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 王之言行
阮氏英没好气的说道:“总有一天,这个孽障会拖累我们整个阮家。”
“娘娘您先别动气,”瞿嬷嬷劝慰她道:“三殿下不过是一时糊涂,凡事讲透了他也就明白了。”把黎邦基从地上拉了起来,缓声说道:“三殿下,奴婢问你一句,这宫里究竟谁最大?”
黎邦基看看自己的母亲,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自然是父王。”
“对了。”瞿嬷嬷笑了笑道:“看来三殿下心里还是明白得很。娘娘虽贵为王后,但也是王上册封的。之前王上废了杨氏贲和大殿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三殿下没有坐到王上的位置,那最后的结果就难说得很。譬如说王上,在还没继位之前,先王是属意开郡公黎思齐的,而王上当时被封为梁郡公,朝中无人能看好他继任大位。开郡公为人有胆有识,很是能干,在先王与明军作战受挫,跟明军将领王通讲和时,他自告奋勇,前往明军那里做人质。因此很受先王赏识,先王立国后,让开郡公摄行国事。一时开郡公府上门庭若市,无人怀疑他将来继承大位。”
“那为何后来继位的会是父王呢?”黎邦基问道。
“你父王为人低调,会隐忍,并不与开郡公争锋,”瞿嬷嬷道:“开郡公管理政事,他就在孝道上做文章,日日去先王那里请安。先王病了,他就守在身边衣不解带,端汤喂药,关怀备至。”
“那先祖父是被父王的孝道感动了,才传位给父王的么?”
“是,也不是,”瞿嬷嬷回答的模棱两可,“开郡公后来势力越来越大,在亲自率军讨平宁远州土酋刁吉罕后,威望达到极点。当时先王的身体不好,因此朝野一直盛传先王欲禅位给开郡公。”
黎邦基听得入神,不再插口问话。
“可开郡公终究没能继承大位,”瞿嬷嬷看着黎邦基,“三殿下可知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这......”黎邦基挠挠头,“我就猜不透了,嬷嬷快说吧!”
瞿嬷嬷一笑,“开郡公输就输在做事不知进退,犯了先王的大忌。先王对外宣称病重,一概人等统统不见。他却按捺不住,竟然带兵闯入宫中。先王大怒,立时废了他的储君之位,紧接着册立你父王为王世子。后来你父王继位后将他贬往它处,一代雄杰,曾经叱咤风云的开郡公离开东京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嬷嬷,”黎邦基默然片刻问道:“当时开郡公为什么要带兵闯进宫里呢?”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瞿嬷嬷说道:“当时说什么的都有,一种说法是王上已然薨逝宫中,有人秘不发丧。开郡公怕被人夺了储君之位,这才提兵入宫,不成想却弄巧成拙,被先王视为欲弑君谋位。因此丢了继承大位的机会。”顿了顿,话音一转,“三殿下,奴婢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您明白。您为人行事最好还是学学王上当年,低调一些的好。王上的性格怜悯孤弱,最恨人飞扬跋扈。吴充媛就是看到了这一定点,每每和她儿子在王上面前作楚楚可怜状,以博得王上同情。三殿下可不能入了她人圈套而不知啊!”
“可是......可是要我在那个贱种面前低头......”
“你不寻衅滋事也就是了,哪个让你低头?”阮氏英叱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动辄欺负幼弟,被你父王看在眼里,好让你父王讨厌并疏远你吗?”
“我......我......”黎邦基张口结舌。
“好了,娘娘,您别再训斥三殿下了,”瞿嬷嬷又劝了劝阮氏英,对黎邦基说道:“三殿下,您要是体恤娘娘的一番苦心,也为了自己的将来,现在就去王上那里,向他请罪,并郑重的向四殿下道歉......”
“什么?”黎邦基睁大了眼,“你要我给那个贱种道歉?”
“你还嘴硬,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阮氏英瞪视着他叱道:“你把人家砸得头破血流,还不该道个歉么?”
“他娘不过是个充媛,我要是向他道歉赔罪,那不是丢了阿娘的面子吗?”黎邦基抗辩道。
“三殿下,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眼看母子俩越说越僵,瞿嬷嬷又来打圆场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您可不能让娘娘难作。您要是一直硬下去,别说与世子之位无缘,就连娘娘的王后之位也坐不稳了。”见他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劝道:“三殿下,何必与人争一时意气呢?待您真正成为了王上,要惩治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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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元龙端坐在自己的寝宫里,旁边的吴氏玉瑶将黎思诚搂在怀里抹着眼泪说道:“王上,想来三殿下也是无心之失,您就不要再追究了。”
“不成,”黎元龙沉着脸道:“他竟然敢在老丞相面前明目张胆的朝自己的弟弟动手,哪里还有做兄长的样子?孤要是不好好惩戒他,这宫里面就没个规矩了。”
“可......可三殿下毕竟是王后娘娘所生,”吴氏玉瑶抽泣了几声说道:“臣妾请王上看在王后娘娘的面子上,别再追究此事了。”
“是啊,父王,”黎思诚也道:“儿臣不过受了点儿小伤,现在已无大碍,求父王不要为难三哥哥。”
见他这么说,黎元龙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抚着黎思诚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孤不能不管,不然他以后再欺负你怎么办?”
“不会的,”黎思诚摇摇头道:“都是儿臣不好,在先生面前对答过多,让三哥哥插不上口,情急之下这才......”
“你不用再替他辩解了,”黎元龙摆摆手,“为人兄长者怎能有如此度量?这样下去怎生得了?孤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三人正说着,就见孙士淼和杨牧云匆匆走了进来。
“王上......”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黎元龙不悦的看了他俩一眼,“孤不是让你们把阿基给孤带来这里吗?”
两人神色有些古怪,孙士淼上前一步道:“王上,王后娘娘她亲自带着三殿下来了。”
“哦?”黎元龙眉毛一挑,冷笑一声,“很好,看她有什么要跟孤说的。让他们一起进来。”
......
阮氏英领着黎邦基一进来,就让他跪在了地
上。
“王上,”阮氏英抬头对黎元龙说道:“臣妾疏于管教,以至于阿基在人前失态,做下错事,请王上惩处!”
“嗯,”黎元龙凝视着他们母子俩,目光最后落在黎邦基身上,“你知道错了么?究竟错在何处?”
“儿臣......儿臣......”黎邦基偷眼看看黎思诚母子,又看看阿爹威严的目光,遂一咬牙说道:“儿臣不该拿砚台扔向阿诚,以致他受伤!”
“你承认就好,”黎元龙冷哼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向亲弟弟下此狠手,给孤说来听听。”
“是先生......他向着阿诚,”黎邦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儿臣不忿,这才忍不住......”
“忍不住去伤人,对么?”黎元龙冷冷道:“阮大学士的学问乃我大越第一,孤自小也是由他教授。他待人一视同仁,从未有所偏向。你倒说说,他如何向着阿诚?”
“......”
“你说不出来,是吗?”黎元龙盯着他道:“那孤来给你说,阮大学士当时在引一段孟子的名言,要你们讲讲自己的看法,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我......”黎邦基为之语塞。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黎元龙揶揄道:“你是如何上阮大学士课的?”
“王上,”阮氏英开口欲为儿子解围,“阿基他还小,对圣人之言理解不深,也在情理之中。”
“你倒会为自己的儿子开解,”黎元龙冷冷看了她一眼,“若论年纪,他难道比阿诚还小?阿诚他讲的头头是道,你不虚心向弟弟请教,反而因妒伤人,这是谁教你的?”
黎邦基垂下头去,不敢看父亲。
黎元龙站起身来,看着他道:“’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什么意思?”
黎邦基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声也不敢吭。
“杨卿,”黎元龙目光看向立于一旁的杨牧云,“你读过书,你来讲讲,这是什么意思。”
“是,王上。”杨牧云侃侃说道:“这是《尚书?君陈》里的话,是君陈讲给周成王听的。孝就是孝敬父母,友于兄弟就是要对兄弟友爱。把这孝悌的道理施于政事,就可以德大治天下。”
“嗯,”黎元龙点点头,“杨卿年纪轻轻,竟然知道此言的出处,不错,是这个道理。”转向跪在地上的黎邦基,“你都听明白了?”
“儿臣......儿臣明白了。”黎邦基嗫嚅道。
“你身为孤的儿子,一言一行当作臣民们的表率,”黎元龙说道:“阿诚是你的弟弟,你当兄长的难道不应该关爱他吗?他学识比你强,你就应该虚心求教,怎能以手中硬物相向?这哪里还有一点儿像兄长的样子?对自己兄弟都能下的了狠手,又如何去对待下面的子民?你真应该去好好去反思一下了。”
见父亲的语气有些缓和,黎邦基忙道:“是,儿臣知错,求父王惩处。”
“王上,”吴氏玉瑶在一旁开口道:“三殿下已经知错了,求您不要再惩罚他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安南世子
“是啊,父王,”黎思诚也帮腔道:“三哥哥不过是一时冲动,您不要打他......其实儿臣也有不对的地方。”
“你看看,”黎元龙道:“人家不念旧恶,一致开脱于你,你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黎邦基深深俯伏在地,不敢再说一句话。
“王上,”阮氏英开口道:“阿基做出这样的事,臣妾甚感羞愧,您不论怎样责罚他,臣妾都不会有一丝怨言。”
黎元龙轻轻叹了口气,“你身为王后,乃后宫之首,一言一行关乎她人表率。阿基是你的儿子,就更应该严加要求,不然,别人就会说孤有所偏私。”目光看向杨牧云,“杨卿——”
“臣在。”杨牧云上前拱手道。
“你把阿基带下去。”黎元龙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打二十板子,一板也不能少,去吧!”
“这......”杨牧云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孤难道说得不明白吗?”黎元龙抬高了声调。
“杨统制......”孙士淼朝他使了个眼色,“王命已下,还不遵照执行?”
“是。”杨牧云转向黎邦基,也不去拖拽他,只说了句,“三殿下,请!”
黎邦基身体有如筛糠般颤抖,却并不起身。
杨牧云心中暗叹,又请了一次,见黎邦基还不起来,便老实不客气的把他架了起来。
“慢着,”黎元龙又叫住了他,“孤不许你因为他是孤的儿子而手下留情。”
“是!”杨牧云架着黎邦基退了出去。
......
“啊......”一声声惨叫传了进来,王后阮氏英的脸颊一阵阵抽动。俗话说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便是如此了。她几次欲出言请求,但嘴唇动了动,生生又把话吞回肚子里。
“王上,”吴氏玉瑶看了阮氏英一眼,向黎元龙请求道:“三殿下还小,打几下也就是了。再打下去恐他吃不消啊!”
黎元龙微微颔首,向孙士淼使了个眼色。孙士淼会意,退了出去。
“十五......”杨牧云怕手下不知轻重,亲自执杖,板子高高举起,落下也不很轻,但并不至于伤筋动骨。黎元龙交待不许手下留情,他不敢过于留手。每一板子拖得时间都很长,他看看宫门内没有动静,再一次举起了板子,“十六......”
还未落下,就见孙士淼匆匆由宫门里出来。
“杨统制......”听到他的声音,杨牧云松了口气,放下板子。
“王上不让再打了。”孙士淼看看脸色惨白、疼得满头是汗、面容扭曲的黎邦基,摇摇头道:“快叫两个人,把三殿下抬进去。”
......
黎元龙看看趴在担架上,大声小气叫唤着的黎邦基。向杨牧云问道:“杨卿,打了多少下啊?”
“回王上,”杨牧云拱手道:“一共是十五下。”
“嗯,”黎元龙目光一闪,“看来杨卿很会掌握火候嘛!”
阮氏英赶紧来到担架旁,眼中噙着泪掀
开儿子的衣衫,底下穿着一条裤子上隐隐浸出了血渍,禁不住解下来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见阮氏英轻声抽泣,黎元龙叹道:“王后,把阿基带回去好生医治,这几日就在你那里闭门思过吧!”
“谢王上!”阮氏英欠了欠身,拉了儿子一下。
黎邦基忙少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谢父王。”
“等好些了,”黎元龙看了他一眼道:“把《尚书?君陈》那句话抄一百遍给孤看。”
“是。”黎邦基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却神态恭谨的应道。
眼看着阮氏英母子退了出去,黎元龙脸上露出一抹倦色,瞥了吴氏玉瑶母子和孙杨二人一眼,摆摆手,“你们也都退下吧!”
“是,王上。”
杨牧云刚转过身,就听黎元龙说道:“杨卿,你留下。”他的心不由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他觉得我下手重了,要跟我算账?”
寝宫里就剩下了黎元龙和杨牧云两人。
杨牧云心里一阵忐忑,偷偷看了看黎元龙,见他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心中稍安。
“杨卿,”黎元龙先开了口,“你来我大越有些日子了吧?”
杨牧云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便道:“回王上,臣来此不过数月,蒙王上恩典,得以在王上身上身边效力,是臣的荣幸。”
“你很能干,”黎元龙道:“太尉与大都督都对你赞誉有加,孤观你也非常人。尤其是带兵,不过短短时间就把神武卫整肃一新,不容易啊!”
“臣资历尚浅,当不得如此赞誉,”杨牧云道:“方才臣对三殿下亲自执杖,手重了些,请王上降罪!”
“杨卿不必自责,”黎元龙微微一笑,“孤看得出来,你手下留情,虽然打得阿基皮开肉绽,但孤知道,他伤的并不重。这不过是打给孤看的,而且你每一板间隔不短,看来是料定孤会派人制止,对不对?”
“臣不敢,”杨牧云垂首道:“三殿下行为虽有不妥,但二十板子有些重了,请王上明鉴!”
“孤只不过是想杀杀他骄横的气焰,”黎元龙道:“省的他以后再惹出事端。”话音一转,“不要再提他了,孤问你,孤的这几个儿子你都见了,觉得如何啊?”
杨牧云听了心中跳了一下,这可不好回答,忙道:“臣只是一个四品都统制,如何能谈及王上的家事?殿下们不是臣可以置喙的。”
“这里只有你和孤,你胆说无妨,”黎元龙道:“孤决不会怪罪于你。”
“王上,”杨牧云仍然言辞闪烁,“您春秋正盛,殿下们尚且年幼,谈论起来还为时尚早啊!”
“唔......”黎元龙轻轻吁了一口气,“朝臣们又上表请立世子了,孤不好一再回避,但又不好决断,因此想听听杨卿的意见。”
“臣只是个带兵的,”杨牧云推脱道:“这样的大事臣不好说。”
“东京诸卫的将领中,唯杨卿是读过书的,引经据典,见识不凡,”黎元龙道:“非一般粗鄙武夫,因此见解应该与常人不同,孤只是想听一
听你心中所想,你就不必再推辞了。”
“王上,”杨牧云见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道:“大明天子立嗣,依据的是皇明祖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才能使得国祚绵长,社稷相安呐!”
“未见得吧?”黎元龙轻轻一笑,说道:“孤闻大明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太孙朱允炆继位。他的叔叔们不服,燕王打着靖难的旗号起兵,历经四年,攻入京都。得继大统,是为太宗。后太宗崩逝,仁宗继位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继而宣宗立,他的叔叔汉王也学太宗欲起兵靖难,可是却失败了。成王败寇啊!不值一提。他们又哪里遵照什么皇明祖训了?天朝大国如此,我大越与其相比,不过一小国,禁不起这样的动荡啊!”
“王上忧虑的是,”杨牧云道:“容臣多一句嘴,后宫已立王后,而王后又有了三殿下。若王上属意他人为世子,那将置王后于何地?”
“哦?”黎元龙额头微微蹙起,“你的意思是欲立世子,先把王后给废了?”
“臣不敢,”杨牧云一听这话脑门一绷,连忙道:“臣只是为大越社稷着想,别无他意。”
“你说的不错,”黎元龙深深叹了口气,“就算孤有别的想法,王后也断不会让她人之子成为世子的。”
杨牧云默然垂首。
“杨卿觉得邦基可堪造就么?”黎元龙又问。
“臣不敢说。”
“你但讲无妨,孤赦你无罪。”
“王上,”杨牧云道:“臣斗胆问一句,朝中支持三殿下为世子的人应该不少吧?”
“这个你不必问,”黎元龙道:“你只管说说自己的想法。”
“是,”杨牧云侃侃言道:“三殿下乃王后亲生,占据宗法之理。朝中大臣纵然反对,也不好提出有力依据。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三殿下有阮相支持,王上不可不虑啊!”
“你是说孤还要看阮炽的脸色不成?”黎元龙脸色微动。
“王上,”杨牧云道:“如今大越立国不过二十年,与外界的关系未稳,尤其是和大明......若是能得到大明的支持,王上还有什么顾虑的呢!”
“嗯......”黎元龙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忽然抬头看向杨牧云,“杨卿在大明可有办法见到大明皇帝吗?”
“臣惭愧,”杨牧云道:“臣在大明微不足道,如何能上达天听呢!”
“杨卿何必过谦,”黎元龙笑了笑道:“那日你带了大明王总督身边的方参将来做成了一件大事。可见还是很有办法的。我大越愿为大明藩属,希望大明能够接纳......”
这番话一说出来,杨牧云不禁心中暗骂,“你想立自己中意的儿子为世子,又不想得罪阮家的势力。这才把主意打到大明那里,好让大明皇帝下一道旨意,这样名正言顺。自己又不用担压力......”
见他脸色变幻,黎元龙止住话头,问道:“杨卿,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杨牧云定了定神道:“王上,现在我们与大明的关系并未真正缓和啊!”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夜雨风寒
黎元龙微微一笑,“大明乃天朝上国,是不会死抱着过去的一点儿恩怨不放的。孤以往派的使节都被赶了回来,可孤并不气馁,大明那边赶一次孤再派一次也就是了。杨卿文武双全,与大明修好之事由你去做,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提到重回大明,杨牧云的心里就涌起一丝激动,要是以身为安南臣子的身份去见朱祁镇的话不知会是一副什么场景。但是承认安南为藩属,就再无恢复交趾行省的可能,这位年轻有为的大明皇帝能答应吗?他心里没底,于是道:“王上,臣资历尚浅,出使大明恐有不妥,请王上三思。”
“这个杨卿不必担心,”黎元龙道:“孤会派朝中一位大臣作为正使,你当副使好了,即便出使大明没有所获也没有关系。孤相信经过一次次表明心迹,大明皇帝定会解除对我大越的敌意。”
这位安南王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杨牧云不敢再推三阻四,只得道:“那臣勉力为之。”
黎元龙点点头,“这事孤也不急于一时,总得和朝中大臣商量过后挑一个合适的日子出使,孤先对你说说也好使你有个心里准备。若你能不辱使命的话,孤会重重的封赏于你。”
“谢王上。”
“好了,你下去把,”黎元龙道:“记住孤与你所说的话万不可说给第二人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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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安宫。
崇院正给黎邦基上好药后,正欲告辞离开,却被阮氏英叫住。
“崇医正,”阮氏英一脸的忧色,“阿基他伤的要不要紧?”
“回娘娘,”崇院正说道:“三殿下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歇息几天就好,请娘娘放心。”
“真的不要紧吗?”阮氏英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姓杨的打我儿打得那样卖力,都快把我儿给打死了。”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娘娘勿悲,”崇院正劝他道:“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那位杨统制深谙杖刑之道。板子落下看似凶狠无比,可大部分力道在击打在三殿下身上之时就已经卸去了,所以三殿下的伤并不重。”
未等阮氏英再开口,瞿嬷嬷便道:“多谢崇医正告知,您这一说,娘娘这心里呀就宽敞多了。”对阮氏英道:“娘娘,奴婢去送送崇医正。”
“嗯。”阮氏英轻轻点了点头。转向趴在榻上大声小声叫唤的黎邦基去了。
瞿嬷嬷回来时,阮氏英正坐在榻边和儿子说着话,看起来两人的气色都好了些。
“崇医正回去了?”阮氏英问道。
“是的,娘娘。”瞿嬷嬷回道,又补了一句,“奴婢塞给他了一袋银子。”
“嗯,”阮氏英下巴轻点,凝视着黎邦基道:“还疼不疼?”
“好......好多了。”黎邦基展开拧结的眉头说道。
阮氏英叹了口气,“希望今后你的脾气能收敛点儿,不要再招惹你父王生气了。”
黎邦基咬了咬牙,“父王偏心,我不过仍了那贱种一下,他却让那姓杨的打了我这么多板子......哎哟!”原来是胳膊被母亲狠狠拧了一下。
阮氏英脸一沉,“你要是再敢胡说,本宫也要打你板子!黎思诚也是你父王的子嗣,你叫他贱种,不是在骂你父王吗?”
“我......”黎邦基下面的话生生憋了回
去,涨的满脸通红。
“是呀,三殿下,”瞿嬷嬷也劝道:“你要是再出言无忌的话,被小人学了去给王上听,可就要吃更大的苦头了。”
阮氏英瞪了儿子一眼,“以后嘴里不许胡说,要是被本宫听到了,不用你父王出面,本宫先责罚你。另外,你见了克昌和思诚,定要以礼相待,不许摆架子。”
黎邦基哼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他处。
“本宫的话你听到了吗?”阮氏英抬高了声音,一脸严肃道:“你又不是世子,身份就和他们一样,凭什么趾高气扬的?”
“可我是您的儿子,”黎邦基不服气道:“您可是正宫王后,而他俩的阿娘不过是什么贵人充媛......”只听“啪——”的一声他话还未说完脸上便重重的吃了个耳光。
黎邦基捂着**辣的脸颊一脸错愕。
“这浑话不准再说,”阮氏英厉声道:“原来那杨氏贲也是王后,你不知道吗?可这又能怎样?王上一句话就把她给废了。连宫里也不许待,你想让本宫也落的如此下场么?”
“三殿下,”瞿嬷嬷也在一旁劝道:“您现在所要做的是讨取王上欢心,只要把世子之位握在自己手里,还怕别人再给你脸色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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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个黑影飞速蹿至仁安宫的宫墙下,“噌噌——”几下便跃上墙头。看看下面无人,那个黑影便一跃而下。刚朝着仁安宫冲出没几步,突然火光大起,无数京抚司的侍卫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将那个黑影团团围住。
抓刺客的声音响彻夜空。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抽出利刃砍翻了一名侍卫,想要脱身,来路已被堵死。人影翻飞,数柄大刀闪着摄人的寒芒朝他身上划了过来,那人不想束手就缚,拼死抵抗。
他武功不弱,以一敌众,勉强还能招架的住,可时候一长便不行了。数招过后,他连伤几人,可自身也受了两处刀伤。眼看他再也抵敌不住,忽然“蓬——”的一声,一个圆球从墙外掷入,瞬间碎裂开来,一时烟尘四散,所有人眼睛感到一阵刺痛,忙闭上眼挥刀护住自身,待得侍卫们睁开眼再去看时,那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快,快追,不能让他跑了。”一名侍卫首领叫道。众侍卫纷纷冲出仁安宫,沿着甬道两边追寻。
火把闪烁,神武卫的官兵们也适时出现,和京抚司的侍卫们一起四处搜索刺客。
王宫内乱成一团,这时老天也来凑热闹,漆黑如墨的夜空降下了雨滴,不大会儿工夫雨便下得大了起来,把很多火把都给浇灭了。搜索无法再进行下去,只能作罢。
王宫东关台值宿室内,杨牧云一脸严肃,正在给一人上药并包扎伤口,那人正是牟霆。他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如何?”杨牧云给他包扎好后问了一句。
“还好,死不了。”牟霆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偷偷去仁安宫做什么?”杨牧云厉声问道。
牟霆默然片刻道:“大人,你把我交出去吧!小人决无怨言。”
“我若想这样做,又何必救你?”杨牧云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我想杀了他们母子俩。”牟霆讲出这句话时脸上泛起一抹红潮。他口中的母子俩指的是阮氏英和黎邦基。
“为什么?”杨
牧云的目光眯了起来。
“他们对阿瑶娘儿俩不利,”牟霆道:“我想除去他们。”
“胡闹!”杨牧云斥道:“你以为宫里跟江湖上一样吗?拔出刀子就能解决问题?”
“我......”牟霆一怔。
“这件事情不大,而且已经揭过,”杨牧云道:“你忽然毫没来由的横插一刀,不怕害了他们娘儿俩吗?”
“......”
“仁安宫戒备森严,是那么好闯的?”杨牧云皱着眉头教训他道:“你要失手被擒,王后会拿你大做文章,把你押到王上那里说是吴氏玉瑶派你来行刺他们母子,你这不是害了充媛娘娘吗?”
牟霆一震,“我不会被他们生擒的,死也不会。”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杨牧云哼了一声道:“要知道王后与充媛因为两位殿下而生了龃龉,你适时出现在仁安宫欲行刺王后跟三殿下,会让人怎么想?再说你虽然刚入我神武卫,以为无人能认出你么?你是我的人,而我与充媛娘娘和四殿下一向走的很近,整个下来会牵连多少人,你知道吗?”
一番话说的牟霆出了一身冷汗,“小人......小人不曾想这么多。”
“你呀......”杨牧云摇头苦笑,真有些后悔收留他了。
“大人,那现在该怎么办?”牟霆忧心忡忡道。
“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再露面了,”杨牧云说道:“看事情会走到哪一步吧!希望王后将此事低调处理,这样大家都可以糊弄过去了。”
“大人是怕王后会将此事告到王上那里?”牟霆看着他复杂的脸色一拍胸口道:“要是真这样的话,大人您就把小人交出去,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扯上任何人。”
“你以为这一切还会由得你辩驳么?”杨牧云瞥了他一眼,“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待着,没有我的话决不准再轻举妄动。”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胡文广匆匆过来道:“小舅舅,那个老太监又来了。”
“孙公公?”杨牧云霍的站起身,“快,快带我去见他。”
......
“杨统制,”孙士淼这次见了他没有往日般那样客气,“宫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还能安卧于榻么?”
“哎呀,是孙公公,”杨牧云装作懵懂的说道:“在下刚从东边巡视归来,被雨淋湿了衣服,准备换一身,就听说西面的仁安宫出了事。王后娘娘和三殿下怎样了?刺客可抓住没有?”
“你就别多问了,”孙士淼不耐烦道:“快随咱家去见王上,等见了王上你再问吧!”
在漆黑的夜雨中,杨牧云随孙士淼沿着甬道穿过几座庭院,便来到了黎元龙休息的养心院内。
一进到里面,杨牧云便听到了阮氏英一阵阵的哭泣声,心不由咯噔一下,这位王后娘娘的动作还真快,刚闹完刺客,便跑到王上这里哭诉来了。
当下垂首入内,向着黎元龙与阮氏英行了个大礼道:“臣参见王上,王后娘娘。”
“杨卿,不必多礼,”黎元龙问道:“可抓住了刺客没有?”
“回王上,”杨牧云心中早有说辞,便道:“臣得了消息赶紧从东边赶来,正带人搜索中,相信应很快就有结果。”
黎元龙闻听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就听阮氏英哭了起来。
第七百一十九章 雨夜刀声
“是臣妾不好,”阮氏英哭泣道:“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儿子,以致招来人报复......”
一番哭诉使得杨牧云心里一沉,果然这个女人要以此来大做文章。
“人还没有抓到,你不要想太多。”黎元龙劝慰道。
“臣妾自当上这个王后,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阮氏英抽抽噎噎的哭诉,“臣妾一人承受也就算了,还连累了阿基,居于深宫还让刺客摸了进来......王上,您废了臣妾吧,这样臣妾和阿基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见王后哭得梨花带雨,黎元龙只得好言抚慰,并对杨牧云道:“杨卿,宫里出了刺客,竟然还能深入王后的寝宫,你一定要把他给孤找出来。”
“是,王上。”杨牧云默默的退了出去。
......
夜色越发阴沉,雨仍下个不停。杨牧云出了黎元龙的寝宫,正要往回走,忽听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扭头看时,见是孙士淼。
“杨统制,”孙士淼一脸肃然的上前冲他朗声说道:“王上让咱家知会你一声,天亮前一定要把人抓到。”
“唔......在下明白了。”
孙士淼看看四下里无人,又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杨统制,你可要斟酌清楚了,可不能把自己陷进里面呀!”
“孙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士淼嘿嘿笑了几声,“王后娘娘可是不依不饶的,想蒙混过去没个交待可是不成。刺客能够进入仁安宫,应该是对宫里的情形了如指掌,你要不要在自己内部查一查?”
“孙公公莫非是风闻到了什么?”杨牧云的目光一闪,“还请孙公公说的再仔细些。”
“杨统制多心了,”孙士淼一笑,“咱家只是替你着想,你是向着吴充媛和四殿下的,可不能让一个人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
“多谢孙公公指教,在下心中有数。”杨牧云不动声色的说道。
......
雨水顺着杨牧云的眼帘淌了下来,他却连眨也不眨一下。孙士淼的话似意有所指,使他的心情立时变得沉重起来。莫非他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回到自己在东关台的值宿室,黄总制和柯总制带着人正站在那里候着。一见杨牧云到来,便一起上前禀道:“大人,我们都搜索过了,没有抓到那个刺客。”
“呃,”杨牧云心事重重的问了一句,“真的都搜索过了,没有一处遗漏?”
黄总制与柯总制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柯总制先开了口,“回大人,只有各位嫔妃娘娘的住处没有仔细查勘。可......”
“本官知道了,”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大家不可松懈,严加巡察,以防刺客再次摸进来。”
“是!”黄总制与柯总制齐齐应了一声,带领手下人去了。
......
杨牧云刚进入值宿室,就见胡文广与莫不语一脸惊惶的迎了过来。
“小舅舅,”胡文广先开口说道:“牟霆不见了。”
“什么?”杨牧云的心骤然一紧,“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胡文广摇摇头,“方才我进去看他时,发现床上已然没了他的踪影......”
胡文广话还没有说完,杨牧云就冲进了内室,伸手一摸床上的被褥,还有余热。便对胡莫二人说道:“他应该还没走远,快追!”
......
雨越下越大,就像天上的银河决了个口子一般,倾泻个没完。
清漪苑,吴氏玉瑶和黎思诚都没有睡,在灯下说着话。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吴氏玉瑶轻抚着他头上的伤处一脸怜爱的问道。
“不疼了。”黎思诚的头轻摆了几下说道。
“你呀,”吴氏玉瑶伸指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说道:“凡事就爱冒尖,怎能不惹人妒?看看,吃亏了吧?”
“是他的回答不中先生的意,”黎思诚嘟起小嘴说道:“这能怪谁呢?我是吃了亏不假,可他也没便宜到哪儿去。父王还命杨统制打了他二十板子呢!”
吴氏玉瑶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道:“可你想过没有,现在有你父王护着咱娘儿俩。可要是哪一天你父王不在了,谁来保护咱们呢!”
“阿娘的话好生奇怪,”黎思诚眨着眼睛说道:“父王好好的,怎会说不在就不在呢?以后等我长大了,就不用父王保护了。我来保护阿娘,好不好?”
“好——”吴氏玉瑶脸上漾着笑意,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甜的。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幕,吴氏玉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阿娘,你怎么了?”黎思诚见她脸色有异,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黎思诚一惊,刚想喊叫,嘴就被母亲死死的捂住。他诧异的扭头看去,只见母亲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窗外的人影一闪,不知怎么就进到了屋里。那人的目光与吴氏玉瑶对视,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良久,吴氏玉瑶叹息一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正是牟霆,只见他道:“我投到了杨大人麾下,现在已是神武卫的人了。”
“我知道,”吴氏玉瑶默默的说了一句,“你不该深夜来这里的,要是被人知道了,对你对我都不好。”白日里,她曾见到牟霆随同杨牧云一起巡视宫禁,见到牟霆的目光时,她有意避开。
“我去仁安宫时被人发现,”牟霆说道:“不能再在神武卫里待下去了,此番过来是见你最后一面。”
“你去仁安宫做什么?”吴氏玉瑶脑海中一闪,惊问:“现在宫里在到处搜寻的刺客,难道是你?”
“我想去杀了那阮氏英母子俩,”牟霆道:“不想却被人发觉...... ”
“你想杀了他们?为什么?”吴氏玉瑶的眸子睁得老大。
“只有杀了他们,你们才会过上安生日子。”
“胡闹!”吴氏玉瑶一脸惊恐,“你莫非是不想要命了,敢去刺杀王后?”
牟霆长叹一声,“自从得知你入宫后,我便生无可恋。若能用我这一条命来换你一生平安,我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现在别说这些了,”吴氏玉瑶急道:“你快走,赶快离开这里,不然的话,等天一亮就来不及了......”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桀桀怪笑,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他走不了了。”
“是谁?”牟霆低吼一声。
屋内霎时又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穿浅紫色衣袍,头戴高山巾,目光如电,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副阴险狡狯的笑意。
“你是京抚司的?”牟霆的眼睛眯了起来,杨牧云曾告诉过他京抚司的人穿戴及服色。
那人目光一转,阴恻恻的笑道:“吴充媛指使人刺杀王后娘娘和三殿下,已证据确凿......”
“你胡说!”牟霆拔出利刃朝那人砍去。
那人侧身避开,反手抽出腰间胯刀,和牟霆战在一起。一时间,屋内劲风大作,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屋外,风骤雨急,把金铁交鸣声给掩盖住了。
吴氏玉瑶拉着儿子躲至一边,惊恐的看着屋内两个男人打斗。那人正是京抚司千尉招文娣,是京抚司内少有的一流高手,一手“破风十三刀”很是厉害。
本来牟霆的武功在他之上,可由于有伤在身,不免打了个折扣,和他交起手来只能勉力招架。
“呼——”寒光一闪,劲风大起,招文娣使出了“破风十三刀”第十式“梅花赛雪”,铺天盖地的刀气朝着牟霆席卷了过去。
“锵——”的一声,牟霆举起利刃奋力挡了一下,身子一晃,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招文娣精神大震,一式更为凌厉的刀法向牟霆劈了过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眼看牟霆避无可避,就要丧命在招文娣的刀下。突然他的手腕倏忽一翻,手中利刃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招式穿过了招文娣凌厉的刀幕。
招文娣瞳孔一缩,只听“噗噗”两声,招文娣捂着胸口向后退了几步,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你......”他的面孔开始变得扭曲,鲜血顺着他捂在胸口的指缝里不断溢出。
牟霆的身子晃了一下,他的胸前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刀口,血水喷涌而出。
“牟哥哥......”吴氏玉瑶惊叫一声,正欲上前扶他。
却听牟霆一声大吼,“别过来。”
吴氏玉瑶怔怔的站住,正不知所措间,就听有人一声叹息,“看来我来晚了。”她霍然转身,只见杨牧云不知何时来到了屋内。
“杨大人......”
杨牧云飞身上前,点了牟霆胸口几处大穴,先为他止住了血。
“杨统制,”招文娣用了很大的力气指着牟霆嘶声道:“他就是闯入仁安宫的刺客,快......快把他抓起来。”
“招千尉说错了吧?”杨牧云目光微动说道:“你夜里擅入充媛娘娘这里欲对娘娘和四殿下不利,我的手下牟霆见状为了保护娘娘和四殿下,与你奋力打斗,以致受了重伤。”
“你......”招文娣瞪大了眼睛。
“不错,”吴氏玉瑶也看着他道:“你鬼鬼祟祟的来这里做什么?要不是杨大人和牟护卫,我和阿诚说不定已遭了你的毒手。”
“阿娘说的对,你是坏人。”连黎思诚也指着他叫道。
“你......你们......”招文娣脸上的肌肉开始颤抖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就扑通倒地,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杨牧云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然气绝。
“他死了?”牟霆问道。
杨牧云点了点头。
“噗——”一口鲜血自牟霆嘴里喷出。
“牟哥哥——”吴氏玉瑶忙扶住他惊道:“你怎么了?”
牟霆顾不上给她答话,喘息一声朝杨牧云道:“大人,我是不成了。”
“你别这样说,”杨牧云一脸凝重的握住他的手,“我可以把罪名都安在这个死人身上,不会波及你的,你一定要停住,我可以为你治伤。”
第七百二十章 龙舟大赛
“不,大人,”牟霆眼中的光芒似乎在逐渐消散,“我伤在心脉上,已经没的救了。”
“杨大人,”吴氏玉瑶眸中噙着泪水,忽然叩伏在地,“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我会尽力,”杨牧云的目光看向窗外,雨已渐停,无边的夜幕似乎透出一抹晨曦,喃喃说了一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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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抚司千尉招文娣的尸体和牟霆的尸体被一起放在了黎元龙的面前。
据吴氏玉瑶哭诉说,招文娣欲对他们母子不利,幸亏神武卫牟霆赶到,两人激斗一番,双双同归于尽。杨牧云的口供与吴氏玉瑶相同,连黎思诚和清漪苑宫女的供述也别无二致。
黎元龙闻听大震,立即命黎简去彻查招文娣的家人以及背后是何人指使。阮氏英就在旁边,心中暗暗纳罕,招文娣是她暗中派去监视吴氏玉瑶的,怎么会突然对他们母子发难。可偏偏无人能提出辩驳的理由,除了杨牧云外,没人知道牟霆和吴氏玉瑶之间的关系。任谁也不会想到,神武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会深夜去到清漪苑里与一位充媛会面。
黎简很快将调查的结果报给黎元龙,由于其中牵涉到王后,他的言辞不免闪烁。
黎元龙见此事与阮氏英有关,便命黎简不要讲出去。然后他借口清漪苑不太安全,让吴氏玉瑶搬进了庆芳宫。明白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是要封其为妃的前奏。阮氏英本想稽着宫里闹刺客把这祸水往吴氏玉瑶身上引,谁知把招文娣引出来背了锅。看着黎简禀报黎元龙时躲避自己的样子,肯定是暗地里把她作为招文娣的主使给供了出来。虽然王上暂时不会把她这个王后怎么样,但之后会对她更加疏远了,一想到这儿,阮氏英便忧心忡忡不已。
由牟霆的鲁莽而引发的危机就这样揭过去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初五,安南和大明一样,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都会过端午节,不过他们管端午节又叫正阳节。这一天,无论官民,家家户户都会包粽子,饮雄黄酒,门前悬挂菖蒲、艾蒿驱邪。官府组织人赛龙舟。使杨牧云感觉如同置身大明一样。不过安南的粽子是用芭蕉叶包的,不同于湖州粽子使用苇叶包就。安南的粽子不但有圆形的,还有方形的,这让杨牧云感到十分新奇,一问才知道,这取的是天圆地方之意。安南人认为,圆形粽子代表天,方形粽子代表地,天地合一,大吉大利。和大明一样,安南粽子里也包有糯米、绿豆、猪肉和胡椒粉等,不过味道十分独特;粽子的外形呈四方,另外使用横竖两根竹篾扎起来,外形像田地,代表新年五谷丰登的意思,而猪肉则表示出入兴旺。
在升龙江上赛龙舟是端午节的重头戏,在安南王黎元龙的授意下由大都督府出面,东京十二卫每卫各自选派人参加,当然还有一些民间的队伍来凑热闹,可无一支能与东京十二卫争锋,每年的优胜者都是东京十二卫中的一支。
杨牧云自小在湖州时也见过赛龙舟的热闹场面,不过参与其中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感到兴奋不已。说实话,划龙舟他并不在行,但能够在旁摇旗呐喊一番也足够让他乐呵了。
升龙江边人山人海,大家都来观看赛龙舟的场景,其中也少不了美貌的少女少妇,为自己中意的人和龙舟队呐喊加油。
“你不下去一展身手吗?”郑玉特地打扮一新,对着杨牧云笑着说道。
杨牧云摇摇头,“黄总制也柯总制他们都是操舟的老手,由他们出面组织并挑选人手就行了,我过去做什么?没的添乱!”
“大人即使不会划船,那在上面擂鼓也成呐!”柯总制听见了他的话笑着说道。周围的一众神武卫将士也跟着起哄。
“擂鼓这事由莫不语替本官代劳就行了,”杨牧云笑着推脱,“他在整个东京十二卫中是最魁梧高大的,站在上面也最有生势......”
杨牧云的话把莫不语吓了一跳,他连连摆手,“大人,你知道俺是最容易晕船的,龙舟这么窄,俺上去连站也站不稳......”
“这里又不是大海,你晕个屁船,”杨牧云笑骂,“你要敢畏缩不前,我就把你扔到这江里去。”
众人一阵哄笑。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王上来了——”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目光齐齐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果然,一片飞扬的旌旗朝江边而来,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开路,紧接着是步兵护卫两边,一头大象上的伞盖下端坐一人,正是黎元龙。
一见安南王亲临,所有军民人等呼剌剌跪倒了一片。
郑可和丁列两位军界大佬连忙上前恭迎。
黎元龙从大象上下来笑着对他们道:“孤只是过来看看热闹,你们不必惊慌,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王上,”郑可上前一步说道:“臣和大都督命人在高处搭建了一个台子,那里视野开阔,王上可移驾那里观看。”
“嗯......好!”黎元龙微微颔首,这时从两顶宫轿上下来两人,分别是阮氏英和吴氏玉瑶,她们一左一右立于黎元龙的身侧。
这一幕看在杨牧云眼中,心中暗道:“看来王上对吴充媛是恩宠得紧,连出来看龙舟都让其随侍在旁。这分明是把她抬高给王后看的。”
远远看去,阮氏英与吴氏玉瑶言笑晏晏,就如同一对好姐妹,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龃龉。
黎元龙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登上高台,火铳锣鼓齐鸣,由这位安南王率领,开始隆重的祭天仪式。仪式完毕之后,开始进入赛龙舟的环节。每一艘龙舟都有一人庄重的将一大盘粽子倾入江中来祭江神。
之后桨手、锣鼓手,旗手各就各位,整装待发。
这安南的龙舟大概有五六丈长,每艘龙舟三十人,舟上人均除去上衣,露出健硕的肌肉。每艘龙舟的颜色不同,上面人头上缠着和龙舟颜色一致的布巾。
神武卫的龙舟是黑色,所以舟上人头缠黑布,旗手打着神武卫的黑虎旗。莫不语站在龙舟上,就像是一尊铁塔。
待一声号炮声响,所有龙舟如离弦之箭般沿着江面向前飞驰而去。
江两岸的观众发出山呼海啸一般
的呐喊声。
黎元龙坐在高台上微微笑着说了一句,“好!”
一艘艘龙舟在江面上你追我赶,看的人心神激荡。
“郑爱卿,丁爱卿,”黎元龙笑着问道:“去年是神翼卫一举夺魁,今年你们看优胜者会是谁呢?”
其时刚开赛不久,所有龙舟的差距并不大。一时还分辨不开。
郑可笑道:“去年神翼卫是由蔡统制亲自甄选人参赛。而如今蔡统制跟随副都督阮晟去了占城,又带去了神翼卫中不少精锐,所以今年再想赢可就难了。”
“你不说孤倒忘了,”黎元龙道:“这段时日占城的战事胶着,阮晟没能打开局面,不知郑卿可有什么良策?”
“王上,”郑可面色一正说道:“我大越北撤时,留驻在占城的兵马本就不多,而副都督阮晟只带了五千人前去应援。这点儿兵马是难以打开局面的。”
“你的意思是继续增兵喽?”黎元龙沉吟道。
“王上,”这时丁列开口说道:“现在朝中正讨论与大明修好入贡一事,占城是大明的属国。那摩诃贵来能够有如今的声势,其中少不了大明背后的支持,我大越若增兵占城的话,会引起大明不悦,对两国修好不利啊!”
“那依大都督该当如何?”黎元龙道:“我大越将士流血牺牲征得的土地,就这样白白放弃了不成?”
“王上,”丁列道:“依臣看不如派一支军队南下化州,驻扎在占城北境,与驻守在毗阇耶的兵马遥相呼应,以减轻副都督阮晟的压力。在与大明关系修好之前,还是不要大举进攻占城的好。”
丁列的话音刚落,就听郑可冷笑一声,“那与大明修好之后呢?我大越就可以大举进攻占城了?到时大明皇帝要我大越将士全数退出占城,那又该当如何?”
“太尉大人,”丁列乜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是对占城念念不忘啊!怎么?你还想亲自挂帅,再去征讨一次占城不成?”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黎元龙连忙做起了和事佬,“两位爱卿,今日大喜的日子,就不要再做这无谓之争了,国家大事自可拿到朝堂上去争论。到时群策群力,定会拿出一个妥当的法子来。”
一听王上发话,两人的脸孔都转向一边,不去看对方。
黎元龙轻咳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就见孙士淼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王上,老丞相也来了。”
“哦?”黎元龙直了直身子,吩咐道:“快把老丞相请到孤这里来。”
......
“老臣拜见王上。”阮廌着一身儒服,向着黎元龙拜了下去。
“老丞相不必多礼!”黎元龙忙上前扶住他,“你来为何不知会孤一声,孤好派人接你过来。”
“老臣已经致仕,就如闲云野鹤一般,”阮廌说道:“如何敢扰了王上的雅兴。”
“老丞相这话说的太生分了,”黎元龙道:“你是国之柱石,还是孤的老师,而且教导孤的孩儿,无论何时何地,孤都应以礼相待。”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分胜负
“王上过誉了,老臣愧不敢当。”
孙士淼搬过来一张椅子,放置在黎元龙左首。
黎元龙眼前一亮,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聘聘婷婷的上前,扶着阮廌在椅子上坐下。
她约摸十六七岁年纪,双眸似水,带着一丝朦胧的雾气,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那样的让人心动。
黎元龙看的有些痴了,“这位是......”他禁不住问了一句。
“哦,”阮廌这才反应过来,介绍道:“她是老臣自小收养的义女,随老夫姓,单名一个露字。”
“阮露,唔......”黎元龙喃喃说道。
阮氏英眸光一转,笑道:“没想到老丞相收了这么一位漂亮的义女,不知可许了人家没有?”
“回王后娘娘,”阮廌道:“阿露年纪尚小,老臣并未给她说亲。”
阮氏英一笑,走上前拉着阮露的手问道:“妹妹多大了?”
阮露的俏脸一红,有些羞涩的垂下螓首。
“再过一个月,她就满十六岁了。”阮廌替她答道。
“十六了呀,也不小了,”阮氏英眨眨眼,“很多女子像妹妹这么大时就已经嫁人了。”转向阮廌,“老丞相,她怎么跟着你来了?”
“回王后娘娘,”阮廌说道:“老臣致仕在家时,都是阿露她照顾老臣的饮食起居,此番老臣奉王命来京教导诸位殿下,并未带她过来。这不过端午节么,阿露她给老臣送粽子来了。”
“妹妹仅仅是给老丞相送粽子来了吗?”阮氏英笑道:“别是一来就不走了吧?”转向黎元龙,“王上,老丞相在宫里教导王儿们,阮露妹妹照顾老丞相可不大方便呐!”
“这有何难?”黎元龙笑了笑道:“孤让她入宫也照顾老丞相便了。”
“妹妹,”阮氏英看着阮露喜道:“王上都发话了,还不赶快谢谢王上。”
“民女阮露多谢王上恩典。”阮露说着大大方方的朝着黎元龙欠身一礼。
“不必不必......”黎元龙说着想上前搀扶她,可想想不妥,便忍住了。
“王上您看,”只听丁列指着江面说道:“他们渐渐拉开了。”
众人的目光远眺过去,只见三艘龙舟逐渐脱离了开来,冲在了最前面。看旗号分别是神武卫、神勇卫和兴国卫的龙舟。紧跟着他们的是神翼卫和开运卫。
郑可叹了一声,“看来蔡统制带走了神翼卫的大部精兵猛将啊!他们今年是威风不再喽!”看了一眼丁列道:“看来今年的优胜者得在神武、神勇、兴国三卫中产生了。”
“太尉这话言之过早了些,”丁列淡淡道:“未到最后关头,一切都还未知啊!”
这时一艘白色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来,把一艘艘其他的龙舟都甩在了后面。不大会儿工夫,它就超过了神翼和开运两卫的龙舟,追上最前面的三艘。
“这是哪一卫?”黎元龙惊奇的问道。看看周围其他人,都一脸的惊讶,只见郑可说道:“回王上,这艘龙舟并不是十二卫的,也不是其他官府的,而
是白帆帮的。”
“白帆帮?”
“王上,”郑可解释道:“白帆帮是江湖上的一个航运组织,帮主叫梁磐,升龙江上的很多货物都是由白帆帮的船承运。”
“唔,”黎元龙点点头,“看来他们是卯足了劲要和十二卫一较高下,丁爱卿,你们是遇见对手了。”
丁列微笑不语。
————————————
升龙江两岸,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加油声。很多人追着江上的龙舟跑。杨牧云也不例外,他展开轻功跑到了所有人的前面,郑玉身穿长裙,像一朵云一样紧紧的跟在他身边。
江上,莫不语甩开膀子把鼓擂得震天价响。黄总制站在船头朝大家伙儿鼓气,“弟兄们,王上可在上面看着咱们呐!咱们再加把劲,一举夺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咱神武卫的名头。”
“总制大人,”一名桨手叫道:“您看,统制大人跑到前面去了......”
舟上众人的齐目看去,只见杨牧云在岸上奔得飞快,已跑到了所有龙舟的前面。
“都看见了吗?弟兄们,”黄总制喊道:“统制大人要咱们去追他,快啊!去追统制大人!”所有桨手大受鼓舞,大声喊着号子使劲划起了桨。
江水翻腾,在所有龙舟后面留下了无数条细线。
......
台上观看的人目光逐渐被杨牧云吸引。
阮廌指着如飞一般疾驰的杨牧云道:“这人跑得好快,不知是哪家的后生?”
“老丞相在宫里没见过他吗?”黎元龙瞥了他一眼道:“他就是神武卫的都统制杨牧云啊!那日阿基与阿诚发生龃龉,就是他把阿诚抱到崇医正那里医治的。”
“呃,”阮廌恍然,“原来是那位少年将军,老臣当时心系四殿下的伤势,没有过多注意他。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竟是神武卫的都统制么?”
“老丞相,有志不在年高,”黎元龙笑道:“你别看他年少,可是文武双全,所有的儒家典籍,均有涉猎。”
“哦?”阮廌白眉一挑,“我大越出了这样的人才吗?不知他出自何人门下?”
“他不是越人,”郑可这时插口道:“是来自大明的汉人。”
“什么?”阮廌惊讶道:“他是明人?”难以置信的看看黎元龙,“王上,您竟然重用一个明人?”
“老丞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可是你教导孤的话。”黎元龙点点头,不以为然道:“只要他愿为我大越效力,孤就信任他。何必非揪着他明人的身份不放呢!”
“王上胸襟似海,老臣佩服!”阮廌道:“可神武卫是内四卫之一,担负着王宫戍卫,您把这支队伍交给一个明人,未免......”
“老丞相多心了,”黎元龙打断他的话道:“杨卿对孤忠心耿耿,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人。”
“是啊,老丞相,”吴氏玉瑶说道:“杨大人曾几次救了我和阿诚,可谓是尽职尽责。”
郑可也呵呵笑道:“杨统制是为我大越立国大功的人,不然王上也不会让他担任神武卫都统制一职。”末了,瞄了一眼丁列道:
“丁大都督,你说对吗?”
“嗯......”对郑可这句话,丁列也不好驳斥,于是道:“老丞相,此人素有文采倒是真的。前一段时日,本督带他北巡时,路经北江路慈山府,在那儿他借片刻停留之机,和当地的一位大儒进行激辩,辩论的内容就是老丞相的得意之作《平吴大诰》,听说驳的那位大儒哑口无言呢!”
“呃,那位大儒是谁?”阮廌问道。
“他叫付梓晋,不知老丞相可听说过?”
“付梓晋?”阮廌微微颔首道:“此人曾拜在老夫门下学习过一段时日,对儒家经典有较深钻研,不过此人性格刚直,不擅通变。因此不愿为官,专在家乡教书育人......怎么,以他的学问还辩不过这位杨统制吗?”
“这都是那位付梓晋的学生说的,”丁列道:“据说杨统制提起《平吴大诰》里的词句,说里面内容偏激,有很多不实之处,并一一指摘出来......本督是个粗人,个中详情不甚了解。老丞相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私下里找杨统制一问即可。”
“哦?还有这事?”黎元龙仿佛也来了兴趣。
“义父,”阮露眸光一闪,对阮廌说道:“全大越所有读书人都对您的《平吴大诰》敬仰得很,能够颇多指摘的女儿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他是明人,自然不会站在我大越的立场上看待事情,”阮廌冷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丞相,”黎元龙目光炯炯的说道:“孤倒想听听他对《平吴大诰》有何见解,不知老丞相可否有兴趣与后生小子辩驳一番?”
阮廌微微摇头,还未应答,却见下面人群爆发出一阵彩声。原来冲在最前面的现在是两艘龙舟,一艘是神武卫的,一艘竟然是白帆帮的,两艘并驾齐驱,把其它的龙舟都甩在了后面。
“民间竟然有这样划龙舟的好手?”黎元龙越看越惊讶,“这白帆帮中的人物孤倒想见一见。”只见两艘龙舟上的桨手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在划,龙舟两侧水花四溅。
刚才众人议论了一番杨牧云,阮露便对他上了心,远远的仔细看去,见那位跑在最前面的年轻都统制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实在不能相信他会有多么渊博的学问。在阮廌耳边轻轻道:“义父,那位杨统制真的读过很多书吗?”
阮廌冷哼一声,“年轻人读书不求甚解,徒逞口舌之利。纵然阅览群书,也难有真知灼见。”
只听下面的人齐齐发出一阵惊呼,原来是两艘龙舟同时撞线。
......
“是俺们赢了!”这边莫不语扯开大嗓门挥舞着鼓槌喊道。神武卫的桨手们发出一片欢呼声。而那边,白帆帮的人也在庆祝胜利。
究竟是谁赢了呢?两边的人互相瞪视着对方,时而鼓噪,时而谩骂。要不是江水隔着老远,双方立时能打起来。
“怎么回事?”黎元龙在台上看的皱起了眉。
“王上,”郑可打听清楚了情况回禀道:“两艘龙舟同时到达终点,没有分出胜负。”
“什么?”黎元龙乐了,“这么多年孤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第七百二十二章 王的公断
这位安南王抬首说道:“去,把他们双方领头的带到孤这边来。”
......
白帆帮帮主梁磐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眼睛细长,身材中等,颔下留有短须,再加上一身剪裁合度的长衫,实在难以将他与一位江湖大佬联系起来。
这让杨牧云大感意外,至灵县集市小郑皓被人打劫时,他和郑玉曾得到过白帆帮的襄助。那时是与白帆帮的一个分舵舵主杜虎打交道。杨牧云还记得那个杜虎的模样,五短身材,但很结实健壮,一脸横肉,双目炯炯,阔口高鼻,头上寸草不生,他让人心中发毛的是,左脸上一道深深的、狰狞无比的刀疤,那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河盗水匪。与眼前这位斯文的梁帮主简直大相径庭。
梁磐见了黎元龙后,并未显得诚惶诚恐,而是大大方方的一揖,“草民梁磐,见过王上。”
黎元龙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就是白帆帮的帮主?”
梁磐目不斜视的回道:“正是!”
“你组建的龙舟队不错啊,”黎元龙说道:“远胜其他。”
“多谢王上赞誉。草民愧不敢当!”
“如今出了一件难事,”黎元龙看着他道:“你们与神武卫的龙舟同时到达终点,究竟是谁赢了呢?”
梁磐面无表情的答道:“民不与官争,既然同时到达,那自是神武卫赢了。”
黎元龙一笑,“梁帮主之意是讽刺孤处事不公了?”
“草民不敢。”
黎元龙目光转向杨牧云,“杨卿,这位梁帮主不想与你们争,你觉得如何呢?”
“王上,”杨牧云昂然道:“梁帮主的手下斗志昂扬,一路奋勇争先,能够与我们同时撞索,殊为不易。臣觉得,他们后发而先至,我们自愧不如,胜者自然是他们。”
“杨大人何必客气,”梁磐说道:“草民的龙舟并未领先你们分毫,这是事实。没赢就是没赢,这没什么可说的,草民及手下们很是服气。”
“梁帮主这话有失公允了,”杨牧云一脸正色的说道:“你的手下竭尽全力拼搏,并没有输。为何一言而抹杀呢?”
......
两人的争论让黎元龙感到有些惊讶,他对臣下们的争名逐利,已经习以为常。很多时候,为了一件小事,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甚至不顾身份,在朝堂上争的口沫横飞、面红耳赤。哪像眼前的两人,互相谦让,浑没把这拼尽全力得来的胜果当一回事。
“好了,你们不用再说了,”黎元龙微笑着打断了两人的话,“此事孤已心中有数。”
“请王上御裁!”两个人似很有默契的齐声说道。
“你们的龙舟是同时撞索的,这并没有异议,”黎元龙道:“孤也不能妄判......”顿了顿,抬高语调说道:“孤宣布,今年的胜者是神武卫与白帆帮。”
两人不禁一愕。难道今年赛龙舟的胜者是两支队伍?
“还不赶快谢恩?”孙士淼在旁提醒两人。
“王上的意思,草民的队伍胜了?”梁磐一时未缓过神来。
“天意如此,
孤不能违背,”黎元龙心情大好,“你们孤皆有重赏。”
“多谢王上。”两人俱各一喜,齐声道。
“好了,你们下去领赏吧!”黎元龙笑着看了一圈周围诸人,“看来孤今日是不虚此行啊!”
“年轻人不一味争强好胜,懂得谦让,很是难得。”阮廌看着杨牧云的背影捋须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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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公布,升龙江两岸呼声震天,都说王上英明。
神武卫和白帆帮的人都各自激动的抱成一团。
“杨大人,”下得高台,梁磐朝着杨牧云施了一礼道:“不知草民能否有幸请大人您去喝上一杯。”
郑玉飘然而至杨牧云的身边,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娇笑道:“牧云,你可是说好了,今晚来我家吃粽子的。”说着瞄了梁磐一眼。
“梁帮主,”杨牧云脸上略带歉意的说道:“本官已有约定,只得辜负你的好意了。”
“无妨无妨,”梁磐一笑,拱了拱手道:“改日也是一样,那草民就不打扰杨大人了。”
......
看着梁磐走远,杨牧云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位梁帮主可不是位寻常人物。”
“如何不寻常?”郑玉眨眨眼,“我瞧着他也没什么特别啊!”
杨牧云淡淡一笑,话音一转说道:“侯爷可能等会儿送走王上才能过来,我就先告辞了。”
“你要去哪里?”郑玉拉着他的胳膊不依道:“你得跟我一起走。”
“弟兄们还在等我呢!”杨牧云苦笑,“我跟你去哪里?你府上吗?你阿娘又不待见我!”
“你就这么怕见我阿娘吗?”郑玉璀璨的眸子凝视着他道:“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你们一家团聚,而我只是个外人......”
杨牧云话还没说完就被郑玉打断道:“牧云,在我眼里你就是我最亲最近的人,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要回去了。”
“你......你不会又要去你师父那里吧?”杨牧云心里一阵紧张。
“这你别管,”郑玉转过了身去,“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杨牧云怕她又使小性子,连忙道:“那我跟你去还不行么?我也好久没见侯爷了。”
“喏,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郑玉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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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郑府。
杨牧云与郑可及其家人同坐一桌,感到有些不大自在。太尉大人的家宴上就他一个外人,使他倍感拘束。
与大明不同,过节时安南的达官贵人家里并没有男女分席而坐的习惯,而是全家一起。
郑玉轻轻推了一下杨牧云,示意他给自己父母敬酒。杨牧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待给郑夫人敬酒时。她对着自己一笑说道:“牧云你也不必太拘谨了,我与侯爷视你与自己的子侄一般,并没有把你当作外人。”
“多谢夫人。”杨牧云垂下眼帘不去与她的目光对视。
今日这位郑夫人对
他的态度颇好,甚为关心的问道:“牧云啊,你在我大越的事一直没有告知家里人吧?”
杨牧云轻轻嗯了一声。
“你现在也是堂堂正四品的都统制了,”郑夫人笑道:“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呢?这样,我派几个丫鬟去你那儿......”
“阿娘,”郑玉打断母亲的话道:“牧云可是整天泡在军营里,身边怎能带丫鬟呢?”
“哦?你不是说牧云已经在城中安顿下了住处吗?”郑夫人道:“把人送到那里不就成了?总不能牧云哪一天回去冷冷清清的......”
“多谢夫人的好意,”杨牧云忙道:“在下有随扈在身边的亲随,他们一直照顾在下。”
“那些个男人粗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人呢?”郑夫人笑道:“我这几个丫鬟尚有几分姿色,而且善解人意,你愿意的话,收了房也成,等你家娘子过来,再定她们的名分不迟......”
杨牧云和郑玉听得脸上微微变色,郑夫人一番话看似对杨牧云关怀备至,实际上是让其她女人把他牵绊住,好使他与郑玉都不好再来往,看来她从心里还是没有接受杨牧云。
“阿娘,”郑玉心中一凉,有些不高兴的说道:“牧云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那怎么成,”郑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郑可道:“侯爷待他有如亲生儿子一样,我若不过问的话,那岂不是失礼?”
“阿娘......”郑玉强忍住气,正待顶母亲几句。却听父亲开口了,“夫人,这事以后再说,牧云第一次来这里过节,可得以礼相待。”举起酒杯,“来,本侯这里先干上一杯。”
杨牧云和郑昭连忙举杯站起,躬身向着郑可遥相一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爹,孩儿也敬您一杯。”小郑皓奶声奶气的也学着两位哥哥端起一个酒杯,捧至郑可面前。
小孩子可爱的样子把一桌人都逗乐了,郑可捋着胡须接过酒杯笑道:“阿皓大了,知道敬酒了。”
“阿皓,”郑夫人一脸怜爱的抚摸着儿子的头道:“你要是觉得闷的话,就去玩吧!”
小郑皓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摇摇头说道:“我不走,我要看着你们。阿娘,你可不要跟阿姐再吵起来呀!”
郑夫人微微怔了一下,“阿皓,你胡说什么,今天是过节的日子,我怎么会跟你阿姐吵呢?”
小郑皓撅起了嘴,“早上阿娘你就跟阿姐吵了一架,说不让她去找......”看了杨牧云一眼,收住了下面的话。
家宴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尴尬起来,还是郑可开口笑道:“阿皓,你阿娘和阿姐那是在闹着玩呢!也就你当真了。”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对杨牧云道:“牧云,来,我们再喝一杯。”
杨牧云心内五味杂陈,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与郑可又干了一杯。
为了缓解气氛,郑可说道:“牧云啊!王上是很看重你的,最近与朝臣们讨论想要你出使大明,你有什么看法?”
“侯爷,”杨牧云稳定了一下心神问道:“出使大明的事,已经定了吗?”
第七百二十三章 端午家宴
“唔,还未形成定议,”郑可说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达成一致,重要的是人选问题。阮相推荐了三人,内密院副使阮日,佥知内密院副使阮有光,还有佥知密刑院陶孟珙。”
杨牧云目光一闪,“看来阮相还是倾向于阮氏族人。”
郑可笑了笑道:“本侯推荐了你,王上不置可否,只说日后再议。”
“侯爷,”杨牧云道:“我是带兵之人,出使大明应该是文官的事情,怎么侯爷把下官扯了进来?”
“牧云你文武双全,就不必谦虚了,”郑可说道:“自先王立国时起,我大越就把与大明天朝修好之事当作本国第一要务......”叹了口气,“整整二十年了,却一直未能实现。派往大明的使节无一不受到冷遇,而被赶了回来。若牧云能够襄助我大越与大明修好,当立第一大功......”
“皇上要是承认安南为藩属不早就承认了,何必拖这么多年?看来王上是要重新收安南为交趾的。”杨牧云心中暗道。遂皱了皱眉,“侯爷,请恕下官直言,现在派使节去大明并不是好的时机。”
“哦,此话怎讲?”郑可目光一动问道。
“侯爷,”杨牧云道:“现在大明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征讨麓川上,而且很有可能在平定麓川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安南。现在通使修好必定不会被大明所接受。”
“呃,”郑可的脸色凝重起来,“难道我大越与大明之间一定要不死不休吗?”
“这个倒未必,”杨牧云道:“这就要看大明朝廷征讨麓川进行的顺不顺利了,如果大明军队进攻受挫的话。我大越当立即派出使节向大明奉表称臣,大明皇帝说不定会顺水推舟承认大越为藩属。”
“那要是大明顺利讨平麓川了呢?”郑可问道。
“那大越就应该积极备战了,”杨牧云道:“要是能够抵挡的住大明军队的进攻,大明才能认可大越的藩属国地位。”
郑可默然,他心中不得不承认杨牧云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大明宣德二年,明军损兵折将撤出了安南。大明宣宗皇帝朱瞻基心里是极不甘心的,但他初登皇位,又刚刚平定了汉王之乱,最重要的是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权力,安南的事他暂时是顾不上了。因此对于黎利派使前来,他只是申饬一番,要使节回去告诉黎利,只有陈氏子孙才能立为安南之王,其他人大明概不承认。过了一年之后黎利又派使前来,说是在安南遍寻陈氏子孙不着,请大明皇帝封他为王。朱瞻基登时就火了,这不是存心挑战他作为天下共主的权威么?他当即就想把安南来使撵回去,然后发兵征伐安南,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因为自永乐年起,大明一直南征北讨,对外战争不断,国力损耗巨大,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养生息,积蓄国力。所以朱瞻基压住心中怒火,只是发一道旨意,让黎利权署安南国事,但寻找陈氏子孙一事不能松懈。等于变相告诉黎利,你这个安南王只是暂时的,休想得到大明的承认。自那以后,安南每年派遣使节到大明请求正式册封,可大明皇帝一直置之不理。后来朱瞻基驾崩,他的长子朱祁镇继位,这位年轻的皇帝雄心勃勃,一心想恢复祖上荣光,就更不愿承认安
南为藩属了。
“那又如何?打就打,”年轻气盛的郑昭说道:“我大越精甲数十万,难道怕了他大明不成?”
“闭嘴,你知道什么?”郑可斥道:“跟南边的蛮人打了几个胜仗,就觉得不可一世了?他们能跟大明比吗?”
“是啊,阿昭,”郑夫人也道:“你阿爹前半辈子是在与明军的打仗中度过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明的厉害。我大越是个小国,是不能跟大明一直对峙下去的,与大明和解于国于民来说才是上策啊!”转向郑可,“侯爷,牧云年轻有为,又是明人,由他出使大明的话一定比他人更合适。”
“这个本侯说了不算,”郑可道:“需要王上最后的决断。不过听了牧云的一番分析,这次出使大明定然还是劳而无功啊!”
郑玉深深的看着杨牧云道:“牧云,如果王上真的派你出使大明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她故意抬高了声音,想是故意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果然,郑可郑昭都脸现异色,郑夫人更是直接斥道:“你一个女儿家,胡说什么?”
“我......”郑玉刚要顶回去,却被杨牧云截住话头,“你说这样的话,不是让侯爷与夫人担心吗?再说大越与大明关系微妙,一旦有变,可能就再也无法返回了。”怕郑玉再因为自己与家人闹出什么难堪来,便起身道:“侯爷,夫人,多谢你们的盛情款待。现天色已晚,下官该告辞了。”
“牧云何必急着走呢?”郑可笑着说道:“再多坐一会儿嘛!”
“不了,侯爷,”杨牧云道:“明日一早下官要入宫当值,现在得回去早做准备。以后若有机会下官再与侯爷共饮。”
“也好,”郑可目光闪烁,对着郑昭道:“阿昭,你替我送送牧云。”
“我来送牧云。”不待郑昭回应,郑玉起身说道。
“阿玉,你坐下,”郑可脸微微一沉,“让阿昭送牧云就行了。”
郑玉咬着嘴唇正要再说,却见杨牧云的目光向她望来,并微微摇了摇头,就忍了下去。
......
“杨大人,”郑昭送杨牧云到府门外时说道:“阿玉年轻不懂事,希望你......”
“我明白,”杨牧云不待他说完便道:“杨某只是出于侯爷的盛情才前来赴宴,并没有其它意思。我对大小姐始终是以礼相待,这个请郑兄与夫人放心。”
“那就好,”郑昭点点头,语气变得平缓,“我阿娘正在给阿玉说一门亲事,我不想因为你的原因而闹出什么误会。”
“郑兄多心了,”杨牧云淡淡道:“杨某是决不会让侯爷与夫人难做的。”
“嗯,”郑昭目光凝视着他,一抱拳,“那我在这里替阿爹阿娘多谢杨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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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一个人走在街巷上,对周围的热闹视而不见。节日里,人们走街串巷,到处一片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个人孑孓而行。以往的端午节,他是和湖州府学的同学们一起度过,那段时光,很是令人难忘。他还记得母亲与姐姐一起包粽子
的情形,长长的苇叶在她们手里三两下就把糯米和其它馅料裹得严严实实,再在大锅里蒸个把时辰,那味道......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经过数日连绵的阴雨,今晚难得出了月亮。那月亮弯弯的,再要过一段日子才会变得又大又圆。
出使大明的事黎元龙也与他提过,这次从郑可口里再讲出来,说明安南君臣已达成一致,就差定下人员和日子了。
“若是能很快出发的话,”杨牧云喃喃自语道:“一切顺利,到达大明京师应该就是八月了,到那时,就可以在北京城过中秋节了。”何启秀或许已经把自己的事传递给了远在京师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如此一来,朱祁镇也应该知道了自己的事。不知自己以安南使节的身份见到大明皇帝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想来不会太尴尬。他知道这位年轻皇帝的性格,志向远大,充满激情,一心想要恢复太祖太宗时的荣光。所以他是不会承认安南作为大明藩属的,在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天子眼中,重置交趾行省才是唯一可行的出路。如果这样的话,出使大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即使这样,黎元龙也会让这个错误进行下去。那自己呢?也要去配合这个错误吗?他陷入了深深思绪,良久,遂一声长叹,“这应该是一个契机,一个堂而皇之回到大明的契机,而在安南的一切就此结束。”想到这儿,他的步履轻松了些。
......
第二日黎明之前,杨牧云率领神武卫重新接掌了宫禁。又开始了熟悉而庄重的生活。看着与大明紫禁城相似而小很多的安南王宫,他心情有些复杂,或许不久他就要离开这儿了。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看出了他心事重重,不禁互相对视了一下,胡文广先开了口,“小舅舅,您有什么心事吗?”
杨牧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文广,不语。这些日子你们在这里的感觉如何?”
一听这话,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莫不语挠挠头说道:“俺觉得挺不错啊!大人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比在大明时威风多了。而且他们也都对俺毕恭毕敬的。”
“那要离开这里的话,你们会不会不舍得?”杨牧云的目光盯着他们问道。
“大人......大人您是又犯什么错误了吗?”莫不语奇道:“莫非那安南王要赶大人走?”
“不是,”杨牧云微微摇头道:“安南又要派去往大明的使节了,很有可能会选中我去。”
“啊?”莫不语和胡文广闻听又惊又喜,“大人(小舅舅)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回大明了?”
“如何?”杨牧云见他们脸色变幻,便道:“你们不愿意?”
“我们早就想回大明了,”两人异口同声,“能跟着您一起回去,再好不过。”
“是么?”杨牧云淡然一笑,“回到大明咱们可就不能像在这里那么威风了。”
“只要能跟着您身边,”两人齐声道:“无论怎样俺们(我们)都高兴。”
“那就好,”杨牧云淡淡道:“只要你们不后悔就行,我说的这些话你们要藏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讲。”
“是,大人。”两人兴奋的道。
第七百二十四章 林中谋划
安南朝堂上关于出使大明的朝议在经过几日争论后最终有了定论,郑可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出使大明的安南使节团正式成立,使节团里除了正使阮日,阮有光和陶孟珙两位副使外,并没有杨牧云的名字。
五月十八,安南使节团带上沉甸甸的贡品,离开了安南都城东京,踏上了向北去往大明的路途。
闻听这个消息后,杨牧云的心里有些失落。
这日,他在巡视宫禁之时,发现王后阮氏英和一年少美丽的女子有说有笑的去了仁安宫。不由心中微觉诧异。自从他护卫王宫以来有些日子了,宫内的妃嫔和有职司的太监大都已谋过面,可与王后阮氏英一起的女子却从未见过,而黎元龙最近也并未选过秀女嫔妃,这个女子会是谁呢?他心中一时有些疑惑,能够与王后一起并行的定非常人,难道会是王后娘家的亲眷?正在他暗自猜度的时候,更使他感到惊诧的事发生了,黎元龙这日也去了王后的仁安宫。要知这位安南王向来对王后不喜,杨牧云从未见他踏足过仁安宫。是什么原因让黎元龙破天荒来到阮氏英的居所,莫非与那美丽的女子有关?他命人私下里去仁安宫打探了一下,这才知道那女子叫阮露,是教授众位殿下读书的那位已致仕老丞相阮廌的义女。
阮廌虽与阮氏英都姓阮,可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阮姓乃安南第一大姓,就如同中原的张王刘李一样,在安南很是普遍。
“难道阮廌把自己的义女献给王上了吗?”杨牧云心想。但看起来又不像,黎元龙并没有正式封阮露一个名分,也没有在宫中指定一个地方供她居住。在阮氏英把阮露带进仁安宫后,他后脚便来了,整的跟偷情一般。
数日后,黎元龙一道旨意颁了下来,说阮廌之义女阮露文章辞句华美,特拜为礼仪学士,教导宫里的妃嫔。这让杨牧云感到大惑不解,王上喜欢一个女人,纳入后宫封一个品阶也就是了,拜为礼仪学士是什么意思?安南宫廷里没有女官,因此阮露这个封号显得尤为突兀。经过进一步打探杨牧云才了解到,原先阮露是作为一个侍妾来到阮廌身边的,可阮廌觉得自己年事已高,不忍心耽误了青春貌美的阮露,便收她做了义女。或许个中缘由也已被黎元龙查知,曾与人做过侍妾的女子是不能堂而皇之收入后宫的,这样会被朝野耻笑。所以这位安南王才出此下策,用了一个女官的封号把阮露暂时留在了宫中。
阮露入宫后一直待在王后的仁安宫,黎元龙便也经常出入那里,显得与阮氏英的关系好了许多。杨牧云看的明白,王后此举是笼络王上的一个手段,以分其对她人的宠爱。
果然,没过多长时候,一直悬而未决的世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六月,黎元龙颁旨大赦国内,立黎邦基为王世子。诏曰:建储所以固本,立嫡所以正名。此社稷远图,国家大计也。王子邦基玉宇金相,英姿秀发,既有宜君宜王之望,当正以嫡以贵之名。敬告先祖,敕立其为王世子。
此诏一下,以阮炽为首的阮氏族人弹冠相庆,一直因为立储而引得安南朝局争论不休的形势暂告一段落。
杨牧云心下暗自叹息,世子的确立进一步巩固并壮大了阮家在安南朝堂的势力,使有的人变得被动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尉郑可。
安南的六月,骄阳似火,使人的身
心也变得躁动不安。杨牧云待得傍晚天气变得凉爽了些,才带着人出来巡视宫禁。
凉风阵阵拂面而来,杨牧云深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震。可身边的莫不语却不住的喊热,这也难怪,他和胞兄莫不言之前一直混迹在大明的北疆,对闷热潮湿的安南气候自然很不适应。就连胡文广也不住的擦拭额头的汗水。
杨牧云整了整身上的衣甲,对身后窃窃私语的亲兵卫队高声道:“弟兄们,都精神着点儿,身上的衣扣都给我扣严实了,要是本官见谁衣冠不整,就别怪我军法从事。”
“大人,”莫不语咧了咧嘴,“天也太热了,大家伙儿还衣甲齐身,这不得捂出痱子来呀!”
“闭嘴,”杨牧云脸色一寒,“你再多说一句本官就先抽你十鞭子。”接着抬高了语调昂然道:“本官身上的衣甲可曾卸下?再让本官听到有人叫苦,本官就让他裹三层甲胄绕宫城十圈。”此言一处,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
杨牧云领着队伍走在宫城的甬道内,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太监,他满脸堆笑的朝杨牧云施了一礼,“请问您可是杨统制?”
“正是,”杨牧云止住了脚步道:“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那太监说道:“请统制大人借一步说话。”
“唔,”杨牧云迟疑了一下,“公公有事就在这里讲吧!”
那太监看看他身后的亲兵卫队,向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统制大人,四殿下......四殿下他......”
“四殿下怎么了?”杨牧云闻听心头一紧。
“四殿下有些日子没见大人您了,有些话想对大人您讲,”那太监说道:”就几句话,不会耽误大人您的公事。”
“四殿下在哪里?”杨牧云的目光朝前看去。
“就在不远处,”那太监转过了身去,“请大人随我来。”
“嗯......”杨牧云想了想对身后的都尉李岘说道:“你带着人先走,本官随后便来。”
“是。”李岘应道。
......
杨牧云随那太监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一片绿树成荫的园子里。
杨牧云见园中山石堆叠,树木参天,不由放慢了脚步,一脸警惕的道:“公公,四殿下呢?”
“就在前面。”那太监头也不回的道。
杨牧云暗暗握紧了刀柄。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一条幽深的小径走去,走不多远,只见忽然从树后闪出一个倩影。杨牧云退后一步,正要拔刀出鞘,就听那太监说道:“阿桑姑娘。”
杨牧云目光一凝,见突然出现之人是个宫女,而且是吴氏玉瑶身边的阿桑。
“你怎么才来?”阿桑话语中似有责怪之意,看看杨牧云,塞给那太监一个袋子道:“好了,你去吧,记住这事万不可对别人说起。”
那太监捏了捏那袋子,笑道:“阿桑姑娘放心,小的决不会吐露一个字。”
待那太监走远,阿桑方道:“杨统制,请随我来。”
“是淑妃娘娘要见下官吗?”杨牧云不禁
问了一句。
阿桑点点头,领着杨牧云朝林内深处走去。
自吴氏玉瑶搬入庆芳宫后,随之也被黎元龙封为了淑妃。
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一个小亭,亭内一女子头戴帷帽,风姿绰约,虽看不清面貌,但杨牧云还是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阿桑来到那女子面前躬身一礼,“娘娘,杨统制到了。”
“嗯,”帷帽上的轻纱微微抖动,就听吴氏玉瑶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在外面仔细盯着,不可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是,娘娘。”阿桑应了一声去了。
“杨大人,”吴氏玉瑶隔着帷帽上的薄纱看了杨牧云一眼,“请里面坐吧!”
“多谢娘娘,”杨牧云定在那里没动,“下官站在这里聆听娘娘吩咐。”
“杨大人客气了,”吴氏玉瑶看着他,缓缓说道:“杨大人数次救过本宫与阿诚,还妥善安置了牟霆的后事,本宫这里感激不尽,请受本宫一拜。”说着便真盈盈的拜了下去。
杨牧云连忙上前拦住,“娘娘万不可如此,实在折杀下官了。有什么事娘娘请讲,若本官做的到,一定在所不辞。”
“杨大人,”吴氏玉瑶眸光闪烁,似有泪光隐现,“王上的诏书您听说了吧?”
“嗯,下官略有耳闻。”
“黎邦基已被封为了世子,”吴氏玉瑶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日登基为王上,一定不会放过我母子,求大人救我。”
“娘娘,”杨牧云轻轻叹了口气,“下官官卑职微,怕是爱莫能助。”
“杨大人文武双全,连王上都对你甚为倚重,”吴氏玉瑶苦苦哀求道:“还望杨大人不吝赐教,指给我母子一条明路。”
“娘娘,如今王上健在,您何必如此悲观?”杨牧云道:“王后是不会对您和四殿下怎么样的。”
“本宫与王后积怨已久,邦基与阿诚也甚是不和,”吴氏玉瑶轻轻啜泣道:“要是他们掌管了大权,我们母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娘娘......”见吴氏玉瑶啜泣不止,杨牧云知道若不开口帮她现在就无法走脱了,于是道:“如今世子名分已定,娘娘若是顾虑今后的事,不妨以退为进。”
“如何以退为进?还请杨大人指教。”吴氏玉瑶止住了啜泣看着他道。
“娘娘和四殿下与其在宫内担惊受怕,不如直接向王上请封。”
“请封?”
“对,”杨牧云说道:“三殿下既已被立为世子,四殿下那是要封君的。娘娘这就去请王上赐四殿下一个封号,以此表明与王后并无争储之心。”
“那......本宫这样做了,王后会放过我们母子吗?”吴氏玉瑶迟疑道。
“至少娘娘已释放出了善意,不是吗?”杨牧云宽慰她道:“最好娘娘再为四殿下请一块封地,这样等四殿下大了,娘娘找机会和四殿下一起到封地去,离开东京这是非之地,岂不是好?”
杨牧云这番话让吴氏玉瑶陷入了沉思,她思忖了良久方道:“这样果真行得通吗?”
第七百二十五章 清化之行
“王心难测,”杨牧云说道:“娘娘莫非还抱有什么企盼不成?”
“不不,”吴氏玉瑶咬了咬嘴唇,“只要能保阿诚平安,我什么都会去做。”
“娘娘,”杨牧云叹了一口气,“下官知道你心里不甘,可放下一丝执念才能够全身而退。王储之争一旦失败,下场会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吴氏玉瑶身子微晃,沉吟不语。
“王后背靠庞大的阮氏家族,”杨牧云道:“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轻易能够连根拔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王上虽不喜王后,却一直没有废她的原因。娘娘所能凭恃的,不过是王上的宠爱而已,若依靠不再的话,娘娘和四殿下又如何自处呢?就如同汉高祖时的戚夫人......”
“戚夫人?”吴氏玉瑶对中原的典籍掌故不甚了解,因此对杨牧云所说之人一头雾水。
杨牧云只得娓娓给她讲来,汉高祖刘邦做汉王时娶了定陶戚姬,对她十分宠爱,戚姬后来为刘邦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如意。刘邦后来做了皇帝后,立吕后的儿子刘盈为太子,刘如意被封为赵王,戚姬经常跟从刘邦出征关东,在其身边日夜哭泣,希望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而皇后吕雉年纪大了,常常留守在关中,很少与刘邦见面,两人关系逐渐疏远。做父亲的心一般都向着自己的幼子,刘邦也不例外,在戚姬的枕头风攻势下,刘邦渐生废太子刘盈,改立赵王如意为太子的心思。但在群臣的一致反对下而作罢。
后刘邦去世,太子刘盈即位,吕后做了皇太后,她下令将戚夫人幽禁在永巷,剃去头发,颈束铁圈,穿上囚徒的红衣,让她舂米做苦役。戚夫人心中凄苦,一边舂米一边唱着《舂歌》,吕太后听说后大怒,说:“你还想靠着你的儿子吗?”命人毒杀了赵王刘如意,接着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脚,剜掉眼珠,熏聋耳朵,喝下哑药,把她扔在猪圈里,称为“人彘”。
吴氏玉瑶听得毛骨悚然,不过她也可以想象,如果黎元龙崩逝的话,黎邦基继位,阮氏英做了太后的话,她是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和阿诚的,只怕到时他们母子二人的下场就会如同那戚夫人和如意一样。
见她心旌摇动,杨牧云拱手一礼道:“娘娘,下官言尽于此,请娘娘好自为之。”
“多谢大人教我。”吴氏玉瑶欠了欠身。
“娘娘,三殿下现在已被立为世子,”杨牧云道:“现在朝中有更多的人倒向阮家,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也会离开东京,去往别处。”
“杨大人要走吗?”吴氏玉瑶惊诧道。
“下官被视为太尉一系,”杨牧云道:“阮相和王后是不会放过我的,下官需未雨绸缪。”
“本宫不能帮大人什么,请大人见谅。”
“娘娘毋须如此,”杨牧云垂首一礼,“时候不短了,下官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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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黎元龙又下了一道诏书,封四子黎思诚为平原郡公二子黎克昌也被封为新平郡公。
一日,孙士淼来到杨牧云营中,说是黎元龙召见。
杨牧云心中忐忑的随孙士淼来到王宫明慎殿,见黎元龙态度和蔼,便稍稍心定了些。
“杨卿啊,”黎元龙道:“连日来天气炎热,这军营里可有什么怨言没有?”
“禀王上,”杨牧云道:“天气虽然酷热,但将士们也没误了操练,士气依然旺盛。”
“好,好,”黎元龙颔首道:“卿辛苦了,孤这里有一件事想劳烦一下卿。”
“不敢,请王上吩咐。”杨牧云躬身道。
“淑妃的父亲病重,”黎元龙道:“她想回乡去照顾一下自己的父亲,孤已经恩准了,明日她便与阿诚一同上路,卿就率军护送他们回乡吧。”
杨牧云一怔,吴氏玉瑶携黎思诚回乡照顾自己的父亲,为何要他护送呢?这是王上的意思还是淑妃的请求?
“怎么,卿有难处吗?”见他未答复,黎元龙问道。
“哦,没有,”杨牧云回过神来,“王上的意思是要臣率神武卫全体将士护送淑妃娘娘回乡吗?”
“嗯,”黎元龙下巴轻点说道:“淑妃的家乡在清化路安定县,那里与哀牢的芒虎蛮相邻,地方不靖,此去你可要小心了。”
“是,王上。”一听说要离开东京,杨牧云感到有些兴奋,这些日子以来,不过是在城外与宫城之间来回换防,过得甚是枯燥无味,现在能有机会出去,怎能不让人感到振奋?
“杨卿啊,”黎元龙道:“这大热天的,让你带兵出去辛苦一趟,孤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样,你和你麾下将士外出这段时间一律拿双饷。”
“谢王上!”杨牧云深深一躬。
“你这就回去准备一下,”黎元龙道:“明日一早在南门迎候淑妃和平原郡公的车轿,然后便护送他们南下。”
“是!”
......
杨牧云回营后,便召集全体将士把王上的诏令宣读了一遍,让全军收拾行装,明日卯时初列队南门。
队伍散开后,黄总制与柯总制没有走,随杨牧云来到他的大帐问道:“大人,此去用把所有的辎重带上么?”
“当然。”杨牧云毫不犹豫的说道。
黄总制与柯总制互相对望了一眼,还是柯总制开了口,“大人,此去又不是打仗,这天气炎热,带上这么些重装备很是不便啊!”
杨牧云脸色一沉,“你们可知王上为何派我们神武卫护送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一行?”抬高了语调道:“清化路地近哀牢芒虎蛮,并不太平,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你们能担当得起么?”
“是,是,大人顾虑的是。”两人忙道。
“还有,”杨牧云说道:“如今天气酷暑,行军不易,营中有谁不愿意去的,你们把名单写下来报给本官,本官就让他们留下,绝不勉强。”
“是。”两人心中一动,知道杨牧云说的是丁煜和阮绍这两位公子哥儿,把他们留下,黄柯两位总制也是求之不得。
......
杨牧云收拾停当,便想去郑府把这件事告诉郑可,顺便辞行。可在侯府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转过身离开了。端午宴上的事仍历历在目,因为郑玉的关系,他与郑可和郑夫人之间闹得很尴尬。如今他已没有勇气重登郑府。
转身走了没几步,就听一个童稚的声音喊道:“是牧云哥哥吗?”杨牧云回身望了一眼,见小郑皓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阿
皓,你怎么在这里?”杨牧云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我在外面玩,”小郑皓说道:“见门前一人转来转去像是你的样子,就过来看看,哈,果真是你!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杨牧云躲闪着他的目光。
“还说没有呢!”小郑皓下巴一扬,“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想找我阿姐,是不是?”
杨牧云微微摇了摇头。
“看你,还不敢承认,”小郑皓似乎有些生气了,“不过我告诉你,阿姐她现在并不在里面?”
“郑玉不在?”杨牧云一愕,“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小郑皓摇摇头,“那天端午节你走后,阿姐就和阿爹阿娘还有大哥吵了一架,阿爹阿娘很是生气,就让大哥把阿姐又关了起来。”
“后来呢?”杨牧云问。
“后来过了些日子,阿姐就不见了。”
“不见了?”杨牧云抬头凝视着郑府大门,怅然若失。
“你知不知道我阿姐去了哪里?”
杨牧云摇了摇头。
“如果你见到阿姐的话,就告诉她,阿爹阿娘还有我都很想念她,请她不要再生阿爹阿娘的气了,早些回来。”
“嗯,我知道了,”杨牧云道:“我见到她一定劝她回来。”心中却想:“她会去什么地方呢?难道又去她师父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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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杨牧云就率神武卫全体将士立于东京城南门外,让他诧异的是,丁煜和阮绍这两个公子哥儿也一身装束骑在马上。
卯时一到,南门便缓缓的打开了。出城进城的百姓都一脸惊异的看着列队南门的神武卫官兵,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半个时辰之后,一群宫女太监护送着两辆车驾出了东京南门,第一辆车停在了杨牧云面前,竹帘一掀,露出了吴氏玉瑶的那张俏脸。
“杨统制,”这位淑妃娘娘朱唇轻启,“大热天的,要你一早带队在这里迎候本宫,真是辛苦你了。”
杨牧云垂首道:“下官恭迎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上路。”
“嗯,”吴氏玉瑶颔首道:“一切有劳杨统制了。”
......
大队人马护送着两辆车驾一路向南行去。
六月天,正是稻熟季节,农夫们正在稻田里热火朝天的割稻。一见有军队沿着大道过来,都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张望。
杨牧云下令,兵马所过之处,不许踩踏稻田,否则军法从事。
神武卫官兵遵令整齐列队而行,说过之处秋毫无犯。
“杨统制带兵令行禁止,真是让人钦佩。”吴氏玉瑶看到这一切忍不住赞道。
“娘娘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杨牧云骑在马上拱手道。
随着日头升高,天气也越来越热,官兵们一路行走,浑身大汗淋漓,可没有一人解衣卸甲。
吴氏玉瑶看着有些心中不忍,对杨牧云道:“杨统制,天气酷热,你还是让大家歇息一下,等凉快些再走吧?”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上福县衙
“下官多谢娘娘体恤,”杨牧云道:“然军有军规......”正说着忽然脸色一变,目光向后一瞥,却见丁煜与阮绍骑在马上有说有笑,身上的衣甲已然卸去,里面的衣衫也已解开,袒露着胸怀。
杨牧云兜转马头,迎着那二人走去。
......
“我说丁贤弟啊,”阮绍乜着眼冲丁煜笑道:“你也忒死心眼了,东京城里如花似玉的姑娘多了去了,你怎么就对郑家那丫头念念不忘呢?”
“阮兄,”丁煜摇摇头,“你是没见那郑小姐,东京城里的那些庸脂俗粉怎能跟她比?”
“得,还真是情人眼里出媚珠(注:越南古代著名美女)了,”阮绍笑了笑,“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识一下。”突见丁煜面色一变,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杨牧云阴沉着脸策马向他们驰来。
“快,”丁煜向身旁的亲兵说道:“快把衣甲拿来给我换上。”
“丁贤弟,不必着慌。”阮绍冷笑,“又不真的上阵临敌,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话音未落,杨牧云已骑马驰至两人面前。
“你们不知道军法吗?”杨牧云锐利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一扫而过,沉声道:“如此衣冠不正,该当何罪?”
“统制大人,”不待丁煜答话,阮绍先开口道:“天气如此炎热,你竟然让我们穿这么厚的衣甲,想活活热死人吗?”
“原来阮公子还认本官这个统制,”杨牧云冷冷道:“如此顶撞上官,罪加一等。”
“杨牧云,”阮绍脸上变色道:“本公子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却拿个鸡毛当令箭了,要知道当今王后可是我阿姐......”
“而且当今世子还是你外甥,对吗?”杨牧云揶揄道:“难怪阮公子如此藐视军规,原来是仗了他人的势了。”
“杨牧云,你......”
正在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正在前方打头的黄总制这时回转来,见此情景便劝道:“大人,阮公子刚入伍不久,军中的一些规矩还不甚明了......”对阮绍道:“阮公子,天气虽热,大人还不是跟我等一样装束齐整?你还不赶快把甲胄穿上!”
见周围众目睽睽的目光一齐向自己这边扫视过来,而丁煜也很快把甲胄穿上,戴上盔帽,阮绍强咽了口气,慢蹭蹭的从亲兵手中接过衣甲披在了自己身上。
“念你初犯,”杨牧云肃然道:“本官就不重罚于你了,但不施惩戒,众将士如何能服?”抬高了声调对左右吩咐道:“来啊,把他给我拖下马来。”
众亲随面面相觑,忌惮阮绍的背景与权势,一时无人敢上前。
“如何?”阮绍目光环视一圈,得意洋洋的道:“你们谁敢碰我?”
“我——”一声惊雷似的大吼震的在场人耳膜嗡嗡作响,一个如山岳般魁伟的身躯大踏步的来到阮绍面前,蒲扇般的巴掌一把将这位公子哥儿从马上揪了下来。众人仔细看时,原来是莫不语。
“你......快松开本公子!”阮绍的手脚在空中乱蹬,他被莫不语揪住脖领,就如同老鹰爪下的小鸡一样。
莫不语重重的哼了一声,手一松,阮绍双脚着地,一个不稳,差点儿没有坐倒。
“你竟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理......”阮绍正要破口大骂,见莫不语双手叉腰朝自己狠狠一瞪,下面的话立即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威猛的人,与周围的人比起来,莫不语有如鹤立鸡群,让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先王颁下军戒十七条,凡我大越将士必须凛遵,”杨牧云目光转向亲军都尉李岘,“李都尉,军戒第九条,讲的是什么?”
李岘心中一凛,连忙禀道:“军容不正者......”
“如何?”
见杨牧云沉声发问,他硬着头皮回道:“杖责二十。”
“军戒第十三条呢?”杨牧云紧接着问。
“不敬长官,杖三十。”
“好,”杨牧云昂起头高声道:“谁来行刑?”
“大人,”李岘脸色一变,“阮公子可是相国大人的爱子,王后娘娘的亲弟呀!”
“他还是本官的部下,不是吗?”杨牧云一脸威严,“无论是谁,只要犯了军法,本官定当严惩。”
“杨牧云,”阮绍两眼赤红,嘶声道:“你要敢动我,本公子决不会放过你!”
“是么?”杨牧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可惜这里不是东京城,王后与相国怕是帮不了你了。”朝莫不语道:“行刑!”
“是,大人!”莫不语高声应道。
阮绍心中一寒,要是这丈二金刚一般的人物对自己行刑的话,别说五十杖,恐怕十杖就得打自己个半死。
莫不语正要伸出大手去扒他身上的衣服,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慢着......”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吴氏玉瑶不知何时下了马车,正朝这里盈盈走来。她体态婀娜,再衬上薄薄的衣裙,更加摇曳生姿,微风拂过,凹凸之处毕现,男人看了呼吸都会停顿。
“娘娘......”神武卫官兵垂首肃立,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杨牧云也上前一礼。
“杨统制,”吴氏玉瑶的声音虽柔,但有着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天热行军,大家都很辛苦,衣冠不正在所难免,何况此非行军打仗,你就看着本宫的面子,就饶了他吧?”
“娘娘,”杨牧云道:“阮绍目无官长,若不严加惩戒的话,下官恐不能服众啊!”
“哦,”吴氏玉瑶径直走到阮绍面前,“阮绍,你抬起头来。”
阮绍扬起脸,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美丽动人的面孔,心中不由一荡,“这位吴淑妃倒真有几分姿色,怪不得王上一直护着她。”
“阮绍,”吴氏玉瑶的一双澄澈的眸子凝视着他道:“本宫问你,你还敢不遵杨统制的号令吗?”
“不敢,我再不敢了......”阮绍显露出一副幡然悔过的样子。
“那好,”吴氏玉瑶道:“你向杨统制认个罪,本宫请他不再责罚于你。”
阮绍的眼珠子转了几下,忽然扑倒在杨牧云的脚下道:“统制大人,下官初入军营,不懂军中规矩,还望您恕罪啊!”
杨牧云一愕,没想到美人出面,阮大公子转变得如此之快,一时愣在了那里。
“杨统制,”吴氏玉瑶的眸子霎了霎,“阮公子也是诚心认罪,你就看在本宫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杨牧云心中一叹,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脚下的阮绍道:“既然娘娘替你说情,本官就饶了你这一回,若是下次再犯,本官定不轻饶。”
“谢大人,谢娘娘......”阮绍连声说道。
“杨统制,”吴氏玉瑶眼角微翘,“天气炎热,将士们行军甚是辛苦。前面不远就是上福县了,依本宫之见,不如大家在那里暂作歇息,待明日早些上路,你看如何?”
“娘娘体恤臣下,下官心里感激不尽,”杨牧云道:“只是怕误了娘娘的行程,王上那里知道了会怪罪呀!”
“这个却是不妨,”吴氏玉瑶道:“让你和将士们大热天护送本宫赶路,本宫心里更是不忍......再说,本宫也有些倦了。”
“是,”杨牧云道:“下官遵命。”对黄总制道:“娘娘有命,前方行至上福县停下休息。”
......
上福县是个不大的县城,一听说京中王眷到来,知县、主簿、县丞等一群干吏带着三班衙役迎出了城外。
杨牧云让大队兵马驻扎在城外,自己带领亲随护卫吴氏玉瑶和黎思诚进城。
上福知县命人把县衙仔细打扫了一番,供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入住,杨牧云便也带人住进了县衙。
晚间,吴氏玉瑶身边的侍女阿桑来请杨牧云,说是娘娘有事要见他。他犹豫了一下,披挂整齐跟着阿桑到了后院。
县衙的后园布置得甚为别致,奇花异草倚墙而种,间以活水环绕其间,让人观之心旷神怡。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六角凉亭,亭内端坐一人,正是吴氏玉瑶。
阿桑引着杨牧云来到凉亭内禀道:“娘娘,杨大人到了。”
“嗯,”吴氏玉瑶目光一转,“你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阿桑应声去了。
凉亭里就剩下了杨牧云和吴氏玉瑶两人。杨牧云抬起头,见吴氏玉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连忙垂下头去,“不知娘娘唤下官来此,有何吩咐?”
吴氏玉瑶见他如行军时一般全副披挂在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杨大人就这么怕见本宫吗?”
“娘娘恕罪,”杨牧云表情淡然的说道:“下官的职责上护卫娘娘安全,因此不敢有丝毫懈怠。”
“杨大人辛苦了,在本宫面前不必拘束,坐吧!”吴氏玉瑶说着指了指凉亭内的石凳。
“谢娘娘。”杨牧云应了一声却并不就座。
“杨大人,”吴氏玉瑶目光凝视着他道:“白天的事你不会怪本宫吧?”她说的自然是阮绍一事。
“哪里,”杨牧云道:“娘娘为下官着想,下官心中很是感激。”
“唔,”吴氏玉瑶轻轻吐了一口气,“那就好,本宫还怕杨大人会责怪本宫多事呢!”
“阮绍是阮相之子,又是王后的亲弟弟,”杨牧云道:“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罪得起的,娘娘替下官解了围,下官怎敢责怪娘娘。”
吴氏玉瑶点点头,“有时本宫也觉得奇怪,阮相现在权倾朝野,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到你的部属中呢?”
“这个......下官也是大惑不解。”
“杨大人,”吴氏玉瑶放慢了语气,“本宫听了你的话,为阿诚在王上那里讨了一个平原郡公的封号。说句实话,本宫也不想在京里待下去了,只想和阿诚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
“娘娘和殿下身份显赫,”杨牧云道:“要想过一般人的生活恐怕不容易。”
“本宫在宫里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睡一个好觉了,”吴氏玉瑶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生怕会成为你嘴里所说的那个戚夫人。因此借阿爹患病向王上请求回乡,还请了杨大人作为本宫的护卫......杨大人不会怪本宫吧?”
第七百二十七章 前路茫茫
杨牧云耸了耸肩笑道:“其实下官在宫城里当差也一直无聊得很,能陪娘娘出来一游也挺不错的。”
“杨大人能够体谅本宫,本宫心里感激不尽,”吴氏玉瑶的眸子变得朦胧起来,“在这宫里我一个体己的人也没有,有杨大人在身边,本宫心里才能稍稍感觉安慰一些。”
“娘娘放心,”杨牧云道:“下官一定会保护娘娘安全的。”
吴氏玉瑶叹了口气,“有杨大人在身边,本宫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希望不要妨碍了杨大人的前程才好。我这一出来还不知有没有再回去的日子。”
杨牧云心中一动,“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出宫来只是一个籍口,她原本就没打算再回去吗?”
吴氏玉瑶有些伤感的一笑,“天有些晚了,本宫就不打扰杨大人休息了......”抬高了声调,“阿桑——”
“娘娘。”阿桑从暗处飘然来到亭外。
“你替我送送杨大人。”
“是。”阿桑欠了欠身。
......
杨牧云默默走在阿桑的身后,刚转过一道小门,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四殿下?”杨牧云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禁一愣。
“我有些话要跟杨大人说,”黎思诚对阿桑说道:“你先回避一下。”
“是。”阿桑看了杨牧云一眼,施施然去了。
“你跟我来。”黎思诚拉着杨牧云的手来到一个僻静之处。
“我阿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黎思诚盯着杨牧云的眼睛问道。
“也没什么,”杨牧云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是问问下官一些旁的事而已。”
见他不肯吐露,黎思诚道:“我阿娘她不想再回宫了,是么?”
“四殿下何出此言?”杨牧云心中微微一惊,“等娘娘安顿好了家里的事,她自然是要和殿下回去的。”
“那你呢?”黎思诚目光紧盯着他,“是不是一送我们到目的地,就会回去的?”
“四殿下这话下官可就不明白了,”杨牧云微微摇头,“下官是奉王命保护娘娘和殿下的,怎会丢下娘娘和殿下离去呢?”
“这么说你会一直保护我们?”黎思诚眼睛一亮。
“嗯。”杨牧云颔首道。
“太好了。”黎思诚一拍手笑道。
“四殿下,”杨牧云问道:“娘娘这次出宫是不打算回去了吗?”
“其实我也不想回去的,”黎思诚道:“阿娘说宫里危险得紧,再待下去我们娘儿俩迟早会没命的。”
杨牧云心中暗暗吃惊,脸上却不露声色,“王上难道会让娘娘和殿下一直在外面吗?”
黎思诚摇摇头,“我不知道,不
过我想阿娘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四殿下,”杨牧云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这些话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讲,不然对娘娘和殿下都不好。”
“我知道,”黎思诚道:“我和阿娘能够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
杨牧云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住处,脱去了衣甲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想到吴氏玉瑶心中会有如此盘算,这是得到了王上的默许吗?不然的话她怎么会对自己这么说?按说一个王妃携子归乡,从京抚司里抽调一些人做护卫就可以了,似乎不必派自己带着千余神武卫兵马如此隆重的送他们归乡。莫非......这不是王上的意思,而是阮氏英在背地里刻意安排?神武卫是值宿宫廷的内四卫之一,而自己出于郑可麾下。一直为阮氏英和阮炽所忌惮,把自己调离东京,或许是他们的主意。可为什么没有把阮绍留下,而是跟着自己一起离京了呢?难道是让他监视自己?杨牧云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未亮,一行人便重新启程了。
胡文广和莫不语见他神情郁郁,还以为他是因为昨日的事而心里不开心。
“小舅舅,”胡文广忍不住安慰他道:“现在我们都已经离开东京城很远了,那位阮公子再怎么使坏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就是,”莫不语一拍胸脯说道:“他要是再敢不听大人的军令,俺就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管他爹是什么相国,他姐是什么王后,在俺眼里统统都是狗屁......”
杨牧云长叹一声,不发一言。弄的这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说了。
大队兵马一路向南开进,安南国虽然不大,但地形很是复杂,过了东京向南,国土变得狭窄起来,平地很少,大都是崎岖山路,向东远远能遥望到海边,向西则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
越是往南,人烟越是稀少。一个个寨子都建在高处,寨墙很高,里面的人都是一脸警惕的望着外面。
看着前方,杨牧云满怀心事,“若是吴氏玉瑶和黎思诚不再回东京的话,自己可能就要一直在外陪护他们了,堂堂东京十二卫,也许就要降为地方军。跟那些蛮荒未开化的人打交道。”
......
安定县坐落在清化路的西面,杨牧云开始沿着崎岖的山路转向西南,艰难的行了一段,心里不由感叹,怪不得大明在统治了安南一段时间后不得不撤出这里,如此复杂难行的地形,无法发挥出明军兵力的优势。他目光看着前面一座座山,要是安南人躲到山里,明军就是再多也拿他们没办法。吴氏玉瑶便是出身这里么?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些不简单。
这时一骑快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在离杨牧云数丈远时便一勒马缰,“报,前方有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正朝这边移动过来,黄总制命小人报知大人。”
“哦?是什么
人?”杨牧云眉毛微微一凝,“难道是地方厢军吗?”
“应该不是,”骑士答道:“那些人装束很是奇怪,没有打任何旗号,而且中间还有很多妇孺,她们都被绳索连了起来。”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百。”
杨牧云又问:“他们离我们有多远?”
“应该不到五里。”
“他们发现我们了吗?”
“没有。”
杨牧云略为思忖了一下,吩咐道:“你回去告诉黄总制,队伍停止前进,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是!”
待那传令兵走后,杨牧云又对李岘道:“你快派人传令,所有人立刻停下,再派一人到后面把柯总制叫来。”
“是。”李岘得令后开始分派人手。
“大人,”莫不语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他一脸凝重,胡文广对莫不语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别打扰小舅舅。”
......
黄柯二人很快赶了过来,杨牧云也不多说,对他们道:“赶快传令队伍,向两边高处分散隐蔽。黄总制,你率军埋伏在左边,柯总制,你带兵埋伏在右边。”
柯总制一直带队走在后面,有些不明所以。黄总制道:“大人,你是觉得前方来人有问题,是吗?”
杨牧云点点头,“本官离京时王上曾嘱咐过,安定县地临哀牢芒虎蛮,要本官小心应对。”对黄柯二人道:“你们把火铳手布置在最前面,之后是弓箭手。等本官号旗一旦落下,就先放火铳,再射箭,待对方大乱,再冲下来。”
“是!”黄柯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一听说要打仗,他们都有些兴奋。
他二人走后,杨牧云又吩咐李岘,“你率人把娘娘和殿下带到一安全的地方,万不可有所闪失。”
“大人请放心,”李岘昂然道:“要是娘娘和殿下少一根寒毛,属下便提头来见。”
......
神武卫的千余兵马散开至两边高地静静的埋伏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过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装束古怪,且五花八门,当先一个威风凛凛的大汉竟然骑在一头牛上,头顶一副牛角盔,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他们中间夹杂着很多年青的女子和孩子,她们哭哭啼啼,身上都绑着绳索。
杨牧云数了数,除却那些女人孩子,这些人应该在七八百之间。
其中有些人大声吆喝着,有若鸟语,根本就听不懂。
杨牧云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骑在牛背上的大汉,手中抓起一副弓,待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内。他弯弓搭箭,拉如满月,对准了那个领头的大汉“嗖——”的一声射了过去。
第七百二十八章 董滂山社
那牛角盔大汉“啊呀”一声从牛身上栽了下来,紧接着山顶上的号旗落了下来,“砰砰——”火铳声大作,装束古怪的蛮兵登时倒下一片。
安南军中装备火铳的队伍不多,只有京军和部分北境的边军才有专门的火铳队。而南边的地方厢军都没装备火器。神武卫这样装备精良的京军也不过才有火铳手三百人。而大部分又被副统制钟镇国抽调走跟随副都督阮晟南下占城了,只留下了百人。
这群蛮兵显然没见识过火铳的威力,一时都惊呆了,再加上头领落牛,不知生死,立时都乱了起来。
一阵箭雨过后,数百蛮兵伤亡大半,杨牧云见状,抽出佩刀,大喝一声,纵跃而起,向山下冲去。一见都统制带头冲锋,其他人勇气倍增,挥舞着刀枪紧随其后冲了下来。一时喊杀声大起,声震山谷。
“嚓嚓——”杨牧云手中刀旋风般落下,几个蛮兵惨叫着倒地。敌军已乱,众神武卫官兵冲入敌阵,直如砍瓜切菜一般,所向披靡。
战场形势有如一边倒,没有了丝毫悬念。只有数十个较为凶悍的蛮兵扶起落下牛背的头领,向着西边拼命冲杀,看样子是想突围。
杨牧云眼尖,大喊一声,“拦住他!”飞身冲了过去,刀向所指,神武卫官兵们围了过去。
几经拼杀之后,那头领身边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眼见冲不出去,不知那头领对身边扶着他的一人说了什么,那人连连摇头,头领一怒,大吼了几句,那人无奈,只得松开头领的手臂。
那头领勉强站直了身子,振臂一呼,领着数人向另一边冲杀过去......
“锵——”兵刃相交发出震天价的响声,那头领使的是一柄巨斧,和杨牧云的刀交击在一起。
杨牧云的手臂只觉微微一麻,暗赞了一声,“好力气。”待他又一斧劈来,刀锋和斧刃一接,使了个“卸”字诀,把他的臂力往旁一带,那头领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有摔倒。他大吼一声,手臂抡圆了又狠狠劈来一斧,“铿——”的一声巨响,一个庞大的身影挡在了杨牧云的面前。却是莫不语,他回过头冲杨牧云咧嘴一笑,“大人,把他交给俺好了。”不待杨牧云答话,他挥起手中刀朝那头领砍了过去。
两个人都是异常魁伟的汉子,莫不语的个头比对方还要高一些。那头领硬接了莫不语一刀,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噔噔噔”连着后退了几步。他气力比起莫不语本就逊了一筹,再加上肩颈处中了杨牧云一箭,使力过巨,伤口迸裂,鲜血直流。更加落于下风。
杨牧云心中约略揣度了一下,用不了几个照面,那头领就得败在莫不语手下,于是大声提醒他,“不要伤他,要留活口。”
“放心吧,大人,”莫不语下巴一扬,“三招之内俺就把他拿下。”
杨牧云的目光向别处扫去,却见其他人都开始打扫战场了,只有胡文广浑身发抖的站在一旁,手里握着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脚下。
“文广,怎么了?”杨牧云走上前问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蛮兵浑身鲜血的倒在他的脚下。
“小舅舅,我......我杀了人。”胡文广抬起头颤身说道。
刀刃上的血液还没有干。
胡文广虽跟杨牧云一般年纪,但他从来没杀过人。杨牧云心中暗叹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有了第一次,接下来就不会再害怕了。”见他仍不能释怀,遂道:“战场上两军交战,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你总不希望自己被别人杀了吧?”
这时黄总制与柯总制手里提着刀走了过来,一脸兴奋的对杨牧云齐声道:“大人,已经把这群蛮子全部给消灭了。”
“很好!”杨牧云点点头,目光向另一边看去,只见莫不语一刀磕飞了那头领手中的巨斧。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立时上来几名士卒,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这一仗大获全胜,斩杀蛮兵四百多人,俘虏两百多人,救出被掳妇孺五百多人,而神
武卫自身伤亡微乎其微。
被解救的妇女和孩子一起跪倒在杨牧云等人面前千恩万谢。
“大人,这些人怎么处置?”黄柯二人向杨牧云请示道。
他沉吟了片刻方道:“那些蛮子先押着,这些女人和孩子么?问清了是哪里人,就放她们回去吧!”
黄柯二人领命去了。
这时一个倩影盈盈来到杨牧云跟前,“杨大人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呀。”
他转过身,讶然道:“娘娘,您怎么来了?”
“本宫不来此,怎能见到杨大人大展神威呢?”吴氏玉瑶戏谑道。
“这里太危险了,娘娘还是......”
“有什么能比在杨大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吴氏玉瑶的眸子霎了霎,打断他的话道:“现在敌人都已授首,本宫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那些妇孺当中有人叫道:“阿瑶姐......”
吴氏玉瑶惊愕的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怯生生的呼唤自己。
“你是......”她走上前,仔细辨认那女子的相貌。
“阿瑶姐,我是阿珠呀,”那女子激动起来,比划着解释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阿珠......你真的是阿珠?”吴氏玉瑶认出了她,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瑶姐......”阿珠啜泣了几声,“那些蛮子袭击了我们的寨子,寨子里很多人死了,很多人被他们抓了来......”
“什么?”吴氏玉瑶惊道:“那我阿爹和阿兄呢?”
“社长和阿真哥他们没事,”阿珠解释道:“这些蛮子很狡猾,他们一些人把社长和社里的青壮年都引了出去,然后又一群人不知从哪里杀进了社里,我们这些老幼妇孺无力抵挡......老人被杀了,我们妇女和孩子都被掳到了这儿,”目光看向杨牧云,“要不是这位大人带兵解救了我们,还不知会怎样呢!”
一听说自己的家乡董滂社被蛮人袭击了,吴氏玉瑶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立时飞到那里。对杨牧云道:“杨大人,我们赶快走吧!现在不知社里怎么样了?”
“娘娘别急,”杨牧云安慰她道:“我这就集合兵马,护送娘娘前去。”
......
杨牧云集齐了人马向前开进,自己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吴氏玉瑶也不坐车了,也要了一匹马,紧随在杨牧云身侧。见她骑马的样子很是利落,一改宫里楚楚可怜的样子,杨牧云看了惊叹不已。
向前行了不多远,就听一阵呼啸声隔着山坳传了过来。杨牧云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摆开阵势严阵以待。
不多时,只见冲过来一两千人,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棍棒,脸上满是愤怒。待见到杨牧云一行时,他们惊愕的停下了脚步。
双方就这样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对峙着。
“阿爹......”吴氏玉瑶睁大了眸子,冲着人群前一位约摸五十出头的老者叫道。
那老者也是一脸吃惊的样子,“你是......阿瑶?”
吴氏玉瑶激动的跳下马,朝那老者奔去,“阿爹,我是阿瑶。”
那老者正是吴氏玉瑶的父亲,董滂社的社长吴徐。
“阿瑶,”吴徐拉着女儿的手臂激动的说道:“你不是一直在宫里吗?怎么回来了?”
“阿爹,说来话长,”吴氏玉瑶转向杨牧云,“是杨大人一路护送女儿回来的。也是他打败了蛮人,救了社里女人孩子。”
“杨大人?”杨牧云在马上抱了抱拳,正待说话。就听两边人群中有人喊道:“孩儿他娘......”“孩儿他爹,你可算来了。”
两边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紧接着都满脸激动的冲出了人群,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杨牧云解救的五百多妇
孺和自己的亲人融在了一起,场面异常感人。
“是他们,他们在这里。”不知谁喊了一声,风风火火一路追来的汉子们暂时放下自己的亲人,满脸怒火的冲过去把神武卫中俘获的两百多蛮兵团团围了起来,看样子,想要把他们都撕个粉碎。
神武卫的官兵一脸紧张的拿起刀枪,注视着这群满腔怒火的汉子们。
“住手!”吴徐喊住了这群冲动的汉子。
“社长,”有人喊道:“就是这群蛮子到咱社里杀人掳人的呀!”
“就是,不能放过他们。”
......
一群人七嘴八舌发泄着胸中的怒气,待他们静下来后,吴徐才道:“你们急什么,这群蛮子是军爷们抓的,他们自会处置,”朝杨牧云深深一礼,“多谢将军替我们抓住了这些蛮子。救回了我们的亲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老人家千万不可如此,”他是淑妃的父亲,杨牧云不敢受他的礼,连忙上前托起他的手臂,又还了一礼,“本官乃带兵之人,救人于水火乃是本分,当不得一个谢字。”
“阿爹,”吴氏玉瑶在一旁说道:“杨大人是神武卫都统制,是王上命他送女儿和阿诚还乡的。”
“阿诚......阿诚他也来了?”吴徐愕然。
“嗯。”吴氏玉瑶微颔螓首,正待叙说,就听一个声音叫道:“阿娘......”原来黎思诚从车里钻出,来找母亲。
“阿诚,你赶快过来,”吴氏玉瑶朝儿子招了招手,“赶快来见你阿公。”
黎思诚乖乖的来到母亲身边,看了看吴徐,感到有些眼熟,便叫了句,“阿公。”
“你就是阿诚?都长这么大了,”吴徐激动的一把将黎思诚抱了起来,“让阿公仔细看看......哎哟,你可真沉,阿公都抱不动了。”
“阿爹,”吴氏玉瑶往人群中看了看,问道:“阿兄呢?他没跟阿爹一起来吗?”她言中所指是他的兄长吴真。
“你是说阿真呐,”吴徐道:“我派他去县里求救兵了,早知道会碰见你和杨大人,我就不让他去了。”转身对杨牧云道:“杨大人,一路上辛苦了,请随老朽回社里,略备水酒,聊表寸心。”
“吴老,”杨牧云道:“下官的职责是护送娘娘还乡,自当和娘娘一起。至于其它,就不必了。”
“杨大人毋须客气,”吴徐说道:“董滂社虽然不大,但招待你们一行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你还救了社里的女人孩子,若怠慢了你等,我吴徐就要被全社的人戳脊梁骨了。”
......
董滂社依山傍水,就环绕着河流的一座高地上的寨子。在与哀牢国的交界地带,所有的寨子都被编成了社,其实不过是换了一个名称。原来寨子里的头换了一个社长的称谓。
哀牢就是澜沧国,安南称之为哀牢。就如同安南被大明称为安南,而安南称自己为大越。
安南与哀牢是一对冤家,一直以来龃龉不断,经常争夺边界上的一些寨子。投靠安南的寨子就称为社。
杨牧云一行来到董滂社时,就命全军在社外驻扎,没有军令一人不得入社。他自带李岘等一队亲卫护送吴氏玉瑶和黎思诚入寨。
寨子里的民居都甚为简陋,只有吴徐的住处用石头垒成,并围了一个院,很是宽敞。
杨牧云让李岘等人候在院外,自己陪同吴徐等人进了院子。
吴徐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吴真,跟在自己身边,女儿吴氏玉瑶是自己投靠安南那一年送入了宫里,不想她跟王上有了一个儿子,现在又成了王妃。
吴徐命人好生招待杨牧云一行,自己把女儿拉到屋里,问起为何而来的缘由。吴氏玉瑶脸色一黯,便把宫里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父亲听。
吴徐听后皱起了眉头,半晌方叹息一声说道:“这么说王后她是不会放过你和阿诚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迎客篝火
吴氏玉瑶点点头,“整垮了杨氏贲的事,我是全部知道的,她现在做了王后,他的儿子又被封为了世子,做事就更无所顾忌。他现在是恨不得我娘儿俩死了才好。”
吴徐一脸凝重的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说道:“那你有没有向王上透露过什么?”
“没有,”吴氏玉瑶微摇螓首,“要真那样的话,阮氏英又岂能容我离开东京?现在阮炽为相,朝中官员大都为阮氏党羽,只有一个郑可,方才能与他们阮炽分庭抗礼,可如今......”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那王上允许你与阿诚到我这里来,”吴徐捻着胡须说道:“有没有说待多长时候回去?”
“没有,”吴氏玉瑶一脸黯淡,“我只求与阿诚换个地方多捱些日子罢了,现在王上又有了新欢,根本就不会再将我放在心上,恐怕我就算和阿诚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想起我们。”
“那你们就在我这里安心待着吧,”吴徐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阿诚受到任何伤害的,要是姓阮的逼人太甚的话,大不了我带着你们和全社的人投哀牢国去。”
吴氏玉瑶心中一热,眸子有些潮潮的,“阿爹,我......”
“别婆婆妈妈说那些见外的话了,我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吴徐将手一摆,“你是我的亲女儿,阿诚是我的亲外孙,我就算拼了一条命,也不能让你们任人欺辱......”话音一转,“阿瑶,护送你们来的这队官军是什么来路,莫非是他们是阮家派来的?”
“不不不,”吴氏玉瑶连忙道:“杨统制他是个好人,几次三番救过我和阿诚,阮氏英派人监视我们,欲对我娘儿俩不利,牟霆他为了救我们,与阮氏英的人同归于尽,还是杨统制替我们遮掩了过去......”
“牟霆?”吴徐皱了皱眉。
“嗯,”吴氏玉瑶说道:“牟哥哥他学了一身武功,过来寻我,后来为了暗中保护我和阿诚,他又专门投到了杨统制麾下。”
吴徐深深叹息一声,“阿霆是个好孩子,我有些对不住他。”顿了顿道:“杨统制那个人真的可以信的过吗?”
“他是郑可的人,”吴氏玉瑶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并不是阮氏英的亲信,这一点王上也清楚,所以才派他护送我回来。”
“那就好,”吴徐沉吟道:“他既然把你和阿诚送了来,还回东京吗?”
“这个女儿就不清楚了,”吴氏玉瑶道:“据他说要一路保我和阿诚周全。”
“那我们就好好招待一下他和他的部下吧。”吴徐嘴角翘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时一人进来禀报说:“社长,阿真少爷回来了。”
“哦?”吴徐眉角一扬,“快让他进来。”
吴真年约三十,生得浓眉大眼,身形健硕,他一进门快步来到吴徐跟前,抬眼看到吴氏玉瑶,惊愕了一下:“阿瑶,你怎么回来了?”
“先别问这些了,”吴徐打断他的话道:“安定县的救兵可搬来了?”
“别提了,阿爹,”吴真眉头一拧,气忿忿的道:“那姓高的知县一味推诿,罗列了一大堆的困难,说什么县里动用一百人以上的兵马,需要清化路宣抚使亲自下令,还要我到清化府去,我一气,就回来了。”
吴徐听了不以为意,“嗯,回来就好,他们不来更好,反正人都已经救回来了
。”
“阿爹,我来时也看到了,”吴真一脸讶异的问道:“社外还驻扎了兵马,他们是从清化路来的么?”
“他们是护送阿瑶和你外甥阿诚回来的东京卫军,”吴徐说道:“就是他们半路上截止了那群蛮子,把社里的女人孩子救回来的。”
“那可真巧了,”吴真一乐,看向吴氏玉瑶,“阿瑶,听说王上封你为妃了,可是真的?”
“这些话回来再问,”吴徐说道:“你赶快召集人手,准备酒宴,好生款待一下咱们社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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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董滂社外空地上升起了巨大的篝火。吴徐命人杀猪宰羊隆重招待杨牧云一行。
董滂社是一个数千人的大社,虽遭受蛮人的袭扰,但损失不大,有足够的储备招待杨牧云的千余人马。
社里的青年男女手拉手在篝火边围成一圈,载歌载舞。吴徐亲自为杨牧云敬酒,“杨大人,你帮助我们消灭了这群蛮子,救回了女人孩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呐!我敬你一碗。”将斟满了酒的酒碗捧至杨牧云面前。
“多谢......多谢吴老丈。”杨牧云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王亲国戚”,放在大明,他应该是一位地位尊崇的人,可在这安南小国,也许就没那么讲究了,于是就用了这么一个寻常的称呼。
待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吴徐又敬上一碗,“杨大人,你将阿瑶和我外孙亲自护送回来,这份大恩无以为报......唉,不多说了,我再敬你一碗。”
“吴老丈,”杨牧云推脱道:“我酒量有限得很,您这一碗碗敬过来,我可有些招架不住了。”
吴徐笑道:“杨大人,这是我们社里自酿的米酒,就算喝上十几碗也不会醉的,你放心好了。”
“这......”杨牧云犹豫起来,就算这米酒酒劲不大,可一碗碗饮下去,肚腹也撑不住啊!上一次痛饮还是在阮炽府上和阮绍那公子哥儿拼酒,若不是取巧,当场就得闹出难堪来,现在总不能故技重施呀。莫不语见他面露难色,便道:“大人,我来替您喝!”
“吴老丈,可以吗?”杨牧云见有人出言替他解围,遂问道。
“杨大人实在为难的话,”吴徐笑道:“不妨喝上一口,其余自便。”
“那就好。”杨牧云暗松了一口气,略呷了一口把酒碗递给了莫不语,莫不语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喝干,末了舔舔嘴唇说道:“这酒味道一点儿也不重,还甜丝丝的,好喝!”
就这样不断有人给杨牧云敬上来的酒,都被莫不语喝了。
随着夜色加深,篝火前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董滂社的少女们穿上当地别具特色的衣裙,唱着婉转的歌曲,跳着动人的舞蹈。
看着杨牧云脸上略带醉意,吴徐开口问道:“杨大人,你已将阿瑶母子安全送达,不知何时准备归程啊?”
“吴老丈,”杨牧云吐出一口酒气说道:“王上命我保护娘娘和平原郡公的安全,并未说一将他们送达便即返回。”
“可要是阿瑶她们母子要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呢?”吴徐问道:“难不成杨大人也要一直待下去?”
“那是自然,”杨牧云笑笑,以为他是怕自己率领着一千兵马驻扎下去供应不起,便宽他的心道:“吴老丈,本官麾下兵马所需粮草由清化路供给,这个
毋须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徐笑道:“杨大人如此年轻便坐上了四品都统制一职,前途不可限量啊!小老儿只是怕杨大人在这穷乡僻壤待下去,会耽误了自己前程呐!”
“职责所在,本官义不容辞,”杨牧云回道:“能护得娘娘和殿下周全,本官便能在王上面前有个交待了。”
“杨大人尽职尽责,小老儿佩服,”吴徐赞道:“只是董滂社离哀牢国不远,那边的蛮子经常会过来侵扰,地方不靖,请杨大人多加小心了。”
“那群蛮子算什么,”莫不语在一旁不以为然的说道:“有俺们大人在,再多的蛮子过来也不怕!”
“闭嘴!”杨牧云瞪了他一眼,“在吴老丈面前,哪儿有你插口的地方?”
莫不语一吓,连忙捂住了嘴。
一提到蛮子,吴真说道:“听说杨大人这一仗俘获了不少蛮子。”
杨牧云笑了笑,“也不算太多,不过才二百来人。”
“其余的都叫俺们给杀了。”莫不语忍不住加了一句,见杨牧云又朝自己瞪来,连忙垂下头去。
吴真兴奋起来,“这些蛮子应该全部都杀掉的好,这样他们就不敢再来这里侵扰了,最好现在就押到这里来,把他们的头一个个砍下......”
“阿真,”吴徐截断了他的话道:“那些蛮子是杨大人俘获的,如何处置杨大人自有计较,哪轮得到你来指派?”
一番话把吴真的劲头打消了下去。
“杨大人,”吴徐笑着对他道:“阿真喝多了酒,他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杨牧云道:“吴兄快人快语,也是为本官着想。”
两人又说了几句,吴徐站起身,借口要招呼其他人,领着吴真去了。
见他们走远,莫不语抬起头道:“大人,你说那位吴娘娘是来照顾病重的父亲的,可俺看这老儿身体矫健,根本不像是有什么病的样子。”
“你呀,真是个直肠子,脑筋都不带拐弯儿的,”杨牧云摇摇头叹道:“人家只是找个借口离开宫里的是非之地,你还就当真了。”
“啊,原来是这样,”莫不语拍拍硕大的头颅道:“怪不得大人一点儿也不奇怪,可那位吴娘娘难道就不再回去了吗?”
“娘娘自有打算,等过些日子就可以见分晓了,”杨牧云看着眼前的篝火,“总之咱们尽好自己的职责也就是了。”
......
欢庆的篝火渐渐熄灭,热闹的人群也散了。神武卫的将士们回到社外的安下军营。而杨牧云为了就近保护吴氏玉瑶和黎思诚的安全,率领李岘一队亲卫留在社内。
杨牧云被安排在他们母子住处旁边的一个院子。
刚一进屋,只见几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杨牧云一惊,定住脚步抬眼看去,只见两个相貌俏丽的少女向着他盈盈一礼,娇声说道:“阿芙,阿妍拜见大人。”
杨牧云向后退了一步,“是谁让你们进来的?”
“社长命我们过来侍候大人的。”两位少女娇笑道。
“这个吴徐,竟然给我来了这么一手,”杨牧云心念电转,向她们摆了摆手,“我这里不用人侍候,你们去吧!”
第七百三十章 西来秘客
两个少女眼圈一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使得杨牧云心肠一软,正要开口抚慰几句,但想想不妥,这样一来她们就要纠缠不休了。当下硬起心肠转过脸不去看她们。
那两个少女见他不再发声,无奈的欠了欠身子,垂首去了。
待她们出了屋子带上门,杨牧云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杨牧云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了,吴徐生龙活虎,并不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吴氏玉瑶抬出照顾生重病的父亲这个借口离开东京城,分明是打算不再回去了。而自己呢,一直陪她在这个偏远的董滂社么?他的思绪有些纷乱,黎邦基被册封为世子之后,一直悬而未决的立储大事尘埃落定,没有意外的话,一旦黎元龙薨逝,阮氏英的儿子就会顺利继位。到那时站在阮家对立面的人统统都会被安个罪名处置掉。早点儿离开那是非之地,何尝不是个解脱呢?自己是郑可的人,如果阮家掌握安南国的大权,那一点儿指望也不会有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何启秀也不知去了哪里,现在身边连一个可商量的人也没有。
他站起身,缓步来到门前,想要出去走走,刚打开门。只听两声惊叫,把他吓得后退了几步。定睛看去,只见是阿芙和阿妍那两个少女。
“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杨牧云惊疑不定的问道。
“大人是要人侍候么?”两个少女一脸渴盼的目光看着他。
“不不不,”杨牧云连连摆手,“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你们不必留在这里,还是回去吧!”
“大人是想让我们回哪儿去?”阿芙的眸子转了转问道。
“当然是回家,”杨牧云抬头看看漆黑的天幕,上面连一点儿星光都没有,“这么晚了,想来你们两个姑娘家回去也不方便......这样,告诉我你们住哪儿,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我们就住这里呀!”阿芙和阿妍一齐说道。
“你们......是吴老丈的什么人?”杨牧云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是我们的主人,”两个娇俏的少女说道:“我们自小被他收养,现在他让我们来伺候大人,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您的人了。”
“唔......”见两人澄澈纯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杨牧云脸一红,“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人伺候,你们还是回吴老丈那里,替我向他道声谢。”
“如果大人实在不想要我姐妹二人,”阿芙和阿妍黯然啜泣道:“就请赐我们一死吧!”
“什么什么?”杨牧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不至于吧?不就是不让伺候么?怎么还寻死觅活起来了?”
“如果您不留下我们,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羞辱,”两人眸中珠泪莹莹,“我们也无颜再活于世上了。”
“为什么这么说?”杨牧云更加奇怪了,“我不是认为你们不好,而是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如果你们觉得我让你们为难的话,那我去向吴老丈解释。”
“不,大人您千万别去,”两人朝杨牧云跪了下去,“您要执意如此,那我们就只能死在您面前了。”
看着两个娇滴滴的少女一脸凄然决绝之色,杨牧云只得道:“好好好,我不去......你们快起来。”
“大人不答应留下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杨牧云一脸尴尬,可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要是不答应,这两个倔强的少女也许就真的一直跪下去了。
“你们......你们起来说话好不好?”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她们说道。
阿芙和阿妍却一动不动。
时间在慢慢过去,杨牧云又抬眼看了看夜色,漆黑的夜幕越发的浓重了,总不能让这两个娇俏的少女在这里跪上一晚,杨牧云叹了口气,对她们说道:“好,我答应你们,快起来吧?”
“真的?
”两人眸子一脸,喜孜孜的站了起来,“多谢大人。”
阿妍说道:“大人,天太晚了,我们服侍您歇息吧?”
“不用,”杨牧云不敢去看她们,“你们进屋去睡吧,我睡不着,想在这院子里待会儿。”
“那我们就在这儿陪大人。”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说道。
杨牧云苦笑,只好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心里觉得别扭也没法子。
“大人......”见他站在院中许久不语,阿芙以为他生了气,怯生生的说道:“我和阿妍从来没侍候过男人,有不妥之处,还望您不要见怪。”
杨牧云微微摇头,“你们原先在吴老丈那里是做什么的?”
“我和阿芙都是孤儿,”阿妍说道:“从小是在夫人身边侍候的,夫人去世后,主人就让我们俩待在这院里,说如果哪一天有人来了,就让我们跟着他。”
“哦,是这样,”杨牧云心道:“怪不得你们说住在这儿,原来并不是诓我的,看来吴老头是刻意如此安排。”
“大人,”见他脸色变幻,阿芙小心的问道:“您在想什么?是嫌弃我和阿妍长得丑吗?”
“不不,”杨牧云面色一正道:“你们长得很美。”
“那大人为何不要我们?”阿妍追问道。
“呃,是这样的,”杨牧云解释道:“本官是一带兵之人,整日泡在军营里,不习惯身边有女人伺候。”
“那大人为何不留在军营里呢?”阿芙眨眨眼发问道。
“这个......”杨牧云一时语塞。
“大人不必为难,”两位少女抿着嘴唇说道:“我们既然是您的人了,就会一心一意的服侍您,不会让您觉得不便的。”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对她们说才好。
“莫不语和胡文广呢?”他的目光不住在院中四周扫过,“这两人死哪儿去了?”
院门外,那两人正窃窃私语,透过门缝向里看。
“大人真有艳福,”莫不语叹道:“无论在哪里都有漂亮的女人陪伴。”
“不对呀,”胡文广凑在门缝边看了一会儿说道:“怎么小舅舅跟那两个小姑娘一直在院子里站着,也不说回屋休息?”
“大人不会是觉得消受不起吧?”莫不语道:“难道觉得跟她们躺在床上挤不下?”
“不好,”胡文广收回目光,重重拍了莫不语一下说道:“小舅舅他朝这边走过来了,我们快撤。”
院门“吱嘎”一声开了,杨牧云目光落处,只见两个身影逃也似的隐入了夜色中。
————————————
“杨大人昨晚睡得还好吗?”一大早吴徐就来到杨牧云这里。
“嗯,还好,承蒙吴老丈盛情款待......”杨牧云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一晚上未睡,眼中微带血丝。
吴徐看看阿芙和阿妍,脸上含笑道:“杨大人一路奔波,你们两个可不能让他太过劳累了。”
二女垂下螓首,一言不发。
“杨大人,”吴徐说道:“她们两个虽在我身边多年,可对这男女之事却生疏得紧,让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杨牧云敷衍着。
“一大早扰了杨大人的清梦,”吴徐拱拱手道:“您接着休息,我这就告辞。”
“吴老丈,”杨牧云叫住他道:“你先别忙着走,本官要向娘娘和殿下请安,这就跟你一起去。”
“不忙不忙,”吴徐笑道:“阿瑶他们还未起身,再过一个时辰去也不迟。”刚要转身,却被杨牧云拉住。
“吴老丈,”杨牧云道:“虽然这不是宫里,但礼数不可废,本官在外面候着也就是了。”
见他
坚持如此,吴徐无奈,只得领着他一同出了院子。
这日,得知淑妃娘娘和平原郡公还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清化路,清化路宣抚使、清化知府、安定知县等大小官吏齐聚董滂社,使得这里变得热闹起来。送来的礼品堆满了吴徐家的院子。
来的时候吴氏玉瑶不想打搅地方官吏,便让杨牧云向着西南方向走了一条偏僻的路线。可到了地方上,官员们不敢怠慢,纷至沓来,搞得董滂社跟过节一般。
杨牧云随着吴氏玉瑶和那帮官员一一应酬,几日下来身心俱疲。
一日,杨牧云正在吴氏玉瑶住处旁边的院内安坐,阿芙和阿妍在旁边端茶倒水,揉肩捶背,让他觉得好不惬意。
“嗯,看来有女人在身边伺候的感觉还不错。”
杨牧云正悠哉悠哉,忽见李岘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李岘立住脚步一抱拳。
杨牧云抬了抬眼皮,坐直了身子道:“今日又是谁来造访啊?清化路的大小官员不是都来过了吗?”
“回大人,”李岘迟疑了一下道:“来人并不是从东边来,而是来自西面,说是有事要与您面谈。”
“哦?”杨牧云眉毛一展,站起身来。董滂社的西面三十里外便是哀牢国,看李岘的面色,来人应该是从哀牢国来的。
“他们来了有多少人?”杨牧云问道。
“大概有几百人,”李岘说道:“不过他们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送礼的。”
“送礼?”杨牧云目光一闪,“他们不会也是来向娘娘和殿下问安的吧?”
“当然不是,”李岘道:“领头的人说要跟大人做一笔交易。”
“交易?”杨牧云脑海一亮,登时明白了,那日快要来到董滂社地界时,跟一群蛮兵打了一仗,俘获头领以下两百多人。对方肯定是要来谈这个事情的。于是对李岘道:“把那个领头的带到本官这里来。”
......
李岘带来那个领头的穿着并不是蛮人那种稀奇古怪的装束,而是布衣长衫,连头发也精心的梳理过。待他抬起头来,杨牧云不禁大吃一惊,而对方也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领头的竟然是陶吕猜,而显然陶吕猜也没料到会是他,两人怔怔的互相注视,一时都忘了说话。
“你......你不是在京抚司狱中么?”还是杨牧云先开了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吧?”陶吕猜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见到的人会是你。”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我们会在此见面,”杨牧云道:“坐下说话。”
“那就多谢杨大人了。”陶吕猜也不推辞,在他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是怎么逃出京抚司大狱的?”杨牧云问。
“这个说来话长,”陶吕猜笑笑说道:“以后若有机会我会慢慢讲给你听,现在我有一件事要求杨大人。”
“陶兄是为的那群被俘的蛮子而来,对吗?”杨牧云道。
“杨大人神机妙算,没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你的,”陶吕猜笑道:“杨大人既然说开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说了,请杨大人看在陶某的薄面,放了他们。”
“这群人能让陶兄你出面,看来来头不小呀!”杨牧云道:“陶兄能详细讲给小弟听吗?”
陶吕猜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纸,摊开来递给了杨牧云,“这上面所写,还请杨大人过目。”
“哦?”杨牧云接过细细看去,“象牙三十支,玛瑙十斛,翡翠二十斛,牛一百头......”不由倒抽一口气,瞥向陶吕猜,“陶兄这手笔可真不小啊!”
“杨大人可还满意?”陶吕猜笑着说道:“这清单上所列够换那些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