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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章 更换新天

    黎宜民慌不择路的向前跑去,王宫四面喊杀声大炽,他不知要向哪里逃,正奔跑间,忽然破风声大作,他抬眼看去,只见铺天盖地的箭矢向他射来。

    他大叫一声,坐倒在地,然后眼前一黑,就此不醒人事。

    ......

    “王上、王上......”

    一阵呼唤声不断在他耳畔响起。

    黎宜民缓缓睁开了眼,见是自己的贴身太监黎忠。黎忠是自小跟着他的一名贴身太监,称王后,便成为了王宫总管。

    “王上,您可算醒了,”黎忠喜道:“您刚才做了噩梦,可把奴才吓坏了。”

    “哦......”黎宜民坐起身来,定了定神,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黎忠说道:“此刻是丑时末,快到寅时了,离天亮还早,您不如再休息......”

    话还未说完,便被黎宜民不耐烦的打断,“王宫宿卫是谁当值?”

    黎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道:“是神武卫,他们今晚刚与神勇卫交接完毕,王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神武卫?”黎宜民浑身打了个激灵,额角冷汗涔涔渗出,说了句,“糟了......”

    黎忠一时没反应过来,“王上,什么糟了?”

    黎宜民顾不得跟他解释,赶紧说道:“快,把孤的佩剑拿来......”

    “王上......”黎忠一愣,不明白他此时要佩剑干什么,见他面色惶急,便赶紧拿来了佩剑。

    黎宜民一把抓过佩剑,说了句,“走!”

    “王上,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黎忠话还没说完,就见黎宜民急匆匆的出了寝殿,怔了怔,拔腿便跟了过去。

    刚到了殿门外,远远能够看见前方火把晃动,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正朝这边移动而来。

    黎宜民脸色一变,吩咐侍立在殿门口的王宫侍卫,“快,你们快去拦住他们。”

    王宫侍卫们应声迎了过去。

    “王上,出什么事了?”黎忠跑出寝殿问道。

    “有人想要对孤不利......”黎宜民顾不得跟他解释,只说了句,“走,去北关台。”自当他登基后,为以防万一,在王宫北关台安置了自己亲信守卫,并没有交给当值宿卫。

    黎宜民和黎忠过了建中楼,来到王宫北面的瀛池。

    安南王宫的北面开凿成了一片湖泊,名曰瀛池,其间只留两条窄窄的廊桥与北关台相连。

    远远看去,瀛池对面尚还平静。黎宜民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后面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王上......”黎忠也觉察出不对,脸上也变了颜色。

    “呛——”黎宜民拔剑在手,沉着脸快步踏上了廊桥。

    夜风拂过湖面,吹在身上感到一股寒意。

    黎宜民和黎忠来到北关台的和平门外,他挥舞着手中的佩剑,朝北关台上大叫一声,“孤在此,赶快开门!”

    厚重的宫门在隆隆声缓缓打开了,开门的人面孔颇生,并不是自己从谅山带来的亲卫。不禁后退几步,一脸警惕的说道:“黎桓在哪儿,叫他来见孤。”

    那群兵丁没有回应,眼中射出异样的目光。

    “你们都聋了吗?”黎忠叫道:“王上在此,还不快让黎桓过来迎驾。”

    黎宜民脸色一变,转身沿着湖边就走。

    “你们、你们都反了......”黎忠的声音降了几度,赶紧跟着黎宜民逃也似的走了。

    奇怪的是,那群兵丁并没有追来。

    黎宜民沿着湖跑了一阵,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前边的情形,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朦胧夜色中,一名宫女缓缓朝惶惶奔逃的二人走来。

    黎宜民放慢脚步,朝那名宫女喊道:“喂......”刚吐出一个字,只见那宫女猛的一抬头,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

    “你是......瞿嬷嬷。”黎宜民心下一寒,

    就见对方飞身跃起,一柄利刃划出一道寒光劈面而至。

    他正要抵挡,就见黎忠飞身上前,一甩拂尘,缠住了劈向黎宜民的利刃。“王上,快走!”他冲黎宜民喊道。

    黎宜民怔了怔,提剑便走。后面劲风呼啸,黎忠和瞿嬷嬷战在一起。

    黎忠作为黎宜民的贴身太监,武功不低,与瞿嬷嬷暂时分不出胜负。

    黎宜民在黑暗中惶惶而走,忽然听见一阵琴音悠悠荡荡飘了过来。他抬眼看去,瀛池中心小岛的凉亭里亮起一点灯光,灯光下,一个人正悠然抚琴。

    那个人相貌颇为熟悉,黎宜民脱口而出,“杨牧云......”

    杨牧云似乎也发觉到了他,目光向他这边看来,微微一笑,朗声道:“大殿下,何故到处奔走,不如到亭中一坐。”

    黎宜民仿佛觉得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了底。他心中最忌惮的人现在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身为安南君主的他现在显得是多么的无助。

    他明白了,之前放风说占城贡船上可能藏有叛兵不过是一个幌子,让他把兵力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这样一直到上元佳节,等所有人都松懈时,他才动手。

    上元节的灯火彻夜不眠,京城里的兵马都在宫城外巡视,这样王宫防卫便大大松懈。而最致命的是今日换成了神武卫值宿宫城。

    “神武卫一定是被杨牧云给策反了。”黎宜民咬着牙暗道。

    北关台和平门换上了不知名的兵马,说明黎桓已凶多吉少。杨牧云能坦然坐在那里抚琴,摆明了整个王宫已在他的操控中。

    想到这儿黎宜民感到一阵茫然,真没想到夜里做的噩梦真成了现实。

    “黎得宁呢?”他心中浮起一丝仅有的希望,黎得宁掌管的京抚司也在王宫值宿,碰见他们就好了。

    坐在湖心凉亭中的杨牧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大殿下,你就别再费心思了,你是走不出去的。”

    黎宜民咬了咬牙,向着湖边一座小山上奔去,山上树木茂盛,想来有更多躲避的地方,就算自己出不去,在王宫里躲一阵。等执掌城中兵马的范屯发现不对,一定会带兵攻打宫城,到那时自己就得救了。

    正奔跑间,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倩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凝目一看,见是一年轻美丽的少女,正一脸悲愤的瞪视着自己。

    “郑玉,她怎么在这儿?”黎宜民愕然。

    “黎宜民,”郑玉冷冷的说道:“我阿爹是怎么死的?”

    “太尉大人,他......他不是战死在华潘了吗?”黎宜民感觉心头突的一下,“是哀牢人,是他们杀死了你阿爹的。”

    “是吗?”郑玉冷笑,“潘般的援军为何在祈山镇逗留了两天,直到华潘城陷落,我父兄战死他才带兵出现?”

    “这、这......”黎宜民为之语塞,连忙道:“郑玉,你可不要听人调拨离间,孤、孤待你们郑家不薄啊!”

    “是呀,不薄?”郑玉笑声中带着愤怒,“要没有我阿爹一力助你,你能登上王位?你就是这样报答我阿爹的?阮家只是想削夺我阿爹的军权,可你更狠,不但要我爹的军权,还要我阿爹的性命......姓黎的,你觉得你还能活过今晚吗?”

    黎宜民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郑玉,你在说什么呢?孤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

    “嗤——”一道寒芒有如一道闪电朝郑玉当面激射过去。

    黎宜民说话间甩出一柄飞刀,由于经常雕刻亡母的遗像,他的袖子里一直藏有可用于雕刻的飞刀。

    “叮——”郑玉手腕一动,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光弧将飞刀磕飞。

    黎宜民趁机向旁侧的树丛中跃去。

    郑玉眼一眯,正要飞身去追。忽听树丛中“叮叮——”几声兵刃交击声,黎宜民的身形又从树丛中弹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倩影冲出,和郑玉一前一后把黎宜民夹在中间。

    把黎宜民从树丛中赶出来的正是林媚儿。

    “黎宜民,你今晚还

    想逃吗?”林媚儿似笑非笑的冲他说道。

    “你们......你们竟敢向孤动手,不怕抄家灭族吗?”黎宜民嘶声叫道。

    林媚儿抬眼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夜色,淡淡的说了句,“等天一亮,坐在王位上的就不再是你了。”

    黎宜民一惊,“四弟已经进宫了?”

    “看来你并不笨,”林媚儿微颔螓首笑道:“国不能一日无君,你死了,别人才能上位啊!”

    “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黎宜民发狂似的叫道:“孤决不会饶你们!”剑势一收,双袖鼓起。

    “小心!”郑玉秀眉一皱,提醒林媚儿道。

    “嗤嗤——”无数寒芒自黎宜民的袖口激射而出,林媚儿和郑玉早有准备,两道身影拔地而起,避过对方暗器,挺起手中兵刃向黎宜民挥去。

    黎宜民并不想与她们交手,待暗器一出,便向后疾奔而去。

    “噗——”是兵刃入肉的沉闷声,黎宜民只觉后背一阵剧痛,狂奔中伸手向后一探,原来是一支精钢峨嵋刺。

    林媚儿纵身拔地而起时,便将手中的一支精钢峨嵋刺掷了出去,正中黎宜民背部。

    黎宜民忍痛拔出峨嵋刺,脚下的步伐并未稍慢。

    眼见又到了湖边,不暇细想,“扑通——”一声纵身跳入湖中。

    追到湖边的林媚儿和郑玉面面相觑,原来她们都不会水。

    ......

    黎宜民的水性也并不甚好,只是情急之下别无他法,跳入水中后奋力朝湖对面游去。

    游着游着,忽觉脚踝被什么给缠住了,再一蹬,另一只脚踝也被缠住。心中一急,正要去看,一股力道使劲一扯,他整个身子急速向水中沉去。

    “咕咚、咕咚......”在连喝了几口水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等黎宜民再醒来时,发现已置身于湖心小岛上的凉亭,烛光摇曳下,一张脸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杨牧云?”他心一惊,正要起身,发现自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方才我请你来你不来,这个时候你把自己捆成一团再过来,”杨牧云笑道:“不嫌煞风景吗?”

    听他一阵调侃,黎宜民知道自己已无法逃脱他的掌握,心一急,就此昏了过去。

    ————————————

    正月十六,头天晚上喝得头昏脑胀的群臣睡眼惺忪的来到宫中,却被告知王上身体有恙,无法上朝。

    群臣也未多想,当即纷纷离殿。

    几日后,忽然从宫里传来消息,黎宜民得了急症暴毙,临终前传位给自己的四弟黎思诚。

    待群臣再上朝时,王位上已换成了新的君王。

    短短一年的时间,安南国的君主已连着换了四位。大臣们都已见怪不怪了,反正都是他们黎家人坐殿,谁当不是当啊!

    一些细心的人察觉出了朝局的变化,就是黎宜民在时权势熏天的范屯已不见了踪影。而多日赋闲在家的阮炽和丁列重新回到了权力中枢,领衔文武官员朝拜新君王。

    率兵去占城征战的阮晟也出现在了上朝的群臣中,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官员。

    “这不是先王在时任命的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吗?”一些眼尖的官员认出他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怎么又突然出现了?”群臣之间嘀嘀咕咕私下猜测着。

    由于黎思诚年幼,吴氏玉瑶与他一起同坐朝堂,接受群臣拜见。

    安南国自此又开启了新的一页。

    杨牧云看着群臣射向的目光中带着疑虑、惊异、羡慕、嫉妒......,心中一阵感慨,数日前自己还不能在东京公开露面,这时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和这些安南国的重臣比肩而立了,世事真是无常,他目光瞥向阮晟,阮晟也正瞧向他,两人虽没说一句话,但已似交流过千言万语,紧接着会心一笑。

    外面,晴空万里,仿佛预示着一个良好的开始。

第八百二十一章 朝天之路

    正月十五日上元节的深夜发生的变化对于整个安南国来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黎宜民的疏忽导致了他永远退出了安南国的最高政治舞台。那晚他的亲信范屯正在城里带兵巡视。回到大都督府时惊讶的发现久未露面的丁列突然出现了,他隐隐有一种不详的感觉。而大都督府的兵将也颇为眼生,对他的神情也有些不对。

    范屯还未说话,丁列就喝令左右将他拿下。范屯作为黎宜民的左膀右臂,武功不俗,也不想束手就擒,正要反抗,一直侍立在丁列背后的一头戴竹笠的怪人向他出手了。这竹笠怪人武功奇高,范屯与他交手占不了丝毫便宜,不大会儿工夫便渐渐落了下风,范屯周围的亲信全部被丁列命人拿下。眼见就要落败,范屯无心恋战,觑准一个机会想要脱身,这时一张大网罩了下来,就此被擒。

    东京城卫的兵马再次掌握在丁列手中,丁列和阮晟分派兵马,从占城随阮晟撤回来安南将士控制了东京城的各处城门。

    黎宜民的另一位亲信黎得宁在上元节当晚被其父黎简禁锢在了家中,黎简亲率京抚司的校尉们替换了把守宫城北关台和平门的守将黎桓所率谅山亲卫。一俟阮晟到来,便把北关台和平门交予了他。黎宜民没有想到,一晚的工夫他便众叛亲离,大势已去。

    就在黎宜民被擒的同时,吴氏玉瑶母子被迎入了宫中。

    看着儿子黎思诚穿上了一身赭黄色的王袍,而自己也戴上了镶满珠翠的后冠,吴氏玉瑶感觉恍如梦中,昨日还在逃难的母子俩,今日便登上了安南国权力的顶峰,这差别简直让人一时还不能适应。

    在杨牧云的建议下,吴氏玉瑶重新起用丁列和阮炽,让他们掌握实权,并将他们都封为郡公。还有阮晟,恢复他副都督一职,并掌内密院事,其余有功将领俱各封赏,至于郑家,因为郑玉通过丁煜争取到了丁列的支持,因此郑可的县侯爵位由郑玉的弟弟郑皓袭了。郑玉被赐姓黎,封为护国公主。

    对于功劳最大的杨牧云,吴氏玉瑶想封其为侯,并任命他为右相,地位与阮炽一样。

    杨牧云坚辞不受。

    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态度,吴氏玉瑶叹了口气,“牧云不愿接受,是嫌本宫封赏得轻了吗?”

    杨牧云垂首说道:“太后的封赏太重了,微臣不敢受。”

    吴氏玉瑶眯着眼看了看他,“若不是牧云,我母子焉有今日?便是把这王位让与你,也是使得的。你坚辞不受,本宫难以心安呐!”

    “太后容禀,”杨牧云正色道:“微臣本为明人,在安南没有任何根基,甫得高位,难免引人侧目,遭人中伤。”

    “别人说什么本宫不理,”吴氏玉瑶说道:“牧云你有大才,况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若不能重用你,又能信任谁呢?”

    “太后,”杨牧云诚恳道:“微臣今年不过才刚十七岁,年岁太轻,被拔得太高,必为人所诟病......”顿了顿,“微臣今后辅佐太后与王上,来日方长,太后还怕没有机会提拔微臣吗?”

    吴氏玉瑶目光闪烁,微颔螓首道:“牧云不恃功而骄,很是难得。这样,本宫封你为兵务司少卿,并兼任宫城兵马司指挥一职......”不等杨牧云开口,又加了一句,“只要你守卫在本宫与王上身边,本宫也安心了。”

    杨牧云见无可推辞,便跪下叩恩:“多谢太后恩典。”

    兵务司少卿相当于大明的兵部侍郎,宫城兵马司指挥一职便是执掌宫廷宿卫,负责王宫的安全。可见吴氏玉瑶对杨牧云的信任。

    此外,吴氏玉瑶赏了杨牧云一座府邸,地处城东,占地十数亩,另拨婢女奴仆数十。此外还赏赐东京城郊百亩良田。

    杨牧云一下子变成安南国炽手可热的人物,一时府里门庭若市,人人皆来道贺。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感风光无限,感觉跟着杨牧云总算混出了头。

    黎宜民与其亲信被捉下狱,外面就剩下潘般还率军在南边与占城交战,为了不引起军中动荡。暂时对其封锁消息,派丁列和郑克复带着王旨前去替其领军。

    潘般以为这是黎宜民下的王旨,将军队交予丁郑二人后,便启程北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在回到东京时被捕下狱。自此黎宜民的余党肃清,十日后,黎宜民、范屯、潘般尽斩于安南街市。整个安南国重回安宁。

    看着杨牧云穿着一身绯色袍服,林媚儿取笑说道:“你现在安南国如此风光,应该不再想着回大明了吧?”

    杨牧云笑笑,“大明还是要回的,不过不是现在。”

    “哦......”林媚儿有些不明所以。

    “到时你就明白了。”杨牧云故作神秘。

    ......

    不久,大明军队再次大破麓川的消息传来,整个安南朝廷震恐,朝议上,群臣纷纷议论。

    丁列上奏要求加强北边与大明边界的防务。另外再征集十万新兵严加训练。但这需要海量的钱粮往里填,登时遭到群臣的反对。

    既然不准备打,那么就要与大明修好,免得大明平定麓川后把军队再开到安南来,到那时想不打都不行了。

    可怎么修好呢?王骥之前与安南方面达成的盟约承诺只是暂时的,要想一劳永逸,还得大明天子亲自下旨承认安南藩属国的地位。

    因此朝堂上一时议论纷纷。

    一次朝会上,阮炽出班奏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派遣使节到大明去,只要我们态度谦恭一些,想来大明皇帝应该会接受我们作为臣属的。”

    “难道之前先王派的使节态度不够谦恭么?”吴氏玉瑶皱着眉头说道:“从东京到大明京师路途遥远,来往得数月,若不能早日解决与大明之间的关系。到时王骥率军攻我安南,该当如何是好?中原的兵法上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

    “太后勿忧,”阮炽奏道:“不如现在就派一得力之人到大明去,能得到大明皇帝的谅解自是最好,如若不成还能尽量我们备战争取时间。”

    “本宫还是希望不要与大明交恶,”吴氏玉瑶一脸忧虑,“大明乃天朝上国,国力超我们百倍,一旦打起来,我大越势难抵挡......阮相国,此去派人与大明求和,你觉何人堪此大任?”

    “这个......”阮炽的目光看向礼务司正卿阮梦荀。

    吴氏玉瑶的目光便落在阮梦荀身上,“阮卿,当时本宫与王上流落哀牢国时,是你与披耶猜交涉,使本宫与王上得以回国,此次出使大明,你也定不会使本宫失望!”

    阮梦荀闻听吓了一跳,连忙道:“太后,臣年事已高,此去大明山高路远,禁不得一路颠簸......”

    吴氏玉瑶脸露失望之色,目光扫过阶下群臣,“不知哪位爱卿自告奋勇,为本宫与王上分忧呢?”

    群臣连忙压低脑袋,不敢去看吴氏玉瑶的目光,生怕她会点到自己。其实安南与大明的关系并未正常化,这跟大明一直没有承认安南国的地位有关,在大明君臣眼中,安南是一叛乱的省份,迟早是要收回来的,因此出使大明的安南使臣,皆被挡在大明京师之外,不予召见。

    安南的大臣们也很清楚,出使大明不过是再碰一鼻子灰而已,说不定一个不好,自己的脑袋也会被大明拿来祭旗。

    “如何?难

    道在此的诸卿没有一人会为本宫与王上分忧吗?”吴氏玉瑶抬高了声音,目光也变得冷厉起来。

    “臣愿出使大明!”一人出班朗声奏道。

    群臣纷纷侧目,发现说话的人便是杨牧云。

    吴氏玉瑶眉毛挑了挑,目光变得柔和,“杨卿主管兵事,出使之事还是让别人去吧!”言下之意不欲让他出头。

    “太后,王上,”杨牧云一脸严肃的说道:“臣食君禄,定当为君分忧。臣本明人,曾亲自面见过大明皇上,到了大明京师,臣还是有办法跟皇上说得上话的。”

    “臣也觉得杨少卿此去较为合适!”阮炽开口道。

    他一开口,群臣纷纷附和。

    吴氏玉瑶秀眉紧蹙,神色颇为不悦,待殿内稍静,便道:“兹事体大,人选之事以后再议。”

    ......

    散朝后,杨牧云正要离开大殿,就见一太监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杨大人,您先留步,太后娘娘有事召见。”

    “唔,公公请!”杨牧云随着那太监来到后宫,只见吴氏玉瑶正襟危坐,一见杨牧云来劈头便是一句,“本宫要的是出使大明的人,你站出来捣什么乱?”

    “太后,臣愿为您与王上分忧,决不是儿戏!”

    “你......”吴氏玉瑶似乎有些生气,“本宫这里离不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使大明要别人去也就是了。至于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本宫在这里待着。”

    “太后,”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臣仔细思虑过了,此去大明就臣合适,还望太后成全。”

    “本宫决不答应,”吴氏玉瑶板着一张俏脸说道:“本宫与王上所能倚靠之人,就只有你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太后,”杨牧云说道:“现在朝局稳定,人人皆忠于太后与王上,您又有可担心的呢?”

    “王上即位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吴氏玉瑶说道:“朝中居心叵测之人若是发难,本宫是怕......”眼圈一红,下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太后放心,”杨牧云说道:“王上虽然年幼,但由您在身边自当无忧。丁大都督与阮相国由您提携才得以重新起用,他们是不会再生二心的,别的毋须担心......现在大越之忧不在于内,而在于外,哀牢、占城皆在于侧。哀牢窥伺镇宁,占城觊觎化州,若再不能与大明交好,那么塌天之祸转瞬即至。太后试想,若大明、哀牢、占城同时对我大越发难,我大越当如何自处?一旦势危,那就众心离散,再不可为了。臣之所以自荐,就是为了太后与王上能够江山稳固,国运长久啊!”

    见他一脸坦诚,吴氏玉瑶长长叹了口气,“牧云,不是本宫不放心,此去大明京师路途遥远,你一离开,本宫与王上无法稳住朝局啊!”

    “太后勿忧,”杨牧云想了想说道:“郑玉既然已被封为护国公主,那么让她入宫与太后作伴应该无碍。另外太尉虽然已殁,但其弟郑克复尚在,其在军中有一定威望,可以拔擢与丁列比肩而立。至于阮炽虽为相国,但乃一介文臣,只要不让他过于参予军务,也没什么大碍。其余如阮晟更不必顾虑,有人在上面压着,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吴氏玉瑶明白他的意思是提拔郑家与丁家互相制衡,毕竟军头不能一家独大,阮晟资历尚浅,是不能跟这些军中宿老相提并论的。只要军权在握,还怕什么文臣呢?

    “牧云言之有理,”吴氏玉瑶微微颔首,“只是出使大明的人选当中真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吗?”她心下还是不舍得杨牧云离开。

第八百二十二章 旧情难忘

    “太后明鉴,”杨牧云说道:“臣已经在朝堂上说过,臣本为明人,还曾见过大明皇帝,能够完成这项使命的除臣外,便再无他人了。”

    “那......你去到大明京师后还会回来吗?”吴氏玉瑶凝视着他问道。

    “太后与王上如此厚待臣,臣定当像诸葛武侯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牧云一脸严肃的发誓道,诸葛亮在安南国人心中有特殊的地位,以他的名义起誓,是最郑重的行为。

    吴氏玉瑶的眸子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她睫毛微敛,“本宫要好好考虑一下,牧云你先回去吧!”

    ......

    “你向太后自荐出使大明?”回府后,林媚儿一脸惊讶的向杨牧云问道。

    杨牧云点点头,“满堂的安南官员皆不敢揽这份差事,我当仁不让,也就毛遂自荐了。”

    “那太后答应了么?”林媚儿眨眨眼又问。

    “太后说要考虑一下。”

    “看来她心里实在不舍得放你走,”林媚儿唇角翘起一抹顽皮的弧度,“不会是担心你这一去不复返吧?”

    “她这份担心也不算多余,”杨牧云淡淡道:“或许我这一去就真的不再回来了。”

    “你舍得抛开这一切?”林媚儿一对弯弯的秀眉向上挑了挑,“要知道大明皇帝可不会像他们母子那样重用你,再待上几年,说不定你在安南国就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你说的不错,不过前提是大明放弃对安南用兵,”杨牧云说道:“如果此番出使能够促成皇上接受安南成为藩属国的话,也算是为安南的军民百姓做了一件善事吧!”

    “大明要对安南用兵了吗?你是从何得知的?”

    “今日朝堂之上安南的大臣们纷纷议论大明与麓川的战事,大明军队大破麓川,攻占孟养,思机发生死不明......”杨牧云说道:“大明军队挟大胜之余威,会不会转过来攻打安南,这难说得很,总之提前未雨绸缪一下还是必要的。”

    “那皇上要是坚持攻伐安南,你该怎么办?”林媚儿眸子霎了霎,“你是站在大明那边呢?还是站在安南这边?”

    杨牧云想了想,沉吟道:“安南自五代时脱离中国,至今四百余年,人心已不复归。若能以臣属事大明,亦一般,何必定要加以斧钺......”

    “又在开始掉书袋了,”林媚儿皱了皱小瑶鼻,“这些大道理我不懂,你要觉得可行就去办吧!总之你去哪里我跟着也就是了。”

    “媚儿,”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要你一直保护我,真辛苦你了。等回到大明京师,我就迎娶你过门......”

    “那我可以穿新娘子的衣服吗?”林媚儿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他,“我可不想被你用一顶小轿悄无声息的抬进你杨家的门。”

    “当然,”杨牧云颔首道:“我会以平妻之礼抬你进门。”

    林媚儿心里一甜,倒进他怀里柔声道:“你是真这样想呢?还是只为了哄

    人家高兴而随便说说。”

    “媚儿,”杨牧云一脸郑重,“自漠北到安南,我们在一起生死与共过,你又......你又把一切都给了我,我自然是要对你认真负责的。”

    林媚儿嫣然一笑,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还算你有良心,不过我现在倒真想你留在安南,这样就不用面对你的两位夫人了。”

    “我说过,她们不会容不下你的,”杨牧云搂着她娇躯的手臂紧了紧,“你也一定她们相处得来......”

    正说着话,忽然门板晃了一下,露出两个人的脸。

    “不语、文广,你们......”杨牧云待看清了是他们两个,正要出言训斥,谁知这两个活宝捂着了自己眼睛。

    “俺可啥也没看到啊!大人。”

    “小舅舅,是他推了我一下,这才......”

    两人落荒而逃。

    林媚儿羞红了脸,也不好再与杨牧云亲热,挣脱他的双臂去了。

    杨牧云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

    “这么说,你打算动身回大明了?”一处湖畔的凉亭内,何启秀一袭白衫,长发用一支青玉簪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抚琴向坐在对面的杨牧云问道。

    “虽然还未定下,但应该不会再有变动了,”杨牧云说道:“安南朝野对与大明真正修好很是重视,这件事除我之外再无别的合适人选。”

    “你真的要劝皇上打消收复交趾的主意?”何启秀伸手拨动一根琴弦,发出叮咚的响声。

    “安南愿以臣礼事大明,”杨牧云道:“永为大明天南屏藩,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何启秀一声叹息,眯着一对细长的眼睛向他看来,“我的杨大人,你在安南待得久了,不会真忘了自己是大明朝的臣子了吧?”

    “何大人,杨某非是为己,而是不愿看到因为征伐而使生灵涂炭。安南愿向大明称臣,那么安南军民人等也同样是大明的子民,这跟重设交趾布政使司并没什么区别......”

    “行了,这些大道理你不用跟我讲,”何启秀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要是皇上能够接受你的建议,我也不用在这里每日如履薄冰了。”顿了顿,续道:“我会飞鸽传书给京师方面,让你能够成行,至于皇上会不会见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何大人。”杨牧云向着他深深一躬。

    何启秀瞄了他一眼,“杨大人,你现在安南炽手可热,风光得很呐!不过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杨牧云脸色微变。

    “我帮你除掉黎宜民及其党羽,扶黎思诚上位,是要你搞乱安南政局,”何启秀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让你站在安南人这边说话的,这个你要明白。”

    杨牧云一声不吭。

    “你若觉得我挡了你的仕途,你也可以带兵来抓我,”何启秀说到这里缓了缓,加重语气道:“并将锦衣卫设在安南的根基连根拔起,这样你

    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当一个手握权柄的安南权臣了。”

    “何大人说笑了,”杨牧云迎着他慑人的目光说道:“杨某能走到今天,多亏了何大人当年的提携,杨某永世不忘。后来到了京师,得见天颜,皇上也是对我颇多期许,身为臣子,自当忠君报国。”

    “你明白就好,”何启秀眉毛微挑,“我也知道你心里盘算,既能不辜负皇上对你的栽培,也能保住在安南的权位。不过人一旦脚踩两只船,转圜的余地就不多了......好了,我不再多说,希望你好自为之。”

    手指在琴弦上划过,铮淙之声骤起,自带一丝凛然杀伐之意。

    ————————————

    忽忽又过数日,杨牧云上朝回来,正在家中闲坐,忽见莫不语和胡文广脸色古怪的走到自己面前。

    “小舅舅......”还是胡文广先开了口,嘴唇动了动,却没了下文。

    “什么事,”杨牧云用和缓的语气问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不,府里好得很......”胡文广目光闪烁,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喜帖呈至杨牧云面前。

    “这是......”杨牧云眉头微皱,结果喜帖打开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自禁的抖动了一下。

    原来这封喜帖上的两个名字赫然是丁煜和郑玉。

    “什么时候的事?”杨牧云合上喜帖急问。

    见他脸色遽变,胡文广心头突地一跳,不自觉的退了一步道:“这是丁府家人刚刚送来的,并说......并说下个月初二务必请小舅舅赏光......”

    “我知道了。”杨牧云目光一黯,心里感觉抽了一下,隐隐有些疼。自化州与郑玉第一次相见,两人之间便产生了一种难以明说的好感,后来到了东京见了郑玉的母亲,可这位郑可的夫人对杨牧云并不如何待见,话里话外向杨牧云暗示自己的女儿将来要找一门当户对的人家。

    “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杨牧云心中暗叹,“不过这样也好,我离开安南就真的了无牵挂了。”

    看着他脸色变幻,一旁的莫不语忍不住埋怨胡文广,“俺说这东西不能拿给大人看,你偏要呈上去,这下可好,让大人平白的添一堆烦恼。”

    “可我要不拿给小舅舅看,他迟早也会知道的,”胡文广反驳道:“到那时还是要责怪我们......”

    “别说了,”杨牧云打断他们的话,定了定心绪,“你们去一趟丁府,就说下个月初二我一定到。”

    “小舅舅,您真的去啊?”胡文广愣了。

    “我与这对新人素有交情,他们大喜的日子我又怎能不去?”杨牧云笑笑,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

    ————————————

    五月初二的天气很好,这一日,郑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丁府派人吹吹打打,抬着一顶喜轿过来迎亲。丁煜一身喜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好不风光。

第八百二十三章 南来北往

    一到郑府门口,丁煜刚下马,就被一群人拥了进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头戴竹笠的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郑玉打扮一新,身着红裙,秀发圆髻,头戴珠帘冠,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走出府来。她的目光透过罩面珠帘不经意的一瞥,划过竹笠人时略顿了顿,俏脸泛起一丝复杂难言之色。接着便被扶上了花轿。

    安南的婚俗与大明不同,接新娘子的轿子是敞轿,饰满鲜花,是真正的花轿。

    “新娘子真漂亮!”围观的人在看到珠帘下新娘的隐约面容禁不住赞叹道。

    “丁家居然能和郑家联姻,”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想当初太尉大人在时与大都督一直不和。”

    “那都是老黄历了,”有人说道:“丁郑两家联姻听说还是太后娘娘出面促成的呢!”

    ......

    竹笠人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目送郑玉的花轿渐渐走远,和马上的丁煜模糊在一起。

    那竹笠人便是杨牧云,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听得一旁的莫不语提醒他道:“大人,他们都走远了,我们还要跟上去吗?”

    胡文广狠狠瞪了莫不语一眼,“没看小舅舅他不高兴么?他们大喜,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去——”突然从杨牧云嘴里冒出的话把胡文广吓了一跳,“为什么不去?”他缓缓转过脸来看着莫胡二人,“丁府的婚宴整治的很不错,你们不想去大吃一顿吗?”

    ————————————

    郑玉静静的坐在新房里,手里绞着丝帕。忽然,她缓缓抬起头,“阿洛,你出去看看,外面怎样了?”

    “是,小姐。”一直侍立在她身边的婢女走了出去。

    待新房的门被阿洛从外面关上,郑玉站起身,轻轻说了句,“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呢?”

    杨牧云走了出来,在离她不到一丈处站定。

    郑玉定定的看着他,蓦然一声轻叹,“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我想要看看你开不开心。”

    “我开心怎样?不开心又如何?”郑玉的眸中带着一丝幽怨,“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能看到你开心出嫁,我心里至少会好受些,”杨牧云笑笑,“因为我本不该与你有任何交集的。”

    “但命运让我遇见了你,”郑玉叹道:“还让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你。”

    面对她的目光,杨牧云有些不知所措,转开了话题,“郑夫人对你的出嫁一定很高兴吧?”

    “当然,”郑玉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郑家与丁家门当户对,她自然替我高兴,至于我是否真的高兴已经不重要了。”

    “唔......”杨牧云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给生生的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间沉默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郑玉道。

    “明日我就要离开东京了,”杨牧云说道:“太后与王上派我出使大明,这一去要很久。”

    “是么?

    ”郑玉淡淡的说道:“那我在这里恭祝杨大人一路顺风了。”

    “多谢吉言,”杨牧云向她投去深深一瞥,“我在这里也恭祝你和丁公子夫妻和谐、幸福美满。”说着转过身悄然离开了。

    郑玉定定的站在那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

    五月初三,安南使节团离开东京北上了。杨牧云为正使,礼务司少卿阮日禄为副使,一行两百人,押运着数十辆大车出了东京城北门。

    吴氏玉瑶携黎思诚和安南文武官员亲自送行。

    “如果大明皇帝愿意接受我们作为臣属,就算削去王号本宫也答应,”吴氏玉瑶依依不舍的看着杨牧云,“早些回来,别让本宫一直牵挂着你。”

    “臣定不辱使命,”杨牧云深深一躬,“太后与王上请回,臣这就去了。”

    “师父,”黎思诚拉出他的手,还像以前一样称呼,“孤真舍不得你走。”

    “王上,”杨牧云俯下身子凝望着他,“臣是为了大越太平,为了王上能够安心理政,才不得不去,请王上体谅臣的苦心。”

    “那师父你可一定要回来。”

    “一定。”杨牧云微微一笑,“臣还要辅佐王上,如何能不回来?”

    ......

    远处,一位带着帷帽的女子看着杨牧云告别安南君臣,转身骑上马,率领一行人和装有贡品的车马缓缓北行。

    “小姐,”她身旁的一个婢女说道:“他们都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嗯。”那女子却一动不动,直到骑在马上的那人再看不见,才缓缓侧过身来。突然,她帷帽上垂下的薄纱一颤,目光定定看向立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人。

    那人便是丁煜,他与女子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却神色复杂不置一言。

    女子就是郑玉,她目光一闪,“你一直在跟着我?”

    丁煜的面皮微动了动,“我听说杨指挥要出使大明了,便想过来送一送,不成想在这里遇见了你。”

    “人都走远了,你才出现吗?”郑玉轻叹一声说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丁煜不自然的笑笑,想说却没能说出话来。

    “阿洛,咱们走,”郑玉不再看丁煜一眼,走出不远方说了一句,“你我既已拜堂成亲,我便会一心一意待你。今日之事,只不过是做个了断罢了。你不信任我,是要逼我回郑家么?”

    丁煜握着手一紧,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里,却感不到一丝疼痛。

    ......

    杨牧云骑在马上再次回首望去,东京城只剩下了隐约的轮廓。

    林媚儿一身男装,骑马与他并肩而行,显得英姿飒爽。她瞥了一眼正在遥望东京的杨牧云,说道:“你是不是有些不舍得他们?”

    杨牧云笑了笑,收回目光,“希望他们今后在安南一切安好,再不用过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们现在今非昔比,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所以我现在走的正当其时,”杨牧云说道:“这是冥冥中

    安排。”

    “你真不打算回来了?”林媚儿眨眨眼问道。

    “或许是真的。”

    “他们母子俩可是盼望你早些回来。”

    “时间一长,就算最深刻的东西也会慢慢淡忘的,”杨牧云的目光眺望远方,“前路漫漫,谁又能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呢?”

    林媚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此去京师,要是你又见到皇上的话,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一年多不见,你会作为安南国的使节重新回到大明。”

    杨牧云微微摇头,唇角一撇说道:“或许皇上会龙颜大怒,责怪我一去之后不该迟迟不归京,将我投进锦衣卫的大狱也说不定。”

    “真那样的话,我就把你救出来,”林媚儿嘻嘻笑着说道:“然后带着你远走高飞。”

    “别忘了你也是大明朝廷的人,”杨牧云看着她说道:“欧阳前辈一定会拦着你的。”

    “我不管,”林媚儿下巴微微一扬,“就算师父反对,我也会这样做。到时我们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居起来,你说好不好?”

    “我说不好有用吗?”杨牧云道:“我现在可打不过你,你说怎样便怎样?”

    “真的?”林媚儿笑道:“你说的我现在都想做了。”

    ————————————

    春天的草原,展现的是一片无边的绿色,不时的可以看到一群群的牛羊游荡其中,甚是悠闲。

    骤然,蹄声雷雷,两匹快马飞快的在草原上疾驰而过,荡起些许草屑。

    奔得一阵,那两匹马渐渐慢了下来。

    其中一匹栗色马上的绝美少女伸手捋了一下鬓边被吹乱的秀发,对身旁枣红马上的身穿皮袍的青年男子道:“王爷,后面没有追兵追来,看来他们已经被你的护卫们引走了。”

    青年男子手搭凉棚向南望去,依然面色严峻道:“不知离京师还有多远,我们还得赶快走才行。”

    绝美少女伸手一指前方的一个小山丘说道:“不如我们就在那座山丘后面休息一下......”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马儿累了,再跑就会脱力。”

    青年男子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两人策马向那小山丘行去。

    青年男子便是郕王朱祁钰,绝美少女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京师第一美人柳云惜。他们在觑准机会从斡剌特军营里逃了出来。也先派一支骑兵追赶,却被保护朱祁钰的骑兵护卫引去另一个方向。

    两人来到小山丘背后下马歇息,柳云惜瞥见山丘上隐隐有人向这里窥视,不由警觉起来,握紧剑鞘。

    “王爷,有人。”

    “什么?”朱祁钰吓了一跳,“会是什么人?斡剌特人吗?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到这里。”

    柳云惜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你先走。”

    “不,”朱祁钰握住她的手,“我要跟你一起。”

    柳云惜秀眉微蹙,正想再说什么,忽听一阵桀桀怪笑,头顶人影晃动,从山丘上飞身跃下几人,团团将他们围住。

    他们一共有四个,都是喇嘛。

第八百二十四章 草原风波

    这是四个红衣红帽的喇嘛,每人手拿一对金钹,目露凶光,盯紧了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柳云惜握紧剑柄,挡在了朱祁钰面前。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一阵桀桀怪笑,用一种异常尖锐的嗓音叫道:“我们奉命在此,等候二位多时了。”

    “奉谁的命?”柳云惜沉声问道。

    “跟我们走一趟不就明白了?”身材高瘦喇嘛目光一转,“二位请吧!”

    “若是我们不跟你们走呢?”柳云惜眯起了眼。

    高瘦喇嘛与其他三位喇嘛互相对视了一眼,“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音未落,柳云惜的身形已经倏地飘起,剑锋划出一道闪电,直取左侧一个身材矮胖的喇嘛。

    那喇嘛没想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绝色美人竟然有如此伸手,猝然发难之下他不及防备,森寒的剑锋已指至距他咽喉不到三寸之处。他大惊之下,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本能的伏低了身子,就地一个翻滚。只觉头顶一凉,僧帽已被削去。

    就在他正要起身之时,柳云惜的剑锋又指向了他后心。

    “啊——”矮胖喇嘛惨叫一声,背后鲜血四溅,扑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呼呼呼——”三条人影穿梭,将柳云惜围了个严实。

    金光闪烁,六面金钹一齐向她袭来。

    “叮叮当当——”一连串的爆响声骤起,柳云惜纤细的身影蹿出三个喇嘛的合围,一拉住朱祁钰的手,“快走!”

    朱祁钰眼皮一翻,一阵腾云驾雾的感觉过后,人已落在了马上。

    柳云惜的剑背使劲在马臀上一敲,马儿一声嘶鸣,扬起四蹄便跑。

    “快追——”高瘦喇嘛一声大吼,和其余两个喇嘛正要去追,却被柳云惜挥剑拦住。

    金钹翻飞,剑影拂动,四个人影搅在了一起。

    “欻——”一阵凄厉的破风声突然自远处响起,柳云惜眼角瞥处,只见一道金光如流星般飞向策马飞奔的朱祁钰。

    “唏??——”朱祁钰的坐骑一声悲鸣,原来是被那道金光扫到了前蹄,向前一栽,朱祁钰被甩落马下。

    “王爷......”柳云惜一惊,想要上前去救,却被那三个喇嘛死死缠住。

    “让开——”她柳眉一竖,杏眼圆睁。手中剑锋精光大炽,卷起一股厉气飓风般刺向那三个喇嘛。

    “铮——”、“呛——”两声刺耳的声音响过,只听“啊啊——”两声痛呼,两个喇嘛手中金钹脱手而出,踉踉跄跄的卧倒在地。

    高瘦喇嘛大惊,袍袖一挥,手中金钹飞速转动起来,化作两道刺眼的光幕卷向柳云惜。

    柳云惜双眸一凝,手腕翻动,手中剑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迎了过去。

    “铿——”的一声闷响,高瘦喇嘛后退一步,左臂无力的垂下,一道血痕绽露在左肩。

    柳云惜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揉身而上,剑锋响起一阵厉鸣,爆闪向那喇嘛。

    高瘦喇嘛一咬牙,手握金钹强忍疼痛抬起右臂正欲抵挡。

    忽然“当——”的一声,柳云惜的剑锋一偏,进击的身影戛然而止。

    一个年老的喇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那喇嘛头戴红色班智达帽,脸上沟壑纵横,长长的白眉自脸侧垂了下来。凸出的眉峰下,一对眼睛精光湛然。

    “德吉,你不是她的对手,退下!”年老喇嘛对那高瘦喇嘛说道。

    “是,师父。”高瘦喇嘛恭恭敬敬立于一旁。

    年老喇嘛目光转向柳云惜,“女檀越好俊的身手,本尊可要好好领教一下了。”

    他只随随便便的一瞥,柳云惜心下一惊,“这喇嘛好大的威压,看来比那几个喇嘛要厉害得多。”暗自运气,握着剑柄的指节都发白了。

    “怎么,女檀越还不出手吗?”年老喇嘛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大师先请!”柳云惜说道。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忽然感觉心里没底。

    年老喇嘛微微一笑,“你若不出手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看了一眼正从地上爬起的朱祁钰,“你要想救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柳云惜深吸一口气,向他凝视片刻,脚步慢慢移动起来。在移至他身侧目光不及之处时,剑锋骤然暴起,瞬间便划至他的颈侧。

    剑光一划而过,仿佛连空气都能撕裂,可年老喇嘛的身影却消失了。

    柳云惜心下一惊,她发现年老喇嘛的身形好快,快得如同鬼魅。一击不中,正要闪身后退,可对方已移至自己面前,还未抬手,只觉手腕一麻,再也拿捏不住剑柄,手一松,剑身便滑落在地。

    紧接着颈下一麻,浑身流动的气息一滞,移动的脚步也变得蹒跚起来。

    年老喇嘛眼角微微一斜,定住身形沉声喝道:“阁下还不现身吗?”

    只听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柳云惜的眼前又多了一个人影。此人年约四十左右,一身文士打扮,眼神湛然有光。

    “萨喀巴大师好灵的耳目,”中年文士赞道:“这么快便发觉在下了,佩服啊佩服!”

    年老喇嘛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阁下何人,欲要怎样?”

    中年文士轻轻一笑,“在下乃一无名小卒,说出来萨喀巴大师也不会知晓......”目光在朱祁钰和柳云惜身上扫过,“这两个人在下想要带走,还请大师行个方便!”

    “我要是不答应呢?”萨喀巴眼中闪出一道厉芒。

    “在下可不想与大师交手,”中年文士淡淡道:“不过这两个人于我来说极为重要,大师要是不给在下面子的话,说不得也只好一战了。”说着叹了口气,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萨喀巴瞪视着他,良久方道:“你是大明朝廷的人?”

    “不是。”

    “那为什么非要与本尊为难?”

    “在下虽与大师道不同,但却相与谋。”中年文士笑道:“大师就算不将这二人带回,脱脱不花大汗也不会责怪大师的。”

    “哦?”萨喀巴的目光在中年文士身上又逡巡片刻:“你能帮大汗吗?”

    中年文士微

    微摇头,“我与大汗志同,却道不合,做的事不会对他不利。”

    “那好,”萨喀巴目光一转,“这两个人是你的了。”

    “多谢大师!”中年文士朝他微微拱手。

    “德吉,”萨喀巴看向高瘦喇嘛,“走!”

    “是,师父!”德吉犹豫了一下,搀扶起那几个喇嘛。

    其中两个喇嘛还好,另一个伤势较重,德吉帮他们包扎好伤口,背起伤重的喇嘛,跟在萨喀巴身后而去。

    “师父,”德吉撵上几步,在萨喀巴身旁低声说道:“咱们就这样走了吗?”

    “他们有备而来,”萨喀巴面沉似水,“那人武功不在本尊之下,况周围还埋伏着其他人手,本尊没有必胜把握。”

    “唔......”德吉的目光向远处看去,草叶随风低伏,一切显得那样静谧。

    ......

    中年文士挥袖一拂,柳云惜立时体内气息顺畅,连忙出言道谢,“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不必不必,”中年文士摆摆手,“我方才路过时见这里有人厮杀,便想看看热闹,不想那喇嘛反而不为难你们了,幸事幸事!”

    这时朱祁钰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你救了我等,我定当厚报!”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言谢?萍水相逢,又何必问那么多呢?”他看着朱祁钰,“你们要去哪里?”

    “京师!”

    “嗯,”中年文士点点头,“我正巧也要去京师,不妨一起同行,可好?”

    “那太好了,”朱祁钰兴奋的看看柳云惜,“我们就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

    ————————————

    大明京师,紫禁城奉天殿。

    端午节过后的第一个早朝,群臣上朝时发现出使漠北斡剌特部的郕王殿下回来了,而年轻的皇帝面色有些因此,不由心下惴惴。

    早朝开始后,朱祁镇没有等臣子们上奏,便开口向兵部尚书邝埜问起了九边防务上的事情,还有京师三大营的状况。

    邝埜便将大明北疆辽东自甘肃一带的防务详细讲述了一番,又陈述了京师布防情况,末了道:“由于之前南下调动,现京师三大营兵员缺额甚多,这要等年中秋粮运到京师,再把山东跟河南的备操军调来京师,补足三大营缺额。”

    “还要等年中秋粮运到,”朱祁镇皱了皱眉,“不能把山东跟河南的备操军现在就调来吗?”

    “回皇上,”邝埜说道:“军队调动是大事,动辄便是十万人以上调离原防地更需慎重。兵书上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京师储备的军粮已不多,陡然十多万兵马调至京师,若无妥善安排,恐怕会出乱子啊!”

    “什么,”朱祁镇眉头皱起,“京师重地,竟然没有足够储备的军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向户部尚书王佐看去。

    王佐连忙上前奏道:“皇上,去年南征,京师储粮已随南征大军运走大半,今年秋粮未下,实在是不足以支用山东与河南的备操军之用。”

第八百二十五章 孤独帝王

    “不足以支用?”朱祁镇嘴角噙着冷笑,“诸位臣工,鞑子的大军就要打过来了,他们是否能够慢慢等朕筹备好粮草,调集足够的将士再来与我大明交战?”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诸大臣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皇上,”内阁大学士曹鼐奏道:“我们不是与鞑子修好了吗?还封鞑子的领袖赛因孛罗为忠义王......”

    “封他们一个忠义王便要对朕尽忠么?”朱祁镇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朕虽年轻,但也没迂腐到那个程度。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现在郕王已经从漠北回来,对那里的情况知之甚详,”瞥了一眼御阶下的朱祁钰,“祁钰,你跟他们说说。”

    “是,皇上,”朱祁钰见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朗声说道:“本王自去岁出使漠北,被敌酋也先扣留了一年有余,若不是寻机逃出,本王也不会站在这里......”抬高了声音,“也先率大军打败了西方的阿布海尔汗,控制了整个西域,现整军数十万东进,不出一月,便会攻击我大明。”

    “郕王殿下,”另一内阁大学士苗衷说道:“皇上派你去示恩他们,修复与我大明的关系,你怎么......”

    “苗大人是指责本王把皇上的差事办砸了,是吗?”朱祁钰强忍胸中的怒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大明要想让那些鞑子臣服,岂是说两句好话就能如愿的?他们只懂得谁的拳头更硬,若是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御敌于国门之外,他们怎会老老实实的称臣纳贡?”

    “你们都听到了?”朱祁镇的目光威严的在殿内扫视了一圈,“鞑子即将兵临城下,你们打算如何为朕分忧?”

    殿内群臣的面孔齐刷刷的垂了下去。

    朱祁钰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怎么,诸位臣工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目光又落在邝埜的身上,“邝爱卿,你主管兵部,有何应对之策?”

    “皇上,”邝埜抬了抬眼皮,“事情或许没有郕王殿下说的那么严重,兵部并没有收到来自边关的急报。鞑子是否要来,会有多少兵马,攻击哪个方向?总得好好派人去察探一下才能拟一个对策。”

    “嗯,”朱祁镇面沉似水,“邝爱卿老成谋国,当真谨慎......不过京师军粮储备和三大营的缺额势不能再拖了,邝爱卿,王爱卿,朕给你们半个月,半个月内必须把事情办妥。”

    “皇上......”两人面面相觑,一齐奏道:“此时离江南夏粮稻熟至少还需两月,半个月内实在无粮可征,而备操军的军械和甲胄还未备齐,冒然调入京师,怕战力不佳,还会引起粮食紧张。”

    “没有新粮,难道就没有各地的陈年积粮可征调吗?”朱祁镇不悦道。

    “皇上,”邝埜说道:“靖远伯王骥总督西南军务,率十数万大军征讨麓川。此外还有流贼祸乱浙闽赣三省,宁阳侯陈懋正督师清剿,那一处都要调动军队与粮械......”

    “是啊!”王佐也一脸苦相,“现在到处都需钱粮,户部早已入不敷出,北疆各镇的军饷都已欠了

    三个月了。”

    “什么?”朱祁镇双眉一竖,正要发作,见群臣没有帮自己声讨二人的意思,遂一甩袍袖,叫道:“退朝!”

    ......

    回到乾清宫,朱祁镇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在里面发脾气。

    此时,王振来到了乾清宫外,见一众宫女太监在外面战战兢兢,里面还不时发出朱祁镇的咆哮声,便去问小云子,“皇上为何今日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公公,”小云子忙道:“小的也不知道啊!自从早朝回来万岁爷就这样了,您还是赶快进去劝劝皇上吧!”

    王振凝立片刻,便举步入了乾清宫。

    “啪——”一只宣德年制的青花瓷碗掷到地上被摔了个粉碎,朱祁镇额头青筋直凸,面容也因为扭曲而变得有些狰狞。

    “皇上是被谁气成了这个样子?”王振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瓷,“待老奴去收拾他,为皇上出出气!”

    “气朕的人多了,”朱祁镇脸色潮红,胸脯起伏不定,“他们......他们没一个能给朕分忧的,朕想干什么,他们就摆出一大堆的难处。朕要是能解决,还要他们做什么?”

    王振也闻听了今日早朝的事,目光一转说道:“皇上,老奴是永乐末年入的宫。想当年太宗皇帝在位时,可谓是雄才伟略,那时候我大明北却鞑虏,南定安南。用兵比之今日犹甚,可为何能支撑得下来呢?”

    “是呀!为何能支撑得下来?”朱祁镇止住了胸中怒火,看着这位从小就陪侍在自己身边的王先生。

    “那是因为太宗皇帝开了海禁,”王振说道:“海外各国的物资涌入我大明,并源源不断的充实了我大明的户库。这才使太宗皇帝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连续五次亲征漠北,就此一项,功在千秋啊!”

    朱祁镇目光一亮,“海禁?对,海禁。朕继位这些年来,为何那些个大臣们无一人提开海禁的事?”

    “那是因为仁宗皇帝和宣宗皇帝听从了身边大臣们的话,慢慢把海上贸易给禁了。”

    “这是为何?”

    “因为开海势必要建设海疆,”王振说道:“皇上你想,这得造多少艘船,花费多少银两。朝中大臣们怕老百姓纷纷出海不好管控,也怕一些国外势力骚扰我大明海疆,便蛊惑两位先帝把海上贸易给禁了。”

    “啪——”朱祁镇一拍桌案说道:“怎能因噎废食?这些个做文臣的,什么都怕,要是都这样,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皇上英明,”王振笑眯眯的说道:“那些个大臣就是欺负皇上年轻,合起伙来欺骗皇上。”

    “王先生,”朱祁镇的面色激动起来,“要是你能够主领内阁,替朕掌管兵部和户部那就好了。”

    “皇上真是折煞奴才了,”王振忙道:“奴才是个蠢笨的人,能够留在皇上身边侍候就已千幸万幸,哪儿能去管那些外臣们的事?”

    “你对朕忠心,朕心里明白,”朱祁镇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说道:“他们欺负朕年轻,朕就做一件大事让他们看看!

    ————————————

    朱祁钰回到王府后,王妃汪氏喜不自胜,终日悬着的心方落地了,忙令人去王宫禀报吴太妃。

    朱祁钰神情却甚是疲累,他一回到京城连家都没回便进宫去见皇兄朱祁镇了,将草原上的变故一一陈述给他听,这才有了早朝上的那一幕。

    “要是王爷再不回来,臣妾就要亲自到漠北去寻王爷了。”汪王妃一边抹泪一边泣声道。她一身素白色的衣裙,连头上都没有装饰金银珠翠,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她在给郕王守孝呢!

    “月英,”朱祁钰拉着她的手说道:“本王能够安然自漠北回到京师,离不开一个人的拼死相护,要不是她,本王恐怕就要死在茫茫大漠了。”

    “那个人是谁?”汪王妃说道:“臣妾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他现在哪里?”

    “她是个女子,不方便来府里。”

    汪王妃睨了他一眼,“看王爷的意思一定是位红尘知己了,要是王爷喜欢的话,就把她带来,臣妾一定好好待她。”

    “真的?”朱祁钰眉毛一扬,低低的说出了柳云惜的名字。

    汪王妃的脸色登时变了,“是她?”

    “如何?她现在方便来府里吗?”朱祁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眸子,看她如何表态。

    “旁人也就罢了,可她......”汪王妃顿了顿说道:“难道王爷忘了去年在京城发生的事?她身上可是披了锦衣卫的案子。”

    “这一点勿需你提醒本王,”朱祁钰说道:“此事本王会向皇上分说,她进府的事......”

    “这个臣妾不能自专,”汪王妃说道:“王爷还是跟太妃她老人家说一说的好。”

    正说着,就见王府管家匆匆而来,“大王,王妃,太妃娘娘到了。”

    朱祁钰看看汪王妃,“走,随本王一起去迎太妃。”

    吴太妃见了自己的儿子,当即热泪盈眶,母子俩相拥而泣,互诉别后的衷肠。

    “你离开京城后,本宫一直吃斋念佛,希望你能够平安归来,天可怜见,总算让本宫盼到你了......”说到这儿,吴太妃的眼泪又禁不住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母妃,我这不一切都挺好吗?”朱祁钰笑着晃晃自己的腿脚。

    “顽皮!”吴太妃嗔怪的拧了他一下鼻子。

    母子俩谈着谈着,话题就引到了柳云惜身上。

    “祁钰,”吴太妃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要迎她进府却不可以,之前我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就是因为她的身份吗?”朱祁钰有些不服气。

    “祁钰,”吴太妃一脸严肃的凝视着他,“要知道我们身为皇家的人其实很多事都身不由己的。你这样做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怕是连你的王爵都给夺了。”

    “我不怕,”朱祁钰目光坚定,“母妃,我不能没有她!”

    “放肆!”吴太妃变了脸色,“你是要气死本宫吗?”

第八百二十六章 噩报传来

    眼见这对母子越说越僵,汪王妃便在一旁开始打圆场,“王爷只是一时心软罢了,让他好好思量一番,终归是能想通的。”

    吴太妃依然忿忿不已,“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一样意气用事。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在京赋闲的亲王罢了,连自己的封地都没有。皇上一道圣旨便可以左右你的生死......”

    “母妃若是担心,便由我去向皇上分说,皇上一向待人宽厚,定不会抓着他人府邸私事不放。”被母亲一通数落,朱祁钰忍不住出言抗辩道。

    “你......”吴太妃气急,指着他的手颤抖不已,“你现在翅膀硬了,谁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要不是你终日在京胡闹,皇上怎会把你发配到大漠的虎狼窝去?一个不好,你终生就别想再踏足京城了,连这个都看不透,你由得你乱生心思吗?”

    “王爷,”汪王妃推了朱祁钰一把,“母妃也是为了你好,要是你真出了什么差错,叫我们该怎么办呐?”说着掩袖啜泣。

    两个女人一个絮絮叨叨,一个抽抽噎噎,把朱祁钰弄得头大,摇头叹道:“谁叫我不是皇上,让人处处拿捏......”

    话刚一出,两个女人大惊,吴太妃一把按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你疯了吗?这话也敢出口,是想这里所有人都陪你死吗?”惊惧的目光犹疑不定看着门外,生怕冲进来一群虎狼官差,把王府里的人统统锁走。

    ————————————

    京师城东智化寺是太监王振的家庙,是朱祁镇下旨敕建的,寺庙正门上嵌一块汉白玉匾,上刻“敕赐智化寺”五个楷书大字。

    王振经常会到这里来上香礼佛,这日他正在一间禅房里跟人在交谈着什么,能在这里与王振说的上话的,身份也不一般。

    而这人的特殊之处是个女人,她便是王振的干女儿,杨牧云的夫人周梦楠。

    看着周梦楠呈给他的册子,王振眉开眼笑,“好,很好,没想到三十万石的粮食这么快就运来了,你简直比那些户部的官儿效率要高多了。”

    “还是义父给的牌子管用,我不过是拿着狐假虎威罢了,”周梦楠笑着说道:“您是知道的,朝廷给的粮食收购价极低,又遭层层盘剥,是以那些粮食大户都不愿把粮食卖与官家。还是义父的法子好,直接让我以皇家的名义高价收购粮食,地方官员不敢过问,这样一来,才会这么快将粮食运到京师。”

    王振乜着眼睛说道:“这一趟你破费不少吧?”

    “义父说哪里话?”周梦楠说道:“能跟着义父办皇差,是女儿天大的福分。”

    王振点点头,“你放心,义父是不会亏待你的,你购买粮食的款项我会在年底前让宫中支给你。这另一半的粮食......”

    “义父放心,”周梦楠道:“下个月十五准到。”

    “嗯,好,”王振眉毛一扬,兴奋得站起身,“只要有粮在手,办什么事都不用着慌了。”看看周梦楠叹道:“可惜你是个女子,不

    然义父可以给你个一官半职当当。”

    “只要能跟在义父身边办事,不比当官要威风吗?”周梦楠笑着呈上一包红色绣金线的锦囊,“这是外邦上好的龙涎香,带在身上可清脑醒神,是女儿好不容易才淘来的。”

    王振一听两眼放光,一把抓过迫不及待的放至鼻端深深衣袖,一股浓浓的异香直冲脑门。太监因为去了势,身上难免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为了亲近主子。一些有权势的太监会想方设法得到一些熏香掩盖身上的异味,其中以龙涎香最为珍贵。

    “义父觉得如何?”

    “好......很好,”王振连说了几个好字,“还是你最懂我,”捏了捏锦囊,“找到这么大的龙涎香很不容易吧?”

    “义父喜欢就好。”周梦楠笑道:“若是开了海禁,我能找到更好的东西孝敬义父呢!”

    “海禁?”王振摇摇头叹道:“要开海禁可不容易,朝中阻力很大,皇上暂时还顾不了这头。”

    “我相公他在外的时候也不短了,义父您看......”

    王振沉吟了片刻,“义父理解你的意思,希望你的男人能够回来。可你也要明白皇上的用意......”顿了顿,续道:“今年永清公主都已经十四岁了,最多再过两年就要出嫁。到那时我出面去求皇上,把你男人调回京城就十拿九稳了。”

    “如此让义父操心了。”周梦楠欠了欠身。

    “你男人是个有本事的,”王振说道:“听说在安南国混得风生水起,再过两年,估计就乐不思蜀了吧?”

    “义父说笑了,”周梦楠淡淡道:“他今后的仕途少不得要义父操心,到时还得义父多加照应。”

    “都是自己人,这个好说。”王振眯着眼睛道:“他如心向我大明的话,就尽快脱离安南那个地方。”

    “朝廷要征讨安南了吗?”周梦楠心下一惊。

    “还没有那么快,”王振道:“最新的军报刚刚传来,麓川的战事大局已定,如果北疆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的话,下一步便是征讨安南了。所以在朝廷对安南用兵之前,还是劝你男人尽早离开的好。”又加了一句,“朝廷是不会忘了交趾布政使司的。”

    “我明白了义父。”周梦楠的俏脸上隐现一丝忧色。

    看着她担忧的样子,王振笑了笑,“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去安南的。你男人现在作为安南国的使节不日就会来到京城,到时你劝导一番,不要让他再回安南了。”

    “义父是说他就要来京师了,是吗?”周梦楠激动起来。

    “嗯,”王振微微颔首,“或许他下个月就回到京师了,你们夫妻俩有一年多没有相见了吧?”

    周梦楠目光闪烁,想起不日就要跟杨牧云见面,心中不能自已。是呀,一年多了,他在那边可好?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皇上一直没有革他的职,吏部也还留着他的官凭,”王振说道:“可见皇上还是想要起用他的,只盼不要让皇上对他失望的好。

    “他......决不会有负皇上的。”周梦楠抿着嘴唇,杨牧云心里究竟怎么想,她有些没底。

    “皇上暂时不待见他,是因为永清公主的事,”王振说道:“只消公主出嫁,与他再没了瓜葛,皇上便会再度起用他。这段日子,还需他能耐得住寂寞,不要做出有负朝廷,有负皇上的傻事才好。”

    “他不会的,他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决不会有负皇上。”

    “嗯,咱家也希望如此,”王振安慰她道:“等他到了京城,你便带他来见咱家。”

    “是,义父。”

    “好了,你回去吧。”王振缓缓道:“一定要盯着那批粮食,不要办砸了。”

    周梦楠应声去了。

    王振轻叹一声,闻着那锦囊里的龙涎香躺在了禅床上。这时,只听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响起。

    王振腾的一下自禅床上坐了起来,“是谁?”

    “是我,小云子!”

    门一开,那个朱祁镇身边的小太监便匆忙的来到王振面前,“小的见过公公,现在皇上急着要见您,您还是赶快随小的进宫吧?”

    “这么急,”王振心里咯噔一下,“宫里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小的不知,”小云子催促道:“您还是赶快走吧,皇上现在已经等着急了。”

    ......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王振穿戴整齐来到这里时,朱祁镇正一脸焦急的走来走去,一见王振便道:“王先生,你可算来了。”

    “老奴见过皇上。”王振向着他躬身一礼。

    “不必多礼,”朱祁镇拉着他到自己的御案前,指着一堆奏折说道:“这是各镇的加急军报,鞑子的骑兵现正大举进攻我大明边关。”

    “这么快?”王振一惊,“看来郕王殿下所说不假。”

    朱祁镇点点头,“七月十一,鞑子大军攻大同,大同右参将吴浩于猫儿庄迎战,兵败身死。七月十五,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左参将石亨等人率军与鞑子战于阳和,大败,全军覆灭。宋瑛、朱冕战死,石亨单骑奔还逃回大同城内,监军郭敬躲藏在草丛中才躲过一劫......”眉头一皱,忍不住骂道:“他们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丢尽了我大明的颜面。”

    王振听得心惊肉跳,“那大同城......”

    “大同还在我大明手里,”朱祁镇道:“可虏焰嚣张,要是不给其重重一击,不日他们就会直抵京师城下。”

    “皇上,”王振忙道:“我们得赶紧加强京师防务,坚壁清野......”

    “不,”年轻的皇帝愤怒的脸上夹杂着一丝兴奋,“朕要亲率大军御驾亲征,打掉他们的气焰。”

    “什么?”王振一惊,“皇上请三思,我军准备不足,不能轻易出击。况且兵凶战危,战场上刀光剑影,皇上万金之体,怎能亲临险地?”

第八百二十七章 皇帝亲征

    “如何不能?”朱祁镇不以为然的说道:“太宗皇帝五次亲征漠北,使得鞑子诸部争相臣服。就是父皇在世时,也曾亲率三千骑兵大破鞑子数万,朕虽不比父祖威风,也不能让鞑子小觑了去。现三大营的兵力得到部分补充,已达十七万。朕率十五万亲征,够份量了吧?”

    “可......可鞑子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我军大都是步卒,没有他们快啊!”

    “三千营不也是骑兵吗?”朱祁镇辩驳道:“朕可以让三千营的骑兵咬住鞑子主力,再让五军营和神机营包抄,就可必胜。”说着一脸满满的神气。

    “皇上,”王振听得脸上肌肉一哆嗦,忙道:“战场上情势千变万化,皇上您又从未带过兵。不比太宗皇帝和先帝,他们可都是年轻时就带兵征战的。”

    “朕今年也二十出头了,”朱祁镇瞪了他一眼,“谁天生都是带过兵的?军报上说鞑子骑兵不过五万,朕率十五万兵去,三个打一个,还打不赢吗?”

    “可大军行进,粮草锱重的输送至关重要,”王振说道:“京师缺粮,如何供应大军作战呐!”

    “缺粮?”朱祁镇眉尖一挑,“朕不是上个月就让你着手解决此事吗?”

    “回皇上,”王振道:“今日不过刚刚从江南漕运过来三十万石粮食......”

    “三十万石?”朱祁镇眼睛一亮,拍拍他的肩膀,“很好,就以此充运军粮朕瞧也够了。”

    “皇上,”王振忙道:“这可是整个京师的粮需,不能都运往战场......”

    “行了,行了,”朱祁镇将手一摆,“抽出十万石以供军需,就这么定了。”

    见他说的轻描淡写,王振深吸一口气又道:“皇上,老奴没打过仗,对于皇上亲征之事老奴不敢随便置喙。朝内功臣宿将甚多,皇上应多向他们征求意见。”

    朱祁镇有些不耐烦,“朕明日就举行朝会......不过亲征之事朕意已决,不再更动。”看了王振一眼,“到时朕亲征之时,王先生也随朕一同出征吧?”

    王振吓得浑身一颤,“老奴,老奴从未上过战场......”

    不等他说完,朱祁镇便打断了他的话,“不见得吧,王先生是永乐末年入的宫,朕听说太宗皇帝第五次北征时王先生就曾随帐听用,怎能说没上过战场?”

    王振一愕,不再言语了。

    “王先生,”朱祁镇态度诚恳的说道:“你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对你很是尊敬。自朕继位以来,文武百官皆轻视朕,对朕的旨意阴奉阳违,能得用的人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个。”叹了口气,“太宗皇帝与先帝都是以军功立威,朕也希望能像他们一样。所以,朕希望你能支持朕。”

    “皇上......”看着他一脸期盼的神色,王振心中一热。

    ————————————

    第二日一早,上朝的群臣发现,年轻的皇帝没有穿戴往常的袍服和翼善冠,而是一身金盔金甲,站在龙椅前按剑而立。

    群相大哗,然而朱祁镇却神色镇定。向大臣们朗声说鞑

    子大军攻掠大同,自己将率军亲征,毕其功于一役。

    群臣大惊,一齐反对。吏部尚书王直认为边鄙之事,自古有之,只要将士用命,必可图胜,朝廷应以守为主。只要坚守城池,必能却敌而去,鞑子的骑兵还能飞上城墙不成?何必甘冒风险与之野战?劝谏皇上不必亲御六师,以临塞下。其余大臣纷纷附和。

    可皇帝年轻气盛,根本听不进去,沉着脸说兵贵神速,明日便领军出征。不再听大臣们劝谏,悻悻宣布退朝。

    大臣们犹如炸了锅一般,退朝后找到王振,让他劝说皇帝收回成命。

    王振一脸无奈,说皇帝之意已决,无法更改,就是自己也要随军出征。

    大臣们便托人入宫,请太后与皇后出面劝说朱祁镇不要出征。

    这些深宫的女人乍一听也犹如晴天霹雳,哭哭啼啼的到乾清宫去找皇上。一打听,皇帝直接去三大营了,根本就没有回宫。

    为了体现自己的效率,朱祁镇在一天之内便交待完了所有的事。立皇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郕王朱祁钰监国。太师、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驸马井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数十位大臣随同亲征。

    七月十七,朱祁镇出德胜门,率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北进发。

    七月十九日,兵至居庸关,这时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将士们苦不堪言,群臣请驻跸于此,却被朱祁镇一口否决了。

    “我行走艰难,敌也一定更加困难,当把握战机,一鼓胜之。”这是皇帝的原话。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现在不知敌踪,如何知道他们困难?一切全凭想象吗?

    张辅更是摇头,所谓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现不知彼,又不体恤己方将士,这仗还如何打?与朱勇相视苦笑。

    七月二十三日,大军行至宣府。风雨更大了,由于准备不足,后方粮草输送缓慢,军中已然断粮,怨气蔓延,群臣们再一次请皇帝驻跸。

    朱祁镇干脆避而不见,让王振去面对那些汹汹群臣。

    “王公公,不能再往前走了呀!”泰宁侯陈瀛说道:“敌情不明,要是一孤行的话,万一中了鞑子的圈套可怎么办?”

    “是呀!”襄城伯李珍也在一旁说道:“现大雨滂沱,我军驻扎坚城,尚还能与敌一战,要是野外仓促相遇,该当如何应对?”

    ......

    面对众人诘问,王振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已经说了,我大军十五万,会同边镇守军,不下二十万。而鞑虏不过区区五万,怕他什么,遇之便战,人多还怕人少吗?”

    “这这这......”张辅气得胡须翘起,“打仗怎能如此儿戏?皇上在哪里,快让我们去见皇上!”

    “对,让我们见皇上!”

    见群情激昂,王振脸一沉,“皇上正在歇息,你们惊扰圣驾,不怕皇上降罪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踏前一步。

    “诸位请回,”王振道:“待皇上醒了,咱家再通知诸位。”

    看来皇上是打算驻跸于此了,”有人悄声道:“还是依王公公之言,先回去吧!”

    众人议论一阵,觉得朱祁镇应该不再向前,便散去了。

    王振松了一口气,便去见皇帝。

    “皇上,大臣们说的有理,”王振入内对朱祁镇道:“宣府城高墙厚,敌人若来攻,我军可从容抵御,比与之野战强。”

    年轻的皇帝嗤笑一声,“宣府再坚固,还能比得上京师吗?若是抵御敌人来攻,朕留在京师也就是了,辛辛苦苦跑这里来做什么?真是迂腐之见。”

    “可、可军中已经断粮......”

    不等王振说完,朱祁镇便道:“宣府不是还有数千石储粮吗?朕可以先行征用。”

    “这......这怎么可以?”王振瞪大了眼。

    “怎么不可以?”朱祁镇不以为然的道:“后面不是还有粮食运来吗?等粮食一运到宣府便补上不就成了?”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微微摇头道,“真是愚不可及。”不等他再说,便加了一句,“传朕旨意,一俟搬运完粮食,即行出发。”

    “老奴......老奴遵旨!”王振只觉头嗡嗡的。

    ......

    看着被搬空的粮库和连夜开拔的大军,宣府守将杨洪一声叹息,“保障不力,轻敌冒进,兵之大忌。”

    “大人,”他身旁的一名副将忿忿道:“他们把粮食都搬走了,我们怎么办?”

    杨洪瞥了他一眼道:“我们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抱怨什么?难道让皇上的大军空着肚子连夜行军吗?如果那样,让他们如何保卫皇上?”

    “但是夜黑雨骤,若是碰上鞑子的大军怎生抵挡?皇上此举实在是太冒险了。”

    杨洪抬起头,哗哗的雨声仿佛更响了,一点儿也没有要减弱的样子。遂喟然一叹,“希望老天保佑皇上一路平安。”

    ......

    经过一夜行军,大军开到了鸡鸣山,群臣又一次要求去见皇上。朱祁镇一概不见,要王振拦阻他们。

    王振无奈,只得诓骗群臣,说是最新军报,鞑子大军听说皇上御驾亲征,欲要溃逃塞外,所以皇上才连夜行军,想要追上他们,一举歼之。若群臣贻误军机,按军法当斩,这才把他们吓阻住。

    对于大明皇帝的一腔激情,老天似乎并不想帮他,一路之上阴雨连绵,大军行进极为艰辛。

    七月二十八日,大军到达阳和。一眼望去,遍地皆是大明将士的遗骸,有些尸体在雨水泡得肿胀,蛆虫遍地,让人望之骇然。阳和之战后,鞑子骑兵到处出没,无人敢来收殓阵亡将士骸骨,以至于暴之于野十余日。

    大臣们再一次劝阻皇帝不要再行进了,可朱祁镇依旧不为所动,留下一部将士收殓这遍地阵亡将士遗骸。大军主力继续行进。

    “若不能为阵亡的大明将士复仇,朕枉为人君。”朱祁镇在阳和战场发下了这样的誓言。血腥的场景不但没有吓退这个初涉战场的年轻皇帝,反而激起了他胸中热血。

第八百二十八章 凄风苦雨

    在见识了阳和战场之后,所有大明将士的神经都已绷紧,生怕鞑子骑兵突然出现。

    年轻的皇帝让全体将士做好战斗准备,以防不测。可斥候来报,方圆五十里内未觅敌踪。闻得这份军报,在场的人也并未掉以轻心,毕竟鞑子骑兵来去如风,机动性极强,很短的时间内便会杀到。

    大军的行进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大臣们私下里又开始议论怎样劝说让皇帝班师回京。

    吏部郎中李贤撺掇几名御史说:“今天子蒙尘,六军丧气,无不切齿于王振,若用一名死士,砍下王振的脑袋扔到皇上面前,厉数其惑君误国之罪,当可使天子回心转意,再由英国公领兵,御驾可回也。”

    “李公说的不错,”一名御史说道:“可我等官微人轻,无法面见圣上。此事须得有英国公出面。”

    就这样,一群书生出身的文官便找到张辅,把心中的打算说了。

    张辅闻听大震,久久不语,这位当年平定安南的名将早已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变得暮暮沉沉,优柔寡断。

    “尔等忠心为国,吾已知矣,”张辅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可当此行军之际,此举实不妥当。杀掉一个王振容易,可若想稳定大局便难了,万一全军哗变,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已离大同不远,等进了大同城,再徐徐图之。”好说歹说,才劝下这些文官的清君侧之志。

    八月初一,天子亲征的大军到达大同。宣大总督罗亨信亲自带队出来接应,把大明天子迎入了大同城。

    朱祁镇问起战况,罗亨信顾左右而言它。

    他身后一名高大粗壮的汉子说道:“禀皇上,鞑子闻听天子亲征,已然退却。末将率军追击,斩俘甚众。”

    朱祁镇眉毛一扬,“此人是谁。”

    “末将乃大同左参将兼都督佥事石亨,”那汉子上前拱手一礼昂然道:“鞑子们一听说皇上率天子六师到了,争相溃逃,末将才能轻易取胜,实赖天子之威也。”

    “真猛将也,”朱祁镇听得连连点头,赞道:“要是朝中之人皆像石将军,鞑子何愁不灭。”顿了顿,“鞑子朝哪个放向跑了?朕现在就去将他们全部剿灭。”

    “皇上,”罗亨信连忙道:“现在天色已晚,况风急雨骤,待探听清楚鞑子的动向您再出兵不迟。”

    “是啊,”大同总兵朱冕也劝道:“皇上连日行军,须得好好修整一下,养精蓄锐,再行谋划。”

    当晚,大军便在大同歇下了。

    茫茫雨幕,大同城垣在漆黑的夜色中一片朦胧。

    几匹快马自大同城外迅即扎入了无边的夜幕中。

    ————————————

    大同城北方山。

    也先正与诸将在营帐内议事,忽然帐帘一掀,一名相貌异常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

    “我的琪琪格萨穆儿回来了,”也先停止了议事,迎上来笑道:“一定是带来了好消息。”

    那女扮男装的少年正是元琪儿,她甩了甩淋了雨水的秀发笑道:“如父王所愿,那条傻龙已经到了大同。”

    “嗯......”也先的目光逡巡了众将一圈,“看来长生天已为我们摆下了盛宴,就看我们吃不吃得下了。”

    “送上嘴边的肉怎能不吃,”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叫道:“大王,我现在就率兵过去,把那条傻龙给擒了来。”

    “胡穆儿,”也先摇摇头笑道:“做事可不能像一头牛一样只会使蛮力,要会用脑子。我们每个斡剌特勇士的性命都是很宝贵的。”

    “父王,”阿失帖木儿说道:“咱们就应该在他们还未到达大同之时就发动攻击,说不定现在早已经将那条傻龙给生擒了。”

    “不,还不到时候,”也先瞥了儿子一眼说道:“明军刚离开大都不久,士气还未疲惫,还不是与之作战的最佳良机。”

    “可他们都进入大同城了,”阿失帖木儿急道:“要是他们龟缩在大同城不出来,那怎么办?”

    “他们不会不出来的,”也先微微一笑,看向元琪儿道:“琪琪格,入城的明军又多少人?”

    “十五万,”元琪儿毫不迟疑的说道:“加上大同驻守的三万军队,一共十八万。”

    “你们听到了吗?”也先的目光看向众将,“十八万集中在大同城内,每日要耗费多少粮草?只要我们派一支骑兵断了他们的粮道,他们待在大同城里不出来就只能活活饿死,到那时我们就省得再出手了。”

    “我倒希望他们现在就出来,”一名将领说道:“弟兄们的马刀都已磨好,早就迫不及待要饮明人的血了。”

    “拜依儿,你还怕没仗打吗?”也先笑道:“传令下去,让大家再多忍耐几天,到时有的是仗打。本王丑话可要说在前头,要是到时谁冲得慢了,就别怪本王拿马鞭抽他的屁股。”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哄笑。

    待众人笑声稍歇,也先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一定要约束好自己的部下,谁要敢不听号令擅自行动,本王就先砍下他的脑袋。”

    众将出了大帐后,里面就剩下了也先和元琪儿两人。

    见元琪儿满怀心事,也先说道:“怎么,你没有见到他吗?”那个他自然指的就是杨牧云。

    元琪儿微摇螓首,“或许他没有随驾前来。”

    “既然这样就不要想了,”也先说道:“只要这一战我们能够获胜,便能重回大都,到那时整个大明江山就又是大元的天下了,你和他一定会再重逢的。”

    元琪儿咬着嘴唇,“我、我怕他不会接受我。”

    “你就这么再乎他?”也先盯着自己的女儿,“快两年了,你一直挂念的那个人说不定早把你给忘了。”拍拍她的肩,“草原上年轻的勇士有的是,父王会给你选一个最好的,你就别再想着他了。”

    “不,除了他我谁也不喜欢,”元琪儿的俏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父王可能还不知道,两年前在大都的时候,我披上汉人女子的嫁衣和他拜

    过堂了。”

    看着女儿一脸娇羞的样子,也先暗暗摇头,嘴上说道:“那你可得祈求长生天保佑,在父王率兵拿下整个大明天下时他还活着。”

    “你放心,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元琪儿抬起头,“我喜欢的男人一定由我来处置。”

    ————————————

    八月初二,雨依然在下。说也奇怪,自打出京时起,雨已经断断续续的连下了半个月,依旧没有要止歇的意思。

    可连绵的阴雨并没有扫了朱祁镇带兵亲征的兴致,他下旨要大军继续北上。

    闻听此事,大臣们又不安起来。

    兵部尚书邝埜不顾王振拦阻,冒死闯进皇帝行在,当着朱祁镇的面陈述当前情势,说师老兵疲,不宜再战。敌人已经溃逃,请皇帝回銮。

    户部尚书王佐跪伏于行在外满是泥泞的草丛中,哭嚎着说:“臣子固不足惜,可皇上身系天下安危,不可再轻进。”要求皇帝回京。

    连随军的钦天监监正彭德清也来凑热闹,讲述昨晚夜观天象,帝星晦暗,北去不吉,当即刻返京。

    朱祁镇怒不可遏,要王振出去传话,“朕即天命,怎能因几句庸言无功而返,贻笑天下?”下旨如再有人劝阻,定当严惩不贷。

    就在这位年轻皇帝雄心勃勃的欲要再行北征之时,消息传来,后面运粮的车队被鞑子的骑兵给劫了,登时军心浮动。

    皇帝不差饿兵,要想让将士们为其建功立业,最起码得让他们吃饱了饭再说。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古训。朱祁镇虽然年轻,但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知道起行是不成了,便派骑兵出城寻找鞑子骑兵的动向。

    这时,宣大总督罗亨信和大同总兵朱冕也力劝其回銮。

    “当年太宗皇帝北征,也是震慑群丑争相溃逃,”罗亨信在朱祁镇面前述说起了往事,“如今皇上就像当年的太宗皇帝,既然鞑虏已慑于天威不敢交战,皇上又何必要苦苦求战呢?”

    言语恭维又不乏劝诫,让这位年轻的皇帝及早回头。太宗皇帝当年北征也曾无功而返过,皇上此番就算回去也不丢人。

    “罗大人说的很是在理,”王振也在一旁相劝,“那些鞑子已知道天子的厉害,不如就暂饶他们一次......漠北如海,他们既已逃了回去,寻其影踪可就难了。不如暂且回京,待打探清楚他们的方位,皇上再领兵征剿他们不迟。”这些日子王公公替皇帝背了不少骂名,再也忍不住他人戳自己的脊梁骨,便也出面劝了起来。

    “如今大雨未歇,不好行军,”大同总兵朱冕劝道:“皇上万金之体,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等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

    见自己一向敬重的王先生也站在了那些个大臣的立场上,而军粮被劫,再要北行已不可能,朱祁镇的坚定的信念终于松动了。

    打又打不着,进又进不得,唯一的一条路只有回京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伏兵四起

    就这样虎头蛇尾的撤回京师,年轻的皇帝心中是极为不甘的。一心恢复父祖荣光的他光想着如何横扫漠北,成为一名武功赫赫的皇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雄心壮志在朝中竟然少有拥趸者,这让他心中极为郁闷。一个王朝越到后期,文官系统就越臃肿,这个王朝也就失去了对外的张力。

    朱祁镇自打宣布御驾亲征时起,就遭到文官系统的全力反对,奏疏、哭求、拦驾......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功臣勋贵系统也一力劝阻。直弄的他一个脑袋两个大,作为皇帝,办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现如今大军已进至大同,再向北就出了塞,没有城池险隘依托。茫茫大草原广阔无垠,就算百万大军撒进去,也很难觅到影踪。而各路斥候来报说均未发现鞑子的主力。这就让人犯了难,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该向哪里进军呢?就像一名拳手鼓足全力打出一拳,而对手却消失了,使出的力气全无受力的地方。年轻的皇帝是第一次带兵,面对这样的情景,感到有些茫然,自京师出发时万丈雄心消退了不少。

    鞑子的游骑袭击粮道,一击得手之后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就追蹑不上。大同城储备的粮草根本无法供应十五万大军之用。

    在踌躇了两日之后,朱祁镇架不住群臣的苦苦哀求,只得颁旨回师。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随驾出征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要撤了,如何撤,从哪一条路线撤回京师就成了讨论的重点。

    有人建议原路返回,毕竟这条路已经走过一遍,再走心中也踏实一些。

    大同副总兵郭登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建议圣驾走南边,经广灵,过蔚州,由紫荆关回京师。

    “蔚州不是王先生的家乡吗?”朱祁镇看向王振笑道:“朕也想去你的家乡看一看。”

    王振笑了笑,“皇上能过蔚州,老奴荣幸之至。不过去紫荆关有桑干河、葫芦水等数条大河横亘其间。如今夏雨连绵,河水一定猛涨,大军不容易跋涉过去,万一耽误了回京行程......”他故意把声音拖得长了些,“还请皇上三思。”

    “唔......”朱祁镇眉毛挑了挑,再三斟酌之后,最终还是拍板由原路返回。

    八月初三,亲征大军自大同开始返程,半个多月的行军,一仗没打,就这样返回,全军士气低落。由于粮食准备不足,又兼冒雨行军,冻病饥饿而倒下的将士不少。在返程的路上,朱祁镇亲眼见到路边三三两两的将士倒在泥泞里,派人仔细察看,除羸弱不能行的之外,很多竟然已经倒毙,让人望之惊心。

    找来随军监军仔细询问,掉队或死或病的军卒居然不下数千。这让朱祁镇大为惊愕,还没打仗就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

    见皇帝的脸色不好,王振在旁劝道:“行军打仗难免会有人病亡,皇上不必心思太重。”

    “可朕还未与敌交战,”朱祁镇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竟然损失数千兵马,这要是传出去......”

    “皇上

    ,”王振连忙劝解道:“昔日太宗皇帝北征,军中也曾有不少军卒病亡,这并不稀奇。”

    “但太宗皇帝北征获胜,瑕不掩瑜。而朕亲征,空无所获,让将士们平白跑了一趟,还折损了许多人......”朱祁镇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朕对不住他们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振安慰他道:“正因为皇上一念之仁,免去了众将士的继续北上之苦。将士们心里还是感激皇上的。”

    朱祁镇一脸落寞,“朕年轻,又亲政不久,朝中大臣们表面上对朕恭敬,可心里还是颇轻视朕。朕想借此次亲征立威,可......”声音哽咽,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皇上,”王振心中谈了口气,可脸上依然平静的说道:“您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带兵亲征。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嘛!可千万不要灰心,不能让那些大臣们瞧笑话。”

    朱祁镇咬了咬牙,“那些大臣们的心里不定在怎么耻笑朕呢!朕此次灰头土脸的回去,再想做什么事阻力就更大了。”

    “老奴不会让他们欺负皇上的,”王振一脸坚定的说道:“谁要是跟皇上过不去,老奴就整死他。”

    “王先生,”朱祁镇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这次朕真的做错了,不该如此冲动,就应该好好的待在京师?”

    “皇上仿效太宗皇帝与先帝,这本没有错,”王振叹道:“可打仗的事没那么简单,得好好筹划一番,待一切准备好了再行出征那就稳妥得多。”

    “看来王先生还是怪朕,”朱祁镇垂下眼帘,“朕难道就真的比不上太祖太宗与先帝吗?”

    “皇上不可妄自菲薄,在老奴眼里,您乃是一代圣君。”

    “王先生就不必再安慰朕了。”

    “老奴说的可是肺腑之言,”王振缓缓道:“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就是希望到了皇上这里不用再吃他们吃过的苦。鞑子虽然来势汹汹,但比之太祖太宗的时代还是大为不如,皇上只要坐镇京师,派一大将征讨足可,何必一定要亲涉险地呢?”

    听了王振的一番话,朱祁镇沉默良久,方慢慢的点了点头。

    ......

    八月初十,大军行至宣府,仍然没有探听到鞑子大军的动向,好像他们已经离开,回到草原了。

    过宣府,下一站就是居庸关,等回到京师,这次亲征便真正结束了。朱祁镇一直企盼与鞑子骑兵交战的愿望渐行渐远。

    “难道真的就这样无功而返?”朱祁镇的心情失落到极点,为了此次亲征他不惜与所有人闹翻,回去后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他不甘心,想在宣府多逗留些时日,可在大臣们的一再敦请下,他无奈又踏上了回京之路。

    十三日,大军行至雷家堡,忽然军报传来,说鞑子大军和断后的三千营战在了一起。

    “什么?鞑子大军出动了?”朱祁镇的言语中难掩激动。便寻鞑子骑兵不到,没想到他们突然出现了,“快

    ,让成国公和永顺伯来见朕。”

    朱勇和薛绶来到朱祁镇面前时,听到年轻的皇帝这样吩咐他们,“你们速带四万骑兵过去援救吴克忠和吴克勤他们率领的三千营,朕带着大军随后就到。”

    两人面面相觑,一齐禀道:“皇上,敌情不明,是不是再详加打探一下......”

    “还打探个什么?”年轻的皇帝差点儿吼起来,“再磨磨蹭蹭的,鞑子就又跑了,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出现,一定要咬住他们,朕要将他们合围,全部歼灭。”说到这儿,他的脸色因兴奋而变得通红。

    “可是......”

    “可是什么?要知道朕这里有十五万大军,大同和宣府那边都可以支援,只要把他们缠住,再切断后路,他们还能往哪儿跑?”朱祁镇兴致昂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朱勇与薛绶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

    朱勇和薛绶的援军向前行了五十多里,忽然发现两山夹峙,道路变得狭窄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朱勇问道。

    “回禀国公,”一名副将说道:“这是鹞儿岭。”

    “鹞儿岭?”朱勇眯起了眼观望了一会儿,对薛绶道:“这里地势险要,会不会......”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骑自前方飞奔而来。

    马上的骑士浑身是血。

    “来者何人?”左右上前拦住喝问道。

    “小人是三千营的,”来人一勒马缰急道:“吴将军正率领三千营的弟兄在前边与敌血战,就快要支撑不住了。”

    朱勇一挥手,“把他带过来。”

    那人一见朱勇连忙下马哭求道:“国公,求您赶快去救救吴将军他们吧,再迟得一刻,三千营的弟兄就都要死光了。”

    “鞑子有多少人?”薛绶问道。

    “数不清,”那人摇摇头,“他们突然从四面围过来,吴将军猝不及防,正苦苦支撑......”

    “事不宜迟,”朱勇马鞭一挥,“我们赶快与吴将军他们会合,杀退鞑子!”身边亲兵将令旗一摆,四万大军呼啸着穿过鹞儿岭。

    前军刚过鹞儿岭,忽然听到身后喊杀声震天,朱勇吓了一跳,勒转马头向后看去,只见漫山遍野的鞑子兵自两边的鹞儿岭冲下,杀向了正在过鹞儿岭的中军。

    首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射了下来,明军仓促之下不及防备,登时倒下了一大片,刚缓过神来,鞑子兵已杀到眼前。刀锋闪耀间,又被砍倒了不少。

    “不好,中计了。”朱勇倒抽一口凉气,拔出腰刀,大喊一声,“弟兄们,不要乱,跟我杀!”拨转马头率领前军杀了回去。

    刚奔出一会儿,忽听身后马蹄声骤响,一片呼啸声传来。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听身边的将领说道:“国公,后面又有鞑子杀来了。”

第八百三十章 被困绝地

    朱勇、薛绶率领的四万大军被斡剌特骑兵团团包围在鹞儿岭下。朱勇发现,鞑子骑兵并不是之前一直传说的五万左右,而是至少十万以上。

    斡剌特骑兵不但人数众多,而且战斗力也极为强悍。他们通常三四人为一小队,一人骑射,一人使套马索,一旦己方有人中箭落马或是被套马索圈住拽落马下,令外两名骑兵或使长矛,或挥舞着钉锤,把落马的明军骑兵杀死。

    在对方的全力围杀下,明军的抵抗被很快瓦解,明军骑兵像猎物一样被逐杀,一匹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发出凄厉的悲鸣。

    “永顺伯,”朱勇奋力将一名斡剌特骑兵劈落马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朝薛绶喊道:“你赶快率一队弟兄杀出去。禀报皇上,速去居庸关,要快——”

    “国公,那你呢?”

    “我挡住他们,你快走。”朱勇正喊着,一条套马索圈在了他的脖颈上,不待勒紧,他大吼一声,伸手抓住套马索用力一扯,不远处的一名斡剌特骑兵被扯落马下,接着他手气刀落,将那名斡剌特骑兵砍死。

    薛绶眼见他一脸狰狞的挥刀冲向敌方阵中,一咬牙,率领身边的一队亲卫打马向东南的来路奔去。

    冲杀一阵,可围上来的斡剌特骑兵越来越多,想要突围极难,薛绶便把亲卫分成几拨,分路突围。

    在突围的路上,薛绶杀红了眼,手中的刀杀卷刃了,便把刀一扔,摘下背后的硬弓,弯弓搭箭,向包抄过来的斡剌特骑兵射去。

    他射术极精,箭无虚发,中者纷纷落马。

    “你们赶快突出去,”薛绶冲身边的几名亲卫喊道:“一定把这里的情况禀告皇上,让皇上赶紧去居庸关,迟了就晚了......”

    “可伯爷你......”

    “啰嗦什么?快走!”薛绶手中弓弦一松,一支利箭如流星般刺入了一名飞奔而来的斡剌特骑兵的咽喉......

    最终有一名亲卫冲出了重围,他回首一瞥,远远看见薛绶射出最后一支箭后把弓一扔,抱住一名斡剌特骑兵滚落马下......

    ————————————

    待朱祁镇君臣听了这名薛绶身边的亲卫述说鹞儿岭发生的战况,相顾骇然。

    群臣力劝皇帝赶紧下旨全军调头,撤向居庸关。

    朱祁镇也慌了,目光看向王振。

    “皇上,”王振连忙表态,“我军现在所剩多是步兵,一旦鞑子骑兵追上来,想走也走不成了。”

    朱祁镇立即下旨,后队变前队,迅速向居庸关挺进。

    十三日傍晚,大队兵马行至一座小山前,已是人困马乏。

    朱祁镇看着山上有一个村落,依山腰而建,村子外面用石头垒了一道围墙。

    “这是什么地方?”他指着小山上的村落问道。

    “回皇上,”一名护卫将领说道:“这里是土木堡。”

    “土木堡?”朱祁镇眉头皱了一下,想起两年前杨牧云曾提起过这个地方,说这里有一个军屯卫所

    “这里离居庸关还有多远?”

    “大概还有一百多里。”那名护卫将领说道。

    “一百多里?”朱祁镇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里摸黑全力赶路,也不知能否在天亮前赶到居庸关。

    “皇上,”那名护卫将领又道:“前方二十里就是怀来城了,大军可以先开至那里暂行休息。”

    “这里的情形你倒熟悉,”朱祁镇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樊忠,”那护卫将领说道:“先时末将曾跟随太宗皇帝北征,对这一带情形颇熟。”

    “唔......”朱祁镇微微颔首,正要再问几句,忽然王振携斥候来报,前方怀来城已经失守。

    “什么?”朱祁镇大惊,“鞑子已经绕到朕前边去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王振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先在山上扎营,待明日一早静观待变。”

    ......

    大军迅速移驻土木堡,张辅、邝埜连夜指挥将士修筑工事。

    看着满天的繁星,朱祁镇夜不能寐,王振带人紧紧守护在他身边。

    “王先生,”朱祁镇一声叹息,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都是朕一意孤行,不听群臣劝谏,以致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王振微微摇头,心里暗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嘴上却安慰他:“皇上也是一番苦心,毕其功于一役,可鞑子太狡猾了......皇上请宽心,我们这里还有十万大军,鞑子就算追上来也不用怕,只要居高临下守上几日,援军必至,到那时里应外合,定叫这群鞑子有来无回。”

    “是吗?”朱祁镇苦涩的一笑,“三大营的精锐已尽在于此,三千营、五军营的骑兵已损失殆尽。成国公、恭顺侯、永顺伯都战死沙场,还有何人能够领兵救援?”

    “天下忠臣义士多矣,皇上不可如此悲观,”王振劝道:“您有上天护佑,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但愿如王先生所说,”朱祁镇显得意兴索然,“等回到京师朕定告慰上天,抚恤战死的将士。他们......他们都是因为朕才会殒命沙场。”

    “成国公他们都是响当当的男儿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正当其所,”王振道:“皇上不可自责过深。”见他卒立良久默然不语,便又劝道:“皇上,夜间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朕睡不着,”朱祁镇摇摇头,“朕一闭上眼就看见到处流着血,无数没有头的人围着朕。朕害怕......”

    王振暗探,知道年轻的皇帝被恐惧所笼罩,不知该如何劝慰,忽听有人叫道:“鞑子来了!”

    朱祁镇凝目望去,远处数不清的火把快速移来......

    ————————————

    天亮的时候,山上明军将士发现无数斡剌特骑兵将土木堡团团围住。刀枪耀眼,战马嘶鸣,一片肃杀的气氛。

    大臣们簇拥在朱祁镇身周,一脸的凝重。

    忽然,山下的斡剌特骑

    兵闪开一条线,一名身材魁梧的骑士冲出来,扯开嗓门叫道:“山上的人听了,你们已经被围,当速速投降,饶尔等不死。否则......”拉长了声调一挥手,身后的骑兵阵纷纷闪至一边,一队斡剌特刀斧手押着百十人走上前。

    他们都是被俘的大明将士,山上的人见了,均脸上变色。

    那名骑士目光得意的逡巡了一圈,然后手一挥。一排刀光闪处,鲜血飞溅,百十个头颅滚落于地。

    “你们都看到了?”那名骑士抬高了嗓门,“你们若是不降,这便是你们的下场。”

    看着这一幕,山上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皇上莫怕,”英国公张辅在旁安慰朱祁镇道:“我们在上,他们在下,鞑子只能仰攻,我们将神机营和弓箭手布置在第一线,只要他们敢攻上来,就会成为我们的活靶子。”

    “可他们要是不攻呢?”王振说道:“我们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不成?”

    “你——”张辅怒视着他,“你蛊惑皇上出征,现又陷入险地,你该当何罪?”

    “你、你血口喷人,”王振被他逼视着退了一步,“咱家何曾蛊惑皇上了?”

    “若不是你,皇上怎能贸然出征?”邝埜也愤然道:“你作为皇上身边的内宦,难辞其咎!”

    “多少人因为你而死?”王振脖领一紧,眼前出现了一张张愤怒的脸,“不杀你,天理难容!”

    王振头嗡的一下,目光转向了朱祁镇。

    “众卿,”朱祁镇忙开口替他辩解,“这都是朕的主意,与王先生无关,你们不可难为他。”

    “皇上,”王佐大声叫道:“王振欺您年轻,花言巧语哄骗于您,一路上又不让臣等面见皇上,可谓罪大恶极,不杀他不足以平众怒,又如何告慰成国公、恭顺侯等数万将士的在天之灵?”

    “是啊!请皇上杀王振以谢天下!”

    “杀王振......”

    ......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这位御前红人王公公。

    听着这一片要杀他的声音,王振瘫软在地,一脸惊惧的看着朱祁镇。

    “众卿,”皇帝脸色一沉,“鞑子现正在山下围困,你们不思退敌之策,反而都针对王先生,这是何道理?”

    “皇上之所以深陷囹圄,全拜这个阉人所赐,”英国公张辅雪白的胡须一抖一抖的,“不杀他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

    “你们这是要逼迫朕吗?”朱祁镇的脸色越发难看,“杀了王振鞑子兵就退了?众卿要是心中不满,干脆就把朕绑了交给鞑子,到时他们或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群臣脸上一惊,连忙躬身道:“臣等不敢!”

    “王先生有什么罪过,要怎样处置,等回到京师再说,”朱祁镇的目光扫视了群臣一圈道:“你们要想达成所愿,还是问问山下的鞑子能不能网开一面吧!”

    群臣听了面面相觑。

第八百三十一章 苦苦煎熬

    大臣们的心里明白得很,若是这一次不能在皇帝面前置王振于死地,他日回到京师这个权阉一定会展开报复。

    张辅、邝埜、王佐、曹鼐等几位朝廷重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跪了下来,群臣一见他们下跪,也纷纷跪倒在地。

    “你们......”王振浑身一哆嗦,心念电转,急思应对之策。

    不待群臣开口,忽然一阵悠扬的牛角号声传来,王振如蒙大赦般的叫道:“鞑子要进攻了,皇上,这是他们要攻山的号角......”

    朱祁镇脸色一变,冲伏在地上的群臣道:“众卿,快些起来,鞑子要上来了......”

    群臣抬起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甘的站起身来。

    “英国公,”朱祁镇对张辅说道:“你久历战阵,朕就将大军的指挥权交予你,你一定要挡住鞑子,勿失朕望。”又转向邝埜,“邝爱卿,你掌管兵部,就去帮英国公协调军务......”

    将领头的两人打发出去,群臣也就散了。

    ......

    土木堡说是一座小山,不过是一块高地而已,坡度较缓。

    斡剌特人的大队骑兵向坡度最为平缓东北方向发起了猛攻。

    张辅和邝埜昨晚便视察过地形,并针对性的做了部署。命将士们在东北方向挖了一道长长堑壕。

    斡剌特人的骑兵发起冲锋后,张辅火速来到阵前,组织明军将士列阵。

    盾牌手举盾在前面站成一列,护住后面的三列神机营将士,而后是五列弓箭手,最后是长矛手和刀斧手。

    斡剌特骑兵冲至三百步远时,便开始在马上张弓搭箭,第一波箭雨便朝着明军军阵射去。

    明军盾牌手竖起方盾,像建起一道防波堤一样挡住了箭雨,一些射得又高又远的箭矢越过盾墙射向后面的军阵,有些明军将士中箭倒地,但阵型并没有乱。

    斡剌特骑兵冲近二百步远时,明军弓弩手纷纷拉满了弓矢。令旗劈下,一蓬箭雨便激射而出,只听人呼马嘶,不少斡剌特骑兵中箭落马。

    可其他斡剌特骑兵依然疾冲向前,毫无惧色。待得堪堪冲至不到百步远时,明军盾牌兵撤去盾牌,现出后面的火铳手,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冲近的斡剌特骑兵。

    “轰——”硝烟弥漫,待一阵刺鼻的火药味散去,斡剌特骑兵倒下一大片。剩下的冲到跟前时,又扑通扑通掉进了堑壕里,明军盾牌兵拾起长矛便向堑壕里刺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

    也先远远的看见这副场景,暗暗吃惊,对围在山上明军的战斗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见第一拨攻击失败,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大骂一声,一抖马缰,却被元琪儿拦住。

    “三叔,你去做什么?”元琪儿问道。

    “这一次由我亲自带队,”伯颜帖木儿两眼欲喷出火来,“一定攻上去,活捉那个大明皇帝。”

    “三叔不必如此性急,”元琪儿说道:“我们不用跟他们硬碰硬的。”

    “琪琪格,你又有主意了吗?”也先目光一动问道。

    “父王,”元琪儿胸有成竹的说道:“明军因为跑得急,舍弃了许多粮草锱重,他们被围在土木堡,外援断绝,就算我们不进攻,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的。”

    “嗯,有道理。”

    “还有,”元琪儿接着道:“十万大军聚集在上面

    一块不大的地方,要是没有水喝,会垮得更快。”

    “唔......”也先点点头,目光看向东南方向,那里有一条河,在离土木堡不远的地方淌过。“伯颜,”他挥鞭一指那个方向,“你率领你的部下过去,一定不要让明军接近那条河。”

    “是。”伯颜帖木儿抚胸应道,然后打马去了。

    也先的目光凝视着土木堡,轻叹一声,“我原以为他们会不堪一击,没想到应付起来还是如此的棘手。”

    “那些明军已陷入绝地,要是逼迫太紧的话,他们一定会拼死抵抗的,”元琪儿眸波流转,“所以急于求战的应该是他们,父王还是静待他们乱起来的好。”

    “还有他们的援兵,”一旁的赛因孛罗提醒道:“他们的皇帝被围在这里,附近的明军不会无动于衷。”

    “还有人敢来救援吗?”元琪儿的嘴角微微一撇,“是宣府的杨洪?还是居庸关的罗通?他们只要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不错,”也先颔首道:“在平地上敢跟我们的勇士面对面打野战,除非是那些明人活得不耐烦了。”

    ————————————

    斡剌特骑兵退却后,明军将士们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可很快,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携带的粮草锱重不多,他们分到的食物有限,根本吃不饱。更要命的是,山上还没有水喝。

    ......

    “还没有水吗?”张辅和邝埜到处巡视,他们组织人手在多个地方挖掘深井,可却没有挖出半滴水。

    “国公,邝大人,”一名将领诉苦道:“这个地方根本就挖不到水,就算下过雨,雨水也流到山下的淆水河里了,根本就储不住。”

    “呃。”张辅和邝埜互相对视片刻,都摇了摇头。鞑子将这里围得密不透风,特别是东南方的淆水河边,更是重兵把守,想要派人去那里打水,无异于痴人说梦。

    “现在派人突围去找救兵,”邝埜道:“皇上在这里,命各地守将赶紧带兵过来救驾。”

    “我已经派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突围出去?”张辅说着摇了摇头,满脸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悲怆,“就算能够有人突出去,这里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救兵到来......”

    “罢了罢了,你我尽人事而知天命也就是了,”邝埜长叹一口气,随即咬了咬牙,“这个王振,使我大明陷入如此境地,可恨皇上还护着他,我......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纵是将他除去也于眼前的危机于事无补,”张辅脸色灰暗,“苍天无眼,让一阉宦祸我大明,要是等不来援兵......”抬起双眼,两行浊泪流下沟壑纵横的脸颊,“是天要亡我大明吗?”

    “英国公不可如此悲观,”邝埜劝道:“大不了我大明全体将士拼出一条血路......”

    “就怕对方不跟我们硬拼呐!”张辅落寞的神情流露出无限悲哀,“最多再过一天,无粮无水无救兵,不用打我们就乱了。”

    ......

    “水......”这是土木堡上被困明军将士晚上呻吟得最多的一个声音,自离了宣府后,昨日一天急行军至土木堡安营扎寨,又经过今天白日里的战斗,已整整两天没喝一滴水了。有的士兵吃干粮时被活活噎在嗓子里,差点儿喘不过气。

    看到这一幕,朱祁镇心情沉重。

    “皇上,您喝点儿水吧。”王振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皮囊,囊里还有半袋水。他今日一

    整天都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生怕一旦与皇帝隔得远了,有人会害他。

    “朕喝不下,”朱祁镇摇摇头,“这水让将士们喝吧。”

    王振环顾四周,嗫嚅道:“皇上圣心仁慈,可这么多人......这点水哪儿救得过来?”

    “救不了他们,朕也得死,”朱祁镇说着沉着脸抓过王振手里的皮囊,俯下身子去给一个伤兵喂水。

    “皇上......”伤兵睁开眼,见到朱祁镇时不禁一惊,忙要起身跪倒,却被皇帝摁住。

    “别动,”朱祁镇拔去木塞,将囊口凑到那伤兵的嘴边,“渴了吧?来,喝口水!”

    伤兵迟疑了一下,捧起皮囊喝了一小口水。年轻的皇帝又喂其他的伤兵水喝。转了一圈后,很快皮囊里的水就喝完了。

    王振在一旁看得直心疼。

    夜色越发的暗了,可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合眼,鞑子骑兵将这里团团围困,缺粮缺水又没有援兵......一想到这儿,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石头。

    “皇上,”小云子轻轻的来到朱祁镇身边,“英国公和邝大人想要见皇上。”

    “就说朕已经睡了,”朱祁镇想也不想便道:“有事明日再说吧!”

    小云子应声去了。

    朱祁镇看看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王振,微微一笑,“你知道朕为何不去见他们吗?”

    “老奴愚钝,还望皇上点明。”

    朱祁镇的话让王振身子一抖,“朕怕他们再逼朕杀你。”目光缓缓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移过,“朕知道,你因为朕而受了不少委屈,所有得罪人的事都由你来替朕承受了,他们不会冲着朕来,只会把矛头指向你......”

    “皇上......”王振激动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朕自幼时便是王先生你陪在朕的身边,一直以来,朕不知除了你之外还能信任谁,”朱祁镇看着他,目光变得柔和,“当年他们煽动太皇太后杀你,是朕苦苦哀求,才保住了你的性命。”说到这儿顿了顿,“那时朕还没有亲政,权力掌握在太皇太后手里,可朕依然保住了你的性命。现在朕已大权在握,难道还保不了你吗?”

    “皇上,”王振已泣不成声,“能得皇上信任,老奴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你不能死,你得好好给朕活着,”朱祁镇收回目光,“那些个大臣想把朕身边的人一个个除去,然后控制朕,朕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皇上不能因为老奴而与大臣们生了嫌隙啊!”王振抬起脸说道:“要是他们能助皇上脱离险境,就是舍了老奴这条贱命又能如何?”

    “出不去了,”朱祁镇的神色有些颓然,“被围在这里的人谁都别想出去,鞑子知道朕在这儿,他们不会放过生擒朕的机会......”目光闪过一道厉芒,吓得王振一颤,只听皇帝的声音变得深沉起来,“朕想拜托王先生一件事。”

    “老奴不敢,”王振忙垂下头,“皇上但有旨意,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办。”

    “朕不会让王先生拼命的,而此事办起来也相当容易,”朱祁镇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意,“朕身为太祖太宗的子孙,不能玷污祖上的英明......朕是决不会让鞑子俘虏的,”说着放缓了声音,一字字的道:“一旦土木堡被鞑子攻陷,就请王先生务必杀了朕。”

    “什么?”王振倒吸一口凉气,头轰的一声,差点儿没瘫在地上。

第八百三十二章 大军崩溃

    “皇上,您可要想开些啊!”王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您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您要是有个闪失,大明怎么办呐!”哽咽了一下,“老奴就是死,也不会对皇上施之一指。土木堡还有十万大军,拼死与鞑子一战,未免没有生机。”

    面对王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劝,朱祁镇默然。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夜色隐隐露出一抹晨曦。

    “天快要亮了......”朱祁镇心中一沉,对这群被围困的人来说,每一个黎明都是万分艰难的开始。

    ......

    天亮了,土木堡的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兵器。

    张辅和邝埜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巡视每一处阵地。

    鞑子没有再发起进攻,而是派来了谈判代表。

    朱祁镇没有出面,而是让张辅、邝埜、王佐、曹鼐四位重臣接待了鞑子使者,看他要求些什么。

    鞑子使者的模样很年轻,唇上两撇小胡子,神态很是倨傲,这也很能理解,己方占尽优势,逼迫对方签订城下之盟,如何能将对方放在眼里?

    鞑子使者狮子大开口,要明朝方面缴纳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五百万两,上好绸缎三百万匹。

    户部尚书王佐冷笑,“要是我大明拿不出来呢?”

    鞑子使者哈哈大笑,“大明乃天朝上国,何必在乎区区些许财货,若一时拿不出来也没有关系,那就请大明皇帝随我们去漠北,等什么时候凑足了财物,便把大明皇帝放回来。”

    张辅大怒,拍案而起,“你们难道视我十万大军如无物吗?昨日一战,你们可没有沾到半分便宜。”

    鞑子使者也不生气,悠然道:“你们在这里无粮无水,还能撑几天?到时恐怕连弓弦都拉不开了。”

    张辅不为所动,面沉似水的说道:“这里是我大明地界,你们孤军深入,小心被断了后路。若你们还想在草原上放牧牛羊的话,趁我大明援军还未到来,尔等还是快些逃命去吧!”

    “你们当真以为会有援军到来吗?”鞑子使者眼中带着讥嘲之意,“我们太师为了此次出征,集齐了整整十四万大军,这还不包括进攻辽东和甘肃的兵马。现在十余万铁骑就在土木堡下,周围还有哪一支兵马敢来迎战?”

    一番话使得几位大臣为之骇然。要知道鞑子全是骑兵,骑兵对阵步兵本来就很有优势,十余万骑兵该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怪不得之前朱勇、薛绶和吴克忠的五万大军会覆灭的这么快。

    张辅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就镇定下来,对那几位文臣说道:“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不要上他们的当。他们要真有这么强的实力,昨日为何会那么快败退?”

    听这位沙场老将一说,邝埜稳了稳心神,对视着鞑子使者的目光说道:“昨日之战你们折损的人马不少吧?你们敢再来攻的话,我大明十万将士决不会让你们讨了好去。”

    “你们的意思是不想讲和了?”鞑子使者目光闪烁,“我奉劝你们,为你们的皇帝多想想,要是他真成了我们的阶下囚,于你们天朝上国的

    面子可不好看呐!”

    在营帐后的朱祁镇听了大怒,欲要冲进去,却被王振死死拉住。

    营帐内沉默了一会儿,几名大臣互相看看,王佐开口道:“只要你们退了兵,那就一切好说。你们不就是要财货吗?等我们皇上回了京师,便筹集给你们。”

    “那可不成,”鞑子使者白眼一翻说道:“就这么便宜的放你们走了,你们皇帝回去了要是不认怎么办?”

    “那你们想怎样?”邝埜强按捺住火气问道。

    “把你们的皇帝留下,”鞑子使者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我们会放你们走,什么时候黄金白银绸缎筹集全了,再放你们皇帝回去!”

    “白日做梦!”

    ......

    眼看营帐里的双方就要吵起来,忽然一名年轻的将官走了进来,向张辅等人施礼道:“国公,列位大人,下面情况有变!”

    “鞑子又进攻了?”张辅一惊。

    “不是,”那将官道:“好像是我军的援兵到了。”

    “什么?”四人听了一脸惊喜。还是大学士曹鼐先开口道:“走,去看看!”

    ......

    山下,鞑子骑兵的阵势大乱,远处尘土飞扬,影影绰绰的似有不少兵马来援。

    “鞑子退了。”几名士卒兴奋得大叫。

    张辅眯起眼一看,果然,鞑子骑兵纷纷向西北撤去。

    全军振奋,不待下令,数万兵将离开阵地,顾不得追击撤退的鞑子,便蜂拥向东南的淆水河觅水。

    张辅大惊,吩咐周围将领,“快,快发令旗,拦住他们......”

    可饥渴难耐的明军将士们顾不得号令了,发疯般的涌向河边。自相践踏,比鞑子撤退的阵势还要乱。

    正在此时,牛角号响起,身穿明甲,头戴明盔的骑兵冲了过来——骑兵的移动速度要比步兵快得多。

    “是鞑子,不是援兵!”不知谁喊了一声。

    当面冲来鞑子骑兵的战马上绑着数十支长矛,锋锐的矛尖对准了纷乱、拥挤成一团的明军将士。

    飞驰而过的战马就像是铁犁一样,将无数的明军将士犁翻,鲜血飞溅,惨嚎声此起彼伏。尸体瞬间倒下一片。

    这已不像是两军对战,而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屠杀。因为,很多明军将士冲向河边的时候都没有携带兵器。

    看着下面的惨像,张辅知道大势已去,乱成一团的明军再也无法组织起来了。

    “皇上......皇上呢?”他茫然四顾,四周纷乱的人影当中,哪里还能看到朱祁镇的身影?

    无数的鞑子骑兵冲上了土木堡,一些绝望的大臣们像普通士兵一样拿起武器迎向鞑子骑兵。而更多的人则是胡乱奔跑,希望能逃得性命。

    ......

    “皇上,快、快走这里!”王振拉扯着朱祁镇在一群锦衣卫的保护下,茫然的朝一处人影稀疏的地方逃去。

    一名鞑

    子骑兵呼啸着冲来,差点儿没把朱祁镇撞翻。看着这可怖的景象,年轻的皇帝像寻常人一样惊惶失措。

    “快拦住他们,保护皇上。”王振指挥锦衣卫拦截一队紧追不舍的鞑子骑兵。

    就这样在纷乱中不知跑了多久,护卫在朱祁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朕实在跑不动了。”朱祁镇靠在一个土坡下大口喘着粗气,身为天潢贵胄的他从未这般狼狈过。

    “皇上,不能停啊!”王振跺着脚喊:“要是鞑子骑兵追上来......”眼前寒芒一闪,下面的话戛然顿住。

    朱祁镇掏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指向他。

    “皇上,你这是......”王振愕然。

    “朕不能被鞑子俘虏,”朱祁镇一把将匕首塞到王振手里,“朕昨晚跟你说过的,让你一刀了结了朕,也胜过被人羞辱!”

    “皇上......”王振脸上肌肉不住抖动,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不已,“老奴、老奴不敢。”

    “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吗?”朱祁镇厉声道。

    “皇上......”王振嘴唇哆嗦着,这时一声厉吼转移了他的目光。只见将领樊忠挥舞着一对铁锤怒目瞪视着他,“王振,你想干什么?”

    “我......”王振手一抖,匕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樊忠看了地上的匕首一眼叫道:“你想弑君?”

    “不不......我没有!”王振退后几步。

    “还说没有,”樊忠怒道:“我分明见你刚才用刀指着皇上,”转向身后的几名士卒,“你们都看到了吗?”

    “是的,樊将军!”那几名士卒毫不迟疑的一齐点头。

    樊忠踏前几步,盯着王振道:“王振,你祸国殃民,使皇上陷入这般境地,而且还敢弑君,你该当何罪?”

    “樊将军,这是误会!”

    樊忠冷笑,扬起手中铁锤,“王振,你也有今日。我要为天下除了你这阉贼!”不由分说,铁锤猛的砸下......

    王振脑浆崩裂,惊惧的脸色瞬间凝固,嘴张了张,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便倒了下去。

    眼看着王振被杀,朱祁镇惊呆了,看着樊忠手里还在滴血的铁锤,大脑一片空白。

    “皇上......”樊忠嘴里刚吐出两个字,便听见身后一阵喊杀声,当即脸上变色,转过身对自己的贴身士卒说道:“杀鞑子,保护皇上!”挥舞着铁锤领着士卒迎了过去。

    地上,王振的尸体抽搐了几下,仿佛没有死透。

    朱祁镇脸色苍白,对着他摇头叹息,“王先生,是朕害了你......”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匕首,犹豫了片刻,将匕首的尖刃对准了自己,正要戳下。忽然手腕一麻,匕首被人夺了去,他怔了怔,抬起头,那年轻鞑子使者的脸庞便映入眼帘。

    只见他唇上的小胡子翘了翘,笑道:“我可不能让你死,你一旦死了就不值钱了。”

    “你......”朱祁镇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八百三十三章 朝议战守

    土木堡之战在一个血色的黄昏中结束。战场上尸横遍野,很多明军士卒是脱掉盔甲丢弃武器**而死。

    除大理寺右寺丞萧维桢、礼部左侍郎杨善、文选郎中李贤等少数人侥幸逃脱外。朝廷重臣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等数十名文武官员死难。

    也先站在土木堡的高地上,难掩心中激动。自八十年前大元皇帝脱欢帖木儿撤离大都后,蒙古诸部便在明朝军队的不断打击下惶惶不可终日。而如今......他长出了一口气,凝望天际,从今日起,他便是成吉思汗再世,马鞭所指的地方,都会再次成为蒙古人的牧场。等打进大都城,绰罗斯氏将正式替代孛儿只斤氏成为草原上新的黄金家族。

    他收回目光,现在唯一能让他挂念的是朱祁镇的下落,他究竟是死是活?

    正思忖间,一张俏脸闪现在他的面前。

    “琪琪格?”

    元琪儿唇上贴着两撇小胡子,朝着他顽皮的一笑。

    “你......回来了?”也先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担心你,怕那些明人......”

    “怕他们把我杀了,是不是?”元琪儿格格一阵娇笑,“他们一听说救兵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我?可笑他们那么多的文臣武将,一点儿也没看出这是一个圈套。”

    “那是他们蠢,而他们的皇帝更蠢,”也先话音一转,“那个大明皇帝呢?你有没有发现他的下落?”

    “父王请看!”元琪儿拍拍手,手下带上一个人来。那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出头,头发散乱,一身金黄色的团龙袍又脏又皱。

    也先仔细凝视了他片刻,“抬起头来!”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驳的威严。

    年轻人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呆滞的看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了一句,“你是也先?”

    也先颔首道:“你便是大明朝的皇帝朱祁镇么?”

    年轻人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元琪儿得意的看着也先,“父王,大明皇帝可是我抓到的,你怎么奖赏我?”

    “你想要什么奖赏?”也先笑道:“琪琪格,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想要什么没有?”

    “那你也得奖赏我。”元琪儿嘟起了小嘴。

    “好吧,你说,”也先正容道:“只要我办得到,就一定赏你。”

    元琪儿的眸子泛起亮晶晶的光彩,“我要父王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他后,就让他做我的驸马。”

    “你还是忘不了他,是吗?”也先叹道:“草原上有那么多勇士,你为什么偏偏相中了一个明人?”

    “我就是喜欢他,”元琪儿眨着眼笑道:“父王既然答应了要赏我,就请把他赏给我吧!”

    “可他不在我这里,”也先笑了笑,转向朱祁镇,“大明皇帝,你知道一个叫杨牧云的人吗?”

    “杨

    牧云?”朱祁镇呆呆的思索了一会儿,“他不在京师。”

    “他在哪儿?”元琪儿急问。

    “安南。”

    “安南?”元琪儿秀眉一蹙,“他怎么去了那里?”

    朱祁镇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既然知道他的下落便好办了,”也先安慰女儿道:“等我们打进大都,席卷了整个大明天下,你喜欢的人还怕找不到吗?”

    “嗯,”元琪儿眸子霎了霎,“父王,等找到了他......”

    “我还没见过呢?”也先笑着打断女儿的话,“要想做我唯一女儿的驸马,总得让我好好看看吧!”

    “父王见了他一定不会失望的,”元琪儿抿嘴笑道:“这个人能文能武,还会带兵,二叔便是栽在他的手下。”

    “百闻不如一见,”也先说道:“希望不要像这个皇帝那样脓包的好。”

    “他可比这个皇帝强多了,”元琪儿乜了朱祁镇一眼,“要是让杨牧云来带兵的话,就不会败得这么惨了。”

    朱祁镇听了浑身一震。

    ......

    元琪儿离去后,也先盯着朱祁镇看了良久说道:“大明皇帝,你知道自己为何落到如此地步吗?”

    朱祁镇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们汉人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你知道自己军队的实力吗?又了解我的动向吗?”见他默然不语,继续道:“你既说不出来,便是犯了兵家大忌。你比之你的祖上可差远了。”

    听了这一通奚落,朱祁镇脸色惨白。

    “你能亲自带兵出征,可见不乏勇气。但打仗不光凭的是勇气,”也先侃侃说道:“你的祖上朱棣在没有当上皇帝之前就一直带兵打仗,他的指挥与决策能力是在经年累月的战场厮杀中积累的。就算是你的父皇,登基前也一直随同他的祖父征战。而这些你都不具备......”顿了顿续道:“你带兵亲征不过是好大喜功而已,不知兵而带兵,葬送的不光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还有你,也成了我的阶下囚。”

    朱祁镇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迎着他的目光叫道:“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也先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一个活的皇帝握在我手里要有价值得多!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你祖上创建的大明江山一步步的收入囊中。”

    “你......”朱祁镇目眦欲裂,面上因为肌肉扭曲而变得狰狞。

    也先不再看他一眼,吩咐手下将他带了下去。

    ————————————

    八月十五日夜,居庸关。

    “下面何人?”关门上士卒见下面隐隐有人影晃动,便大声喝问道。

    “我乃吏部文选郎中李贤,快快开门放我进去。”下面人喊道。

    “朝廷有令,夜晚不得开启关门,难道你不知道吗?”关上士卒呵斥道:“想入关,等天亮吧!”

    “我有重要军情,”下面人急道:“要是耽误了大事,你们吃罪得起吗?”

    关上的人闻

    听小声议论了几句,便从关门上连着绳索放下一个竹筐来,待下面的人进了竹筐,便拉他上去。

    这位从土木堡死里逃生的吏部文选郎中李贤见了居庸关总兵罗通后,就将土木堡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

    罗通大惊,连夜加紧布防,生怕鞑子骑兵转瞬间便攻至居庸关下,令派快马去京师传递消息。

    八月十六日,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惊,当日,京师宣布戒严。因为怕鞑子骑兵很快冲到京师城下,京师里的官员富户并许多百姓都纷纷收拾行装,准备出逃,城里一片恐慌。

    “小姐,我们快走吧!”素月在得知了消息后连忙告知周梦楠,“朝廷大军在土木堡全军覆没,连皇上都被鞑子生俘了,还有王公公......”她喘了口气道:“听说死在了那里。看样子鞑子骑兵不日就会抵达京师城下,城里很多人都准备逃了。”

    周梦楠面色变幻,沉吟不语。身边的宁馨和黛羽听了骇然失色。

    “小姐,您还犹豫什么?”素月催促道:“这一次跟两年前不同,朝廷大军尽折,京师只剩一些老弱病卒,根本就守不住的。何况王公公已不在了,我们没了倚靠......”

    “朝廷是什么意思?”周梦楠打断她的话道:“是守还是南撤?”

    “这......婢子不知,”素月道:“不过京城里的很多大官和富户都在打包行李,装上车马打算南逃。我们也抓紧准备吧!”

    “是啊,小姐,”宁馨也在一旁说道:“眼下这情势京城的生意也不能做了,我们......”

    “先不要着慌,”周梦楠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还是看看形势再说,你们几个到外面瞧瞧,有没有转让宅子店铺的,能不能低价盘下来。”

    “小姐你真是,”素月急得跺了跺脚,“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些,还能像两年前抄底赚上一笔吗?鞑子一旦进城,就什么都完了。”

    “就算是鞑子来了也得让人经营不是?”周梦楠道:“局势未必坏到那个地步,我们还是静观待变的好。”看了一眼黛羽,“你收拾一下先出城吧,我把江南的事与你交待一下。”

    “夫人,你这是要撵黛羽走吗?”黛羽连忙跪下求道:“我愿跟随夫人留在京城,决不离开。”

    周梦楠叹息一声,“你与素月和宁馨不同,毕竟是在相公身边侍候过的人,我不能把你也陷在这里。”

    “黛羽愿与夫人一起,决不背离,”黛羽一脸坚定,“求夫人不要撵我走。”

    “小姐,你就把他留下吧。”素月和宁馨跟她相处得久了,关系融洽,便开口求道。

    “也罢,”周梦楠叹道:“方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你起来吧!”

    “谢夫人!”

    ————————————

    八月十八日,孙太后命郕王朱祁钰监国。当日,朱祁钰主持召开了一场朝议,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大臣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朱祁钰心事重重,脸色阴晴不定。

第八百三十四章 居庸关下

    看着御阶下争吵成一团的大臣们,朱祁钰心情复杂之极,曾经出使过斡剌特的他对也先骑兵的战力有深刻的认识。蒙古铁骑自成吉思汗时起就是一个无敌的存在,后大明兴起,虽然将蒙古人赶回了老家,可其彪悍善战的风格一直没有改变。太祖太宗的时代,大明皇帝本身就是起于行伍,能征善战,再加上大明国力对草原部族呈碾压态势,因此能够迫使草原各部暂时臣服于大明王朝。但自宣宗皇帝时起,文官逐渐势大,对武将勋贵集团呈压制态势,这样就导致兵备废驰,军队战斗力呈直线下滑。为了能够驾驭逐渐庞大起来的文官系统,明朝皇帝采取的是扶植宦官对抗文官,使得政治内卷化严重。

    对于大明王朝的弊端和如今状况,朱祁钰是知晓的。若将战斗力退化的大明军队布置在高墙坚城后面进行抵御,还是可以与强悍的蒙古骑兵勉力一战的,如拉到旷野与之交锋,无疑是找死。可现在,三大营主力都葬送在了土木堡,京城就剩下几万老弱羸卒,就是守也无法守得住了。

    想到这儿,朱祁钰一声叹息,依目前情势,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斡剌特大军还没有兵临京师城下时,赶快把皇室成员与百官衙署撤到南都去,以免到时京师被围,一个也跑不了,重蹈北宋时靖康之耻的覆辙。正在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监国......”

    朱祁钰抬起头,见是一身材矮小、看起来颇不起眼的官员。从他青色官服的补子上看,其品阶不过是从五品。

    “臣乃翰林院侍讲徐珵,”那个官员自报家门,“臣昨日夜观星象,北方妖星凌空,帝星晦暗,当避之。以臣之见,我朝当迁至南都暂避虏之锋芒。”

    朱祁钰皱了皱眉,一个从五品的小官竟然妄言迁都之大计,定是背后有人唆使。可如此大事自己不能轻易表态,目光便朝着一众大臣的脸上看去。

    只听有人咳嗽一声,缓缓出了班列。

    朱祁钰目光一凝,此人是礼部尚书胡濙。这可是一位重量级人物,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可谓德高望重。

    年已七十余的老臣胡濙精神矍铄,他的话掷地有声,“文皇定陵寝于此,示子孙以不拔之计。若迁都,置诸位先皇陵寝于何地?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鞑子挖坟掘墓,将诸位先皇的遗骨曝之于野么?”

    此言一出,满殿肃然。是啊,活人可以跑,死人怎么办?总不能一丢了之,不然如何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呢?

    “胡大人,”徐珵抗辩道:“眼下的情势危如累卵,我朝大军主力已灭,京城只剩几万羸弱之卒,官民争相出城南逃,人心浮动。要是被鞑子大军合围在这里就大势不妙了,皇上已然......已然北狩,若监国再生不测,那我大明就大势去矣。列祖列宗的陵寝照样保不住,何如......”

    “住口——”一声断喝引来了群臣的侧目。

    只见兵部侍郎于谦昂然出列,瞪视着徐珵说道:“有言南迁者当斩!”

    一语已毕,满殿皆惊。

    “你......”徐珵被于谦的气场震慑,不自禁的退后一步。

    “昔日宋室南渡江南,失却半壁江山,再

    无复北望,”于谦的目光一扫殿内诸臣,向朱祁钰说道:“金国弃中都,就汴梁,则尽失黄河以北,不到二十年,灭于蒙古。若我大明也南撤的话,将步之后尘,再无复兴盛。”

    “于大人,”朱祁钰站起身,与他目光对视,“若依你言,京师如何守卫?”

    “我大明立国八十余载,忠臣义士多矣,”于谦说道:“为今之计,当速召天下勤王兵来京,以死守之。”

    内阁大学士陈循出班道:“于侍郎此言甚是!国难当头,岂可退却,鞑子若来,我等愿以命搏之。”

    或许是受这两人言语感染,大臣们纷纷言道:“我等愿以死报国。”

    ......

    在龙座后旁听的孙太后连连点头,“看来臣心士气可用,有这样的股肱之臣在朝,我大明幸矣!可就苦了我儿,他人还在虏营......”说着悲从中来,啜泣不止。

    “太后节哀,”侍立于一旁的金英说道:“皇上不是还无恙吗!以后寻机接回来也就是了。”

    孙太后眼有忧色,“看这样子,与鞑子一战不可避免,若鞑子以皇上性命要挟,那该当如何?”

    “这......”金英垂下目光劝道:“监国与大臣们总会商量出个法子吧!”

    这时就听朱祁钰大声道:“陵庙宫阙在兹,仓廪府库百官万姓在兹,一或播迁则大事去矣!本监国愿与诸位臣工一道,誓死捍卫大明!”

    ————————————

    居庸关外,也先大军陈列,派人去关门前喊话。

    “你们的皇上在此,快快开关门迎接圣驾!”

    斡剌特骑兵们神态轻松的看着关门,一俟关门大开,便一拥而入,闯关夺隘。

    谁知关上人说道:“总兵大人不在,我等不敢擅自开关!”

    关下正摩拳擦掌的斡剌特骑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庸关总兵难道会比皇帝还大么?竟然拿此来做借口,真是可笑。

    关下喊话的人抬高了声调,“大胆,圣驾在此,你们胆敢拒开关门,不怕杀头吗?”

    谁知关上的人又回了一句更为奇葩的话,“太远看不清楚,诸位请回吧!”

    简直能让人吐血,也先脸一沉,正要下令攻关,谁知一骑飞奔而来,“报太师,大汗有令——”

    ......

    大帐内,也先脸色铁青的听着来人宣读脱脱不花大汗的旨令,原来旨令上说让也先撤军。

    帐内诸将大哗。

    “大汗这是什么意思?”伯颜帖木儿首先叫道:“大明皇帝也活捉了,正当一鼓作气破居庸关,直克大都!这个时候让我们撤军?大汗难道是疯了吗?”

    “住口,”也先呵斥一声,对脱脱不花的来使说道:“不知大汗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此等时机千载难逢,一旦错过了就悔之晚矣!”

    “太师,”那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不会要违抗大汗的命令吧!”

    “不敢!”

    “太师勿要多心,”来使道:“大汗的意思是大军征战月

    余,兵疲马乏,不妨回到草原修整一段时日,再行南下不迟。”

    “可现在明军的主力已灭,”也先辩解道:“大都城所剩明军不多,正是攻取的大好时机啊!”

    “大汗也是关心太师,”来使劝道:“太师一路要与数十万明军作战,很是辛苦,待回师修整完毕,大汗愿与太师一道克复大都,重兴大元。”

    也先强压下胸中的怒气,定了定神说道:“我也先遵从大汗的命令。”

    ......

    “这该死的脱脱不花,”出了大帐,伯颜帖木儿一刀斫在地上,忿忿道:“分明是怕王兄你抢了他风头,我们就是不撤,他能怎样?”

    也先沉着脸默然不语。

    这时赛因孛罗匆匆走来,对也先说道:“王兄,脱脱不花的使者正到处传示大汗的命令,现在有一些部落的诺颜已经开始召集自己的部下准备撤退了。”

    “他们敢!”伯颜帖木儿吼道:“王兄没有下令,谁要敢撤,我就一刀砍了他!”

    “伯颜,”也先冷冷的对他说道:“你的马奶酒喝多了吗?敢违抗大汗的命令?”

    “王兄,”伯颜帖木儿一愕,“我们的勇士正等待您下令攻打居庸关呢!”

    “让勇士们把马刀收起来吧,”也先沉着脸,“传我的命令,撤!”

    “什么?”赛因孛罗与伯颜铁木儿抻长了脖子,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说撤兵,你们的耳朵聋了吗?”也先瞥了二人一眼。

    “可、可是......”

    “可是什么?”也先怒道:“你没听来使传大汗的命令要我们撤军吗?居庸关不打了。”

    “王兄,”赛因孛罗和伯颜帖木儿苦苦哀求道:“现在整个大都城都已空了,现在不打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呀!”

    “现在脱脱不花的使者已经把大汗的命令都传下去了,”也先的脸阴沉得可怕,“你们要知道除了斡剌特人的几个部落骑兵外,其他部落的骑兵是遵奉大汗命令的。要是你们硬要抗命不遵,那我们的大军现在就会分裂,支持脱脱不花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你们想过吗?”

    赛因孛罗和伯颜帖木儿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了下去。

    “你们要明白,”也先继续说道:“我们是为他孛儿只斤家族打仗,他们说打我们就打,他们说不打我们就得老老实实的把马刀收起来,然后乖乖的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

    鞑子的大军撤了,关城上的大明官兵们都长出了一口气,紧握刀枪弓弦的手也松了下来。

    “他们为何撤了呢?”居庸关总兵罗通百思不得其解。

    ......

    远处,元琪儿凝望着居庸关城,久久不愿离去。

    “脱脱不花就是怕父王的威望盖过他,”她恨恨的说道:“如此心胸狭窄的人,如何能做草原上的大汗?”

    也先就在女儿的身旁,他面色沉重,“总有一天,我绰罗斯氏会成为草原上真正的黄金家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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