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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六章 王的忧虑

    她抬起螓首,眸子深深凝望着他,“我也不求和你能有什么结果,就只想跟在你身边,哪怕远远看你一眼,知道你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叹道:“我杨某何德何能,让大小姐如此待我?”
    郑玉俯下身子,趴在他怀里柔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杨牧云轻叹一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每每徘徊于生死边缘,就在我醒来之前,还以为已经死了......”
    “我不许你这样说,”郑玉秀眉微蹙,纤手按在了他的唇上,“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微顿了一下,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你快说,要好好活着,以后不准再说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杨牧云握住了她的纤手,“我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郑玉“噗嗤——”一声笑了,“这样说就对了。”
    “阿玉,”杨牧云眉毛扬了扬,“我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是谁配出来的解药?”
    郑玉微摇螓首,“不知道,那天你昏过去,把我们都吓坏了,船一在南宁府靠岸,王总督便命南宁知府把所有的郎中都找了来,他们给你把过脉后都束手无策。药方开了一大堆,但不知哪个管用,只好逐一熬制,然后给你喂下去,可连喂了三天,依然不见你醒来......”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那时,我连死的心......”
    杨牧云的手指一点她的樱唇,“你说过的,不准再说不吉利的话。”
    郑玉莞尔一笑,“你看我,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抿了抿嘴唇,“可能老天可怜你,不愿意收你,才让你又醒过来的吧。”
    “是吗?”杨牧云耸了耸鼻子,“还有这么神奇因由么?”
    郑玉的唇角勾起一抹妩媚的弧度,“你就好好祈祷一下上苍吧,说不定下一次它还会帮你。”
    “唔,你说的很有道理。”杨牧云笑了笑,思绪却转向了别处。
    “对了,你现在饿不饿?”郑玉晶亮的眸子朝他霎了霎,“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自己饿了,”杨牧云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是有点儿。”
    郑玉嫣然一笑,站起身来,“那我去熬点儿粥,你乖乖的躺着,放心,不会让你等太长时间的。”说完飘然转过身,聘聘婷婷的去了。
    ......
    第二天一早,杨牧云已然能下地行走了,他暗自运了一下气息,丹田里鼓鼓荡荡的,蓄的内劲似乎又深厚了不少,不由大惑不解。郑玉说的老天保佑他那句调笑的话他是绝对不信的,那少女所用毒物如此霸道,不是南宁府一般庸医所用平常药材能够化解。可自己已完全大好,而且功力犹胜往昔,真是有些太不可思议了。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他哪里知道,这是他体内的蛊毒与赤燐蚕的火毒冲撞在一起,互相吞噬,在他体内经过三天的激烈交战,赤燐蚕的火毒终于不敌蛊毒,化为虚无,成为一股至阳之力被丹田所吸收,增强了他的功力,而他体内的蛊毒也大大削弱。此消彼长,短短三天,杨牧云的易心经内功又抬高
    了一个层阶。
    “你怎么下来了?”郑玉一见急忙上前扶住他,一脸嗔怪的说道:“还不快回去躺着。”
    “我已经没事了,”杨牧云笑着晃晃腿脚和胳膊,“不信你看。”
    “那也不行,要是身体再产生不适怎么办?”郑玉加重了语气,“赶快回去躺着。”
    杨牧云无奈,只得又回到床上。
    “阿玉,”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我饿了,你给我去弄点儿吃的好不好?”
    “嗯,你想吃什么?”
    杨牧云仔细想了想,方道:“这南宁府有几道地方名菜很是不错,比如烧鸭、腌酸鱼,还有龙凤汤......”
    “牧云,”郑玉颦着秀眉说道:“你的身子才刚好些,不宜吃太过油腻之物,这龙凤汤么,听起来像是滋补的汤品,我去外面问问,你可不能再乱动了。”
    “嗯。”杨牧云点点头,待她一出门,便飞身跃起,从窗子跳了出去。
    ......
    院内,一位面色黧黑汉子正在舞刀,他的刀法大开大阖,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刀锋掠处,院中花木的枝叶纷纷飘落。
    一套刀法舞毕,黧黑汉子手中刀如流星般甩出,“波——”的一声,深深插入了院内一棵大树的树干。
    或许是力气使大了些,他抚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
    “啪啪啪——”一阵击掌声自他身后传来。
    “什么人?”黧黑汉子霍然转身,见一少年脸带微笑站在他身后,“方参将的刀法武艺果然非同凡响,令在下大开眼界。”
    “原来是杨公子,”黧黑汉子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悠然一笑,“方某这点儿微末技艺不值一哂,杨公子不必讥讽方某。”
    这黧黑汉子便是方瑛,他的伤稍微好了一些便在这院中开始演练刀法。
    “在下之言出自肺腑,”杨牧云正色道:“若是辅以内功心法,这刀法的威力就更加厉害了。”
    “哦?”方瑛目光一闪,“杨公子的艺业非方某所能及,不知你说的内功心法可否能赐教一二?”
    “方参将客气了,”杨牧云说道:“但有所问,在下知无不言。不过这内功心法练起来极为不易,方参将可不要不耐烦啊!”
    “杨公子如若能够教授,方某这就拜你为师!”说着他当真就要下拜。杨牧云忙上前扶住,“方参将,些许小事。在下怎能当得起你如此大礼?这不是折杀在下了吗?”将他拉至一旁坐下,“其实练这内功心法一定要灵台空明,心无旁骛才好。还有这呼吸吐纳之法,要遵循规律......这样,我先帮你调匀气息,授你一些简单的法门。”
    ......
    经过杨牧云一番调教,方瑛果然感觉气息顺畅了很多,胸口伤处的痛感大减,浑身的力道能够集聚起来,再无滞涩。
    “杨公子的法子果然管用,”方瑛感叹道:“方某的感觉好多了。”
    “方参将若能每日坚持习练下去,”杨牧云道:“不出几年,定能有所大成。”
    “多谢杨公子。”方瑛抱
    拳称谢。
    “举手之劳而已,方参将客气了,”杨牧云拱手还礼,“希望方参将早些康复,也不枉在下所尽的这点儿绵薄之力。”他传给方瑛一些基本的内功习练法诀,可以更好的调养他体内的伤势。
    “对了,方参将,”杨牧云又道:“不知总督大人有没有对你说过关于我的事?”
    方瑛点点头,“总督大人什么都跟我说了,还给了我一封书信要我带给黎元龙。杨公子,看起来你比我恢复得更快些,如果可以的话,明日我们便出发前往安南,如何?”
    “明日?”杨牧云淡淡一笑,“方参将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些,多待几日,等你伤势大好了,再......”
    “不可,”方瑛打断他的话道:“俗话说兵贵神速,方某身上这点儿伤不碍事,杨公子不必挂心。”
    “明日出发是否太急了些?”杨牧云笑笑。
    “若是可以,方某今日便想出发,”方瑛脸色凝重,“据快马来报,总督大人所率大军已到了桂林,要根据情势再作行止。杨公子,十数万大军每停一天,所耗粮饷何止数万石?所谓军情似火,便是如此。杨公子,咱们说话间,数千石的粮草已然消耗掉了,总督大人能够只身犯险,我等又怎有心思在这里空耗?”
    杨牧云心中一凛,“方参将的话言之有理,既然这样,咱们明日也不必等了,今晚就出发,如何?”
    “好!”方瑛很痛快的一拍大腿,“杨公子快人快语,方某佩服!方某这就禀告给总督大人。”
    “还有,”杨牧云道:“总督大人的身边一定要加派护卫,刺客一击不成定然还会再来,我们一走......”
    “杨公子放心,”方瑛说道:“总督大人那里已经布置好了,刺客若敢再来,定教他们个个有来无回。”
    ————————————
    外面的天一整天都是阴沉沉的,傍黑的时候,忽然又下起了雨。黎元龙的心就如同外面的天气,糟糕透了。据京抚司布在大明的探子回报说,不下于十万的明军已过了桂林,正向柳州移动,柳州以下,全是水路,若明军行进得够快,十日内就可过南宁府直到镇南关。可谅山方面呢?丁列还在加固城寨,频频求派援军。
    黎受已经带领五千兵马和五万石粮草到达谅山了。不用说黎元龙心里也是知道这远远不够。可他还在犹豫,手里这点儿有限的兵力是布置在谅山通化一线,还是保卫东京要紧。要知道,都城距离大明边境不过三百里,主力军队布置过于靠前的话,一旦北边防线被突破,那么再组织东京的防御已然来不及了。永乐年间明朝军队就是消灭了安南北边的防卫力量直下东西二京的,再往后席卷整个安南不费吹灰之力。这一幕难道要重演了吗?
    黎元龙深深叹了口气,整个安南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而且还要防西面的澜沧和南面的占城,东京及以北直到大明边境布置的兵力不足十万,而且一些还是意志不坚的地方土司兵,比如西北边境复礼州的土官知州刁旺孟,虽接受他的册封,可与大明暗通款曲。一旦大明大兵压境,一些墙头草定然倒向大明。那么整个安南北境的防御就完全糜烂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殿内争论

    与他的父亲黎利不同,黎元龙身上缺少一种霸气。也许这就是守成君主与开国君主最大的不同,一旦遇见重大抉择时,后者很容易患得患失,举棋不定。
    “这个思昂,也不知他的人得手了没有?”黎元龙心中暗道。
    这时,服侍他的老太监孙士淼匆匆走了进来,“王上,谅山来人了。”
    “哦?”黎元龙浓眉一挑,“是谁?”
    “神武卫的杨统制,”孙士淼的目光有些闪烁,“他还带了一个人来,王上要不要见?”
    “嗯......”黎元龙思忖片刻道:“你把他们都带到孤这里来。”
    “是,王上。”孙士淼退了下去。
    ......
    “臣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拜见王上,”杨牧云一进入明慎殿内便对着黎元龙拜了下去。
    “杨卿家不必多礼,”黎元龙上前一把扶住他,抬眼看到立在旁边的方瑛,“这位是......”
    不待杨牧云介绍,方瑛上前一步拱手道:“大明总督府参将方瑛,见过安南王。”
    黎元龙脸色微变,向后退了一步。
    “王上,”杨牧云解释道:“方参将随臣来是奉总督王骥王大人之命来与王上修好的。”
    “王骥?”黎元龙闻听一怔,“是统领大军征讨麓川的靖远伯王骥么?”
    “正是!”方瑛道。
    “他......他现下哪里?为何派你到孤这里来?”
    “总督大人已率大军进入广西,”方瑛掷地有声,“现已至柳州驻扎,特派下官来向安南王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麓川使节的人头。”
    黎元龙脸色大变。
    “方参将说笑了,”黎元龙强自镇定道:“敝国与麓川相距遥远,平时不通音讯,哪里会有什么使节到来。”
    “安南王,”方瑛道:“明人不说暗话,总督大人来到广西后遭人行刺,这刺客自称是安南王派来的......”
    “什么?”黎元龙吃惊道:“孤自继位后,一直致力于和大明天朝修好,如何会指使人干如此下作之事?方参将不要听信贼人胡说。”
    “安南王不必惊慌,”方瑛瞥了一眼杨牧云道:“幸好杨统制认得刺客有人来自麓川,总督大人心觉蹊跷,于是特派下官来调查清楚。”
    “还望方参将带话给王总督,”黎元龙定了定神说道:“本王可以向他保证,绝没有派过什么刺客。”
    “可根据我们查出来的线索,”方瑛道:“刺客却是从安南过来的。这就奇怪了,麓川刺客怎会经由安南地界来我大明?”
    “方参将,敝邦多崇山峻岭与它国接界,”黎元龙辩解道:“若是麓川刺客翻山越岭偷经敝邦的话,本王这里也是防不胜防啊!”
    “安南王,”方瑛笑了笑道:“我大明数十万大军剑指天南,麓川这帮叛贼不日将灰飞烟灭,希望安南王能够明白眼前形势,不要站错了位置啊!”
    “方参将所说极是,”黎元龙神态恭谨,“本王心慕天朝,一直以臣礼待之,是绝不敢有什么不敬之举。”
    方瑛说了半天,见黎元龙还是言语含糊,不禁心中有气,“安南王,总督大人遭人行刺可不是一件小事,是一定要有人给个交待的......”顿了顿,续道:“军中诸将闻听刺客与安南有关
    ,无不义愤填膺,一致要求大军自柳州南下......安南王,您也不希望与大明兵戎相见吧?”
    “方参将是在威胁本王吗?”黎元龙脸一沉道:“敝邦虽乃小国,但也不惧他人胁迫!”
    “你......”
    眼见两人越说越僵,杨牧云开始在旁打圆场,“方参将一路奔波,许是累了。王上,还是安排人带方参将下去休息吧!”
    “嗯,”黎元龙板着脸高声叫道:“孙士淼!”
    “老奴在!”孙士淼自殿外应声而进。
    “领明使去礼贤馆,”黎元龙吩咐道:“让礼务司的人好生招待。”
    “是,”孙士淼转向方瑛,“明使请随老奴走吧?”
    方瑛正待发作,却见杨牧云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强压住怒气,向黎元龙拱了拱手,随孙士淼去了。
    明慎殿内就剩下杨牧云和黎元龙两人。
    “这方瑛盛气凌人,真当孤怕了他大明吗?”黎元龙一甩袍袖坐回椅中。
    “王上息怒,”杨牧云劝道:“方参将乃军中之人,说话难免生硬了些,王上犯不着与他一般见识。”
    “你是怎么遇见他的?”黎元龙盯着杨牧云,“你见过王骥了?”
    杨牧云微微一震,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王上目光如炬,臣不敢有瞒,王骥并不在军中,现下正在南宁府。”
    “这老儿胆子够大,”黎元龙轻轻冷哼一声,“难怪会被人行刺。”
    “王上,”杨牧云道:“这王骥到了南宁府,您以为大明的军队还会过了柳州西进吗?”
    “他真敢抗旨对我大越用兵不成?”黎元龙眉头一皱。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牧云道:“大明军队的统帅一到广西就遭遇了行刺,而且种种证据表明这刺客是跟我们这里脱不了干系的......”压低了声音,“大明方面似乎已经探知了麓川使节在王上这里。王骥只要上一张表给大明皇帝,说我们与麓川勾结欲对大明不利,那么皇帝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黎元龙默然。
    杨牧云见他似乎被说动了,于是趁热打铁,“王上,臣在广西仔细打探了一番,大明兵马众多,军容严整。听说以往征讨麓川从未集结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可见大明此次势在必得,要将那帮麓川叛贼连根拔起,不再给其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们......具体有多少人?”黎元龙面色凝重的问道。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故意卖了个关子,“臣只见到前锋的船只已到了柳州,后面浩浩荡荡的大船看不到边,旗帜遮天蔽日,两岸骑兵开路。一名千总私下里对臣说,他兄弟被编在了后卫部队,来信说才刚刚到了全州。”
    黎元龙脸色剧变。从全州到柳州沿江数百里,可想声势是多么浩大。
    “王上,王骥所率的不过是其中一路人马而已,”杨牧云继续道:“另一路是兵部左侍郎侯琎领衔,率领京军并山东、河南及陕西诸路人马,现已进入四川,力量也不弱于王骥这一路。”
    黎元龙闻听倒吸一了一口凉气,仅其一路,安南举国也难以抵挡,由此看来明廷欲平麓川之乱是下了大本钱的。
    “王上,”杨牧云进一步说道:“麓川贼子欲分明军的力量,不惜拉王上下水,但我们又怎能去替他们陪葬呢?其中利害,请王上三思
    ,王骥不过是派人来要麓川使节的人头,并无兴师问罪我邦之意。不然也不会令大军停驻柳州了。王上何不顺水推舟,斩下麓川使节的人头,交与王骥,这样也能趁势修好和大明的关系。”
    黎元龙脸色变幻不定,显是心里在激烈交战,良久方道:“孤也想与大明修好,可派去大明京师的使节一再被赶了回来......杨卿家,你说大明若平了麓川后,会不会转而对我大越用兵?”
    杨牧云心中暗叹,这才是黎元龙心中症结所在,心中想与大明修好但又怕不被接纳,无奈之下只得与敌对大明的势力暗向勾连,以求壮大生势。
    “王上,”杨牧云说道:“您若能与麓川划清界限,大明又怎会向我用兵呢?”
    “可孤就怕大明翻脸不认啊,”黎元龙担忧道:“到时孤得罪了友邦,又与大明交恶,我大越又如何立于世间?”
    “王上此言差矣,”杨牧云见他优柔寡断的样子,真恨不得一巴掌拍醒他,于是耐着性子说道:“王骥此举,就是要您表明态度,您要一味护着麓川使节,大明的军队立刻就会南下,依现在的情势,大都督是没法在边境挡住明军的。王上,您当真会为了区区一个麓川使节而置您的子民于不顾吗?”
    “此事需得从长计议,”黎元龙神情复杂,“杨卿家,你先下去吧。”
    “王上,您一定要三思啊!”杨牧云还想最后努一把力,“千万给人以攻击的口实,麓川与我距离遥远,且自身难保,是不会给您带来任何好处的......”他欲再说几句,却见孙士淼陪着笑脸说道:“杨统制,王上累了,改日您请再来吧!”
    杨牧云无奈,转身随孙士淼出了明慎殿。
    “孙公公,事关国运,您一定帮我多劝劝王上。”出宫的路上,杨牧云边走边对孙士淼说道。
    “杨统制忧心国事,杂家心有同感,”孙士淼劝道:“可您也得容王上仔细想想,当这一国的家,难呐!”
    “孙公公,”杨牧云问道:“那麓川使节在哪里,也在礼贤官吗?”
    “不,”孙士淼摇摇头,“招待麓川使节一事王上交给京抚司指挥使黎简黎大人了,这你得去问黎大人才行。”
    “京抚司黎简?”杨牧云的心咯噔一下,“这黎元龙对麓川来使倒是挺周到的。”
    ......
    “你要见我阿爹做什么?”出了宫门后一身神武卫士兵装束的郑玉听说杨牧云要去拜见郑可,便一脸紧张的问道。
    “放心,我不会对他说你在我这里,”杨牧云看着她道:“我是由侯爷举荐的,也算是他的门下,回来了自当要去拜望一下。”
    “那......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我也不会在里面待太长时候的,”杨牧云道:“你远远等着我,不要被你府里的人发现也就是了。”
    “嗯。”
    ......
    杨牧云来到郑可府上,郑可很热情的接待了他。
    两人谈话间,杨牧云就把一路所行和见黎元龙的事给郑可说了。
    “牧云,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郑可捋须说道:“一番话就想让王上改变立场,何其难也!”
    “在下不明,还请侯爷指教!”
    “牧云,”郑可长叹一声,“我大越自先王起事时起,就与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立国后,又互生龃龉至今,双方很难互信。”

第六百八十八章 小楼弦音

    “唔,侯爷说的言之有理。”
    “还有,”郑可继续道:“你带来的那位方参将盛气凌人,王上的性子虽然比较宽和,但也不愿为人所迫。”
    “难道王上不愿与大明修好吗?”
    “能够得到大明的册封与承认,是王上一直以来所梦寐以求的,也是先王的夙愿。”郑可淡淡道:“可大明必须得派出正式的使节及盖有大明皇帝玺印的诏书,而不是哪位统兵的总督随便派一个人来颐指气使。”言语中不无讥嘲之意。
    “可大明京师到这儿有数千里之遥,来往更需费时数月,”杨牧云一听急道:“王总督有耐心等那么久么?王上若不能早做决断的话,王总督定当挥军南下,依大都督布置在谅山的那点儿兵力,能够挡得住大明十数万大军么?到时兵连祸结,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的安南百姓死于战乱呐!”
    郑可听得频频点头,望了杨牧云一眼道:“牧云,我一直认为在这场对立中你会站在大明一边,没想到会说出如此高义的话来,真是让本侯刮目相看呐!”
    “哎呀,侯爷,”杨牧云摇头苦笑,“还请您出面帮我劝劝王上,就依了王总督的条件,不过是拿麓川使节的一颗人头来换整个安南国的平安,这难道划不来吗?”
    “王上顾虑的是一旦依了王总督的条件,大明还是不肯罢休,那便如何?”
    “侯爷,您也是带兵的人,”杨牧云道:“要知道兵凶战危,安南是个小国,没有多少转圜的本钱,能够暂时堵住大明出兵的借口,多争取一些时间用来备战也是好的。”
    郑可面色凝重的站起身,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方抬起头说道:“也罢,明日一早本侯就上奏王上,请他早些定夺。”
    “如此多谢侯爷了。”杨牧云站起身拱手道。
    “牧云,”郑可目光一闪,“最近你有没有见过阿玉?”
    一提起这话,杨牧云就有些心虚,垂下头不敢看郑可的目光,“下官这段时间一直身在谅山与大明广西,今日方才回到东京。如何能见到大小姐?侯爷这么问莫非大小姐不在府中么?”
    郑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本侯只是随便问问,牧云不必多心,现天色已晚,你不如就留在本府住下......”
    “多谢侯爷关心,”杨牧云推辞道:“下官回来时,大都督还交待有军务要办,就不叨扰了。”
    “这样啊,”郑可捋须说道:“那本侯就送送你。”
    ......
    出了侯府大门,杨牧云刚拐入一个小巷,郑玉就迎了上来。
    “阿爹他向你问起我了没有?”
    杨牧云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对我阿爹说的?”郑玉紧张起来。
    “我对侯爷说自离开东京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杨牧云很淡定的看着她道:“看样子他应该信了。”
    郑玉松了一口气。
    这时莫不语和胡文广也走了过来。
    “小舅舅,”胡文广开口问道:“您现在准备去哪里?”
    杨牧云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莫不语,淡淡问了一句,“你们饿了吧?”
    胡文广与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尴尬的笑笑。
    杨牧云将一锭银子甩手扔给了胡文广,“你们先去吃饭
    ,吃饱了自去大都督府等我,就说是神武卫杨统制的亲随,守门的人应该不会难为你们。”
    “那小舅舅你呢?”
    “我跟阿玉姑娘还有事商量,你们先去吧。”杨牧云说道。
    “唔,那俺们就不打扰公子了,”莫不语朝胡文广一挤眼,一把拉住他便走,尽量压低声音道:“没看公子忙得很吗?问什么问?”
    看着这两人走远,阿玉问道:“他们两个在大明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你么?”
    “嗯,”杨牧云点点,“那日在海上遇见暴风雨,他们两个也随我在船上,后来失散了。上天保佑,我在谅山府文渊州寨找到了他们。”
    郑玉一笑,“那个叫胡文广的为什么喊你小舅舅,他真是你外甥么?你们看起来却是一般年纪。”
    “他是我亲姐姐的儿子,不叫我小舅舅叫什么?”杨牧云笑笑,“我姐姐比我岁数要大得多,我还没出生时她就已经嫁人了,所以文广他跟我一般大,这有什么奇怪?”
    “可我总觉得怪怪的,”郑玉话音一转,“你说要跟我商量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去京抚司一趟,”杨牧云道:“不知你在那里有没有熟识的人?”
    “你去那里做什么?”郑玉秀眉微蹙,“那可是个百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我想打听点儿事,”杨牧云笑笑说道:“那里的大狱我都蹲过了,还怕什么?”
    ————————————
    丝竹雅乐声如仙乐纶音,从一栋香艳旖旎的小楼里传了出来,令人赏心悦目。
    一群身材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身着雪白的舞裙,纤腰上系一条青色丝带,窈窕的倩影,正随着那节奏翩跹起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婉转流连间,若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身影偶一回转,眉如远黛,唇若涂朱,杏眼含烟,肤如凝脂,浅笑嫣然,宜喜宜嗔,让每一个人观之都为之心动。
    思昂看着眼前这醉人的景象,一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随着她倩丽的身影移动,脸上露出欣赏陶醉的神情。手中举着的酒杯甚至都忘了放下。
    这时一个倩影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边,端起桌上的酒壶朝他手里举着的酒杯里添酒。
    “啊呀!”思昂叫了一声,原来是酒水溢出了杯子,流到了他袖口里。
    “你......”他刚想发怒,就看见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心里不禁一寒。
    “都散了,都散了。”思昂拍着桌子冲那群翩翩起舞的少女吼道。
    少女和乐师们不明所以,见他发怒的样子,都诚惶诚恐的退了下去。
    一时小楼里就剩下思昂和那神秘女子两人。
    “大守牧真是好自在呀,”神秘女子悠悠道:“用一句明人话说这就叫乐不思蜀吧?安南的醇酒美人迷了你的眼,让你忘了正处于危难的家国和父老么?”
    “哪里哪里,太妃说笑了。”思昂忙站起身,朝她恭恭敬敬一礼。
    “我给你斟的酒你为什么不喝?”女子的目光锐利如刀。
    “不敢不敢。”思昂连声说道。
    “你当真不敢喝?”女子唇角微微一撇,“你可别后悔,不喝的话你就没机会再喝了,用不了多长时候安南王就会命人砍下你的头颅,然后送到
    明军大营。”
    “什么?”思昂的身子一颤,脸色大变。
    “我说的还不清楚么?大守牧,”女子拈起酒杯递至他面前冷冷道:“人生在世,须及时行乐,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太妃......”思昂跪倒在地,浑身颤抖,“思昂知错了,求太妃恕罪!”
    女子冷然一笑,将酒杯里的酒洒在他脸上,“当”的一声掷落于地,“现在可清醒了些么?老实告诉你,刺杀王骥的行动失败了,明人已知道你就在安南,现在明使已到东京,正勒令安南王交出你的头颅。怎么样?大守牧是准备自己把脑袋割下来,还是等安南人来砍?”
    思昂大惊失色,匍匐在地,大声嚎道:“求太妃救我。”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女子乜了他一眼,“起来说话,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是,太妃。”思昂抖抖索索爬起身来,垂首而立。
    “大守目,”女子缓缓道:“你也不用惊慌,安南王并没有屈从于大明使节,你暂时还是安全的。不过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留在安南,安南王未必会杀了你。二是随我出逃,不过那样的话我大卯龙国与安南国的关系就彻底断了。”
    思昂抬起头,一脸惊恐的说道:“我跟太妃走,留下来安南王一定会杀了我。”
    “哦?你这么肯定?”女子眸光一转。
    “安南王能答应与我们联合,所凭恃的就是我们能把王骥的人头给他带来,”思昂说道:“如今刺杀行动失败了,安南王为撇清自己,一定会把我们出卖给明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逃了,失信的将会是我们。”女子的双目微微一眯。
    “我不逃,安南王就不会失信么?”思昂脸上的肌肉直抖,“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筹码,有价值的话就握在手里,没了价值,就随手丢掉。”
    “看来你还不笨,”女子轻轻叹道:“要不是大王记挂着你这个侄儿,求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太妃,”思昂神色变得激动起来,“我现在就跟你走。”
    “走?”女子哼了一声,“谈何容易?这里都被京抚司的人严密封锁起来了,你想走,除非插上一对翅膀。”
    “这怎么办?”思昂紧张道:“那太妃你怎么......”见女子锐利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不由打了个寒噤,下面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你也不用急,”女子眸波一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还玩,在旁人面前你要不动声色,不能露出丝毫异样,办法我来想,总之让你平平安安的离开安南也就是了。”
    “是,太妃。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去做。”
    ......
    入夜,安南的大街小巷逐渐归于静寂,京抚司的门前更是森严可怖。
    一条人影飞快的从京抚司旁边的一道小门闪出,消失在了夜色中。
    “怎么样?”一见郑玉从京抚司里出来,杨牧云就迎上去问道:“可曾打听到什么?”
    “你说的不错,”郑玉道:“我从一熟人那里打听到了麓川使节确实被安排在了京抚司,不过他现在并不在衙门里。”
    “那他在哪里?”杨牧云问。

第六百八十九章 深夜车马

    “金凤楼。”
    “金凤楼?”杨牧云眉头微微一皱,从名字上听应该是一个极为香艳暧昧的地方。
    “怎么?”郑玉乜了他一眼,“别说你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所在,只要是男人都喜欢去那样的地方。”
    杨牧云笑笑,并没有反驳。因为紫苏的原因,他其实没少去这种风流场所。
    “麓川使节名叫思昂,”郑玉继续说道:“他是麓川国主思机法的侄儿,也是麓川国的大守牧。”
    “大守牧,这是干什么的?”杨牧云问。
    “大概相当于大明的一方镇抚吧,”郑玉解释道:“思昂是思机法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看来思机法派他来是对与安南结盟的重视,”杨牧云道:“不能等同于一般使节,难怪王上对处置他心怀顾忌。”
    “你打算现在怎么做?”郑玉朝他眨眨眼,“不会想去金凤楼会一会他吧?”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建议?”杨牧云笑道。
    “没有。”郑玉白了他一眼。
    “那你要不要去?”杨牧云目光促狭似的向她霎了霎。
    郑玉一咬银牙,强压下一拳想砸他个满面桃花开的冲动,眸波一转,“去,为什么不去?我倒想看看你在那种地方究竟老不老实?”
    ————————————
    “笃笃笃——”外面的竹梆声连响了三下,已经三更了。
    与其它地方灯火已熄不同,烟柳巷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你们都打扮好了吗?”金凤楼一栋小楼里,思昂色迷迷的盯着七八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说道。
    “爷,”一位女子扭动着水蛇腰,媚笑道:“奴家可就等着您一声招呼了。”
    “对呀,思爷,”另一位女子道:“奴家这心里呀!迫不及待要跟您走呢!却不知要去几天?”
    “怎么?”思昂乜着眼道:“伺候爷不耐烦了?”
    “瞧您说的,”那女子娇嗔着将手中丝帕一扬,“思爷不说个日子,奴家又怎知要带多少胭脂水粉?”
    “怕甚?”思昂大咧咧的一挥手,“用完了爷不会给你买么?”下巴一扬,“总之你们听爷的,做得好的,爷重重有赏。”
    众女子一阵欢呼雀跃,一个个满面欢喜的随思昂下了楼。
    “思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刚下到楼梯口,一名身材高大,貌相威严的汉子领着几个人拦住了她们。
    “你眼睛瞎了?”思昂斥道:“没看到我要领她们回去耍吗?”
    “思大人,”那汉子皱了皱眉,“您要把她们带哪儿去?”
    “当然是跟你们回去,”思昂眼一瞪,“我倒是想去别的地儿,你们京抚司还不烦死老子。”
    “您要吧她们带回京抚司?”那汉子锐利的目光逐一朝一众莺莺燕燕脸上扫去,使得所有女子都不由打了个寒噤。
    “怎么,你要拦着老子?”思昂哼了一声,伸出两根粗粗的手指直戳他的肩头,“别忘了我是你们的贵客,连你们的王上都对我以礼相待,你算老几,敢管老子的事?”
    见他一脸嚣张的气焰,那汉子身后的一名亲随忍不住要拔刀上前,却被那汉子伸手制住。
    “思大人,”那汉子淡淡一笑,“京抚司乃威严肃穆之地,你带这些个女子过去恐不大妥当吧?”
    “那你们把我安置在那里可否想过
    妥当?”思昂脸色赤红,喷着酒气大声叫道:“我是麓川派来的使节,不是你们京抚司的犯人,在这儿想怎么乐呵就怎么乐呵......”伸手一推那汉子的肩头,大喝一声,“让开!”
    那汉子却纹丝不动。
    “你不让是吧,”思昂把头一扭,“我还不走了。我要告到你们王上那儿去,说你们京抚司待我如同囚犯......”边说边转过身,正欲回到楼上。那汉子却闪至一边,“下官不敬,请思大人恕罪!”
    顿了顿,抬高了声调,“思大人,请!”
    思昂哼了一声,一甩手臂,冲那群莺莺燕燕喊了一句,“走,都随爷走!”左拥右抱,旁若无人的自那汉子等人面前走过。
    眼见他行的远了,一名随从对汉子说道:“千尉大人,您就这么让他走了?”
    另一名随从瞪着眼咬牙切齿道:“这个麓川蛮子也太嚣张了,属下真想去教训他一番。”
    “你们不可乱来,”那汉子面沉似水,“他可是麓川来的贵使,王上的座上宾,要是开罪了他,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可......可他要带着那些婊子回咱们京抚司,”先前那名随从气道:“要是被指挥使大人知道了......”
    “黎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解释,”那汉子道:“你们快去召集人手跟上去盯紧喽,可不能让这个家伙出任何差池。”
    “是!”两名随从齐声应道。
    ————————————
    郑玉换上了一身公子哥儿的装束,显得很是斯文俊秀,杨牧云不住上下打量着她。
    “你看什么?”郑玉嗔道:“没见过吗?”
    “还真没见过,”杨牧云悠悠道:“你这个样子扮男人太俊了些,恐瞒不过那些欢场女子。要是被她们戳穿了,可就不好看了。”
    “谁敢?”郑玉秀眉一竖,“看我不一剑劈了他。”
    杨牧云浑身一个激灵。
    ......
    两人默默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前面不远处突然迎面驰来一辆马车。车上隐隐有男女的欢笑声传出,其内容闻之让人耳面发赤。
    “不知是哪个没德行的,竟公然在道路之上干见不得人的事。”郑玉看了杨牧云一眼。
    马车转瞬间来到两人跟前。
    只听车上有个粗嚎的声音大声吼道:“爷花钱把你叫来,就是看你哭哭啼啼的么?”紧接着里面传出一阵女子嘤嘤的啼哭声,车门“哗啷——”一声大开,一个女子从里面被扔了出来。蹄声嘚嘚,一群挎刀护卫骑着马紧随那马车而去,看也不看那摔在路上的女子一眼。
    郑玉一声叹息,虽然她从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以色娱人的女子,可见她们受了欺侮,心中还是忍不住替她们感到可怜。几步走上前,将那个女子从地上扶起,“你怎样,可摔疼了么?以后离这样的混蛋远点儿......”待看到那女子的相貌,登时一怔,下面的话噎了回去。
    这女子生的粗眉大眼,宽鼻高颧,簸箕嘴。
    “这世上怎会有长得如此丑陋的女子?”郑玉心中嘀咕了一声。那女子神情慌张,目光闪烁,被郑玉扶起一声不吭,扭头就跑。
    “姑娘,我们不是坏人,”郑玉喊道:“晚上行走不安全,你住在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可那女子听了反而跑得更快了。
    “呼——”一条人影凌空一跃,稳稳落在那女子面前,却是杨牧云。
    只见杨牧云嘻嘻笑道:“姑娘勿怕,有什么难处可跟我们说说。”
    “不用......”声音铿锵,不类女子。
    “姑娘不必客气,”杨牧云盯着她笑了笑,“黑天瞎火,你还是不要乱闯,跟我们走的好。”
    “让开——”那女子低吼一声,“刷”的从身上拔出一把短刀,照着杨牧云身上刺了过去。
    “欸,你这人......”郑玉惊呆了。
    杨牧云似早有所备,侧身避过,那女子丝毫不停,手腕翻转,刀锋划向他的咽喉...... 瞬息之间,那女子连刺了七八刀,出手狠辣之极,像是要把杨牧云立毙于刀下。
    “姑娘好大的火气,”杨牧云笑道:“这刀怎么不在车中使出来?”待对方一刀斜斜擦着他的眉峰而过时,杨牧云倏然探出手去,一下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微一运劲,那女子“啊呀”一声,手一松,短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我们想要帮你,你反而痛下杀手,”郑玉跑过来叱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杨牧云冷冷的说了一句,另一只手抓住她头发一扯,露出了一个光光的脑袋。
    “男人?”郑玉见他面容因扭曲而变得狰狞可怖,暗道难怪长得如此丑陋,原来是男人所扮。可深更半夜,一个大男人扮成女人的样子做什么?
    那人被杨牧云扣住了腕脉,半边身子都跟着一麻,不由龇牙咧嘴道:“放手,你快放手......”
    “要放你也可以,必须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杨牧云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男扮女装行走?”
    “小兄弟,”那人喘了口粗气从怀里抓出一把金锞子递至杨牧云眼前,“只要你放了我,这些都是你的。”
    “阁下好大的手笔,”杨牧云冷哼一声,“我不放你,这些也会是我的。”
    那人脸色一变,苦苦哀求道:“小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跟我过不去?求求你放了我吧!”
    “我说过,只要你老实回答我提出的那几个问题,我就会放了你。”杨牧云对他的哀求不为所动。
    “这......”那人犹豫了一下,“我是谁,做什么,与你无关。小兄弟何必寻根问底呢?”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杨牧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沉声道:“你说不说?”
    “啊——”那人疼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了,连声道:“我说,我说......”
    杨牧云忽然脸上变色,甩手将那人扔给了郑玉,“你赶快带着他走,去大都督府。”
    “怎么了......”郑玉话音未毕脸色也是一变,夜色中,数条黑影朝他们围了过来。
    “还是你带着他走,我来挡住他们。”郑玉“呛”的一声拔剑在手,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跃起,剑锋幻化成一道厉芒,向着迎面而来的几道黑影刺去。
    杨牧云叹了口气,伸足在那人腰眼上踢了一脚,那人大叫一声倒地不起。
    “刷刷刷——”一条黑影来得飞快,朝着杨牧云连劈了三刀,借着月光,杨牧云见那刀身弯曲,刀柄上缠着一圈圈的麻绳,没有刀环,样式十分奇特,不由心中一凛。紧接着又有几人赶到,持刀将杨牧云团团围了起来。
    杨牧云见他们个个黑巾蒙面,看不到相貌,便深吸一口气,凝神对敌。

第六百九十章 胖瘦杀手

    “欻欻欻——”几柄利刃同时朝杨牧云袭来,劲风劈破了夜空的寂静。
    几个人甫一动,杨牧云就觑准了一武功最弱之人,陡然欺到他面前,那人吃了一惊,双手握刀慌忙劈下。刀锋却划破了眼前的幻影,颔下天突穴一紧,气息为之一窒,双目暴凸,“当啷——”刀落于地,双手捂住喉咙向后便倒。
    其余几人大惊,手中刀更舞得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啪——”一人后背中掌,口吐鲜血踉跄倒地。
    杨牧云身如鬼魅,掌劈指戳,不大会儿工夫就击倒五人。他气势如虹,并指戳向一瘦高个的腰间,谁知却戳到了如同钢板之物上。不由吃了一惊,瘦高个目露凶光,一刀斩向杨牧云腰间。
    “嗤——”他避之不及,身上衣衫被对方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幸好没伤到皮肉。
    “他身上一定是穿了甲胄一类的东西。”杨牧云心中惊疑不定,对方第二刀又到了。
    刀锋泛着噬人的寒光,划向杨牧云身上要害。杨牧云凭着一对肉掌与对方周旋,仍旧没有拔出自己的刀。
    瘦高个的目光微眯,手中刀划出一道冷厉的大弧,待杨牧云刚闪开的一瞬间,蓦然横扫,变招之快,匪夷所思。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震得人耳膜发瘆。杨牧云终于拔出了刀,封住了对方的刀锋。“啪——”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同时击出一掌,瘦高个身子晃了一晃,向后退了半步。
    杨牧云心中一凛,没想到来袭的人中有这样的高手,目光向一旁瞄去,不远处,郑玉在打倒几人后,跟一矮胖子交上了手。那矮胖子武功不低,郑玉在他的攻击下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瞥眼看处,那男扮女装之人扔躺在地上直哼哼。
    “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吸引这样的高手前来争夺?”杨牧云心中嘀咕了一句。
    “阁下好功夫,”瘦高个开了口,声音如锯木般沙哑,“若阁下能高抬贵手,把人交于我,敝人定当重重酬谢。”
    “哦?如何酬谢?”杨牧云眉尖一挑,双臂抱胸问道。
    “金银珠宝,美女古玩,阁下但提出条件,你我之间就好商量。”瘦高个说道。
    “听起来这条件还不错,”杨牧云微微笑道:“不过在你我谈条件之前,先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他是谁与阁下无关,”瘦高个道:“阁下不过路经此处,何必蹚这趟浑水?”
    “浑水里必有财路,不是吗?”杨牧云悠悠道:“为了他像你这样的高手都不惜出高价,那他在别人眼里应该就更值钱了。”
    瘦高个眉头一皱,“阁下当真把这闲事管到底吗?要知道得罪了圣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圣殿?”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了存盆之主维纳苏瓦身边的那位神师,他就是圣殿的人,这个神秘的组织像迷一样飘荡在莽荒丛林的各个部落和小国间。
    “看来阁下也是知道圣殿的,”瘦高个的下巴微微一扬,“如何?阁下可想通了?”
    杨牧云摇摇头,“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人我还是想留下。”
    瘦高个目光一沉,再不言语,手中刀倏然劈出,化出一道道凌厉的刀影,斩向杨牧云。
    “叮叮当当——”一阵暴响,杨牧云将对方劈来的刀影一一封挡。
    瘦高个深
    吸一口气,罩在身上的衣衫鼓荡起来,脚步微错,人瞬间滑至杨牧云的侧后,反手一撩,刀锋挟着劲气斩过杨牧云的肩背。
    “不对......”瘦高个的眼睛眯了起来,蓦然抬头看去。却见杨牧云整个人不知何时已跃至半空中,凌空一跃,扑向不远处与郑玉交手的矮胖子。
    那边郑玉挥剑奋力挡了矮胖子一刀,头发散乱,已渐渐呈不支之状。
    矮胖子手握双刀,运足气朝郑玉又劈了过去。
    郑玉心下一寒,要挡已力不从心,欲避也来不及了,当即一咬银牙,要尽全力封挡住对方这一击。谁知矮胖子陀罗一般旋过身去,双臂高举......“铿——”的一声巨响,矮胖子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勉强拿桩站稳,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郑玉一愕,就见杨牧云已来到她面前。
    “你怎么样?还好吗?”杨牧云关心的问道。
    “我没事。”郑玉勉强一笑,纤手微拢了一下散乱的秀发。
    “我替你挡着,”杨牧云低声道:“你赶快带着那个人走。”
    “不,”郑玉很倔强的微摇了一下螓首,“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不可能留下你一个人的,就像你不会丢下我一人。”
    “你......”杨牧云心中一急,就见那瘦高个和矮胖子已联手袭来,一左一右挥洒出漫天的刀光向两人当头罩下。
    “快走——”杨牧云推了郑玉一把。反手掀起一道刀幕将漫天刀光尽数拦下。
    “铿铿锵锵——”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刀声响过,胖瘦二人的身影滞了一滞。
    “师弟,”瘦高个看了矮胖子一眼,“这小子武功不错,你我联手做了他。”
    “嗯,好!”矮胖子阴沉着目光说道。
    这时街道两头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好,有官兵来了。”瘦高个朝矮胖子使了个眼色。
    杨牧云看在眼里,对郑玉说道:“小心!”身子猛然向旁飘去。郑玉会意,握剑的手刚一抬起,就见矮胖子呼喝着挥刀冲了过来。
    “啊啊——”两声惨叫,两个蒙面人刚把倒在地上那男扮女装之人扶起,就见杨牧云已飘至近前,闪电般的刀光划过,两人仰天便倒。
    “呼——”背后劲风飙起,杨牧云不及细索,回身反手就是一刀。
    “嘡——”的一声巨响,两柄锐利的刀锋磕在一起,杨牧云身子一晃,对方却连退两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瘦高个一声长叹,知道已无法再将人带走,遂一声号令,和矮胖子领着剩下几个蒙面人携起受伤的同伴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只留下几具未带走的尸体。
    火把涌动,几乎照亮了整条长街,无数安南官兵冲了过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啊哟,这里好像有人打架,还死了人。”当先一名安南士卒高举着火把喊道。
    “还有几个活的呢?”另一名安南士卒看到了杨牧云等人叫道。
    杨牧云调匀了气息,收刀回鞘,来到一将官装束的人面前,昂然道:“本官乃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说着拿出块腰牌在他眼前一亮,“你们是谁的部下?”
    那将官看清了腰牌上的字后朝杨牧云恭敬一礼,“下官兴国卫都尉杜尤,见过杨大人。”
    “唔,你们是兴国卫的人
    ,”杨牧云点点头,一指躺在地上兀自哼哼不已的那男扮女装汉子,“把这个人押到大都督府去,我要细细审问。”
    “是。”杜尤毕恭毕敬道。
    ......
    杨牧云、郑玉和一帮兴国卫的官兵押着人犯来到大都督府衙门前。
    莫不语和胡文广忙迎上前来,从衙门里还出来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儿,正是大都督府供奉路元甲。
    “哎哟,杨统制您来了。”路元甲朝杨牧云见礼。一撇眼看见被绑缚的男扮女装之人,讶异道:“这不是麓川来的使节思昂大人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你认得他?”杨牧云眼睛一亮。
    “嗯,”路元甲点点头,“那日麓川使节一行人进城,这位思昂大人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好不威风,怎么会......啧啧啧,怎么现在穿起女人衣服来了?”
    此言一出,押送的兴国卫官兵一片哗然。
    “怪不得这个女人长得这么丑呢,原来是一个男人扮的。”
    “怎么麓川来的人还有这嗜好,喜欢扮成女人的样子?”
    ......
    大兵们七嘴八舌,思昂羞惭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自觉出逃计划做的天衣无缝,谁知偏巧不巧的碰见了杨牧云这煞星,最终功亏一篑。
    “路供奉,”杨牧云心念电转,对路元甲说道:“我想找几间房子借用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路元甲连声应道:“大都督不在,后院有几间房屋,不过就是简陋了点儿。”
    “无妨无妨,”杨牧云道:“还请路供奉领路。”将一锭大银扔给了兴国卫都尉杜尤,“弟兄们一路辛苦了,这点儿银子拿去喝酒。”
    “多谢杨大人打赏!”兴国卫的士卒们一阵欢呼雀跃,喜不自胜的去了。
    ......
    思昂被带进了大都督府后院的一间屋子,杨牧云跟路元甲说了几句话,路供奉就退出去了。
    杨牧云吩咐胡文广关上房门,莫不语摸着脑瓜子朝思昂左瞅右瞅,“哎呀妈也,你说这人,就是当个男人这样子也忒磕碜了点儿,咋想着扮成个女人的样子,也不怕别人看了瘆得慌。就这模样,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这是个男人扮的......”絮絮叨叨,直到杨牧云喝止了才停住口。
    “思大人,”杨牧云看着思昂似笑非笑,“你这是准备要出逃么?”
    思昂哼了一声,脸扭至一边没有吭声。
    “我本是想要去见你的,谁知半路上就碰到了,”杨牧云笑道:“思大人,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喂,”见他还是不说话,莫不语吼了一声,“俺们大人问你话呢,你咋不言语?再不说话小心俺抽你。”
    思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仍是一言不发。
    “思大人,”杨牧云看着他轻抚了抚下巴说道:“现在你可是炙手可热得很,你说我是把你送回京抚司呢?还是直接把你交到大明来使那里?”
    思昂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杨牧云笑着把手按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明人要的是你这颗头,只需拿把刀在这脖子上一划,不就成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思昂秘密

    “你......”思昂目眦欲裂。
    “照我看还是把头割下来的好,”郑玉笑道:“这总比押着一个大活人要妥当得多。”
    “有理,”杨牧云点点头,忽然目光一闪,“最好找一个僻静点儿的地方下手,这样省的有人过来聒噪。”
    “不要,”思昂大声叫了出来,“不要杀我!”
    “思大人总算开口了,”杨牧云笑道:“看来你的骨头没有想象中硬。”说着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思昂的嘴咧了一下,“只要你放了我,想要什么都成?你说出来,我都可以答应你。”
    “思大人好大的气魄,”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道:“天朝数十万大军剑指麓川,你们这个蕞尔小邦覆没指日可待,还如此信口开河的许下重诺,当别人都是好糊弄的么?”
    “小兄弟......”思昂眼中闪过一丝狡狯之色,“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明军声势浩大不假,我大卯龙国确实万难抵挡。可我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自云南一直向西向南何止千里,莽莽苍苍的穷山恶水无边无沿,我们卯龙人若在这丛林大山里和明军兜圈子,你认为明军能撑得几何?”
    杨牧云闻听一惊,思昂这句话倒不是危言耸听,明军毕竟远道而来,粮草军械输送困难,在与生于斯长于斯的麓川人在本土作战,能够周旋多久的确是个大问题。
    思昂得意的说道:“我们大卯龙国与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大明过去对我们大的征讨就有三次,若我们那么容易就被消灭的话,又何至于今天......小兄弟,你知道我们大卯龙国与大明作战最大凭仗是什么?”
    “难道其中别有内情?”杨牧云盯着他问。
    “不错,”思昂眼中露出兴奋之色,“在西南大山的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宝藏,里面的宝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个宝藏只有我们大卯龙国的王族之人知晓,我——”他拉长了声音,“就是其中之一。每次明军把我们赶到深山里时,我们就到那里去取宝藏,用这些宝藏去与外界换取我们需要的东西。用不了多少时候,我们卯龙人便能养足元气,可以卷土重来。”嘴角一翘,“所以我们并不怕与明军作战,败了可以走么,明军还能追到底不成?相反安南国就不行了,他们可没有我们这样的退路...... ”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彩,“你知道安南王为何不与我们轻易决裂么?因为他们也想知道宝藏在哪里。”
    “既然你这么笃定,为何还要跑呢?”杨牧云讥笑道。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安南王心里是怎么想的?”思昂说道:“刺杀王骥的计划失败,安南王为保自己,定会出卖我们,我可不想傻呆呆的在这里坐以待毙,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刺杀总督大人的刺客,果然是麓川人派来的。”杨牧云和郑玉互相对视了一眼。
    “如何?”思昂看了杨牧云一眼道:“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我都告诉你了,小兄弟......你总该放了我吧?”
    “这还不够,”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要是你能把宝藏的确切位置告诉我,我才会考虑把你放了。”
    “你可真贪心,”思昂叹了口气,“要知道蛇想要吞下一头大
    象的话,是会撑破自己肚皮的。”
    “我能不能吞下这座宝藏就不用你操心了,”杨牧云眉峰微挑,“怎么,你不愿说么?”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无法说清楚,”思昂道:“去那里的道路极其复杂,很多山川跟河流都没有名字,甚至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向导去到那里都会迷失方向......更别说小兄弟你这样从未涉足过那里的人。”
    “要是你去的话一定能找到宝藏?”杨牧云盯着他问。
    “那是自然,”思昂目露得色,“我去过那里已经三次了,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那里。”
    “那好,”杨牧云淡淡说了句,“等你领着我们找到了宝藏,我再放了你吧。”冲胡文广和莫不语道:“你们看着他,我出去看看。”
    ......
    “牧云,”郑玉随他一起出了房门,“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还没想好。”杨牧云轻轻吐了一口气说道。
    “麓川使节失踪了可不是小事,”郑玉说道:“王上一定会令京抚司大索全城,大都督府的路供奉认出了思昂的身份,相信黎简的人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你要不想把思昂交出去的话,得早做谋划的好。”
    “唔......”杨牧云沉吟片刻,“你说的有理,此处不可久留。要是把他交予方参将......”摇摇头,“不妥,方参将现在是无法带着他离开东京的。”
    “还有,”郑玉道:“你私藏麓川使节,可是触了王上的逆鳞,要是王上怪罪下来,你当如何应对?”
    杨牧云笑了笑,“我想不了那么多,说不定到那时我会随方参将离开安南,回大明了。”
    郑玉芳心一跳,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你若离开,到时别忘了带上我。”
    “你......舍得离开侯爷与夫人,随我去大明吗?”
    “不舍得,”郑玉贝齿咬着樱唇说道:“可我更舍不得离开你。”
    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握住了她手道:“我不会让你做出难以抉择的选择,我杨牧云做下的事情,决不会一走了之。”
    “牧云,”郑玉芳心一热,“不如我们现在去找阿爹,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这......”杨牧云犹豫道:“合适吗?要是拖累了侯爷,多不好。”
    “都是为国谋划,阿爹他一定会理解的,”郑玉说道:“况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阿爹出面都会有转圜的余地,总比你一人扛着要好得多。”
    ————————————
    黎简沉着脸,目光在马车和一众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扫过,落向那群随扈马车的京抚司校尉,语音中透着寒意,“你们这么多人,就这样一个个眼睁睁的看着思昂消失了?”
    “大人——”一名校尉上前一步,手捧着一团物事说道:“车上思大人的衣物还在,就是不知......”
    “就是不知人如何消失的,是么?”黎简打断他的话,一巴掌将那团衣物拍落在地上,“笨蛋,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了,思昂在你们眼前玩金蝉脱壳,你们竟然一个都没看出来。”
    众京抚司校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当时思大人在车内大发雷霆,将一女子扔了出来......”
    “扔了谁?是你吗?本官想把你们一个个脑袋都拧下来扔了,”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黎指挥使现下大动肝火,“蠢才,那个女子就是思昂,是他把他自己扔出来的。你们竟一个个都视而不见......你们,全部罚俸半年。”抬高了声音,“你们愣着干什么,想让本官用鞭子抽你们么?还不快去找人。人要是找不到,就提着自己脑袋来见我。”
    ......
    这一晚,京抚司的人全数出动,很快探知思昂摔落马车处曾发生打斗,而且兴国卫的人来过这里。他们找到当时率队的都尉杜尤,他供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杨牧云”。紧接着京抚司的人来到大都督府,供奉路元甲说杨牧云带着思昂在后院,待去了那里,才发现杨牧云等人已没了踪迹。
    ......
    四更,王宫,黎元龙正在养心院里小憩,忽然心腹太监孙士淼进来轻轻唤醒了他,“王上,太尉求见!”
    “嗯,”黎元龙缓缓睁开了眼,“让他在明慎殿等孤。”
    “是。”
    “来人呐,给孤更衣。”
    ......
    黎元龙穿戴整齐在宫廷禁卫的护卫下来到明慎殿,在满殿的烛光映照下,他看见郑可带来了一人,此人浑身绑缚着绳索。待看清了此人相貌,黎元龙怔了一怔,这不是杨牧云么?为何这个样子?
    黎元龙不动声色的在殿上椅中坐下,朝郑可说道:“郑卿,这么早来见孤,究竟何事?还有杨卿,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王上,”郑可上前禀道:“昨晚麓川使节思昂私自脱逃,被杨牧云截住......”
    “哦?”黎元龙身子微震,目光大盛,“那思昂呢?现下哪里?”
    “回王上,”郑可道:“思昂已被杨牧云偷偷带出了城,交给了明人。”
    “啪——”黎元龙一拍桌案,“杨牧云,你好大的胆子!”
    杨牧云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老臣已将此事通传给了东京诸卫并京抚司,敦请他们派人去追了,”郑可说道:“杨牧云来到老臣处讲明事情原委,老臣当即就将他绑了,现带他来见王上。请王上对其重重惩处。老臣身为举荐之人,亦难辞其咎,求王上责罚!”说着也跪了下来。
    “郑卿,你这是做什么?”黎元龙道:“此不关你事,赶快起来吧!”
    “老臣举荐不当,有失察之罪,”郑可伏下身子,以额触地,“求王上责罚!”
    “孙士淼,”黎元龙对心腹老监说道:“快扶太尉起来,看座!”
    孙士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俯身托住了郑可手臂道:“太尉大人,王上都发了话了,您还是快请起吧!”
    待郑可站起被孙士淼扶至一旁坐下。黎元龙目光落在杨牧云身上,“杨牧云,你这个样子来见孤,还想让孤赦免你么?”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多方考量

    “臣不敢求王上赦免,”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臣做的事臣一力担当,只求王上不要牵连了太尉大人。”
    “他想替你担当,你却又不想牵连他,”黎元龙嘴角微微翘起,目光一转,“孤问你,思昂究竟在哪儿?”
    “臣大胆,将他送出了城,交给了大明王总督派来的人。”杨牧云很淡定的答道。
    黎元龙定定的看着他,“这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是么?”
    “臣犯了欺君之罪,”杨牧云道:“请王上惩治。”
    黎元龙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你本是明人,又曾有大功于我大越,孤不想做一个刻薄的君王......”微微摆了下手,“你去吧,回你的父母之邦,从此不要再来我大越了。”
    “王上,”杨牧云伏在地上朝黎元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臣犯了罪过自会去有司衙门投案,决不会逃避。王上宽宏大量,不忍治臣的罪,但臣不能负王上之恩......臣去了。”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向殿外行去。
    “郑卿,”黎元龙收回目光对郑可说道:“杨牧云私下将麓川使节交予明人,这与你无关,孤不想因此事株连任何人,你放心好了。”顿了顿,“孙士淼——”
    “老奴在。”
    “你替孤送太尉出宫,”黎元龙神情略感疲累,“孤想休息一下,晚上朝一个时辰,告诉群臣,让他们不用急着入宫。”
    “是。”
    ......
    “阿爹,”一见郑可从宫门出来,郑玉便急着迎了上去,“王上是怎么说的?牧云他出来时身上还绑着绳子,问他什么也不答。”
    “他去哪了?”郑可目光一抬问道。
    郑玉微摇螓首,“他没说,他那两个跟班已跟着去了。我因为要等阿爹出来,就没跟过去。”
    郑可轻轻一叹,“王上并没有说要治他的罪,只是要他离开大越。”
    “呃......”郑玉吁了口气,神情轻松不少。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郑可瞥了女儿一眼,“王上似乎看出了什么,他惹出来的事还需他自己抹干净才行。”
    “我知道了,阿爹。”郑玉狡黠的一笑,“放心吧,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谋划进行,不会出一点儿纰漏的。”
    ......
    杨牧云来到刑务司衙门,说是有案底交待。接待官员客客气气的把他送了出去,说是并没有接到上命审理,请他回去,待上面的指令到了,再请他过来。
    投案都没有人接收,这样杨牧云有些哭笑不得。在刑务司大门口怔怔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莫不语忍不住道。
    “去京抚司。”杨牧云头也不回的丟了一句。
    莫不语拍拍脑门嘟囔道:“这事儿闹的,坐牢都找不到地儿。都没有人接收咱了,公子你还上杆子去人家门上干啥?”
    “嘘——”胡文广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儿,没看小舅舅他心情不好吗?别没的找骂。”
    ......
    麓川使节失踪的事并没有在安南朝会上掀起什么波澜,安南群臣显然更关心大明会不会对安南用兵。他们就如何布置防务展开激烈的争论。
    大量将军队屯住在边境一线显然来不及了,而且风险也大。如何对
    东京城布防成了讨论的重点。甚至还有臣子建议黎元龙此刻离京南巡,这不劝诱君王变相逃跑么?黎元龙很不高兴的驳斥了这个建议。
    但如何更好的布防都城群臣也莫衷一是,有人建议将大部军队都调进城里,将东京城打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当即有人反驳说若是放弃了外围防线,那明军打过来对东京城围而不攻怎么办?大量的人口将很快把都城内的储粮消耗掉,到时明军不用打,饿也把人饿死了。
    “这帮夸夸其谈的臣子,当真可恶之极。”黎元龙厌恶的暗骂了一句,很快结束朝会,回宫去了。他没有去明慎殿批阅奏章,而是径直来到养心院,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这时孙士淼来报王后来了,黎元龙闭着眼没有吭声。孙士淼便默默退了下去。
    一阵环佩叮当声响,王后阮氏英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王上。”阮氏英朝着黎元龙盈盈然施了一礼。
    “王后来了,”黎元龙的眼睛睁开一线,“坐吧。”
    阮氏英嫣然一笑,径直来到黎元龙的床榻边坐下。
    “臣妾闻听王上操劳过甚,心忧不已,”阮氏英的手指触到黎元龙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按起来,“臣妾特命人熬了一碗海参鱼头汤,用文火足足熬制了三个时辰呢?可补气血,王上要不要尝尝?”
    “等会儿吧,孤现在没有胃口。”黎元龙吐了一口气说道。
    “王上,”阮氏英柔声道:“外面现在都风传明军要打过来了,您可要保重好自己的御体啊!”
    “哦?”黎元龙的眉毛一动,“现在宫里面都传开此事了吗?”
    “宫里的下人们见识短,听了一些坊间传闻就在宫里面乱传,臣妾已经处置了好几人了。”
    “那就好,”黎元龙淡淡道:“外面的风声不管传成什么样子都不能搅乱了宫里,你这后宫之主得替孤多分担分担才行。”
    “臣妾晓得,”阮氏英道:“王上,明人讨伐的是麓川,大军行进至广西不过是虚声恫吓我大越而已,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这......难说的很,”黎元龙叹了口气,“俗话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大明的目标究竟指向的是谁,可没有一定。”
    “王上,”阮氏英的眸光闪烁,“有一句话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后有话但讲无妨。”
    “王上,”阮氏英缓缓道:“先王创立大业不易,我大越在王上手里蒸蒸日上......”
    “王后怎么也学着文人说话弯弯绕了,”黎元龙微微蹙额道:“有话明说。”
    “是,王上。”阮氏英说道:“国之重器,不可长期久悬空置,为朝野安心,为我大越千秋万代计......王上应未雨绸缪,早些定立世子。”
    黎元龙蓦然睁开眼,“呼——”的一下自榻上坐了起来,目光看着阮氏英冷笑,“孤看这是要安王后你的心吧?你就这样等不及么?”
    “臣妾是为了王上着想,”阮氏英镇定道:“现我大越内忧外患,储君之位悬而未定,王上难道......”
    “够了,”黎元龙打断她的话道:“孤对你们阮家太好了,让你们平白生出许多非分之想。册立世子之事孤自有考量,王后不必多说。”挥挥手,“孤累了,想要休息,王后回去吧!”
    “王上......”阮氏英还待再说,孙士淼已走了过来,“王后娘娘请回
    ,王上要歇息了。”
    “那......臣妾告退。”阮氏英咬着嘴唇很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王上......”孙士淼这时又走了进来,还未继续往下说,就见黎元龙不耐烦的道:“你传孤的口谕,任何人再来孤都不见。”
    “是,”孙士淼一躬身道:“那老奴就让黎简黎大人回去了。”
    “黎简?”黎元龙起身说道:“快,让他进来。”
    ......
    “臣黎简叩见王上,”黎简一进来便向黎元龙拜了下去。
    “黎卿不必多礼,”黎元龙道:“可是有思昂的消息了?”
    “臣无能,”黎简脸有愧色,“臣经过一天搜索,快骑已探出京城方圆百里之外,还是没发现一点儿思昂的踪迹。”
    “孤知道了。”黎元龙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黎简的脸色变得惶恐起来,“臣有负王上所托,请王上治臣的罪。”
    “罢了,或许这是天意吧,”黎元龙话音一转,“方瑛呢?可还在礼贤馆内?”
    “那姓方的已然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东京了。”黎简道:“王上,要不要臣派人把那姓方的抓起来。”
    “你抓他做甚?”黎元龙微微摇头,“他已经达成此行的目的,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是,王上宽宏大量,不与那姓方的计较,”黎简恨恨的说道:“依臣的意思,明人明目张胆的来我大越拿人,我们也应当把他们的人扣住才是。”
    “你们京抚司的人不得胡来,”黎元龙沉下脸道:“方瑛他走便走好了,不得拦阻,另外,不得暗中使绊子。”
    “是,王上。”
    “那个杨牧云呢?”黎元龙问。
    黎简嘴角一撇,“这个人也甚是好笑,先是去了升龙府,升龙府不敢接他的案子。他便去了刑务司,刑务司也未将他收押,把他请了出来。他干脆就跑到臣的京抚司......”
    “这个人还颇有几分呆气。”黎元龙闻听不由莞尔。
    “王上,您说怎么办?让臣把这个人抓起来?”
    黎元龙瞪了他一眼,“要抓孤不会命人去抓吗?他又不是没在你那京抚司大狱里待过?”
    “那王上的意思是......”
    “不用理他,”黎元龙到:“他要做什么一切由他,孤说过不治他的罪,就不能言而无信。”
    “是。”
    “这杨牧云还挺有些意思,”黎元龙嘴角微微翘起,“他这样做无意间替孤解了一个难题。”
    “王上,此话怎讲?”
    “麓川使节在孤这里王骥已然知悉,因此派方瑛过来向孤要人,”黎元龙说道:“孤顶着压力驳了回去,没想到思昂却已沉不住气,要自行脱逃了。他撞在杨牧云手里也算是老天的安排吧!这样孤就可以同时向大明和麓川给个交待了。”
    “那麓川使节已到了明人手里,”黎简道:“大明还会对我大越用兵吗?”
    “这还不能肯定,”黎元龙道:“最起码王骥没了动兵的借口,就算最终兵戎相见,能够多拖一天,我大越就多了一天的准备。”
    “王上英明。”
    “另外,追索思昂的事你也不能松懈,”黎元龙看着黎简道:“孤要让麓川知道我大越的诚意。”

第六百九十三章 计划达成

    “杨统制,您回去吧,”京抚司衙门口,一名校尉客客气气的对杨牧云说道:“您的案子我们大人并没有受理,也不能关押您。”
    “黎大人呢?”杨牧云问。
    “我们大人出外公干了,并不在衙内,”那名校尉说道:“您想见他,还是改日再来吧。”
    ......
    京抚司官衙的大明缓缓合上了,把杨牧云晾在了外面。
    “公子,咱们走吧,”莫不语在一旁劝道:“人家硬是不收押您,咱也不好在这里一直站着。”
    “是呀,小舅舅,”胡文广也道:“安南王看来是不打算留您了,这也好,咱们干脆回大明好了。”
    他们的话杨牧云充耳不闻,怔怔呆立良久,方一声长叹,转身去了。
    ......
    人流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杨牧云漫无目的走着。
    “牧云——”一个轻柔的女子唤着他的名字。
    杨牧云侧目看去,一个窈窕的倩影云一样飘至他的身旁,正是郑玉。
    她一扯杨牧云的衣袖,把他拉至一个僻静的角落,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我阿爹说了,现在王上正在气头上,你也不要跟他较真,等过一段日子,阿爹会亲自去找王上为你说情。”
    “请替我谢谢侯爷。”杨牧云道。
    “这个你就不用客气了,”郑玉深深看着他,“你有什么打算,是回谅山?还是离开这里回大明?”
    “我不走,”杨牧云摇摇头,“事情还没有办完,我不便离开。再说,谅山那里我也不用再去了。”
    “阿爹说了,那个人一直放在他那里也不是个事儿,”郑玉道:“你下一步计划怎么做?”
    “这剩下的事就需要你替我完成了,”杨牧云的声音越压越低,“你还记得我们刚来东京时,第一次我陪你逛街,你买玉镯的那间珠宝首饰店么?”
    “嗯,”郑玉微颔螓首,“我记得那间店面的招牌叫玉轩阁,老板说他姓段,那对镯子起先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利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松口了。”
    “对,”杨牧云道:“你找着那间店铺,见到姓段的老板后,就跟他说杨公子有个重要的物件要交给何先生,请他带你去见何先生。”声音微顿,警惕的看了一下身周,续道:“见到何先生后,把事情如实告诉他,他会安排人把那个人从你府上接走。”
    “他们是什么人?”见杨牧云不答,郑玉试探着问了一句,“莫非他们是大明锦衣卫的密探?”
    “嘘——”杨牧云要她噤声,并叮嘱道:“此事千万让侯爷知道,另外不要第二个人知晓。”看看胡文广与莫不语,加了一句,“包括他们。”
    “我明白。”
    “今日方参将应该就会离开东京了,”杨牧云道:“等他出城后,京抚司探查的重点应当会放在城外,到那时你再着手去办这事。”
    “你放心,我会把握好的,”郑玉抿了抿樱唇,看着他道:“我觉得你暂时还是离开东京为好,万一王上变了主意......”
    杨牧云感动的握住她的纤手,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王上现在最忧虑的是总督大人
    会不会率领大军打过来,若人能一路平安的带到总督大人哪儿,一场兵祸就会消于无形。王上就更不会怪罪我。”
    “那......就算人交给了王总督,他仍执意率军征伐我们,那该当如何?”
    “不会的,”杨牧云淡淡道:“总督大人此举是为了消除身后的隐患,让王上表明立场。只要王上斩断了与麓川私下里的关联,总督大人就不会做出违背圣意之举。”
    “那你准备在何处落脚?”郑玉关心的问:“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不可,”杨牧云微微摇头,“这个时候我更不能与侯爷走得太近,每天我会待在宫门外。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郑玉不解,“难道你还想王上召见你么?”
    “不,”杨牧云轻声叹道:“我是想让王上知道,我是真心请罪的。”
    ......
    夜幕降临后,宫门也关闭了。杨牧云站在宫门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公子,”眼看天色越来越黯,莫不语忍不住道:“公子,这天都黑了,您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要不找个地方吃饱喝足,再美美的睡上一觉,等第二天一早您再过来。”
    “小舅舅,”胡文广也劝道:“您这一番苦心,宫里面的人也未必看得到,您又何必再这儿苦撑着?”
    “你们走吧,不用在这儿陪着我,”杨牧云冲他们淡淡一笑,“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不必和我一起搭在里面。”
    “公子这话就差了,”莫不语道:“俺一辈子就跟着您了,就算刀里火里,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对,”胡文广也拍着胸脯道:“小舅舅不走,我也不走。”
    可说大话容易,身体毕竟是诚实的。一个时辰刚过,胡文广与莫不语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腿肚子一阵阵发虚。
    “要不......”莫不语看了胡文广一眼,先张开了口,“要不咱们先带些吃的来,总不能让公子一直饿着。”
    “嗯,”胡文广使劲点了一下头,对杨牧云说道:“小舅舅,我和莫兄先去给你找点儿吃的来,您等着哈!”见杨牧云没有回应,便扯了扯莫不语的袖子,两人转身逃也似的走了。
    杨牧云静静的站在那儿,仿佛一尊石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牧云感觉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侧目看去,映入眼中是一张娇美的面容。
    “阿玉,你怎么来了?”杨牧云奇道。他抬眼看了看天,夜幕已深,连月色都已偏西,应该离天亮不远了。
    “喂,你一直站在这儿啊?”郑玉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忍。
    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要说你这人挺聪明的,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呢?”郑玉的眸子霎了霎,“你这是要感动王上呢?还是要感动上苍?”
    “如果你感动了,我也没算白站一场。”
    “都这样了,还贫,”郑玉白了他一眼,“看来你站的时候还不够长,”向四周看了看,问道:“你那两个跟班呢?去了哪里?”
    杨牧云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丟你,跑了?”郑玉叹道:“看来他们并不傻。”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到这
    儿来?”杨牧云移开话题问道。
    “来看看你这个傻子呗,”郑玉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扯扯他的衣袖,“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就在这儿说吧,”杨牧云道:“这个时候到哪儿说不一样呢?”
    “好,就依你,”郑玉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方参将是在下午申时一刻离开东京的,酉时初我就去了你说的那家店铺,我一提你的名字,那位段老板二话没说就带我去见了你所说的那位何先生。何先生对我倒挺客气,我把来意全讲给了他听。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然后就让人送我离开了。”
    “人呢?他们接走了吗?”杨牧云问。
    “嗯,”郑玉轻轻点了下头,“不到四更的时候,他们人就来了,我是把人悄悄的从后门带给他们的。他们一走,我就来找你了。”
    “侯爷知道这事儿么?”
    郑玉微摇螓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惊动府上一个人。”
    “那就好,”杨牧云神情放松了些,“这件事回去时你再告诉侯爷吧。”
    “你呢?”郑玉看着他道:“打算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站到不需要我再站的时候吧?”杨牧云笑着解释。
    “那什么时候就不需要再站了?”郑玉眨眨眼继续问。
    “这个......不好说。”杨牧云眼望苍穹,“十日后估计就差不多了。”
    ————————————
    黎简的京抚司人马全数出动,搜遍了东京城周围二三百里的地方,却没有寻到思昂。
    就在黎大人依然锲而不舍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被布置在大明广西的京抚司密探带回,思昂已被押到王骥的帅帐里。
    黎简赶紧亲自回报给黎元龙,这位安南王却流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紧接着,一支安南使节率领的车队离开东京,向北而行。车上满载着酒肉等犒军物资。
    一封军报在安南使节在到达镇南关之前便呈到了大明总督王骥的面前,里面透露的一个重要消息是安南王派人来讲和了。
    王骥并没有亲自去见安南来使,而是把他们丟给了方瑛。
    方参将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安南使节带来的全部犒军物资,并招待安南来使一行。
    席上,方瑛与安南使节把酒言欢,说安南王只要谨守臣礼,不与麓川叛贼相勾结,大明的军队就决不会挺近安南。
    安南来使连连称是,说安南王曾对天发誓,决没有背叛大明之意。同时请求大明方面归还文渊州寨,并遣返黎坤、夏迁等人。
    方瑛闻听冷笑,言明黎坤、夏迁等人举寨归顺大明,已是大明的人,决无再遣返的道理。至于文渊州寨,现在已归大明管辖,如果安南王能够得到大明皇帝的册封,再谈归属不迟。最后方瑛代王骥申明,为使安南百姓安心,明军一部五万人已经过了柳州,经由象州西进,若和平协议能够达成,明军将全数开向云南。
    谈判的内容由快马带回了安南东京,黎元龙听了松了口气。看来明军的主攻意向并不是安南,遂不再提遣返人员和归还文渊州寨的事,指示谈判人员只要大明方面提的要求不苛刻的话,就全数接受。

第六百九十四章 重又见王

    这个谈判底线传递过去,与大明方面谈判的安南使节总算松了一口气,后来的气氛就缓和了许多,关于遣送黎坤和夏迁等人还有移交文渊州寨的事安南方面自然绝口不提。为表明站在大明一方,安南使节提出愿为大明南征军输送一部分粮草并承担一部分劳役,可安南是小国,负担不了太多,还望大明方面高抬贵手。
    安南使节放低了姿态,王骥便指示方瑛,大军在广西耽搁的这些时日所消耗的粮草由安南方面承担,另外再出五万民夫来大明负责押运从大明各省筹来的粮饷。
    安南使节表示数额巨大,一时拿不出来,是否可以再减少些,另外征用民夫的数量是否可以减到三万人。双方就一些细节进行商榷,最后敲定了数额,粮五十万石,民夫三万五千人。安南使节上报东京,黎元龙照准。
    双方协议达成,安南重申自己作为大明属国,一切唯大明号令是从。王骥指挥的大军开始全数向西挺进。
    得到这个消息,安南全国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安南各地鞭炮齐鸣,就像过年一样。人人都有如劫后余生。
    杨牧云仍然站在王宫大门前,天下起了小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依然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远处响起的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呼声让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使他意识到安南与大明已经和解,战争的威胁已然暂时离去。
    朦胧的雨雾里,一名老太监出了王宫大门脚步蹒跚的朝自己走来。
    杨牧云看得分明,他正是黎元龙的贴身太监孙士淼。
    “杨统制......”还离得老远孙士淼就向他打起了招呼,满脸的皱纹就像绽开的菊花。
    “孙公公。”杨牧云拱手朝他施了一礼。
    “杨统制,你就别站着了,”孙士淼笑着说道:“王上要召见你,快随咱家来吧。”
    “有劳孙公公了。”
    ......
    两人入了王宫大门,孙士淼见他衣衫已然湿透,皱了皱眉,“杨统制,不如你随杂家去换身衣服,这样子去见王上怕有不妥。”
    “不必了,”杨牧云淡然一笑,“王上召见,作为臣子不能有丝毫耽搁,否则是为不敬。”
    “杨统制说的也是,”孙士淼微微点头,“你这天天站在宫门外,风雨如是,王上也不是不知。”
    “所以,”杨牧云道:“我如果衣履一新的去见王上,反而显得有些欺君了。”
    “杨统制人虽年轻,见识却不浅,”孙士淼在前边走边道:“咱家在想王上如果永远不召见你的话,你会不会一直在宫门外等下去。”
    “王上英明,一定会体察为人臣子的良苦用心,”杨牧云缓缓说道:“下官前些日子所做的事虽然使王上不悦,可无愧于国于民,更没有愧对王上。”
    “杨统制果然不愧是读书人,一番话入情入理,”孙士淼说道:“难怪这些日子王上虽不想见你,可还有时忍不住会向旁人问你几句。”
    “王上这些日子日
    理万机,难得还问起臣下。”杨牧云感叹一声。
    “王上在这些时日里紧张得很,”孙士淼叹道:“生怕明军会打过来,从未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好了,大明的军队已向西撤去,整个宫里也暂时安生了。”
    两人说着话,逐渐走到了明慎殿前。孙士淼止住脚步对杨牧云说道:“杨统制,王上就在大殿内等你,你这就赶快进去吧!”
    杨牧云谢过孙士淼,三步并做两步进入明慎殿。在离黎元龙丈许处时拜倒在地,“臣杨牧云叩见王上!”
    “请起。”黎元龙放下手中的奏报,瞥了杨牧云一眼,面色平淡的说道。
    “谢王上!”杨牧云站起身立于一旁。
    “孤不是让你离开大越么?”黎元龙说道:“为何你一直待在宫门外徘徊不去。”
    “臣不遵王命,私下将麓川使节思昂交给了大明派来的人,”杨牧云语音平静的说道:“不知会给大越带来的是福是祸。王上宽仁,没有治臣的罪,臣虽忤逆不才,但也不好就此离开。”
    黎元龙慢慢站起身来,踱至杨牧云面前,目光盯着他,忽尔一笑,“你做的很好,孤与所有大越的臣民都托了你的福,免去一场兵灾。你说,让孤如何赏你好呢?”
    “臣不敢,”杨牧云垂首说道:“王上英明,能够审时度势,顺乎民意。臣其实并没有从中做什么?”
    “你也不用给孤带什么高帽子,”黎元龙目光一闪,“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越比起大明来只是个小国,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麓川曾与我私下订立盟约。孤不想出卖他们,是你替孤下了这个决心。孤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臣胆大妄为,”杨牧云欠了欠身,“王上能不计前嫌召见臣,臣......臣心中实惶恐不已。”说着眼圈一红,声音一阵哽咽。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黎元龙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宫门外,虽风雨亦如此,真是苦了你了。”
    “臣不苦,王上这阵子殚精劳神,才是真的苦,”杨牧云抬起头,看向黎元龙的眼中流露出真情,“虽然外面云淡风轻,可其中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臣又怎体会不到呢?为了能够让大明退兵,王上实是为大越全体臣民而折服低头,这份胸襟古往今来的君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黎元龙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是破点儿财而已,那不算什么?古代能够折节下腰的君王多了去了,孤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杨牧云重新跪倒在地,“臣是明人,而王上信之任之,许臣以重任。臣不敢稍有懈怠,纵有差池,也未见苛责。能侍奉王上这样的君主,是臣的福气,所以王上纵然贬臣出宫,臣也不忍离去。今能再见王上一面,臣就是死也值了。”说着竟潸然泪下。
    “你看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黎元龙伸手虚扶,感叹道:“你是明人不假,可心里装的是孤,以造福大越子民为己任。比之黎坤、夏迁之流要强多了,孤又怎会不信任你。”
    “多谢王上,”杨牧云起身抬袖擦拭了一下泪眼
    ,“臣愿永为王上身边之臣,无论臣做错什么,要打要杀,臣都接受,只是不要赶臣走......”一副又要哭泣的样子。
    “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黎元龙感到有些好笑,“孤要真赶你走的话还召你过来做什么?”
    “臣不是哭,只是心里感动罢了,”杨牧云泣声道:“许久没见王上了,一见王上比之前憔悴了很多,心里实在不忍,就......”一阵哽咽,没再说下去。
    杨牧云刚刚十六岁,哭起来就像一个大孩子,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做作,黎元龙心中感动不已,“你见了孤应该高兴才是,再哭的话孤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了......”
    “是臣不好,不知怎样讨王上开心,”杨牧云抽抽噎噎的说道:“这些日子臣一直待在宫门外,没能替王上分担什么,臣实在是没用。”
    “能从今以后你要替孤多分担一些才是,”黎元龙看了他一眼笑道:“谅山府正对大明镇南关,乃关喉锁钥之地,是东京北面重要屏障。怎么样,孤封你为谅山路宣抚使,替孤镇守那里如何?”
    “王上看重臣,臣感激不尽,”杨牧云躬身说道:“不过臣资浅力薄,贸然居于高位恐不能服众。不过臣愿替王上保举一人。”
    “哦,是谁?”
    “谅山君,”杨牧云道:“大殿下乃王上亲子,颇具才干,黎坤夏迁举文渊州寨投降大明时,是大殿下出城笼络住了其余三寨,才使得大都督能够从容布防。要是大殿下能够总领谅山路军政,王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嗯......”黎元龙思忖了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容孤考虑一下,”抬眼看了看他,“你呢?可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
    “王上能够原谅臣,臣已感激不尽,”杨牧云一脸诚恳的道:“如今见了王上,臣已心满意足,夫复何求?”
    “唔,”黎元龙笑了笑,“既如此,孤也不勉强你了,你还继续担任神武卫都统制。不过不用离开东京,等丁列回来后,再领你的队伍吧!”
    “谢王上!”
    “好了,你先下去吧!”黎元龙一脸关怀的对他说道:“这些日子你劳心劳力,回去好好休息,孤随时还要诏见你。”
    “是,臣告退!”
    ......
    宫门外,郑玉掂着食盒正在跟莫不语和胡文广说着什么?
    “你们是亲眼见牧云他被人带进宫了?”郑玉问道。
    “昂,”莫不语使劲点了一下硕大的头颅,“俺们看完热闹回来时,公子他已进了宫门,只是不知这是好事儿呢还是坏事儿......啊哟不好,别是安南王心里不爽,要拿公子他开刀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胡文广斥道:“你竟敢咒我小舅舅,他要有个好歹,我可不饶你......”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郑玉远远看见一个人从宫门内走了出来,待近了些不禁一声欢呼,叫了一声,“牧云——”

第六百九十五章 陋室巷居

    杨牧云抬头见是郑玉在呼唤他,微微一笑。
    “王上召见你了?”郑玉走上前眨着一对灵动的眸子问道。
    “嗯。”杨牧云点了点头。
    “真不容易呀!”郑玉叹道:“也不枉你这么多天来一直风雨无阻的在这宫门外站着,再站下去,你都快站成望夫石了。”遂觉这个比喻不妥,俏脸一红。
    “望夫石是难感动苍天的,人就不一样了,”杨牧云眼中似有得色,“王上是性情中人,就得用诚意去打动他。”
    “啧啧啧,看把你得意的,”郑玉小嘴一撇,“就好像王上被你看透了似的,难不成王上赏你什么了?”
    “王上是想赏我,”杨牧云悠悠道:“可这个时候我是万不能接受的,否则这几十天来的辛苦就白费了。”
    “这又怎么说?”郑玉眸子霎了霎表示不解,“王上都召见你了,说明对你已尽弃前嫌,况且与王总督的和议能够达成,你居功至伟......”
    “千万不要这么说,”杨牧云摆摆手,“我不遵王命,倒像是胁迫王上一般,虽然王上不念旧恶,可我也不能不识好歹。”
    “好了,别卖关子了,”郑玉问道:“快说,王上是怎么跟你讲的?”
    “王上想让我担任谅山路宣抚使,”杨牧云道:“我婉拒了,但向王上推荐了大殿下。于是我现在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仍然做我的神武卫都统制。”
    “嗯?”郑玉惊异的看着他,“王上想让你做谅山路宣抚使?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官儿?这相当于大明一个行省的最高军政要员,你竟然辞了?”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你感到很奇怪,是不是?”杨牧云笑道:“高官厚禄人人求之,但也要才能匹配方好。否则,就如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一般,岂不难受?”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郑玉嫣然一笑。
    “公子——”
    “小舅舅——”
    胡文广和莫不语迎了过来。
    “公子,一看你不在,可把俺担心坏了,”莫不语抢先说道:“那安南王没对你怎样吧?”
    杨牧云没去理他,而是冲胡文广说道:“文广,走,我领你们去吃一顿好的,想要什么尽管点。”
    “好嘞,那我就不客气了。”胡文广说着朝莫不语挤了挤眼。
    ————————————
    “年轻人懂得进退,很是难得,”在郑府书房内,郑可听了女儿的一番话叹道:“居功而不自傲,被贬斥而不自馁,坚忍不拔,是个做大事的人。”
    “阿爹,我从未见你这样夸过一个人,”郑玉抿嘴儿笑道:“牧云一连几十天站在宫门外,我还说过他呆呢?”
    “呆?他可不呆,”郑可唇角微微一勾,“明人大军压境,要说最紧张的人就是王上了。杨牧云身份微妙,他要是在那个时刻隐匿起来,在王上眼里这辈子都甭想洗干净了。正是他的坚持才重新获得了王上对他的信任,也使王上相信与大明的和议能够达成。”
    “王上还想让他当谅山路宣抚使呢?不过他
    却推辞了。”郑玉樱唇一撇。
    “他做的没错,”郑可说道:“谅山路与大明接壤,情势复杂,他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蓦然被安置在那里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好好带神武卫的兵,这样还能掌握一支精锐力量。现在的年轻人一般都好高骛远,能够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很少见了。阿昭能有他的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爹你这样高看他,为何还要反对我与他往来呢?”郑玉的话语里带着幽怨。
    “阿玉......”郑可长长叹了口气道:“杨牧云是个人才,但就是在我大越根基太浅了,我郑可是与先王一同征战,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因此要想我郑氏一门在大越长盛不衰的延续下去,就需要与一门户相当的名门望族结为姻亲,这样相互扶持......”
    “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筹码,是么?”郑玉咬着嘴唇说道:“我喜欢什么人,要跟谁在一起根本无从选择,对不对?”
    “阿玉,”郑可深深叹息一声,“你还未出阁,我和你母亲怎能把你嫁给一个已有了家室的男人。”
    “可要是牧云他没有成过亲呢?而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一个借口,”郑玉盯着父亲,“要是这样的话你和阿娘还会反对我和他在一起么?”
    “这个......”郑可没料到女儿会这样问,一时语塞。
    “阿爹,”郑玉一脸坚定的对父亲说道:“不管你与阿娘怎样想,反正这辈子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
    “嗯,这个地方不错。”杨牧云站在一个小院中,这里只有三间简陋的房屋,院子也比较狭小,但看他的神情,还是颇为满意的。
    “公子,这里离你当职的衙门远了些,而且......”莫不语目光一扫这几间屋子,“里面被褥呀,还有家具等一应用品都要添置。”他掰着指头说道:“还有房顶也需要修葺。”
    “该添什么添什么,该修哪儿修哪儿,”杨牧云淡淡道:“这些你与文广商量着办就行了。”
    这时胡文广兴冲冲的走进院子,“小舅舅,我刚才与那房东谈妥了,每月又减了咱三百钱呢!喏,这是文书,小舅舅看着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咱现在就把它签了吧。”说着将一张文契递至杨牧云眼前。
    “你替我签就行了,”杨牧云看也不看那张文契,“今天咱们就搬进来,你签好后赶快和不语去买需要的用品,还有哪儿需要修修补补你们两个互相搭把手把它做好就行了。”
    “好嘞,小舅舅您就好好歇着,”胡文广兴奋的将文契揣于袖中,朝莫不语说道:“走,咱们到街上看看需要买些什么回来。”
    两人联袂出了院子,只剩杨牧云一人待在院中。
    自从王宫回来,杨牧云就和莫不语、胡文广到处找居住的地方。终于在城南的一个巷子里找到这么一个僻静的院子。
    杨牧云对这个地方很是满意,就让胡文广去和房东谈价钱。房东也挺爽快,因为院子在巷子的最里面,每月出两千钱就行了。胡文广提出里面一应物品需要置办,还有房屋陈旧,很多地方需要修葺,软磨硬泡,又让房东减了三百
    钱。
    这样一切全部敲定,杨牧云终于有了自己的住处,虽说是租来的。
    身边有了打下手的人杨牧云感到无比轻松,很多时候都不用自己出面。胡文广因为从小不喜读书,家里的活计,衙门里跑腿的事都由他干,与人打交道轻车熟路。莫不语就更不用说了,自小与双胞胎哥哥莫不言到处流浪兼坑蒙拐骗,因此做起市井间的事儿如鱼得水。
    “这边靠墙根的地方应该种些花草,”杨牧云在院子里这儿瞅瞅,那儿看看,一边寻思一边喃喃自语,“还有墙角处放一个大缸用来储水。”
    正来回踱步间,只听院外有人高声道:“请问杨牧云杨大人在这里么?”
    杨牧云转身看去,见是一身穿短衫,青布缠头的年轻人,并不认识。遂走上前几步,与那人面对面站定,“我就是,请问你是......”
    “有人托我将一封书信交给杨大人。”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接过,那人转身匆匆去了。待要叫住他,可那人眨眼工夫已走出老远。
    杨牧云心下生疑,小心拆开书信仔细看去。双眉不由一凝,待把信看完,他将信纸团成一团揣入袖中,出门而去。
    ......
    升龙江上游不远处有一个浅水湾,周围林木茂盛,很是僻静,平常少有人来此。
    杨牧云跳上一棵大树,警惕的观察着周围动静。周遭并无旁人,浅水湾的一棵大树下,有一人头戴竹笠,正坐在树下垂钓。
    杨牧云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方跳下大树,朝那垂钓之人走去。
    在离那人不到一丈距离他停住脚步,还未开口。就听那人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
    那人放下垂杆,在身边的草垫子上拍了拍,“过来,坐!”
    杨牧云依言上前靠着那人坐下。
    那人稍稍抬起头,露出一张微须白静的面庞,正是何启秀。他朝杨牧云微微一笑,“杨大人,今日恭喜你被安南王重新启用,只可惜我不能给你摆酒庆贺了。”
    “何大人客气了,”杨牧云淡淡说道:“要不是何大人把思昂带到总督大人那里,迫使安南与我大明签了协议,我也不会重新被安南王召见。”
    “还是杨大人安排的巧妙啊!”何启秀说道:“谁能想到你会把人藏到郑太尉府上,就在方参将的出城让所有人都以为思昂早已被带离了东京时,你再把人交到了我这里。成功的避开了安南探子的视线。”
    “后来的这一路还算顺利吧?”杨牧云问。
    “还好,”何启秀轻轻说道:“安南人没有封锁水路,使我得以把人藏在船上,由升龙江入海,在钦州登陆,一路有惊无险的把人交到了总督大人手里。”
    “总督大人杀了那思昂么?”
    “没有,”何启秀道:“那么重要一个人总督大人怎舍得杀他?”

第六百九十六章 深切交谈

    “这个人难道能为总督大人征伐麓川派上大用场么?”
    “思昂是麓川思氏中的重要人物之一,知道麓川内部很多重大秘密,”何启秀说道:“总督大人得到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毕一役于功成,彻底铲除麓川这个祸患。所以......”看了他一眼,“这次你立的功劳很大,总督大人已专门为你上了奏表,以彰显你的功绩。”
    听了何启秀的话,杨牧云并没有显露出兴奋之色,眼神反而变得复杂起来。
    “怎么,有心事?”何启秀瞥了他一眼问道。
    “唔......”杨牧云犹豫了一下,“安南王昨日召见了我,要委以我重任。”
    “这是好事儿,”何启秀轻笑一声,“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他越倚重你,对以后展开行动越是有利。”
    “什么行动?”杨牧云问,“是在解决完麓川之后朝廷就要对安南用兵了么?”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何启秀扬起钓竿,一条鱼被甩出了水面,他一收鱼线,很利落的抓住那条鱼扔进鱼篓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安南国好好潜伏下去,在朝廷需要我们的时候发挥作用。”
    杨牧云默然。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何启秀说道:“你原在大明京师,天子御前,来这安南国非你本意,你是不甘心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是么?”见他没有吭声,续道:“京师虽然繁华,但却不是一个适合你我这样的人待的地方,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囿于一地呢?”
    “何大人说的是,”杨牧云轻叹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如何能做自己想要的选择呢?”
    “其实你在这里也很是不错,”何启秀宽慰他道:“安南王对你很是看重,至少比起你在大明京师要混得更加风生水起些。”
    “何大人你就不要再讽刺我了。”杨牧云苦笑。
    “你我自湖州时相识,说起来都是老交情了,”何启秀道:“我也不会跟你讲什么虚言,希望你也不要有什么背着我。”
    “何大人想要知道什么?”
    “那日被段成带来找我的那个小姑娘是谁?”何启秀目光盯着他问。
    “她叫郑玉,”杨牧云道:“是太尉郑可的女儿。”
    “可是与黎利一起首义,因功封为县侯的那个郑可?”
    “正是。”
    “他的女儿长得倒挺漂亮的,”何启秀一笑,“她很喜欢你,是不是?”
    “她跟何大人说什么了吗?”杨牧云感觉心一阵跳动。
    “你想知道?”何启秀乜了他一眼,“这位郑小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
    “何大人你就不要调侃我了,”杨牧云摇摇头说道:“我在湖州时已成过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来到了南都......”
    “还娶了南都第一美人,”何启秀接住他的话向下说道:“南镇抚司的弟兄们都来捧场了,是不是?可能你还不知道,本官当时也随了一份礼呢?”见杨牧云面色有些发窘,遂道:“过去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是平常,你就是接纳了郑小姐也不多。”
    “何大人......”杨牧云微微摇头苦笑道:“人家出身高贵,难道能屈身到我这儿来作妾么?”
    “可如果人家心甘情愿为你作妾,你又当如
    何?”何启秀看着他笑道。
    “这万无可能,”杨牧云断然道:“太尉和其夫人都反对我与她相处。”
    “那你呢?”何启秀目光盯着他道:“你喜不喜欢人家?”
    “我......这我从未想过。”
    “老弟,”何启秀拍拍他的肩说道:“你既已入安南国的仕途,就得为将来多想一想。郑可在安南国中可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安南军中的很多带兵的将领都是出自他的麾下。你若能成为他的乘龙快婿,今后对你官阶的晋升那是大有助益。”
    杨牧云身子一震。
    “我们锦衣卫潜伏在这安南国,一定是要有所作为的,”何启秀说道:“这样在我大明出兵收复交趾时,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你知道黎宜民为何与我们走得这么近吗?”见杨牧云不答,续道:“那是因为他想靠我们的力量登上安南国的王位。”
    “可安南王对他这位大殿下根本就不看重。”杨牧云皱了皱眉说道:“我们能够帮他什么?”
    “他若力量很强的话,还需要找到我们么?”何启秀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如果能与郑可的女儿喜结连理,就能让郑可倾向黎宜民,这样的话就能让他有底气跟他父王、他的兄弟们去斗,不管他能不能胜出,只要能把安南的朝局搞乱,得利的就将是我们大明......”
    杨牧云听得暗暗心惊,没想到何启秀的谋虑竟如此深远。连郑玉对他的感情都可作为一个筹码。
    “我今天之所以把你叫来,就是想跟你推心置腹的说一些话,”何启秀说道:“做人不能优柔寡断,当断则断,不断必乱。男人么?做事就要看对自己有利无利,而不能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蒙住了双眼,从而迷失了方向。”
    “何大人的话振聋发聩,”杨牧云道:“让我从中得益良多啊!”
    “老弟,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何启秀笑道:“不过你聪明俊逸,悟性极高,今后的成就会远远高过我,到那时我还得需要你多提携一二。”
    “何大人过奖了......”杨牧云正说着,只见何启秀眉头一皱,握住鱼竿的手一紧,鱼线自水中圈起一个巨大的弧线,向着岸边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缠去。
    “树上有人?”杨牧云的心一紧,只见一个人影自树上飞跃而下,朝着一处茂密的林木驰去。
    何启秀手一抬,几支寒光闪闪的飞镖闪电般朝那人身后激射而去。
    “叮叮叮——”那人衣袖向身后一撩,就如同脑后长了眼一般,一道炫目的光弧划过,将那几支飞镖一一击飞。身形再不稍停,旋即隐入了树丛中。
    “好身手!”何启秀眯起了眼,纵身跃起,朝着那人隐没的方向追了过去,杨牧云也紧随而去。
    “啊——”一声惨叫,惊起树丛中几只飞鸟。
    何启秀额头蹙起,低声说了句,“是我们的人。”
    却见安若甫迎上来道:“大人。”
    “什么情况?”何启秀沉声问道。
    “那人武功极高,弟兄们没能拦得住,”安若甫脸有惭色,“韩亭与范猛受了伤。”
    何启秀脸色一变,“通知弟兄们快撤,此地不可久留。”
    “是。”安若甫应道。
    “你可看清他的面貌?还有使的是何兵刃?”何启秀向杨牧云问道。
    “此人蒙着面,兵刃藏于袖中,”杨牧云思忖道:“而且出手太快,不易让人看清楚他的招式和兵刃。”
    “这人藏在树上,要不是一只飞鸟发出叫声,”何启秀叹道:“我还真没察觉出树上藏着有人。”
    “难道是京抚司的探子?”杨牧云抬头问道。
    “此人身手极为了得,”何启秀脸色脸色凝重,“京抚司竟然会有这样高手?”看向杨牧云,“老弟,你赶快回去,我也得离开这里暂避一下,今后一段时间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
    杨牧云回到巷子里自己的陋室居时,发现郑玉已经来了。心中一怔,“那人会是她吗?不对,和她比起来,那人武功显然要高。”
    一见杨牧云回来,郑玉嫣然一笑,小鸟一般迎上前道:“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唔,你来多久了?”杨牧云不答反问。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吧,”郑玉说道:“我来时发现你不在,连你那两个跟班也不知去了哪里?正想出去找你,又怕和你错过了。”
    “呃......”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郑玉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杨牧云定了定神,“我方才出去见了一个熟人。”
    “你在这里也有熟人吗?”郑玉眸子一转笑道:“不知是谁,我认不认识?”
    杨牧云不答,转开话题道:“你到我这里来,侯爷和夫人不再干涉了吗?”
    “他们是心里不愿意,”郑玉眸子霎了霎道:“可又能怎样?我还是来了。”目光逡巡了一圈,“这个地方太简陋了些,你不再去别处看看吗?”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杨牧云说道:“又清静租金又便宜,虽然房子简陋了些,但好生修葺一下还是可以住的。”
    郑玉听了微摇螓首,“一个堂堂神武卫都统制,好歹也算是我大越正四品的官员,却住在这么个寒酸的地方,不怕别人见了耻笑么?”
    “我可比不上你们郑家,”杨牧云说道:“高屋广厦我置办不起,只能在这陋室屈就一下。”
    “其实......”郑玉抿了抿嘴唇说道:“我阿爹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住一起的。”
    “这个不大方便吧,”杨牧云淡淡道:“侯爷那里我还是要时常去拜望的,可我终归还是不要让你阿娘太过操心的好。”
    “你......恨我阿娘吗?”郑玉贝齿咬着樱唇问道。
    “夫人待人是很宽厚的,”杨牧云道:“可我还待了两个随从,其中一个的食量比牛还大,我怕他把你们家给吃穷了。”
    郑玉听了“噗嗤”一笑,“倒好像我们家供不起大肚汉一样,大不了你可以把他们安置在外面呀!”
    “不成不成,”杨牧云连连摆手,“那多不方便,他们本就是投奔我来的,怎好和他们分开?”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嚣。
    “对,把车停在这儿就行了,”一个大嗓门叫道:“别磨磨蹭蹭的,赶快搬东西。”
    院门“咣啷”一响,一个硕大的身躯挤了进来,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两边胁下还各夹着一个大木柜子。见到郑玉一愣,咧开大嘴笑道:“原来是郑小姐来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丁列归京

    “愣着干嘛?”胡文广在后面推了一下他,“还不快往里搬东西。”冲杨牧云笑了笑,“小舅舅,这院子里得好好整饬整饬,要不您和郑小姐到外面去聊?”
    “臭小子,心眼儿倒不少,”杨牧云笑骂了一句,对郑玉说道:“走,咱们不要妨碍他们。”
    眼见他们出了院子,胡文广小声嘀咕了一句,“是我们不想妨碍你们好吧?”
    ......
    两个人在巷子里静静的走着,郑玉忽然说了一句,“我跟阿爹说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
    这句大胆的表白把杨牧云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说道:“这个......先不用急着说吧,我不想大小姐因为我跟侯爷与夫人伤了和气。”
    “什么事还是早说开了好,”郑玉凝视着他道:“免得以后再说时伤的就不止是和气了。”
    “可大小姐......”
    “我说过叫我阿玉,怎么你又忘了?”郑玉微微蹙起秀眉说道。
    “唔,阿玉,你也得设身处地替我想想,”杨牧云苦着脸道:“侯爷对我是有大恩的,难道你想让我背负一个忘恩负义的声名么?”
    “那你说,我们之间的事该怎么办?”郑玉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他道:“反正这辈子我是跟你跟定了。”
    “在下不值得你这样......”
    “我认为值就值,”郑玉很爽脆的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我还救过你,还救了你那位大明的总督大人,这份恩情你打算怎么还?”
    一番话把杨牧云给说懵了,呆呆的道:“那你想让我怎样还?”
    郑玉笑了,笑得很妩媚,“怎么样都行吗?那我要你以身相许怎么样?”
    “咳——”杨牧云一口口水呛到了嗓子里,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啊哟不好,”他按着自己肚子弯下腰,愁眉苦脸的说道:“肚子疼得厉害。”
    见他涨红了脸,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不似作伪,郑玉也慌了,连忙扶住他道:“怎么了?要不要紧?咱们赶快去看大夫。”
    “你赶快去叫辆马车,”杨牧云脸现痛苦之色,“我已疼得走不动步了。”说着蹲了下去。
    “那你在这里稍待一会儿,”郑玉不禁慌了神,“我这就给你叫车去。”纤腰一折,飞身出了巷子。
    待她消失在眼界中,杨牧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直起身子,纵身跃上一堵高墙,迅即便消失了。
    ————————————
    明朝大军转向云南,身在谅山的丁列松了一口气,可文渊州寨还在明军的掌握中,他需要重新布置谅山的防线,还有等朝廷派新的宣抚使来。可黎元龙的王旨一到,却宣明让谅山君黎宜民节制谅山路军民人等,要丁列向其交接谅山路的军政大权。
    旨意一宣读完,丁列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没能睡一个好觉,眼睛都熬红了,生怕一闭上眼明军就杀进城来。尽管他一直向东京催促援军,可自上护军黎受带来五千人外,就再也没了下文。多年的行伍经验本能的告诉他,这是朝廷要放弃边境一线的前兆。相比起谅山,更重要的是安南的都城东京。黎元龙的目的已很明显,并不奢
    望丁列能够在这里挡住明朝大军,实际上他这点儿人根本也挡不住,只是能够尽量迟滞明军的进攻,为后方组织防卫力量争取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丁列的心一沉,开始后悔把独生子丁煜带了过来。但这个节骨眼儿又不能送儿子回去,谅山上上下下的军民人等可都瞧着他这位大都督呐!这种有损军民士气的事可不能做,这样会把所有人最后一丝坚守的信念断送掉。
    每天的日子变得及其难熬,与他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上护军黎受。黎元龙把他派到这里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黎受出身王族,这个时候需要一王族的柱石与谅山军民一起抵抗外侮,很不幸他被选中了。
    不但他们,谅山路的每一个人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一俟明军出现,就意味着最后的时刻到来,战争一旦打响,就无人能够幸免。谅山路的一些老人开始对人们讲述四十多年前明军打过来的恐怖景象,无形中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慌气氛。
    因此和议达成的消息一传开来,整个谅山路的人沸腾了,他们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比东京等地更加热烈。
    丁列和黎受开始整顿兵马,黎受领来的五千人不用带回,就在谅山路驻扎。而丁列带来的一千神武卫兵马是东京卫军的精锐,轮班宿卫宫城的,非特别旨意不能留驻地方,因此是要带回的。
    回东京那天,黎宜民特意摆酒为丁列送行。
    “终于可以回东京了。”每一位神武卫官兵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只有丁煜不知轻重,哀叹明军没能杀过来,否则以丁大公子的本事,一定大杀四方,立下不世功勋。不过他的言语无人应和,丁列听了,当即把他叫过来臭骂了一顿。
    回程的路途是轻松的,速度也比来时慢,五天后,丁列领着一千神武卫官兵到了东京城。
    迎接丁列一行的,除了大都督府和相国府的属官,还有兵务司的官员,当然,其中少不了杨牧云,领衔他们的,是相国阮炽。
    躲过了一场兵灾,大家彼此见面一阵寒暄,迎大都督入京为其接风洗尘。
    丁列很敏锐的发现,黎元龙并没有派人来召他入宫。想当初郑可归来时,黎元龙亲迎出城,这待遇不可同日而语。虽然郑可是挟着定占城、平存盆的战功而来。但他这位大都督被王上晾着,滋味毕竟不好受。
    阮炽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遂劝了几句,领着他径直向自己的相府而来。这位相国大人显然比王上的兴致要高,在府中大摆筵席,招待丁列一行人,仿佛是庆贺大都督打了大胜仗一般。
    筵上觥筹交错,几杯酒落肚,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本来太尉大人是要和本相一起来出迎大都督的,”阮炽笑着举杯说道:“不知为何却爽约了。”
    丁列哼了一声,“他郑可会来迎我?不在王上面前奏本督一本就不错了。”
    “太尉大人是立过不少战功的,”阮炽说道:“眼界甚高,除了王上,别人一概是不放在眼里的。”
    “啪——”丁列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案上。
    “大都督息怒,”阮炽亲自拈起酒壶为丁列的杯里斟满了酒,“太尉大人官阶毕竟高于你,是我大越柱石,王上也是颇为倚重。私下里你应当主动去与他修好才是。”
    “我呸——”丁列忍不住怒道:“他既然看不上本督,本督也不去睬他。讨伐几个蕞尔小邦,立下些许军功有什么了不起?明军一度威胁谅山时,也不见他主动请缨带兵来援......这就是个小人,就会打一些取巧的仗,碰到真正强手就溜边了,当年和先王一起时是这样,现如今还是这样。”
    “大都督,气大伤身,”阮炽劝道:“不过是随便说说,又何必较真呢?大都督当年对敌时一往无前,旁人不知道,难道本相还不知晓么?”
    丁列摆摆手,“阮相,当年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不说,”阮炽微笑着一举杯,“大都督,来,本相敬你一杯。”
    ......
    这边,杨牧云、黄总制、柯总制还有丁煜坐在一桌。
    作为杨牧云的下属,黄柯二人和其他几个军官纷纷向杨牧云敬酒。
    杨牧云笑着一一回应,“大家跟随大都督劳苦功高,本官也敬大家一杯。”
    “谢大人。”众人纷纷举杯,只有丁煜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
    “丁副总制,”黄总制手臂轻轻搥了一下他,“统制大人在敬我们酒呢!”
    “......”丁煜一声不吭,像是没听到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丁公子刚入行伍,军中的规矩还不是太懂,”杨牧云一笑,走上前掂起桌上酒壶为丁煜斟了一杯酒,一举手中酒杯,“丁公子,我敬你一杯。”
    丁煜不好再装作瞧不见,遂站起身,也不说话,两指夹起酒杯朝杨牧云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
    “看来丁公子此行并不太畅快,”杨牧云笑道:“没能打上一仗,心里很郁闷吧?”
    “明军没能打过来,最遗憾的应该是统制大人吧?”丁煜瞥了杨牧云一眼,冷笑道:“我忘了统制大人是个明人,明军要是能攻进来,统制大人比我们在坐的所有人应该都更高兴。”丁煜故意把声音抬得很高,使赴宴的人很多都能听到。
    一些其它衙署的官员听了,目光不由自主的朝这边扫来。
    “丁公子,”杨牧云淡淡一笑,“我杨牧云虽是明人,但做的是大越的官,这一点王上也是知道的。”轻轻在他左肩膀上一拍,“王上从不以我的身份而另眼相看过,不知丁公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煜脸色一变,杨牧云这轻描淡写的一拍,实际上暗蓄了内劲,丁煜只觉整个左肩一麻,紧跟着有如针刺般难受,想说话却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一个字没能吐出来。
    “诸位,”杨牧云不再看他,朝着其他人一举杯道:“来,我们喝酒。”
    “姓杨的,你竟敢暗算本公子,”丁煜右手揉着左肩肩头,恨恨道:“瞧我回来跟你怎么算账。”
    ......
    杨牧云和众人喝了一会儿酒,便借口方便,出了筵席厅。
    “这个丁煜,真不识好歹,”杨牧云心中暗道:“我举杯敬他,却来揭我短儿。不给他点儿苦头吃吃,还真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
    相府的院落曲折别致,杨牧云信步走在其中。府内的下人知道他是随阮炽来的官员,也没有人上前问他。

第六百九十八章 相府公子

    曲径通幽,杨牧云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石子路穿过一道角门,来到一宽阔幽静的园子,这里花草繁茂,假山随处可见,一曲活水环绕园中,色彩斑斓的鱼儿在水中嬉戏。上面架有木桥。给人以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没想到相府中竟有这样的去处,”杨牧云心中暗赞,“里面的景致布局实不下于大明的王侯之家。”

    他走到一座假山处坐了下来。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日在升龙江边和何启秀会面的情形,那个武功极高的人究竟会是谁呢?自他来到安南国的这些日子,这样的高手屈指可数,在新平江边郑可密谋布置杀阮只时,动用了一些死士,死士的头儿是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会是他吗?杨牧云摇摇头,他的锦衣卫身份郑可是知道的,并刻意替他隐瞒,不让其他人知晓,连安南王黎元龙都蒙在鼓里。那人是郑可派来的可能性极小。

    还有一位是在存盆时遇见的神师,那人的武功也不低,而且来自于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圣殿。这会不会圣殿的高手呢?杨牧云想起那晚因争夺思昂而和自己交过手的胖瘦两名高手,也是自称来自圣殿,可他们的武功似乎不及那个神秘人高。想到这儿,杨牧云的神色凝重起来,那个瘦高个曾说过,得罪了圣殿的人会有极严重的后果。他们想怎样,会派人杀了自己吗?

    还有一个让杨牧云捉摸不透的人物,就是之前一直跟在丁煜身边的那个神秘的竹笠人,他的武功也非泛泛。但当日丁列和丁煜还未回到东京城,那人按道理应该一直暗中跟着丁家父子,而不会出现在升龙江边吧?

    这几日杨牧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何启秀为保万全,已经离开了东京城,如果那人怀有敌意的话,一定会找机会朝自己发难的。想到这儿,杨牧云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他不怕明刀明枪的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可对方一直暗中蹑着你,而你又看不到他在何处,这就让人头痛了。

    杨牧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听到假山后似乎有人在说话。

    “公子,你切不可如此,”一个女子的声音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吧?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莫说我活不成,连公子你也会被相爷重重惩处的。”

    “我的好阿娇,”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好苦,阿爹他身边那么多侍妾,他一个个爱得过来么?我一定会待你好的,你就从了我吧!”

    “不要,”接着是一阵衣衫拉扯声,那女子颤声道:“公子,你要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你喊吧,”男子奸笑一声,“阿爹在前厅宴请丁大都督,府里的下人都被调去了那里,这儿鬼影也不会有一个,你尽管喊,就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一个人过来。”

    “不要......”女子尖叫一声。脚步细碎,似要逃走。

    “你往那里走,”男子笑道:“你不让我快活的话,就休想离开这里。”

    杨牧云蹑手蹑脚的绕过假山的一边,悄悄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十**岁,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子正拦住一位十七八岁女子,一脸淫笑

    的出言调戏。那女子执意不从,刚想从一边逃走,谁知男子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拉扯之下,“嗤”的一声,女子的衣衫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啊——”女子惊呼一声,身子一软,靠在了假山上。

    “乖,听话,

    ”男子笑着伸手一摸女子的脸蛋儿,“本公子会尽量温柔些的。”

    “不要——”女子一脸惊恐,忽然目露异色。

    男子嘿然一笑,解开衣襟正待扑过去,蓦然身子一轻,人已悬在了半空。他一脸诧异的扭头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你是谁?”男子一愣。

    “你想知道吗?”杨牧云嘻嘻一笑,把他放了下来,“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男子一脸惊惧的向四周看了看。

    杨牧云不答,冲那女子道:“快走!”

    女子一怔,随即缓过神来,朝杨牧云投去感激的一瞥,匆匆去了。

    男子想要去追,无奈杨牧云拦在自己面前,心中一怒,一拳击向杨牧云面门,喝道:“让开!”

    杨牧云轻轻巧巧的便躲开了,男子微怔,旋即又是一拳击向杨牧云胸口。杨牧云身子略动,早已闪至一边。男子更怒,一拳又一拳的朝杨牧云身上招呼过去。杨牧云也不还手,只是躲闪。

    男子瞬间打出二三十拳,可没有碰到杨牧云一点儿衣袂。遂收势道:“你就只会躲么?为什么不还手?”

    “我在等。”杨牧云淡淡的说了一句。

    “等什么?”

    “等你打累了,我再动手。”杨牧云瞥了他一眼,话语中难掩轻蔑之意。

    “你......”男子涨红了脸,蓦然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刺向杨牧云咽喉。

    “怎么,要动刀了吗?”杨牧云闪身避过,掌缘如刀,切在男子握着匕首的手腕上。

    男子呀的一声怪叫,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左手握住手腕连忙跳开。

    “这玩意儿危险得很,”杨牧云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冲他说道:“你还是不要用的好。免得伤不了人,反而伤了自己。”

    “你......”男子又惊又惧,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相府,不怕被官府拿去收监么?”

    “官府若要拿我,不过是一个擅闯相府的罪名。”杨牧云一笑,“要是问起你来,你该如何回答呢?”

    “这是本公子的家,本公子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男子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动,想起他方才和那女子的对话,遂笑道:“阮公子莫要大声,要是惊动了相国大人,我便将方才的事如实说出,到时......”嘿嘿笑了几声,顿口不语。

    男子脸色一变,“你知道我的身份?”目光在杨牧云身上扫了扫,“难道你是随我阿爹来的客人?”

    “阮公子行事还是自重些的好,”杨牧云说道:“要知道有些事拘于礼法,是不能越雷池半步的。在下言尽于此,告辞!”说着转过身,扬长而去。只丢下男子一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怔怔的立在那里。

    ......

    “大人哪里去了?”一回到筵席厅,黄总制就一把拉住了杨牧云,“可让属下们找的好苦。”

    “我不过出去方便了方便,”杨牧云笑道:“你们尽兴也就是了。”

    “不成,”黄总制大摇其头,“弟兄们都等着再敬你酒呢!你却不声不响的走了

    ,当罚三大杯!”

    其他人跟着一阵起哄。

    “好,我认罚,”杨牧云的目光逡巡了一圈,“丁副总制呢?他去了哪里?”

    “唔......”见杨牧云问起丁煜,黄总制的目光向其他人看去,意在询问,那些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等他回来......”黄总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杨牧云的目光一闪,看向厅门。众人目光随着杨牧云看去。就见丁煜步入厅内,身边还带着一人。

    待看清那人是谁时,杨牧云的眼睛眯了起来,而那人看到杨牧云时也是一怔。那人便是后园假山后调戏阮炽姬妾之人,没想到两人很快又见了面。

    “丁副总制,”黄总制冲丁煜说道:“你去哪儿了?方才大人还问起你呢!”

    “我去见了一位朋友,”丁煜一拉身边那人,“我来向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相国大人的公子,阮绍。”

    一听说是阮相之子,黄总制等人肃然起敬,纷纷致礼,“见过阮公子。”

    “阮兄,”丁煜笑着一指杨牧云,“这位就是小弟的顶头上司,神武卫的都统制大人,杨牧云。”

    “哦?”阮绍目光一转,向杨牧云拱了拱手,“原来是杨统制,幸会幸会。”

    “阮公子,”杨牧云微笑着拱手还礼,“听到你的大名真让本官感到如雷贯耳啊!”

    “是么?”阮绍唇角微微一翘,“能在这里见到杨统制也不虚本公子此行了。”

    见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丁煜心里感到有些异样,开口问道:“两位以前见过?”

    “似曾相识而已。”杨牧云淡淡笑道,收回目光。

    “对,对,似曾相识。”阮绍也道,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双手平举,面向杨牧云,“杨统制,你我今日初次见面,本公子敬你一杯!”

    “多谢阮公子。”杨牧云伸手接过,很爽快的一饮而尽。紧接着也倒了一杯酒,递向阮绍,“阮公子,本官也敬你一杯!”

    “多谢杨统制,”阮绍说道:“杨统制这么年轻就能够统领一卫,定是武艺非凡。”

    “阮公子过奖,”杨牧云不动声色回道:“本官能做到这个位置不单单凭的是武艺,而是本官能够谨守本分。”

    “是么?”阮绍的眼睛眯了起来,“本公子倒想请教请教。”

    “好说。”杨牧云眼皮微抬,“改日若有机会,定当......”

    “不用改日,就是现在,”阮绍打断了他的话,叫住府内一端菜倒酒的下人,“去,搬一大坛子好酒来。”

    “公子......”那下人一愣。

    “你没长耳朵么?还不快去。”阮绍抬高了声音,目光又落在杨牧云身上,“我与杨统制一见如故,今日是不醉不归。”

    “是。”那下人忙屁颠屁颠的去了。

    “看来这位阮公子是要与我拼酒啊!”杨牧云暗暗摇头,自己坏了他好事,又出手教训了他一通,这位阮公子心中难免有气。他既然想要与自己拼酒,想必酒量不错。

    那下人很快抱了一大坛子酒过来放到桌上,打开坛口正要往酒壶里倒酒,却被阮公子拦住。

第六百九十九章 酒中高手

    “这么小的酒盅如何够用?”阮绍乜着眼说道:“拿两个大海来。”

    “这......公子......”那下人闻听瞪大了眼。

    “什么这这那那的,”阮绍呵斥道:“还不快去拿来。”

    ......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岁月真是催人老啊!”丁列感叹道:“想当年咱们追随先王之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一转眼咱们都老了。”

    “是啊!”阮炽也感慨道:“当年跟随先王初起事的十八人所剩已寥寥无几,能活到今天的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物是人非,”丁列将饮干的酒杯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才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我大越军中的很多人连对敌一战的血气都已经丧失了。一听说明军要打过来,谅山的很多大户不是想着如何为国纾难,而是收拾家财挖空心思如何跑路。就连军中将领和士卒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一旦和明军打起仗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如今这些人怎能和当年的咱们相比,”阮炽叹道:“想当年先王和我们还有下面的士卒一样,一个个悍不畏死。面对明军人人都能血战到底,死不旋踵。今天这些人是在太平岁月中成长起来的,要他们领悟咱们当年的境况,谈何容易?”

    “大明比我们大越立国时间还长,”丁列说道:“可明军还是当年的明军,并没有什么两样,而我们却已经蜕化了。”

    “这怎么能一样?”阮炽笑了笑,“大明是天朝上国,幅员辽阔,人才众多,国力百十倍于我国。就算军队战斗力不如从前,也不是咱们这样的小国能够抵挡的。”

    “我最担心的不是眼前,”丁列的眼中带有忧色,“一旦明军平定麓川,下一个矛头就会指向我们,所谓协议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平定麓川谈何容易?”阮炽说道:“先前大明集重兵连打了三次,也没能奈何他们......”

    “可现在不一样,”丁列打断他的话道:“王骥拿获了思昂,可尽知麓川虚实。而思机法连年征战,已没有多少力量抵御明军的攻击了。”

    “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阮炽问道。

    “为今之计当是尽量争取时间,”丁列凝思了片刻说道:“北境的防务不能松懈,一应防御工事还需要修筑。”

    “这......恐怕不妥吧!”阮炽额头微蹙,“我们与大明刚达成了和平协议,就大举修筑沿边防御工事,这不是授人以口实吗?再者说了,我大越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建造规模浩大的工程可拿不出钱来啊!”

    “唉......”丁列长长一声叹息,流露出无奈之色。

    “明日咱们一起入宫去觐见王上,”阮炽劝他道:“丁兄不妨把心中所想对王上讲出来,大局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难呐!”丁列微微摇头,“不知大明那一边会不会给足我们时间。”

    阮炽还待再劝他几句,忽见府内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过来,“老爷,公子在外面与人拼起酒来了,小的怎么劝也劝不住。”

    “什么?”

    阮炽霍地站起身来,“快带我去看看。”

    ......

    “阮公子,这可是第十碗了,”杨牧云端起酒碗冲阮绍说道:“你还成么?”

    阮绍涨红着脸饮完一大碗酒,大叫一声,“再来一碗。”

    杨牧云微微一笑,举起酒碗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刚开始拼酒时,才刚喝了三碗,杨牧云就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肚里有如火烧。他并不是一个贪杯的人,之前也仅与成国公世子朱仪拼过一次酒,那次喝得酩酊大醉,肚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最后呕吐得肠子都空了。

    见阮绍几大碗酒下肚而若无其事,心里立刻发起虚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退出,只得硬着头皮和对方拼下去。

    肚里酒气翻涌,说不出的难受,杨牧云拼命压制着肚里的酒气,可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肚里的酒水越聚越多,杨牧云愈感烦恶欲呕,五脏六腑似乎都欲翻转。他紧紧闭口,不让腹中酒水呕将出来。突然间丹田中一动,一股炽热的气息冲将上来,和肚中的酒气搅在了一起。心中一动,默念法诀,导引这股气息和体内酒气相混,这酒水是有形有质之物,不似内功劲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却也任其自然,让这股气息由巨阙、鸠尾、中庭导引出来,再经右手掌臂上的巨谷、曲池、阳豁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合谷、三间、二间诸穴,由食指的商阳穴中倾泻而出。无形真气导引酒气,使得一道酒水自指间缓缓流出。

    初时杨牧云尚未察觉,但过不多时,头脑便感清醒,察觉酒水从指尖流出,暗叫一声,“妙之极矣!”他右垂向地下,旁人并未留心他的举动,只是觉得杨牧云本来醉眼朦胧,憨态可掬。但过不多时,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称奇。

    阮公子别无长技,武功虽稀松平常,可酒量却是极大,是酒桌上的常胜将军。不少人曾被他喝得爬也爬不起来。这次故技重施,要杨牧云出一回大丑,可对方却越喝越有精神,似乎有无穷的海量,心中不免着慌起来。

    杨牧云心中却暗道一声惭愧,这全赖易心经内功提升到了一个高度,凭借愈发深厚的内功劲力,才导引着酒水从体内排出,要是在月余之前,定达不到此等效果。而对方却是真刀真枪,不比自己取巧。

    他们二人的拼酒吸引了厅中与筵众人的围观,所有人都啧啧称奇不已,如此海量的两位酒中高手实乃世所罕见。

    又是一碗饮完,阮绍的身子晃了一晃,似乎有些站不稳了。

    “阮公子,”杨牧云饮尽一碗酒说道:“你我就此罢手,如何?”

    “不成,”阮绍双目尽赤,“今日你我之间非分出个高低不可。”伸手拍着桌案吼道:“倒酒!”

    “阮兄,我看就算了,”丁煜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们都连喝了十五碗了,再喝下去恐怕......”见阮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下面的话便缩了回去。

    “人呢?怎么还不倒酒?”阮绍声音又抬高了些。

    酒坛子被人拎起,酒水顺着坛口流进了碗中。

    “我说你......”阮绍眯着眼看去,蓦然瞳孔大张,浑身禁不住一

    颤,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却见厅内诸人一起行礼,“相国大人......”

    阮炽阴沉着脸为阮绍斟满了一碗酒,冷冷道:“喝呀!怎么不喝?这不是你唯一可耍威风的地方吗?”

    “阿爹......”阮绍的嘴哆嗦了一句,“孩儿知错了。”

    “错了?我看你没有错,”阮炽冷笑:“错的是我,我不该扰了你阮大公子的雅兴。”

    “孩儿不敢。”阮绍垂首不敢看他。

    “阮相啊,”这时丁列出来打圆场,“儿郎们自去快活,我们就不要多事了。”看向杨牧云,“杨统制,阮公子不过是跟你玩玩,你怎么较起真来了?要是他真把你给喝倒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怕丢人?”

    “是,属下知错。”杨牧云躬身说道。

    “好了,本督看你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丁列向黄总制好柯总制施了个眼色,“还不快扶着你们的杨统制下去休息?”

    “是,是。”黄总制与柯总制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挟住了杨牧云的手臂。

    “统制大人,”黄总制笑着对杨牧云说道:“弟兄们这么长时间没见您了,都等着您给他们训话呢!”说着和柯总制架起杨牧云就向厅外走去。

    “杨牧云......”阮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的说了一句。

    ......

    “统制大人真是海量,”柯总制架着他边走边道:“恐怕再用不了两碗,阮公子就得趴下了。”

    “这位阮公子可是东京城酒量第一高手,”黄总制说道:“无数人败在他手下,如今遇见了统制大人,也算碰到对手了。”

    “我看阮公子根本喝不过咱们统制大人,”柯总制道:“要不是大都督出言解围,我看阮公子当场就要出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架着杨牧云很快出了相府。

    ......

    这边阮炽把儿子教训了一通,命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对丁列叹道:“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纨绔,让丁兄见笑了。”

    “哪里,是我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公子。”

    “丁兄就不必替我回护那个畜牲了,”阮炽摇头苦笑,“他整日里只会玩耍胡闹,要不是念着他阿娘早逝,我早打断了他的腿。”

    “令公子尚还年幼,等大了自然就会好些了。”丁列劝道。

    “希望如丁兄所言吧,”阮炽看了丁列一眼道:“丁兄,我想把他托付给你,让他跟着你历练历练,你看如何?”

    “这个......”丁列笑了笑,“我是带兵的,军中辛苦得很,靠的是上阵搏杀,我看令公子还是随着阮相走仕途要好些。”

    “我不怕丁兄笑话,”阮炽叹息着说道:“我领着绍儿是每个衙门都待了一遍,可他到哪儿都少不了给我惹祸。跟着丁兄严加约束的话,或许还倒好些。”

    “阮相当真舍得?”丁列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我总不能护他一辈子,”阮炽说道:“若丁兄能够答应,我这里是感激不尽。”

第七百章 掌管宫禁

    神武卫官兵回京后,就接到令旨轮值宫廷宿卫。杨牧云召集都尉以上将官传达了这道令旨,并令他们选编人员,以便接到轮值令牌好布置宫禁各处宿卫。

    为了更好的熟悉王宫环境,杨牧云率人亲自巡视宫禁,明确布防范围,拟报人员岗位给宫里的内监司。

    王宫禁卫由神翼、神策、神武、神勇内四卫担当,一般是三日一轮换。安南王宫并不算太大,平日里一千禁卫绰绰有余,因此各卫三千人分为三班,每班轮值一日。神武卫因为副都督阮晟南下占城,抽走了两千人,因此杨牧云这一千人需要连值三日。

    就在杨牧云跟黄总制与柯总制商量如何布置人员宿卫王宫各处场所时,发现他二人的脸色有些古怪,不禁问道:“二位有什么话要跟本官说么?”

    “大人,”还是黄总制先开了口,“大都督又派了一个人来我神武卫。”

    “呃,这是为何?”杨牧云眉毛一挑。

    “那是因为我神武卫抽调给副都督的人马最多,所以大都督说要给我们优先补充。”黄总制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这次派来的人有些特别......他就是阮相家的公子阮绍。”

    “唔......”杨牧云一怔,有些不明白阮炽身为相国,哪处有司衙门不能安置自家的这位公子,为何会通过丁列把他派到军中呢?

    “大人,”黄总制又道:“之前大都督的公子就交到了下官这里,这次阮相的公子就交给柯总制吧?”

    “大人......”柯总制一急,刚想出言反对,就见杨牧云“嗯”了一声道:“好,就这么办?”

    “这......这怎么可以?”柯总制苦着脸说道:“大人这不是难为下官吗?”

    “老柯,你这话可就差了,”不待杨牧云发话,黄总制便道:“这是大人给你一个接近阮相的机会,你想啊,阮公子交到了你手里,阮相还不对你另眼相看呐!”

    “柯总制,”杨牧云笑着说道:“黄总制那里已有了大都督家的公子,你总不能让他连阮相的公子也一并收了吧?”

    “就是,”黄总制一挺胸说道:“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柯呀,总不能让这好事儿都落在我这里吧?”

    柯总制重重叹了口气,“那属下便领命了。”

    杨牧云欲揭过此事,便问:“二位,这王宫的安全守卫是天大的事儿,本官第一次分派,你们看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先前也都是按照旧例分派,并无不妥,”黄总制说道:“好在三日的时间并不长,只要不出什么漏子,就一切安好了。”

    “那好,”杨牧云一脸严肃的说道:“你们回去告诉弟兄们,要守好各自岗位,谁若出了差错,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到那时不劳大人出面,”黄总制拍着胸脯说道:“我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大人,”柯总制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阮公子该当如何安排?”

    阮公子身份特殊,如何安置倒是一个让人挠头的事儿。

    杨牧云思忖片刻说道:“让

    他跟着你也就是了,这样可以看紧他,不致出什么差子。”对阮公子,杨牧云很不放心,这小子色胆包天,连他父亲的姬妾都敢调戏,要是在宫里整出点儿什么,那可就是天大的漏子。

    ————————————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换上了神武卫的甲衣,他们俩互相看了看,莫不语直摇头,嘴里嘟囔着说道:“这安南的军装穿起来可不如大明府军前卫的神气。”

    杨牧云见军服穿在他身上绷得紧紧的,忍不住好笑,“安南士兵的身材本就不如我大明将士高大,这身装束穿起来气势上就差点儿......你先将就着点儿,以后再专门给你做一套宽松些的。”

    胡文广倒显得很兴奋,他还是第一次穿上戎装,立时觉得整个人都变得高大起来,搓着手两眼放光的对杨牧云说道:“小舅舅,我们这就准备进宫了吗?那安南王宫是怎生个样子?有没有大明京师的皇宫那样大?”

    “没有,”杨牧云笑笑,“倒是比湖州府衙大多了,不过宫里面的规矩很多,你跟我进到宫里可不许大声喧哗,也不准窃窃私语,更不准左顾右盼。否则会被人冠以藐视宫廷的罪过,到时被人拉出去砍头我也救不了你。”

    胡文广吐了吐舌头,摸摸自己的脖子道:“小舅舅说的这样吓人,我都不敢去了呢!”

    “当真不敢么?”杨牧云乜了他一眼,“也好,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这样我就不用为你担心了。”

    “那可不成,”胡文广摇摇头说道:“我好不容易可以跟着小舅舅出来见见世面,怎能处处缩头当乌龟,要是娘问起来,不骂死我才怪。”

    杨牧云哈哈一笑,“这个你不用怕,到时见了姐姐,我替你打掩护。”

    “不不不,”胡文广头摆动的幅度更大了,“我难得从湖州出来,没能跟着小舅舅见过皇宫的样子,就是看看安南的王宫也是好的。”

    “大人,”莫不语开口问道:“您要俺在这神武卫里做些什么?”

    “你和文广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兵吧,”杨牧云想了一下说道:“等你们在军中熟悉了,我再慢慢提升你们做都尉。”

    “都尉?那是什么官儿?”莫不语问道:“能管多少人?”

    “都尉大概相当于我大明军中的百户吧,”杨牧云向他解释道:“安南与大明的军制不同,二十人为一小队,五小队为一营,最高领兵的是都尉,五营为一所,最高为总制。”

    “唔......大人这么说俺懂了,”莫不语若有所悟道:“大人要是抬举俺,就会给俺个百户当当。”

    “要是你不听话,任意胡来的话,”杨牧云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砍下你这颗头我也不会手软。”

    莫不语浑身打了个激灵,脖子往回一缩。

    ......

    第二日天还未亮,杨牧云骑在高头大马上整军列队,然后朝着王宫的方向进发,大约在卯时初到达宫城西关台门外。

    这时宫门未开,杨牧云令黄总制和柯总制约束部伍,不得大声喧哗。一千人排列整齐静静肃立在宫门外。

    一柱香过后,夜色逐渐淡去,天边微露晨曦,西关台的宫门开始隆隆开启。一队甲兵从宫门内开出,当先一顶盔贯甲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高声叫道:“神武卫杨统制何在?”

    杨牧云骑马迎了过去,在离那将领丈许处勒住马缰,一抱拳道:“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在此。”

    那将领一脸威严的看着杨牧云,拱手还礼,“神勇卫都统制陈克安现交予你轮值令牌。”一挥手,一名将校手持令牌呈上。

    杨牧云使了个眼色,莫不语上前接过。

    交接完毕后,陈克安命手下向城头挥舞令旗,城头上的人接到指令后开始擂鼓,吹军号。神勇卫的兵马开始井然有序的自宫城内撤出。

    等他们全部撤完后,杨牧云便发令整队进入西关台宫门。天亮之前全军务必进入各自位置。

    进入宫城杨牧云下马步行巡视各处,宫城四门,北、东、西各设一个关台,正南是王宫大门,文武百官从这里进入宫城上朝。待巡视完毕,天已然大亮,杨牧云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安南王宫吗?”胡文广瞧着哪儿都感觉很新鲜,“这里可真不小,这么多房子,这么多道门。”

    “比起大明的皇宫,这里还是要差得多。”杨牧云不以为然的说道。

    杨牧云领着他们来到东关台的值宿室中。

    “大人,”莫不语说道:“这一圈巡视下来您也累了,还是赶紧休息一下吧!外面有俺们两个守着,您就放心好了。”

    “嗯......”杨牧云微微颔首,来到里间也不忙着卸下盔甲,半靠半躺在椅中闭目养神,为了今早王宫防卫的交接,他一宿没睡,神经一直紧绷到现在,说实在的,还真有些累了。想当初在大明京师的时候,他虽然在皇宫里当值,而且官职不低,是什么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但只是光杆一个,像个大头兵一样在殿外给皇帝站岗。可现在不同了,手里带着一千多号人,负责的是整个王宫的安全,兹事体大,需要顾及方方面面,容不得其中出一点儿差错。整个下来,心力憔悴。

    “带一千人都让人这么操心,那些率领几万甚至十几万的统兵大将该劳心劳力到何种程度?”杨牧云心下感叹:“可见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都是唬人的。”

    一阵脚步声响,他微微睁开眼,见来的是莫不语,不禁抬了抬身子问道:“什么事?”

    莫不语的脸色有些古怪,“外面来了个老太监说要见您,还说什么他是王上身边的,俺拗不过他......”

    杨牧云目光一闪,蓦然从椅中站起,“是孙士淼孙公公,快请他进来。”

    ......

    “杨统制辛苦了,”孙士淼一进来就冲杨牧云笑道:“杨统制第一次接管宫卫,王上派咱家过来看一看。”

    “孙公公快请坐,”杨牧云笑着吩咐外边,“快给孙公公沏壶茶来。”

    “杨统制不必着忙,”孙士淼摆摆手道:“咱家说两句话就走,王上那里还需要咱家伺候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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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