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渔家夜话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猴脸人见了,跳着脚指向杨牧云大骂,不过他说的都是安南话,杨牧云一点儿都听不懂。
两个汉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来,面面相觑。
猴脸人冲上前,甩起鞭子向杨牧云身上抽去,“啪——”鞭梢却卷到手下一个汉子的脖颈上,勒得他脸色涨红,两眼暴凸,舌头都伸了出来。
“不好了,打死人了。”杨牧云在旁大叫道。
旁观的渔民汉子都跟着起哄。
猴脸人脸色大变,收回鞭子,那汉子喘着粗气倒在地上。
另一个汉子眼珠子转了转,扶起同伴在猴脸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猴脸人盯着杨牧云恨恨的骂了一句,领着那两个手下掉头踉踉跄跄的走了。
众人一阵欢呼,围住杨牧云不住夸赞。只阮阿兴唉声叹气,一脸的愁云。
......
“范老爷在这一带的势力很大,”在回家的路上阮灵给杨牧云解释道:“你虽然把他的手下打跑了,可阿爸怕他们会纠集更多的人回来报复。”
“不用怕,有我在。”杨牧云笑着昂然拍了下胸脯。
众人分了船上所剩不多的渔获,各自散去了。阮安也两手掂着几尾不大的海鱼,邀请杨牧云跟着父亲领着弟弟妹妹踏上回家的路。
这是一个不大的渔村,只有三五十户人家,阮阿兴的家便在村头。他家里只有几间很简陋的木屋,屋顶覆盖着茅草。一个盘头的中年妇人和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倚在门前遥望,一见他们过来,便扶着老翁兴奋得迎上前去。
阮阿兴几步上前,赶紧搀住了老翁的手臂,老翁微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阮安、阮灵和阿宝上前围住了老翁和那中年妇人。
看各人脸上的表情,杨牧云推断出老翁应该是阮阿兴的老父亲,而那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
果不其然,阮阿兴向他们介绍了杨牧云,老翁的名字叫阮仲,中年妇人叫杜氏春,是阮阿兴的父亲和妻子。
杨牧云上前见礼。
老翁瞥了他几眼说道:“公子你从大明来到这里,路程可不近呐!”口齿清晰,说的是汉话,比阮阿兴流利多了。
“老人家的汉话说得真好!”杨牧云脸上一喜,恭敬的向他施了一揖。
“公子过奖!”老翁面带微笑侧开身子说道:“公子请!”
......
平常渔人家里的饭食甚是简单,只有米和鱼,但杨牧云吃起来很是香甜,在海上漂了几日,连喝口清水都很是奢望的他,眼前的吃食无异是人间珍馐。
中年妇人面带歉意的对杨牧云说了几句话,杨牧云虽不懂其意,也能猜出她的大意是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那老翁很是健谈,从话语举止间看不像是一普通的村野鄙陋之人。
“公子出海是去经商么?”老翁问道。
“嗯......”杨牧云含糊以应,拱手道:“不想在海
上遇见了风暴,才流落至此......叨扰老丈了。”
“无妨,”老翁笑道:“公子能到此,也是与我们有缘。人这一辈子,谁都曾有过落难,公子不要往心里去也就是了。”对他进行谆谆开导。
“多谢老丈,”杨牧云有些感动,“你们的大恩,杨某没齿难忘。”
“杨公子客气了,”老翁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杨公子自北来,是否曾听说你们的朝廷有向南动兵的意向?”
杨牧云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大明的军队的确陆续开拔南征,不过是去云南与麓川土司思机发开战,与安南国无关啊!”
“可外面盛传明人要再征我们大越,”老翁说道:“就连赋税自去年起都加征了一倍了。”
“以前阿爸和阿哥领着村里人出海,”阮灵插口说道:“打的鱼虾都可以让日子过得下去,可现在......”眼圈一红,“都不够交赋税了,为了能多打些鱼,他们冒险去占人的海域,可这样一来与占人的冲突多了起来,这一次打的鱼虾又这么少,连给范老爷的孝敬都不够,更别说给官家的赋税了。”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脸上都变得沉重起来。
“不光这样,官家还要征丁,”阮阿兴说道:“家里有两个成年男丁的要出丁一人,估计过几日征丁的官儿便要到这儿了。”
阮安的脸色变得激动起来,起身说了几句话。
阮阿兴瞪了他一眼,斥了几句,说道:“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要打仗还是我去,你上过战场么......”
“阿爸,”阮灵吃惊道:“您要走了,家里怎么办?”
阿宝“哇”的一声哭了。
阮阿兴让妻子杜氏春把阿宝带到屋里去,叹了口气,“家里的事只能交给阿安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劝劝他,凡事能忍则忍,千万不要冲动......”
说着话一家人便要生离死别了,杨牧云怔在了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老翁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们越人跟你们大明打了好些年的仗了,在阿兴还小的时候,我便参加了蓝山义军,跟着先王他们与明人作战,这仗一打就是十多年,回来时阿兴他都大了......”
“远来老丈还有这么一番过往,怪不得谈吐不凡。”杨牧云不禁肃然起敬。
“阿爹,”阮阿兴看看杨牧云,转向老翁说道:“杨公子说明人的军队是向云南开拔的,这仗咱们真能跟大明打起来吗?”
“不好说呀,”老翁摇摇头,“最近王上一直挑衅大明,连大明云南都司下辖的宁远州都给占了,大明能咽的下这口气?一旦跟大明打起仗来,可不是三年两年就给完结的。要知道,你阿爹弟兄五人随着先王跟大明打了十多年的仗,回来时就只剩了你阿爹一人......”声音哽咽,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阿爹,”阮阿兴劝道:“事情可能不会像你想得那样,麓川那里闹得那样厉害,明人的朝廷不一定能顾及到咱大越这里,或许我过去一段时间没有什么战事发生的话,也就回来了。”
“希望如此吧,”老翁叹道:“你若真去了北境戍守,打起了仗要多思量一些,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还要倚靠你呢!”
“我晓得,阿爹你请放心!”阮阿兴说道。
......
听他们说着话,杨牧云默默的退了出去,听着他们讲与大明打仗的事,自己多少是感到有些尴尬的。
他站在院中,望着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像圆盘一样,心中一动,“现在应该是正月十五了吧,京城里疫病的蔓延不知有没有遏制住,希望姐姐、梦楠和紫苏她们一切安好。”
“杨公子——”
杨牧云倏然转身,见呼唤她的是阮灵。
“阮姑娘......”
阮灵的脸微微一红,“你......还是像阿爸一样叫我阿灵吧!”
“唔。”杨牧云点点头,叫了一声,“阿灵。”
“你在想什么?”阮灵眨了眨眼睛,“是在想远方的家人么?”
“嗯,”杨牧云没有否认,“也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阮灵轻叹一声,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圆月,“我也希望我们家人能够一起,平平安安的......每次出阿爸他们出海,我都和阿妈一起向神灵祷告,保佑他们平安归来。”睨了他一眼,“我都听阿哥说了,他们出海碰到了占人,占人人多,阿爸阿哥他们抵挡不住,是你杀出来帮他们赶走了占人......”
“阿灵,”杨牧云有些腼腆起来,“说起来你的父兄还帮了我,要不是遇见他们,说不定我现在还漂在海上呢!”
“你的本事可真大,”阮灵的眸子一闪,“听阿哥说你当时打倒了十多个占人呢!还有范老爷那几个狗腿子,被你捉弄得团团转,嘻嘻......”
杨牧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说话。
“要是阿爸阿兄他们有你这样的本事,也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小姑娘一脸羡慕的说道。
“你们经常受人欺负么?”杨牧云问道。
“嗯,”阮灵掰着纤细的手指,“我们这里的船都是范老爷的,每出一趟海,都要给范老爷献上最好的鱼虾,这还不算,每年还要给他的交船租......城里的官吏也三五不时的过来向我们收赋税,交不上便拉你去做劳役。就连南边的占人也时常过来抢我们的东西......唉——”叹了口气,“我数了数,这一年到头安生的日子可没几天。”
杨牧云暗叹,“无论哪里,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是最苦的。”
“杨公子......”阮灵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杨牧云问道。
“你本事那么大,能不能教教我?”阮灵鼓起勇气说道。
“你想跟我学武功?”杨牧云笑了笑,“这可不容易,那是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真的,”阮灵睁着黑亮的眸子,“只要你肯教我,我决不叫一声苦!”
第五百五十四章 皇帝家事
北京城里流行的凶猛而奇怪的疫病终于控制住了,伴随疫情好转的同时还发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京城里的老鼠几乎绝迹了,因为它们都被熬成了汤作为药引子。
就连朱祁镇也捏着鼻子喝了三大碗老鼠汤,因为这,他连着好长时间胃里翻腾不止,一提鼠字就恶心得想吐。这一段时间太后、皇后和宫里的嫔妃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大明天子一个不好就此一命呜呼,这样的话很多人顷刻间就要大祸临头了。明朝后宫是有殉葬制度的,被皇帝临幸过而没有生育的妃嫔、贵人、才人、选侍、淑女等,是都要随驾崩的皇帝进入地宫的,如何能不为皇上的安危而忧心?
朱祁镇躺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榻上,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正在逗刚出生的儿子玩。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周妃在旁相陪,孙太后坐在榻沿上,跟他说着话,钱皇后和周妃站在一旁,
小家伙出生没多久,圆头圆脑,胖鼓鼓的小脸颊,轮廓清晰的鼻梁,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周围的人,不住发出“咿呀呀”的声音。
“好了,皇上累了......”孙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奶娘很知趣的上前抱起了小皇子。
“他看起来很像皇上小时候呢!”孙太后笑着看了朱祁镇一眼,“皇上有没有想好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按太祖立下的谱系排,高瞻祁见佑......朕是祁字辈,那皇儿就是见字辈了。他是朕第一个皇子,深肖朕躬,就取一个深字吧!”
“见深,嗯,好......”孙太后拉长了声音看向周妃。
周妃会意,上前福了一礼,“臣妾谢陛下赐名!”
“你对社稷有功,”朱祁镇瞥了她一眼说道:“朕要赏赐你,由贵妃升为皇贵妃,其它器物,朕会让内官监拟个单子......”
“谢陛下!”
钱皇后在旁听着,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母凭子贵,她是知道周妃所生的这个皇长子的份量的。
“皇上......”玟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碧玉碗,碗里还冒着热气,见朱祁镇的目光向她这里看来,轻轻的说了句,“该吃药了。”
朱祁镇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孙太后看在眼里,笑着对他说道:“皇上,你身上可担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呢!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以盼你能够早日康复......”向玟玉招了招手,待她过来后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用玉匙舀了一勺放至唇边尝了尝,笑道:“喏,没那么苦,趁它还热,皇上赶快喝下去吧!”
“唔......”朱祁镇盯着药碗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皇上,”这时钱皇后开口了,“周妃为皇上诞下皇长子,功在社稷;玟玉治好了皇上您的病,功在天下苍生呐!不知皇上该当如何赏赐?”
这句话周妃听了身子微微一震,皇后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要皇上把玟玉纳入后宫,来分她的恩宠。玟玉的姿色之美,不在自己之
下,并且还更年轻。自从把她封为六品司药派到长宁宫来服侍自己,皇上便到这里来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许多,跟玟玉说的话似乎比跟自己说的还多。
“对对对......”朱祁镇眉毛一扬,看向玟玉道:“玟玉,这一段日子可辛苦你了,宫里宫外的跑......朕和全京城的官民百姓能够逐渐好转,全赖你的妙方啊,你委实功莫大焉!说罢,你要什么赏赐,朕都答应你。”
“皇上,这不过是臣的本分,”玟玉面色平淡的说道:“臣不敢居功,因此当不得皇上的赏赐!”
“倒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呢!”孙太后看着玟玉笑道:“你对皇上的精心照顾,比起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要仔细几分呐!”目光转向朱祁镇,“皇上,这孩子无论人品相貌在这宫里都少有人及,你可不能委屈她呀!”眼下之意是让皇帝把她纳了再赏她一个不低的名位。
“唔,这个嘛......”朱祁镇倒没有急于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
“皇上,”玟玉秀眉微蹙,抢在皇上后面的话说出之前道:“若皇上念在玟玉薄有微功,臣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朱祁镇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玟玉。
玟玉轻轻抿了一下樱唇说道:“杨牧云为了缉拿在京城散播瘟疫的元凶,在天津卫随贼船漂到了海上,到现在还杳无音讯,臣斗胆请皇上派人寻出他的下落。”
话音一落,屋内的人脸色各异。孙太后和钱皇后脸上略显失望,周妃倒是脸现喜色,开口说道:“杨牧云是为了皇上和京城的子民而深陷险境的,皇上你看......”
朱祁镇点点头,面色如常,“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一定会派人寻出杨牧云的下落。”
“谢皇上!”玟玉垂首道。
“杨牧云是你的什么人么?”孙太后忍不住问道。
“回太后,”玟玉说道:“在开封周王府时,臣曾照料过杨公子的伤势,因此心里对他一直......一直是很关心的。”
“哦,这么说你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很长喽,”孙太后摇摇头,叹道:“真是个傻孩子,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个念头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
“玟玉愚笨,让太后失望了。”玟玉眼帘低垂。
“路是你自己选的,”孙太后目光转向一边,不再看她,“这也就是你的造化吧!”
“你方才说的事就是不讲给朕,朕也会派人去做的,”朱祁镇微微一笑,“你立了大功,赏还是要赏的。下去吧,朕会派人给你传旨。”
“谢皇上!”玟玉神色坦然的施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这个杨牧云不知道有什么好,”待玟玉的身影消失在门闱后,孙太后方有些忿忿然的道:“熙媛就像着了魔魇一样,就连这个小女官,也被迷得不识抬举了。”
“太后,”朱祁镇笑道:“朕是天子,富有四海,难道你让朕跟一个臣下去争风吃醋么?”
“能被皇上选中,
那是莫大的恩典,”孙太后继续道:“这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她可倒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皇上的恩典不当一回事。”
朱祁镇一笑,不想就这个话题与太后再纠缠下去,目光看向侍立在门口的小云子,“他们都到了么?”
“回万岁爷,”小云子躬身道:“大人们都在谨身殿候着呢!”
“朕身体不适,”朱祁镇说道:“就不过去了,你带他们到这里来议事吧!”
“是,皇上。”
见皇帝要与大臣们议事,孙太后也不好再絮叨下去,起身又叮嘱了朱祁镇几句,无非是要他好好将养身体,这才和钱皇后与周妃去了。
————————————
“腰再直一些,”椰子树下,杨牧云在认真的纠正阮灵练武的姿势,“双目要直视前方,吐气要匀,握着剑的手腕要用力,对,就是这样......”
阮灵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当剑使,按杨牧云所说摆好了姿势。
“好了么?”阮灵睨了杨牧云一眼,“该练下一式了吧?”
“这就撑不住了么?”杨牧云板着脸道:“如此没耐性,还练什么武?”
“我是想学怎么打倒那些坏蛋的,”阮灵嘟起小嘴,“你教的这几个姿势能把那些坏人打败么?”
“练武首先要学的是基本功,”杨牧云摇摇头,“不扎稳根基怎么与人对打。”
“得了吧,”阮灵直起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腰部和肩头,“你看起来并不比我大么?我十五了,你多大?”说着凝视着他。
“我......还不到十六岁。”杨牧云迟疑了一下说道。
“就是么,”阮灵娇巧的下巴微微一扬,“你以前学武就一直练这个么?”
“嗯,”杨牧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这个姿势我当时站了两个时辰都不带动的。”
“那练的就不是武而是木桩子了。”阮灵笑道。
“我师父说过,站如松才能动如风,”杨牧云一点儿也没笑:“这练的不光是式,还有气,还有神,得依着我教你的吐纳之法导引你的剑式,不过才半天而已,你急什么......这一切得一步步来,没有捷径好走。”
“你说站如松,”阮灵眸子一霎,“那你站在这儿别动,让我来打你,你可不要躲。”
杨牧云微微颔首,“可以。”背着双手气定神闲的朝那里一站,目不斜视的说了句,“来吧!”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阮灵眨眨眼,一扬手中的木棍,娇笑一声,“要是被我手里的木棍碰到,就算你输,到时你得教我些别的。”
杨牧云唇角稍稍向上翘了翘说道:“你就是碰到我一根头发,一片衣角,都算赢了。”
“喏,你说的,”阮灵眸波一转,蓦然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向杨牧云身后,“阿爸,你怎么来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范家四爷
杨牧云微一侧身,陡觉脑后风声飚然,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妮子竟然使诈。身子微一斜倾,阮灵手中木棍贴着他的颈侧划过。
“咦?”杨牧云心中微觉惊诧,这丫头的动作倒极为灵动迅捷,可就是出招轻飘飘的无甚力道。
阮灵见诈术没有骗过杨牧云,手中木棍迅速回勾,划向他的咽喉。杨牧云身子后仰,木棍在他鼻尖上划过,紧接着腰身一拧,如灵蛇一般探至阮灵面前。
阮灵一惊,身子收势不住,撞在他的肩头,一股强劲的力道反弹过来,她“蹬蹬蹬”连着后退了七八步,差点儿没有摔倒。
“你......你输了。” 阮灵伸手指着他说道。
“我如何输了?”杨牧云微笑着问道。
“你说你不动,但是你出手了,”阮灵眸子霎了霎说道:“所以你输了。”
“我如何出手了?”杨牧云微微摇头,“分明是你撞上来的好吧!”
“你还狡辩呢!”阮灵抚摸着撞得有些疼的肩膀,“你要是没有出手推我,我怎会退出这么老远,还差点儿摔倒。”
“那不过是你的力道而已,”杨牧云笑道:“我不过将你撞来的力道卸下又反弹给你而已,又怎能说我出手了?”
“你......”阮灵登时语塞,“你,你就是出手了。”哪怕女人理亏,她嘴上也是不认输的。
“好,就算我输。”杨牧云展现了自己的大度,看着她笑道:“那我教的功夫,你还学么?”
“当然要学,”阮灵眨眨眼说道:“你教教我方才那一手卸力反弹的功夫吧。”
“这个你现在可学不了,”杨牧云轻轻摇头,“你如果连站都站不住的话,如何卸力反弹?”谆谆告诫了一句,“学武功要循序渐进,这本没有捷径好走,就是我也这样一步步过来的。”
“知道了。”阮灵抿了抿嘴唇无奈的应道。
这时阿宝跑了过来,一脸惊惶的对阮灵说了几句话,阮灵脸色一变。
“发生什么事了?”杨牧云问道。
“范老爷派人到村子来了,说要收回各家各户的渔船。”阮灵说了一句,匆匆和阿宝走了。
杨牧云的心咯噔了一下,船对渔民意味着什么,经过这一番风浪,他再明白不过了。
————————————
海边,数十名身穿深青色短袖劲衣的汉子把住了海边的渔船,不让渔民出海。与他们对峙的是村里百余名男女老少。双方互相呼喝着,更有血气方刚的年轻渔民按捺不住欲要上前厮打,却被家里人死死拉住。
“他们居然来了这么多人。”阮灵远远一望,不由心中一凉。
“快走,”杨牧云沉声说了一句,“不然的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三人跑到近前,杨牧云还未停住脚步,就听到一尖声嚎叫,侧目看去,只见昨日狼狈而走的那猴脸人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他身旁一名身穿赭石色薄绸夏衫的方脸汉子凝视着自己一言不发。那汉子
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颔下短须,目泛精光,看上去身份地位要比那猴脸人高。
“那人便是范老爷么?”杨牧云低低的问了一句。
“不是,”阮灵微摇螓首,“他是范老爷的四弟,范四爷!”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你可要小心,那范四爷是会些功夫的。”
“哦?”杨牧云的眼皮微微一抬。
“阿爸,阿哥,”阮灵惊叫一声,冲上前去,却被两名青衣汉子拦住。
杨牧云凝目看去,只见阮阿兴和阮安父子俩被几名青衣汉子五花大绑,押到了范四爷的面前。
“你们赶快放开他们。”杨牧云提气喝道,突然想起这些人听不懂汉话,正要让阮灵替自己说,却见那范四爷微微一笑,朝自己拱了拱手,“这位朋友是从大明来的么?”说的汉话字正腔圆,比阮阿兴和阮灵说的标准多了。
杨牧云咦了一声,拱手回礼,“不错,阁下的汉话说的不错啊!”
“过奖过奖,”范四爷依旧笑着说道:“本人姓范名宸,排行第四,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杨牧云,”杨牧云看着他道:“不知范四爷有何见教?”
“听说我手下的人被打了,”范四爷说道:“不知他们如何得罪了杨公子?”
“他们倒没得罪我,”杨牧云朗声说道:“只是他们一到这儿便要殴打这村里的渔民,在下看不过去,便出手教训了一下他们。”
“教训的好,”范四爷唇角微微一翘,“杨公子来我大越,是经商呢?还是游历?”
“这是来探我的底细了,”杨牧云暗自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在下所乘海船在海上遭遇了大风暴,漂至此处,幸得阮阿兴他们相救,还请范四爷不要难为他们。”
“原来不过是个落难到此的,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范四爷心下登时一松,嘿然笑道:“这些人我要怎么管教,还轮不到你插口吧?念你远来,昨日的帐便不跟你算了......去吧,莫等我改了主意。”
“莫非范四爷连在下也要一并管教么?”杨牧云淡淡一笑,“我劝范四爷还是把人放了的好,要是彼此撕破了脸皮,那可就不好看了。”
“怎么,你当这里是你们大明么?”范四爷冷哼一声,“我本是想放你一马的,你可别不知好歹。”
“在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救我的恩人受别人欺凌,”杨牧云依然平心静气的说道:“他们在海上讨生活不易,不但要躲避风浪,还要防着占人的攻击,能够平安回来便是侥天之幸,范四爷何忍与他们为难呢?”
“你既然这么好心,便也留下来吧!”说完范四爷便用安南话高声叫了一句。
一个高大的身影应声而出。这人身上肌肉虬结,脸上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一双眼目露凶光,脑门锃亮,原来是个秃子。
他蹬蹬蹬大步来到杨牧云面前,伸出一只大手向杨牧云抓去。手还没触碰到杨牧云的面门,杨牧云人便已消失不见。
那人一愕,还
没缓过神来,便听周围的人一阵鼓噪,急忙转过身,却见杨牧云正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那人脸皮抽了一下,张开双手扑了上去,看那架势,是要抓住杨牧云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还没扑到对方跟前,人又杳然无踪了。
那人怒发如狂,霍然转身,又看到杨牧云站在另一个地方,还未出手,对方便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几次三番,这个秃顶大块头被整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待再次看到杨牧云时,不知还该不该出手,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累了么?”杨牧云轻轻一笑,“累了的话便该轮到我出手了。”纵身而起,一拳捣向那秃头的面门,秃头一咧嘴,夷然不惧,举起双拳迎了上去,双拳对一拳,让这个滑溜的小子再难逃脱。
拳风过处,杨牧云化于无形。秃头长大了嘴,锃亮的脑袋一阵轰鸣,后脑勺重重的挨了一击,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周围的人都看直了眼,众青衣汉子哑然无声,村民们哄然发出一阵喝彩。
“精彩精彩......”范四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在旁看得分明,秃头出拳的一刹那,杨牧云便转到了他身后,抬起手肘在他后脑狠狠一击。瞪眼说道:“你所擅长的便是这躲闪功夫么?”
“在下这点儿微末技艺实不足一哂,”杨牧云拱手笑道:“范四爷何必与我等一般见识?”
范四爷寒着脸一挥手,一个身影倏然自他身后跃出,“刷——”一道寒光直戳杨牧云面门。
“这个人身手比方才的傻大个要强多了。”杨牧云侧头避过,谁知寒光翻转,卷向他的脖颈。
杨牧云飞身跃至一边,凝目看去,见一身材瘦小的人使一条链子枪,双枪的枪头用一条铁链连着,能远能近,端是难缠。安南本是中国之地,宋初才脱离了中国,国中之人所使兵器技艺与中国相通。
“要怎么陪他玩玩呢?”杨牧云一眼瞥见阮灵手里还拿着那根木棍,便道:“阿灵,借你木棍一用。”
“杨公子,接着!”阮灵说着将木棍朝杨牧云抛了过去。
杨牧云伸手去接,对方的链子枪又到了。
“啪——”杨牧云接过木棍反手一击,链子枪的枪头被击得荡了出去。
那人手腕一抖,铁链带起两个枪头如毒蛇吐信向杨牧云刺去。
“叮叮——”两声,杨牧云击开两个枪头已欺身至那人面前。
那人吃了一惊,还未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一记。要杨牧云手中使的是刀剑的话,这一下非破了他的相不可。那人又羞又恼,手中链子枪使得风雨不透,势要让杨牧云再欺不近前。
杨牧云嘴角微翘,手中木棍脱手而出。
“呛啷啷——”一阵脆响,铁链与木棍绞在一起飞向空中。接着“蓬——”的一声闷响,那人胸口中了杨牧云一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地不起。
第五百五十六章 英雄高手
周围发出一片惊呼声,当即有几名青衣汉子上前,将那人扶了起来。
“嗤——”,轻微的破空声自杨牧云耳畔响起,他头略偏,一点寒芒自他腮边飞过,擦断了几茎鬓发。
“啊——”阮灵惊叫一声。
杨牧云目光瞥处,发现是一支银光闪闪的飞镖,飞镖余势未衰,钉入一名青衣汉子的左臂,那名青衣汉子“呀”的一声大叫。
“有人发暗器......”杨牧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发现飞镖的来处是范四爷站立的地方。
“阁下好功夫,”范四爷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阁下当真要与我范家作对到底么?”
“范四爷言重了,”杨牧云抱拳说道:“在下只是恳请范四爷高抬贵手,放了这些村民,另外不要收回这些渔船,这可是他们的重逾性命的东西呀!”
“阁下从大明远来于此,耍了威风,又伤了人,还对我们范家指手画脚......”范四爷冷笑一声,“要是我不答应,你能就此袖手吗?”
杨牧云闭口不语。
“阁下看来是不肯给我范家这个脸面了,”范四爷跨前一步,目光如刀一样瞪视着他,“如你能接我三招,我范某人就拍拍屁股二话不说立刻走人,若是侥幸胜了阁下一招半式,那你便跟他们一样随我发落吧!”
杨牧云目光一凝,说了一句,“范四爷,您先请!”请字未落,数点寒光已迎面激射而至。心中一凛,脚下一动,闪身避了开去,还未站稳身形,又是数点寒星飚至,好像对方算准了自己躲避的方位一样。
“嗤嗤——”杨牧云避之不及,左手衣袖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这范四爷人虽霸道,手底下的功夫也是不弱,”杨牧云暗暗惊异,“比那使链子枪的高多了,不过这飞镖小技却是难不住我。”这话倒不是小觑他,真正使飞镖的高手是京郊怀柔县西白檀山流云庄庄主高云天,他那飞镖一旦出手,杨牧云自忖只有师父能够抵挡的住。范四爷的飞镖功夫与高云天比起来,简直是皓月与萤虫争辉。
“嗤嗤嗤......”劲风破空声愈加绵密,数十点寒芒从四面八方向杨牧云飞去,势必让他无从闪避。
“噗噗噗——”范四爷的飞镖尽数钉在了杨牧云身上。“刷——”刀光一闪,范四爷拔刀飞身而起,手起刀落,一件空荡荡的衣衫被劈为两截。
“不好!”范四爷瞳孔一缩,右肩后被人敲了一下,天宗穴一麻,手臂上力道顿失。“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蹬蹬蹬——”范四爷左手捂着肩向一边连退几步,脸带惊骇的扭头看去。只见杨牧云笑吟吟的拾起地上的刀缓步来到他面前。
猴脸人发一声喊,众青衣大汉抄起棍棒围了上去。
杨牧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将手中刀平举,向范四爷递了过去,“范四爷武功高强,让在下大开眼界......”杨牧云目光看着他道:“要不是范四爷手下留情,在下恐怕就要命
丧当场了。”
范四爷瞪视了他好一会儿,方伸手把刀接了过来。
猴脸人不知又喊了一声什么,众青衣汉子举起棍棒一齐指向杨牧云,眼看就要拍下,陡听范四爷大吼一声,惊得一众青衣汉子举着棍棒齐齐后退几步。
猴脸人上前还没说几句,范四爷便一个大巴掌朝他脸上挥了过去,边打边骂,“你不要脸,老子还不要脸么?”说的是汉话,分明是讲给杨牧云听的。接着他又用安南话大声说了几句,猴脸人捂着脸乖乖的和众青衣汉子远远退了开去。
范四爷铁青着脸又挥了挥手,几名青衣汉子解了阮阿兴和阮安身上的绑缚。阮灵和杜氏春还有阿宝冲上前激动的和他们俩拥在一起。
“在下多谢范四爷了。”杨牧云笑着朝他拱手一礼。
范四爷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猴脸人和一众青衣汉子忙跟了过去。
“多谢杨公子,”阮阿兴踉踉跄跄上前,眼眶湿润,深深一躬,“要不是公子出手相救,我们全村老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阮大叔......”杨牧云托住他的双臂,“我们是一起在海上共患过难的,你千万不要这样客气,杨某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你和阮大哥带走。”
村民们也围上来,说着感谢的话。不过也有一些人脸上挂着深深的忧色,怕范家人又卷土重来。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阮阿兴看出一些人心中所想,遂高声说道:“他们要把咱们的渔船都收了,大家伙儿还能有活路么?有杨公子在,我们不妨团结起来跟范家人拼上一拼,或许还能拼个出路来......”他是村里最有威信的人,登时不少年青的渔民大声附和起来。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向杨牧云看去,杨牧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阿爸说要你领导大家伙儿跟范家人斗呢!”阮灵知道他不懂安南话,便解释给他听,“你今天这风头可出得大了,连范四爷都被你打跑了呢!要知道他可是化州第一高手。”
“哦?”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怪不得他出手如此凌厉,原来还有一块金字招牌。”
“这块金字招牌现在被你打碎了呢!”阮灵笑道:“你现在可是整个化州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
杨牧云嘿嘿笑了笑,没有说话。
“喂,”阮灵睨了他一眼,“待会儿你可要接着教我武功。”
“我教的武功又枯燥,又难学......”杨牧云笑笑说道:“乏味得紧,我看还是算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阮灵秀眉一蹙,不依道:“就教了半天便想撒手不理么?”抿了抿嘴唇,“我又不让你白教,你教我,我也教你呀!”
“你能教我什么?”杨牧云眉尖挑了挑,一脸怪笑。
“别小看人,”阮灵小嘴一撇,下巴微微扬起,“你教我武功,我教你学说我们越人的话,难道你能一直让我在旁边给你当翻译?”
“这话倒也有理,”杨牧云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总不能你骂我一句,我当你在夸我吧?”
阮灵噗哧一笑。
————————————
京城,疫病的阴霾已渐渐消散了,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小时雍坊的堂子胡同,有一座酒楼建在胡同口的对面,酒楼楼高三层。从三层临窗处向下看去,堂子胡同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就坐在酒楼临窗的一间雅阁,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胡同里那座颇为壮观的府邸,府邸大门上的牌匾刻着三个烫金的大字“郕王府”。
这时门板很有节奏的响了几下,女子收回目光,轻轻的说了一句,“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一张国字脸,卧蚕眉,目光炯然有神。他反手将门关上,缓步来到女子的旁边,拱了拱手,“少主。”
“高老,请坐吧!”女子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老者也不推辞,在椅子上坐了下去,但只坐了一半。
桌上没有酒菜,只有一壶清茶和几只茶盅。
女子伸手拈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老者恭恭敬敬的接了。
“少主,你还要等他么?”老者浅啜了一口茶问道。
“嗯。”帷帽上的垂纱遮住了女子的面目,看不到她的容貌。
“现在京城里到处是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老者脸上现出一抹忧色,“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那桩案子......”
“高老,”女子出言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那个皇帝还能顾得了这些么?”
“据宫里传出来的线报说,皇帝的病情正逐渐好转,”老者叮嘱了一句,“凡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个皇帝倒是命大,”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那一刀要是戳向他就好了......”
“少主噤声,”老者警觉的向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事情都过去了,还提他作甚?”
“有些事能过去,有些......”女子说着目光又瞥向胡同里的郕王府,“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少主不会是对他动了真情吧?”老者的眉毛微微一动说道。
女子沉默了片刻,方缓缓说道:“我对他动没动真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对我动了真情的。”
“别忘了他是大明朝的王爷,”老者提醒她道:“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摆在他面前,他还会在乎少主你么?”
“在不在乎待会儿就知道了。”女子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
一辆马车自宫门口辚辚的驶入了附近的街巷里。
朱祁钰一身藩王的大红蟒袍,端坐在马车里闷闷不乐,自从柳云惜杳无音讯后,他就一直心情烦闷,感觉像是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事,让他整日里心神不定。
第五百五十七章 郎情妾意
自从朱祁镇病了以后,朱祁钰每日必来皇宫看望他想皇帝兄长。当然,这也是吴太妃逼着他这么做的。皇帝生病,做弟弟的不能无动于衷,自此,每日叩头拜见,询问病况,并亲自端药喂药,都成了例行公事。但他的心却一直牵挂在一个人的身上,她就是柳云惜。
“她在哪里?”朱祁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自从疫病被控制住了以后,京城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来来的行人中,有没有她的倩影?观望了一阵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了车帷。
“难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么?”朱祁钰的心中充满了惆怅。
蹄声嘚嘚,马车沿着西四牌楼大街来到堂子胡同的王府前,车夫掀开车帘,朱祁钰下了马车径直向王府大门走去。
“王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小叫化,扯住他的衣襟哀哀求告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您行行好,赏几个铜钱吧!”
“去去去——”车夫忙上来赶那小叫化,“要乞讨到别处去,王府门前岂是你胡闹的地方?”说着扬起了马鞭。
“老方——,这么凶巴巴的吓唬一个小孩子做什么?”朱祁钰制止了他,和颜悦色的对那小叫化说道:“小孩儿,你饿了么?我这里没有带钱,不如你跟我进府里去,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谢谢王爷,”小叫化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趁人没注意,往他手里塞了一团东西,“你这王府里有狗,我可不敢进去。告辞了!”说着一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哎,你......”朱祁钰叫之不及,捏着手里的东西微微发怔,“是一团纸。”他眉毛一拧,将那团纸展开,上面出现一行娟秀的字迹。略一扫视,脸色立时变得激动起来。
“王爷......”一个女子柔声唤道。
他抬起头,见王妃汪素沅从府内走了出来,盈盈来到他面前,“王爷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进来呢?”
朱祁钰忙合上那团纸,攥在手里背往身后,像是怕被她发现,“哦,没......没什么。”言辞闪烁,再不多说,转身便走。
“哎,王爷,你干什么去......”汪素沅在后面喊着,朱祁钰早走的远了。
————————————
女子和老者正说着话,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比较急。
“他来了,”女子帷帽上的垂纱轻轻颤动,“请进!”
“嘎——”的一声门开了,朱祁钰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语音中略带苦涩的说了一句,“云惜,是你吗?”
女子默然不语。
老者站起身,走到雅阁外关上了门。
“坐吧!”女子轻轻说了一句。
“云惜,”朱祁钰快步走上前,“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念着你,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小女子不敢让王爷挂念,”柳云惜默默的说道:“今番前来,是向王爷告别,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到京城来了。”
你要走,去哪里?”朱祁钰惊问。
“我这样的人不过是在江湖上四处漂泊罢了,”柳云惜说道:“王爷又何必问呢?”
“不,我不让你走。”朱祁钰想要去握她的手,可对方手一缩,没有握到。
“王爷迟早也得离开,又何必如此执着,”柳云惜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就此别过,了无牵挂,岂不是好?”
“别过?”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苦笑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一提么?自你我相识以来,处了这么些时日,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别过便可以带过去了?”
“王爷,”柳云惜的帷帽一阵轻微晃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也要想开些。”
“可我要不想散呢?”朱祁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自打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对你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分的要求,这......不错吧?”
“小女子命苦,流落风尘,能得王爷垂青,是我的福分。”
“我为了你宁可不当这个王爷,”朱祁钰的神色激动起来,“你要走,我跟你走。”
“王爷,你疯了么?”柳云惜的帷帽微微向上一抬,“你的爵位、妻子还有太妃,难道都可以抛下?”目光透过帷帽的垂纱逼视着他。
“我......”
柳云惜缓缓站起身来,“小女子身份卑贱,当不得王爷如此......他日你离京就藩,自此山水相隔,要多多保重才是。”抬起脚步,盈盈而去。
“且慢——”朱祁钰叫住了她。
“王爷还有何事?”柳云惜顿住脚步,并不回头。
“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朱祁钰说道:“一年......一年可以么?一年内我如果能在京城里站稳脚跟,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柳云惜转过身,透过帷帽的垂纱看着他。
“这次皇上染了疫病,曾一度病危,现在虽有所好转,但短期内还不能完全理政,”朱祁钰说道:“皇上现在命我行走内阁和司礼监......”
“你对我讲这些做什么?”
“朝廷上让我就藩的声音弱了许多,”朱祁钰顿了顿续道:“我......并不是全然没有机会,是么?”
“你什么意思?”柳云惜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莫非你......想要坐那个位子?”
朱祁钰眼中闪着火花,“我以前从未想过,但为了你,我可以争一争,”声音压低了些,“如果上天眷顾我,能够成就大事,我便可以帮你达成愿望。你......当真甘心流落江湖,为人所通缉么?”
柳云惜的身子一震,默然不语。
“为了你,我甘心做一切事,哪怕我可能会被砍头......”朱祁钰加重了语气,“但我绝不后悔。我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帮我,好么?”说着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次柳云惜没有把手缩回。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顿你住
处,决不会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发觉。”朱祁钰又补了一句,“因为疫病流行,皇上早把你的事给忘了,不再给东厂和锦衣卫施压,这你放心。”
“嗯。”柳云惜轻轻应了一声。
“姑娘......”老者开门走了进来,“我们该走了。”
“高老,”柳云惜下巴微微上扬了些,“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
“朝恩,这说的是你好,对不对?”杨牧云很认真的向阮灵看去。
“对了,”阮灵一脸嘉许之色,“杨公子你学得挺快么,再过些日子,便不用我给你翻译,你就能听懂我们越人说的话了。”
“其实,我就是不学安南话,”杨牧云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你好两个字,“不管汉话也好,安南话也好,都写出的是这两个字,不是么?”
“说个话动辄手书,”阮灵白了他一眼,“你不累别人也烦死了。你们大明自诩天朝上国,看不起我们越人语言,是不是?”
“不不不,我决无这个意思,”杨牧云连忙解释,“我怕你嫌我笨,不耐烦教了。”
“我还指望你教我武功呢,哪儿敢怠慢呀?”阮灵噗哧一笑,接着叹了口气。
“怎么又不开心了?”杨牧云问道。
“你总是要离开这里的,”阮灵秀眉微蹙说道:“你一走,范老爷他们不知要如何报复我们呢!”
“范老爷的势力当真那么大吗?”杨牧云又问。
“他可是化州一带最大的豪强,”阮灵说道:“范老爷弟兄四个,除他之外,他二弟在东京做官,听说官还不小呢!他三弟是专跑海上生意的,听说买卖做的很大。他四弟便是范四爷,是化州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来化州做官的首先便要去范老爷家拜访,否则的话他这官就做不长......”
“没想到这一脚水淌得这么深呐!”杨牧云吐了吐舌头。
“怎么,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杨牧云摇摇头,“我可是大明京师......”连忙顿住,转开话题,“总之他不来则已,来就决让他讨不了好去。”
“杨公子你来自大明京师么?”阮灵眸子一亮,“那你也是在大明朝做官的了?”
“我是说我去过大明京师,”杨牧云解释道:“就算是大明的官儿在这里难道能镇住范老爷么?”
正说着话,一个头戴尖顶斗笠,渔人装束的青年匆匆跑了过来,对阮灵说了几句话。
阮灵脸色一变,对杨牧云说道:“不好了,阿廉哥说他一早去化州城卖鱼,听闻州府要派一队官差到这里来,说是要抓明人奸细呢!”
“哦?”杨牧云的脸色凝重起来,“那怎么办?”
“你先躲起来,”阮灵对他说道:“官差抓不到你,就回去了。到时你再出来。”
“那你们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你,”阮灵急道:“官差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化州城门
杨牧云远远看去,一群身穿深蓝色捕快服,头戴黑边尖顶笠帽的安南官差闯进了阮阿兴一家居住的那个小渔村,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拿了一些人便离开了。他看得分明,其中有阮阿兴、阮安和其他几个青年渔民。
“阿爸,阿哥......”阮灵尖叫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杨牧云死死拉住。
“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杨牧云劝道:“想要救人还需从长计议。”
“杨公子,你武功好,快帮我去救救他们。”阮灵哀哀求他道。
“人是要救的,但不是现在,”杨牧云瞥了一眼正在远去的安南官差,冷静说道:“他们是官府的人,不能用江湖上的解决方法,比谁的武功高,谁的拳头硬就可以......”
“那他们怎么办?”
“先回村去,”杨牧云说道:“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我,官府暂时是不会难为他们的。”
......
阮阿兴家里,杜氏春哭得死去活来,几个别家的妇人在一旁劝着,阮仲不住的唉声叹气。
“阿妈,阿爷!”阮灵一进门便呼唤道。
“阿灵!”杜氏春见是女儿回来了,上前抱住她又哀哀恸哭起来。
“杨公子......”阮仲见到跟在阮灵后面进来的杨牧云,嘴唇颤了颤。
“老人家,”杨牧云上前握住他枯瘦粗糙的双手,一脸歉然,“是我连累你们了。”
“范家勾结官府,欺压我等良善,与公子何干?”阮仲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脸昂然,“还请公子想想办法,救救老夫的儿孙和其他村民人,我等永感公子的大德。”
“老人家......”杨牧云两眼有些潮润了。
......
“这些公差是哪个府衙的?”在一个小房间里,杨牧云让阮灵问那个传递消息的阿廉。
“他们都是化州州衙的捕快。”阿廉说道。
“化州城在哪里?”杨牧云又问。
“此去向西不到五十里便是。”阮灵说道。
杨牧云点点头,沉吟道:“怪不得,范四爷昨日才铩羽而归,今日官府的差役便过来了,他们的动作的确够快。”看了阮灵一眼,“他们将人抓走,是不是关进州衙大牢?”
阮灵看看阿廉,阿廉摇了摇头。
“我看还是先去化州城打探一下再说吧!”杨牧云说道。
阿廉又摇了摇头,说了几句话。
“他说你没有路符,进不了化州城的。”阮灵对他说道。
“路符?”杨牧云一怔,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相当于大明路引一样的东西,不过在这安南国叫路符罢了,过境地方是用来查证身份的。
“那化州城的城墙有多高?”杨牧云皱了皱眉问道。实在从正门进不去的话,那只有从城墙爬上去了,好在他轻身功夫不错,攀爬城墙对他来说并不难。
“过了城门只不过是第一道关而已,
”阮灵说道:“化州城里面也森严得很呐,不时有巡逻的军卒查验行人的身份。”
“化州城里还驻扎有军队么?”杨牧云讶异道。
“化州与占城国接界,”阮灵解释道:“所以化州专门设置了一个防御使,管辖着六哨三千兵马呢!化州城里就有一哨五百人马。城里巡查森严不过是严防占城国的奸细,不过这样就不好掩饰杨公子你的行踪了。”
杨牧云默然不语,。
阮灵眸子一亮,仔细瞅了杨牧云几眼,转而对阿廉说了几句话。
阿廉也看了看杨牧云,应了几声。
“你们在说什么?”杨牧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跟村里的阿灿有些像,”阮灵又看了他几眼,“不过他长得比你黑些,眉毛也粗些,颧骨也比你高了点儿,嘴唇也厚......不过没关系,我好好在你脸上描一下,应该能像个七八分,拿上他的路符混进化州城应该没问题。啊哟,不对......”
“怎么不对了?”
“你不会说我们越人的话,”阮灵两眼瞪着他说道:“要是城里的官兵拦住你问上两句,不就露马脚了?”
“这个嘛......确实不太好蒙混过去。”杨牧云苦笑着说道:“除非我扮哑巴......”
“哑巴?”阮灵心中一动,拍着手笑道:“我在你嘴上贴一块膏药,你再把嘴扭歪些。这样我便可以说你中了风不能说话。”
“这么麻烦呐,”杨牧云听得直摇头,“我还是跟你多学几句安南话便了,这副丑样子我可不容易扮来。”
“杨大公子,”阮灵揶揄道:“你就算再聪明,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学多少?况且你一张口,用大明的口音半生不熟的说出来,再笨的官兵也该生疑了。”
————————————
第二天天不亮,杨牧云便打扮成了村里阿灿的样子,和阮灵、阿廉三人推着小车,小车上放着几筐鲜鱼,便向着化州城的方向出发了。
化州城离得并不太远,三人脚程不慢,向西大概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到化州城门口的时候,天刚好大亮。
杨牧云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化州城,着实简陋得很,放在大明,也就刚好一个县城的样子,不过城上城下都站着安南的官兵,确实门禁森严。
方圆百里之内就化州这一座大城,所以附近的山民和渔民都来这化州赶集,所以一大早化州城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眼看快要排到城门前了,阮灵低低的叮嘱了他一句,“待会儿查验路符的时候,你不要开口,话让我来说。”
“嗯。”杨牧云含糊的应了一句,把头上戴的尖笠帽压低了些,好让别人注意不到他的相貌。
这时蹄声嘚嘚,一队快马自南飞驰而来,马上的人披甲带盔,原来是一队安南的骑兵。
这支骑兵一直飞奔到城门前的守门官兵面前才勒住马缰,也不下马,一脸倨傲的向守门官兵大声说了几句。
守门官兵的态度立刻变得恭顺起来,闪开一条路放这支骑兵进了城去。
“是有大人物要来化州了么?”杨牧云暗忖。忽听后面“蓬——”一声,扭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山民背着一筐山菌走得急了些,撞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长得人高马大,在一众瘦小的安南百姓当中显得鹤立鸡群。那人骂了一句,不等那山民开口道歉,便伸出蒲扇般的巴掌一推,山民站立不稳,向后退出老远一屁股坐倒在地,筐里的山菌撒了一地。
那山民登时不依起来,起身上前扯住那人的衣襟大声叫喊起来。
那人眼一瞪,掐住那山民的脖颈提了起来。那山民身材瘦小,那人提他如拎一只小鸡。
那山民被对方一双大手握在咽喉处,呼吸困难,两眼凸起,张开嘴伸出了舌头,两只脚在空中蹬得越来越无力。所有人都在一旁看热闹,没人上前制止。城门口的官兵更是只当瞧不见。
“那个大汉要是再不放开手,那山民非被他掐死不可。”杨牧云心中不忍,悄悄走到那人背后,看似不经意的在他背后的腰眼处用手肘撞了一下。这一撞使了内劲,又撞到了要害处,平常人如何吃得消?那大汉登时松开了手,一个踉跄,前扑倒地,好似抢了个狗吃屎。
一撞得手之后,杨牧云再不停留,转身回到了阮灵身旁。
那大汉捂住腰眼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不禁破口大骂。那山民缓过气来,再也不敢纠缠对方了,把掉落在地上的山菌拾到背筐里,钻入了人群中。
那大汉骂着骂着突然停住了口,原来是一个相貌英挺的青年来到他面前训斥了几句,大汉便俯首不语了。
青年的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转身缓步来到杨牧云面前,面目和蔼的说了几句话。
“这家伙好毒的眼神,居然能瞧得出来是我暗地里下的手。”杨牧云暗暗称奇,由于听不懂安南语,把帽沿压得更低了,干脆对他来个不理不睬。
“这位公子,”阮灵笑着对那青年说道:“他的耳朵不太好使,你说的话他听不清的。”
“是么?”青年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笑着说道:“我看未必吧,这位仁兄身手利落得很,看起来不像一个普通人呐!”
“公子说笑了......”阮灵转向杨牧云用两手比划着,故意大声说道:“阿灿,你又惹什么祸事了?让人家找了上来?”
杨牧云痴痴呆呆的张大了嘴,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摇了摇,低下头去。
“公子,你都看到了,”阮灵又转向青年说道:“阿灿他又聋又哑,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青年笑了笑,“也罢,他装傻也好,真的又聋又哑也罢,如在化州城里遇到难处,可随时来找我。”说着将一团东西塞到阮灵手里,转身便走,那大汗兀自捂着腰眼一步一拐的跟在青年的身后去了。
“你们在说什么?”杨牧云茫然的抬起了头,向阮灵问道。
“你无论到哪里都要露上一手么?”阮灵一脸嗔怪的说道。
第五百五十九章 宫禁秘议
“我......”杨牧云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已经开始有人盯上你了,你知不知道?”阮灵说着朝青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是谁?莫非你认识?”杨牧云低声问了一句。
“我怎么会认识他?”阮灵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方才暗地里出的一手人家可清清楚楚的敲在眼里,可见他非常人,他对你言辞客气,是起了结交之意。我看你呀,还是收敛一些、小心一些的好。”
“哦?”杨牧云不禁悚然动容,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希望他只是个路人,要是跟范家有关系那就糟了。”他不安的向城门方向看了一眼。
......
“你们是从云角村来的?”守门官仔细看了看阮灵三人手中的路符问道。
“是的,大人,”阮灵甜甜的回了一句,“昨日我们还进城卖鱼了呢?”
“嗯,”守门官面无表情的颔了下首,看看阿廉,有看看把帽子压得低低的杨牧云,目光一凝,沉声喝道:“抬起头来。”他这一喝声音不大,却吸引了不少目光向这边看来。
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正不知所措时,就听阮灵笑道:“大人不认得他了么?他是我们村的阿灿呀?”
“抬起头来!”守门官没有理会她的话,加重了语气。
杨牧云虽听不懂他说什么,也能猜出他要看自己相貌,正踌躇间,忽然头顶一轻,尖顶笠帽被人给摘了去,心弦一紧,不自觉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哎呀,怕什么丑?大人要瞧你的面貌呢!”阮灵说着去拉他捂在脸上手,“不就是贴了一块膏药么?又不是见阿妹......”
杨牧云挤眉弄眼的松开了手,嘴很夸张的歪在了一边。
“喏,大人您看,他昨晚着了风,嘴歪眼斜,怕丑不敢见人......”阮灵解释道。
守门官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走吧!下一个......”
三人如蒙大赦,赶紧推着车进了城门,待过了城门之后,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好险,”阮灵拍了拍胸口,似乎惊魂未定,“我还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对了呢!”
杨牧云握紧的拳松弛开来,要是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那就只能来硬的了。以他的武功脱身不难,不过就连累了阮灵和阿廉了。
————————————
大明京师,皇城乾清宫东暖阁,朱祁镇斜躺在榻上听小云子给他念奏章。
这小太监识字水平不低,大出他的意外。
“广东儋州河泊所奏,本所蜑民原额船网等业二千二百余户,后因充军逃故遗下无徵鱼课米八百八十余石,积年负累里甲,陪纳乞如诏书例开豁庶不贻民患......”
朱祁镇皱了皱眉,打断道:“此等奏疏交到户部去议就行了,连地方一个卫所鸡毛蒜皮的事都来烦朕,国家大事还用去打理么?”
“是,万岁爷说的
是......”小云子连忙放下这道奏疏,信手拿起下一本接着念起来,“潞城王请为其子故镇国将军仕阡建享堂......”
“把这交给宗人府,”朱祁镇不耐烦的又打断道:“让宗人府会同工部按成例办就是了。”
“是是是......”小云子立刻将手中诏书放下,又捡起一本,“这万岁爷当得苦哇,大事小事都上一道奏章来请他批示,光看累都累死了。”他心中暗道。
“怎么不读了?”朱祁镇微微睁开双目。
“回万岁爷,”小云子身子一躬说道:“奴婢想先看看这奏疏上面奏的事要不要紧,不然的话又要扰到万岁爷您的心情了。”
“要不要紧是你看得的么?”朱祁镇眼中射出一道厉色,“自作聪明,要是误了国家大事,朕扒了你的皮!”
“万岁爷......”小云子心中悚然一惊,“扑通——”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磕得砰砰响,嘴里不住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谁这么大胆子又惹怒皇上了?”一个苍老尖尖的嗓音一落,王振出现在了朱祁镇面前。他眼珠子一转,踢了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小云子一脚,笑骂道:“不长心的东西,没看皇上的龙体有恙么?还敢在这当口惹皇上生气,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滚出去,自己掌自己二十嘴巴子,跪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
“二十怎够?”朱祁镇胸中怒气未消,“去,再加二十。”
“是是,奴婢遵旨!”小云子心下一宽,站起身来,“奴婢谢万岁爷。”转身连滚带爬的向外而去。
“皇上,”王振笑着说道:“您保重身子要紧,何必为了这么个下贱坯子而动气呢?”
“你到朕这里来是有什么事么?”朱祁镇看了他一眼说道。
“皇上,”王振笑脸一收,一脸郑重的说道:“据最新的线报,安南的军队攻克了占城国的国都毗阇耶,连国主摩诃毗耶都被安南的军队俘获了。”
“占城被安南给灭了?”朱祁镇惊得坐了起来,“那安南带兵的是谁?”
“县侯郑可。”
“难怪,”朱祁镇咬了咬牙,“此獠以前可是跟着那黎利老贼一直与我大明做对的,是个久浸军伍的人。摩诃毗耶又岂会是此獠的对手?”
“皇上,”王振脸有忧色,“这么一来,那安南国再无后顾之忧,可把军队全数布置到我大明云南和广西的边境,那样一来,我大明西南边境的压力就大多了。”
“安南是想与大明开战么?”朱祁镇瞥了王振一眼问道。
“这个......”王振沉吟了片刻说道:“安南与麓川私相勾结,我大军南征麓川,要是安南在背后捅一刀子,则西南危矣!”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朱祁镇的脸色微变,“难道要朕再派一支大军看住安南国不成?”
“要看住安南国不生乱子,至少需要不下十万人马,可十万甲兵,所耗费的粮饷军械何止百万,”王振说道:“我大
明的国库可支应不起这样的消耗!”
“你告诉朕这个消息,就只会诉苦么?”朱祁镇不悦道。
“皇上,上兵伐谋,”王振说道:“对待安南国,不一定要用兵的,可从其内部着手,如果能把安南国内部搞乱,它又如何能祸乱我大明呢?”
“哦,如何从内部着手?”朱祁镇眉毛一挑。
“皇上,您不记得谅山君这个人了么?”
“黎宜民?”朱祁镇凝思了一会儿说道:“朕想起来了,黎宜民曾私下里派来一个叫丁文的,找到金英那里。金英怕惹朕猜忌,便把丁文给关了起来。朕为此训了金英一通,让他把人交给锦衣卫......这个人现在还在锦衣卫里么?”
“此人现已不知所踪,”王振脸有愧色,“老奴责成马顺,让他一定找到丁文的下落。”
“丁文这个人倒不一定非得要找到,”朱祁镇说道:“他不过是黎宜民派来与我大明牵线的,我大明既已知道了黎宜民意图,可直接派人联络他。黎宜民如果能忠心为我大明办事,朕就封他做这安南国王。”
“皇上英明,”王振说道:“谅山与我大明广西思明、太平两府相接,黎宜民要是能在谅山放个口子,我大明的军队便可长驱直入,直捣安南的国都了。”
“这仗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朱祁镇思忖道:“朕可私下派人过去帮他,让安南人自己跟自己去斗吧!朕得先稳住麓川这一头再说,最后便是塞北。”说到这里他的两眼放光。
“皇上的意思老奴明白了,”王振向着皇帝躬身一礼,“老奴这就去办,要说办这样的事锦衣卫最拿手......”
朱祁镇冷笑几声,“闯宫的刺客锦衣卫没有拿到,连丁文这个人都看不住,你确定这件事由锦衣卫去办牢靠?”
“皇上要是不放心,老奴再另行斟酌人选。”王振压低了头,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睛。
“斟酌谁,东厂么?”朱祁镇哼了一声,“这段日子东厂是连损得力干将,还有能办事的人手么?”
“皇上的意思是......”王振的额头渗出了细汗。
“去问问金英吧,”朱祁镇说道:“他是安南人,说不定会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你。”
“老奴遵旨!”王振躬身应道。
————————————
化州城里果然来来往往巡逻着一队队的兵卒,与大明官兵的红色军服不同,安南军队的军服是深蓝色的,外罩竹藤编制的甲胄,他们手握刀矛,一脸肃杀。
“现在得先打听州衙在哪里,再做计较。”杨牧云对阮灵说道。
“跟着当官的走,不就到了?”阮灵顽皮的一努嘴。
杨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只见一身穿青绿色官服的安南官员躺在一滑竿上,被两人抬着向前走。
安南官员的官服与大明大同小异,只是官服的下摆略高,明朝官员的官服下摆垂到脚面上,而安南官服下摆在靴筒上。
第五百六十章 州衙牢狱
或许是安南的天气炎热的缘故,安南的官员没有坐轿子的,都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斜靠在滑竿上。街道上店铺的招牌上写的都是汉字,不用阮灵翻译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
“那个官员你认得,是么?”杨牧云问道。
“嗯,”阮灵点点头说道:“他就是化州通判芒波,他应该是去州衙当值的,我们悄悄在后面跟过去,不就找到州衙了么?”
......
化州州衙在化州城的中心大街偏北位置,相比城中其他地方的戒备森严,化州州衙前的守卫显得单薄得多。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杨牧云打量了一下州衙的大门,沉吟道:“州衙大牢应该就在州衙的后面。”安南衙门建筑风格与大明相类,里头布局应该与大明地方衙署也差不多。
“那咱们应该如何进去打探呢?”阮灵见他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对他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衙门里应该有后厨,”杨牧云说道:“如能有办法进入后厨,我就可以借机在里面打探一番。”说着看了看车上筐里的鱼。
......
阮灵和阿廉沿着州衙的院墙推着车一路吆喝着前行。
“吱呀”一声,一道侧门打开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探了出来。
“停下,停下!”那人挥着手叫住了他们。
“这位老爷,您买鱼么?”阮灵娇笑着上前问道。
“嗯......”那人不自禁的多看了她几眼,“这小丫头,长得倒挺水灵的。”待他们把车推过来后,伸出一双满是油光的大手探入筐中不住的翻看,“这鱼是什么时候打的?”
“今儿早上船一靠岸,我们就赶快巴巴的送过来了。”阮灵笑道。
“是么?”那人抬头看了看天,“那你们这一路可走得挺快的。”手一抬,“都搬进去吧!”
......
那人是州衙里管采购鱼鲜菜蔬的麻管事,他招呼着阮灵他们三人把一筐筐的鱼抬进了州衙的后厨。
厨房里刀铲纷飞,一片忙碌。
“哟,麻管事,您回来的够快的。”一名大厨向他打趣道。
“说来也巧了,”麻管事甚是得意的说道:“我刚出侧门,便见有人卖鱼......你看看,这些鱼可够么?”
那名大厨看了看,点头道:“应该差不多了,不过果蔬尚缺得多些,还得劳烦您多采购些回来。”
“哦?”麻管事微皱了一下眉,“今儿当真会来这么多人么?”
“我说老麻呀!”那名大厨瞥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来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么?那可是咱大越的开国元勋,被封为县侯的郑大侯爷,你想想,他这排场能小得了?”掰了掰手指头,“身边的副将、裨将、亲兵护卫队......那可都是要随他来咱州衙的,就这几筐鱼,还不一定够呢!多上些果蔬,好布置呀!”
“还是你想得仔细......”两人正说着,杨牧
云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了出去。
麻管事并没有注意他们少了一人,将一袋子钱币扔给了阮灵,“好了,你们去吧!”
“老爷,”阮灵仔细将袋里的铜钱点了一遍,抬起头向麻管事笑道:“这钱好像少了些......”
“你们还嫌少?” 麻管事冷笑一声,“隔夜的鱼我能帮你收着就不错了,还敢在这里讲价钱?”正要叫人把她们轰出去,见阮灵容貌姣好,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小姑娘,你如果能留下来陪我一晚上,我可以给你双倍的鱼钱。”
阮灵啐了一口,转身便走。
“小姑娘你别走哇......”麻管事兀自笑着追了出去。
————————————
化州的牢房与天下间别处的牢狱并无什么不同,阴暗潮湿,不见日光。这里的牢头姓裴,年纪大概有四十五六岁,看起来很和气,但一面对犯人,可就是一张阎王脸了。
“想少受些罪,就多拿钱来。”这是裴牢头对每一个入狱的犯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在榨取钱财方面,他倒从来没有赔过。这是他在这个阴森的地方待了半辈子摸出来的门道。
这会儿,裴牢头正就着腌鱼悠哉悠哉的喝着酒,眯着眼睛看向牢房的甬道深处。
“整整三十年了......”他叹道,想当初他刚进到这里来时不过才十五六岁,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狱卒。那时还是大明永乐年间,整个安南还是属于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后来交趾又变回了安南国,可他还是在这牢里当值,不过已经升成牢头了,原因是在义军攻进城时,他打开了牢房的门,把里面反对大明的犯人放了出来。
“不管大明也好,大越也罢,都得需要人看守牢房不是?”裴牢头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几分得意,“最起码大明那拗口的官话不用再说了。”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他放下酒杯的时候,眼前忽然多了一人。
那人黑巾蒙面,一对阴冷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裴牢头一哆嗦,手本能的向放在旁边凳子上的腰刀摸去。手还没触摸到刀鞘,突然脖颈一凉,一把冒着寒气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汉饶命!”他一脸惊恐的告饶道。
那人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起字来。
“你是牢头?”
裴牢头看到他写了这几个字,点了点头。
那人看他认得字,森冷的目光变得缓和了些。
“你们昨日抓的人关在哪里?”那人一笔一划的写着,“他们其中有两个人叫阮阿兴,阮安!”
“阮阿兴,阮安?”裴牢头看到他写的这两个名字,摇摇头,也伸指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道:“牢里并没有关这两个人。”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好像要杀人的样子,握着刀柄的手一紧,裴牢头只觉脖颈生疼,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我说的是真的......”心中一急,许久未曾说过
的大明官话脱口而出。
“你居然会说汉话?”那人目光惊异的说道。
“会的会的,”裴牢头一颗脑袋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小的永乐十五年就进来了,一直到宣德二年,这牢里一直讲的都是大明官话。”
“你不早说,”那人目光一凝,呵斥道:“害得我在这桌上写了这许多字。”
“好汉你也没问我会不会讲大明官话呀?”裴牢头有些委屈,心说怪不得你手书问我,原来你不会讲越人的话,抬头怯怯的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目光凌厉,心头一颤,忙垂下头去。
“我问你,”那人的语气森冷,“昨日州衙的捕快分明在海边的云角村抓了人来,怎会牢里没有?”
“好汉爷,”裴牢头苦苦哀求,“从昨日到现在,我一直在这牢里当值,期间衙里是送来几个犯人,可都是化州城里的,并没有什么云角村的,里面更没有人叫阮阿兴、阮安,不信小的领你去看看......”
“难道这州衙里还有别处用来关押犯人?”
“没有没有,”裴牢头很肯定的说道:“只要是州衙捕快抓的犯人,一定是送到这里来的。不信你看......”说着翻开桌上的一本书册,“好汉您看,牢里犯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了,并没有阮阿兴、阮安二人。”
那人的目光随着裴牢头一页页的翻看,果然上面没有阮阿兴、阮安的名字。
“他们没有押到这里来,那就应该不是州衙捕快拿的。”裴牢头强挤出一副笑脸说道:“要不小的带您一间一间牢房挨着查看一遍?”
“不用了,”那人冷冷的说了一句,“方才我已查看过了。”盯着他续道:“我来牢里的事回来你可以去告诉你们知州大人。”
“不敢不敢 ,”裴牢头躬身说道:“小的绝不敢泄露您半个字的,不然的话就让您手里这把刀砍下小的这颗脑袋。”
“你倒还算聪明,”那人哼了一声,把刀从他脖颈上撤开,“当啷”一声掷到地上。厉声道:“要知道我取你的头易如反掌。”
“是是是......”裴牢头只觉脊背一阵发寒,只顾点头称是,待他再抬起头时,那人已影踪不见。
“这人去的好快,”裴牢头摸摸自己的脖颈,还好只是破了一层皮而已。“啊哟,”他一拍大腿,“这人只会讲汉话,一定是大明的人,大明不会又杀进大越了吧?”
————————————
“阿灵,算了,”阿廉劝道:“大事要紧,不要与那人一般见识。”
“要不是为了救我阿爸和阿哥,本姑娘一定好好的教训他一番。”阮灵远远的狠狠瞪了麻管事一眼。
远处,那麻管事仍在到处寻她。
他们眼前蓦然人影一闪。
“杨......”阿廉睁大了眼,惊疑不定的看着不声不响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杨牧云。
“杨公子,”阮灵喜道:“看到我阿爸和阿哥他们了么?”
第五百六十一章 象上统帅
“他们没在州衙的牢狱中。”杨牧云摇摇头说道。
“他们明明是被州衙的捕快给抓走的呀,怎会不在里面?”阮灵急道:“你仔细看过了么?”
“牢狱的花名册上没有你阿爸和阿哥的名字,”杨牧云说道:“里面我都看过了,没有他们,里面的牢头也说他们并未关押进来。”
“那他们会在哪里?”阮灵感觉心中一揪,脸上有些惶惑。
杨牧云脸色凝重,没有说话。这时阿廉在旁说了句话,阮灵看向杨牧云,“你说我阿爸和阿哥会不会被关在范老爷那里?”
“官府拿的人犯竟然押解到私人的处所关押?”杨牧云感到匪夷所思,但想想这是豪强遍地的安南国,地方官府的力量孱弱,反而得依附于地方豪强,这就不难解释了。
“那范老爷的住处你知道么?”杨牧云问道。
“我们村里的人常到他那里去贡献鱼鲜,”阮灵说道:“他的府上我们全村人在熟悉不过......城里有他一幢院落,但是不大。他的产业主要在城外,那里有他一大片庄子。”
“他经常在城里住么?”杨牧云又问。
“城里的院落只是由他的手下打理,”阮灵道:“范老爷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子里,很少到城里来。”
“如果人真关在他那里的话,应该不会在城里,”杨牧云沉吟道:“不如我们去他城外的庄子打探一下......”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见阮灵一副骇异的表情。
“怎么了,你见到鬼了么?”杨牧云奇道,看到阿廉跟她一样的表情,更加有些不可思议了。
“杨公子,你看......”阮灵一只纤手向他身后指去。
杨牧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群青布缠头的汉子簇拥着一副滑竿来到州衙门口,滑竿上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富家翁,一身团花绸衫,手摇折扇,一双眼似睁未睁。
“这个人怎么了?”杨牧云不解。
“他......他就是范老爷。”阮灵说道。
“哦?”杨牧云又仔细看了看,那范老爷长得甚是富态,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物。范四爷紧跟在他的身边,后面是那猴脸人。
“他来州衙作什么?”杨牧云皱了皱眉,像他这样势力庞大的地方豪强,一向是不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的,有事也是地方官员去他府上拜望,怎会亲身来此?
州衙的官员像是知道他到来,由化州知州领着同知和通判等一应官员迎出州衙大门与他拱手作礼。
“这个范老爷真是好大排场。”杨牧云心中暗道。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阮灵的目光转向杨牧云,“难道他们要商量着如何对付杨公子你么?”
“应该不会吧?”杨牧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初来乍到,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么?”
说来也奇怪,化州知州等一应官员并不把范老爷一行人迎入
衙内去,而是在衙门口寒暄起来。
如此场面让杨沐雨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杨公子,”阮灵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范老爷和范四爷都进城来了,这不正好方便咱们去他城外的庄子打探一番么?看我阿爸和阿哥他们到底是不是关在那里?”
“嗯。”杨牧云点点头,收回目光,“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走吧!”
......
还未走到城门口,只见一队队的安南官兵开了进来,从装束上看与城内的驻军有些不同。
进入城中的安南官兵沿街道的两边站定,面对街道上行走的安南百姓,用刀枪把他们赶至街边,让他们不得随意走动。
杨牧云和阮灵三人也被驱赶至街道一边,跟那些安南百姓挤在一起。
“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入城么?”杨牧云见所有安南百姓望向城门口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之意,便向阮灵低声问道。
阮灵摇摇头,用越语向一名手执长矛的安南军卒问了几句。那名安南军卒一脸骄傲的向她回了一句。
“他说他们的统帅,郑可郑侯爷马上就要进化州城了。”阮灵解释给杨牧云听。
“郑可郑侯爷?”杨牧云对安南的大人物不甚明了,不知这位郑侯爷在安南的份量。
“这位公子是从北边来的么?”旁边的一名老者听了他自言自语的话,用汉话对他说道:“郑侯爷可是我们大越的开国元勋,辅佐过先王的,在我们大越是威望极高。这次奉王命征讨占城国,大破占军,还攻陷了占人的国都毗阇耶,连他们占人的王摩诃毗耶都给俘获了......”一脸自豪的神色。
“这位老丈,您的汉话说的不错啊!”杨牧云朝他拱了拱手赞道。
“老夫也是读书人,”老者拱手还礼道:“几十年前我大越的读书人都得被逼着学说大明官话,这汉话还是那时学的......唉,有许久都不曾用了。”说着摇了摇头。
“老丈,”难得碰见一个在交流上没有障碍的人,杨牧云拉住他接着问道:“那这位郑侯爷现在可是凯旋而归了。那......百姓们都是自发出来迎他么?”
“正是,”老者一脸庄严的说道:“郑侯爷立下不世功勋,我大越的子民自当焚香以迎。”
杨牧云向街道两侧看去,果见许多临街的人家和商铺摆出了香案,将香点燃后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里,香炉两边还摆着果蔬菜肴。
“这安南的风俗与我大明倒没什么不同。”杨牧云心中暗道,想想安南国本来是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这一切也就不奇怪了。
“公子来我化州是专门一睹郑侯爷的风采么?”老者的目光看向他问道。
“唔......”杨牧云含糊以应,心说我不过是来不及出城,被堵在了城中而已,什么郑侯爷也是第一次听闻罢了。
“杨公子,现在怎么办?”阮灵
心中一阵焦急,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在杨牧云耳边悄声问道。
“现在着急也没用,”杨牧云扫了一眼四下里站立的安南官兵,“到处都是兵,你一动别说出城,马上就得被他们抓起来。”怕阮灵沉不住气,接着道:“阮大叔和阮大哥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且稍安勿躁,耐心等他们的人马过去,咱们再寻机出城。”
“嗯。”阮灵无奈的应了一声。
杨牧云正说着话,突然感到眼角一点寒光一晃而过,心中一凛,转目看去,只见街道对面是一幢木楼,木楼有两层,并不高。可在化州这样的小城,两层高的木楼并不多,所以看起来特别显眼。
木楼上窗户紧闭,似乎里面没什么人,但杨牧云却能感到一股杀气。那点寒光对他这样在战场上经历过残酷厮杀的人再熟悉不过,那分明就是一个支箭镞反射出来的光。
“看来待会儿便有不妙的事情发生......”杨牧云目光紧盯着那幢木楼,“若是有人要对那位郑侯爷不利,这倒是一个绝佳的埋伏地点。”
“呜——”一阵悠长的海螺号角声自城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一阵橐橐声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郑侯爷要入城了。”杨牧云的目光一凝,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木楼上的一扇木窗裂开一条缝隙,一张脸探了出来向城门方向瞄了一眼。
“是他?”杨牧云心中一动,那张脸他进城之前见过,就是想与他结交的那个青年,“他是想刺杀郑侯爷么?”
......
一个个甲胄铿锵的安南猛士列着方队步入城门,步兵方队后,是骑兵方队,马上骑兵的装束与今早入城的那队安南骑兵全然相同,可见之前那队骑兵是郑侯爷的麾下,一早来到化州城报讯的。
骑兵方队的后面,是三头战象。与明军不同,安南军队除了骑兵步兵之外,还有象兵,象兵骑在小丘一样的战象身上,居高临下,可以有效的射杀敌人。
这是杨牧云第一次见到大象,他对这种以前只能在书本中听闻的庞然大物充满了好奇,长长的鼻子,硕大的身体,尖尖的象牙,犹如房屋木柱一般粗的四条大腿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骑在这大家伙上面与人对敌,不用厮杀,踩也把敌人踩死了。”杨牧云如是想。
三只战象身上被好好的装饰过,头上和背上铺着鲜艳的绒毯。当先一只躯体最大,背上还立着一个伞盖,伞盖下端坐着一位身穿铠甲,头戴铜盔的大人物。
“这位一定就是安南百姓说的郑侯爷了。”杨牧云眯着眼抬头看去,这位郑侯爷看起来年纪并不很大,应该还不到五十岁,与别的身材魁伟、威风凛凛的战将不同,郑可的样子看起来很斯文,颔下三绺长髯,一对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并没有透露出过于凌厉的杀气,如果脱去这身甲胄,没有人会将他与率领千军万马的统帅联系起来。
“郑侯爷的样子看起来倒很是儒雅。”杨牧云心中暗道。
第五百六十二章 长街血战
一观之下,杨牧云对这位郑侯爷生出几分好感。作为读书人,他一直很欣赏那些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儒将,而郑可看起来就像是这么一个人物。他哪里知道,郑可的带兵作战能力是在对大明的战争中一步步锤炼起来的,郑可与安南后黎朝的开国君主黎利是同乡,初期只是在黎利帐下出谋划策,待黎利发现他出色的军事能力后,开始让他独当一面,在至灵和昌江之战中重创明朝军队发挥了重要作用。黎利登基为安南国王后,封郑可为县侯。与大明一样,安南朝中穿绯红朝服最能显示尊贵,因此,安南君主黎利特赐予郑可穿红绯朝服的权力,与他有同等特权的开国元勋不超过十人。黎利死后,郑可作为顾命大臣继续辅佐黎利的儿子黎元龙,由于其不跋扈,不擅权,为人行事低调,所以颇得黎元龙的好感。此次带兵征讨占城国,黎元龙任命他为统帅,以示信任。而郑可也没有让黎元龙失望,率领大军一路摧城拔寨,连占城国都毗阇耶都给拿下了,占城国王摩诃毗耶在城破之后不想弃城而逃,力战之下受伤被俘。
此战之后,郑可的威望达到极致,一时风光无限,在班师回国的途中,安南百姓都争相前来一睹其风采。
郑可坐在战象上向街道两边围观的群众挥手致意,所过之处,百姓们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可见这位郑侯爷在百姓当中的威信。
随扈在郑可战象周围的骑兵身披铁甲,头戴护住面部的铁盔,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是我大越最精锐的铁突军,”方才与杨牧云说话的老者道:“只要铁突军出战,无人能挡,”瞥了他一眼,“你们大明有如此精锐的骑兵么?”
杨牧云笑了笑,没有与他辩驳,目光看向对面的那幢木楼。随着郑可骑乘的战象渐渐移近,木楼上的木窗都渐渐开了一条缝。
“要动手了......”杨牧云看得心头一紧,又看看身侧,“奇怪,怎么很多安南百姓手里都拿着一根竹竿?”安南多产竹,竹竿粗如碗口,当地人喜欢用竹子做成各种器具,但杨牧云见他们将长长的、粗粗的竹竿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怪怪的。
郑可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挥手与前来瞻仰他的百姓致意。
......
化州州衙的大门口,知州领着僚属和范老爷一行乡绅也摆好了香案,恭恭敬敬等待郑大帅的到来。
化州知州姓潘,叫潘寮,在大明的京师上过太学,后回国参加进士科的考试,被黎元龙亲点为二甲第十名。由于在大明镀过金,所以这位潘知州一向甚为自负,觉得自己能够出将入相,一心想要结交安南国的上层人物。这次郑可率军过境,他竭力邀请其到自己的州衙小憩,想要借此机会亲近一番。
要按这位潘知州的本意,恨不得率州衙全部僚属到城外迎接。可还没准备好,郑可的大驾便已到了城门外,没奈何,只好在州衙大门前恭迎了。
潘知州一脸的期待,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静候那位大人物的出现,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潘知州登时大惊失色,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官员和乡绅喊道:“快,召集所有人,带上兵器,前面出状况了。”
......
郑可骑乘的战象终于行至了木楼边,“哗喇喇——”木楼上临街的十几扇木床瞬间打开,“咻咻——”之声不绝,数十支箭矢闪电般朝郑可飞去,杨牧云的头顶上也响起了箭矢飞出的破空声,原来一群弓箭手埋伏在街道另一边的房顶上,待对面的同伴一开窗,这边也立即站起弯弓搭箭朝郑可射去,左右开弓,让人避无可避。
“噗——”一支箭准确的射中了郑可的脖颈,这位安南大军的统帅一头自战象的背上栽了下来,场面立时大乱。
“呛——”的一声自杨牧云耳畔响起,他侧目看去,只见身边的一个安南百姓从手中粗如手臂的竹竿里拔出一把刀刺入了当面一名安南士卒的胸口,紧接着拔刀声不绝于耳,一个个方才看起来貌相恭顺的百姓瞬间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拔出隐藏在竹竿中的刀具向护在郑可战象周围的安南官兵扑了过去,一时厮杀声大作。
真正的安南百姓哭喊着乱成一团,但安南官兵们已经分不清谁是良民,谁是刺客了,一见有人奔过来便一刀砍过去。
“快,赶快离开这里......”杨牧云对阮灵和阿廉说道。
两人似乎被眼前的情形给吓呆了,一时忘了挪动步子。杨牧云一跺脚,拉起两人便走。只听一声尖叫,侧目看去,只见一名安南官兵正举刀朝方才与他说话的老者砍去。
“他们疯了么?怎么朝百姓下手?”杨牧云不及多想,推了阮灵和阿廉一把,叫道:“你们先走!”一步上前,抬腿踹向那名安南兵的胸口,他一声惨叫,身子便飞了出去。
“老丈,赶快离开这里吧!”杨牧云扶起那名老者。
“多谢公子......小心!”老者一脸惊恐的看向他身后。
杨牧云扭头看去,但见几名安南官兵提刀掣枪向自己扑了过来。
“快走——”杨牧云推了老者一把,挺身迎了上去......
四下里已乱成一片,刺客、安南官兵、安南百姓全部搅在了一起,连战象都被惊着了,扬起长鼻左冲右撞起来。
木楼上和屋顶上的刺客不停的将箭向下射去,不少的安南官兵和百姓纷纷中箭倒地。伪装成百姓的刺客举刀向跌下战象的郑可冲去,安南官兵拼死护卫。
杨牧云三拳两脚将扑上来的几名安南官兵打倒在地,还没缓一口气,就见更多的安南官兵向自己扑了过来。
“他们不会是把我也当成刺客了吧?”杨牧云惊出了一身冷汗,张口大声叫道:“喂,我不是刺客呀!你们不要过来......”
可安
南官兵充耳不闻,依旧红着眼冲上前去。
“刷——”一刀堪堪自杨牧云颈侧劈过,杨牧云不再喊叫,凝神对敌。
这边,更多的安南官兵开了过来,他们被一名将领指挥着分成几队,将现场围了起来。紧接着几百名弓箭手上前,整齐的排成队列,弯弓搭箭朝木楼和屋顶的刺客射去。
早上与杨牧云在城门口照过面的那名青年纵身从木楼上跃下,跳到郑可方才端坐的大象背上,觑准郑可跌落的方位脚尖一点,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姿态优美之极。
“没想到这人还是一个武功高手呢!”杨牧云远远见了,心中暗赞一声,“怪不得之前他能看出我的暗招。”
青年从背后拔出一把上面满是锯齿的怪刃,手腕微一抖动,便挥出一道道刃影,当面的安南官兵非死即伤。
郑可挣扎着爬起,因为脖颈上中了一箭,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了。他刚一抬头,便见那青年已经挥刃冲到他眼前,还未惊叫出声,青年手起刃落,脖腔鲜血四溅,他的人头骨碌碌的滚至一边。
安南官兵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喊叫声,青年再不迟疑,拾起地上的头颅,正想冲出去,却被红了眼的安南官兵死死冲上来围住。
“郑可死了?”杨牧云远远的看到这一切,微微一怔,感觉有如梦幻一般。
安南官兵并没有因统帅的死而乱了阵脚,反而厮杀起来更加凶猛。
杨牧云打退了一帮,又拥上一群。他不想让对方误会,所以只把人打倒,而不伤人性命。可安南官兵还是挥舞着刀枪朝他身上狠狠招呼。
“喂,你们都瞎眼了么?”杨牧云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嘴里不停的说道:“我不是刺客,要不然我早要了你们的命了。”全然不知这群安南兵不懂汉话。
他一肘将一名安南兵顶出老远,又一个扫堂腿扫倒了一片。刚直起身子,“歘——”一道锋刃贴着自己的脸颊划过,又准又狠,要不是自己躲得快了些,恐怕就要破相了。
他愕然看去,却见一名身披铁甲的骑士手执长矛向自己刺来,他头上的铁盔罩住了面孔,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铁突军?”杨牧云忽然记起方才的老者对他说过,铁突军是安南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天下罕有人能够抵挡。
刚一愣神,铁甲骑士又一矛向着自己当胸刺到,他不及细想,侧身一把抓住矛杆,飞身跃起,一脚将那铁甲骑士给踢下马来。紧接着一把攀住马鞍,翻身上马。
刚一抖马的缰绳,还未跑出几步,就见几名铁甲骑士向自己这边围了过来,两杆铁矛疾向前伸,朝自己一前一后捅到。杨牧云一矮身,两杆长矛擦身而过。
“这铁突军的确有点儿意思,”杨牧云心中暗道:“比之一般安南官兵战斗力要强得多了,不过还是比不上鞑子的铁骑。”
第五百六十三章 长巷追逐
“咻——”一支利箭自杨牧云的眉角擦过,让他吃了一惊。
不远处,一名铁甲骑士正弯弓搭箭对准了自己,眼见一剑不中,挺起手中铁矛催马向他飞一般刺来。转瞬间锋锐的矛尖已戳至面前,杨牧云避无可避,擎起手中铁矛架去。
“铿——”杨牧云双臂一震,手中铁矛差点儿没有被磕飞。心中一凛,凝神看去,只见那名铁甲骑士迅速兜转战马,手中铁矛运转如风,眨眼间又戳至自己咽下,出手之快,招式之精妙,让杨牧云吃了一惊。
他不及招架,头一偏,“嗤——”的一声,束发的丝带被对方铁矛的矛尖一下子挑开,满头的发丝飘散开来。
周围聚过来的铁甲骑士欢声雷动,齐齐发出一阵彩声。
“看来此人一定是铁突军中的一个厉害人物。”杨牧云凝了凝神,不等对方再行攻击,猛地一拍马臀,挺矛向对方刺去。
对方夷然不惧,提矛打马向他对冲而来。眼见两人就要冲撞在一起,杨牧云一勒马缰,纵马转向一旁冲去。
一旁观战的两名铁甲骑士措手不及,被冲到面前的杨牧云挥矛击在胸口,“扑通——”两声摔至马下。
趁此间隙,杨牧云打马冲出了一众铁甲骑士的包围圈。
先前与杨牧云对战的铁甲骑士厉啸一声,率领众铁甲骑士紧追了上去。
......
安南官兵越来越多,刺客们聚在那青年周围,想要保护他杀出去,可经过一番激战,青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冲出去的希望越发渺茫。就听一声虎吼,一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根粗大的木柱,一扫过去,登时十几名安南官兵倒地。
围困青年的阵势突然打开一个缺口,青年趁势跃起,想要自缺口冲出。忽然人影一闪,一道凛冽的寒光迎面刺来,青年心中一惊,前冲的身形一窒,手中怪刃自下而上一挥......
“锵——”的一声,青年被逼退了好几步,凝目看去,与自己交手之人手握长剑,脸上带着面具,身形窈窕,似是一个女子。
青年一咬牙,手握怪刃纵身向那面具人扑了过去,怪刃划出一道炫目的亮弧,已劈至面具人的额前。
“刷——”锋刃挟着劲风一挥而下,面具人却似被劈于无形。
青年瞳孔一缩,倏然转身,怪刃向身后挥去。
“当——”他只觉手腕一震,紧接着寒芒一闪,剑尖向自己眉心刺来,大骇之下纵身后跃。可对方显然不想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剑紧似一剑的朝自己身上要害招呼,让自己难以招架。
就在青年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陡听一声马嘶,旁边围成一圈的安南官兵“豁喇”一声闪开一条通道,一匹快马疾奔过来,他一分神,面具人的长剑已刺到他的胸口。
青年长叹一声,阖上了双目,显然觉得自己已在劫难逃了。
“叮——”的一声脆响,青年猛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给提了起来,惊讶的
睁开眼,一个批头散发的少年手持长矛挡开了面具人的那一剑,伸手将自己拉在了马背上。
这个少年看起来很是眼熟,他这才想起早上化州城门前的那一幕。
“原来是你!”
可少年顾不得跟他说话,长矛一挥,将挡在前面的几个安南官兵扫至一边,打马朝一处人少的地方驰去。
眼看就要拐入一条街巷,突然胯下马儿一声长嘶,将两人掀了下来。原来巷口埋伏着一条绊马索。两人一倒地,两边的安南官兵便杀了过来。
少年纵身跃起,挥矛迎了上去。青年也想上前厮杀,感觉手肘一紧,扭头看去,却是几个蒙面人拉住了自己。
“主人,”一名蒙面人说道:“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他......”青年向那少年看去。
“主人,你身上肩负着复国大任,那郑贼已死,你不可再行纠缠下去......”蒙面人的声音变得深沉起来,“否则,我们的国家就真的完了。”转向身边的一个蒙面人说道:“拔罗耶,你赶快护着主人离开,我带人先挡住那些越狗。”说着拔刀带人冲了上去。
“阿摩罗......”青年呼之不及,遂一咬牙,与拔罗耶遁入了巷中。
......
杨牧云手中长矛舞得如风火轮一般,所过之处,安南官兵纷纷倒地。他不想伤人性命,因此出手不重,可安南官兵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从地上爬起来更加凶猛的向杨牧云冲了过去。
眼见误会越来越深,杨牧云也是头痛不已,先前救那青年,是不想他命丧面具人的剑下,可这反而坐实了他跟刺客一伙。现在青年已不知踪影,其他刺客或杀或俘,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安南官兵都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
“那个郑可已经死了,”杨牧云暗道:“如果刺客的正主未能拿获的话,我很可能要垫这个背,要是因此被拿住杀头,岂不冤死了。”想到这儿,目光不住向四处扫去,急思脱身之策。
“欻欻——”几条长矛迎面刺了过来,杨牧云脚尖一点地面,纵身跃起,矛尖在他鞋底刺过,他的双足在矛杆上一蹬,身形借力跃高丈余,落到了一栋房屋的屋顶上。当下再不迟疑,展开轻身功夫沿着屋顶向巷子里跑去。
安南官兵在下面奔走呼喊,不住有人朝上面放箭。
利箭“嗖嗖——”在他身边飞过,杨牧云脚下更快了几分,从一栋房屋的屋顶跃向另一栋,将下面的追兵远远的甩开。
眼看离追兵越来越远,他还没松口气,突然一条人影飞一般窜到自己面前,剑光一闪,向自己拦腰划至。
杨牧云一惊,纵身后跃,止住了前冲的身形。
拦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青年交过手的面具人。
“我不是刺客,”杨牧云向她叫道:“我跟他们没有关系。”话音未落,面具人飞身上前,向他连刺了七八剑。
“你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把人救走
,”面具人冷哼一声,“还说跟他们没关系,笑话,你哄鬼呢!”声音清脆娇嫩,是一女子无疑。
“你......会说汉话?”杨牧云心中一喜,他真怕自己说的话无人能听得懂。
面具人不再言语,出招更加迅捷凌厉。
杨牧云随身并未带趁手的兵器,手中的铁矛还是从一铁甲骑士手里抢过来的,这是骑兵对战的长兵器,步战并不方便,特别是近身肉搏,更是相形见绌。加之他又不想与对方真正交手,十分的功夫最多只使出了六七分,因此几个照面下来,杨牧云只能连连招架。
“嗖——”一支利箭自他背后射来,杨牧云一闪身,面具人的剑就到了,直刺他的咽喉。杨牧云再行格挡,却来不及了,身形后仰,凌空一个后翻,自屋顶跃下地来。
“歘——”一杆长矛已戳至他的胁下,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是之前与他交过手的那名铁甲骑士,他胳膊一紧,夹住了那杆长矛,暗自运劲一扯,想要把他扯下马来。可对方身子晃了晃,竟然没有从马上摔下。
“这人的力气倒不小。”杨牧云暗暗惊异,两人一时僵持在那里,铁甲骑士双手抓住长矛回扯。杨牧云胳膊一松,笑道:“还你!”
铁甲骑士回扯的力道大了些,被对方一让,反而差点儿从马上摔下。
杨牧云转身便跑。铁甲骑士又羞又恼,拍马紧紧追去。杨牧云落下的是个狭窄的巷子,只能通过一人一马,人多展不开,而且巷子里弯弯曲曲,骑马跑不快。铁甲骑士一时追之不及。
这就形成了杨牧云在前面跑,面具人在上面追,铁甲骑士在下面撵,更多的铁甲骑士排成一列跟在他后面。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面具人觑准方位,纵身跃下,拦在了杨牧云面前。
“啊哟,不好!”杨牧云打了个激灵,前有面具人,后有铁甲骑士,势难避无可避。见旁边有一扇门,便撞了上去。
“嘎吱——”一声,里面似乎没有上闩,杨牧云一撞之下便开了,他一头冲向里面,从前院奔至后院,见后院还有一个门,便推开门奔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杨牧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群安南官兵像是算准了自己会到这里来,早早的等在这儿。
“我不能跟他们纠缠,否则就插翅难逃了,”杨牧云心中急急的转了一圈儿,看到这群安南官兵后面一人骑在一高头大马上,头戴罩面铁盔,很是威风凛凛,心中一动,“对了,还是那招,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拿住他,这帮安南兵投鼠忌器,便不敢逼得太狠。”
拿定主意,双手挺起长矛,发一声喊,向那群安南官兵冲去,那群安南官兵们也呼喝着向他冲来。
眼见就要冲撞在一起,杨牧云将矛头朝地上一顶,撑起矛杆高高跃了起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 遭人暗算
这长矛是骑兵用来冲锋的,矛杆长两丈余,极有韧性。杨牧云这一动作就像当今体育运动中的撑杆跳一样,身子高高跳起,跃过了所有人的头顶,瞬间扑到那铁盔人的面前。
铁盔人似乎吃了一惊,抽出腰间的挎刀便向杨牧云砍去。杨牧云闪身避过,一拳捣向他面门,铁盔人反应也是极快,头一偏,一掌劈向杨牧云颈下。
杨牧云惊咦了一声,没想到此人居然会些功夫,斜身避开他这一掌,撞在他怀里,手肘猛地挥向他的下颚。
“啪——”铁盔人的罩面铁盔被杨牧云一肘给打落在地,露出了面貌。
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哪怕这人长得有如妖魔鬼怪一般,他也不会奇怪,可他......儒雅的相貌,颔下三绺长髯,一对细长的眼睛不怒自威,这不是安南军的统帅郑可么?方才他还坐在战象上,接受安南百姓的瞻仰膜拜,结果被刺客一箭射下来,还割去了脑袋......
郑可趁他一愣神的功夫,从马上一跃而下。杨牧云紧跟着飞身下马,向他身后抓去。
“嗤喇——”郑可身上的披风被杨牧云一把扯下。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抢了几步,差点儿扑倒在地。当即有几个安南兵冲上前,高举盾牌护住了他。
杨牧云心中一急,眼见安南官兵一拥而上,失去了抓住郑可的机会,再要脱身那是千难万难。立即转身上马,刚拉住缰绳,只听“嗖——”的一声,脑袋不自觉的向后一仰,一支利箭贴着自己鼻尖飞过。马蹄声骤响,前方冲出一队铁甲骑兵。
“不好——”杨牧云目光掠处,只见众铁甲骑兵纷纷弯弓搭箭,弓弦响处,一支支利箭骤雨般向自己射来。
杨牧云伏在马背上,打马飞奔,还未奔出多远,只听“噗噗噗——”数支利箭射中了马臀和马腿,还有一支钉在了他左边的小腿上。
“唏律律——”马儿一声痛嘶,身子一歪,杨牧云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忍痛拔下左腿的箭镞,迅即插入一个奔过来的安南官兵大腿,那安南官兵大声狂呼,一刀向杨牧云当头砍到,杨牧云侧身避过,一拳击在他的胸口,将那安南官兵击出两三丈远。
又一名安南官兵手持长矛刺向他胁下,他反手抓住矛柄,手上用劲,把那安南官兵甩至一边。
眼见更多的安南官兵涌来,杨牧云就地一滚,手握长矛贴地扫去,冲过来的安南官兵登时被扫倒一片......
不大会儿功夫,安南官兵被他打倒了三四十人,这还是杨牧云刻意手下留情,没有伤一人的性命。
杨牧云正发狂般与人厮打时,突然围攻他的众安南官兵都退了下去。微一错愕,却见一带着面具的窈窕人影向他走来,正是那个面具人。
与他交过手的铁甲骑士也率领着一队铁甲骑兵开过来围成一圈,将杨牧云和面具人围在中间。
面具人手持长剑一步步向他逼近,一对眸子闪烁着有如剑锋般的厉色。“此时此刻,你还想逃么?”一字一顿,说的是汉话。
“我没想逃,”杨牧云看着她道:“也不想与你们为敌,但事已至此,我说是一场误会,你们会就此罢手么?”
面具人娇笑一声,手腕一动,长剑挑起点点寒芒朝杨牧云扑面而来。
杨牧云见她身形快极,转瞬便到了自己面前,手中长矛无从施展,便撒手就地一滚,捡起方才打倒的安南官兵遗落在地的一把刀一块盾牌,一抬手......“当当当——”面具人的杀招尽数被盾牌一一遮挡,杨牧云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向着面具人连劈三刀,对方也一一闪身避过。双方面对面呈对峙之态。
铁甲骑士欲挺矛上前,却被面具人开口止住。
“他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动他。”面具人说的是汉话,像是让杨牧云听了安心。
“我若能侥幸胜你一招半式,你们能放我走吗?”杨牧云看着她道:“我不是刺客,跟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面具人似乎并不想听他解释,只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若胜了我,我保证不再难为你,至于其他的,你自求多福吧!”
杨牧云心一沉,又不想束手就缚,闭上了嘴全神戒备着,小腿上中箭的地方传来阵阵痛楚,他不自禁的颤了一下。小腿受伤让他的身法大打折扣,使他面对高手时暂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的等待对方进攻。
他这一颤让面具人看在了眼里,面具人目光一凝,身形暴起。
瞧着她身影骤然消失,杨牧云心弦一紧,右脚踏出,盾牌往头顶一举......“嘡——”的一声,杨牧云盾牌一撤,迅即一刀劈去,刀锋划过一道亮弧,将对方的身影生生劈散。
两人的身法都是快极,招式凌厉,看得人为之目眩。
“嗤——”杨牧云拖着受伤的小腿动作稍慢,肩头中了对方一剑。
周围围观的安南官兵哄然喝彩,不断对杨牧云发出嘘声。
杨牧云充耳不闻,反正他也听不懂安南话,凝神紧盯着对方。
面具人手腕一动,长剑挑出一连串炫目的剑光朝杨牧云刺去。招式迭出,有虚有实,寻常人早就眼花缭乱,不知如何应对了。可杨牧云屏息凝气,手中刀划出一道光圈,向着对方的剑光迎去。
“叮叮当当——”爆豆般的兵刃交击声让周围观战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当——”杨牧云似乎气息不匀,手中刀法一慢,勉强举盾挡了对方一剑,脚下一个趔趄,仿佛站立不稳。面具人眯起了眼,出招愈发快了。
杨牧云的前边、后边、左边、右边似乎都出现了面具人的身影,凌厉的剑招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杨牧云防不胜防。杨牧云躲在盾牌后,逐渐缩成一团。
“蓬——”,面具人一剑劈开盾牌,径直刺了下去,“歘——”剑锋着力处空荡荡的,不似人的身体。他这才发现,剑尖刺透的是一件衣衫。
“坏了......”面具人的心一紧,瞳孔一缩,待要回身,一柄冰冷的刀锋贴在了面具人的脖
颈处。
“你输了......”杨牧云在她身后淡淡的说了一句。
周围一片沉寂,静静的落针可闻。
“你......你快放开她!”铁甲骑士抬起手中铁矛指向杨牧云,嘶声吼道。
杨牧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铁甲骑士一举铁矛,围在四周的铁甲骑兵纷纷拉弓搭箭,瞄准了杨牧云。此时陡听一声大喝:“住手!”众人惊异的目光看去,只见安南官兵让开了一条通道,郑可昂然走了过来,他的神态还是那样儒雅,可透着一股凛然之威。
“阿爹......”铁甲骑士刚张开口,就见郑可凌厉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忙住口不语,高举的铁矛垂放下来。他的手下忙把弓箭收起。
“这位朋友,”郑可表情复杂的看向杨牧云说道:“你要找的是我,并不是她,对吗?”
“我对你没兴趣,对她更没兴趣,”杨牧云微微摇头,“我是被迫卷进来的。”
“哦?”郑可脸上闪过一抹异色,表情缓和了下来,“你不是来行刺我的?”
“我为何要行刺你?”杨牧云瞥了他一眼,“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你,行刺你作什么?”
“这么说我们之间是一场误会了?”郑可伸手捋了一把颔下的长须。
“我早就说过是一场误会,可你们一直不依不饶的。”
“那就好办了,”郑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既然不是敌人,那还打个什么,你不如把人放了,我这就放你走。”
“当真?”杨牧云盯着他道。
“我郑可说出的话一言九鼎,从未食言过,”郑可的目光扫视了周围一圈,用安南话大声说了几句,所有的安南官兵哄然应诺。又转向杨牧云,“你都看到了,我已对我的部下发布了命令,他们谁都不会为难你。”
“那好,我就相信你一次。”杨牧云撤下了刀,刚一拱手,还未说话,就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阿玉,你做什么?”郑可眉头一皱,厉声对那面具人喝道。
“没什么,只是教训教训他。”面具人收起长剑说道。
“我说过只要他放了你,我就让他走的。”郑可不悦道。
“你说放了他,我可没说,”面具人哼了一声,“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好好教训他一通怎么成?”说着在杨牧云身上踢了一脚。
“可他毕竟没伤你,”郑可说道:“这么多人在看着,你要我当众食言遭人耻笑么?”
“谁敢耻笑你?”面具人的目光向周围看去,“瞧我饶不饶得了他?”
“你呀......”郑可苦笑。
“阿爹,”面具人看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牧云一眼,“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武功又这么高,不好好盘问一下怎么成?”
第五百六十五章 密室审问
潘知州和范老爷领着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见郑可,潘知州忙上前打躬作揖,“侯爷,你受惊了,可曾被人伤到没有?”
“潘大人,你可来的真及时呀!这边砍砍杀杀的都结束了,你也到了......”面具人瞪了潘知州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我阿爹没有被刺客伤到,让你失望了是不是?”
“不不不,”潘知州吓得连连摆手,“下官肃境不严,让侯爷受了惊吓,实在是死罪!”
“那好,你就以死谢罪吧!”面具人说着把手中长剑掷到他面前。
潘知州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有坐倒。
“行了,玉儿,你不要再吓潘大人了,”郑可瞥了一眼面具人,转向潘知州,“潘大人,有什么事到州衙再说吧!”
“是是是,”潘知州伸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侧身道:“侯爷请......”
郑可点点头,这时上来几名安南官兵,将倒在地上的杨牧云给架了起来。
“咦——”范老爷身边的范四爷目光盯向杨牧云发出一声惊噫。
“怎么?你认识他?”面具人看到范四爷的反应问道。
“唔,回大......大小姐,”范四爷听郑可管面具人叫玉儿,猜她应该是郑可的女儿,遂上前躬身一礼道:“他是明人,这几日突然出现在化州,前日还与小人交过手。”
“哦?明人?”面具人眨了眨眸子,“那你怎么不禀报给州府把他拿了,还让他出现在这里?”
“这......”范四爷与潘知州互相对视一眼,尴尬之色溢于言表。
“侯爷,”潘知州急着上前解释,“这事范宸禀报过下官,下官昨日也曾派人去云角村拿这个明人,可当时他逃了,下官正想下海捕文书,不想他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欲对侯爷不利,幸好侯爷英明神武,拿住了他......下官疏忽,下官疏忽呀!”连连打躬作揖。
“好了,你不用再解释了,”郑可面无表情的说道:“本侯会好好的审问他。”
......
进了州衙,郑可没有心思应潘知州之邀去大堂饮宴,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与杨牧云交过手的那名铁甲骑士郑昭领着众将去和潘知州一行人把酒共饮。自己命人押着杨牧云去到州衙的后边。
杨牧云并没有被押入州衙大牢,而是被带入一间幽静的内室,绑在一个木架子上。
郑可在安置了死者,慰问了受伤的官兵之后,径直来到那间内室。这时面具人迎了上来,“阿爹——”
“人醒了么?”郑可问道。
“没有。”面具人微微摇头,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阿爹你看!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郑可看去,面具人手中托着两块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腰牌。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郑可又看向另一块腰牌,“府
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瞟了一眼兀自未醒的杨牧云说了一句,“这个人的来头可真不小哇!”
“阿爹......”面具人声音凝重,“其余被俘的九名刺客都是占人,只他是明人,你说占人是不是与大明勾结在一起,欲对您不利?”
郑可面色变得沉重起来,捋须沉吟不语。
“阿爹,”面具人继续道:“要不要先让人把他押送东京,交到王上那里?”
“这个先不急,”郑可说道:“先把事情询问清楚再说。”叹了口气,“此事不宜声张,毕竟我们不能与大明朝明目张胆的撕破脸。”
“可现在怎么办?”面具人看了一眼杨牧云,“要不要把此事先禀报给王上?”
“先等等再说,”郑可踌躇了片刻问道:“那些占人刺客有没有审出什么?”
“还没有,”面具人说道:“那些人嘴硬得很,无论怎么拷问,都一言不发,还有两人当场咬舌自尽了。”
“看来他们是抱着必死之心呀!”郑可叹道:“有时候硬来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知道的,对这个明人可不能再用占人那一套了。”
“我晓得了......”面具人眸子看着郑可,“阿爹,大明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是不是表明了要支持他们占人复国?那您还要班师回东京么?”
郑可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大明皇帝的诏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让王上权署大越国事,并没有正式封王。而占城王摩诃毗耶可是大明皇帝亲封的,我们带兵灭了占城,还拿获了摩诃毗耶,这无异于让大明朝失了颜面。”
“那又如何?难道大明还会派兵来攻打我们大越不成?”面具人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不好说呀!”郑可摇摇头,“大明朝一直不认可王上的身份,王上策动麓川土司反抗大明,大明对此不一定一无所知......”顿了一下续道:“此次征伐占城国,王上便是以此施压大明,让大明承认他大越国主的身份。可......”看向还在昏迷的杨牧云,“大明派他来联络占人对我动手,想是以此立威,给占人以复国的信心。”
“怪不得他们如此大胆,”面具人恨恨道:“原来是觉得有大明替他们撑腰。”
“我这就让人给王上写一份奏表,”郑可思忖片刻说道:“就说我走到化州,突发急病,不能成行,需要在这儿休养一段时间。”
“据女儿所见,还是把阿爹你遇刺的事禀报给王上的好,”面具人说道:“化州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根本瞒不住,难保潘知州不会私下里写奏疏派人发往东京......阿爹你就说被刺客刺伤了,根本上不得路,需要留在化州将养,这样更让人可信一些,至于那些刺客的来路,阿爹就说是占人的余孽,先不要把他交代出去。”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一些,”郑可看了面具人一眼,“要不是王命催我,我本想在占城多留些日子......这样也好,化
州紧挨着占城,那里一有风吹草动,我便可以回师扫平他们,再不留后患。”
“大明皇帝对我大越君主耿耿介怀,可王上对阿爹你又何尝推心置腹?”面具人一咬银牙说道:“可恨那阮炽奸贼,在王上面前一再进谗言说什么阿爹你想在占城拥兵自立为王,不然的话王上也不会一道接一道的诏令催你回京了。”
“你阿爹我问心无愧,”郑可叹息道:“自我从少年时起便辅佐先王立国,南征北战从无二心。占城一役打得很不容易,若是让他们死灰复燃再行征讨可就难了。”
“还不是阿爹你不肯支持他女儿阮氏英给王上生的儿子为我大越的世子?”面具人忿忿道:“如此公报私仇,当真可耻之极!”
“玉儿,”郑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阿爹老了,你和昭儿还年轻,大越的朝局诡谲多变,凡事不可意气用事!”
“可要真是那阮炽的外孙黎邦基当了世子,今后登基为大越国主,那我们郑家怎么办?”面具人忧心道:“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郑家岂不是任由他姓阮的杀剐了。”
“想动我郑家可没那么容易,”郑可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他阮炽最大的弱点便是在军中根基甚浅,我大越强敌环伺,他想要坐稳王亲国戚的位置,还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才成。”
“可是阿爹......”面具人还想再说几句,突听那边杨牧云发出一声呻吟。
“他醒了......”郑可的脸色微变了一下,旋即走上前去。
杨牧云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到了郑可和面具人在自己面前。
“我这是在哪里......”他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缚在一个木架子上。“你们不是说要放了我么?怎么又把我绑在这里?”杨牧云大睁着眼睛盯着他们说道。
“这两样东西可是你的?”郑可把那两块金光闪闪的腰牌在杨牧云面前一亮。
“你......你们竟然搜我身上的东西?”杨牧云怒道。
“这么说你承认这是你的了?”郑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加重语气问道:“是谁派你到我大越来的?”
“我看你是误会了,”杨牧云说道:“我是乘船到的海上,后来遇到了暴风雨,不幸掉入海中漂到这里的......”
面具人听了“噗哧”一笑,眼波流转,“你可真会编,上天可真是眷顾你,让你没死在海里,碰巧漂到这儿,又碰巧让你来到化州城中谋刺我阿爹。”
“我没有,”杨牧云急道:“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为了救人误打误撞的和你们的人交上了手,谁知你们不依不饶的一再追杀我......”
“你要救谁?那些刺客么?”面具人揶揄道。
“不是,是那些旁观的安南百姓,”杨牧云解释道:“为了避免百姓被误伤,我才出的手,谁知被你们误会成和刺客一伙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父女对答
“哦?”郑可闻言与面具人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既说一切都是误会,那你来化州城做什么?”
“这......”杨牧云知道不能有丝毫犹疑,否则话就再难说清了,于是讲出自己的姓名,将自己如何被云角村的渔民所救,如何碰到范家欺压云角村的渔民,自己出手教训了范家人一通,就此结下了梁子。范家为泄私愤,勾结化州官府将云角村的一些青壮渔民抓走,自己为救这些渔民化装潜入化州城中,不想遇见了郑可入城,接着便是刺客行刺导致城中大乱......杨牧云娓娓道来,叙述流畅,中间没有一丝滞涩,让人听起来不像是临时编造的。
郑可向面具人使了个眼色,面具人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杨牧云心中知晓,这是她出去找相关之人求证自己所说是否属实。
“杨公子,”郑可的语气缓和多了,“从这两块腰牌上看,你的官阶不低呀!府军前卫御前五品带刀官,这么说你是大明皇帝身边的五品护卫官了?”
“不瞒郑侯爷,”杨牧云说道:“在下确曾在皇上身边侍候过一段时间。”
“能在大明皇帝身边侍候可不容易呀!”郑可微微笑道:“这个机会很多功勋子弟都未必能有如此殊荣,你一寒门出身的子弟能够获此圣眷,当真难得!”
“你怎知我出身寒门?”杨牧云讶异道。
“可能是直觉吧,”郑可笑了笑,“你身上没有勋贵子弟身上的那股纨绔气。”顿了一顿说道:“你既然是在大明皇帝身边侍候,应当知道能够体察到一些圣意,不知大明皇帝对我大越是何态度,有没有对我大越有动兵之意?”
“郑侯爷,”杨牧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此军机大事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御前带刀官能够与闻的,况且我早已不在皇上跟前当差了。”
“这倒也是实话,”郑可拈须笑道:“你是怎么坐船到的海上呢?难道是大明皇帝派你出使哪里么?”
“郑侯爷说笑了,”杨牧云说道:“就是出使外邦,也是从礼部遴选官吏,又怎会派到我头上呢?实不相瞒,在下同锦衣卫追捕一群钦犯,结果陷在贼船上,随贼船一路南行,遇见暴风雨从船上坠落下来,才漂流至此的。”
“唔,”郑可瞄了一眼那腰牌说道:“杨公子不是锦衣卫的千户么?”
“在下只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里的一个挂名千户,”杨牧云解释道:“并未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里担任实职,不过我的朋友在锦衣卫里任职,他们遇见难处,我又岂能袖手?”
“这倒也说的通,”郑可点点头,“杨公子武功高强,相信无论谁都希望你能够出手相助的。”
“郑侯爷,”杨牧云看看身上绑缚的绳索,“您现在可以放了在下么?”
“杨公子请稍安勿躁,”郑可淡淡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本侯还要仔细求证一番,这几天就暂且委屈你在这里了。
”说着转过身,缓缓向外走去。
“喂,郑侯爷您别走呀!”杨牧云急道:“我虽因误会与您的手下交手,可并没有伤一个人的性命,你......”话还未说完,门“吱嘎”一声关上了。
————————————
郑可走出门的时候,面具人快步迎了上来。
“都打听清楚了?”郑可问道。
“嗯,”面具人点点头,拱手说道:“阿爹,这个明人的确是三天前从海上漂过来的,被云角村的阮阿兴所救,后因村里的渔民跟范家人起了冲突,杨牧云跟范家老四范宸打了一架,听说范家吃了亏,这才告到潘知州那里,说云角村出了一个明人奸细。潘知州派捕快来拿,结果扑了个空,便将阮阿兴等几个渔民带走了。”
“那几个渔民现在州衙的大牢么?”郑可又问。
“没有,他们在州城外范家的庄院里,我已命人把他们从范家带来了,阿爹要审问一下他们么?”
“不用了,”郑可摆摆手道:“你既然问清楚了,那便成了。”轻轻一叹,“州衙捕的人犯,竟然交给范家,这范家比当官的还要威风呐!”
“阿爹不知道,”面具人说道:“这范家可是化州的第一豪强大户,范家老大叫范绛,是范家的当家人,范家老二在东京的朝廷里当官,任吏部右侍郎,范家老三在海外经商,听说生意做的很大。只有范家老四留在化州,与范绛一起打理范家在当地的产业。来这化州当官的,首先要去范家登门拜访,否则这官就别想在这化州做安稳了。”
“哦?我大越立国都已二十年了,各地的豪强势力还是这么大吗?”郑可感到有些诧异。
“阿爹也是与先王一起举事的老臣了,”面具人笑道:“这大越的江山不就是各地豪强一起响应先王,把明人给赶走的么?先王是想削平各地的豪强势力,可还没来得及着手便薨逝了,如今的王上一边要巩固手上的权力,一边还要防着爹这样的开国老臣,哪里还有余力摆平这些地方豪强?能不让他们继续坐大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还是你看得透彻,”郑可看着她说道:“你比昭儿要强多了,他就只会喊打喊杀,朝堂上的门道他一点儿也不懂。要是你是个男儿就好了,郑家可以由你一手撑起来,那爹就放心了。”
“现在我也可以帮阿爹撑起整个郑家呀,”面具人颇为顽皮的一笑,“阿爹你还不到五十岁呢?我好歹不在你身边辅佐个三十年呀!”
“你呀!”郑可摇摇头也笑了,“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到那时你去夫家相夫教子,爹这里怎么办?真有个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我就不嫁人,”面具人笑道:“在家陪阿爹一辈子,要不然阿爹就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入赘到我们郑家得了。”
“你呀你,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郑可指了指她,无奈道:“哪儿有未出嫁的
大姑娘说这样的话的......”
“我都是为阿爹你着想嘛,”面具人说道:“谁让阿爹你离不开我呢!”
“行了,别贫了,”郑可话音一转说道:“听你这边一证实,说明那个杨牧云说的不假,他只是偶然卷了进来,并不是与那些占人勾结在一起谋刺我。”
“或许是吧,”面具人也没有反驳,“那些与刺客拼斗而死的军卒没有一个是他杀的,他当时是刻意没有下杀手,想来是真的与那些占人刺客不是一路。”
“我刚离了占城,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动手了,”郑可捋须沉吟道:“这占城还是没有真正的平定下来。”
“那阿爹你还要带兵返回去么?”面具人问道。
“王命难为,”郑可摇头叹道:“王上是不可能再给我这个机会了,可惜......可惜占城虽一战而下,但却不能一战而平。他们若死灰复燃,再要平定可就难上加难了。”
“是呀,”面具人也道:“别的人倒还罢了,只是那摩诃贵来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可是占城王摩诃毗耶的亲弟弟,在占城人中颇具声望,此次谋刺阿爹你,一定是这个摩诃贵来策划的。”
“不抓住这个人,后患无穷啊!”郑可叹息一声,“他出身王族,本身就可以号召占城民众,与我大越为敌。假以时日,等他逐渐壮大了自己的力量,会成为我大越的一大劲敌。”说着一拳捶在旁边的一根木柱上,好像有些不甘心,“要是能抓住他,占城就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若是阿爹能够镇守占城的话,倒可以压制住那些不轨之徒,可这一撤......”面具人说到这儿话语便止住了。
“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郑可看着女儿,“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够抓住那个摩诃贵来?只要能拿住他,便能灭了那些占人的复国之心。”
“王上这样对阿爹,阿爹还处处为他考虑么?”面具人迎着他的目光说道。
“我是大越的臣子,”郑可目光坚定,“曾在先王面前起过誓的,一定要辅佐幼主,振兴大越,你难道要让阿爹做个贰臣么?”
“我没有主意,也想不出。”面具人赌气道。
“也罢,”郑可淡然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如果天佑我大越,我大越是一定能振兴的。”
“阿爹,”面具人瞥向他道:“那个明人怎么办?你要怎么处置他?”
“他不是你强留下来的么?”郑可微微一笑,“我当时是答应了他如果放了你,便放他走,可你硬要把他打晕带到这里来......他便交由你处置吧,是杀是剐,随你的便。”说罢便转身走了。
“阿爹,你......”面具人跺了跺脚。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里渐渐的暗了下来,杨牧云又渴又饿,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相约同行
一名仆役掂着一个饭盒进来,将一道道饭菜从饭盒里端出来放在桌上。放眼满目色香,让人馋涎欲滴。
杨牧云的肚子又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可对方把饭菜摆完后便转身出去,看也不看自己,更没有要将自己放下来的意思。
“喂,你......”杨牧云叫之不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看着满桌的饭菜,闻着饭菜的香味,杨牧云的肚子更饿了。
“这不是要勾人肚子里的馋虫么?”杨牧云暗道:“难不成要我看着这些饭菜馋死?”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它。奈何香气一直往他鼻孔里钻,勾得他五脏六腑都痒痒的难受。
正在他感到无比煎熬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睁开眼看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那个面具人。
她静静的走到杨牧云的面前,一双晶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打量着他。
“你......你看什么?”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我在看你是不是很饿?”面具人眸波一转笑道。
“我饿怎样,不饿又怎样?”杨牧云目光盯着她,不自禁的抿了抿嘴唇。
“你饿的话,就求我。不饿呢,就算了。”面具人悠悠道。
“那好,我求你,求你把我放下来......”杨牧云一脸苦相。
面具人“噗哧”一笑,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解他绑缚的意思。
“这可是你求我的。”面具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对,是我求你......”杨牧云的看着她的眼神,心中一跳,她不会是想给我出什么难题吧?
果然,面具人开口了,“你如果答应做我的奴仆,我便放了你。”
杨牧云皱了皱眉,沉默了下来。
面具人静静的看着他,也不急着开口。
“你不甘心,是不是?”还是面具人先开了口。
“我若不答应你,你便要将我一直关下去,对么?”杨牧云的目光盯着她问道,他突然觉得现在不是那么的饿了。
面具人一笑,拍了拍手。门再次开了,一个娇小的倩影被人推了进来。
“阮灵?”杨牧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杨公子——”阮灵扑上前,抱住了杨牧云。
“你们抓她干什么?”杨牧云瞪向面具人。
“你这话可就错了,她是我请来的,并不是抓来的,”面具人说道:“我一说你在我这里,这小丫头便不顾一切的跟我来了。”
“你究竟想怎样?”杨牧云吼道。
“你激动什么?”面具人瞥了他一眼,“我又没把她怎么样?”转向押阮灵进来的人道:“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要是有丝毫怠慢或是不敬,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那两人应了一声,便上前拖拽阮灵。
“你们要干什么?”阮灵惊恐的道:“我不要跟你们去,我要陪着杨公子......”无论她怎样哀求还是尖叫,还是被人拖了出去。
“你,你......”杨牧云气极,想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来。
“你放心,我交代过他们,要好生照看这位阮姑娘,”面具人笑道:“你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欺负。”
“你便是想用这手段来达成你的目的么?”杨牧云看向她的目光中露出一丝鄙夷。
“手段不重要,关键是人,”面具人看着他道:“要不是你这个人还有几分用处,我才懒得使这些手段呢!”
杨牧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这么说能被你看上,倒是我的荣幸了?”
待他笑够了,静下来,面具人方继续道:“我会让范绛放了阮阿兴和阮安等人,而且让范家保证不再寻云角村人的麻烦......”见杨牧云听得仔细,接着道:“不但如此,云角村今后五年的赋
税和徭役化州也会给免了,你看如何?”
杨牧云静默了下来,面具人所说绝非虚言,以郑可的身份和地位,这些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范家虽为化州豪强,可也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去开罪当朝权贵人物,至于潘知州,他更明白该怎么做。
“你为什么要我做你奴仆?”杨牧云半晌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因为你本事大呀!”面具人笑道:“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拿刀逼住我的人。有你这么一个大本事的人在我身边当奴仆,做什么事还需我动手么?”
“你不怕......你不怕我冷不防会给你一刀?”杨牧云冷笑。
“怕,当然怕,”面具下她眸光闪烁,“但你不会。”
“你就这么肯定?”杨牧云盯着她。
“当然,”面具人的眸子一眨不眨,“我赌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要是赌输了呢?”杨牧云一字字道。
“大不了你拿刀再逼住我一次,”面具人迎着他的目光,“怎么样?你答应么?”
杨牧云避开她的目光,犹豫了一下道:“我不是安南人,我也不可能一直在安南待下去。”
面具人轻轻一笑,“当然,我大越比起大明天朝要小得多了,你是大明的官,要是在这里待下去确实太难为了你......”话音一转,“就一年,一年后我还你自由,怎么样?”
“当真?”杨牧云眼睛一亮。
————————————
朱祁钰像换了一个人般,不再追逐声色犬马,一心一意操心国事。在明朝,藩王是严禁参与政事的,可朱祁镇病了,需要有人替他分忧。赛因孛罗王是个很难侍候的主儿,一直要求要亲自面见大明皇帝讨封,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的,唯有朱祁钰,两人是相见恨晚。或许他们都有王爵在身的缘故,由朱祁钰出面,赛因孛罗才会感到没有受到轻慢,也不再吵吵着要求一定面见大明皇帝了。
京城疫情的阴霾完全散去,会同馆各国使节的出行再无禁止,朱祁钰便每日陪同赛因孛罗外出饮宴。两人在酒桌上把两国之间的大事一一敲定:大明承认斡剌特在漠北草原的独立地位,准许其可以单独入贡。另外加封斡剌特的首领也先为敬顺王,赛因孛罗被封为忠义王,斡剌特的绰罗斯部一下子有两人被封王,大明朝廷这挑拨的意味甚为明显。可能被大明朝廷封王在当时是很荣光的事情,赛因孛罗便高兴得受了,而且大明皇帝还赏赐了大量的绸缎和瓷器等物品,并派兵护送他回草原,为表郑重,朱祁镇特命朱祁钰随行,去斡剌特代替皇帝陛下向也先宣旨,算是给足了绰罗斯家族的面子。
在朱祁钰接到皇帝令其去草原颁旨的诏命后,他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去告诉了柳云惜。
“你后日便要动身了,是么?”幽静的庭院里,柳云惜抬头看向天空中悬挂的弯月说道。
“嗯,”朱祁钰点了点头,上前握住她的手,“我不在的日子,你可要小心,京城里探子多,皇上一直对那日的行刺耿耿于怀。”
“我知道了,”柳云惜淡淡一笑,转过脸来看向他,“大漠风霜,不比京城安逸,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朱祁钰说道:“请你放心!”
柳云惜的一对秀眉微蹙了一下,“放心?京城里的公卿大员甚多,皇上为何会派你去漠北替他宣旨?”
“因为我的爵位最高啊!”朱祁钰笑道:“要知道整个京城有亲王爵的就我一人,所以皇上觉得我去最合适。再说了,我与忠义王赛因孛罗交情甚好,护送他回去为他的兄长宣旨有什么不妥?”
“王爷,”柳云惜的眸子霎了霎,“两国交往讲的是利害关系,哪儿有什么个人间的交情可言?大明与漠北的关系还未明了,皇上便这样急急的把你推了出去,如何念着一丝的兄弟之情?”
“你想多了吧?”朱祁钰不悦道:“这些日子都是我一直陪着赛因孛罗,各项
条款也都是我跟他谈的,既然一切都谈妥了,由我出面和他一同返回漠北宣旨又有什么不对么?”
“王爷,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柳云惜说道:“如果单单是大明和斡剌特两方的话,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你有没有想过,漠北除了斡剌特之外,还有一个蒙古汗廷存在,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会允许斡剌特与大明眉来眼去而不闻不问吗?”
“你说脱脱不花会横加干涉?”朱祁钰眉头一皱。
“不会么?”柳云惜看着他道:“大明现在把斡剌特抬高到和蒙古汗廷同等的位置,如此挑拨其与蒙古汗廷的关系,你以为脱脱不花会坐视不理?”
“那他会能怎样?”朱祁钰道:“难不成会带兵杀到斡剌特,阻止我去颁旨?”
“这倒还不至于,”柳云惜悠悠道:“人家不能来明的,暗地里做一些勾当也不是不可能,从大明到斡剌特路程不近,长路漫漫,你能保证这中间会日日平安么?”
“可是赛因孛罗说他的大军就在长城外,”朱祁钰只觉脊背一凉,兀自说道:“一出了关,便可以与他大军汇合......”
“王爷你不必紧张,”柳云惜道:“我只是替你去想那最坏的打算罢了。”
“什么最坏打算?”朱祁钰本来信心满满,可听柳云惜这么一说,不免心虚起来。
“王爷也是读过很多史书的人,难道不知道么?”柳云惜叹道:“古往今来,出使外邦的使节被杀被扣的事不在少数,这个道理你皇兄也不会不明白,他居然还会派你去,可见他对你这个弟弟......”顿口不语,摇了摇头。
“不会的,”朱祁钰脸色微变,“赛因孛罗向我保证过,一路上的往返定会让我平平安安的,他......他不会食言。”
“可也先呢?”柳云惜道:“你又没见过他,怎知他就会乖乖的去接你的诏书,万一他不肯背弃脱脱不花的话,会置王爷你于何地呢?”
柳云惜字字如刀,砍在了朱祁钰的心坎上,他的额头不禁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对于这一趟漠北之行,他没有想太多,总觉得不过是出去游历一番,颁一道旨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返回京城,实在没想到其中的凶险。柳云惜的话决不是危言耸听,漠北部落之间关系微妙,昨日把酒言欢,今日挥刀相向对于草原各部稀松平常,踏入草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见到明日的太阳。
“要是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我的命,”朱祁钰轻叹一声,“就算像苏武一样在北海放一辈子羊,我也认了。”
“王爷,”柳云惜反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你要是真去北海牧羊,我陪你!”
“你?”朱祁钰愕然看向她。
“我陪你一起去,”柳云惜眸光中透着一丝坚定,“我会武功,一路上我可以保护王爷。”
“这怎么行?”朱祁钰连连摆手,“如你所说,此去凶险异常,我怎能让你跟你去犯险?”
“为了我,你都能豁出去不当这个王爷,”柳云惜的眸中闪着灿然的光,“我随你去犯险又有什么不行?”轻轻一笑,“说不定这一路上真没什么风险,还能欣赏一下大漠风光呢!”
————————————
看着杨牧云狼吞虎咽的吃相,面具人有些惊讶。
“你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面具人话音中带着一丝戏谑。
“我都饿了一天了,你还吊了我半天胃口,”杨牧云头也不抬,吃了一大口米粉,还塞了一只鸭腿,嘴里含糊道:“尤其是跟你们那么多人打了无数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面具人脸带微笑看着他,她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可爱,“贵庚?”她问道。
“唔......再过两个月我就十六了。”杨牧云犹豫了一下说道。
“哦?”面具人眸波一转,“也真巧,再过两个月我也十六,看来你我同岁。”
“是吗?”杨牧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