠对视着他的目光,“妾身出身商贾人家,相公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也不要看不起妾身。”
“怎么会呢?”杨牧云微微一笑,“你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大娘子,自当以礼相待。不过我哪一天要是落魄了,希望娘子还是不要嫌弃我啊!”
周梦楠噗嗤一笑,“相公怎么把自己说的像是个吃软饭的?”
“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呢?”杨牧云一声叹息,“就像当今皇上,若是好端端的在京城待着,不去大张旗鼓的搞什么御驾亲征,怎会成为鞑子的阶下囚?郕王也就不会有机会问鼎皇位了。”
“相公,”周梦楠深深的看着他道:“等局势安定了,你也别回安南了,好不好?”
“嗯,”杨牧云拍拍她的手,“大明是我的家,我既然回来了就没打算再离开。这场动荡能够顺利平息,我便和娘子一起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相公......”周梦楠心中一热,伏在了杨牧云的怀里。
虽然没有大
红喜字,担在逐渐暗下来的烛光里,两道身影连成了一道。四唇相接,周梦楠的眸子变得稍稍有些迷离,举起了双手,也不知道是想要抱住眼前的相公还是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想要将对方推开,但晃了好几下,什么事情也没敢做,就那样举在了空中。不久之后,她的身体被杨牧云缓缓推倒在了床上。
周梦楠躺在床上,呼吸急促,酥胸起伏着,一双眸子眨呀眨的望着薄纱帷帐的顶,双手轻轻握拳交叠在心口上。新婚之夜的那个晚上都没有现在如此紧张。
待杨牧云的脸贴近了时,双手去解她的衣衫。她“啊——”的一声叫道:“白、白布......”想要爬起身时,却被杨牧云按住。
“我难道还不相信娘子么?”杨牧云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要那劳什子做什么?”
“可、可是......”
“可是什么?**一刻值千金,就不要折腾别的了。”
“不可以这样的......”周梦楠还是起身在床头的柜子里一阵翻腾,随后从最底层拿了一小匹折好的白布出来,在床铺中央摊好。朝杨牧云羞涩的一笑,“这是妾身最重要的日子,不可以如此草率!”
杨牧云笑笑,没说什么。依周梦楠周正的性格,不这样做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
烛光终于灭了,房间里暗了下来。帷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相公,真的要把衣服都脱了吗?”
“怕什么,我帮你!”
“不......不要,妾身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杨牧云的声音在帷帐里响起,“怎么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不......不脱行吗?妾身感到有点儿冷!”
“一会儿就不冷了。”
帷帐里一阵晃动,几件衣服被扔了出来,是女子的亵衣亵裤。
只听周梦楠“啊——”的一声,床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夜色深邃,外面的天空中没有月光,连星星似乎都为着这一幕羞得捂住了眼睛,躲进云层的后方了。虫儿也不再鸣叫,为这个夜晚添了一份难以言说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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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素月进来时看着两人的目光似笑非笑。而周梦楠一脸娇羞的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不敢见人。
杨牧云则很自然的起来从素月手里接过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脸,对床上的周梦楠道:“你多睡一会儿,我还要去礼部衙门一趟。”
“相公还没有递交国书吗?”周梦楠钻出被褥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问道。
“礼部这两日一直无人主持,”杨牧云说道:“今日应该有所不同了吧?总之我得去看看。”
“那让素月叫一辆车陪你去吧!”
“不必,”杨牧云摆摆手,“我还要去南边城门一趟,阮日禄领着入贡的车队应该到了,到时我与他们一同去礼部。”
......
杨牧云出去后,素月看着周梦楠笑道:“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服侍你起来?”
“死妮子,”周梦楠嗔道:“再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八百四十五章 老少知音
杨牧云走出门时,胡文广正守候在门口,嘴角含笑的跟他打招呼,“小舅舅,早!”
“唔,早,”杨牧云讶异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刚,”胡文广目光闪烁,“我刚到,小舅舅便出来了。”
“这小子,竟然给我耍贫,”杨牧云心中暗道,嘴上却问:“不语呢?他在哪里?”
“他去迎阮副使了,现在应该快进城了吧?”
“他去的哪个门?”
“宣武门。”
......
宣武门前,一片喧嚣扰攘。
守门将官乜着眼打量着阮日禄,拿着腔调说道:“我大明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安南国,你们怕不是鞑子派来的奸细吧?”
阮日禄脸上陪着笑,“大人您说笑了,我等可是自南边来,哪里会是鞑子的奸细?我们还有一位正使杨牧云杨大人先行入京去礼部商量接洽的事,大人应该见过。”
“本官说过,我大明从未承认过安南国,更不会放来路不明的人入京,”守门将官脸色一沉,“你们究竟有何图谋?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身边士卒齐声应喏,手执刀枪指向了阮日禄一行人。
“大人,请不要误会......”阮日禄脸上变色,见状不自禁的向后退去。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莫不语在旁戟指骂道:“不要进城也就罢了,还要抓人吗?究竟有没有王法?”
“老子就是王法,”守门将官寒着脸说道:“上,如果有人拒捕,格杀勿论!”
莫不语目眦欲裂,正要上前厮打。
有人高声叫道:“住手!”
众人侧目看去,见两人正缓缓向这里走来。
“大人......”莫不语脸色登时一喜。
守门将官见两人年纪甚轻,而且一身便服,便道:“你们是何人?”
杨牧云行至他面前拱了拱手,“大人请了,我乃安南国正使,特来接他们入城。”目光看向阮日禄一行。
阮日禄忙上前朝杨牧云打了个招呼。
“安南国正使?”守门将官仔细瞅了瞅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青年,眉头一皱,“你是如何进来的?”
“前日我是与锦衣卫的宁千户先入的城,”杨牧云说道:“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他话中带出锦衣卫的人,谁知守门将官并不买账,“京城已经戒严,各国贡使如果没有礼部官员的专门引荐,一律不得入京。至于什么安南国,我大明从未承认,来人一概按奸细处理!”摆了摆手,“先将他们押下!”
“你们敢......”莫不语急得要去拔刀,却被杨牧云拦住。
他正要再说几句,只见一队人马来到宣武门前。
“何人在此喧哗?”当先马上一名顶盔贯甲的骑将大声叫道。
守门将官抬眼看去,见一穿绯色官袍的官员骑在马上,周围簇拥着一群盔甲鲜明的骑兵,正目光清冷的朝这边看来。心下一惊,连
忙上前深深一躬,“下官见过于大人。”
这马上的官员正是于谦,他看了一眼宣武门的守门将官,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回大人......”守门将官正要讲述方才发生的事,就见杨牧云几步上前,朝于谦一拱手道:“于大人!”
“哦,是杨小友,”于谦清冷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你来京了?”
守门将官见于谦对他态度和蔼,心里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于大人,”杨牧云说道:“我是安南使团来京的。”说着一指身后的阮日禄等人。
“呃,原来是安南贡使,”于谦点点头道:“既然是来我大明朝贡的,便去礼部找人接洽吧!”
“谢于大人!”杨牧云冲阮日禄使了个眼色,阮日禄会意,连忙招呼着身后的车队入城。
“小友若无急事,可愿与本官一起同行?”于谦说道。
“大人有命,自当遵从,”杨牧云笑笑应道:“我也好久没听大人教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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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人,王大人,”金英笑着将一道旨意呈至他们面前,“太后的意思是让郕王于九月初六登基,你们若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咱家便于明日向朝臣们宣读了。”
胡濙看了看,一对白眉渐渐锁了起来,“......著立见深为太子。金公公,此事须从长计议吧?”
“胡大人,”金英面色一肃说道:“太后已依了你们立郕王为帝,这立太子之事你们也要驳太后的面子吗?”
“这个......”胡濙与王直互相对视了一眼。王直说道:“本官和胡大人是怕郕王听了心中不悦啊!”
“二位大人,”金英说道:“再过几日郕王就是天子了,这大明朝谁还能大得过天子?以郕王之胸襟,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侄儿做太子?再者说了,要不是皇上北狩,郕王又如何能面南为君?凡做事均要有个退处,可不能咄咄逼人呐!”
“金公公说的是,”王直率先表态,“长者为储,乃太祖遗训,我等不便置喙!”说着看了看胡濙。
“既如此,”胡濙咳嗽一声,“便请金公公明日早朝宣读太后懿旨了。”
......
“原来牧云此去安南竟有这样的境遇,”于谦听了他一番讲述呵呵笑道:“牧云若留在安南,前途无量啊!”
“于大人就不要取笑我了。”
“你此番来大明是为不智,”于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若是你,当留在安南精心辅佐安南太后母子,夯实在安南国基础!你这一来,往返须半年以上,待得回去,恐早已不复之前的良机了。”
“于大人提点的是,”杨牧云笑笑,“在下为人愚钝,不堪造就。”
“你是个聪明人,”于谦说道:“怎会看不透这些呢?难道你此来并没有作回去的打算?”
“于大人目光如炬,真是什么也瞒不了你!”
“牧云心怀大明,并不留恋异国的权位,甚是难得,”于谦看着他道:“不过老夫现在要劝你
一句,还是及早离开京师吧!”
“这却是为何?”
“如今大战在即,牧云何必要冒这份风险呢?”于谦说道:“鞑子大军不日就要兵临城下,到那时你想走就迟了。”
“于大人以为在下是贪生怕死之徒?”
“你现在的身份是安南国使臣,何必再漟大明这趟浑水?”于谦提醒他,“一个不好恐怕会葬身于此......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这样做不值啊!”
“可我毕竟是大明的人,怎能眼看着大明处于危难而一走了之,”杨牧云脸色变得有些激动,“不瞒于大人,我此番来是并不打算回去的。”
“你真的愿留在此处险地吗?”于谦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逐渐变得苍茫的大地,“我大明遭此重创,人心惶惶,鞑子若这个时候来攻,京城危矣!”
“那我就与于大人并肩战斗,”杨牧云昂然道:“人固有一死,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何憾呢?”
“不,”于谦缓缓收回目光,缓缓说道:“我们都要活着,活着将鞑子打退!”
“难道于大人已有对策?”
“没有,只不过尽量争取时间罢了,”于谦眼神透着些许无奈,叹息一声,“多争得一日便多一分胜算。”
“鞑子不会让大人如意的,”杨牧云面色凝重,“京城现在兵力薄弱,人心惶惶,许多人出城南逃,而援兵还未至,我若是鞑子大汗,现在便集合所有的精锐力量,全力拿下京师,然后分兵数路南下,将大明天下收入囊中。”
“牧云都能看得出来,那鞑子大汗就决不会放弃此等良机,”于谦抬首望天,一只苍鹰在天空中不住盘旋,正伺机抓捕猎物,喃喃道:“难道我大明当真无法度过此次劫难么?”
“我这里倒有个主意,虽不能让京师转危为安,但能帮大人多争取些时日。”
“哦?”于谦眼睛一亮,“牧云请讲!”
“现在当派一人出使鞑靼,”杨牧云说道:“最好携金银财帛等重礼前去,说我大明现在人心惶惶,朝中正商讨南迁之策。求他们不要进攻我大明!”
“这是什么主意?”于谦皱眉道:“鞑子大汗听了,岂不是更加迅速南下?”
“大人且听我仔细说来,”杨牧云解释道:“鞑子刚获大胜,现异常骄横。如我们态度强硬,说不定他们真会怕我们准备好而立即南下,但我们若示弱,他们便会以为我们人心离散,无人敢与他们一战。反而不那么着急南下了!”
“这却又是为何?”
“鞑子赢得土木堡之战,便是将我军拖垮才出手。可见他们轻易不愿与我军硬拼。以此意度之,他们更愿意我们不战自垮,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攻取我大明京师,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本官明白了,”于谦眉宇舒缓,颔首道:“你要让他们以为再耐心等一段时间就可以最微小的代价而取得更大的战果。”
“大人英明!”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于谦瞥了他一眼道:“事不宜迟,你与我去见监国殿下,把心中所想说给他听!”
第八百四十六章 监国之言
朱祁钰正与几位大臣在谨身殿议事,这位监国殿下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什么,立朱见深为太子,她当孤是个摆设么?”朱祁钰脸色不悦的说道。
“监国殿下,”胡濙劝道:“太后能够当着诸位臣工的面让殿下择日登基已极为不易了,其余的事皆是末节,从长计议即刻。”
“是啊,殿下,”王直也在一旁说道:“只要殿下身登大宝,凡事都可徐徐图之,何必争一时之意气?”
陈循和高穀也劝朱祁钰要平心静气,不要与太后再生龃龉。
待朱祁钰脸色缓和了些,胡濙又道:“监国殿下,老臣与几位臣工商议了一下,准备把殿下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六,您看如何?”
“唔......”朱祁钰不置可否。
胡濙以为朱祁钰不大满意,便小心的说道:“这日子嘛是定得仓促了些,可如今局势不稳,凡事以大局为重,也只能委屈殿下了。”
“胡大人,”朱祁钰沉吟了一下说道:“登基的日子能不能再提前一些,孤......”下面“有些等不及了”这句话没能说出口,毕竟为人君要含蓄一些,说话行事不能太过露骨。
胡濙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位殿下竟然比他们还要心急,看这样子哪怕让他今日正式登基也无异议。
“这个......”胡濙有些为难的说道:“殿下的登基大典需要时间筹备,不能太过草率,否则难免让人议论。九月初六这个日子是不错的,再提前的话老臣恐怕会影响殿下登基的威仪呀!”
“罢了,罢了,”朱祁钰有些扫兴,“既如此就一切依胡爱卿了,具体事宜你会同户部和工部的一些官员仔细合计吧!”
“老臣领命!”胡濙躬身应道。
“没别的事你们就先都下去吧!”朱祁钰挥挥手,“孤有些累了。”
“臣等告退!”几位大臣一齐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
朱祁钰如今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即将登基的喜悦,又有对时局的忧虑。
毕竟与其兄长朱祁镇登基时不同,那时朱祁镇接手的是一片太平盛世。而如今,套用诸葛亮出师表中的一句话就是“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临危受命,这家不好当啊!京城人心动荡,许多大户人家和平民百姓纷纷出逃,今日刑部有人来奏说几户世袭勋贵人家大白天遭一群贼人入室抢劫,京城治安恶化居然至此。还有守城的兵力,朱祁镇带走了京郊三大营的全部精锐,而且尽数折在了土木堡。留在京师的,不过两三万老弱羸卒,虽然自辽东刚过来两万援军,可布防起来仍然捉襟见肘。这还不算,户部来报,京城储备的粮食只够十万人食用十天,要是山东河北的备操军源源不断的开进京师的话,粮食就供应就更加紧张了。
顺天府经历施茂上奏言道,京城周边连年荒旱,百姓艰难,就近筹集粮草恐不可行,若逼之太甚,又怕引起民变。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朱祁钰心中感叹,在朝堂上拍着胸脯下决心守备容易,可着落在一件件具体的事上,又是艰难无比。一个不好,不等鞑子打来,恐怕京城里先乱了套。如此时鞑子大军真的来犯,不想迁都也不成了,总比被一锅端了的强。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心烦意乱。
“监国殿下,”这时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于谦于大人求见!”
“哦,快请!”朱祁钰整了整衣襟,坐直了身子。
“于大人还带了一人过来,”那太监补充道:“说是殿下的旧识!”
“唔......”朱祁钰额头微微蹙起
,沉吟片刻还是说了一句,“让他们进来!”
......
“真没想到会是你,”朱祁钰见是杨牧云时又惊又喜,“我一直担心你的下落,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多谢殿下挂心,”杨牧云笑了笑,“臣入京后先去了礼部,吃了闭门羹后才央求于大人引荐来见殿下。”顿了顿,续道:“臣现在是安南国使臣,来求见大明皇帝的。”
“哦?”朱祁钰眉峰一挑,“怎么回事?”
杨牧云就把离京后流落到安南一事简单的跟朱祁钰说了,又道:“那安南王太后说大明若准其为藩属的话,愿削去王号。”
“她倒是坦诚得紧,”朱祁钰笑了笑说道:“我大明又管不到她那里,王不王的也无关紧要了。”
“监国殿下,”于谦说道:“我大明历来没有承认过安南国,皇上之前也一直念叨要恢复交趾。”
“这个权且放一放,”朱祁钰道:“如今我们要先面对北边的大患,才能顾及其它,至于安南使团一行,就着礼部先将他们安置在会同管吧!”
“谢殿下!”杨牧云躬身一礼道。
“牧云,”朱祁钰目光注视着他道:“你我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在安南风光得紧。如何?如今乐不思蜀了吧?”
“殿下说笑了,”杨牧云一脸正色道:“如今大明危难,臣愿尽一分绵薄之力。”
“是呀,殿下,”于谦在旁说道:“牧云能文能武,见识非凡。方才他便与臣讲了一条计策,可用于对鞑子的缓兵之计。”
“呃,说来听听。”朱祁钰来了兴致。
杨牧云便将跟于谦讲的那番话又向朱祁钰复述了一遍。
“这......可行吗?”朱祁钰眉头一锁。
“臣觉得牧云之言有理,”于谦道:“鞑子并非铁板一块,鞑子大汗脱脱不花与太师也先嫌隙已深,从土木堡之战后勒令其退兵来看,此计当可行之。”
“以当今局势来看,我方应主动示好,”杨牧云分析道:“就算不能打乱其部署,能够探听其动向也好,总比被动等其上门要有利得多。”
“嗯......”朱祁钰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那此事派谁去合适呢?”
“此等刺探军情、用计离间是锦衣卫的强项,”于谦说道:“当从锦衣卫中选精干之人代表朝廷出使!”
“唔......于爱卿说的有理。”朱祁钰的目光又看向了杨牧云。
“若殿下不弃,臣愿去走一遭。”杨牧云自告奋勇的道。
“这件事风险太大,”朱祁钰摇摇头,“再说卿现在是安南国使臣,怎好让你再代表我大明出使鞑靼?还是于爱卿斟酌一下人选的好!”
“臣领命!”
“马指挥使死于非命,”朱祁钰道:“锦衣卫也不能没有人掌管,孤听说朱骥为人精明干练,就命他担任锦衣卫都指挥使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朱骥是于谦的女婿,现任锦衣卫千户。朱祁钰一句话,就让他坐了锦衣卫的头把交椅,可谓天大恩典。原以为于谦会谢恩,谁知他皱了皱眉,态度诚恳的对这位监国殿下道:“朱骥还是太年轻了,甫得高位,怕不能服众,还是请监国殿下另选他人。”
“看来于爱卿是在避嫌啊,”朱祁钰点点头,“年轻嘛,多历练历练也就是了。既然于爱卿怕被人在背后指点......”顿了顿道:“那孤就任命卢忠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朱骥副之,你看如何?”
“多谢监国殿下!”
杨牧云心中暗赞朱祁钰这番安排
妥当,现在于谦暂时署理兵部,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不过指顾之间的事。朱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锦衣卫副都指挥使,明眼人一看不过也是个过渡而已。
“牧云,”朱祁钰微笑着看向杨牧云,“你愿不愿意暂时留在京城为我大明效力呢!”
“臣愿供监国殿下驱使鞭策!”
“嗯,好!”朱祁钰微微颔首,“现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你原先就曾在兵部任职,现在就还在于爱卿那里听用吧!于爱卿,你说牧云去你哪处任职合适?”
“牧云原先在我兵部任主事,”于谦想了想说道:“可谓与我兵部缘泽深后,其能文能武,可做统将之才。两年前在大同宣府军中之时,随军一路征战,战功赫赫,在我兵部做一文官可惜了。”话说了半天,就是没有真正表态。
“于爱卿这话是何意呢?”朱祁钰道:“莫非不愿收受牧云?”
“哪里?臣只是觉得牧云适合在军伍中掌兵,至于兵部那些文牍差事,太消磨人志气了。”于谦笑笑说道。
朱祁钰嘿嘿一笑,“牧云有什么想法不妨一说,也省得于爱卿难做。”
“臣自小读圣贤书,”杨牧云道:“什么事都能做得。自打臣在开封与于大人相识后,就对于大人的为人钦佩不已。若能在于大人帐下任职,于愿足矣。”
“看来牧云不介意去兵部做一文吏,”朱祁钰笑道:“既如此,还是请于爱卿费神替他寻摸一件差事了。”
“监国殿下这样说,臣恭敬不如从命,”于谦对杨牧云道:“我兵部职方司还缺一个郎中,不知牧云可否愿意屈就?”
“下官当年在兵部最高做到员外郎,”杨牧云欠了欠身,“于大人如此瞧得起下官,上来就任我为郎中......”向他施了一礼,“下官定不负使命。”
“好好好,”于谦笑道:“你明日便去吏部报一下备,随后便来兵部吧!”
“是,”杨牧云朝着朱祁钰又是一礼,“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谢过监国殿下!”
朱祁钰呵呵笑道:“希望牧云能为我大明力挽狂澜,再立奇功。”话音一转,“于爱卿,孤与牧云还有些话说!你看......”
“臣告退!”于谦深施一礼,退了下去。
......
“于爱卿为人严苛,你在他手底做事还是多慎重些好,”朱祁钰嘴角微微一勾,“孤听说牧云的夫人是很能干的,自此搭上了王振这条线在京城置了不少资财......”
杨牧云一惊,明白了他留下自己的用意。不等自己开口,这位监国殿下先提了出来。
当即便跪下求告道:“内人糊涂,还请监国殿下念其是个女子,从轻发落。”
“牧云不必如此,快快起来,”朱祁钰笑着将他拉起,“令夫人出身商贾,又不是朝廷命官。孤不会拿她怎样。不过......”他拉长了话音说道:“如今朝廷艰难,户部库房空虚,还得令夫人多多支持啊!”
听他如此说,杨牧云心中松了口气,忙道:“臣回去后定让内人捐出所有资财,以供军需。”
“牧云这样说倒显得孤刻薄了,”朱祁钰说道:“孤又不是让你们毁家纾难,只是能够表示一些即可。这样孤也能对朝中一些人有所交待了。”
“殿下之恩,臣铭感于内,”杨牧云当即表示,“臣回去后定当管束内人,不再让她抛头露面。”
......
“相公,”周梦楠一见他回府便笑着迎上来,“宁馨和黛羽一听说你来了,便赶紧回来见你呢!”
第八百四十七章 兵部琐事
杨牧云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就见宁馨和黛羽满含热泪的迎了上来。
“大人......”
“老爷......”
她们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胳膊,俏脸倚在他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娘子交给你们的事办得还顺利吧?”杨牧云淡淡的问了一句。
“嗯。”宁馨微颔螓首,“就是路上盘查严了一些,不过也无大碍。京城不好进,就全数卸在通州了。”
“娘子运的可是粮食?”杨牧云向周梦楠询问道。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粮食买卖更暴利的呢?”周梦楠笑道:“要知道现在京城里最缺的可就是粮食。”
“是王振为你打通的关节么?”
周梦楠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大人,”黛羽觉得有些气氛不对,便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妥啊,没什么不妥,”杨牧云嘴唇一撇,“不知娘子贩运来的粮食如果在京师兜售的话,其价几何呀?”
不等周梦楠开口,宁馨便说道:“回老爷,现在京师粮价猛涨,一石米由纹银一两涨到了五两呢!小姐前后从江南运来了百万石的粮食,若现在全部出售,可得现银五百多万两......”
“宁馨,别说了。”周梦楠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多?”杨牧云一惊,“这可是出于王振的授意?”心说这位王公公胆子可真大,战事一起,先大肆屯粮,打算大赚一笔。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一代权阉已葬身土木堡。再多的钱也无福享用了!
“义......王公公说京师缺粮,让我派人去江南大肆购粮。”周梦楠有些忐忑的说道:“相公,王公公他不在了,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你应该已有主意了吧?”杨牧云眉峰一扬说道:“粮食在手,不妨再屯一段时间。等粮价涨得再高些时抛售出去,这样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了。”
“老爷也这样想吗?”宁馨眸子霎了霎说道:“我跟着小姐还从未做过这么大的买卖呢!”
“等这么大的买卖做完了,朝廷的人也该上门了,”杨牧云冷冷一笑,“到时一抄家,财产全部充公,女眷嘛......”
他的话还未说完,周梦楠、宁馨、黛羽还有刚进来的素月都脸色巨变。
“相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讲得还不够明白么?”杨牧云目光盯着周梦楠道:“王振已经倒了,对他及其党羽的清算正在展开。娘子这么能干,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呢!”
“相公是听说什么了吗?”周梦楠脸色惨白。
杨牧云揉揉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刚自监国殿下那里来,他还直夸你能干呢!”
周梦楠差点儿没有软倒,“连监国殿下都知道妾身了么?”
“再过几日,监国殿下就要登基成为皇上了。”杨牧云悠悠道:“新君即位,是要拿刀杀人立威的,这刀会砍在哪里?娘子认为呢?”
周梦楠“嘤咛”一声,昏了过去。
“小姐
——”“夫人——”素月、宁馨、黛羽手忙脚乱的上前扶住周梦楠......
周梦楠悠悠醒转时,发现杨牧云和素月等三人守候在自己身边。
“小姐醒了!”素月高兴的说道。
“夫人,喝口汤吧,”黛羽端着碗匙凑进前来,“这是我精心熬的。”
周梦楠摇摇螓首,目光无力的看向杨牧云,“相公,事情还能挽回吗?”
杨牧云握住她的手道:“你一向为人大气、内心坚强,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怎就如此失态?”
“妾身怕连累相公,”周梦楠苦笑,“相公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怎能因为妾身而断了今后的仕途。”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拍拍她的手背说道:“我在南都时曾救过监国殿下,他对我讲,要想让你脱罪并不难。”
“相公请说!”周梦楠精神振了振。
“现在朝廷不是缺钱缺粮吗?”杨牧云说道:“那你就把资财和贩运来的粮食都捐出去。这样朝廷自然就会对你网开一面了。”
“这......可以吗?”
“监国殿下既然这样对我说了,那就决不会食言,”杨牧云道:“我现已回兵部任职,兵部的于大人跟我交情匪浅,由他出面跟户部打个招呼,自然一切皆不成问题。这样一来,娘子也算是于国有功的人。”
“老爷,都捐出去吗?”素月听了有些不舍,“小姐这几年在京城挣的这份家当可不容易呢!”
“素月,你也是跟我这么久了,怎么还如此看不开事?”周梦楠叹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有何眷恋不舍的?”
“是婢子错了。”素月垂下螓首。
“只要对相公好,我是什么都肯做的,”周梦楠凝望着杨牧云,“相公怨我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不在这两年,在京里都是你自己打理一切,”杨牧云说道:“王振权势很大,无论做什么事都越不过他去。娘子不搭上他的关系,那就寸步难行!”
“相公能替妾身着想,我也就欣慰了,”周梦楠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哪怕你休了妾身,妾身也绝不怨你。”
“别说这傻话,”杨牧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脸带笑容对她说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怎能说休就休了的。再说了,以你的本事,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相公高看妾身了,”周梦楠的眸子变得有些湿润,“要是这道坎儿能够安然迈过去,妾身就陪在相公身边相夫教子,决不再抛头露面!”
“这可不是你的性格,”杨牧云说道:“把自己封在一个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还是我认识的娘子么?我宁愿把我憋屈死,也不能让你活得不自在。”
周梦楠忍不住笑了笑,想要起身,却被杨牧云扶住。
“你还是多加休息,不要起来了!”
“妾身没有那么娇弱,”周梦楠目光微闪,“我觉得现在有些饿了,想让相公陪我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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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改明年为景泰元年。升礼部尚书胡濙为太
子太傅,吏部尚书王直为太子太保仍兼尚书,于谦为太子少保并升任兵部尚书。力劝其称帝的言官王文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胡濙、王直上启恳辞,朱祁钰说道国家多难,卿等老成谋国,不必固让。
与此同时,山东、河南、辽东的援军源源不断的开进京师。使京师的守备力量逐渐加强。
而执掌兵部职方司的杨牧云也空前繁忙起来。
“职方”在古代的本义是疆域和版图,职方司的任务实际上也就是管理国家的疆域和版图。这是一件浩大而复杂的工程,从战备状态下部队的驻守、训练和给养,到战时的统率、军情和后勤,都在职方司的管辖范围内。
土木堡的战败使大明产生空前的压力,战争机器一旦开始运转,那么六部里最忙的便是兵部了。
舆图、军报、部队名册压了一桌案,看得杨牧云头大。
“大人,西直门、安定门城墙还需加固,所用砖灰,需由工部下辖官窑支取,可工部的批文一直未下。”
“大人,新到河南兵五千,需到户部支粮,可京仓粮食不够。要从通州调粮需征调车马,可一辆车的脚价银至少一两。需一次征用五百车,可户部拿不出钱来,这可怎么办?”
下面的主事、经历等分管具体事务的官吏纷纷来向杨牧云请示。弄得杨牧云头痛不已。
这日周梦楠带着素月来到兵部职方司衙内。
“相公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回家了,妾身过来看看,”周梦楠看了一案子的文牍说道:“看来相公今日又有的忙了。”
杨牧云眼中充满血丝,像是晚上没有休息好。满腹怨气的说道:“这差事真真没法干了,兵部自己一堆事不说,还要去协调工部和户部,用着他人的事有那么容易吗?个个都推说困难给顶了回来,这还怎么办差?”
“哦?”周梦楠笑笑,“不知相公遇上什么样的难事,不妨跟妾身讲讲。”
“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老爷就讲讲嘛!”素月帮腔道:“小姐走南闯北,什么事没见过,说不定真能跟老爷出个主意呢!”
“那好,”杨牧云没好气的将两份书报扔在了周梦楠面前,“一个是修缮城墙的,需砖灰木料,这得向工部的砖厂支取,可工部迟迟不给批复。还有这个,今日来了河南兵五千,需要的粮食需从通州转运,征调车辆的脚价银户部都说拿不出来。你不是把资财都捐了么?怎么户部还一直叫穷?”
周梦楠浅浅一笑,“看来相公当官的时日尚浅,还没明白其中门道,各部衙门之间要不推诿扯皮的话。怎么从中捞油水呢?相公还是太年轻了。”
“如今国难当头,他们还敢如此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衙门里成年累月积下陋习哪儿有那么容易便清除掉的?”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这事也简单,”周梦楠道:“前些时日我圈建府邸时剩下了不少砖灰木料,这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再不够就拆掉几栋房屋,总不能误了国家大事。至于从通州调运粮食,又何必非得雇佣车辆脚夫呢?”
第八百四十八章 刀下留人
“不雇佣车马脚夫难道粮食会自己飞到京城么?”杨牧云不解。
“相公,”周梦楠微微一笑说道:“各地援军不是陆续向京师汇聚么,他们大都是从南边来的,入京一定会路过通州。”
“是呀,那又如何?”
素月掩嘴一笑,“老爷怎么还听不明白呢?小姐的意思是我大明将士既然一定要途经通州。如果每人扛上一袋粮食的话,那么储藏在通州的百万石粮食很快就会尽数运至京城的。”
“对呀,”杨牧云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每个大明将士扛个几十斤粮食不在话下。这样就会省去征用车马脚夫的钱了。”向着周梦楠一揖,“娘子的思虑非我所能及,真是佩服之至!”
“哎哟,相公怎地这样客气?”周梦楠抿嘴笑道:“相公日理万机,一时没想到罢了......今日能否回府一起用个饭呢!”
“这个......”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还是明日再说吧,这些日子兵部事务繁多,一刻也离不开人。”
“那妾身就不打扰相公了,”周梦楠欠了欠身说道:“我让素月留下服侍相公吧!”
“不用不用,”杨牧云摆摆手,“这兵部衙门尽是男子,留一个丫鬟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没的让人耻笑!”顿了顿,“如果稍有得闲,我自会回府,娘子不用惦记!”
......
“自八月底直到今日,京师所集援军辽东两万人,山东备倭军一万六千人,两河备操军两万三千人,再加上京城留守的两万兵马,共计八万。还有多支部队尚在路上,估计在月底之前可尽数开至京师。”杨牧云向坐在上首的新任兵部尚书于谦和由兵科给事中提升为兵部右侍郎的项文曜汇报这几日详情,并将新来各路兵马的花名册呈上。
于谦点点头,和项文曜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已经八万人了,对各路兵马的编练和器械发放也应尽快落实。否则人再多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大人说的是,”项文曜说道:“南都兵仗局又到了一批甲械,可尽数装备新来各军。”
“二位大人,”兵部车驾司郎中孙详言道:“居庸关守将罗通来文书说永宁、怀来、独石、马营俱已空虚,大小关口三十六处可通人马者守备军卒薄弱,其中七处宜各添一千人守备,其余可通人不可通马者二十九处,各宜添一百人守备。居庸关兵力紧张无法调拨,想从京师征调。”
“他这一张口就要去一万人,”项文曜蹙起额头道:“他那里紧张无法调拨兵力,难道京师这里就阔绰么?都调去了守长城关隘,京师这里怎么办?一旦鞑子突破一个口子便可长驱直入,京师可就危险了。”
于谦面目凝重,思索了一下说道:“长城各口是京师屏障,不可不守,就如罗通所议,尽数调拨兵马驻守以上三十六处关口,不得迟误。”
“于大人,”项文曜劝道:“各路援军还未到齐,鞑子随时都会入寇,调拨兵马守关隘一事需慎重啊!”
“项大人的顾虑本官明白,”于谦说道:“可各处关隘若不加派人手的话,鞑子就会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守卫京师就更加被动。”
听于谦这么一说,项文曜也就不再言语了。
“还有紫荆关守将韩青来文书说......”孙详顿了顿续道:“他那里也要加派兵马。”
“要多少人?”项文曜追问。
“文书上说紫荆关周围马水口、奇峰口、塔崖口等十七处关口各需五百,还有紫荆关也需至少增添三千人。”孙详硬着头皮说道。
“他是与罗通串通好了吗?”项文曜沉着脸说道:“罗通讨要人马是因为居庸关一线直接面对鞑子。而他韩青前面还有一条宣大防线呢!也怎好要恁多兵马?”
于谦沉吟片刻,目光瞥向杨牧云,“牧云,你怎么看?”
“回于大人,”杨牧云说道:“韩将军文书上所言也是慎重起见,兵嘛,多多益善。方才项大人说紫荆关
前横着一道宣大防线,这本不错。可之前鞑子进犯,宣大军损失惨重,已无法抵御鞑子骑兵的渗透。所以韩将军才会提出加派兵马。”
“那牧云认为紫荆关各口的兵马宜增么?”于谦拈着胡须又问。
“于大人,”杨牧云想了想说道:“卑职认为需派人去紫荆关实地探查一番再定夺为好!”
“如今军情紧急,杨郎中认为此番探查不会贻误军机么?”项文曜说道。
“做事情慎重一些还是好的,”于谦为杨牧云打起了圆场,“可以先派人率一千兵马去紫荆关,如那里确实需要增兵的话,到时再加派兵马不迟。”
“那于大人认为谁去合适呢?”项文曜道。
“于大人,卑职愿去!”杨牧云自荐道。
“牧云刚到兵部没几天,”于谦笑了笑,“还是多熟悉熟悉兵务为要......”目光看向孙详,“孙郎中,就由你率一千兵马去紫荆关仔细探查一番,要将那里情况尽快回报本官!”
“是,大人。”孙详心里暗暗叫苦,如此非常之时,让自己带兵到边关去非是好事,一旦鞑子真的来犯,自己也就不用回京城了。不满的觑了杨牧云一眼,“于大人倒向你得紧,就是自告奋勇也要把你按回去。”
......
一场兵部的内部会议讨论完后,于谦便让其他人散了,单单留下了杨牧云。
“如何,这些日子办得差事可还顺利?”于谦笑着问道。
“不怕让于大人见笑,”杨牧云摇摇头,“职方司所要管辖的事务尤其繁多,很多时候还要与工部和户部协调,真把我一个头弄成两个大了。”
“我也知道这是为难了你,”于谦说道:“好在你把一些重要的差事分派妥当了,没有落下。这让本官很是欣慰!”
“只要没误了大事,”杨牧云苦笑:“没让于大人您骂我就行!”
于谦哈哈一笑,“牧云还如此年轻,可谓前途无量。要知道本官在你现在这个岁数时还在家苦读呢!”话锋一转,“你有好几日未归家了吧!今晚就回去与家人聚聚,总不能让你在心里埋怨本官。”
“多谢于大人关心!”杨牧云心里感觉一阵暖意,“卑职一定办好自己的差事,不让大人您失望!”
......
杨牧云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刚一落坐,就见下面一个主事上来禀道:“大人。”
“什么事?”杨牧云眉头一皱,不会是又来了什么难办的差事吧?
那名主事目光转了转,“外面有个人要见大人,说是来辞行的?”
“辞行?究竟是何人?”
“他说是从安南来的,叫......”那主事一拍脑袋,“对了,叫阮日禄。”
......
阮日禄现在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本次出使,他原不报什么希望。大明从未视安南为藩属,从明宣宗到朱祁镇,一直念念不忘恢复交趾行省,因此视安南黎氏为叛逆,对其派遣的使节一概驱逐回去,连京城都不让进。然而此次......在京其他国家的使臣正在观望时,杨牧云领着阮日禄第一个恭贺朱祁钰身登大宝,并呈上入贡物品礼单。等于首先承认朱祁钰为大明皇帝。
朱祁钰龙颜大悦,接受了安南使节的恭贺,封黎思诚为安南国王,并赐王印,算是正式承认安南为大明的藩属国。
此次行程圆满,达成了吴氏玉瑶母子的愿望。阮日禄也就不再耽搁,不等大明皇帝另行赏赐便定了回国日期。也难怪他心急如焚,如今大明京师军旅云集、剑拔弩张,一副大战来临的气象。再不走,等到鞑子大军兵临城下就走不成了。如果京师守不住的话,自己得和那些大明君臣一道,成为鞑子的俘虏。杨牧云得到了皇帝任命,留在大明为官,那么他这个安南副使摇身一变也就成了正使,说走就走了。
“阮大人不多留些日子吗?”杨牧云劝道:“也可多看看天朝都城的
繁华景象!”
“不了,”阮日禄忙道:“下官等出使数月,还要回去向太后与王上复命呢!总不好一直耽搁下去。”随后又加了一句,“大人不与下官回去吗?”
“阮大人回去后请代替本官向太后与王上进言,”杨牧云想了想说道:“就说臣不能再侍奉太后与王上左右了,希望他们不要怪罪!”
“杨大人说哪里话?”阮日禄笑道:“您能在天朝为官,是很多人盼都盼不到的事,只是下官不能再聆听大人您的教诲了。”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阵,杨牧云送他出城。
在目送阮日禄一行人远去后,胡文广在身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出来日久,需急着回去复命。分明是见这里大战在即,怕把自己这条性命丢在了这里。”
“就是,这种人大人跟他客气什么?还送他出城,俺呸——”莫不语忿忿的吐了口唾沫。
“你们两个真是,”杨牧云目光扫过他们时连连摇头,“趋利避害乃人之天性。再说阮日禄是安南人,犯不着漟大明这趟浑水。走就走了,聒噪什么?”
“俺只是觉得他不该就这样丢下大人就走!”莫不语依然气鼓鼓的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好歹也是一路为伴过来的,”杨牧云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就积点儿口德吧!”
“俺可没有大人这副气量......”莫不语兀自喃喃不休。
在回去的路上,聚集了很多百姓。
“又要杀人了,”一名看热闹的闲汉说道:“这些天来正阳门外可杀了不少人了。”
“听说是一群战败下狱的逃兵!”
“皇上都被掳了,他们还好意思活着......”
“嘘——,你疯了吗?那是太上皇,不再是皇上了。再乱说小心被抓起来,”一人用手比划着在脖颈上一横,“咔嚓——,可就人头落地了。”
......
“大人,”莫不语兴奋的指着人聚集的地方,“哪里又有人要砍头了。”
“你想去看?”杨牧云横了他一眼,“那你就去看吧!我得回衙处理公务去。”
“俺只是随便说说,大人别见怪!”
正在这时,人群中一声大吼,“可惜!可叹!不能多杀几个鞑子死在战场上!真可惜了脖子上这颗大好头颅!”
“叔——”一个年轻些的粗豪声音道:“咱死得憋屈啊!”
这两个声音甚是熟悉,吸引了杨牧云的注意。杨牧云转身下马挤进人群,莫不语和胡文广也连忙跟了上去。
杨牧云分开人丛看去,只见前方的临时法场上一排跪着数十人。其中两人身形异常魁梧健硕,在众人中异常醒目。
“石亨,石彪?”杨牧云看清楚了那两人后不禁一愕,实在不明白这两人是如何被绑缚在这里的。
原来在八月初的时候,朱祁镇率大军自大同城回返京师,宣大总督罗亨信便将石亨叔侄俩安排在了朱祁镇军中,让他们保护皇帝。
土木堡一战,十万明军土崩瓦解,石亨与石彪混战一场,逃了出去。经过一番茫无目的的游荡,他们在紫荆关外被韩青的军队所抓,然后押赴京城,被关在刑部大牢。
经过一番审讯,他们和一众逃兵被安上个保护太上皇不利,致使其陷在虏营,于今日被押赴刑场处决。
“早知今日是这个下场,”石亨恨恨的大声道:“当时就应该和鞑子拼个同归于尽......”
监斩官冷冷的看着,不发一言。忽然,抓起一把竹签扔去,大声道:“时辰到,斩!”
侩子手们缓缓举起刀锋,正待劈下。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叫,“刀下留人!”
杨牧云双手分开围观的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入场中,胡莫二人紧随其后。
监斩官正待呵斥,见是一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便把火气压了下去。
第八百四十九章 共聚一堂
“你是何人?敢擅闯法场?”监斩官冷冷道:“不知道朝廷法度么?”
“本官乃兵部职方司郎中杨牧云,”杨牧云报上了自己的官阶性命,然后继续说道:“这些人中有人曾与本官并肩作战过,端的是朝廷猛士。如何竟被押上法场?”
“杨郎中,”监斩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此事你不当与闻,这些人私自逃离战场,证据确凿。怎么?你想为他们翻案不成?”
“大人言重了,”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现今鞑子猖獗,随时会大举进犯。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这些猛士窝窝囊囊死在法场上未免太可惜了。”
“杨郎中——”监斩官拖长了声调,眼中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你既然身在兵部为官,须知军令如山。若人人像你这般感情用事,有过不罚,如何能够服众呢?”
“请大人稍等我一个时辰,”杨牧云道:“我一定把赦免文书拿来!”
“法场之上岂能儿戏?”监斩官瞪起眼睛,对那些侩子手喝道:“行刑!”
当侩子手们再次举起刀时,只见一个若渊渟岳峙的人物噔噔噔的冲上监斩官的面前,一把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他的官领像老鹰提小姐般把监斩官捏了起来,一个暴雷般的大嗓门叫道:“俺们大人叫你暂缓行刑,你听不见么?”那人正是莫不语。
“你......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监斩官一脸惊惧。
“你叫他们放下刀,俺就放你下来,否则......”莫不语握紧醋钵般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俺便砸碎你的脑袋!”
监斩官的瞳孔陡然一缩,连忙大叫:“快,暂缓行刑......”
“得罪了!”杨牧云朝他拱拱手,然后上马飞奔而去。
......
一个时辰后,兵部尚书于谦与刑部尚书金濂联袂而来,当场宣读新帝朱祁钰颁发的赦免圣旨。石亨、石彪叔侄和一众待斩官兵一律释放。
石亨叔侄和众官兵喜极而泣,跪下再三叩谢天恩。
于谦当即命他们前往德胜门外的死士营去报到。
死士营,这是新皇帝心血来潮想出来的名字,就是将刚刚赦免的这些待斩官兵,再加上刑部关押和各地陆续解来的在逃军校,一共几千人,全部编在一起,顾名思义,便是死战以赎前愆。
杨牧云打马入城,连兵部都没回,直趋皇宫。面见登基不久的朱祁钰,将法场上发生的事讲给他听,末了说了一句,“土木堡之败,不应把罪责都推在他们身上。若皇上网开一面,他们必定誓死效忠!”
朱祁钰沉吟良久,方命人将兵部尚书于谦和刑部尚书金濂召进宫来,细细询问了一番关于土木堡败兵的情况,得知他们都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并准备分批处斩后,便立即叫停,提出将他们释放并编成一个死士营,以赎土木堡战败之罪。
于谦当即附议,称赞皇上宅心仁厚,被赦的大明将士一定会誓死报国。
见于谦表了态,金濂也不好再说什么。因此两位大佬赶紧手捧圣旨赶到法场,叫停了行刑。
“牧云一念之间活了这许多人,真是功德无量啊!”回衙的路上,于谦感叹的说了一句。
“眼见这么多人无端被杀,下官心中不忍,”杨牧云道:“况且石家叔侄乃军中猛将,死在刑场上太可惜了。”
“本来这些人是按军律处置的,不该刑部管,”于谦说道:“可土木堡一战,英国公与成国公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众多勋臣都死在了土木堡,这才让刑部代管军中行刑之事。杀这么多人老夫也觉不妥,可没想到牧云先老夫向皇上提了出来,也省却了老夫的一番口舌,呵呵......”声音微顿了一下,“天色已晚,牧云你就不必随老夫回衙了,这便回家一趟,明早再来吧!”
“这......”杨牧云一怔,“如今军务繁忙,大人尚且彻夜不休,下官怎能回家歇宿呢?”
“军务再忙,也不多这一晚,”于谦摆摆手
笑道:“老夫听说你几日未归,令夫人都找到衙门里了......牧云少年夫妻,原应多聚一聚才是,不然就有人要说我这个老头子不近人情了。”不待杨牧云再说,便道:“就这么定了,你今晚回去好好陪陪家人,明日一早再来当值!”
......
“小舅舅,这于大人真的很向着你,”看着于谦远去的身影,胡文广忍不住说道:“怕你累坏了,这才命你回去呢!”
“在开封时,于大人体恤下属、为民请命的作派就已经为人所称颂了,”杨牧云叹道:“能在于大人手下当差,真是幸事!”转向莫不语,“你去一趟?萝院,把紫苏夫人请来。”
“紫苏夫人会去么?”莫不语大眼一瞪,他虽然粗憨,却也知道大人身边的这两位夫人面和心不近。
“你尽管去就是了,”杨牧云的脸上有些倦意,“记住态度要恭敬一些,别的不必管。”
“是。”
......
“妹妹好不容易来一趟,”周梦楠笑着迎上来挽住紫苏的手臂,“真让我这做姐姐的脸上有光啊!来来来,坐这里!”拉着她就往厅堂内走去。
“我吩咐了厨子做了好几道妹妹爱吃的菜,待会儿看合不合口味?”
“菜是满月楼的厨子做的么?”紫苏眨眨眼问道。
“妹妹说笑了,”周梦楠道:“会做南都名菜的可不止满月楼的厨子!”
紫苏穿着一袭月白色浅饰竹梅图案的软罗对襟褙子,一头秀发散开云鬓,用一根杏黄的丝带松松挽住。秀美绝伦的脸上薄施脂粉,一副随意闲淡的样子。见周梦楠打量着自己,便浅浅一笑,“本该好好梳妆一番的,夫君着人来叫,妾不敢怠慢,便赶紧来了。没顾得上妆扮,姐姐不要见笑才是。”
“能来就好,能来就好,”周梦楠眸光一转,“圣文呢?没抱过来么?”
“小孩子嗜睡,早已睡下了,抱过来有些不妥,姐姐想看,还是改日吧!”紫苏笑道:“姐姐近日来不太忙么,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还是老样子,哪儿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妹妹,越发的漂亮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厅堂的八仙桌前,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杨牧云见紫苏进来,略微愣了愣,嘴角露出笑意,“没想到......来,坐!”
紫苏和周梦楠一左一右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紫苏俏皮的一笑,在杨牧云耳边低语道:“没想到我会来吧,嘻嘻......”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素月、宁馨和黛羽侍立在一边。
素月走上前,为杨牧云和周梦楠斟上酒,转向紫苏时,却见她伸手一挡,启齿一笑,“我自己来!”
见两人僵在那里,黛羽盈盈上前,“二夫人难得来一次,怎能自己斟酒呢?还是我给您倒酒吧!”
紫苏眸子霎了霎,纤白的玉手收了回去。
见紫苏坦然让黛羽为自己斟酒,素月低低说了一句,“不愧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果然能产生共鸣!”
宁馨忙给她使眼色,“你就少说两句吧!”
“于大人的恩典,使我今日偶得半日闲,”杨牧云端起酒杯,“来,娘子,夫人,我们干上一杯!”
“夫君这几日都憔悴了呢!”酒到杯干,紫苏拈起酒壶又为他斟了一杯,“想来兵部的差事不大好做!”
“国家危难,要处理的公务就多了些,”杨牧云伸指点了点桌案,“于大人已年过五旬,不照样连着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么?而我却坐在这里和家人团聚,真是惭愧呀!”
“于大人乃国之柱石,胸襟气魄自然与常人不一样,”周梦楠微微一笑,话音一转,“修缮城墙事怎么样了?砖石木料可够?”
“正在进行,不够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娘子就不必再操心了!”
周梦楠甜甜笑道:“你我夫妻一体,又何必那样客气?”
姐姐真是夫君的贤内助啊!”紫苏眸波流转,“比起姐姐,妾身这些天来不够关心夫君。夫君心里一定在埋怨妾身吧?”
“你们都是我的贤内助,”杨牧云握住两人的手,目光瞥向素月三人,“还有她们......”
素月等三人脸上俱各一红。
“你们也都过来坐吧!”杨牧云对她们三人道:“这么大张桌子,没几个坐,也太冷清了。”
素月、宁馨、黛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相公没有把你们当外人,”周梦楠开口吩咐道:“既然相公说了,你们也别愣着了!过来坐吧!”
“谢谢老爷!谢谢小姐!”(素月、宁馨)
“谢谢大人!谢谢夫人!”(黛羽)
六个人围在八仙桌前,气氛热络了许多。
“夫君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么?”见他面色凝重,紫苏问道。
“你一向极聪明的,什么也瞒不过你!”杨牧云笑笑。
“在姐姐面前这样说妾身,不怕让她笑话么?”紫苏柔声一笑。
杨牧云没有跟她说笑,“目光微闪,“于大人不是个愿意过问下属私事的人,他此番安排,是让我回来料理家事的!”
“相公此话是何意?”周梦楠凝视着他问。
“最新军报传来,鞑子大军失去动向,”杨牧云吸了一口气说道:“战事迫在眉睫,居庸关和紫荆关都要求增调兵马,事情越来越不妙了。”
“夫君为何说这些呢?”紫苏微微蹙起额头。
“现在皇上连待斩和关押的逃兵都赦免了组成死士营,”杨牧云继续说道:“可见气氛之紧张......”顿了顿,“于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安排你们尽快离开京城,再不走就晚了。”
此言一出,在坐的五位女子脸色均是一变。
“于大人真是这样暗示相公么?”周梦楠秀眉微拧,“战事即将来临,让下属转移家眷,不怕朝廷追究吗?”
“娘子想多了,”杨牧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到今日为止,京师守军加上已到援兵,还有刚刚赦免的逃兵组成的死士营,加在一起也不到九万。若鞑子大军突然杀到,凭这点儿力量恐怕无法拱卫京师!一旦......”微顿了顿,“到时朝廷还存在的话,倒是可能会追究的。”
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还有长城各处关口吗?”素月插口说道:“各处关口没有燃起烽燧,就证明鞑子骑兵一时不会开到。事情可能并未如老爷想的那样悲观!”
“希望如此,”杨牧云的目光又依次扫视了厅内的每一张俏脸,“不过为求慎重,你们还是准备准备尽早离开京城吧!至于路引,我会想办法!”
“妾身之前就跟夫君说过,”紫苏的眸子淡然而沉静,“妾身是不会离开京师的,不过我那院子里的其她人,都已陆陆续续打发离京了。”
“妹妹的生意不做了么?”周梦楠一脸惊异的问道。
“姐姐不也是安坐家中么?”紫苏一笑,“我那院子里的其她姑娘没有必要随妾身犯这份风险,何必让她们担惊受怕呢!”
“二夫人就一点儿也不害怕?”素月盯着她问道。她对这位风尘出身的二夫人一点儿也不喜,总是出言让她难堪。
“怕,当然怕,”紫苏的眸光在杨牧云身上一转,“不过待在夫君身边就一点儿也不怕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灌**汤。”素月低低咕哝了一句。
“所以相公此番来是专门劝我们离京的,”周梦楠的目光变得有些坚定,“要走妾身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相公要与京师共存亡,难道妾身就能够偷生么?”
“啪——”一声清脆的掌声,紫苏笑道:“姐姐说的好。其实不瞒姐姐,方才进门时你问起圣文......其实他不是睡了,而是妹妹已安排人带他离开了,估计现在已出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