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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五十六章 百口莫辩

    郑玉出剑如风,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左支右绌,显得有些狼狈。杨牧云正准备上前去助她,陡听身后一声马嘶,马拉着车又继续疾驰而去。

    “不好,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杨牧云心头一紧,倏然转身,待要去追,马车已驰至十余丈之外。

    ......

    “郑小姐——”丁煜远远看见郑玉正与人打斗,心中一喜,待要上前相助,忽然一辆马车疾冲到自己眼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正在他目瞪口呆之时,突听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在离他只有不到一尺时猛然人立起来,一对碗口大的蹄子险些蹬到他的脸上。

    “阿呆?”丁煜一愣,他看的分明,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竹笠怪人蓦然抓住马的缰绳,才使自己免遭被撞之厄。这个看起来呆呆的一言不发的怪人是父亲丁列指派到他身边的,他给这怪人起了个名字叫阿呆。郑玉曾说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本来说什么也不信的,此时可真让他见识了。马拉着车的狂奔之势何其猛烈,这一拽之力至少需要千斤才能让马儿停下来。

    “嘎吱——”一声,马儿后面拉的车厢一歪,差点儿没有翻倒。

    “好险......”丁煜拍拍胸口,惊魂未定。陡然车帘一掀,从车厢内蹿出一条人影,飞速往街边掠去,身形臃肿,似乎胁下还夹着一人。他人还未落地,杨牧云就已经到了,“呼——”的一拳砸向那人面门。

    “啪——”那人伸掌接了他一拳,后退一步,还未稳住身形,杨牧云的又一拳已经到了。

    “啪啪啪——”那人单掌连接了杨牧云几拳,胸口气血翻涌,眼见杨牧云蓄着内劲的铁拳接连砸来。他再也吃不住劲,把右胁下夹着的人远远扔了出去。

    杨牧云目光一瞥,认出他胁下夹着的正是四殿下黎思诚,他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眼见他将黎思诚扔出,拳势一收,身形箭一般向旁蹿出,在黎思诚落地之前稳稳的把他接住。刚松一口气,“嗤嗤——”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枚钢针向自己和怀里的黎思诚激射过来。变起突然,杨牧云已不及躲避,耳边“呼——”的劲风飙然,眼前一暗,一顶大大的竹笠飞至面前,“蓬蓬蓬——”钢针尽数钉在了竹笠上。

    那人见使出的暗器被人化解,腰身一扭,人瞬间已飘至数丈开外,闪得几闪,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杨牧云并没有打算去追他,伸手探了探黎思诚的鼻息,还好,呼吸均匀,人应该只是昏了过去。他又掀开车帘,车厢里面空无一人。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杨牧云抱着黎思诚不便施礼,便对着那竹笠怪人欠了欠身。

    “杨公子不必出言相谢,”竹笠怪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笠帽说道:“我不过是来救我家公子而已。”

    “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杨牧云打量他年纪最多不过三十开外,笑了笑道:“你不会还像在船上一样对我装聋作哑吧?”

    竹笠怪人还未说话,只听“啊哟——”丁煜像是突然醒悟般说道:“我得去帮郑小姐。”朝着郑玉与人打斗之处奔去。

    “公子......”竹笠怪人叫之不及,也只得跟了过去。

    杨牧云也担心郑玉安危,凝目看去,却见与郑玉打斗的那人无心恋战,勉强支撑了几个回合后,手一扬,一柄利器朝着郑玉掷了过去。郑玉眼疾手快,挥剑一挑,“当——”的一声将迎面飞来的利器挑飞,那人趁机向人群中逃去。

    郑玉正要去追,就听杨牧云远远喊道:“大小姐,不要追了。”这才停住脚步。

    “郑小姐,你没事吧?”丁煜凑过来一脸关心的道。

    郑玉没有理他,迎着杨牧云走了过去,“牧云,你有没有受伤?”远远瞅见与杨牧云交手之人施放了暗器。

    “没有,”杨牧云看了竹笠怪人一眼,“幸亏这位仁兄出手相救,不然可就糟了。”

    郑玉放下心来,看着杨牧云怀里抱着的黎思诚问道:“这孩子是谁?”

    “他就是当今王上之子,四殿下黎思诚。”杨牧云的话让三人大惊。

    “那刚才的几个人是......”郑玉变色道:“是欲四殿下不利的么?”

    “嗯......”杨牧云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黎思诚,不知这孩子怎样了,得赶快找个郎中看看。

    正在此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喧嚣声,原来是一群安南捕快过来了。

    “怎么回事?是谁在这里闹事打架?”一名看起来像是捕快头儿的人乜着一对三角眼瞅了瞅杨牧云等人,一挥手,众捕快将他们团团围起。

    “你,竟然手持凶器,”捕快头儿一指手握长剑的郑玉,又瞥向杨牧云怀里的黎思诚,“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拐带的人口?”

    “你......”郑玉秀眉一竖,正要发作,却被杨牧云拦住。

    “本官乃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拿出身上刚颁发的官牌在那捕快头儿眼前一晃,“正在缉捕贼匪,你们来这儿做甚?胆敢围阻本官,要是走了贼匪,你们吃罪得起吗?”

    众捕快听了不禁面面相觑,捕快头儿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好嘛,居然碰上一位东京卫军中的大佬。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东京城里升龙府尹也不敢招惹这些丘八大爷,当下陪着笑脸道:“大人恕罪,小的是误听人言,说这里有人殴斗,这才慌慌忙忙赶来......”向众捕快打了个手势,众人收起刀尺,躬了躬身,默默的退了下去。

    “我得赶快去找个大夫,”杨牧云待那群捕快退走,对郑玉道:“四殿下一直昏迷不醒,不知情况如何?”

    “我跟你一起去。”郑玉收起长剑说道。

    “你?”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转向竹笠怪人,“兄台,我托付给你的那个孩子呢?”

    “杨公子放心,”竹笠怪人面色平静的道:“他现在很安全,我已着人好生看管。”

    “那就拜托兄台领郑小姐前去见他,”杨牧云道:“那个孩子是郑小姐的亲弟弟。”

    “我知道。”竹笠怪人在游船上时见过郑玉和小郑皓,只是小郑皓对这个人印象不深。

    “阿皓跟你出来了?”郑玉想起之前见到小郑皓买椰子糖,没想到他跟杨牧云一起。

    “他缠着我出来找你,”杨牧云解释道:“我拗不过,只有先答应了,你快些接了他回去吧!要是被侯爷和夫人知道你们又私底下出来,这事儿就又闹大了。”

    郑玉虽然不舍杨牧云,可又牵挂着弟弟,“那你待在这里不许走,”她深深看着杨牧云道:“我领了阿皓就过来,我还有许多事想跟你说呢!”

    “知道了......”杨牧云苦笑,不过才两日不见,不至于如此吧。眼看着郑玉和竹笠怪人还有丁煜走远,他便向周围的行人打听哪里有医馆药铺。

    待打听了一处医馆所在,正要成行,忽然迎面过来大队官兵。

    ......

    四殿下黎思诚被人掳走的事风一样传了出去。陪吴氏玉瑶出宫的太监慌忙回宫把此事禀报给了刚刚阅兵归来的安南王黎元龙。

    黎元龙大为震怒,立即叫人下旨紧闭京城四门,责成副都督阮晟还有京抚司指挥使黎简带人大搜京城,务必找到黎思诚。

    阮晟和黎简不敢怠慢,亲率手下将校封锁京城内各条街巷。

    阮晟率领一队皇城禁卫沿着一条街巷搜去,凑巧碰上了杨牧云。

    “大人您看,”一名将校眼尖,指着杨牧云抱在怀里的人道:“那不是四殿下吗?”

    阮晟仔细一看,果然是黎思诚。“呛——”的一拔腰刀指向杨牧云,“把他给我拿了!”

    众禁卫一拥而上,把杨牧云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杨牧云刚想发问,几柄雪亮的刀锋已架在了脖颈上。紧接着手臂一松,抱在怀里的黎思诚被一名将校夺了去。

    “副都督,你这是干什么?”杨牧云看向阮晟大声质问道。

    “你好大的胆子,”阮晟厉声喝道:“竟敢劫持四殿下。”

    “你血口喷人,”杨牧云抗辩道:“劫持四殿下的另有其人,是我把四殿下救下的。”

    “哦?”阮晟冷笑一声,“那你说的另有其人在哪里?”

    “他们跑了,”杨牧云道:“四殿下昏迷不醒,我正要找一个医馆诊治......”

    “一派胡言,”阮晟打断他的话道:“竟敢在本督面前狡辩,把他押送到京抚司那里,诸般刑具让他尝个遍,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两名将校齐嗨一声,就要上绳索捆绑。杨牧云两手一分,将那两个家伙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倒。

    “杨牧云,你想造反吗?”阮晟叫道。

    “我想见王上!”杨牧云大声道。

    “王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阮晟眯起了眼,抬高了声调,“你要敢顽抗,格杀勿论!”

    “我不用你绑,”杨牧云目光盯着他道:“我跟你走,是非曲直自有王上圣断。”

    ......

    “你这小子,不在家好好待着,竟出来捣乱!”一见到小郑皓,郑玉上前就扭住了他的耳朵。

    “哎呦,阿姐你松开,疼——”小郑皓小嘴一咧。

    “说,你还敢不敢了?”郑玉绷着俏脸问道。

    “不敢了,不敢了......”小郑皓连连讨饶。

    “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的耳朵扭下来。”郑玉松开了手。

    “阿姐你手好狠,”小郑皓一边用手揉着扭疼的耳朵,一边嘟囔道:“还说我呢!你偷偷出来,看回去阿娘怎么责罚你!”

    “你还敢说?”郑玉作势欲打。

    小郑皓做了个鬼脸,连忙躲到丁煜和竹笠怪人的身后。

    “回去再跟你算账!”郑玉转过身,忽见一队队盔明甲亮、装束威武的将校自眼前开过。

    “这都是皇城的禁卫,”她睁大了一双秀眸,“是出了什么大事吗?”突然,郑玉张开了檀口,在一队皇城禁卫中间,她看到了杨牧云,虽然他身上没有绑缚,但被人看押着前行还是能瞧出来的。

    “怎么回事?”她冲上前质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

    一名将校拦住她道:“他劫持四殿下,我等奉阮都督令,将他押送至京抚司。”

    “你们诬赖好人,”郑玉的眼眸潮润起来,“是他救下的四殿下,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

    “这是阮都督下的命令,”那名将校按住刀柄说道:“你要是敢妨碍公务,一起抓了。”

    “你......”

    “郑小姐,”竹笠怪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场所,你赶快回去告诉侯爷,让他出面,或许能救出杨公子。”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京抚司狱

    “丁公子,”郑玉看向丁煜,“你也会帮他的,对不对?”

    看着她一副若幽兰着露楚楚动人的模样,丁煜的心都化了,忙不迭的道:“郑小姐请放心,有用得着小可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

    “那好,”郑玉道:“你把见到的事如实告知丁大都督,由他和我阿爹一起出面,牧云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这......”丁煜有些犹豫,他一见到丁列就跟老鼠遇见猫一样,通常父子俩说不了几句话,丁列就会把他大骂一顿,直骂到他抱头鼠窜为止。

    看着他这副神情,郑玉心一沉。

    “郑小姐,”竹笠怪人朗声说道:“此事小人一定会回禀老爷,不会教杨公子蒙冤的。”

    “如此......拜托了。”郑玉朝向他盈盈一礼,一拉小郑皓的手,“走,我们回家。”竟再也不看丁煜一眼。

    “阿呆......”丁煜怔怔的看着心上人走远,想要对竹笠怪人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公子,我们回去吧,”竹笠怪人道:“你迟迟没有回府,老爷不知要暴怒成什么样子。”

    丁煜听了不禁一哆嗦,脚步都有些挪不动了。

    ————————————

    安南王宫清漪苑是充媛吴氏玉瑶的居处,现在她站在黎元龙身边,一脸焦急的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黎思诚。

    一名御医坐在旁边捏着黎思诚的手腕,脸色凝重。

    “管先生,”吴氏玉瑶忍不住问道:“阿诚他......”

    管御医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沉思了一会儿,方站起身来,向着黎元龙一礼,“王上,娘娘,四殿下没有什么大碍,他只是被人用药给迷晕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来。”

    听他这么说,黎元龙和吴氏玉瑶紧绷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这时一名身穿绛紫色武官服的中年人匆匆来到了门外,朝着门内躬身一礼,轻轻唤了一声,“王上......”

    黎元龙瞥了他一眼,对管御医说道:“你就待在这里照看阿诚,他一醒来立刻向孤禀报。”

    “是,王上!”管御医躬身道。

    黎元龙信步而出,向着园内的一处凉亭走去。中年人紧紧跟在后面,他约摸四十不到的年纪,身材不高,颔下留有短须,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他就是京抚司指挥使黎简,京抚司相当于大明锦衣卫,专事侦察、缉捕、审问,唯王命是从。京抚司的最高长官也跟锦衣卫一样,设指挥使一人。黎简出身王室,对黎元龙忠心耿耿。

    “他人关起来了?”黎元龙来到凉亭中站定,抬头望着亭角问道。

    “是的,王上,”黎简说道:“臣让人把他关入一个单间,并未与其他犯人关在一起。”

    “嗯......”黎元龙沉吟了片刻说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回王上,”黎简道:“他说他是从别人手里救下了四殿下,是冤枉的。”

    “哦?”黎元龙目光一闪,“那你们京抚司的人有什么别的发现没有?”

    “王上,”黎简说道:“现场有一辆马车,但没发现其他人,不过一些旁观的百姓说他们看见有人把马车拦下,车内的人一出来就和人打斗,打了一会儿就有人跑了。”

    “京城四门有没有抓获可疑的人?”黎元龙问道。

    “没有。”黎简回道:“不过延祐寺的人臣已经全部拘起来了,正待细细拷问。”

    黎元龙在亭内来回踱了几圈,忽然转向他,“此事你怎么看?”

    “臣......不好说。”

    “有话但说无妨,孤决不怪你。”黎元龙盯着他道。

    “王上,四殿下是在延祐寺被人掳走的,”黎简说道:“寺里的人嫌疑最大。”

    “你说那些和尚?”黎元龙低吟一声,“吴充媛去寺里不止一次了,连孤也去过那里......寺里的人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臣不知。”

    “黎简,”黎元龙对他说道:“那些人竟敢对我儿下手,可见居心叵测,你一定要审慎询问每一个当事人......孤不会放过那些凶手,但也不想冤枉无辜。”

    “是,王上!”黎简恭恭敬敬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皓月初升,黎元龙的眉结却锁得更紧了。敢对他的王儿下手的人,决非寻常势力,而且吴氏玉瑶带着黎思诚去延祐寺还愿一事宫里知道的人并不多。根据吴氏玉瑶讲,是黎思诚接近莲花池时,突然有人从池水中暴起,抱住黎思诚很快跳墙而去,可见那人身怀武功,而潜身池塘也是早有预谋,可这会是谁暗中谋划的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听见吴氏玉瑶的声音远远传来,“王上,阿诚他醒了。”话音中难掩欣喜之意。

    “唔......”黎元龙心中一动,快步走出凉亭。

    ......

    “父王,阿娘......”黎思诚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

    “王儿莫动,”黎元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刚醒,就不用多礼了。”

    “谢谢父王。”

    “王儿,掳你的人是谁?你可看清楚了?”黎元龙问道。

    黎思诚摇摇头,“那人蒙着脸,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

    “你又是怎么昏过去的?”

    “孩儿当时一吓,正想叫喊,谁知那人用一块布捂住了孩儿的鼻子和嘴,一股怪味儿直冲脑门,孩儿头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黎思诚一双眼睛看着黎元龙,“父王,孩儿是怎么回来的?”

    “副都督带兵搜寻全城,结果在一条街巷上发现杨牧云正抱着你。”

    “杨牧云?”

    “你忘了吗?”黎元龙道:“数日前你与邦基起了争执,邦基推你下水,是他把你救上来的。”

    “是他?”黎思诚吃惊道:“不,决不是他,掳我那人体型宽大,决不会是他。”

    吴氏玉瑶与黎元龙互相对视了一下,幽幽道:“臣妾就说了,掳我们王儿的人决不会是杨大人,杨大人年少纯善,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事情的个中曲直岂是你一介女流所能揣摩得透的,”黎元龙面无表情的道:“你好好照顾王儿,不要让他再出什么事了。”

    “臣妾遵命!”吴氏玉瑶欠了欠身。

    ————————————

    京抚司的监狱比之东厂的厂狱更加阴暗潮湿一些,杨牧云静静的坐在一间牢房中,思绪万千。他落到这个地步,全拜阮晟所赐,是救人还是掳人,也全凭副都督一张口怎么说。说来也巧了,郑玉和丁煜三人刚一离开,阮晟便带着皇城禁卫军就到了,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又能如何分辩?阮晟这样做,就

    是因为他是郑可的人。

    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屋顶墙角的一张蛛网,自嘲的一笑,或许自己命中该有此一劫吧!他在刑部的大牢待过,又进过东厂的厂狱,再入这安南京抚司的监狱,心里反而坦然了。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郑玉一定会求到郑可那里,让她这位当朝位尊权重的阿爹来救自己的。还有丁煜,他也是一个证人。杨牧云倒没奢望他去求自己的老爹丁列,不过丁大都督问起他来,丁公子总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吧?

    “当啷啷——”一阵锁链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杨牧云侧目看去,只见牢门已经打开,一位身穿绛紫色官袍的武官走了进来。从其气派和举止看,应该位阶不低。

    杨牧站了起来,正待相询,谁知对方先开了口,“本官乃京抚司指挥使黎简,杨统制,你在这里待着感觉如何呀?”

    “还好,”杨牧云拱了拱手,“要不是碰见了阮副都督,下官又如何有机缘面见黎大人呢?”

    “这个机缘还是不要有的好,”黎简笑了笑道:“满朝文武官员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本官了。”

    “哦?”杨牧云目光一转,好像明白了什么,“看来黎大人的身份就跟大明的锦衣卫一样,令人闻而生惧啊!”

    黎简嘿嘿笑了几声,目光瞥处,几个狱卒,搬进来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又一个狱卒提来一个食盒,将一壶酒和几盘菜肴摆放在桌上。

    待他们都退下后,黎简冲杨牧云淡淡一笑,“杨统制请!”

    “黎大人请先上座!”杨牧云道。

    黎简微微点头,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杨牧云在他对面坐下。

    “杨统制受惊了,”黎简拈起酒壶在他面前的酒盅里满上一杯,“来,先喝杯酒压压惊。”

    “谢黎大人。”杨牧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进来这么长时候,杨统制想必也是饿了,”黎简指着桌上的菜肴道:“这是清蒸粉包肉,还有香茅炖鸡......杨统制不用拘束,只管吃便是。”

    “看来黎大人是要放下官出去了,是吗?”杨牧云目光闪烁,并不动筷。

    “此话怎讲?”黎简双眉微挑。

    “下官在这大狱中有好酒好菜,还有黎大人作陪,”杨牧云笑着伸出两指掂起酒壶在黎简面前的酒盅里斟满了酒道:“不是要上断头台,就是出狱,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就不是前者呢?”黎简悠悠道。

    “下官这颗脑袋还不至于掉的糊里糊涂,”杨牧云唇角微微一翘,“黎大人的酒里可闻不到断头味儿啊!”

    “是么?”黎简的眼睛眯了起来,“杨统制的话可不要说的太满,本官这里的酒可没那么容易品出来。”

    “不管怎样,下官还是要谢谢黎大人的,”杨牧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目光一霎,“黎大人,不干一杯吗?”

    “杨统制且请自便,”黎简身子向后靠了靠,“本官不擅与人饮酒。”

    杨牧云一笑,独自干了一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在黎大人心里早就认定下官无罪了,是吗?”

    “这话怎么说?”黎简脸色木然。

    “我要是存心掳劫四殿下的话,又怎会傻呆呆的抱着四殿下站在大庭广众之处等着副都督带兵来抓呢!”

    “有理!”黎简看了他一眼,端起面前的酒盅仰起脸一饮而尽。

第六百五十八章 王宫夜议

    “另外,”杨牧云继续说道:“当时救四殿下时,非下官一人在场。”

    “哦?还有谁?”黎简眉毛微微一挑。

    “太尉郑可家的大小姐,”杨牧云道:“还有丁大都督家的公子。”

    “唔......”黎简笑了笑,“你说的人来历都不凡呐!只不知他们为何会与你在一起。”

    “我说是碰巧,大人相信吗?”

    “呃。”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都是一笑。

    “黎大人,”杨牧云面色一正,“今日一早,下官随大都督去了城北校场,后来王上也到了。王上校阅完毕之后就回城了,之后大都督也派下官回城公干......”

    “什么公干?”黎简打断他的话道。

    “这个重要吗?”杨牧云道。

    “杨统制是不方便说,还是另有别情?”黎简的目光微微一眯。

    “这涉及大都督的家事,下官不便置喙,”杨牧云道:“不过下官可以肯定的告诉黎大人,此事与四殿下被掳一案没有任何关联。”

    “杨统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完全撇清了,”黎简两眼一抬,“在你看来,很快就会有人来保你出去的,是吗?”

    “黎大人不会是想拿下官来做文章,”杨牧云对视着他的目光,“以便王上交差吧?”

    黎简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与他互相对视了片刻,话音一转,“就算你与此事没有任何关联,那掳劫四殿下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他们蒙着面孔,身手不弱,”杨牧云描述道:“还会发暗器......”

    “他们?”黎简浓眉一蹙。

    “嗯,他们一共三人,一人赶车,另两人和四殿下在车厢里。”

    黎简下巴不着痕迹的轻点了一下,现场确实是有一辆马车,据旁观的人讲,是有人将马车拦下然后发生了打斗。

    “他们都逃了?”黎简问。

    “下官从一人手里夺回了四殿下,”杨牧云点点头说道:“自然以四殿下的安危为重,所以不便追赶。”

    “那阮副都督为何一见你就把你当成了劫持四殿下的凶犯呢?”

    “或许下官不大受副都督的待见吧?”杨牧云叹道:“毕竟下官是受郑侯爷举荐才到大都督那里当上神武卫都统制的。”

    郑可与阮炽之间的不合满朝皆闻,个中缘由黎简自是深知,当下也不说破。缓缓站起身来,瞥了杨牧云一眼,“杨统制,本官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下官恭送黎大人。”杨牧云也站了起来。

    “杨统制留步,”黎简摆摆手,“清者自清,你且在这里安心待上几天,事情要真如你所说,本官自然会放你出去。”

    杨牧云面色平静的道:“无妨,就是不知每日的酒菜是否还会如今天这般丰盛?”

    “杨统制喜欢,本官自会每日让人做了送来。”

    “如此多谢黎大人了。”

    黎简走出牢门忽然转过身来,朝着杨牧云淡淡一笑:“杨统制是明人?”

    “怎么,黎大人对下官的身份有兴趣?”杨牧云隔着牢门笑道。

    “有点儿,”黎简嘴角一翘,“凡是到这里的人无不惶惶然不可终日,像杨统制这样淡定的倒很少见,莫非你当真不怕吗?”

    “怕,”杨牧云

    笑了笑,眉尖一挑,“但是管用吗?”

    黎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看来王上欣赏你也不是没有理由的,现在连本官都有些喜欢你了......怎么样,到我京抚司来当差,你觉得如何?”

    “等下官能从这里出去再回复大人,”杨牧云抬头看了看黑乎乎的牢顶,忽尔一笑,“下官要是真被定了罪,绝对相信黎大人割下下官的脑袋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黎简大笑,“你很聪明,跟聪明人讲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你要好好保住你的脑袋,因为本官并不想看到他被割掉。”

    ————————————

    夜,王宫养心阁的灯光还亮着,黎元龙坐在御案前仔细批改着每一道奏章。安南国比起大明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是事情也不少,尤其占城和存盆两地新定,需要设立州府,派遣官吏,诸事繁多。其中让这位安南王大皱眉头的是占城那边加急送过来的一道秘奏,这是占城镇守太监阮士连派人送来的,上面写的是占城王子摩诃贵来在宾童龙起事,占城各地纷纷响应,如今毗阇耶通向外面的道路已经断绝,只能靠海路进行接济,请王上速发援兵等等。

    郑可刚走不久,占城就乱了。难道孤就非用他不可吗?黎元龙心情烦乱的把这道秘奏扔至一边,这个阮士连,真是没用,占城的主力不是已经被郑可的大军消灭殆尽了吗?不过是一些残余势力死灰复燃而已,竟然吓成这样......黎元龙摇摇头,胸口一阵起伏不定。把郑可召回,固然是因为有传言他要在占城拥兵自立,但更重要的是明军的大队兵马已经南下,指向不明。还有大明靖远伯、总督西南军务的王骥,已率兵十余万自南都金陵出发,浩浩荡荡乘船数千艘溯江西上,已到了长沙。

    虽然细作探听的军情是大明集结军队讨伐的是麓川,可他不敢大意,毕竟安南与大明之间的关系没有正常化。在大明君臣眼里,安南的黎氏政权与麓川的思机发没什么两样,都是叛逆。说是讨伐麓川,可兵锋一转,由镇南关直入安南也不是不可能。之前因为与占城国打仗,安南半数以上的兵力都已南调,东京及以北的兵力薄弱,要是等明军真打过来,那可就大势去矣。黎元龙不敢托大,因此急召郑可带兵回京,哪怕就是舍了占城也再所不惜。最近黎简密报说东京城内大明锦衣卫的探子活动猖獗,似乎也印证了明军的目标可能会是安南。这让黎元龙着实紧张起来,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王上......”一位老太监走进来轻声说道。

    “什么事?”黎元龙心情烦躁,声音中也带着些火气。

    “郑太尉与丁大都督要见王上!”老太监被他的样子一吓,忐忑的答道。

    “他们两个一起来见孤?”黎元龙一愕,这两位老臣互相不对付,如今携手而来,让他感觉有些怪异。

    “老奴将他们分开两处,并未一起,”老太监道:“他们亦不知对方也来见王上。”

    “你做的很好,”黎元龙点点头,“他们有没有说因何事来见孤?”

    “两位大人听说四殿下被人掳劫,受了惊吓,心中不安,因此到王上这里想见见四殿下。”

    “哦?”黎元龙浓眉一挑,“他们的消息倒灵通,腿脚也蛮快的。”

    “王上,”老太监道:“这么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王上要不想见他们,老奴这就劝他们回去。”

    “见,为什么不见,”黎元龙一笑,“孤要不见他们,他们会更加不安的。”

    “这是为何?老奴不懂。”

    “郑可的女儿和丁列的儿子因为阿诚的事当时和杨牧云一起,现在杨牧云被关进了京抚司大狱,他们自然不得不来了。”黎元龙笑道。

    “那两位大人是为杨牧云说情来了?”

    黎元龙微微摇头,“不,一个小小的都统制如何劳烦得了两位当朝一品大员?”

    “那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撇清自己的家人,”黎元龙道:“过来探探孤的口风,看杨牧云究竟是不是因为掳劫王儿获罪,以此再想对策。”

    “哦,原来是这样,”老太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那王上准备先宣哪位大人过来呢?”

    “让他们一起到孤这里。”

    “一起?”老太监一怔。

    “对,一起,”黎元龙浓眉一扬,“还不快去!”

    “是,是......”老太监忙转身去了。

    ————————————

    郑可与丁列同时看到对方出现在养心阁的御案前时,不由俱各一愣。

    “两位这么晚到孤这里来,是有什么要事吗?”黎元龙笑着起身看了看两边的椅子,“两位爱卿请坐。”

    “谢王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就座。

    “王上......”两人又是同时开口,听到对方出声,又同时住口,不悦的互相看看。

    “两位爱卿难得同时到孤这里来,就不要再做无谓争执了,”黎元龙看看郑可,“郑爱卿年纪大些,就由郑爱卿先说吧!”

    “王上,”郑可说道:“臣听说有贼人掳劫了四殿下,不知四殿下怎样了?伤着没有?”

    “郑爱卿也听说了?”黎元龙假装诧异,“满朝公卿现在无人知晓此事,爱卿是听谁说的?”

    “唔......是小女告诉臣的。”郑可迟疑了一下回道。

    “令爱又是如何知晓的?”

    “她说她亲眼目睹杨统制打跑了贼人,救下了四殿下,只是不知为何杨统制为何被关入京抚司大狱了?”

    “是阮晟叫人把他抓起来押入京抚司大狱的,”黎元龙目光转向丁列,“阮晟身为爱卿以下的副都督,这一定是出于爱卿的授意了?”

    “臣对此事一无所闻,”丁列忙道:“臣当时约束各部将士各归本营,怎会知晓城里发生的事?这是犬子告知臣的,只是不知个中详情......”顿了一顿,“四殿下现在如何?有没有受伤?”

    “孤的王儿现下很好,不劳两位爱卿挂心了,”黎元龙说道:“阮晟抓杨牧云不过是一时误会,黎简已彻查清楚,杨牧云与掳劫王儿一事无关,相反他救了王儿,孤还要好好奖赏他。”

    听黎元龙这么一说,郑可与丁列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杨牧云获罪,郑玉和丁煜谁也跑不了。京抚司的手段可是让每一位安南官员都闻之心惊,不下于大明朝的官员谈锦衣卫色变。

    “贼人真是越来越猖獗了,”郑可忿忿的道:“竟然胆敢对四殿下下手,这王宫的禁卫一定要加强才好。”

    “贼人并不是闯入宫中,”黎元龙道:“吴充媛领着王儿去延祐寺还愿,贼人是在那里动的手。”

    “延祐寺?”丁列皱了皱眉,“这么说是有人知道娘娘带着四殿下去到那里,派人伺机掳劫。”

第六百五十九章 王的心思

    “吴充媛与延祐寺方丈的供述都是说王儿他在接近莲花池时被潜伏在水中贼人劫走,”黎元龙说道:“可见是有人早有预谋埋伏在那里,伺机对王儿不利。”

    “那贼人也一定是知道四殿下身份的,”郑可思索道:“布局之人的背景当非寻常。”

    “呃?”黎元龙看着他道:“莫非爱卿已猜出背后主使的人是谁了吗?”

    “这个......臣如何能猜得出来?”郑可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爱卿不必讳言,”黎元龙看了丁列一眼,“你与丁爱卿都是先王驾下的老臣,何分彼此?”

    “王上......”郑可犹豫了片刻说道:“没有证据臣如何敢胡言乱语?不过有一点臣斗胆请王上思量,万一四殿下有个差池的话,究竟谁会最得利呢?”

    此言一出,黎元龙的眉峰一动,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太尉像是意有所指呀!”丁列乜了郑可一眼道。

    “本侯没提任何人的名姓,大都督不要想歪了。”郑可哼了一声。

    ......

    看着两人斗嘴,黎元龙沉默不语。他心里知道郑可口中意有所指的人是谁,不过他的话原本也没错,万一黎思诚不在了,最得利的人会是谁呢?眼下王室最大的事是立储,可自己虽然把阮氏英扶上后位,却并没有立她所生的黎邦基为世子,此事朝野议论纷纷。

    黎元龙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黎宜民为废后杨氏贲所生,现母子二人皆已贬去谅山府。次子黎克昌为贵人裴氏瑄所生,自小呆呆傻傻,连话都说不大清楚,素来不为黎元龙所喜,三子黎邦基为王后阮氏英所生,性格有些顽劣。四子黎思诚的母亲就是充媛吴氏玉瑶了,母子俩谨小慎微。

    按说黎元龙立阮氏英为后,册立其所生的黎邦基为世子就顺理成章。可这位安南王有自己的考量,鉴于之前杨氏贲闹出的乱子,他不想过早的再立世子,因此把世子位给空出来了。没有确立世子的身份,这就说明其他儿子也有机会成为世子。母尊子不贵让阮氏英心生危机感,使这位安南王后视其她生了子嗣的嫔妃为竞争对手。杨氏贲与黎宜民被贬出了东京,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黎克昌是个傻子,黎元龙不会立一个傻子为世子,因此裴氏瑄母子也不会对阮氏英母子产生威胁,剩下的就只有吴氏玉瑶和其所生的黎思诚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黎元龙会从黎邦基和黎思诚兄弟两人中选择一个作为世子。但要是黎思诚出了意外呢?岂不是继承世子位的就只有黎邦基一人?想到这儿,黎元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郑可的话并非无的放矢,黎思诚要是不在了,得利最大的便是阮氏英母子和她背后的阮氏家族,阮炽身为相国,位列文臣之首,要是再扶自己的外甥黎邦基上位的话,那整个安南朝廷岂不尽操于阮氏之手?

    黎元龙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还在唇枪舌剑两位股肱之臣,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好了,二位别吵了,免得伤了和气。”

    见王上开了口,郑可与丁列两人方安静下来。

    “两位爱卿,”黎元龙目光看着他们道:“孤这里还有一件大事,你们来替孤参详参详!”

    “不敢,王上请讲!”郑可与丁列一齐躬身肃立。

    黎元龙回身从御案拿起占城镇守太监阮士连的那道秘奏递至二人面前,“你们看看,帮孤出出主

    意。”

    郑可与丁列同时伸出手去,互相看了一眼,手伸出一半便停下了。

    “你们这样,是要孤为你们打开吗?”黎元龙脸现不悦之色。

    “臣不敢!”两人齐声道。转向对方,“太尉,您先请!”

    “不,还是大都督先请!”

    “好了,你们不要推了,”黎元龙不耐烦的看向丁列,“丁爱卿,这道奏折由你打开与郑爱卿一起参详!”

    “臣遵旨!”丁列接过那道奏折抻展开来向郑可靠了靠。

    两人的目光在上面扫视了片刻,两道浓眉一齐拧结起来。

    “王上,占城这么快就出乱子了?”郑可惊道。

    “是孤考虑不周,”黎元龙看着郑可道:“孤不该让爱卿你班师回来的。”

    “王上,臣年岁已大,精力不济,”郑可垂低了头道:“就是勉强留在那里,也不一定能维持住局面啊!”

    “太尉此话未免有些太谦了,”丁列冷笑,“恐怕太尉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吧?”

    “大都督一再用言语讥刺郑某,不知是何用意?”郑可昂然道:“臣对王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行了......”黎元龙蹙额道:“孤是让两位爱卿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在孤这里斗嘴的。”

    “王上,”丁列躬身道:“占城是太尉率军讨平的,既然现在又出了乱子,也理应让太尉重率军队前去平定。”

    “大都督人言可畏,”郑可也躬身道:“臣几番征战,心力憔悴,实再担不了如此重任。”

    “你们也都是两朝老臣了,”黎元龙沉下脸来,“如此军国大事便是这样搪塞孤吗?”

    “臣不敢!”

    “臣不敢,”丁列又加了一句,“太尉要是不敢带兵出征的话,臣愿亲自领兵南下讨伐那帮反复无常的占人。”

    “嗯,”黎元龙微微颔首,脸色稍缓:“太尉归来时所率之兵已分至所属各地,若要再行兴兵,又要重新聚拢并调集粮草器械......”顿了一顿,话音一转,“孤这里还有一道秘奏,是从北边来的,大明兵部左侍郎侯琎督率的京军数万已过剑门关,业已入川。还有大明靖远伯、总督西南军务的王骥,已率兵十余万自南都金陵出发,浩浩荡荡乘船数千艘溯江西上,已至长沙。”目光瞥了二人一眼,“二位爱卿以为明军的动向是哪里呀?”

    “这......”郑可看看丁列,见他也看着自己,便对黎元龙道:“王上,大明皇帝不是下了圣旨,说是要征讨麓川吗?”

    “话虽是不错,”黎元龙道:“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离我大越是越来越近了......”背着手踱了几步,“未雨绸缪,孤不得不防啊!”

    “王上顾虑的是,”丁列附和道:“明军的动向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应严加防范才是。”

    “那东京及附近的军队就不能再动了,”郑可一脸肃然的说道:“北边各州府还应加强防卫。”

    “照太尉这么说,占城那边的叛乱怎么办?”丁列转向他问道。

    “臣班师时,给阮公公留下了两万精兵,”郑可说道:“这些兵力安定占城各地或力有不歹,但集中起来防卫毗阇耶还是没问题的,毗阇耶曾是占城王都,城高墙厚,就算占人兵临城

    下也一时攻不进去。”

    “通向毗阇耶的陆路已经断绝,”黎元龙道:“两万人的给养如何输送?”

    “陆路不通,那就走海路,”郑可毫不犹豫的说道:“臣曾仔细查勘过毗阇耶,城东离海滨不过三里,到时我军船队驶近毗阇耶时,请阮公公派兵过来接应,把给养送入城内并不是难事......”抬头看向黎元龙,“王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明军动向,做好相应的防备,占城那里只有先放一放了。不过只要毗阇耶在我大越手中,以后缓出手来再行讨伐占人就可以内外夹攻,容易得多。”

    “嗯,”黎元龙点点头,“爱卿言之有理,我大越将士流血牺牲得来的土地不能轻言放弃,不过......阮士连这人难当大任,孤想另派一人接替他镇守毗阇耶,二位爱卿以为何人合适?”

    “王上,臣愿去!”丁列昂然道。

    “丁爱卿忠勇可嘉,”黎元龙赞道:“不过孤这里也离不开你......”目光看向郑可。

    郑可轻轻咳嗽一声,“臣愿为王上分忧,就怕朝内大臣非议,而且臣劳累过度,受不了海上颠簸......不过臣保举一人,定能胜任。”

    “谁?”黎元龙目光一闪。

    “副都督阮晟,乃阮只之子,”郑可说道:“此人年轻干练,定能够不辱使命。”

    “嗯......”黎元龙沉吟片刻道:“此事容孤好好想想,时候不早了,两位爱卿也回去吧!”

    “臣告退!”

    “臣告退!”郑可不忘加一句,“王上也请早些歇息,不可操劳过甚。”

    ......

    待两人离去后,黎元龙望着屋顶的横梁,忽然高喊一声,“孙士淼——”

    “老奴在!”老太监快步行至黎元龙身前深深一躬,“王上可是要歇息了?娘娘们的牌子......”

    “这个不急,”黎元龙打断他的话道:“去,把黎简宣来。”

    “王上......”孙士淼愕然抬起头,“是现在吗?”

    “当然,还不快去!”

    “可是这么晚了......”

    “孤的话你没听见吗?”黎元龙双眉一竖,“快去把黎简宣到孤这儿来。”

    “是,老奴这就去。”看见王上要发怒的样子,孙士淼不禁打了个哆嗦,忙退下去了。

    黎元龙轻轻吐出一口气,脸色更加惆怅,他急着要召见黎简的原因便是要他把黎思诚被掳劫的案子暂时先放一放。杨氏贲一案对他打击很大,这个女人竟然盼他早死,好让自己的儿子黎宜民上位。要是黎思诚的案子真牵涉到了阮氏英......他不敢再想下去,要应了郑可所说的话,那牵连就广了,说不定连相国阮炽都脱不了干系。那必然引起朝野震动,在如今可能存在的明朝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朝局不稳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必须把这件案子先压下去。待以后再行慢慢查探。

    今晚注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但杨牧云是个例外,这个晚上他睡的很好。牢房虽然限制了他的自由,但也给了他安宁,而这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足够。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蹑手蹑脚的来到牢房外,向里面安睡的杨牧云投去一瞥后,便转身消失了。

第六百六十章 处处机心

    “太尉一番言语真是厉害,”出了养心阁,丁列话语中不无嘲讽的冲郑可说道:“不动声色的就把王后和阮相一族都捎带上了,佩服呀佩服。”

    “大都督这番话郑某就不明白了,”郑可脸色如常,“郑某只是如实向王上禀报心中所想而已,至于谁暗中包藏祸心,就不是郑某所能置喙,王上自有明断。”

    “包藏祸心?”丁列一阵冷笑,“太尉恨不得把阮相和王后全部扳倒吧?”

    “大都督慎言,”郑可拉长了声调乜了他一眼道:“你我同殿为臣,这话可不能乱讲。再说大都督你姓丁,可不姓阮,你口口声声一个阮相一个王后,究竟什么意思?”

    “怎么,太尉心虚了?”丁列唇角一翘,“丁某只是想提醒太尉,凡事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好。王上倚重太尉不假,可更需要阮氏一族的支持,此消彼长,王上不会一直看顾你们郑家的,一旦......嘿嘿,王上万年之后,你就不怕郑氏全族被人捏于掌中吗?”

    “多谢大都督提醒,”郑可笑了笑,“王上春秋正盛,这以后的事你我这两个老家伙恐怕看不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想那么多也是无益。不过来日方长,我想王上今后一定子嗣繁盛,最后能够中意谁,也是很难说的事,你我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倒是大都督,家里只有一位独子,正当好好调教调教......”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令公子对小女很有意思,一直纠缠不休......”

    “姓郑的,”丁列额头青筋凸起,打断他的话道:“我丁家娶谁,也不会娶你女儿,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说罢一甩袍袖,忿忿的去了。

    “你看你看,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郑可摇摇头,“多少年了,这老脾气一点儿也没改。”

    ————————————

    郑可独自一人出了宫门,来到等候在外的马车前,车夫跳下马车,肃立于一边。

    郑可一掀车帘,上了马车。

    “是你?”郑可见车上端坐一人,不禁微微一怔。眼前之人便是那晚出现在他书房的人。

    “恭喜侯爷荣升为太尉。”那人朝郑可拱手一礼。

    “唔......”郑可脸一沉,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倚着门框边而坐,离他远远的。

    “大公子已到了东京,”那人捧出一紫檀木匣,放至郑可面前,“这是大公子让小人送给太尉的礼物,务必请太尉收下。”

    郑可连看也不看那木匣,目露异色,“你那大公子来东京了?这是王上的意思?”

    “若无王命,大公子岂敢离开封地?”那人说道:“大公子难得来一趟东京,还想亲自面见太尉呢!”

    “见就免了,”郑可脸色木然,“若是让京抚司的人见到,传到王上那里,对我对他都不好!”

    “太尉顾虑的是,”那人说道:“数日前小人代大公子送给太尉的礼单上之物,太尉一样都没派人去安源客栈里取,可否是嫌礼轻了?”

    “那些东西还是让你家大公子收回去吧,”郑可哼了一声道:“郑某想安安生生多活几年,不想漟大公子的浑水。”

    “太尉,”那人一笑,“您方才在养心阁对王上说的那番话,以为还能置身事外吗?”

    “你......”郑可瞪大了眼,脸色一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

    “太尉莫忘了大公子是从宫里出去的,”那人淡淡道:“宫里有些人心向大公子也没什么可奇怪。”

    “原来你们在宫里布有眼线,”郑可身子一震,“掳劫四殿下一事,是不是你们大公子派人干的?”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大公子与吴充媛和四殿下无冤无仇,怎会派人去行此事?”

    “你不必隐瞒了,”郑可看着他冷笑道:“宫里的事还能有你家大公子不知道的吗?”

    “害大公子被贬出京的是阮后,”那人道:“大公子恩怨分明,掳劫四殿下做甚?东京城内各方的耳目众多,尤其大明锦衣卫的探子活动猖獗,是他们掳劫的四殿下也说不定。”

    “你当本侯是三岁小儿吗?”郑可冷然道:“大越王室之争,大明恨不得越争越厉害,岂会插手帮阮氏坐大?若是阮后派人所为,一刀将四殿下杀了便是,劫来劫去又为人所救,岂不徒惹人怀疑?”

    “太尉高见!”那人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郑可目光逼视着他,“借掳四殿下之名,行中伤阮后之实,不正是你家大公子所希望的么?”

    “中伤阮后的,是太尉大人吧?”那人目光一转,“太尉大人在王上面前虽未指名道姓,可句句指向的是谁?王上和丁大都督难道都听不出来?”

    郑可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人知道太尉大人对联手我家大公子一事还是有顾虑,”那人道:“可太尉大人别忘了,丁列是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反对阮相和阮后的,您说给王上的那番话要是被丁列学给了阮相,那么阮相和阮后会怎样对待太尉大人呢?”

    “你在恐吓本侯吗?”郑可眯起了眼。

    “小人不敢,”那人道:“上次小人已经说过,阮只的死阮相是会把这笔账算在太尉大人头上的,如今太尉大人又说了那番话,这嫌隙只怕会更深了。太尉大人不想与阮相斗也是不成了,阮相有阮后和即将被立为世子的黎邦基,还有朝中和地方的很多大臣,连大都督丁列都站在他那一边。太尉大人身边有谁呢?”

    “看来本侯是不得不与你家大公子联合了?”郑可眉尖一挑。

    “太尉大人是明白人,有些话不用小人多说,”那人笑道:“大公子对太尉大人是诚心诚意,太尉大人也不要急于拒绝大公子的好意,毕竟您和大公子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

    “本侯对王上忠心耿耿,”郑可将那紫檀木匣又推了回去,“大公子的好意本侯心领了。这礼物本侯实不敢受。”

    “太尉大人,”那人笑道:“别忘了我家大公子也姓黎,危害大越社稷的事我家大公子是绝对不会做的。至于王上将来传位给哪位殿下,这大越江山终究还是姓黎的,这并不妨碍太尉对王上的一片忠心呐!”

    “范屯,你真是好口才,”郑可叹道:“本侯几乎快被你说动了。”

    “太尉过奖,”范屯笑道:“那大公子的这份礼物......”又将紫檀木匣缓缓推至郑可面前。

    “这份礼物本侯还是不能收,”郑可悠悠一笑,“你若真希望本侯站在你家大公子这边,这礼物还是拿回去的好。”

    “太尉大人的所作所为,不是已经站在我家大公子这边了吗?”范屯笑着拱了拱手,“太尉大人实在不想收的话,将来有机会

    还是亲自还给大公子吧,范屯告辞!”说着一掀车帘,纵身跃入夜幕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马车依然前行,车轮发出辚辚的声音。车夫甩着马鞭,似乎并不知道有人离开。

    郑可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了双目。

    ————————————

    不远处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内坐着一位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公子,他身子略显单薄,头发梳得油黑乌亮,相貌很是俊秀,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正是黎宜民,他左手拿着一块白色木雕,右手攥着一把小刀,刀锋薄而锋锐,修长有力的手指捏在刀柄上一刀一刀的在白色木雕上刻划着,刻划得很仔细。忽然,车帘一动,范屯悄无声息的入了来。

    黎宜民眼皮抬也没抬,依然专注的雕刻着手里的木雕。

    范屯也一声不吭,静静的跪在他面前。

    蓦然,车内的烛火晃动了一下,黎宜民停下了手,仍旧没有抬头看他,“东西他收下了?”

    “禀大公子,”范屯老老实实的回答:“太尉本不想收,是小人留下的。”

    “那也好,”黎宜民面色淡然的道:“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之他要面对现实了。”

    “大公子......”范屯迟疑了一下道:“杨牧云横插一手,把四殿下救了去,没有打乱大公子的计划吗?”

    黎宜民抬起头笑了笑,“他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不过这样也好,一切还是按照我们所希冀的发展,并没有出什么漏子。回来你和潘般要好生安顿好那几个人,最好别叫他们再露面了。”

    “是,大公子,”范屯又道:“那杨牧云被关入京抚司大狱之事,要不要派人告诉何启秀?”

    “不用,”黎宜民淡淡道:“杨牧云他不会有事的,但也不会很快放出来,恐怕要在京抚司大狱待上一阵子了。”

    “那是为什么?”范屯不解,“王上不是已经知道杨牧云是被冤枉的么?”

    “你呀,跟我这么久了,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吗?”黎宜民乜了他一眼,“人是阮晟抓的,现在放出来不是打这位副都督的脸吗?等阮晟离开了东京城,杨牧云自然就会被放出来了。”

    “阮晟是掌管东京卫军的副都督,怎么会离开东京城呢?”

    “他一定会离开的,”黎宜民一笑,“太尉大人不是推荐他出海督运粮饷器械去救援毗阇耶吗?父王想必已经拿定主意了。”

    “这......阮炽会同意吗?”

    “这已经由不得他了,”黎宜民目光一闪,“如果他敢提反对意见,只会更加坚定父王的主意......思诚被掳劫一事,已经使父王疑心是他和阮氏英所为,这个时候他再帮阮家人说话,只有更遭父王的猜忌。”说着拿起小刀在木雕上削去一块木屑,“这一刀郑可帮我先捅了,捅的好,省的我再花心思让父王去疑心他们,”嘴角微微一撇,“这次算是我欠了郑可一个人情吧!”

    “大公子高见,”范屯赞道:“没有了阮晟在大都督府,我们影响丁列可就容易多了。但这个人要怎生拉拢呢?”

    “这还得落在郑可身上,”黎宜民笑道:“丁煜不是喜欢郑可的女儿吗?如果能让他们两家结为亲家,丁列不就拉拢过来了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 郑可谋划

    “这......可能吗?”范屯道:“那可是互怼了一辈子的两个冤家,自先王起事时起就一直闹得不可开交。”

    “凡事不去做就永远不可能。”黎宜民的唇角翘起一抹不宜察觉的弧度。

    ————————————

    “阿爹,”郑可还未进门郑玉就急匆匆的迎了上来,“王上怎么说?您有没有跟王上讲牧云他是冤枉的?”

    郑可冷着脸没有吭声,径直走入大门。

    “阿爹,你倒是说话呀!”郑玉急道。

    “阿玉,”郑夫人责怪女儿道:“你阿爹刚从王上那里回来,你就不能停一停再问吗?”

    “阿昭,”郑可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郑昭,“把阿玉带回去严加看管,若再让她偷偷溜出去我唯你是问。”

    “是,阿爹。”郑昭上前便要去拉妹妹。

    “你放开我,”郑玉甩脱了他的手,一脸激动的拦在郑可面前,“阿爹,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以前对你太娇纵了,”郑可叹道:“又让你跟人出去学习武功,养成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再不圈一圈你,我郑家都要被你给拖累了。”

    “阿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若还认我是你阿爹,你就乖乖跟阿昭去,”郑可脸色一沉,“否则出了这个门,你不再是我女儿。”

    “阿爹,你说什么?”听了父亲的一番话,郑玉呆住了。

    “你阿爹现在心情不好,”郑夫人劝女儿道:“有什么话以后再问也是一样。”说着向郑昭使了个眼色。

    “阿玉,你别再气阿爹了,”郑昭也过来说道:“你私下里偷偷溜出府,这口气阿爹还没消呢!”

    郑玉珠泪盈盈欲下,转身掩面而走。

    “快去劝劝阿玉,别让她做什么傻事出来。”郑夫人推了一下郑昭,郑昭忙追过去了。

    ......

    “唉......”回到内室卧房,更衣后郑可长叹一声。

    郑夫人挥挥手让女使出去关上了门,向丈夫说道:“阿玉还未满十六岁,做事难免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侯爷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我生气又有什么用?”郑可摇摇头,“年轻人不知深浅,什么事都喜欢插上一手,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都不知道。”

    “怎么,王上真治杨牧云的罪了?”郑夫人问。

    “王上明察秋毫,断不会如此草率,”他看了夫人一眼,“你猜我进宫时碰见谁了?”

    “谁?”

    “丁列。”

    “是他?他也进宫去见王上吗?”郑夫人讶异道。

    郑可点点头。

    “他也要出面去保杨牧云?”郑夫人更奇怪了,“杨牧云可是你推荐的人,丁列怎会凑这个热闹?”

    “你呀,”郑可笑笑,“你们女人想事情就是这么单纯。杨牧云是下了京抚司大狱的,为什么?因为阮晟说是他劫持的四殿下,一旦定性,那可就是天大的逆案。而当时郑玉和丁列的儿子丁煜都在场,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丁煜应该把此事跟他老子丁列说了。所以丁列才会急着进宫去见王上。”

    “侯爷是说如果阮晟污蔑杨牧云的话,阿玉和他家丁煜都得牵连上?”郑夫人吃惊的瞪大了眼。

    “杨牧云要想脱罪,就得有人帮他做证。那他会供出谁是证人呢?”

    “原来......原来侯爷急着入宫并不是去为杨牧云讲情,而是跟丁列一样去探王上口风了。”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吧,夫人?”郑可看了夫人一眼,“这里是京城,处处暗流涌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捏住把柄。阿玉不懂事,你得多开导开导她。”

    “可她现在听我的话吗?”郑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女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做阿娘的很难再左右她了。”

    郑可又是叹息一声,“你我当时不该送她到云山祠慈琳道姑那里修习武功的,一去好几年,失了管教,再改性子就难了。”

    “侯爷,”郑夫人伸手轻轻抚在他的肩上,“当年阿玉体弱多病,要不是慈琳道姑救治,还不知能不能活到今天。慈琳道姑说过,阿玉的病光靠药石是不成的,还需修习内功化解病根。可人家的功夫能平白无故的传给外人吗?我们这才让阿玉拜在慈琳道姑门下,这几年下来,阿玉的病不也是全然好了吗?侯爷你南征时,阿玉跟着你,几次救你于危难......”郑夫人越说越两眼放光,“阿玉能有今日的造化,都是拜慈琳道姑所赐,我们感念人家恩情还来不及呢!”

    郑可苦笑着摇摇头,“夫人说的都对,可阿玉的性子能收一收就更好了。”

    “侯爷......”郑夫人倚着他身边坐了下来,“让阿玉嫁人吧,女孩子嫁了人,这性子自然也就收了。”

    “嫁人?”郑可看了夫人一眼,“莫非你已经替她寻摸着婆家了?”

    “侯爷碰见丁列的时候,有没有说起他家丁煜喜欢咱们阿玉的事?”

    “夫人莫要再提起此事了,”郑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那姓丁的说他家丁煜娶谁,也不会娶咱们女儿,要我死了这条心......”

    “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我还能骗夫人你不成?”

    “你们这些男人,”郑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器量还没有我们女人宽?几十年前的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一直记挂到今天。你们都曾在先王驾下并肩作战过,有什么看不开的?”

    “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跟我又有什么干系?”说起当年郑可脸色激动起来,“当年他和他兄长丁礼被明军围困,我不是不去救他们,而是得等其他几路援军一起到了才能出击,否则就凭我手下那千把人,上去也是送死。后来刘仁澍和黎银的兵马都到了,我们一起出击,把明军杀退,这才把他救了出来,他兄长丁礼却战死了。他可倒好,把自己兄长的死怪到我头上,说我见死不救,你说我冤不冤呐......后来先王也曾劝他,可他就是不听,多少年来,从未给过我好脸色。”说着摇头不已。

    “人家死了兄长,这口气自然难出,”郑夫人道:“可你也不能说他们兄弟为了争功才中了明军的埋伏......”

    “罢罢罢,”郑可一摆手,“过去的事再也休提,我郑可的女儿也不是嫁不出去了,非他丁家不可。京城里功臣勋贵家的青年才俊不少,夫人好好打听一个,总不致委屈了阿玉。他丁家的门,我

    郑家的女儿说什么也不会去登的。”

    “好了好了,你怎么还来劲了?”郑夫人嗔道:“侯爷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去上朝呢!”

    “你去看看阿玉,”郑可看着她道:“我怕阿昭哄不了她。”

    “我晓得了,”郑夫人道:“那是我自己生的女儿,不用侯爷你说妾身也会去的。”

    ————————————

    次日早朝,黎元龙端坐敬天殿内,召集群臣议事,提起占城危局和明朝大军南下的动向时,群臣莫衷一是。有说应该放弃占城的,既然占人不好管理,就封一个占人的王作为大越的傀儡好了,大越的军队全部撤出占城,集中力量应对明军南下。

    有人说占城不能放弃,毕竟大越将士流血牺牲打下的地盘就这么轻易的丢掉了,如何对得起牺牲的将士们。可现在这种微妙的时刻又不能调动兵马南下,最好从海上运送物资接济留守在毗阇耶的大越官兵。

    一听这话,户司总办杜绍桢忍不住了,上前列举出驻占城的两万大军一月吃穿用度。户司要供应东京周边及以北十五万大军的粮草军械就很吃力,再加上数百里外的占城驻军,实在有些吃不消。占城驻军的粮食应由他们就近解决。

    郑可当即反驳说占人坚壁清野,驻军如何就近解决。他们困守毗阇耶一隅,力量不足以扫荡外围。放弃占城更不可取,要是明军真打过来,占人在南边配合明军攻击怎么办?所以说只要守住了毗阇耶,就等于是楔入占人腹部的一颗钉子,占人无法他顾。

    众大臣吵来吵去,弄得黎元龙头大,见丁列站在一旁不语,便问他意见。

    丁列也不同意放弃占城,但北边的兵力不能调动,鉴于占城危急的情势,还是派一员大将去那里坐镇的好。郑可借机推荐副都督阮晟,说他年轻有为,是坐镇毗阇耶的不二人选。

    阮炽一听这话,责问郑可为何自己不去。郑可微微一笑,说自己南征占城时朝中流言甚多,不宜再去那里坐镇,阮晟若是去了,阮相和朝内的大臣应该会更放心些。

    黎元龙又问丁列意见,郑可不等他开口,就说丁列乃大都督,负责京城卫畿,不能轻易离开,让阮晟替他前去,则更合适。

    黎元龙见丁列沉默不语,就当他默认,当即拍板任命副都督阮晟为靖南将军,督运粮草军械从海路南下毗阇耶。

    朝堂之争总算告一段落。

    ————————————

    云山祠是一座道观,座落在东京城西面的云山上,山下湖水环绕,青山绿水,景色宜人。

    道教是在东晋年间由五斗米教的卢循传入安南的,那时安南还称为交州,之后不断有来自中原的道教人氏来安南落脚。

    最著名是宋末元初时,一位北方道士许宗道随商船避难来到安南,他的到来获得安南朝野的重视,当时安南陈朝陈仁宗封他为检校太尉平章事,清化府路都元帅,赐紫鱼袋。后元军来犯时,许宗道与安南军队的将帅在白鹤江剪发立誓,与神为盟,尽以心忠共报君上,结果击退元军,杀元将唆都。其后,陈朝君王更加崇信道教,屡次让许宗道举行黄斋仪,“投简于伞圆山,进龙璧于白鹤渊”。许宗道在云山上建云山祠,香火极盛。

第六百六十二章 狱中旧识

    作为云山祠的开派祖师,许宗道是一位传奇人物,在安南的地位相当于中原少林寺的祖师达摩,武当山的张三丰。其武功出神入化,尤其一身的剑术,在整个安南无人能敌。在元朝大军进攻安南时,正是他夜入元营,连败元军主帅唆都身边的十八位高手护卫,最后成功击杀唆都,迫使元军撤退。在安南民间,他就是一位神一般的人物,很多安南百姓家供奉的神位,就是这位许祖师。

    自他一战封神后,很多安南人希望拜在他门下,跟他修习内功和剑术。可他择徒极严,生平只收了三位弟子。其中一位就是郑玉的师父慈琳道姑的祖师。

    在云山祠的旁边有一座别院,别院里竹林殷茂,溪水环绕,一间竹庐隐然其间,给人以飘然出尘的感觉。这是云山祠的掌教专门僻出来供慈琳道姑居住的,这里沉雅素静,与云山祠道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平常少有人来,很多常年来云山祠的香客都不知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日,一位衣饰华美的贵妇携婢女家人带着成箱的礼物来到别院门前,看着门口牌匾上“仙云居”三个大字,微微颔首,自言自语了一声,“应该就是这里,阿玉也曾经提过这个地方。”

    “请问夫人,”一位眉清目秀的女道童迎了出来,拱手一礼,“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专门来拜访慈琳仙姑的,”贵妇还礼道:“还望小师傅进去通报一声。”

    “真是对不住得很,”女道童脸带歉意的说道:“我师父她出去了,并不在这里。”

    “仙姑她不在吗?”贵妇讶异的问道:“她去哪里了,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女道童摇摇头,“师父她出外云游,没有一定的去处,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贵妇脸现失望之色。

    “夫人如有什么事要见家师的话,”女道童道:“屋内有纸笔,夫人不妨写下来,我封好了等家师回来再交予她过目。”

    “不用了,谢谢小师傅。”贵妇侧过身目光一转,“这些礼物......”

    “我师父从不收礼,”女道童说道:“礼物望夫人带回。还有,这里不方便待客,夫人如无别的事就请回吧!”欠身一礼,转身去了。

    “一个小道童竟这样倨傲,”贵妇身边的婢女不禁忿忿,“她也忒无礼了......”

    贵妇摆摆手,制止她再说下去,“阿叶,算了,跟一个童儿较什么劲,我们回去吧。”

    “可小姐那边......”

    “你们看好她也就是了,”贵妇叹了口气,“本指望请她师父来劝劝她,谁知仙姑却不在。”望着牌匾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怏怏不乐的去了。

    ————————————

    杨牧云在京抚司大狱中除了睡便是吃,然后便是练功,虽无所事事,但也悠闲自在,不知不觉数日已经过去。黎简像是把他忘了一样,再也没来看过他,而且也没有其他人过来跟他罗唣,不过伙食倒是一如既往的丰富,让他觉得在这监牢里的日子也不如何难过。

    这时,他盘膝坐在地上练了一会儿易心经上的内功,感觉神清目明,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轻飘飘的。

    又练了一柱香的时分,他睁开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息,“师父曾说我离内功大成还远,但不知现在处于什么境界,要是他能在身边指点我一番就好了

    。”正想着心事,忽听甬道里一阵脚步声响,他抬眼看去,只见两名身穿藏蓝色衣袍的官差押着一个犯人自甬道的尽头走了过来,一个典狱官满脸堆笑领着两个狱卒在前面带路。那两名官差趾高气扬,可见身份特别,他们藏青色袍服上的云山浮海纹路与黎简官服上的纹理类似。杨牧云心中一动,这两人应该就是京抚司的,能亲自押送一个犯人入狱,可见这个犯人非比寻常。仔细看了看,却见那个犯人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孔,瞧不清楚相貌。

    他们来到杨牧云这间牢房前停住了脚步,杨牧云屏住了呼吸,“他们不会把这个犯人跟我关在一起吧?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有人能陪我说说话了。”

    典狱官一挥手,一名狱卒拿出一串钥匙“咔”的一声开了对面一间牢房的锁。

    “进去——”那两名官差推了一下那个犯人,犯人脚步踉跄的进入囚室。

    “你们要好生把他给看好了,”一名官差对典狱官说道:“指挥使大人亲自吩咐过了的,这个人可不能出丝毫差池。”

    “两位大人放心,”典狱官笑道:“只要把他安顿在这里,我会每天亲自看看,决不会让他出一点儿差错。”

    两名官差点点头,转身去了。

    “你们都听见了,”典狱官冲着两个狱卒道:“这个人可是上面下了命令要精心看管的,你们的招子可都得给我放亮点儿,盯紧喽,明白没有?”

    “头儿,”一名狱卒嘻笑道:“这还用交待吗?进这京抚司大狱的哪个不身份显赫?结果最后还不是没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就是,”另一名狱卒道:“咱这大牢里曾关过先王的两位辅政大臣,官阶还是大司马和大司徒,当时上面不也是说要好生看管吗?最终人都死在了里面也没见上面问一声,草草的用两条席子裹了出去......”

    “行了行了,你们哪儿那么多废话,”典狱官呵斥道:“上面怎么交待咱们就怎么听,他死了是自己命短,可不能砸在咱们头上。上面不问是不问,一旦问起来,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说着话渐渐走远。杨牧云听了感到一阵好奇,看着对面牢里的犯人,心中暗道:“这是个怎样的人,不知得罪了谁才被关进来的。”

    锦衣卫的诏狱里关的也都是朝中犯了事的勋贵大臣,其中很多都是被冤枉的。因此看着对方,杨牧云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憎恶。

    忽然那个犯人呻吟一声,抬起头,把垂在面前的长发捋至一边。

    借着甬道中微弱的烛光,杨牧云终于看清了的脸庞,不由浑身一震,“是你?”

    那人也听到了杨牧云的声音,向他这边看来,四目相对,他怔了怔,“怎么是你?”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陶吕猜。

    “你怎么进来的?”这一句两人同时发问。

    陶吕猜一笑,说了句,“你先说。”

    “我是被人冤枉才进来的,”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这话你相信吗?”

    “来这里的人又有谁不喊冤?”陶吕猜笑了笑,“在你们大明锦衣卫的诏狱里你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诏狱我倒没去过,”杨牧云道:“不过我在东厂的厂狱里待过,那里堪称人间地狱。”

    “看来你还是一个挺不安分的人,”陶吕猜笑道:“不过我倒觉

    得他们把你抓进来一点儿也不冤,他们完全可以把你当成一个大明的探子。”

    “那你呢?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来?”杨牧云问道:“存盆已经归附了安南,连索朗少主都已经降了,你......”

    “我没有被抓进来的必要,是吗?”陶吕猜目光闪烁,“我之所以进来,不是因为存盆,更与索朗少主没有任何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

    陶吕猜悠悠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陶吕猜道:“我要是真说了,你恐怕就没机会出去了。”

    “唔......”见他闪烁其词,杨牧云脑海里一闪,想起在至灵县集市那几个变戏法的杂耍艺人劫持小郑皓一事,他们提的要求就是用小郑皓换陶吕猜。后来回东京后事情突变,自己被阮晟诬陷关在了这里,而郑玉也被郑可禁足在府内,可以说两人都无法跟外界再产生任何联系。屈指算算日子,应该三日早已过去,不知对方还会再生什么法子来救眼前这位身份扑朔迷离的人。

    “陶先生既然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杨牧云道:“难得我们又在这个地方相聚,杨某总算不寂寞了。”

    “彼此彼此,”陶吕猜也道:“希望我们的运气好些,能够有一天活着出去。”

    “那我们就比一比谁的运气更好。”两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人说了很多话,陶吕猜在大明京师的国子监里待过几年,学识渊博,跟杨牧云这位读书人很说得来。两人谈天说地,引经据典,探讨了很多学识,而关于对方的身份底细,谁都没再提一字。

    “南京靖难庙堂登,征服夷蛮霸业成。遣使西洋邦列国,迁都北地创中兴。典修文治追唐室,疆拓军功赛汉廷。伟略雄才千古帝,昌平皓月照长陵。”

    一日,陶吕猜背负着双手在牢中朗朗念起了这首诗。

    “你居然会背我朝太宗皇帝的诗文?”杨牧云惊讶道。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陶吕猜道:“当年国子监祭酒董子元就天天让我们外邦的学生背太宗皇帝的诗。说起来你们太宗皇帝作的诗意虽然浅显了一些,可是气魄雄浑,与一般的风月词句不可同日而语。”

    “太宗皇帝一生征战沙场,”杨牧云脸现憧憬之色,“大明的盛世就是在他手里创造的,那时天下万国来朝,是何等的风光。”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陶吕猜道:“若是太宗皇帝还在,这安南国就还是大明的交趾行省。”

    “或许吧,”杨牧云道:“不过我朝当今皇上发奋图治,想要重现太宗皇帝时的辉煌。”

    “哦?杨公子见过大明皇上?”

    “嗯,”杨牧云点点头,“皇上年轻睿智,是一位圣明天子。”

    “那......如果有机会出去的话,你能有办法让我见见你们的皇上吗?”

    “你见皇上干什么?”

    “我......”陶吕猜刚吐出一个字,就听甬道那头传来了脚步声。

    两人放眼看去,就见典狱官领着两个狱卒走了过来。他们来到两人的监牢处站定,典狱官的目光看向杨牧云,吩咐那两个狱卒,“把牢门打开!”

第六百六十三章 传讯京师

    “咣啷——”一声铁锁落地,典狱官冲杨牧云笑笑,“杨统制,请随我来吧。”

    “是去提审吗?”杨牧云站起身,整整衣衫问道。

    “杨统制说笑了,”典狱官道:“下官是送您出去的。”

    “哦?”杨牧云闻听愣了一下,这么多天来他待在这里一直无人问津,以为事情有变,心中正思忖对策,谁知却得了这么一个喜讯。

    “这么说本官无罪了?”杨牧云下巴微微一扬。

    “杨统制,”典狱官道:“上面下令将您释放,下官也是遵令行事,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走吧。”

    刚走出牢门,就听陶吕猜一笑,“看来你的运气还是比我要好些。”

    ————————————

    大明京师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的一个偏院里养着一排鸽笼,每个时辰都会有专职校尉去察看一遍,看有没有传递信息的鸽子飞回。如果有,便解下鸽子腿上绑缚的竹管,递至指挥使大人办公的地方。

    马顺这里应该是整个京师除了内阁和司礼监之外最繁忙的地方,大明全国甚至漠北、西域、朝鲜、日本、安南还有缅甸等地秘密刺探的情报都汇集到他这里。无论多忙,马顺都会一一过目,从中拣出较重要事情,分派给下面人去做。

    这日,下面的职官将飞鸽传书端至马顺的桌案上,马顺将封好的竹管一一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逐一过目。蓦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张信纸上,上面有一个人的名字,赫然便是“杨牧云”。

    “他居然还活着。”马顺的双眉微微拧了一下,仔细将信纸看了一遍,长身而起,揣起信纸匆匆去了。

    ————————————

    紫禁城谨身殿,上完朝后朱祁镇便会来到这里办公,在接见了几位内阁大臣,听完他们的奏报之后,他便一头埋在御案上批改奏折了。

    “朝鲜国王李祹遣陪臣安进等奉表贡马及方物......”朱祁镇眉头一皱,将奏折扔至一边,嘴里嘟囔了一句,“这点小事扔给礼部就行了,呈到朕这里做甚?朝鲜使臣年年都要来,每来一次都要朕过目吗?”

    正要伸手去取另一道奏折,眼前一黑,目光被一双温柔的小手给遮盖住了。

    “熙媛,你又来捣乱。”朱祁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整个皇宫大内也只有这个妹子敢来这里跟自己开玩笑。

    只听格格一声娇笑,朱熙媛松开手闪至一边,“皇帝哥哥可真聪明,不用看也知道是我。”

    朱祁镇哼了一声,“在这里也只有你敢跟朕胡闹。”抬眼看了一下她,朱熙媛身子长高了,变得亭亭玉立,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罩在她纤细的娇躯上,别有一番风韵。脸上不施任何脂粉,依然清秀可人,满头秀发挽了一个道髻,用一根翠玉簪子别住。

    “你这身打扮准备穿到何时呀?”朱祁镇问道。

    “我这身穿戴难道不好吗?”朱熙媛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子,顽皮的眨了眨眼,“皇帝哥哥,我每天都要在三清祖师面前给太后、您、皇后还有刚出生的小侄儿祈福,这身打扮才显得庄重,对不对?”

    “你每天祈福的只怕还有一个人吧?”朱祁镇板起了脸,“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朱熙媛娇俏的脸庞一黯,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朱祁镇叹了口气,一脸怜惜的看着她道:“熙媛,朕这里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说不定他已经......”

    “不会的,”朱熙媛两行珠泪夺眶而出,“他决不会有什么事的,皇帝哥哥,你不要乱说。”

    朱祁镇双眉蹙起,正不知该如何劝这个妹子,只见小云子快步进来禀报道:“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求见。”

    “马顺?”朱祁镇双眉一轩,正了正身子,“宣他进来。”

    “是,万岁爷。”小云子退了下去。

    “皇帝哥哥,”朱熙媛用锦帕抹了一下脸上的珠泪,欠了欠身,“我不打扰你了,熙媛告退。”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

    ......

    “微臣马顺叩见皇上,”马顺一进来便跪下叩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祁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马卿家,你来见朕有何要事呀?”

    “皇上,”马顺起身说道:“占城那边已经起事,摩诃贵来打起占城王族旗号,从者甚众,占城各地大部光复,只剩下王都毗阇耶还在安南人手中。”

    “好哇,”朱祁镇兴奋的站起身,“有摩诃贵来的牵制,就不怕安南人与麓川勾结一处,对我征南大军不利了。”

    “皇上圣明,”马顺说道:“还有一事......”

    见他欲言又止,朱祁镇双眉一挑,“讲——”

    “是,皇上,”马顺垂首道:“据我锦衣卫安南千户何启秀发来的消息,他在安南都城东京找到了杨牧云。”

    “你说什么?”朱祁镇身躯微震,目光炯炯盯着马顺,“杨牧云在安南?”

    “是的,皇上,”马顺道:“据飞鸽传书上讲,杨牧云随逆贼的船一直向南,在海上遇见了风暴,落水漂至安南的......”说着从身上掏出那张信纸呈至御案上。

    朱祁镇展开来看了看,眉峰一挺,一拍桌案叫道:“好小子,竟然在安南国混到了一份差使,有些乐不思蜀了。”

    “皇上,”马顺说道:“现在交趾千户所新立,人手缺乏,何启秀请示说能不能把杨牧云留在安南,听说杨牧云被安南王黎元龙任命为神武卫都统制,负责安南宫城卫戍。”

    “这是何启秀的意思还是杨牧云他自己的想法?”朱祁镇目光一闪问道。

    “这......臣不知。”

    “都统制是什么官儿?”朱祁镇又问。

    “大概相当于卫所指挥使一职,”马顺道:“不过安南一卫的兵马比不上我大明,只有一两千人,东京十二卫的人数多一些,也不过三千。都统制一职在安南是正四品。”

    “这么说跟你是差不多了,”朱祁镇瞥了他一眼,“这黎元龙比朕要大方,一出手便是正四品的武职,还带兵三千,怪不得杨牧云那小子想要留在安南不回来了。”

    “皇上,何启秀在书信上说杨牧云还是心向我大明的。”

    “但愿吧,”朱祁镇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抬首说道:“士为知己者死。黎元龙难得重用他,只要杨牧云不做不利于我大明的事,朕就不会怪罪于他,朕封给他的官衔还给他留着。他愿意待在安南就在那儿待着吧!”

    “皇上宽宏大量,”马顺道:“杨牧云一定会深感圣恩,忠心图

    报的。”

    朱祁镇笑笑,“朕倒很想看看,哪一天我大明真要征讨安南了,那小子会站在哪一边。”

    一听这话马顺脸色微变。

    朱祁镇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淡淡的说了一句,“对安南用兵朕现在还不会去考虑,总要平定了麓川,再收服了漠北的鞑子,等整个北疆安定了,朕才会想安南的事。”

    “皇上,”马顺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讲来,”朱祁镇看了他一眼,“就算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

    “是,皇上,”马顺说道:“据臣所知,安南国自唐末五代与我中原分离,已有数百年,前朝的宋元都已承认了安南国的地位,而且黎元龙一直派人来我大明上表,愿永为我大明藩属,皇上何不顺水推舟,敕封黎元龙为安南国王呢?”

    “你也认为朕应该跟黎元龙讲和?”

    “臣不敢。”

    “马指挥使,”朱祁镇目光看着他道:“你认为太宗皇帝尚在的话,会让那黎氏在安南称王吗?”

    “这个......”马顺垂下了头,“太宗皇帝武功盖世,四夷皆不敢对我大明生有异心。”

    “那你是说朕不如太宗皇帝了?”

    “臣不敢,”马顺忙道:“皇上英明神武,天下臣民无不敬仰。”

    “你也不用竟拿好听的来搪塞朕,”朱祁镇道:“朕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安南虽小,但也曾是我大明的土地。父皇在世时丟了安南,一直引以为憾,朕发誓一定把它再拿回来。朕要是承认了黎元龙为安南王,如何对得起太宗皇帝的在天之灵?这样一来,一些心怀叵测者有样学样,拿裂土分疆来要挟朕,朕都要一一答应吗?”

    马顺听的额角渗出了汗水,“臣愚鲁,臣不知轻重,臣不该逞一时之口舌,请皇上降罪。”

    “马指挥使,你要知道,朕是天子,不能如常人一样光想着趋利避害,有些事朕是不能回避的,就算一时做不到,也不能放弃。”

    朱祁镇的目光看向远处,“朕也不求功业能够远迈秦皇汉武,只求能恢复太宗皇帝时疆土也就了了,他日九泉之下也能够有颜面对我大明的列祖列宗。所以......”深深凝视着马顺,“安南的事你一定要多加关注,一有什么动向就马上来禀报朕。”

    “臣遵命!”

    “还有,”朱祁镇又道:“杨牧云在安南的事你一定要替朕守口如瓶,尤其不能让长公主知道。”

    “是,皇上。”

    “好了,你下去吧!”朱祁镇坐回到龙椅上。

    “臣告退!”

    马顺退下去后,朱祁镇正要接着批改奏折,忽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侧目看去,却见朱熙媛怔怔的站在他身侧。

    “熙媛?”朱祁镇微微一惊,“你不是回去了吗?”

    “要不是我在后面听到了,皇帝哥哥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朱熙媛并没有离开谨身殿,而是躲在后面的一根立柱后听到了他跟马顺的谈话。

    “朕也是为你好,”朱祁镇说道:“你跟杨牧云之间是不可能的,与其你一直想着他,不如朕替你们来做个了断。”

    “所以你就让他留在安南,永不回京,是么?”朱熙媛凄然一笑。

第六百六十四章 ?萝叙话

    “如果他想回来的话,”朱祁镇道:“现在人不已经在京师了吗?还用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告知朕他现在哪里?”

    朱熙媛默然。

    朱祁镇站起身来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放缓语气说道:“熙媛,要知道男人都是有抱负的,杨牧云也不例外。安南是个很重要的地方,需要一个独当一面的人物替朕好好盯住那里。杨牧云追击逆贼飘落到那个地方,应该是上天的安排,既然这样,那朕便顺水推舟,让他在那里施展便了。”

    朱熙媛身子一颤。

    “熙媛,”朱祁镇又道:“你是我大明的长公主,一言一行关乎我皇家的体面。不是朕不答应你跟杨牧云在一起,而是他已经不再适合做我大明朝的驸马了......”顿了顿,“就算朕答应,太后也不可能答应,群臣也不会答应,皇室宗亲们也会上书发对。因为一个杨牧云,你让朕站在全天下人的对立面吗?”

    朱熙媛贝齿紧紧咬着朱唇,几欲咬出血来,娇躯一晃,差点儿没有软倒。

    朱祁镇伸手扶住了她,侧目叫道:“小云子——”

    “奴才在,”小云子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

    “快扶长公主回去休息。”

    “是,万岁爷。”小云子上前欲要去扶朱熙媛。这位长公主手臂一缩,小云子扶了个空。

    “公主殿下......”小云子心中忐忑,不明所以。

    “皇帝哥哥,”朱熙媛目光看向朱祁镇,“你是因为我才一直贬他的官阶,是吗?”

    “他还很年轻,需要在外多锤炼锤炼,”朱祁镇淡淡道:“若他能跟过去做个了断的话,朕一定会重用他的。”

    “熙媛明白了,”朱熙媛向着他盈盈一礼,“熙媛想请皇帝哥哥恩准,到外面去修行。”

    “熙媛,”朱祁镇眉头一皱,“你就不要再胡闹了,现在整个宫里都在议论你的事,你还打算到外面弄的人尽皆知吗?”

    “我离开了,你和牧云君臣之间就不再有芥蒂了,”朱熙媛脸色木然,“臣妹是真心要遁入空门,望皇帝哥哥恩准。”

    “朕不准,”朱祁镇脸色沉了下来,“再有两年你就可以办成人礼了,到时朕会好好给你物色个驸马,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我不嫁,”朱熙媛大声道:“除了杨牧云我谁也不嫁。”嘤嘤哭着向殿外跑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朱祁镇胸中的一股怒气没处发泄,在小云子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还不快去帮朕好好劝劝长公主。”

    “是,万岁爷,奴才这就去。”小云子刚迈开腿,又被这位年轻的皇帝叫住,“要是长公主刚才说的话被朕从别人的嘴里听到......”

    “奴才就把舌头割了喂狗。”小云子说完屁颠屁颠的去了。

    朱祁镇长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怅惘。

    ————————————

    自清韵馆被查封了以后,?萝院就成了京师首屈一指的青楼妓馆。

    内院湖心岛的花厅,阵阵丝竹雅乐声如仙乐纶音,京师第一流的乐师奏出的乐曲,令人赏心悦目。

    一袭雪白的衣裳,细细一条青色丝带系在腰间,窈窕的倩影,正随着那节奏翩跹起舞,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

    流风之回雪。身影偶一回转,眉不描而黛,唇不画而朱,杏眼含烟,肤如凝脂,浅笑嫣然,宜喜宜嗔,这玉一般的人儿,正是?萝院新晋捧出的花魁碧柔。

    花厅里现在有很多看客,从他们华贵的衣饰和精心的装扮上看,都非寻常人。其中除了年轻公子外,不乏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但他们的目光都一瞬不瞬的盯在碧柔身上。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所有的男人都会忘了自己的年纪,流露出一种最原始的**。全场没有一丝喧哗。这位才艺俱佳的美人儿现在成了聚焦的圆心,其飘摇优美的舞姿牵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都看得如痴如醉。

    花厅里面的一道帘幕后,几双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形。

    “姑娘真有本事,”姚妈妈面向一位天仙般的佳人赞道:“把碧柔调教得如此妩媚动人,这一番功夫下来,非把那些达官贵人们迷的七荤八素不可。”

    “这是她自己的造化,”紫苏唇角微翘,“要想成为我?萝院的头牌,光有美色还不成,得才艺俱佳,这艺嘛首先得是舞乐,你以为男人最喜欢看女人什么?”

    “是是是,姑娘说的对,”姚妈妈道:“碧柔能在这人前露脸,也不枉了姑娘的一番苦心。”

    “她呀,不在背地里骂我就不错了。”紫苏轻笑道。

    “瞧姑娘您说的,碧柔这小蹄子还能作了精不成?”姚妈妈道:“大伙儿都是眼睁睁看着的,姑娘虽对碧柔严厉了些,但也是为了她好,不然的话她能有今天?”

    “要不是看她还有些可塑之处,我才懒得劳心费力呢!”紫苏说道:“绮晴的姿色不输于碧柔,可就是太容易动情了,这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真情,学起才艺来就有些神思不属。这一方面,碧柔要沉稳的多。”

    “姑娘是慧眼识俊才,”姚妈妈笑道:“依老身看,就是清韵馆那边不出事儿,柳云惜也得靠边站了。”

    “是么?”紫苏眸波一转,“她呀,是没人捧,全靠自己出彩。哪像我这里,还得义父帮我造势。”轻叹一声,“义父也真有面子,把全京城的权贵几乎都请来了,还好,碧柔没有给我?萝院丢脸。”

    “要是姑娘现在出去,全京城达官贵人的目光都得落在姑娘身上,”姚妈妈笑着说道:“准把柳云惜还有碧柔这小蹄子都晾在一边。”

    “你这个老货,”紫苏伸指一点她的额头,眼角洋溢着笑意,“没的拿我取笑,我都是已经嫁了人的人了,还说那些没力气的话作什么?”

    “要是老身在南都的话,就一定替姑娘把把关,”姚妈妈叹道:“决不能让姑娘这么轻易的就嫁了人。到现在......”摇摇头,顿口不语。

    “嫁都嫁了,还说那么多做甚?”紫苏轻叹一声,“没的惹人心里烦乱。”

    两人正说着话,韵儿走了过来。

    “姑娘,”她朝着紫苏欠了欠身,“宁公子来了,说要见您。”

    “他要见我?”紫苏眸子霎了霎,“他人在哪里?”

    “婢子斗胆,”韵儿道:“把他带到姑娘居处的会客小厅里候着。”

    “嗯。”紫苏螓首微点,转向姚妈妈。

    姚妈妈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在前面道:“姑娘去吧,这里有老身就行了,决不致出什么纰漏。姑娘放心便是。”

    “那就有劳姚妈妈了,”紫苏又叮嘱了一句,“外面那些人可都是京城里有身

    份的人物......”

    “这个不劳姑娘交待,”姚妈妈道:“他们中有些人呐可都是咱们这里的熟客,跟他们打交道老身知道怎么做。”接着一笑,“宁公子是个好人,对姑娘你也是关爱有加......”

    “你个老货真是嘴越发没遮拦了,”紫苏笑骂道:“竟敢拿我和宁公子胡乱编排,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要打要杀老身担着,”姚妈妈斜睨着眼笑道:“姑娘切不可让他等得久了。”看着紫苏远去的身影,哀叹一声,“希望姑娘忘了那个没福气的,好好接纳宁公子。”

    ————————————

    “你来了?”

    “嗯。”一见到紫苏,正在饮茶的宁祖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紫苏的剪水双瞳微微低垂,“你有什么事可以派人来传个讯儿,让我去外边和你会面,怎能劳烦你亲自登门呢?”

    宁祖儿淡淡一笑,“是我没有思虑周全,让妹妹多心了,不过有一件事想要急着告诉妹妹,所以就匆匆赶来了。”

    “什么事?”紫苏随即转念一想,声音微微发颤,“是他......有消息了吗?”

    “嗯。”宁祖儿点点头。

    “他......他在哪里?”紫苏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杨兄他很好,”宁祖儿面色淡然的说道:“只不过人在安南国。”

    “他在安南?”紫苏奇道:“他怎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我义父奉上命在安南重置锦衣卫交趾千户所,”宁祖儿道:“任命的千户你也认识,就是当初把杨兄从湖州带到南都的何启秀,他在安南王都东京碰见了杨兄,据杨兄说他随贼人的船一路向南,在海上撞上了飓风,他失足落水最后飘到了安南。”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紫苏问道。

    “何启秀在给我义父的信上说杨兄在安南遇着了贵人,得以面见安南王,听说安南王还封了他一个官。”

    “所以他便留在那里不回来了?”紫苏情绪安定下来,瞥了宁祖儿一眼道:“我看他在安南是碰到了艳遇吧?封官许愿连带佳人在侧,然后便乐不思蜀,对吗?”

    “这个......”宁祖儿不自然的笑笑,“何启秀给我义父的书信上没说,不过何启秀倒很希望杨兄留在安南,要知道交趾千户所新立,他正缺人手,杨兄文武双全,对何启秀来说正是一个好臂助呢!”

    “他是想让我夫君在那里当锦衣卫的卧底,是不是?”紫苏俏脸变色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凶险?安南与大明打了那么多年仗,双方早就视若仇雠,一旦被安南王揭穿了身份,我夫君他......”澄澈的眸子里泪水莹莹,差点儿没淌下来。

    “妹妹勿忧,”宁祖儿劝她道:“何去何从,我相信杨兄自有掂量......不过,站在杨兄的立场上,他可能真的不太愿意回来。”

    “为什么?”

    “妹妹你也看到了,”宁祖儿道:“杨兄在京城待的并不如意,因为与永清公主的事,皇上对杨兄逐渐疏远,最后干脆放了个礼部会同馆大使给杨兄。要是安南王真的重用杨兄的话,他留在安南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

    紫苏默然,宁祖儿说的很有道理,杨牧云是个有抱负的人,是不甘心在一个庸庸碌碌的地方待一辈子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梦楠遐思

    “其实我不希望他大富大贵,”紫苏幽幽道:“只求他平平安安的留在我身边过日子就行了。”

    “杨兄能如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也就好了,”宁祖儿笑道:“可惜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紫苏长长一声叹息,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难言之色,“我父亲当年就曾镇守过交趾,后来因无力弹压叛乱而率领军民败退回内地。遭到朝中大臣弹劾,获罪下狱,郁郁而终。没想到我的男人也去了交趾,唉......”

    “妹妹有什么要对杨兄说的可以写下来封好,”宁祖儿道:“我想办法请义父通过何启秀转交给杨兄。”

    “不用了,”紫苏微摇螓首,“他一心奔自己的前程,我还跟他有什么好说的?”话音一转,“他在安南的消息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妹妹是怕我让她也知道吗?”宁祖儿目光一闪笑着说道:“妹妹多心了,就凭你我的交情,我还能巴巴的把他的消息先告诉旁人么?”

    “那就好,”紫苏道:“还请宁公子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这......不妥吧?”宁祖儿目光流转,“要知道周梦楠毕竟是杨兄的正室......”见紫苏俏脸一沉,下面的话就没再说。

    “他待在安南又不回来,你到处乱讲什么?”紫苏没好气的道:“这不是多让几个人平白无故的为他担心吗?”

    “是,妹妹说的对。”宁公子忽然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的和其她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尤其她极爱这个男人的情况下。

    “宁公子,”紫苏嫣然一笑,“多谢你亲自过来告诉我夫君的讯息,今晚你就别走了,我找个人来陪你,好不好?”

    “不用不用,”宁祖儿笑道:“妹妹还要跟我这么客气吗?那岂不是太见外了?我还有事,这就告辞!”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强留了,”紫苏甜甜的笑道:“我送你!”

    两个人刚出了院子,一条人影掠过墙头,没入了夜色中。

    ————————————

    杨兰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已有几个月了,自从杨牧云和胡文广没了音讯,她就病倒了。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突然音讯全无,这个打击换作谁也接受不了。

    周梦楠对她的病很是操心,到处请名医为她诊治,百忙之余除了过来开言劝导外,还亲自端药喂药,这让杨兰感动不已。

    “姐姐可好些了?”这日晚间周梦楠又来到杨兰的床前问道。

    “梦楠,”杨兰没有答话,而是一见她就问:“我弟弟和文广他们有消息了吗?”

    “姐姐勿要担心,”周梦楠握住她的手道:“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哦......”杨兰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姐姐的药你们可按时喂过了?”周梦楠转向立于一边的宁馨和黛羽问道。

    “小姐放心,都喂过了,”宁馨道:“邵郎中说,天气渐暖,还是多带姑奶奶出去走走,这样对她的身体康复很有好处。”

    “嗯,”周梦楠点点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用点心,用钱的话只管到素月那里支取就是了。”

    “夫人,”黛羽迟疑了一下对周梦楠道:“姑奶奶一直说要回湖州老家,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唔......”周梦楠看向杨兰,“姐姐勿要多想,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陪你一起回去可好?”

    “你是一个大忙人,我怎能劳烦你呢?”杨兰叹道:“你在京城的生意越做越大,怎好让你撇下大事陪我一个废人?”

    “看姐姐你说的,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吗?”周梦楠脸色有些不高兴道:“你是我相公的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我进了杨家的门,就是杨家的人了,你这样说不显得生分么?”

    “梦楠呀,是姐姐不会说话,”杨兰脸带歉意的笑笑,拉着周梦楠的手道:“爹娘年纪都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牧云和文广下落不明,我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京城和湖州隔这么老远,要是万一......”轻轻啜泣起来。

    “姐姐,”周梦楠劝道:“您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您也要把身体养好再说呀,就这个样子又怎生上路嘛!爹娘那里我已派了人去照顾,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梦楠,”杨兰感动的道:“我弟弟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只是可惜他......”

    “他不会有事的,文广也会没事的,姐姐不要想太多......”周梦楠又安慰了她一番,待她睡了,才悄悄的出了来。

    “黛羽,”周梦楠转向她说道:“相公他一直没有讯息,你有什么打算?”

    “夫人是要赶我走吗?”黛羽身子一颤,一张俏脸变得煞白,“是大人把我从凤鸣院里赎出来,我这一生一世都是要侍奉大人的。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可相公他一直没有音讯,”周梦楠道:“你还年轻,不替自己想一想么?”

    “我......我希望能跟着大人和夫人,大人暂时没有消息,我侍奉夫人也是一样的,”黛羽嗫嚅道:“只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小姐,”宁馨有些不忍道:“黛羽虽出身青楼,但人还是很本分的,您就收留她吧。”

    周梦楠轻叹一声,看着黛羽道:“你要是拿定了主意,不后悔就行。若能好好做事,我会像素月、宁馨一样待你。”

    “谢谢夫人!”黛羽欠身盈盈一礼。

    “好了,你们去吧!”周梦楠衣袖轻挥,“姐姐那里离不开人,你们要好生照顾她。”

    “是!”黛羽和宁馨齐声应道。

    ......

    “素月,”一回到自己房中周梦楠便道:“写给王公公的礼单送去了吗?”

    “小姐放心,早送去了,”素月迎上来笑道:“那老太监乐得跟什么似的,直夸小姐您懂事呢?”

    “不得无礼,”周梦楠轻叱一声,随即问道:“你有没有替我问问相公的消息?”

    “问了,”素月道:“王公公说他已私下里让东厂和锦衣卫遍布全国的眼线打探老爷的讯息,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到他这里。”

    “这么说还是没有相公的消息了。”周梦楠感到有些失望。

    “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素月道:“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今儿您够累了。”

    “嗯,”周梦楠颔首道:“你下去吧。”

    “小姐,不用我陪你吗?”素月眨眨眼眸问道。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我去了,”走到门口素月又转过身来,“小姐有什么事可随时叫我。”

    ......

    周梦楠并没有急着上床

    歇息,而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烛火怔怔出神,自杨牧云失去消息后,她无时不刻牵肠挂肚,用尽了一切手段和渠道来打探杨牧云的下落,可都杳无音信。

    “他现在究竟怎样了呢?会不会......”

    忽然,梳妆台的铜镜里闪现出一条人影。

    “谁?”周梦楠霍然起身,抓起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转身看去。

    “姐姐不识得我了么?”来人冲她微微一笑。

    周梦楠定了定神,仔细看时,那人一身夜行装,形体窈窕纤细,眉眼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是媚儿妹妹,”周梦楠又惊又喜,“妹妹怎么今日有暇到姐姐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林媚儿,只见她笑着说道:“来姐姐这里自然是有事,否则也不登你三宝殿了。”

    “妹妹快坐,”周梦楠拉着她坐了下来,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妹妹有什么事只管说,只要姐姐我能办到就责无旁贷。”

    林媚儿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吸了一口,赞道:“好茶!”眸波一转,“我不喜跟人绕弯子,就跟姐姐直说了吧,我此番来呢,给姐姐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姐姐想不想听?”

    “好消息?”周梦楠眸子一亮,“好妹妹,你就赶快说吧,就别逗姐姐了。”

    “这消息我也是刚刚听到的,”林媚儿娇笑一声,“姐姐猜猜会是什么?”

    周梦楠略微思忖了一下,莹白如玉的俏脸闪现出一抹激动的红晕,“难道是......难道是我相公他有消息了?”

    “姐姐真聪明,”林媚儿赞了一声,“不愧是商界的翘楚,什么事一点就透。”

    “他......他哪里?现在怎样了?”周梦楠声音激动得开始发颤。

    “牧云他现在安南国。”林媚儿道。

    “他到了安南了?怪不得大明各地都没有他的讯息,”周梦楠道:“相公他......还好吗?”

    “据说挺好的,”林媚儿说道:“他在安南的王都东京,听说还见了安南王,安南王封他了一个官儿。”

    “这我就放心了......”周梦楠拍拍自己的胸口,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凝视着林媚儿道:“你的消息倒灵通,是怎么打听到的?”

    “这是无意间听到的,”林媚儿笑道:“是锦衣卫的宁祖儿得到消息后去了?萝院,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紫苏。”

    “原来是锦衣卫的消息,”周梦楠自语道:“那应该是无误了。”

    “要不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在安南王都设了一个千户所,也不会打探到这个消息,”林媚儿道:“宁祖儿出身于南镇抚司,镇抚使沈云是他的义父。这个消息他自然知道的很快。”

    “多谢妹妹告知,姐姐在这里谢过了。”周梦楠欠了欠身。

    “本来我不想多事的,”林媚儿说道:“可紫苏不想让你知道,而且要宁祖儿不要告诉别人,我不忍心把你蒙在鼓里,所以就来了。”

    “呃......”周梦楠眸子霎了霎,转身从床榻上翻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来,“妹妹带来的消息,不是我轻易能够言谢的,这些珠宝首饰,就请妹妹拿去戴吧!”打开匣子,里面璨然生光:项链上的珍珠颗颗都有指头肚大小,还有翡翠玉镯,金钗银簪......一匣子的珠宝首饰少说也值几万两银子。

第六百六十六章 叔侄话别

    “姐姐把我的为人看得太轻了,”林媚儿目光一扬,把珠宝首饰匣子推了回去,“我说过,只是不忍心姐姐被蒙在鼓里,并不是为了这区区身外之物而来。”

    “妹妹高风亮节,岂是为了些许之物来帮姐姐的?”周梦楠一脸动情的说道:“我没妹妹的本事,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感激......妹妹这么漂亮的人,打扮起来一定更美了。这些东西只是姐姐的一点儿心意,就算妹妹你不告诉我相公的消息,我也是要送给妹妹的。”

    “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林媚儿站起身,“话已说完,我这便告辞!”

    “妹妹你等一下......”周梦楠连忙说了一句。

    “姐姐还有事?”

    “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但说无妨。”

    “相公自上次从漠北回来后,人消沉了很多,”周梦楠道:“问他也不跟我细讲,后来听说皇上委派他到礼部会同馆任了一位大使......”叹息一声,“我人虽不在官场,却也知道这样不入流的一个小官只需吏部下一道公函即可,不用皇上亲自出面的。”

    “皇上这样做自有他的用意,”林媚儿道:“姐姐不必想太多。”

    “妹妹与相公自漠北一路出生入死过来,”周梦楠道:“他心中所思所想想必妹妹也已深知,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皇上这样对他,难免让他寒心。他在安南如果得到重用,应该不会再想着回大明了。”深深凝望着她道:“妹妹能不能答应我去一趟安南?”

    “姐姐是有话要对他说吗?”林媚儿问。

    “不光是这样,”周梦楠握住了她的手,“妹妹是与相公一路拼杀过来的,他能从漠北安然回到京城,少不了妹妹从旁协助。他一个人在安南,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我实在不放心。”顿了顿续道:“妹妹本领高强,能不能答应姐姐在那里好好照顾他?”

    林媚儿俏脸一红,缩回了手,满脸羞涩道:“姐姐这话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哪有万里迢迢去一个异邦照顾他的道理?”

    周梦楠一笑,“我从未把妹妹你当成过外人,还请你不要跟我见外的好。相公能得你相助,是他的福气......”轻轻叹了口气,“相公的姐姐现在卧病在床,须臾不能离开人照顾,等她好了,我便送她回湖州老家。公公婆婆也年纪大了,总不能身边一直无人侍奉,我毕竟是杨家的儿媳,总得陪他们一阵子。相公那里我实在是顾不上了,还望妹妹不要推辞的好。”

    “这个......让我好好想想。”林媚儿咬着嘴唇,心儿扑通扑通乱跳。

    “好,我也不迫你,”周梦楠笑道:“天色太晚了,妹妹如不嫌弃,我们同榻而卧如何?”

    “这不合适吧?”林媚儿嗫嚅道。这位飒爽英姿的侠女难得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梦楠眸波流转,“有妹妹你在身边陪我,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

    安南东京码头,几十条大船准备扬帆。

    在一艘最大的座船上,刀枪林立,戒备

    森严。阮炽与阮晟叔侄俩站在船头正说着什么。

    “你此番南去毗阇耶,一定要牢牢的把兵权握在自己手中,”阮炽告诫道:“阮士连是王上身边信任的内官,你也不要把跟他的关系搞僵了。”

    “是,侄儿晓得。”阮晟应了一声,紧接着一拳砸在船头的桅杆上,“都是那姓郑的老杀才,要不是他对王上进了谗言,王上又怎会把我掉离东京?”

    “阿晟,你又沉不住气了,”阮炽眼中露出一丝责备之意,“现在你发泄这些又有何用?徒增怨气罢了。”

    “侄儿就不明白了,”阮晟道:“王上不是不信任那个姓郑的老杀才吗?怎么又对他言听计从了?”

    “王心难测啊!”阮炽叹了口气,“听丁列跟我说,那姓郑的对王上讲掳劫四殿下的人可能是王后主使......你想啊,三殿下与四殿下才刚发生冲突后没几天,四殿下就出了事,难免不使王上往王后身上想。”

    “那这样会不会真的影响阿英姐在王上心中的地位?”阮晟担忧道。

    “暂时还不至于,”阮炽冷笑一声,“这毕竟只是揣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不过王上已对我阮家起了戒心,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杨牧云抓起来扔进京抚司大狱,让王上以为我阮家急于找个替罪之羊......”

    “可当时杨牧云确实抱着四殿下啊,而四殿下又昏迷不醒......”

    “你还说,”阮炽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有人给他作证是他救了四殿下的,其中的一个证人便是丁列的儿子丁煜。”

    “他......他怎么会......”阮晟吃惊的瞪大了眼。

    “他怎么会出言给那杨牧云作证,是吗?”阮炽冷哼一声,“因为他喜欢上了郑可的女儿郑玉,为了讨好她,他自然会为杨牧云作证了。而且升龙府的捕快也证实他们几人当时在一起,你说,这让王上如何去想?”

    “黎简这个人可真有手段,”阮晟咬牙切齿道:“平日里对叔父您毕恭毕敬,谁知在这关键时刻一点儿也不给我们阮家脸面。”

    “他这个人是忠于王上的,并不是我们阮家,”阮炽淡淡道:“只要三殿下还没坐上王位,朝中的一些人就永远不会真正的倒向我们阮家。”

    “既然王上知道杨牧云是冤枉的,”阮晟不解道:“可为何还不把他从京抚司大狱里放出来?”

    “王上只是不想让你难堪而已,”阮炽瞥了侄儿一眼,“人是你抓的,在你面前放出来不是打你的脸么?如今你即将乘船南下,看着吧,你这前脚一走,后边杨牧云就会被放出来了。”

    阮晟一怔。

    “你也不要多想,”阮炽道:“王上用得着我阮家的地方还很多,你此番南去,一定要仔细的应对那些占人,切不可坠了我大越的国威。”

    阮晟叹了口气摇摇头,“听说摩诃贵来拥众十数万,已光复了占城大部,阮士连带着两万残兵困守毗阇耶。王上就给了我五千人,能有什么作为?”

    “如今明军数十万大军南下,兵分数路汹汹而来,动向不明,我大越全军严阵以待,”阮炽拍拍侄儿的肩道:“王上能挤出五千人给你已经很难得了。何况

    都是一些精兵强将,你的老部下钟镇国也给了你,还有神翼卫都统制蔡弘羿......他们可都是东京十二卫里的精锐呀!王上还是挺向着你的。你与阮士连汇合后,不要急于跟摩诃贵来交战,只要守住毗阇耶就是胜利。毗阇耶曾是占城王都,城高墙厚,摩诃贵来人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你运筹得当,他们就攻不进来。”

    “要能给我五万人,”阮晟眯起眼说道:“我定把摩诃贵来贼众全部歼灭,将占城重新置于我大越辖下。”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阮炽眉角一扬,鼓舞他道:“不过现在先要忍耐,等北边的威胁一除,我定当奏请王上派一支大军南下,与你里应外合,到时平复占城的首功就是你的。”笑了笑,“要是明军真的大举攻来,东京城就首当其冲。你远离了是非漩涡,说不定还是一件幸事。”

    ————————————

    杨牧云出狱后,发现东京十二卫有了很大变动,原来负责宫城宿卫的神武、神勇、神策、神翼四卫的半数精锐兵力都已调拨给了副都督阮晟随其南下。四卫余下的兵力调至城外整顿,而天威、兴国、昭武、保捷四卫调至城内担任宫城防卫。

    他的神武卫抽调最多,包括钟镇国在内的两千人都上了南下的战船,只给他剩了一千人。但杨牧云心中甚是欣慰,毕竟没了钟镇国掣肘,指挥这支兵马要容易得多。自他那日在校场露了一手,神武卫官兵都对他收了小觑之心,表面上都对他恭恭敬敬的。

    与大明军制不同,安南的卫以下是所,一所二十队,每队二十五人,一所共五百人。所的最高统兵官为总制,队首为都尉。安南一卫一般统辖两到四所的兵马,东京十二卫每卫统辖六所。钟镇国带走了神武卫四所兵马,只给杨牧云留下两所共一千人,声势大不如前。

    杨牧云只在府军前卫出征塞北时带过兵,也不过是一总旗,下辖五十人,后来与于谦、罗亨信的宣大军汇合,于谦曾交给过他一千人,他率领那一千精骑飘忽如风,屡立战功,为宣大主力撤入长城以内做了很好的掩护。所以他在面对这一千安南神武卫官兵时,一点儿也不心怵。

    第一天上任,他吩咐两名总制率领手下官兵整齐列队,亲自视察官兵。

    看着整齐的军列,他暗暗点头,安南军队以步兵为主,只有都尉以上才配坐骑,声势自然远远不如以骑兵为主的明军宣大兵马。但其精气神却是不输明军。

    两名总制一个姓黄,一个姓柯,两人当着杨牧云的面演练兵马,倒是进退井然。

    杨牧云性子随和,丝毫不端架子,吃饭时端着碗和士兵们坐在一起,因此很快和下层士卒打成一片。

    每天一早他第一个站在神武卫的黑虎旗下,训练时也不骑马,和士兵们一起徒步跑操。不几天,人人都对他另眼相看。觉得这位新任都统制平易近人,都愿为他效力。

    “这杨牧云不是一般人呐,”丁列远远见了说道:“其深得用兵之法,本督还怕他管束不好部下,看来我是多心了。”

    “他以前一定是带过兵的,”黎简站在丁大都督旁边说道:“恐怕就算是太尉也对其底细知之不深。”

第六百六十七章 初得军心

    “当当——”杨牧云挥刀正与一名身材健硕的汉子比试刀法。

    这名汉子是黄总制麾下的一名副总制,名叫赖山,刀法了得。军阵演练完毕后,便展开了个人之间的比武较技。

    赖山武艺非凡,在连胜了几场后,便指名要向杨牧云这位新任都统制挑战。

    新官上任,事关军中立威,容不得杨牧云回避。杨牧云微微一笑,接受了对方挑战。

    全卫千余官兵瞪大了眼睛,要看看这位少年上司的武艺究竟如何?

    “喂,兄弟,你说他们谁会赢啊?”几名士卒窃窃私语。

    “那还用说,”一名士卒说道:“当然是赖副总制了,论身手他只是比起原来的钟副统制稍逊而已。咱这位新统制年纪轻轻,哪会是他的对手?”

    “嘘——,别说了,快看。”

    ......

    杨牧云与赖山你来我往,刀光迸处,已过了十几个照面。赖山的刀法势大力沉,舞动起来虎虎生风。而杨牧云招式轻灵,在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暴击下每每化险为夷。

    见自己的每一击都被对方轻轻松松躲过,赖山的心中不免焦躁起来,大喝一声,再不留手,刀光更显凌厉。只见他刷刷刷一连劈出七刀,逼的杨牧云连退七步,紧接着横刀一挥,直欲要把对方拦腰斫为两截。旁观众人一阵惊呼,有的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刀光闪处,杨牧云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赖山一愕,正懵懂间,陡觉脖颈一凉,一柄雪亮的刀锋已架到了他颈下。

    “赖副总制败了......”一名士卒惊呼道。

    赖山侧目看去,杨牧云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你......”赖山张口结舌。

    “赖山,你败了,”黄总制沉着脸道:“还不快把刀扔了。”

    “是——”赖山有些不服气的把刀掷于地上。

    “赖副总制武艺高强,本官胜的侥幸,”杨牧云撤刀笑道:“承让承让!”

    “下官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赖山拱了拱手,退回本阵。

    “大人的武功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众官兵纷纷赞道。

    杨牧云微笑面对大家的赞誉。

    “大人,”一名士卒来向杨牧云通报,“大都督与指挥使大人来了。”

    “哦?”杨牧云目光扫向黄总制与柯总制,“快,整队,迎接大都督和指挥使大人。”

    ......

    “下官恭迎大都督,指挥使大人!”杨牧云领神武卫众将士列队出迎丁列和黎简。

    “杨统制你带兵带的真是顺风顺水呀!”丁列翻身下马,捋须笑道:“本督还怕你初来乍到无法服众,看来本督是多心了。”

    杨牧云笑了笑,“大都督,指挥使大人,请!”

    三人来到军帐中,杨牧云挥手让众将退下,请丁列上坐。黎简立于丁列身侧,并不就座。

    “杨统制不但射术高超,而且武艺高强,”丁列看着他笑道:“那日钟副统制没能领教你的高招,是他的幸事。”

    “杨统制

    ,”黎简目光一闪,“我观你的武功身法非寻常军中技艺,不知是从何处学得?”

    “下官年少时曾遇一江湖异人,”杨牧云含糊应道:“传了下官一些武艺,不成想有朝一日也能用在军中。”

    “难怪......”黎简与丁列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知大都督与指挥使大人前来,下官没能远迎,还望两位大人不要见怪!”杨牧云道。

    “杨统制不必拘礼,”丁列道:“本督今日无事,只是随便出来走走,看好碰到黎大人,索性就一同前来了。”

    “那日杨统制出狱,”黎简微微一笑道:“本官没能前去,心中好生放不下,就陪大都督过来看看,杨统制,让你在本司大狱待了那么些日子,可真是苦了你了。”

    “有黎大人关照,下官实感激不尽,”杨牧云朝他拱手一礼,“下官在此谢过了。”

    “不必不必,”黎简摆摆手,“杨统制能够苦尽甘来,实仰赖王上英明,本官不过照章办事。杨统制可千万不要心中怨恨本官呀!”

    “黎大人言重了......”

    “杨统制,”丁列目光看着他道:“由于阮副都督要押送粮草军械南下增援被困于占城的我军,所以抽调了你麾下的四所人马,你心里不会有怨言吧!”

    “大都督,”杨牧云直了直身子,昂然道:“军队是大越朝廷的军队,是王上的军队,但有所命,本官上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丁列一拍桌案,目露精光,“这几日杨统制好好整顿一下所部,本督不日就要北上,到时你就带队随行吧!”

    “是!”杨牧云抬头问道:“大都督,可是要与大明开战了?”

    “这个嘛......”丁列目光一转,“杨统制不必担心,本督不过是例行巡边,你只需做好应有准备即可!”

    “是!”杨牧云应道。

    ————————————

    丁列走后,杨牧云把大都督的军令传了下去,要众将士做好准备。

    看着黄总制和柯总制一脸凝重的样子,杨牧云不禁问道:“大都督以前也经常巡边吗?”

    “大都督是主要负责东京卫戍的,”黄总制道:“轻易不离东京,要是出外巡边的话,说明有重大变动。”

    “什么变动?”

    柯总制迟疑了一下道:“三年前,边境太原镇的农得泰、闭克绍酝酿兵变,当时的阮只大都督借巡边一举将其扫平。”

    “唔......这么说边境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对吗?”杨牧云问道。

    “这个......不好说,”黄总制道:“最近一直有哨探传来消息,明军数路大军正在南下,动向不明。大都督巡视边境检查军备也是有的。”

    “呃......”杨牧云陷入了沉思,要是真与大明开战了,他要如何做抉择呢?

    ......

    夜幕再一次降临,官兵们默默在做开拔前的准备,虽然大都督府没有定下具体的出行日期,可是他们得随时做好准备。

    家在东京城内的,就临时告假回家,与家人话别。

    杨牧云也在入夜前进了

    东京城,径直向郑府行去。

    在东京城的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对这里的大街小巷很是熟稔,于是很快便到了郑府门前。

    在抬手敲门时,他心情复杂,与郑玉之间的事,他知道让郑可很是为难。可今日不得不来,毕竟他是由郑可的举荐,才能到军中任职,饮水思源,他是要登门拜谢的,何况可能几日后就要随大都督向北开拔,来道声别也是应该的。

    府门一开,一位老家人看到杨牧云时不禁一怔。

    “老人家,我有事要见侯爷,烦请您通报一声。”杨牧云道。

    “你请稍候。”老家人并没有让他进来,而是把门掩上,进去通报了。

    杨牧云站在门外,心内微起波澜,郑可会不会见他?他没有把握,要是从此不再相见,自己心中岂不有愧?正徘徊间,门再一次开了。

    “杨公子请随我来。”那老家人道。

    ......

    郑可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杨牧云的。他一见到杨牧云时,脸上还是那样一副和蔼的笑容。

    “杨统制多日不见,听说已回到军中,真是可喜可贺。”郑可笑道:“你能想到本侯这里来,难得难得......”手一指,“坐吧!”

    “多谢侯爷,”杨牧云身子微微一躬,“下官能有今日,多亏了侯爷提携,侯爷的恩德,下官永世不忘!”

    “杨统制言重了,”郑可说道:“你能到神武卫中任都统制一职,那是王上的恩典,以后你只需忠心报效王上,好自为之。”轻轻一句话,似与杨牧云划清了界限。

    “侯爷不管对下官有什么误会,下官始终对侯爷感激不尽,”杨牧云一脸坦诚的说道:“与郑小姐之间的误会,非下官所愿,还请侯爷原谅。”

    郑可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杨统制就不要再提了,你能有今天,本侯也替你高兴。今后的路如何走就全凭你自己了,本侯现在兵权旁落,恐怕以后帮不了你什么。”

    “侯爷你威望素著,”杨牧云神态恭敬,“现在又逢多事之秋,王上倚重侯爷之处甚多,侯爷切不可如此丧气。”

    “哦?”郑可目光一闪,“杨统制莫非有什么事要与本侯说吗?”

    “大都督过几日就要出京巡边了,”杨牧云道:“点名要下官带队随行,因此下官特来向侯爷道别。”

    “呃,这个时候大都督要出去巡边?”郑可眉头微蹙,“可是边境出了什么变故?”

    “下官不知,”杨牧云道:“大都督一离京,侯爷就请多多保重。”

    “嗯。”郑可点点头,“那你一路也要多加小心的好,毕竟北边边境情势复杂,凡事多个心眼,切不可莽撞行事。”

    “多谢侯爷指教,”杨牧云一脸诚恳,“下官初来安南不久,对这里的形势还不太明了,因此想请侯爷多多提点一下。”

    “这个你得多问问大都督,”郑可微微一笑,“我这里不好与你多说什么,不过有一点,一切听令行事,切不可自作主张。”

    “是,下官谨受教。”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杨牧云想问问郑玉的情况,可终究没能开口。

第六百六十八章 化外高手

    “大都督真的要带上他吗?”在大都督府中黎简问丁列。

    “当然,”丁列眼皮微抬说道:“你刚刚也见识了此人带兵的能力,而且他的身手也不错,就算黎大人京抚司中的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可他是一个明人。”黎简提醒道。

    “这一点王上不也明白吗?”丁列不以为意的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知道神武卫都统制一职是王上的一道诏旨任命到此人身上的,本督不敢用他,岂不是质疑王上?”

    他把王上这顶大帽子抬出来,黎简也不好说什么了。

    “大都督,”黎简话音一转说道:“此次巡边,你可是提前觉察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黎大人一向消息灵通,”丁列悠悠道:“想必已经探查出了什么,本督正想请教。”

    “不敢,”黎简说道:“下官的职责主要担负东京城的安全,至于边境一带,实在是鞭长莫及。”

    “黎大人的话不尽不实呀,”丁列看了他一眼,“黎大人的京抚司都快赶上大明的锦衣卫了,要说我大越还有黎大人不知道的事儿,别说本督,就连王上也不会信吧?”

    黎简干笑两声,“大都督实在是太抬举下官了,下官可没大都督想得那样无所不能。”

    “本督这里倒不用黎大人操心,”丁列道:“倒是郑可,你可得多盯着一点儿,此人包藏祸心。本督即刻就要离开东京,阮副都督又去了占城,阮相一个人可不是他对手,小心他在东京城一手遮天呐!”

    “大都督说笑了,太尉大人对王上忠心耿耿,现下又卸了兵权,又能有什么作为?”黎简淡淡道。

    “黎大人可不能大意,”丁列嘿然说道:“郑可久经沙场,军中尉官以上多出自他的门下,就连东京十二卫中亦复不少,这些人关键时刻会听谁的,黎大人得心中有数的好。”

    “多谢大都督提醒,”黎简一笑,“不知大都督北巡需要带多少兵马?”

    “东京十二卫共计三万六千人,”丁列目光闪动,“阮副都督带走了五千,本督也不好多带,只需杨牧云的神武卫两所兵马便是。”

    “什么?”黎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都督就带一千人去,这......这未免有些太托大了。边境情况复杂,现明军南下动向不明,一些势力蠢蠢欲动......”

    “但东京城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丁列打断他的话道:“非常之时,东京的守卫力量不能低于三万。本督走后,黎大人一定要护卫好王上,还有,军权千万不能让郑可染指......”

    “这个嘛大都督放心,”黎简双眉一扬,“王上英明,自有决断,只是大都督北上巡视要多加小心。边境上的一些土酋在我大越与大明之间摇摆不定,要是听说了明军南下的消息,难免会蠢蠢欲动,对大都督不利呀!”

    “这个不劳黎大人提醒,”丁列唇角微微一勾,“本督心里有数。”

    ————————————

    杨牧云从郑府出来时,心中些微有些失落。他不知道郑玉现在怎样了,可又不能在郑可面前问起。他并不是对郑玉怀有难以割舍的情愫,而是希望她能够不再为自己而与家人对立。

    斜月初升,在杨牧云身后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他的身影在万家灯火的东京城内,是那样的孤单寂寥。

    在这异国他乡,杨牧云想起了远在

    大明的亲人,爹娘在湖州不知身体可好。还有姐姐,她在大明京师的周梦楠处,梦楠一定会好好待她,但胡文广却下落不明,若是找不到他,如何去见姐姐。还有莫不语,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自出征漠北就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可海上的那一场飓风,他和胡文广一样失去了音讯。自己一定想办法找到他们才成。

    最让他忧心的是要带兵随大都督丁列北巡,这要是真与大明兵戎相见,自己该当如何抉择?

    “希望只是一般的巡边,”杨牧云暗暗祷告,“皇上只是对麓川用兵,必不会波及到安南。”

    眼前一条人影飘忽闪过,他忽地心中一紧,退后两步,紧紧握住刀柄。

    “你就是杨牧云?”声音清越而尖厉,似是出自女子之口。

    杨牧云借着月光凝神看去,那人一袭杏黄道袍,麻鞋绑腿,发挽道髻,但是其上却又戴着个竹笠,垂下的纱帷直到颈部,遮住了她全部裸露在衣外的肌肤,她手执拂尘,隔着垂纱隐隐可见她如电般的双目。

    “是个道姑。”杨牧云心中微觉诧异,真不明白大晚上的怎么会跟一位出家人撞在一起,而这位道姑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一抱拳,“正是在下,不知仙姑如何知晓在下的名讳?”

    道姑没有言语,身形甫动,霎时便到了杨牧云面前。手中拂尘上的细丝如根根钢针般朝杨牧云脸上扫来。

    杨牧云大惊,实在没想到这道姑一言不发便即动手,而且出手极快。当即身形疾向后退去,“呛——”的一声,拔刀在手。

    “唰——”那道姑如影随形欺到他面前,手中拂尘扫中了他握刀的手腕。

    杨牧云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握刀的手差点儿拿捏不住,让刀脱手而出。大骇之下,身形拔地五尺,远远斜移至两丈开外。

    那道姑却没有再迫来,帷隙随风而动,一道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嗯,不错,有两下子。喂,你的师父是谁?”

    杨牧云感觉被她拂尘扫到的手腕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中一凛,立刻回道:“家师不愿提及他的名讳,在下亦不知,还请前辈见谅!”

    “是么?”那道姑话音一落,身形已消失不见。杨牧云瞳孔一缩,屏住呼吸,刚一提刀,头顶风声飙动。一抬眼,那道姑如苍鹰搏兔般自他头顶坠落,一柄拂尘似撒开的网罩向杨牧云的天灵盖。

    “欻——”杨牧云头一偏,手中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冷厉的光弧,削向对方的双足。谁知那道姑的足尖在杨牧云的刀锋上轻轻一点,人又倏忽不见。

    杨牧云蓦然转身,刀闪电般反劈向自己身后。

    “蓬——”的一声,他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噔噔噔——”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猛吸了一口气,方调匀气息。

    “咦——”那道姑目露诧异之色,“易心经?你竟然会易心经的功法,你跟朱文奎是什么关系?”

    “朱文奎是谁?”杨牧云一怔,他师父从未提过自己名讳,所以那道姑一说出这个名字,他感到很是陌生。

    “你还想隐瞒吗?”那道姑说道:“能把这样重要的功法传授给你的人,除了朱文奎还能有谁?”

    “前辈,”杨牧云怔忡道:“家师确实从未跟在下提过他的名讳,家师叫朱文奎吗?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道姑见他相貌不似作伪,轻轻哼了一声,对他说了一句,“跟我来!”身形微动,人已在十余丈开外。

    杨牧云略一迟疑,纵身追了上去。

    那道姑轻功绝佳,踏过墙头房顶如履平地。杨牧云使尽全力才勉强跟得上,心中暗暗惊诧,“这道姑是谁,好像知道我的师承来历。她的武功好生厉害,仿佛比之师父也不遑多让,不知她要我跟她去作什么?”

    那道姑来到一堵城墙根下,拂尘一摆,人轻飘飘的拔地两丈有余,不等势衰,拂尘一扫墙缝,人又高高跃起,稳稳的落在墙头。

    杨牧云看得好生佩服,而他飞跃上高高的城墙之时中间停顿了三次。

    出了城后,两个人影在旷野之中纵越如飞,不多时便到了一个湖边。那道姑衣袖微摆,人如蜻蜓点水般跃过了湖面。

    杨牧云的轻功还未达到如此造诣目光在湖边扫视了一下,从一棵树上摘下一把树叶,拈起一片屈指一弹,树叶便“嗤”的一声飘落在湖面上,杨牧云飞身跃起,足尖在叶片上一点,身子弹起丈余,又一片叶子屈指弹出,落在前方脚下湖面上......

    待他到了对岸,那道姑早就候在了那里。

    杨牧云脸微微一红,“在下武功粗浅,劳前辈在此久等。”

    “像你这般年纪武功就达此境界已很难得了,”那道姑看了他一眼说道:“想当年你师父与你一般岁数时也未必达到此地步。”

    “前辈与我师父相熟吗?”杨牧云问。

    那道姑不答,转身朝一座山上疾驰而去。

    “前辈......”杨牧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只得收住口,紧蹑了过去。

    两人在山石树丛中穿梭,不大会儿工夫便来到了山顶,杨牧云放眼看去,这里有一座庭院,竹林殷茂,溪水环绕,一间竹庐隐然其间,给人以飘然出尘的感觉。

    “前辈就住在这里吗?”杨牧云问道:“不知把晚辈叫来这里做什么?”

    那道姑一声不吭,自一道院门进了庭院,杨牧云也跟了进去,抬眼望了一下院门的牌匾,上写着“仙云居”三个大字。

    两人走到竹庐前时,从里面出来一位一位眉清目秀的女道童,她一见那道姑便上前恭恭敬敬一礼,“师父......”

    那道姑点点头,“你师姐呢?她现在可好?”

    “师姐她喝了药,刚刚睡下......”女道童的话还未说完,就听里面一个声音说道:“师父回来了么?”一个娇俏的人影闪现在竹庐门前,“师父......”刚开口吐出这两个字便顿住了,一双剪水双瞳怔怔的看着杨牧云。

    杨牧云见了她不禁大吃一惊,“你......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眼前之人竟然是郑玉。

    “牧云——”郑玉欣喜的扑上前去,一头扎在了杨牧云的怀里。

    “唔......”杨牧云立时有些手足无措,“大小姐,旁边有人。”

    郑玉脸一红,离开了他的怀抱,抿着嘴唇羞涩的看了一眼那道姑:“师父......”

    “人我给你带来了,”那道姑似笑非笑,“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女道童看看郑玉,又看看杨牧云,一脸不解。

    “阿离,你愣在那里干什么?”那道姑道:“还不快烧茶去。”

    “是,师父。”女道童转身离开了。

    “你......跟我进来吧?”郑玉咬着嘴唇对杨牧云说道。

第六百六十九章 竹庐夜话

    竹庐里面陈列简单,打扫得纤尘不染,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张道士的画像,那道士头戴冠巾,须发飘飘,外形清瘦,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郑玉指着靠窗的一张竹席对杨牧云说道:“牧云,坐吧。家师的居舍有些简陋,希望你心里不要介意。”

    “哪里,”杨牧云来到竹席上盘膝而坐,“前辈是个爱好风雅之人,就怕我这一俗人玷污了前辈的清净。”

    两人隔着一张小几相向而坐,郑玉拈起几上的茶壶为杨牧云斟了一杯茶。

    “对了,”杨牧云目光看着她道:“我方才听前辈问起你喝药的事,你病了吗?”

    “我没事。”郑玉淡淡的回应了一声。

    “我方才去你府上拜望侯爷,”杨牧云道:“想问起你的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你在这里。”

    “你去见我阿爹了?”郑玉眸光一闪。

    “嗯,”杨牧云点点头,“过几日我会带兵随大都督北巡,临行前我特地去拜访一下侯爷,顺便......”

    “顺便什么?”

    “顺便想问一下你,”杨牧云道:“看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郑玉笑了,笑得很甜,“其实......能看到你我很高兴,自从听说你被抓入京抚司大狱,我一直夜不能寐,阿爹阿娘把我关起来哪儿也不让去,多亏了师父把我带到这里。现在看到你没事了,我这心也就安了。”

    “那位前辈是你师父吗?”杨牧云向竹窗外看了一眼,“她的武功可真高,我在她面前几无还手之力。”

    “你跟我师父交手了?”郑玉忙问,“可被伤到了没有?”

    “还好,”杨牧云苦笑了一声,“前辈手下留情,不然我就惨了。”

    “我师父轻易不与人动手的,”郑玉笑道:“你能迫得她老人家出手,也是有真本事的。”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杨牧云转开话题,“大小姐因为我而与侯爷和夫人反目,我内心实在不安。希望大小姐能够与家人尽释前嫌......”

    “你是想做这个和事佬吗?”郑玉轻轻一笑,眼帘微动,“我不过是到师父这里来散散心,又能与家里生什么嫌隙了?”

    “那就好......”杨牧云刚吁了一口气,但一听她下面的话心又提了起来。

    “你说......”郑玉的一双秀眸转向墙上那仙风道骨的道人画像,“我如果换上祖师爷的装扮向,会不会和他一样出尘脱俗呢?”

    杨牧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位在皇宫中一身道袍的永清长公主朱熙媛,赶忙说道:“大小姐青春正貌,如何说出这样勘破红尘之语?要不得要不得......”

    “如何要不得?”郑玉启齿一笑,“其实我一直想侍奉在师父左右,随她云游四海,岂不快哉?”

    “可侯爷与夫人呢?”杨牧云劝道:“百善孝为先,大小姐若真任性而为,那将置侯爷和夫人与何地?”

    郑玉轻叹一声,眸光深深的凝聚在他身上,“我只会惹他们生气,还不如远远离开的好。除非......除非你帮我。”

    “大小姐说笑了,在下何德何能,怎能帮小姐什么?”

    郑玉的眸子晶莹得如欲流出水来,“我说过了,不喜欢听你叫我什么大小姐,你叫我阿玉就可以了。”

    “这个...

    ...不妥吧?”杨牧云嗫嚅道:“在下受侯爷之恩,怎能说出对大小姐不敬之语,再说......”

    郑玉格格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在这里就不要说那些俗语了,没的扰了兴致。你......今晚能留下来陪我吗?”

    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像喝了酒一样脸红耳热起来。“这、这......”说起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郑玉起身来到他身边,挨着他身子坐了下来,螓首靠在他肩头,呓语道:“我也不求什么,只希望就这样挨着你,靠着你......”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你说,你一开始遇见的是我,会喜欢上我么?”

    杨牧云心中一动,美人柔顺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弄得她心里痒痒的,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冲进他的鼻孔,使得他喉咙有些发干,“我......”他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

    郑玉嫣然一笑,转过螓首,一双雪藕似的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柔声道:“难道......我长得不美吗?”

    “大小姐貌若天仙,”杨牧云想推开她,手臂刚举了一半便停住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郑玉娇笑一声,樱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今晚你不准说让我扫兴的话,人家担忧了你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你要怎生补偿我?”

    “我......”杨牧云感到浑身一阵燥热,心念一动,“大小姐......”

    “我说过了,不准再这样称呼我。”

    “是,大......不,阿玉,你能好好坐着说话吗?我......”

    “你什么?”郑玉吃吃一笑,“你不是说你在大明已成过亲了吗?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呀!”

    “不是,在下有些不习惯,”杨牧云挪动着身子,“阿玉,在下非轻薄之人,还望你也自重的好。”

    郑玉格格一阵娇笑,松开了手,眸波流转,“好,我听你的......”杨牧云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她续道:“不过,你也要答应今晚留在我身边,不许走。”

    “唔,这个......”杨牧云的眼神开始有些飘移不定,“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大......对你清誉不好。”

    “你若心怀坦荡,我还怕什么流言蜚语吗?”郑玉的眼神有些幽怨,“这么多天不见了,好不容易盼到你来,你......你当真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我么?”

    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一软,一咬牙道:“我......我陪你便了。”

    ————————————

    夜已深,竹庐内的灯光仿佛也黯淡了下来。郑玉伏在杨牧云的腿侧,似已入睡,杨牧云轻抚她如云般柔顺的秀发,心跳不已。郑玉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衫,玲珑的身子凹凸有致,诱人的曲线一直从香肩直滑倒脚踝,这样香艳景色就算是瞎子也要为之动心的。杨牧云要是不动心的话,那就不是人了。

    他强克制住自己的欲念,待郑玉熟睡后,把她的螓首轻轻从自己的腿侧移开,然后悄悄站起,蹑手蹑脚的出了竹庐。

    看着天幕上黯淡的星光,他长出了一口气。郑玉今夜露骨向他表白着自己的情意,而他只能虚应着,没有再近一步发展为实质的关系。在与**的较量中,理智占了上风。

    杨牧云定了定神,看清楚了院门所在,径直走去。

    “你要走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他霍然转身,见那道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丈许处,目光如电注视着他。

    “前辈......”杨牧云朝他深深一揖,“在下走的匆忙,不及向大小姐告别,还请前辈等她醒了替在下转告一声。”

    “你做的很好,”道姑的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难怪阿玉会看上你。也罢,你们能否成就姻缘就看有没有这个缘分了。走,我还有话问你。”身形飘动,人转瞬间已在数丈开外。

    “前辈——”杨牧云望了竹庐一眼,紧跟了过去。

    “你师父他还好吗?”那道姑问。

    “嗯......”杨牧云道:“不瞒前辈,在下已有数月没有见过师父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冬天,在大明京师见过他老人家一面。”

    “大明京师?”那道姑帷帽上的垂纱微动,“他还是没有放弃,是吗?”

    “在下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你师父真的未向你提过他的名讳?还有他是做什么的?”

    “没有,”杨牧云摇摇头,“师父他只是要我练好武功,别的再也未说过。”

    “那你师父有多大年纪?”

    “大概不到五十岁年纪吧?”杨牧云道:“师父他文质彬彬的,长得很是斯文。”见那道姑默然不语,遂问:“前辈,我师父他的名字真的叫朱文奎么?”

    那道姑帷纱微动,没有答话。

    “前辈像是对我师父知之甚深,”杨牧云道:“还望前辈告诉在下师父的身世。”

    “你真的想知道?”那道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道。

    “是,请前辈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那好,”那道姑转过身来看着他,“你既是他弟子,说给你听也是无妨,不过关于你师父的事切勿向外透露半个字。”

    “在下明白,在下必定守口如瓶。”

    “你师父是建文帝的太子,朱文奎。”那道姑一字字的说道。

    杨牧云身子一震,想起了昔日在东厂大狱中与自己同在一个监牢的那位灰衣老僧。师父称那灰衣老僧为建文皇帝,而那灰衣老僧看待师父的目光,分明是父亲对儿子的怜爱。

    “你怎么了?”那道姑问。

    “没......没什么,前辈请继续说。”杨牧云定了定神说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道姑叹道:“当年我年纪还小,只记得和你师父初次见面时,他才不过十岁,他是被一位老太监领着来见我师父的,说是被大明锦衣卫到处追杀,不得已来安南避难。那老太监与我的师祖有些渊源,看在上一辈的交情上,我师父便收留了他们。”看了看杨牧云,“从那时起我便与你师父相识,他当时在练一门很厉害的内功,是那位老太监传授给他的,叫做易心经。”

    “原来我师父也曾在安南待过。”杨牧云自语道。

    “不错,”那道姑继续说道:“后来大明讨伐安南,表面上说是胡氏篡权,实际上是因为当时的安南王室暗中庇护建文皇帝一行人,惹得当时的明帝朱棣大怒,发兵攻打安南。明军一路势如破竹,东京城很快失陷了,云山祠也不能幸免。我师父领着云山祠的弟子和你师父一道,到处流亡。”

第六百七十章 安南旧事

    听着那道姑一番详述,杨牧云可以想见当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情景。

    “大明锦衣卫的探子当时满布安南,”那道姑继续说道:“我们向南逃往占城,多年后,安南豪强黎利起兵反明,安南各地乱象纷起,我们一行人才返回安南。”

    “我师父当时肯定是投到了黎利麾下,是吗?”杨牧云问。

    那道姑点点头,“不但你师父,还有我们云山祠的所有弟子都投效到了黎利帐下。朱文奎那时二十出头,练习易心经初有小成,就已罕逢敌手。一次,我和他奉黎利将令潜入交州城,也就是现在的安南王都东京,刺杀了交趾总兵官李彬。”

    “啊——”杨牧云惊呼出声,那道姑虽然说的平淡,但其间的凶险可想而知。作为整个交趾的军事主官,李彬那里的防卫定是异常森严,能够将其刺杀,不知突破了多少障碍。

    看杨牧云吃惊的样子,那道姑眼有得色,“当年我与你师父联手做了很多大事,这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前辈当年是喜欢我师父的,对吗?”杨牧云问道。

    那道姑身子一震,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杨牧云的问话。

    “后来呢?”杨牧云知道触动了那道姑的心事,话题一转。

    “李彬死后,朱棣派陈智和方政出镇安南......”良久那道姑方继续说道。

    “陈智?那不是紫苏的父亲吗?”杨牧云心中暗道。

    “随他们同时来到安南的,还有几位锦衣卫的高手。”

    “那几位锦衣卫高手是专门来对付我师父和前辈的,对不对?”

    “嗯,”那道姑罩在脸上的帷纱颤动了几下,“他们其中有一个女子,叫欧阳伊然......”

    杨牧云轻呼一声,瞪大了眼。

    “怎么?你知道这个人?”那道姑问。

    “不......不知道,在下只是觉得她的名字有些特别罢了。”杨牧云嘴里敷衍着,心中想起了京师里那位神秘的玄鸟卫女指挥使,乔子良、阿古拉、冷一飞、林媚儿都出自他门下。林媚儿说过她姓欧阳,别人都称呼她为欧阳先生,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

    那道姑一声长叹,“或许是冤孽,在一次与锦衣卫的交手中我们擒获了那个叫欧阳伊然的女子,后来你师父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她,为此我们之间大吵了一架......”

    话语中带着无尽的伤感。

    “我师父一向是跟朝廷对立的,”杨牧云不解道:“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位出身锦衣卫的女子呢?”

    “还不是她花言巧语把你师父给迷惑了,”那道姑冷哼一声,“欧阳伊然仗着自己美貌,把你师父迷的神魂颠倒......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见到更漂亮的女人就什么也不顾了。”言下之意坦承那个欧阳伊然比自己长得美丽。

    听她说自己师父,杨牧云心中一阵难受,但又不能反驳什么。

    “那个欧阳伊然说愿意站在他这边,与明廷作战......呸——,你师父他连这种鬼话都信。”那道姑忿忿道。

    杨牧云不愿听她指斥自己的师父,转开话题,“后来呢?后来我师父怎样了?”

    “不知道,”那道姑目光转向一边,“那一段时间我心情不好,离开了蓝山义军,离开了师门......后来我听说欧阳伊然把你师父建文派系的人、我师

    父率领的云山祠众弟子还有黎利的蓝山义军几乎全部引诱至交州城。一场血战......”她的声音哽住了,身子微微颤动,仿佛当时的场景异常惨烈。

    “那一战死了很多人,”那道姑缓缓道:“云山祠的弟子几乎死伤殆尽,我师父他老人家也受了重伤。建文派系的人,还有蓝山义军都元气大伤......”

    “那我师父呢?”杨牧云紧张的问道。

    “你师父?”那道姑目光一瞥,“小子,你紧张什么?要是你师父当时就死了,你后来还能遇见他么?”

    “是,在下失态......”杨牧云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不自然的笑笑。

    “你师父当时不知所踪,”那道姑道:“后来他在升龙江上被一打渔人所救。被带到蓝山时我才发现他受了极重的内伤......”看了杨牧云一眼,“他易心经的功力全部消失了。”

    “啊——”杨牧云惊叫一声,“怎么会......”

    “你师父难道没告诉过你练易心经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杨牧云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易心经的功法在大成之前最忌讳亲近女色,否则走火入魔,功力全失。

    “可是,我师父他的武功依然很高深呀!”杨牧云不解的看向那道姑。

    “若不是那一劫,他的武功修为会更高,”那道姑说道:“易心经他是不能再练了,为了尽快恢复功力,他练了一种很毒的功法,需要药物辅助,但很伤身体。我劝过他的,可他却不听......”那道姑叹道:“自那以后,他像变了一个人,见到我时满脸愧色,再不说一句话。没过几年,朱棣去世,大明的势力逐步撤出安南。黎利率领的蓝山义军开始在整个安南反攻,直到明军全部退出安南......”

    “那欧阳伊然呢?”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那道姑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黎利光复整个安南后,你师父也离开了这里,回大明去了。自那之后我与他再也不复相见。”

    听了那道姑一番讲述,杨牧云心潮澎湃,没想到师父他还有这么一番过往和如此特殊的一个身份——建文太子朱文奎。怪不得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直追缉他。

    “你师父他不会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他作为曾经大明朝的太子,是不会甘心做一个平常百姓的,”那道姑微仰起面孔,看着北边无尽天幕,“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担心他......”

    “不知前辈能否把名讳告知在下,”杨牧云道:“待在下见到师父时可以向他提起前辈。”

    “不必了,”那道姑看着杨牧云,“既然注定今生无缘,又何必提及故人?”顿了顿,话音一转,“阿玉她很爱你,你为什么不接受她呢?”

    “或许如前辈所说我与她注定今生无缘吧?”杨牧云笑了笑,朝那道姑一拱手,“多谢前辈述说家师往事,天快亮了,在下告辞!”

    那道姑微微点头,目送他远去,方才转过身。待回到挂着“仙云居”牌匾的院门时,发现竹庐的灯光依然亮着。轻轻走到竹庐前,郑玉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洁白如玉的俏脸上隐隐挂着泪痕。

    那道姑摇头叹息一声,“痴儿——”便入了竹庐。

    “师父......”看到那道姑进来,郑玉站了起来。

    “阿玉,她已经走了。”听师父说出这句话,郑玉再也没能忍住,珠泪夺眶而出。

    “师父——”她扑到那道姑怀里,轻声啜泣着。

    那道姑一脸怜爱的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他不过是暂时离开这里罢了,又不是不能相见,你哭什么?”

    “师父,”郑玉抽抽噎噎的道:“我不想让他走,可又找不出理由让他留下来。”

    “不过是个男人,走就走了,”那道姑道:“我徒儿这般美丽,还怕找不到喜欢的人么?”

    “师父,你又在取笑我。”道姑的让郑玉止住了哭泣。

    “也难怪你对他痴心一片,”那道姑微微笑道:“这个杨牧云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你们俩同处一室,他始终对你以礼相待。”

    “他就是一块木头,”郑玉咬着嘴唇,“怎么敲也敲不响。”

    “你敲不响呀,师父来帮你,”那道姑笑着说道:“你阿爹阿娘为什么阻拦你们两个?难道是因为他出身低,配不上你这位侯府大小姐?”

    “不,我阿爹很欣赏他的,”郑玉道:“一开始我阿爹并不反对我与他交往,可后来听说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态度就变了......”

    “他在大明有了妻室么?”那道姑眉毛微蹙,“这是他自己说的,还是你阿爹打听到的?”

    “师父,这有什么不对吗?”郑玉的目光看着他,“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我阿娘知道了很不高兴,说以我的身份,怎能与人作妾?便千方百计阻挠我跟他在一起。”

    “那你呢?介不介意他这个已有了妻室的男人?”那道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郑玉。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感到很欢喜,”郑玉垂下螓首,满脸红晕,“根本就没想过别的。”

    “你呀!真是一个痴情的种子,”那道姑微微摇头,“遇见喜欢的人,就什么都卖给人家了。”

    “师父......”郑玉贝齿轻轻咬着樱唇,娇羞的说不出话来。

    “可为师觉得他有妻室一事未必是真的。”

    郑玉愕然抬头。

    “这可能是他的一个借口,”那道姑缓缓说道:“从为师与他的交手中,了解到他所使用的功法是易心经内功。”

    “易心经内功?这与别的内功有什么不同吗?”郑玉问。

    “江湖上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内功心法,”那道姑说道:“练这易心经内功最大的特殊之处就是不能接近女色,否则走火入魔,功力尽失。”

    “啊——”郑玉惊呼一声,伸手按住了檀口。

    “这杨牧云的易心经内功十分精纯,已有小成,”那道姑目光一瞥郑玉,“所以他决不可能与任何女子有过亲近,更遑论有什么妻室了。”

    “那他这么说......”

    “他这么说是故意的,”那道姑接口道:“可能是怕你过于亲近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霸道的内功心法?”郑玉皱了皱眉,“牧云他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跟我亲近了?”

    “也不尽然,”那道姑说道:“如果能够将易心经内功完全练成,那就毋须忌讳女色了,可这又谈何容易?”摇了摇头,睇了一眼郑玉,“此人心志颇坚,所以决不是一位到处拈花惹草的轻薄之人。为师言尽于此,你如何决断,为师不会阻拦。”

    “师父,”郑玉眸子变得闪亮璀璨,“我可以下山去找他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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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