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会同大使
杨牧云身穿圆领黛青色丝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沿着西长安街缓缓向衙署区行去。
莫不语和胡文广一左一右伴他而行。
“大人,这礼部是做什么的?”莫不语问道。
“这说起来范围可就大了,”杨牧云淡淡一笑说道:“太庙祭典、太学、科举还有教授番邦使节礼仪......”
“哎呀妈呀,”莫不语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这都是秀才们干的事,俺可做不来。”
“你若不喜欢,还是回锦衣卫吧,”杨牧云瞄了他一眼,“反正你那个胞兄也在那里,正好做个伴儿。”
“那可不成,”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俺这辈子跟定大人您了,您就赶俺,俺也不走。再说,您身边得有人服侍......”
“莫兄,这你不用担心,”胡文广忍不住说道:“有我在身边照顾小舅舅,你放心便是。”
“你刚来便想赶俺么。”莫不语眼一瞪,“俺跟大人可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里一起打过来的,那场面你见过么?鞑子的骑兵就像海浪一样拍击过来......”一讲起过往,他便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我小舅舅他就要到礼部任职了,”胡文广说道:“可能今后再也没有机会上战场了,莫兄你再跟着,不嫌憋屈么?”
“不让俺跟着,俺才憋屈,”莫不语叫道:“大人上战场,俺便跟着杀敌,大人当文官,俺便笔墨纸砚侍候着......”
看着他们二人打嘴仗,杨牧云骑在马上暗暗好笑,多一个人果然热闹不少。
......
礼部衙门在正阳门大街最南面,紧靠着正阳门。
“这便是礼部衙门么?”胡文广睁大了眼睛叹道:“比湖州的知府衙门可要气派多了。”
“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莫不语看着他语带嘲讽的说道:“这可是大明的京城,天子脚下,岂是湖州那乡下地方之可比?”
“我小舅舅他也是从湖州来的,”胡文广叫道:“你竟然说我小舅舅他来自乡下......”
“胡说,”莫不语涨红了脸道:“俺哪里说大人是乡下来的了?”
眼见他们又要吵个不停,杨牧云脸一沉,“你们吵够了没有,这里是有司衙门所在,往来皆是朝廷一二品大员,你们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再吵闹不休的话,统统给我滚回去。”
吓得二人立马闭上了嘴。
杨牧云下了马,吩咐二人守在此处,不要乱走,自己径自上前向门吏禀明了来历,门吏不敢怠慢,让人把他领了进去。
进到里面左拐右拐,到了一间签押房门前,那人进去禀告了一声,便出来对杨牧云道:“侍郎大人有请!”
“原来接见我的是一名侍郎,”杨牧云暗道:“这礼部的规矩倒不小,想我初到兵部时便直接去拜见了尚书大人......”心中顿觉受到了怠慢。
待进去见到了一名身穿大红官袍的官员端坐书案前时,不由睁大了眼。那名官员同时看到了他,也是一脸惊讶。
这位侍郎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月前领着麓川使节到飞鸿居酒楼的礼部右侍郎孟祥。
“卑职拜见孟大人。”杨牧云上前拱手一礼。
“你,你是......”孟祥恍然道:“莫非飞鸿居的那个杨掌柜?”
“大人好记性,”杨牧云赞道:“那日卑职有幸得见大人风采,一直心向往之,没想到今日又与大人相见了。”
“你......你一介生意人,怎么就当官了?”孟祥感到匪夷所思,能够在朝廷当官的都是两榜进士,商贾做官,真是闻所未闻。
“其实卑职也是读书人,”杨牧云说道:“偶然机缘讨得皇上隆恩,这才到礼部报道来了。”
“哦,”孟祥微微点头,以为他是拿钱捐了个官儿,眼中露出轻视之色,拈须说道:“原来如此,你到我礼部来,想做什么?”
“卑职愚钝得很,还请大人指教。”杨牧云拱手道。
孟祥眼珠子转了转,沉吟道:“你初来乍到,很多朝廷上的规矩恐怕你不懂得,不过,那日你对麓川使节招待得倒是极为周到......这样吧,本官安排你去会同馆任一名大使,那里住的都是番邦蛮夷,个个粗陋不堪,少有知礼节者,你便去那里和他们打交道吧。”
“是,大人。”杨牧云应道。
“另外,你去吏部领一套官服来,”孟祥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说道:“这身便服万不可在当值时穿了。”
“是。”杨牧云脸上恭敬,心中暗道:“这会同馆大使不知是什么官,不过听起来倒是挺气派的。”
......
待杨牧云穿上一身绿色蓝雀补子的官服时,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所谓会同馆大使不过是一名正九品不入流的小官。他真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不但他百思不得其解,连莫不语和胡文广也吃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这,这......”莫不语有些忿忿然道:“大人百战沙场,功勋卓著,这皇帝老儿有功不赏也还罢了,还把大人降成这么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当真欺人太甚。”
“小舅舅,”胡文广也说道:“这、这真是皇上的意思么?”
“废什么话,”杨牧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呵斥道:“此乃天恩,做臣子的当坦然受之,你们在这里妄自腹诽,究竟是何居心?”
“大人,俺有些想不通......”莫不语忍不住说道。
“我都没说什么,要你替我抱什么不平?”杨牧云将两套皂隶服扔到二人面前,喝道:“想跟着我,便把这身衣服穿上,不然,就滚!”
一见杨牧云真动了气,莫不语和胡文广不敢再说什么,连忙把那套皂隶服换上。
“好,”杨牧云的脸色缓和了些,对他俩说道:“从现在起,你们都把嘴给我闭严实喽,再吐出一句怪话,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了。”
两人连忙捂住了嘴,互相对视一眼,生怕杨牧云真的来割他们的舌头。
————————————
会同馆座落在京城官
署区的西北,里面有大大小小几百间房舍,专供番邦使节居住。可就如此多的房舍,有时也不一定够住,此时大明如日冲天,向大明朝贡的番国,几达上百,使节往来于途,又带着大量的随从,使得会同馆房舍紧张,那日麓川王妃便带人住进了飞鸿居酒楼,便是因为不愿意挤在会同馆。
主管会同馆的是鸿胪寺少卿汪伟元,这是个圆圆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一团和气,见了杨牧云,寒暄了几句,便交待他主要照看好现居住在会同馆西北角的人。
“其他的人怠慢一二没有关系,”汪伟元再三叮嘱,“可就是那儿的人可得看顾好了,不然的话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
“哦?”杨牧云有些奇怪的问道:“住在那里的是什么人?”
“你去见了也就明白了,”汪伟元一脸的神秘,“本官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
“看顾个人还要打哑迷,”杨牧云从汪伟元的官署里出来时暗道:“这姓汪的真是莫名其妙。”
“请问您是新来的杨大使么。”一位身穿绿袍的小官迎上来笑道。
“不敢,正是本官,你是......”杨牧云并不认得他,眉尖一挑。
“下官姓顾,草字少钧,是这里的副使。”顾副使向他拱手一揖,“下官见过杨大使。”
“唔,原来是顾副使,不必多礼,”杨牧云说道:“你在此找我有什么事么?”
“下官是奉汪大人之命来请杨大使去见一人。”顾副使神态恭谨的说道。
“何人?”
顾副使不答,只神秘的一笑,“杨大使请随下官来。”
......
杨牧云领着莫不语和胡文广跟在顾副使身后,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又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前。
顾副使止住脚步,转向杨牧云笑道:“杨大使请——”
“顾副使不进去么?”杨牧云问道。
“下官还有别的事,”顾副使向他一拱手,“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这厮甚是无礼,”莫不语怒道:“待俺过去教训他一番。”
“不语,”杨牧云叫住了他,“由他去吧。”
“小舅舅,”胡文广盯着黑洞洞的院门说道:“这里面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那个顾副使避之唯恐不及呢?”
“说那么多做甚?”莫不语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一晃膀子便要入院,顿觉衣衫一紧,侧目一看,却是胡文广扯住了他的衣角。
“你拉俺干啥?”莫不语瞪着一双大眼问道。
“我想先进去。”胡文广**的说道。
“那好,你先。”莫不语咧嘴一笑,罕见的没有和他争执。
胡文广整了整衣衫,挺起胸膛大步向院门走去。
刚进了院门,忽然一股劲风迎面刮来,他吃了一惊,正欲后退,刚移了一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当头罩下。
第五百三十九章 倾心拉拢
胡文广陡觉身子一轻,飘然而起,那黑乎乎的东西贴着自己的鼻尖一划而下,“当——”的一声砸在青石板地砖上,激的火星四溅。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被砸中了......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侧目向后看去,原来是杨牧云提着他的衣领疾撤躲过了这一劫。
“小舅舅......”他还没说出感激之言,就见莫不语大吼一声,抽出配刀冲了上去。
“嘡——”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目光扫处,却见两个巨大的身影碰撞在一起。
“阿列克塞?”杨牧云看清了与莫不语交手之人金发飘扬,眼睛泛着蓝光,正是赛因孛罗身边的那个俄罗斯卫士阿列克塞。
他和莫不语都是力大无穷的勇士,交起手来一时不分胜负。
杨牧云皱了皱眉,正欲上前分开两人,突听一个男人大声说出了一连串的话。
他说的是蒙古话,杨牧云虽然不懂,但听起来很有气势。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相貌威严的男子也向他这边看来。
“赛因孛罗王爷?”
“杨牧云?”
两人微微一怔,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赛因孛罗哈哈笑着走上前来,在杨牧云的肩膀上给了一拳,“怎么是你这小子,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看那亲近的样子,直把杨牧云当成了他的小辈。
“原来王爷被安排住进了这里。”杨牧云生生受了这一拳笑道。
“不在这里难道要把本王关进大牢中么?”赛因孛罗笑着说道:“你们那个皇帝还不至于如此不懂礼数。”
“他怎么又回到王爷身边了?”杨牧云瞥了阿列克塞一眼,“王爷不是把他撵走了么?”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赛因孛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走,进去陪我喝一杯。”
......
馆舍里铺着红绒毯,摆着草原风格的案几,几名蒙古打扮的少女怀抱马头琴,拉出悠扬而苍凉的曲调。馆舍内部直装饰的跟蒙古包一般。
“杨公子,请坐!”赛因孛罗盘膝坐在几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他对面。
赛因孛罗拍了拍手,一名蒙古衣装的少女缓步上前给他们各满了一碗酒。
“杨公子,干!”赛因孛罗举起了酒碗。
“王爷,请!”杨牧云也端起了酒碗。
“咕咚咕咚——”两人一气饮尽。
杨牧云入口只觉酒劲甚烈,还微带酸甜的味道,很像是草原上的马奶酒。
“杨公子,这酒如何?”赛因孛罗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问道。
“很有劲道,”杨牧云点点头,“跟贵方的马奶酒很是相像。”
“这就是我们草原的马奶酒,”赛因孛罗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那几名蒙人打扮的少女,“她们也是草原部族的女儿,是你们皇帝专门派来侍奉本王的。”
“皇上对王爷真是关怀备至,饮食起居跟王爷在草原时一样。”
“屁,你们那个皇帝有求于我倒是真的,”赛因孛罗说道:“否则早就把我这个阶下囚扔到你们大牢里去了。”
“王爷在这里待的可还习惯?”杨牧云问道。
“我若说不习惯你们皇帝还能放了我不成?”赛因孛罗一咧嘴说道:“说这不痛快的事做什么,喝酒!”
......
连干了几大碗酒,杨牧云的头开始发蒙。说实话,他对草原人的这种喝酒方式很不习惯,哪像中原文士之间小盅慢饮、再行个酒令那样有意境?一上来就一阵狂饮,就像是牛喝水一样,当真粗俗,跟水浒传里梁山草寇简直有的一比。
“好好......”赛因孛罗连声赞道:“杨公子当真痛快,难怪本王那侄女萨穆尔齐齐克会喜欢
上你。”
“王爷你要再灌下去,我可就真的醉了。”杨牧云微微摇头说道。
赛因孛罗哈哈一笑,睨了他一眼说道:“杨公子你是怎么知道本王在这里的?”
“唔......”杨牧云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赛因孛罗瞅了瞅他身上穿的官服,带着戏谑的语气说道:“你不会是派到这会同馆来当大使了吧?”
杨牧云淡淡一笑,“不瞒王爷,我便是刚任命的会同馆大使。”
“哦?”赛因孛罗眉峰一挑,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打量了他几眼,“杨公子莫不是在跟本王说笑?”
“我怎能与王爷说笑?”杨牧云提起衣袖展了展身上的这身官服,“王爷应该能看出我穿的官服品秩吧?”
“杨公子文武双全,此次又立了大功,”赛因孛罗拍案说道:“怎么能当一名九品不入流的小官,你们的皇帝也太刻薄了......”
“王爷噤声,”杨牧云截住了他的话头说道:“天子幼军出征,几尽全没,人人皆是带罪之身,我能在此任职,已是天恩浩荡,不敬之语王爷万不可再说。”
“话虽如此,可这非战之罪,战场的情状,我想你们皇帝不会一点儿也不知道吧?”赛因孛罗冷笑一声,“皇帝命你们五千人深入草原,分明就是让你们去送死。”
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没有分辩。
“杨公子,”赛因孛罗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有功不赏,刻薄寡恩,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你为它卖命么?”
杨牧云默然。
“杨公子,”赛因孛罗紧接着说道:“你不如跟我一起回草原,以你的本事,何愁不能建功立业?而且萨穆尔齐齐克又这么喜欢你,等你立些功劳,我那太师兄长一高兴,说不定就会把她嫁给你......到那时,你在草原上就是数得着的人物,不比在这里窝窝囊囊的当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强么?”
“王爷,你醉了。”杨牧云抬起头悠悠一笑。
“我说的是真心话,”赛因孛罗脸色一正说道:“本王可以对长生天起誓,方才的话决无一句虚言,若不诚心以待公子,让我的灵魂永远得不到安息。”
“王爷言重了,”杨牧云摆摆手说道:“杨某乃微不足道之人,当不得王爷起如此重誓。”
“杨公子如此英雄人物,要是到我们草原......”
“王爷,”杨牧云微微摇头,“是杨某生擒的你,而且连番大战,死在杨某刀下的各部族战士不知凡几......”
赛因孛罗听他嘴里不再称他们作鞑子,心中一喜,遂道:“你们汉人不是也有句俗话叫什么‘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么?战场上的事,谁也不会记私仇的,杨公子尽管放心。”
“王爷,时候不早了,”杨牧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杨某酒一喝多呀,这脑筋就糊涂得很,什么话也听不清楚了......”向着赛因孛罗拱了拱手,“告辞!”
“杨公子,本王送你!”赛因孛罗嘴角勾起一抹颇含意蕴的笑意。
————————————
“大人,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莫不语看到他的时候,他已连路都走不稳了,干脆将他负于背上。
“小舅舅他认识那个鞑子头儿么?”胡文广在一旁轻轻拍着杨牧云的背问道。
“他们当然认识,”莫不语边走边道:“这一路我们便是与他边打边逃回来的,要不是大人生擒了他,恐怕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
“他可是草原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莫不语说道:“赛因孛罗王爷。”
“啊?那个鞑子头儿居然还是一个王爷?”胡文广听得瞪大了眼睛。
莫不语得意的一笑,“没想到吧?那日大人领着我们几百号人偷偷摸进鞑子的大营,直接就冲到了那位王爷大帐,那时守卫大帐的没几个
人,就刚才跟我交手的那个大金毛还厉害些......”
“那个大金毛也是草原上的鞑子么?长得好生奇怪。”胡文广没有见过色目人,对那个差点儿伤到他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大家伙很是稀罕。
“那个人......”莫不语嗤之以鼻,“听他说是从什么俄罗斯来的,是个在西边很远的地方。那个家伙狡猾得很,假装投靠我们,瞅准机会便在背后捅了大人和俺一刀......”
“他还捅了小舅舅一刀?”胡文广忙去摸杨牧云的背。
“俺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莫不语急得直摇头,“总之他在俺们背后使坏,大人和俺都吃了他的亏。”
“哦,”胡文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他道:“你说那个王爷是小舅舅他生擒的?”
“啊,咋啦?”
“那小舅舅他为什么降成了九品官?”胡文广道:“他在京城时曾给家里来信,信上说他在皇上御前当差,是什么御前五品带刀官。怎么立了这么一件大功回来,反而降成了九品?”
“这个......”莫不语答不上来,只得忿忿的说了一句,“是那皇帝老儿糊涂,忘了大人的功劳。”刚说到这里,后脑壳便“啪”的挨了一下。
他回过头一看,杨牧云正一脸怒色的瞪着他。
“大人,你醒了?”莫不语浑身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
“你活的不耐烦了,”杨牧云斥道:“也不看看是什么所在,乱嚼皇上的舌根子,嫌命长么?”
“大人,俺不敢了。”莫不语忙道。
“小舅舅,”胡文广说道:“莫大哥他说的对,你立了这么大功,皇上却这么对待你,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住嘴,”杨牧云虎着脸冲他叫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让姐姐她领你回湖州,从此再不准你来京城。”
胡文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还有,”杨牧云目光盯着他二人道:“我现在醉了,醉得一塌糊涂,明白了么?还有,我的事不许说给任何人听。”
莫不语和胡文广不禁面面相觑。
杨牧云眼一翻,趴在莫不语背上,又不省人事了。
————————————
“牧云他这是跟谁喝酒了?醉成这个样子?”杨兰质问自己的儿子。
胡文广偷偷瞄了一眼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周梦楠吩咐道:“宁馨、黛羽你们扶相公进去休息。素月,你去厨下让他们做一碗醒酒汤端过来。”
“是。”三个俏丫鬟盈盈应道。
“大夫人,”莫不语向着周梦楠拱手一礼说道:“要是没别的吩咐,俺这便去了。”
“嗯。”周梦楠心系相公,也不跟他多说。
莫不语转身离去时,身上“啪”的掉下一件物事。
周梦楠眼尖,看出是一件绿色的官服。莫不语想要遮掩却是来不及了。
“不语,这是什么?”周梦楠看着那件官服问道。
“这,这个......”莫不语本不善于说谎,情急之下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把它拿来我看。”周梦楠声音不高,却让人不得抗拒。
“是。”莫不语无奈的捡起那件官服呈了过去。
“这是谁的衣服?”周梦楠翻开那件官服看了看,向他问道。
“这......这是俺的。”莫不语吭哧道。
“胡说,”周梦楠俏脸一沉,叱道:“这件官服你穿得上么?”
“我,我......”莫不语正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却见胡文广走上前来,朝周梦楠一揖,“舅母,这件官服是我的。”
“哦?”周梦楠眸光一闪,“文广你真是出息了,刚来你舅舅便给你谋了一个官身,真是可喜可贺。”
第五百四十章 各怀心事
胡文广有些不大自然的笑笑,“还是多亏了小舅舅的提携。”
周梦楠没跟他多说废话,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拿来!”
“拿什么?”胡文广心突地一跳。
“官凭啊,”周梦楠秀眉微挑,“怎么,吏部没有给你发一张官凭么?”
“这个......”胡文广忽然紧张起来,“我可能是忘记带回来了。”
“忘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如此马虎?”
“是,是文广一时疏忽......”
“是这个么?”周梦楠不等他说完,从官服里抽出一张纸。
屋内的人都瞪大了眼。
“这,这......”胡文广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周梦楠抽在手中的是一张真正的官凭,上面还盖着吏部鲜红的大印。
“这是你的官凭么,文广?”周梦楠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舅母......”扑通一声胡文广跪在了地上,以额触地,“是小舅舅他不让我将事情告诉舅母的。”
“大人他不想大夫人您忧心,”莫不语也道:“并不是俺们刻意隐瞒,还请大夫人您恕罪。”
周梦楠的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圈,吩咐屋内的仆妇,“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
仆妇们齐应一声,退了下去。屋内只剩周梦楠、杨兰、莫不语、胡文广四人。
“现在屋里也没外人了,你们可以讲了。”周梦楠说道。
胡文广和莫不语互相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不长进的东西,还不快说。”杨兰冲着胡文广叱道。
胡文广一哆嗦,便一五一十的把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
一辆马车飞驰在京城的街道上,由于天色已晚,道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马车上,一张俏丽的脸庞掀开车帘向外探视了一眼。
“小姐,”素月合上窗帘回过身对周梦楠说道:“您真要去那个地方么?”
“嗯,”周梦楠微微颔首,眼有忧色的说道:“相公他一定是遇见了大麻烦,不然的话为什么朝廷会对他一贬到底呢?”
“可是小姐,”素月说道:“您去找王公公不行吗?他权倾朝野,一定会有办法帮老爷的,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女人?”
周梦楠睨了她一眼,“你嘴里说的是哪个女人?都好些日子了,你还不能好好称呼一下么?”
素月脸上带着不屑,“非是婢子不敬,老爷接纳她也好几个月了,可还在青楼妓馆待着,这还不算,不知从哪儿又抱个野孩子过继在老爷名下,真是不知廉耻。就这老爷也不生气,还经常和她一起,我看她就是仗着自己美貌,把老爷给迷晕了。”
“你是这么看待她的么?”周梦楠笑着微微摇头,“那是你对她误解太深了,?萝院是她名下的产业,她不能不打理。那个孩子的底细相公他是知道的,算不得来路不明。还有,我不否认相公是被她世上少有的姿色所吸引,但你认为她是只凭姿色来拴住男人,未免把她看得太轻了些。”
“小姐,你一点儿也不讨厌她么?”素月有些不能理解,所有大户人家的原配正妻都是反对丈夫纳别的女人进门。周伯安的夫人就是因为自己的男人看上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因而把宁馨打发到女儿女婿身边的。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多个人帮自己的相公难道不好么?”周梦楠轻叹一声,“若说我一点儿也不嫉妒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毕竟是自己的男人,总不希望他围绕别的女人转。”
素月“噗嗤”一笑,“原来小姐你也有心不宽的时候......小姐,您真认为她能帮老爷么?”
“她也算是相公纳进门的,能多帮相公一分就决不藏半分,”周梦楠说道:
“王公公他现在诸事烦身,我怎好再登门求他。倒是紫苏,背后有一位宫里的大人物罩着,听说权柄不下于王公公呢!”
“那她如果真能帮老爷,以后岂不压小姐你一头?”
“若是真能对相公他有所助益,又何必计较那许多?”周梦楠淡淡道:“平时又不常在一块儿相处,谁又能压着谁了?”
————————————
?萝院这边热闹异常,生意比之前红火了许多,也难怪,现在清韵馆被东厂的人一番折腾,很多客人都不敢上门了,况且那里的招牌“京城第一美人”柳云惜不知所踪,坊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她是乱党,有说她得罪了东厂的王公公,莫衷一是。这样一来,很多清韵馆的常客跑到?萝院这边来了,京城的青楼妓馆由两边分庭抗礼变成了?萝院一家独大。姚妈妈脸上乐开了花,正在她招呼客人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小厮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姚妈妈脸色一变,让别的女子招呼客人,自己随小厮匆匆去了。
?萝院池心小岛的花厅中,紫苏正指导一群年少的女孩儿乐舞。
“都说过多少遍了,”紫苏训斥她们当中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儿,“腿要绷得直些,腰要摆动得像风中柳枝,笑要妩媚一些......像你这样,腿弯腰直,脸僵硬得像抹了一层霜,哪个男人爱看?”
女孩儿被她一通训,忍不住啜泣起来。
“哭,就知道哭,”紫苏叱道:“长了这么一副好面孔,怎么脑筋却转不过圈来?要不是绮晴快要嫁人了,我才懒得教你。”
“好了,姑娘,”怜依和芷雪二人走上前来劝道:“碧柔她刚学舞不久,哪有进境如此快的?能学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
“你们俩又来充好人不是?”紫苏瞥了她们一眼,“离年底宫里的新春庆典已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出了差错,谁担这个罪过?你们么?”
“姑娘......”
“你们俩私下里督导她们不严,别以为我不知道,”紫苏让她们俩先闭上嘴,又转向碧柔,“你觉得自己长得比绮晴漂亮,便不用下功夫了,是么?老实告诉你,三日内再没什么长进,我便打发你到姚妈妈那里去。”
碧柔听了不禁打了个寒噤,啜泣声立马止住了。其她少女只觉背脊有些发凉,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好了,都散了吧,”紫苏挥挥手,“你们做事都用心些就行了。”
这时,姚妈妈带着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过来。
紫苏见了秀眉微微一蹙。
“姑娘......”姚妈妈来到她面前欠身施了一礼。
“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紫苏看了她一眼,“难道前院又出什么状况了?”
“姑娘,”姚妈妈笑了笑,“自从清韵馆那边出了事,我们这里的生意是出奇得好。”
“那你来是向我表功了?”
“姑娘说笑了,”姚妈妈笑道:“老身怎敢,咱院子的生意再好那都是姑娘调度有方,全院上下无不叹服......”
“好了,”紫苏截住了话头看向她身后的两名女子,帷帽垂下薄纱,遮住了她们的面孔。“她们是谁,你带她们来做什么?”
姚妈妈左右看看,上前一步轻轻说了一句。
紫苏脸现异色,盯着那两个女子片刻,说道:“那你让她们随我来吧!”
......
“真是稀客,”紫苏看着摘下帷帽的周梦楠道:“没想到周姐姐会亲自到我这里来。”
周梦楠淡然一笑,对摘下帷帽的素月道:“你先到外面去等我。”
“是。”素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紫苏和周梦楠两人。
“姐姐能屈尊到我这里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紫苏眨了眨眼问道。
“妹妹是聪明人,何必一再讥讽呢?”周梦楠将一张叠好的纸递了过去,“请妹妹看看这个。”
紫苏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原来是一纸官凭。
“兹任命杨牧云为会同馆大使,即日起到任。”官凭下面盖了一个吏部的大印。
“夫君他被派到会同馆去当大使了?”紫苏看完脸色一变。
“看来妹妹也知道这一纸官凭的分量。”周梦楠看着她脸色悠悠道。
“夫君呢,他怎么说?”紫苏急道。
“相公他醉了,醉的人事不知,”周梦楠说道:“所以我来这里找你,看妹妹你知不知道相公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说皇上亲自召见了他,让他去礼部报到,”紫苏思索了片刻说道:“可并未说让夫君他担任何职。”
“相公他从五品一直落到九品,”周梦楠看着她道:“皇上这样做究竟是何用意?”
紫苏一脸凝重,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抬起头看向周梦楠,“走,我与姐姐一起回去,等夫君他醒了,仔细问问他。”
......
杨牧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草原,草原上下了很大的雪,到处白茫茫的辨不清方向。就这样茫无目的的在草原上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到了哪里,忽然天暗了下来,周遭漆黑一片。又行进了一段,前方突然出现了两点幽光,待幽光近了些,他才发现,那是一对狼的眼睛,狼龇着满嘴的獠牙,在一步步的向他靠近。他向后退了几步,猛然发现,身后和左右都出现了狼。它们围了一个圈子,而他,就在圈子的中心。
群狼在步步逼近,他浑身戒备着,手心甚至沁出了冷汗。
一只狼呜呜叫了几声,骤然向他猛扑了过来。他一拳向那只狼的头部猛击了过去,忽然手臂一痛,发现另一只狼咬住了自己的臂膀。还有自己的双腿,背颈......统统被狼给咬住了,他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弥漫了全身,正想挣扎,猛地大吼一声......
杨牧云大汗淋漓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相公,你醒了?”
“夫君,你做噩梦了?”
两只纤柔白净的手各拿一块手帕,擦他额头上渗出的汗。两副绝美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紫苏,梦楠,是你们?”杨牧云一愕。
“不然,你认为是谁?”紫苏娇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都来了?”杨牧云问道。
“是周姐姐把我叫来的,”紫苏说道:“她把你的事都给我说了。”
“唔,什么事?”杨牧云突然感到头有些沉。
“你去礼部了?”紫苏问道:“皇上给了你一个什么官职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杨牧云躲避着她的目光。
“怎么,不好意思说?”紫苏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皇上给你的官太大了,怕说出来吓着我们么?”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如此讥讽?”杨牧云有些着恼。
“妹妹,你不要再逗相公了,”周梦楠静静的看着他:“相公,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上这么安排自有他的深意。”杨牧云这话不假,自他见到赛因孛罗那一刻起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皇上这是让他借着大使的身份看好这位草原来的王爷。
“什么深意?”紫苏说道:“再深下去是不是就让你罢官还乡了?”
“是呀,无官一身轻,这样不好么?”杨牧云哼了一声说道。
“相公,紫苏妹妹她也是关心你,你就别跟她斗嘴了,”周梦楠劝道:“我们都希望相公你好好的......”
“娘子,”杨牧云叹道:“你也不想想,一个九品不入流的小官用得着皇上亲自下旨么?”
第五百四十一章 炉边对答
周梦楠和紫苏互相对望了一眼。
“皇上是君,我是臣,”杨牧云叹息一声说道:“皇上无论下什么旨意,我都必须得遵从的,又何必在意是升是降?”看了她们一眼,“我若真的不会再被起用,你们是不是就会离我而去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紫苏气得俏脸泛红,“我要是图富贵的话,又何必嫁给你?”
“相公,”周梦楠倒没有紫苏那样激动,“你我夫妻一体,说这些岂不有伤我们之间的情分?”
“同富贵易,共患难难,”杨牧云笑了笑说道:“有句老话不是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么?”
“你......”紫苏气极,一扯周梦楠的衣袖,“姐姐,没想到夫君这样看待我们,难为你一直为他忧心如焚,我们走!”
周梦楠轻叹一声,深深望着杨牧云道:“相公,我和紫苏妹妹是怕你遇见了不顺心的事,一心想帮你的。”
“姐姐的好心,都被他当成了驴肝肺,”紫苏说道:“你为了他都可以亲自来?萝院寻我,可他呢?却如此看待你......”
“哦?”杨牧云惊讶的看向周梦楠,“你竟然去那种地方......”话未说完左耳一阵剧痛,竟是被人狠狠的拧住了。
紫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什么地方呀?你再说一遍。”
“夫人你快放手,疼——”杨牧云龇着牙叫道。
“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轻贱我的么?”紫苏眼圈一红,松开了手。
“夫人误会了......”杨牧云伸手揉了揉耳朵苦笑道。
“妹妹,”周梦楠有些看不过去,“相公他一直敬重于你,这你也是知道的......”拉住了她的手,一脸企盼的说道:“我也想与你多亲近亲近,不如你搬过来,我们住在一起,这样有些事我也能跟你商量商量。”
“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紫苏微摇螓首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妹妹我虽然一直待在那烟花之地,但从未做过对不起夫君之事,如你们因此而不能容我,那我这就离开,再不相见......”
“怎么说着说着就成这样了?”杨牧云拉住紫苏的手对周梦楠说道:“娘子你可能不知道,紫苏她是在为他义父做事......”将事情的原委与她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世上很多人都身不由己,但只要她做事问心无愧,又何必拘泥于表面呢?”
“这其中的缘由我还是第一次听呢?”周梦楠脸带歉意的对紫苏说道:“其实妹妹你真心对待相公,只此一点便足够了。”
“是呀,你们都是我的贤妻,”杨牧云又拉住周梦楠的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子一起,永不相疑。”
周梦楠与紫苏心中一甜,便向杨牧云肩头靠去。
杨大公子左拥右抱,心里好不快活。
......
“还是大人有本事,”莫不语偷偷在窗外窥到了这一切,叹道:“两位夫人哄一哄就这么过去了。”
“要是我有小舅舅这样的本事......”胡文广还没感叹完就“啊”的一声痛呼,原来是被人扭住了耳朵。
“小王八蛋,”杨兰骂道:“别的本事没有长进,倒会学着跟人听墙根了。”不由分说,扭住他耳朵便走。
莫不语颇觉尴尬,怕被杨牧云听见,跟在杨兰和胡文广后面,一起退了下去。
......
“娘,你松手!”来到一僻静地方胡文广忍不住叫道。
杨兰哼了
一声松开了手。
胡文广不住揉搓被杨兰扭痛了的耳朵,“娘,你手可真重。”
“小王八蛋,痛死你活该!”杨兰啐了一口,“听人墙根,老娘真该把你的耳朵给拧掉。”
“至于么?”胡文广嘟嘟囔囔说道:“小舅舅和舅母他们又没看见......”
“你说什么?”杨兰眼中射出一抹厉色,“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你让娘的脸往哪儿搁?”
“是,是,娘,我错了。”胡文广见母亲真生气了,连忙认错。
“孩子,”杨兰叹了口气,“你做事也太不知轻重了些,牧云他是你亲舅舅不假,可你那两个舅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若是被她们知道了你做下了这样龌蹉的事,岂能容你。”
“容不下我便跟着娘你回湖州呗,”胡文广满不在乎的说道:“小舅舅他现在礼部会同馆任一大使,娘你知道大使是几品官么?”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九品,还不如咱湖州府辖下的一知县呢......”
“你住嘴,”杨兰呵斥道:“你舅舅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九品怎么了,九品那也是京城的官儿,就是湖州知府他也得高看......你看看你,跟你舅舅他一般年纪,又混出什么模样了?还敢笑话他么?”
胡文广垂下头,没有说话。
“文广,”杨兰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娘也盼着你出人头地,可你......”喟叹一声,“学文,你不是读书的材料,学武,你就会你爹那几招庄稼把式。你小舅舅他混出了个样子,你便跟着他吧!我就这么一个兄弟,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他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知道了,娘。”胡文广低低的应了一声。
杨兰怜惜的看着他道:“娘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舅舅他遇见了些难处,可谁一生不碰到些坎儿呢?他年轻,又有本事,娘相信他一定会迈过这个坎儿,你就不要多想,一心跟着你小舅舅就是了。”
胡文广点点头。
————————————
从御前五品降到了九品,杨牧云脸上没有露出丝毫颓丧之色,每日天不亮便去会同馆当值,很晚才归家,有时还连夜待在馆里。汪伟元也没分派他别的差事,只看好赛因孛罗便行。
杨牧云做事倒也尽心尽力,对赛因孛罗的生活关怀备至,只是别的话不再多说。
赛因孛罗还是对他一如既往的热心,没有因为他的态度冷淡而改变什么。
只是莫不语一见到阿列克塞便气不打一处来,两位大力士已私下里较量过好几次。
这一日杨牧云正按赛因孛罗的要求布置他的饮食。隆冬时节,这位王爷突然想吃火锅,杨牧云便吩咐人在他屋里支起了打边炉。一应菜蔬、鱼肉、菌类、蘸料都齐备后,正准备走,却被赛因孛罗给叫住了。
“本王无人在旁相陪,甚感寥落啊!”赛因孛罗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杨大使若无别的事,便留下来陪本王一饮如何?”
“每次都叨扰王爷用餐,杨某已深感不安呐!”
“无妨,”赛因孛罗笑了笑,“不过是借花献佛,杨大使不必拘谨。你每日精心招待,本王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杨牧云不再推辞,便坐了下来,反正每日与这位王爷对饮,也不多这一顿。
“大明真是个好地方,”赛因孛罗感叹道:“物产丰足,生活优渥,本王都有些不想走了。”
“如果王爷志仅于此,那我朝便不会如此盛情招待了。”
赛因孛罗一怔,随即大笑,“有理,有理。贵国怎会养一无
用之人?”高举酒杯,“来,为你我的相识相知,干一杯。”
“在下不胜酒力,只能浅酌则止,”杨牧云端起酒杯,面带歉意的说道:“还望王爷见谅!”
“好,好,”赛因孛罗笑道:“本王干了这杯,杨大使随意!”
......
两人正喝着,忽见顾少均一掀厚厚的棉布门帘,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杨牧云身边低语道:“大人,尚书大人他到了。”
“哪个尚书大人?”杨牧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礼部尚书胡濙胡大人,”顾少均催促道:“你赶快随我出去迎接一下。”
“哦,”杨牧云心中微微一惊,胡濙这个人他是见过的,自己刚进京时因与蒙古使团冲突而入了刑部大牢,后来便是这位胡濙和刑部尚书金濂、大理寺卿薛璟、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四人审理的自己。
“王爷,在下少陪。”杨牧云站起身来向赛因孛罗拱了拱手,正要随顾少均出门,陡见棉布门帘一掀,进来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大红袍服的官员。他看的分明,此人正是礼部尚书胡濙。
“尚书大人——”杨牧云和顾少均向他齐齐施了一礼。
“嗯,”胡濙微微点了下头,看向赛因孛罗,拱手一揖,“王爷真好兴致呀!”
赛因孛罗端坐在那里并未起身,眼皮微抬了一下说道:“胡大人可真来得巧,本王这里还没怎么动筷你便到了。”
“是么,”胡濙笑道:“正好本官也尚未用饭,就此叨扰一下了。”说着走上前坐在杨牧云刚坐过的位置上。
“你们下去吧,”胡濙向杨牧云和顾少均挥了挥手,“本官这里有事要跟王爷说。”
“是。”两人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就见赛因孛罗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指向杨牧云,“你,留下。他,出去。”接着瞥向顾少均。
胡濙微觉讶异,但还是说道:“你们就听王爷的吩咐。”
顾少均退了出去,留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杨牧云。
“杨大使,坐。”赛因孛罗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
“这......”杨牧云犹豫了一下。
“既然王爷这么赏脸,你还不赶快过来。”胡濙对他说道。他忽然觉得这个年轻的官员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是,大人。”杨牧云这才上前,欠了欠身,坐了下去。
“胡大人此来,有何贵干呀?”赛因孛罗问道。
胡濙笑了笑,没有说话,乜了杨牧云一眼。
“胡大人不必忌讳,”赛因孛罗看出了他的意思,说道:“本王与这位杨大人乃莫逆之交,无论何事都不会避着他的。”
胡濙惊奇的打量着杨牧云,不知这位草原枭雄为何如此看重这位九品不入流的小官。
“胡大人很是奇怪,是么?”赛因孛罗哈哈一笑,“实不相瞒,本王便是被这位杨大人擒获的,若不是他,本王怎能有幸与胡大人相会于此?怎能享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
“当真?”胡濙吃惊的问道。
“杨大人,”赛因孛罗嘴角一勾,“就请你向胡大人说说本王是如何被你生擒的经过吧。”
“王爷,”杨牧云拱了拱手,“在下不敢误了尚书大人的公事。”
“也好,”赛因孛罗点点头,“讲完了公事才好谈私事,胡大人,您请。”
“嗯,”胡濙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已答应在新年庆典上册封王爷您和太师,并准许你们斡剌特部可以单独入供我大明。”
第五百四十二章 暗中交锋
“就这些么?”赛因孛罗神色不动。
“还有,”胡濙继续说道:“朵颜卫被掳的人口牲畜归还朵颜卫,并请王爷和太师保证不再侵犯朵颜卫、福余卫和泰宁卫。”
“朵颜卫?”赛因孛罗眼皮微抬了一下,“现在还有朵颜卫么?”
胡濙微微一笑,“王爷怕是不知道,朵颜卫的指挥使现就在京城里。”
赛因孛罗哈哈一笑,“朵尔歹他躲到这里来了么?来干什么?请大明的大皇帝为他恢复牧场和部众么?”
“王爷,”胡濙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朵尔歹是我大明亲封的指挥使,来京拜见皇上也是在尽臣属的本分。”
“是么?”赛因孛罗夹了一筷子涮羊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你们封的这个指挥使可不大老实呀,据本王所知,他们可没少侵扰辽东都司下辖的边堡,本王为你们清除了一个大患,难道不好么?”
“王爷,”胡濙的声音加重了一些,“朵尔歹是我大明的臣子,如有不臣之举,也应当由我大明讨伐,毋须借他人之手。”
“由你们讨伐?”赛因孛罗轻笑一声,眼中满是蔑视之意,“看来大明的军队还是挺能打的,特别是你们皇上一手调教出来的什么天子幼军,不知回来多少呀?”
胡濙捋须笑道:“战场上刀光剑影,死伤难免,就像王爷,不也被我们请到这里来了么?”话虽说的客气,却不无嘲讽。
赛因孛罗目光一转,嘿嘿笑道:“本王一人何足道哉?只要大军尚在,一切主动便尽操于我手。”
“看来王爷对自己掌握的实力很是自信。”
“难道不是么?”赛因孛罗头微微一扬,“你们皇帝的亲军,还有宣府兵、大同军,哪一支能挡我草原铁骑的兵锋?”语音中尽带威胁之意。
“看来王爷不是来向我大明请封的,而是来下战书的。”胡濙脸色微变。
“胡大人不必紧张,”赛因孛罗唇角翘起,端起一杯酒,“来,你我干上一杯。”见胡濙丝毫未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抹唇上的酒渍说道:“本王是诚心来见你们大明皇帝的,可你们皇帝把本王在这里一撂这么多天,连见也不见,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令王爷不快的是这个,”胡濙悠悠一笑,“王爷远来,中间又遭受乱党的劫持,该当好好歇养些时日,好好压压惊才是。觐见天子应该挑个很庄重的日子,还望王爷不要心急。”
“你们好酒好招待,本王倒是不急呀,”赛因孛罗轻轻一笑,“本王这里来了最新的线报,我的兄长太师也先征讨西域大获全胜,现正归来途中,若是知我在此,会不会引兵南下,那就不可预知了......”见胡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续道:“最好我们两方的事情快些达成,不然我兄长要是到了,他可不像本王这么好说话了。”
“王爷的意思是不遂你的愿的话,你们便要兵戎相见么?”胡濙脸色一变。
“胡大人,”赛因孛罗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你也是大明朝的四朝元老了,很多事情相信你也知之甚深。草原各部不比中原,他们是没有人发俸禄的,数万大军出来一场,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吧?若是这样,本王还如何指挥得动他们?花钱买平安这个帐要细细的算起来,你们不亏......至于归还兀良哈部的人和牲畜,这个本王可做不得主,凡出征的儿郎人手分得一份掳获,所有的人畜都已分发下去了,如何收回?这不是打本王的脸么?”
“王爷,”胡濙眯起眼睛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大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事情还是不要把它做得太绝的好。”
“那好,”赛因孛罗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棉巾抹抹嘴说道:“那我们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请胡大人回复你们的皇帝,这就让本王回去的好。”
“看来王爷是真的喝醉了,”胡濙也站起身
,拱了拱手,“就请早些休息,有话明日再说吧!”说罢袍袖一拂,忿忿的去了。
“胡大人......”杨牧云起身追了出去。
......
胡濙正行间,忽听背后有人呼唤自己。便止住脚步侧目看去,见杨牧云追了上来,向他一揖,“下官送送大人。”
“嗯......”胡濙点了点头,举步先行。杨牧云紧跟在他侧后。
“那个敌酋真的是你擒获的?”胡濙不经意间问了一句。
“回大人,正是。”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还挺有本事的,”胡濙颇为赞赏的瞥了他一眼,“这份功劳不可谓不小,就换了区区会同馆一大使,未免太委屈你了些。”
“下官还不到十六岁,”杨牧云说道:“能身居九品,深感皇上隆恩。”
“是皇上把你派到这里来的?”胡濙一怔,随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看来在此事上皇上是真的倚重于你,你可要小心仔细了。”
“下官省得。”杨牧云说道。
“这个敌酋,”胡濙忍不住恨恨的骂了一句,“都深陷囹圄了还这么嚣张,当真不把我大明放在眼里。回去本官便禀奏皇上,将他下到刑部大牢里去,多尝尝苦头,好好杀杀他的气焰......”
“大人不必动气,”杨牧云对他说道:“当务之急是请皇上下旨,加强边关防务,不能让鞑子有可乘之机。至于谈么,还是好好坐下来跟他谈的好。”
“你认为那个敌酋是在跟朝廷施缓兵之计?”胡濙眉头微微一皱。
“大人,所谓能战方能和,多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还是好的。”杨牧云拱手说道。
“杨大使,”胡濙深深凝视着他道:“本官不懂军事,你跟鞑子交过战,应该知道鞑子的战力。你说,我大明的军兵当真挡不住他们么?”
“下官不敢有瞒胡大人,”杨牧云轻叹一声,面色凝重,“鞑子全是骑兵,骑射之术精湛,且往来如风。我大明多是步兵,机动力不如鞑子。只能依靠北境各口处处设防。此次出征,府军前卫几尽全没,大同军的精锐力量也损折大半,这可都是骑兵啊!”
胡濙听着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一支精锐的骑兵力量意味着什么,连他这个不懂军事的人也再清楚不过。大明的骑兵本就不多,若再损失过巨,这就说明明军已经失去主动出击的可能,只能被动挨打。而大明的北境有数千里之长,处处设防,又处处防不胜防,一旦被鞑子骑兵突破一处,后果不堪设想。难怪赛因孛罗被俘也态度张狂,实在是看出了大明的弱点所在。
朝廷没有把真实的情况诉之朝野,只说漠北大胜,迫使赛因孛罗亲自前来求和。自己这才自信满满前来,谁知......他闭目一声长叹,“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上言之不实,臣如之奈何?”
“凡事皆事在人为,”杨牧云劝道:“大人不可虑之太甚。”
“正是如此,”胡濙摇摇头,“我一礼部之文官是压不住那敌酋的气焰了,不如这就禀奏皇上,请皇上派一兵部的人过来和他详谈吧!”
杨牧云心中一动,兵部右侍郎于谦倒是一位很是硬气且干练的人物,说不定派过来跟赛因孛罗交交口舌能比其他人更合适一些。
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见一名绯色官服的官员匆匆走了过来。
“这不是孟祥孟侍郎么?”杨牧云心中暗道。
“下官参见尚书大人。”孟祥来到胡濙面前深施一礼。
“你匆匆而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胡濙问道。
“明日麓川使节便要归国了,”孟祥说道:“下官特来询问大人,将以何规格想送?”
“皇上可有什么旨意?”胡濙眉头微皱。
“没有。”
孟祥很干脆的回答。
胡濙轻轻哼了一声,“那你便看着办吧!”
“可麓川使团为首的是他们的王太妃......”
“麓川正与我大明交战,”胡濙说道:“岂能依照正常礼节?皇上仁厚,没有为难他们,我们礼部便不要多事,随他去吧!”
“是,大人。”孟祥应道。
“麓川使节,”杨牧云心中暗道一声,“莫不是住在飞鸿居酒楼的那一行人?都这么多日子了,她们还没走么?”
————————————
“大人,”莫不语来到杨牧云跟前兴奋的说道:“今天俺又赢了那个阿列克塞一场,他和俺比试摔跤,结果被俺重重的摔在地上。”
“是啊,”胡文广也道:“没想到那个大金毛力气大得很,莫大哥赢得很不容易呢!”
“你天天跟他较什么劲?”杨牧云不悦的看了莫不语一眼。
“他辜负了大人的信任,俺杀他的心都有,”莫不语说道:“要不是大人您一再告诫,俺就一刀劈了他。”
“行了行了,”杨牧云见他连说带比划,越说越起劲,便拦住了他的话头,“那位王爷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那里吃涮锅呀,”莫不语咂咂嘴,一副馋相,“大人,俺很久没吃涮锅了,您看......”
“没出息,一听见吃就流口水。”杨牧云斥道。
“小舅舅,我也想吃。”胡文广也在一旁眼巴巴的说道。
“等晚上下了职吧,”杨牧云有些无奈,这两个大馋虫,脑袋里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我知道有一个涮锅店味道很不错,到时领你们过去。”他想起了刚回京时和朱祁钰对饮的那家涮锅店。
“多谢大人。”
“多谢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脸欣喜。
杨牧云叹息一声,吃货的境界也只有这么宽了。
......
“小舅舅,京城的涮锅可真好吃,”从涮锅店里出来后,胡文广回味悠长的说道:“我明日还要来这里吃,可以么?”
“当然可以,”杨牧云淡淡笑道:“不过明日你请。”
“可我身上没有钱啊。”
“没关系,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也就是了。”杨牧云向他眨了眨眼。
“这样啊......”胡文广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了。
“怎么,不行啊?”
“我......”胡文广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大人,别理他,”莫不语咧开嘴笑道:“他想攒银子娶媳妇呢!怎么舍得扣下来请人喝酒?”
“你......”胡文广涨红了脸,“你莫胡说。”
“俺没胡说,”莫不语争辩道:“你不止一次跟俺讲,你想......”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杨牧云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胡文广毕竟是他的外甥,不想让他太难堪。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在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小舅舅你看,那个人一定是喝多了。”胡文广指着那人说道。
话刚说完,就见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么冷的天,要是躺在外面睡上一宿,非冻死不可。”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天,又有雪花悠悠荡荡的自黑漆漆的夜空中飘落下来。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下雪的时候很多。
“不语,”杨牧云吩咐道:“你过去把他背起来,然后送回家去。”
“是,大人。”莫不语虽不情愿,但仍走了过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京城戒严
“喂,你醒醒,”莫不语上前俯下身去,晃了晃那人的身体,转向杨牧云,脸有异色,“大人,这人看起来有点儿怪。”
“哦?”杨牧云走上前,垂首看去,见那人咬紧牙关,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脸色赤红,浑身像打摆子一样,不似喝醉酒的样子,略蹙了蹙眉,“这个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思索片刻,双眉一扬,“是韦三笑,飞鸿居酒楼的管事韦三笑。”
“原来大人认得他,”莫不语说道:“这人是怎么了,突然发羊角风了么?”
“莫要再多说了,”杨牧云说道:“应该是得了急症,快,快带他去见大夫。”
......
莫不语在背着他飞奔的时候,许是颠簸过巨,韦三笑伏在莫不语背上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声,口一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衫。
“大人,他吐血了。”莫不语惊道。
“慢一些,”杨牧云沉着说道:“前面应该就是一个医馆了。”
三人奔到近前,只见医馆的匾额上写着“妙春堂”三个大字。由于天色已晚,妙春堂已然关门。
“奇怪,怎么这么眼熟呀?”杨牧云不暇细想,冲胡文广说道:“快,上去敲门。”
“是,小舅舅。”胡文广捋起袖口大步上前,照着门板擂了起来。
“嗵嗵——”门板敲得乱响,可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似你这般敲法,人早没的救了,”莫不语不耐的大叫一声,“让开。”上前抬起腿向那门板踹去。
“哐当——”两扇门板被他一脚给踹得分至两边。
一名老者揉着惺忪的睡眼在伙计们的陪同下秉烛走了过来。见房门被人踹开,吃了一吓,向后退去。
“老先生——”杨牧云抢上前,扯住老者衣袖说道:“我这里有一人得了重病,还望您看一下,冒失之处,还请勿怪。”
“你......你不是前些日子来看不举之症的那位公子么?”老者睁大了眼说道。
杨牧云这才想起来数日前杨兰带自己去瞧大夫,好像便是这里,眼前老者便是当日的坐堂老郎中。
“大夫,”杨牧云晃着他的袖口说道:“莫再说那日的事了,您快看看这人......”一指伏在莫不语背上的韦三笑,“他方才咳血了,你赶快诊治一下。”
......
老者皱着眉伸手把了一会儿韦三笑的脉相,又掀起他的眼皮看了看,连连摇头,嘴里喃喃道:“面部充血,体热异常,瞳孔渐散,脉相紊乱,间又咳血,应该是得了肺痨......”
“那应该如何医治呢?”杨牧云问道。
“这病可不好治呀!”老者摇摇头,正待说话,突见伙计匆匆跑了进来,“老爷......”
“慌甚?”老者喝道:“有鬼追着你么?”
“不是鬼,”伙计一脸惊惶的说道:“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来看病的。”
“什么?”老者白眉一挑,顾不得多问他,挥挥手说道:“走,过去看看。”
......
病人都是或背、或抬进来的,在妙春堂的大堂上躺了一排。症状几乎都跟韦三笑一模一样。
“掌柜的?”一些刚进来的人见到杨牧云不由一愕,他们都是飞鸿居酒楼的伙计。
“你们......你们怎么都成这个样子了?”杨牧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不......不知道,”一个伙计说着咳出了一口血,“酒楼里很多人都染上了这种怪病,还有......”指着其他的一些人说道:“他们都是咱酒楼里的常客,没想到也到这里来了。”
“瘟疫,一定是染了瘟疫。”老者看着他们突然大叫一声。
“胡说,”杨牧云喝止住了他,斥道:“隆冬时节,哪儿来的瘟疫?”
“公子,”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赶快去顺天府报案吧,让官府出面,这样才能尽最大力量遏制住瘟疫的蔓延,不然,一切都晚了。”
“不语,文广,”杨牧云面目凝重的对他们说道:“你们出去看一下,其它医馆门前有没有聚集这样的病人,有的话,赶快去找顺天知府详细禀明此事。”
“是!”莫不语和胡文广齐声应道。
“还有,”杨牧云又叮嘱了一句,“顺天府如果不受理的话,就去找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
————————————
天还未亮,京城里就开始弥漫起一丝恐慌的气息。一夜之间,数千人被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染病之人浑身乏力,呼吸困难,高烧不退,还伴有咳血症状,更恐怖的是,此病症极具传染力,常人接触了患者,数个时辰之后,便出现浑身发热症状。京城各大小医馆前一时人满为患。
顺天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都出动了,他们封锁住了京城街巷的各个路口,到处张贴告示让人们待在家中,不要随意走动。他们个个布巾蒙面,如临大敌。
莫不语一回来便把身上被韦三笑咳过血的衣衫脱下来扔到火盆里烧了,一边看着衣衫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一边不安的看向杨牧云,“大人,俺不会染上这样的病吧?”
杨牧云没有回答,将一块棉布巾扔给了他,“快戴上,把口鼻遮起来,不要随便靠近其他人,要想不被传染上,就按我的话去做。”
......
杨牧云带着莫不语和胡文广离开妙春堂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已戒严,各个路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杨牧云亮出随身官凭,这才畅通无阻。
路上,一群顺天府的衙役在一些人家的门口悬挂黑色布条,杨牧云上前询问,一名衙役说这些人家中有人染了疫病,悬挂黑色布条是警示其他人切勿靠近。
“大人,才一个晚上,这京城就变天了。”莫不语叹道。
“顺天府的动作倒快,”杨牧云有些惊讶,目光转向他二人,“你们俩见到顺天知府了?是怎么跟他说的?”
“哪儿呀,”胡文广摇摇头,“我和莫大哥一到顺天府的门口,便看见那里灯火通明,所有的衙役、捕快都被集中在了院里,一个大官儿在跟他们训话,然后他们个个布巾蒙面蜂拥出了衙门,我们连话都没说上......”
“看来顺天府在他们去之前便得了消息,”杨牧云心中暗道:“这可真是奇怪了,顺天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消息灵通了?”
“大人,”莫不语看了看天,天色渐亮,问道:“您待会儿是回大夫人那里呢?还是去会同馆?”
“如此非常时刻,会同馆那里一定是戒严了,”杨牧云沉吟道:“便是慢慢回去也是无妨,大不了上面问下来,就说全京城已经戒严,道路寸步难行。”
“大人高明,”莫不语挑起了大拇指赞道,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俺正好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用一顿饭。”
“你个夯货,总惦记着吃。”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骂道。
“几位若是饿了的话,我倒知道有一个好地方,不如去那里饱餐一顿,几位看如何?”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杨牧云霍然转身,只见一个蒙面少年带着几个蒙面手下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杨牧云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少年向自己挤挤眼,“这么快杨兄便不知道小弟是谁了么?”一对清澈的眸子灵动之极。
“宁公子?”杨牧云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莫不语一脸激动的向宁祖儿身后一名瘦小的蒙面汉子快步走去。
“这京城里的大小事还有能瞒得过我锦衣卫的么?”宁祖儿的双目扫了一眼正在路上巡视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说道:“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这么快行动起来?”
“向顺天府通消息的原来是你们锦衣卫,”杨牧云恍然大悟,“怪不
得顺天府会动作这样迅速,有锦衣卫这条鞭子抽着,他们想不快都不行。”
“明白了吧?”宁祖儿的眉毛稍稍一扬,眼角漾起一丝笑意,“杨兄若是腹中饥饿的话,不如随我去一个好地方。”
“不用了,”杨牧云摆摆手,“天色不早,我还要回去当值,宁公子的好意杨某只能心领了,改日若有闲暇......”
“杨兄先别急着推辞,”宁祖儿笑道:“如今整个京城已经戒严,几乎所有的官儿都被堵在了家里限制出行,杨兄已然派人去礼部告了假,还急着去会同馆做甚?”
“杨某何时派人去礼部告假了?”杨牧云奇道。见宁祖儿眼中闪过一抹狡猾之色,随即便明白了,苦笑一声,“宁公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
“杨兄仕途不顺,小弟自当帮你一把,”宁祖儿笑道:“不过是一九品的差事,少了杨兄会同馆里也不见得就无人办差了。”
“宁公子的盛情看来我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杨牧云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宁公子想要带杨某去哪里呢?难道要到北镇抚司的诏狱里用饭么?”
“杨兄说笑了,”宁祖儿目光一转,“你我什么交情,我怎会对杨兄做这样绝情的事呢?实不相瞒,那个地方杨兄也是很熟悉的,不然我也不会请杨兄亲自走一趟了。”
“哦?是哪里?”杨牧云忍不住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宁祖儿悠悠一笑,“请恕我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
杨牧云来到宁祖儿所指的地方时,不禁呆住了。眼前出现一座规模宏大的酒楼,楼高三层,地阔九间,雕梁画栋,门前又有彩楼欢门,十分富丽堂皇。
“这不是飞鸿居酒楼么?”杨牧云奇怪的看了宁祖儿一眼,不知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
此时又有一队人来到飞鸿居酒楼前,其中一顶官轿落地,轿帘一掀,出来一位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
“孟大人,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杨牧云心中一阵讶异。这名官员正是礼部右侍郎孟祥。
“卑职见过孟大人。”杨牧云上前一揖。
“唔......原来是杨大使,”孟祥脸露异色,“杨大使不在会同馆,来这里做甚?”
杨牧云还未回答,便见宁祖儿过来朝孟祥说道:“是我把杨大使带到这儿的。”
“你是......”
“本人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宁祖儿,”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有一件案子想要询问一下杨大使,孟大人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孟祥脸色一变,目光转向杨牧云,“这位宁大人要问你话,你切不可有所隐瞒,也不得胡乱说话,明白么?”
“是!”杨牧云应道。
“孟大人,你因何来此呀?”宁祖儿好像突然对孟祥产生了兴趣。
“嗯......”孟祥颇为不悦,心说我堂堂一朝廷三品大员,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副千户来问本官话了,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含糊以应,“麓川使节住在这里,今日她们要启程回国,本官特来迎送一下。”
“外邦来的使节不是都住在会同馆中么?”宁祖儿又问:“如何会在这里?”
“本官这是应番邦使节的要求,”孟祥瞅了杨牧云一眼,不耐烦的说道:“当日是这位杨掌柜......不,杨大使亲自安排麓川使节的住处,宁副千户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问他。”
“杨大使,此话可真?”宁祖儿故意向他问道。
“正是,当时确是由我亲自安排麓川使节一行人的食宿。”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他们住在哪里你一定很清楚了?”宁祖儿朝他眨眨眼。
“废话,”杨牧云心中暗道:“当时你也住进来专门监视他们,他们住哪里你不一样很清楚么?”遂道:“当然。”
“那就有劳你把他们请出来吧,”宁祖儿笑道:“可不要让孟大人等急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一路向南
麓川使节住的那间小院已经空了,孟侍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们说是要今天启程回国的,”孟祥说道:“本官特来接她们出城,怎么就都不见了?”
宁祖儿没去理他,仔细搜索着房中的蛛丝马迹。
“大人,”莫不言匆匆过来向宁祖儿禀道:“整个飞鸿居酒楼上至管事,下至跑堂的伙计,都染上了这种怪病,无一幸免。”
“唔......”宁祖儿点点头,一眼不发。
“还有,”莫不言继续说道:“经常来飞鸿居的食客也都纷纷病倒了。”
“那其它地方患这种怪病的人多么?”宁祖儿问道。
“不多,”莫不言说道:“病人主要集中于飞鸿居酒楼所在的城西一带,阜财坊和大时雍坊的患病人数最多,都不下千人,其次是小时雍坊,也有八百多,而这些患病的人中大多都去过飞鸿居酒楼。其余的地方人就少多了,咸宜坊和安富坊各有三百多......”
“那城东呢?有多少患病的人?”宁祖儿又问。
“城东是由朱大人调查的,”莫不言沉吟了片刻说道:“属下刚刚问了朱大人那边过来的弟兄,说总共不过百......”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此疫病传染力极强,一些医馆和药堂的伙计在救治病人的时候便被传染上,还有一些人病重不治,死在了救治之所。赖百户刚刚遣人来问,尸体如何处理,是就地掩埋还是......”
“用车拉到城外找一偏僻之处焚烧,”宁祖儿面色凝重的说道:“让弟兄们小心一些,不得密切接触那些患病的人,还有,一定要遮住口鼻,不可裸面随意与他人交谈......”
“是!”
“还有,”宁祖儿又交待了他一句,“赶快禀告指挥使大人,请他尽快派人知会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看能不能调动一些兵马入城来协助城内的人维持秩序,特别是加强城西各坊间的管控。”
“我明白了,大人,”莫不言一拱手,“属下这就去。”
宁祖儿微微颔首,又对身边一人说道:“你速去一趟西城兵马司,再请调一队兵马来围住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也不得出去。”
“是!”
孟侍郎脸色一变,“本官也不能离开这里了么?”
“孟大人,”宁祖儿微微一笑说道:“事出非常,只得权且委屈您一下,还请勿怪!”
“岂有此理,”孟侍郎怫然道:“我乃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没有刑部的驾贴和皇上的旨意,你们锦衣卫便要随便拘人么......”
看着他大发雷霆,宁祖儿只微笑不语。
孟侍郎发了一通火,正要带人离开,待看到锦衣卫明晃晃的刀锋指向自己,脸上肌肉一颤,只得乖乖的退了回去。
“宁公子,”杨牧云上前问道:“你是怀疑疫病是从这飞鸿居酒楼里传播出去的?”
“这个可能性很大,”宁祖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看,这酒楼
里所有的人都染上了这种疫病,而且以此为中心,周围几个坊的染病人数是最多的,而且大都是来过这里的食客,可京城其它的地方便无此情况。”
“这飞鸿居可是京城里颇有年月的老店,”杨牧云皱皱眉说道:“管事和伙计都是这京城里的人,连食客都是附近的常客,怎么会突然生出这等疫病?”
“本地人生不出来,那就一定是从外面来的,”宁祖儿说道:“或许是从外面进来的食材不大干净,还有一种情况......”看了一眼孟侍郎,“麓川使节一行人现在出城了么?”
“本官怎么知道?”孟侍郎气呼呼的转开了脸去,“本官便是来接麓川使节一行人出城的,谁知他们人没见到,却被你们锦衣卫给扣押在这里了。”
宁祖儿一笑,也不生气。
“宁公子是怀疑那队麓川使节?”杨牧云眉毛挑了挑。
“事情在没有确切结果之前,谁都会有嫌疑,”宁祖儿淡淡道:“当务之急是先要搞清楚麓川使节一行人有没有出城,现在哪里,他们中有没有人也染上了疫病。”
“可孟大人说她们定的是今日启程回国,”杨牧云说道:“可这里并未发现她们的人影。”
“这便是关键,”宁祖儿面目凝重起来,“麓川使节此来便是向朝廷罢兵讲和,可在一些问题上没有跟朝廷谈拢,麓川使节见求和无望,便生起了早日归国之心......从房中种种迹象看来,她们应该不是今早走的。”
“她们就这样突然不声不响的提前走了,”杨牧云突然想起数月前在这里当掌柜时那位麓川的王太妃深夜想要暗算自己,心中一动,“难道这是她们施的缓兵之计?妄想拖住朝廷暂缓对麓川用兵,看到朝廷态度坚决,便暗地里利用飞鸿居这人来人往的场所,传播这场疫病......”正思索着,只见进来一名锦衣卫校尉,在宁祖儿耳边低语了几句,宁祖儿脸色登时郑重起来。
“杨兄和孟大人请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来。”宁祖儿拱手抱拳笑道。
“已经知道麓川使节一行人的下落了么?”杨牧云脱口问道。
宁祖儿怔了怔,没有说话。
“我还算会几手粗浅的功夫,”杨牧云说道:“若宁公子不弃,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声音微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放心,我是不会与你抢功的。”
“杨兄说哪里话,”宁祖儿笑了笑道:“从南都一路来到京城,我最信得过的人难道还不是你么?”
“多谢!”杨牧云微一拱手,和他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喂——”孟侍郎忍不住站了起来冲上去道:“你们就这样把本官丢在这里么......”还未冲到门口,两道闪着寒光的刀锋便架在自己面前。
这位饱读诗书的侍郎大人脸上骇然失色,指着拦在面前的两名持刀锦衣校尉说道:“你们......你们锦衣卫便可以不讲王法么?”
两名锦衣校尉冷然以对。
“大人......”一名随
从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您就暂时忍一下,待出去了再和他们计较不迟。”
孟侍郎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坐了回去。
————————————
一对快马出了宣武门,向西南疾驰而去。
“据一些眼线来报,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在寅时出了宣武门。”这是方才在飞鸿居酒楼时有人报给宁祖儿的消息。
“深夜城门不是关闭的么?又怎么会随便放他们出去?”
“可他们拿出的是皇上亲自颁发的放行文书。”
宁祖儿沉默了,能够拿到这种文书的,只有来自外邦的使节。谁也没有想到外邦的使节拿到文书便会深夜出城,这进一步证明了京城里爆发的疫病极有可能是这群人所为。
“追——”宁祖儿向手下发布了命令,同时派人骑快马先行一步,通知前方官府派人拦截这群人。从京城到麓川,几乎有万里之遥,他就不相信这群来自麓川的人能够闯过重重的关卡,安然返回麓川。
过了卢沟桥一直往南,是一望无垠的大平原。
“若是他们分散而行,是很不容易捕捉行踪的。”宁祖儿额头紧皱,他带出来的人太少了,总共不到百人,撒下去分散去追人手也不敷使用。
“宁公子,”杨牧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一旁劝慰道:“从此一直往南,都是我大明的地界,他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逃下去,根本不可能,我们只管去追,相信用不了多长时候便会有他们的消息。”
“嗯,”宁祖儿下巴轻点,“看来只能先沿着方向追下去了,边追边打探他们的消息。”
“她们真打的好盘算,”杨牧云说道:“假装来京与朝廷讲和,妄图拖延朝廷对他们用兵,眼看朝廷不上当,便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想把京城搞乱,这样便会打乱朝廷的布局。”
“她们不会得逞的,”宁祖儿的眼睛眯了起来,“与我大明为敌的人,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
一行人又向南追了一段,突然前方有人过来向宁祖儿禀道:“大人,前面捉了一个奸细。”
宁祖儿勒住马的缰绳,眉毛一扬说道:“把他带过来。”
被押过来的是一个肤色黧黑的干瘦汉子,他一脸的桀骜不驯。
“你是什么人?”宁祖儿问道。
那汉子一言不发。
“大人,”一名锦衣校尉双手捧着一把短刀递至宁祖儿面前,“属下在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宁祖儿接过短刀看了看,刀鞘上用蓝绿宝石镶着一只孔雀,“呛——”拔出短刀,寒气迎面而来。
“好刀,”宁祖儿赞了一声,看着那汉子,“这把刀是你的?”
那汉子抿了抿嘴唇,还是没有说话。
“这把刀的式样一看便知不是我中原之物,”宁祖儿的目光盯着他,“你不说就能隐瞒自己身份了么?”
第五百四十五章 天津码头
那汉子身子微颤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宁祖儿马鞭一挥,目光扫过天际处,缓缓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想要穿过我大明广阔的疆土回国,简直做梦。还是乖乖告诉我你们王太妃的去处,跟我一起回京,还能在皇上面前请求个从轻发落。”
那汉子站在那里直如泥雕木塑,死活也不开口。
“拉一边去,砍了,”宁祖儿冷冷的说了一句,“尸体也不必掩埋,扔到野地里喂狗便是。”
“是!”几名锦衣校尉应声去拉那汉子。
那汉子蓦然睁开眼来,嘴里疾呼,“别杀我,我说!”
“我还当是个什么硬汉子,”宁祖儿眼中露出鄙夷之色,“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挥挥手,“放开他。”
几名锦衣校尉退至一边。
那汉子上前几步,躬身说道:“我们太妃和公主从此路一直向南,按时辰应该已经过了良乡了。”
“哦?”宁祖儿的目光霎了一霎,“那你为何耽于此处?”
“小人的马伤了,”那人说道:“没能跟上,便在附近躲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刀斯朗。”
“唔,”宁祖儿盯了他一会儿,对左右说道:“带上他,让他指路,若是敢骗我,就杀了他。”
————————————
事情似乎验证了那汉子说的不错,地上的马蹄印一直向南延伸而去,宁祖儿下令加速追赶,一路上众人马不停蹄。
“前方有人,”几名一直趋前的锦衣校尉大喊,“站住!”
宁祖儿和杨牧云展目看去,隐隐看见十余骑护着一辆马车在前方疾驰。
“一定是她们。”宁祖儿精神大振,打马扬鞭加快速度追去。
前边的骑士见有人追来,拼了命的护着马车狂奔。
几番呼喊见对方置若罔闻,宁祖儿当机立断,“放箭——”
马上的锦衣校尉们纷纷端起了硬弩,但闻弩机声响,弩箭如飞蝗般向前泼洒而去。
“啊——”“哎唷——”惨呼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前方骑士纷纷中箭坠马。
......
将那辆马车逼停之后,几名锦衣校尉下马上前,持刀挑开车帘向里看去,车厢里空空如也,哪儿有半个人影?
“大人,里面没人。”一名锦衣校尉向宁祖儿禀道。
“没人?”宁祖儿眉宇间微微一皱,看向刀斯朗,“怎么回事?”
“小......小人不知,”刀斯朗目光闪烁,“主母和小公主却是乘的此车呀!”不安的向东看了一眼。
这一细节让杨牧云捕捉到了。
“可车上并没有人,”宁祖儿“刷”的拔出腰中剑架在他的脖颈上,“再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小人真的不知道呀!”刀斯朗哀求道:“求大人饶了小人性命!”
“她们往东去了,是么?”杨牧云突然问了一句。
刀斯朗身子一震,愣怔了片刻说道:“不,不,我大卯龙国在南面,主母和公主怎会往东走呢?”
“沿着陆路走一直往南,却是不错,”杨牧云的目光逼视着他,“但是走海路呢?不往东去又能往哪个方向?”
刀斯朗更慌乱了,双手连摆,“不,不,你胡说,我大卯龙国远在天南的群山里,海路如何能到?”
“话是不错,”杨牧云紧盯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如果你们的船在安南登岸的话,是可以从那里自陆路回到麓川的。”
“你......”像是被杨牧云识破了心事,刀斯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嚓——”血光迸现,在刀斯朗凄厉的惨呼声中,一条手臂被卸了下来。
“我再问你一句,她们在哪里?”宁祖儿沉声说道:“你还不说,掉的便是你的脑袋了。”
豆大的汗珠
自刀斯朗的额头滚落下来,看着宁祖儿阴冷的目光,他心一寒,咬着牙说道:“我说......”
————————————
天津卫码头,一艘三桅大船靠在岸边,上面悬挂的是吕宋的旗帜。能与大明直接通贡的海外国家不多,吕宋便是一个,因为吕宋多华人,因此与大明海上往来做买卖的多是吕宋华人。
“主母和公主就在这艘船上。”刀斯朗用仅余的一条手臂指向那艘海船。
宁祖儿和杨牧云方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放回到了肚子里。他们一直担心麓川使节一行人会乘船外逃,那样的话大海茫茫,再要拿人就不啻于在大海捞针。因此憋足了劲一路飞奔,光马都跑死了三匹,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赶到了天津卫码头。
“赶快通知天津卫指挥,”宁祖儿对身边的莫不言说道:“让他带兵到码头来。”
“是!”莫不言起身应道。
“大哥,俺跟你一块儿去吧?”莫不语说道。
“不,你留下来,”莫不言看了一眼杨牧云,“一切听大人的吩咐便是。”
待莫不言走后,宁祖儿看着那艘海船蹙了下眉头,由于一路赶得甚急,他、杨牧云只带着二十余名手下赶到了这里,大部分人落在了后面。而天津卫的官兵不知何时才能赶到,万一此时这艘大船开了呢?心中正游移不定是否先行带人过去。
“宁公子,”杨牧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我先过去看看,必要的话尽量拖住他们,为你争取时间。”
“杨兄......”宁祖儿一惊,赶紧说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可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杨牧云说道:“一旦大船离岸,那就什么都晚了。”
“可是......”
“放心,”杨牧云说道:“我的身手你还不清楚么?万一有什么危险,脱身是不难的。”
宁祖儿思索了片刻,递给他一支炮仗说道:“这是锦衣卫特制的烟花,你拿上它,一有危急情况,便点火为号。”
“嗯,”杨牧云点了下头,将炮仗放进了怀里。
“大人。”
“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齐声说道:“我给你一块去!”说罢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行,这太危险了,”杨牧云绷着脸斥道:“上面情况未明,你们跟着我只会碍手碍脚。”
......
杨牧云悄悄摸近了船边,闻听船上脚步声橐橐,话语声不断,便不敢走舷梯,贴着船身走了一段,见上面垂下一条揽绳,握在手中挣了挣,船上那一头颇为结实,便握紧了攀援而上。
他轻功甚好,提气一点地面,便轻飘飘的向上跃起丈余,中间丝毫没有停歇,双足在船身上蹬了几下,便抓着揽绳几个起跃便来到了船甲板的边缘,他不急着上去,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便跃身而上,整个人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
这一下把船上正在搬东西的一个水手吓了一跳,他刚要张口呼喊,杨牧云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了他嘴,在他耳边低喝了一声,“你若敢喊叫,便杀了你。”
那水手眼珠子转了转,便不再挣扎了。
杨牧云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处,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问道:“麓川太妃人在何处?”
“她......她在底下的一个船舱里。”那水手战战兢兢的说道。
“快带我去!”杨牧云抽出一把短刀抵在了他腰间,加重了语气,“不然的话我便杀了你。”
......
杨牧云让他找了一身船上水手的常服换上,借着夜色的掩护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很镇定的押着那水手下了船舱,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舱门处。那水手伸手指了指,没有说话。
杨牧云一掌击在他脑后,那水手一声没吭便晕了过去。
“看来那位麓川太妃便在这间舱房里了,”杨牧云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那个女人武功不低,自己未必能制得她住。一旦打草惊蛇,让他们提前起锚开船,
那可就糟了,宁公子那边还没有接应上来......”他踌躇了一会儿,心想还是等宁祖儿带人上来把船控制住了再说,反正人在船上,又跑不了。正待转身离去,突听舱房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杨牧云心中一惊,“好厉害的女人,竟然已被她发觉了。”不好再避而不见,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舱房内,一个女子正教导一个小女孩练字。正是那麓川太妃母女俩。
女子抬头看着杨牧云微微一笑,脸上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你总算来了,没有让我在这里白等。”
“你早知道我要来么?”杨牧云吃惊的问。
“你不觉得你我之间很有缘么?在南都时你我便有交集,到了京城又遇见了你,我离开京城你又摸到了这里......”女子的秀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既已在船上,为何不启程呢?”
“是呀,她为何不启程呢?”杨牧云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阿娘,”小女孩抬起头看向那女子,“这汉人的字好难写,我不想再写了。”
“喃香,”女子笑着对她说道:“你已经写得很不错了,再练几遍,就会写得更加好看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练习写汉人的字呢?”那个叫喃香的小女孩忽闪着一对大大的眼睛问道。
“因为我们可以从学写汉人的字中学到他们的长处,”女子语音轻缓的对女儿说道:“要想打败一个强劲的敌人,就要学到他的长处,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懂么?”
喃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了杨牧云一眼,“阿娘能够打败他么?”
“要打败他,不需要阿娘出手的,”女子笑了笑说道:“自有人会来收拾他。”
“是谁?”喃香眨眨眼又问。
“别说话,快练字,”女子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说了一句,“等你练完了字,娘再告诉你。”
喃香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撅了撅小嘴,但还是很顺从的练起字来。
“还有其他高手在这里么?”杨牧云惊疑不定的向四下里扫视了一圈,舱房内除了她们母女二人再无其他人。“她说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杨牧云看向那女子,可那女子不再理他,目光专心盯着她女儿练起字来。
————————————
“大人......”莫不言回返了来,身边还跟着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官,老远便向宁祖儿招呼道。
“怎么这么快他就回来了?”宁祖儿微觉诧异。
“大人,这位是天津卫的百户贾荣。”莫不言介绍道:“这是我们锦衣卫副千户宁大人。”
“下官见过宁大人。”贾荣向宁祖儿抱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唔,原来是贾百户。”宁祖儿拱手还礼,目光看向莫不言,“你是怎么碰见贾百户的?”
“说来也巧,”莫不言兴奋的道,“属下在去天津卫的路上,正好遇见贾百户带兵在附近巡视。属下便把情况对他一讲,他二话不说便带着队伍来了。”
“哦?不知贾百户带了多少人来?”宁祖儿问道。
“总共一百二十人,”贾荣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艘海船,“贼子都在那艘船上么?”
“嗯......”宁祖儿沉吟着点了下头。
“那还等什么?”贾荣手握刀柄说道:“我们赶快杀过去,尽快擒了那些贼人。”
宁祖儿没有应声,自己手下现在共有不到二十人,其余人还在路上没有赶过来。加上这位贾百户带来的生力军,也不过才一百多人。杨牧云还未回来,船上情况未明,现在发起攻击......他不禁有些迟疑。
“宁大人,”胡文广说道:“我小舅舅还在船上......”
“是啊,”莫不语也道:“大人他在船上孤立无援,凶险万分,我们得赶快过去接应他呀!”
“不过就这一艘船而已,”贾荣乜着眼说道:“上面能有他们多少人,我手下这么多人还不够么?”
第五百四十六章 意外翻转
“好,”宁祖儿纠结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一挥手说道:“悄悄靠过去,速战速决。”
————————————
杨牧云静静的看着那母女二人,一个谆谆教导,一个专心练字,就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他伸手去摸挎在背上的单刀,但见那女子的目光似有似无的向自己这里瞥了一眼,握向刀柄的手登时一窒。
这时上面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刃的碰撞声。
“宁公子他动手了么?”杨牧云心中一动。但见那对母女在那里依旧安然不动,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闻。
甬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蓬——”的一声,有几个人闯了进来。
“大人——”
“小舅舅——”
杨牧云闻声侧目看去,当先的两人是莫不语和胡文广。
“你们来了?”杨牧云脸现喜色。
“嗯,”胡文广抢着道:“宁大人和天津卫的官兵一起杀上来的。我们在船上没看到你,就下到底舱来了......”
“天津卫的官兵?”杨牧云微觉奇怪,“怎么会这么快到这里来的?”
“她们是什么人?”莫不语挥舞着手中刀指向那母女二人。
“她们便是麓川使节中的太妃和她女儿。”
“哟嗬,正主在这儿,”莫不语一拨拉脑瓜子说道:“可真让俺们好找,你说你们走就走吧,还传播下这该死的疫病,让整个京城里人心惶惶......”
他说得口沫横飞,那对母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奶奶的,当俺不存在么?”莫不语忿忿的走上前。却见那女人抬起头看向杨牧云,“杨大人......”
“嗯,怎么?”
“能不能让我女儿把这个字练完?”女人的眸子澄澈如水,丝毫没有惊惶之色,“等她写完我便跟你们走。”
“好,”杨牧云伸手止住了莫不语,“让她把字写完。”
......
上面的打斗声渐渐止歇,似乎宁祖儿已完全控制住了船上的形势。
“好了,”小女孩很满意的提起笔抬头看向那女人,“阿娘,我写好了,你看我这个字写得怎么样?”
杨牧云凝目看去,那小女孩写的是个“成”字。
女人微颔螓首,“这个成字的一撇写得未免长了些,不过你才初练,能写成这样已经很是不易了。”说着一脸怜爱的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嗯。”小女孩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站起身来,拉着女人的袖口说道:“阿娘,我们走吧?”
“杨大人,”女人朝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们可以走了。”
那云淡风轻的神情,看得杨牧云不禁一愕。
“她不急着开船,便是等我,”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难道等我把她们抓回京城么?”
......
船上的人被全部控制住了,杨牧云走上甲板时看见一大群官兵分散站在船的四周,宁祖儿和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官在一起说着什么。
“杨兄,”宁祖儿一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立时一缓,迎上来说道:“你......没事么?”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杨牧云看向那名将官,“这位是......”
“哦,他是天津卫百户贾荣,当时正好带着手下官兵在这附近巡视,”宁祖儿介绍道:“一见这里有事,便随我来了。”
“唔,是么?可真巧。”杨牧云向那位贾百户拱了拱手。
贾荣咧嘴一笑还礼。
“她们人都抓住了?”宁祖儿向他身后看去,太妃母女二人在莫不语和胡文广一左一右的看护下走上甲板。
“总算可以交差了。”杨牧云松了一口气说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大笑,这是女人的笑声。两人愕然看去,原来是那女人在大笑。
“你笑什么?”杨牧云不解的问道。
“你们看一看周围不就知道了?”女人眼中带着戏谑之色。
杨牧云和宁祖儿脸色俱各一变。
几声惨呼响起,几名锦衣卫登时身首异处。剩下的人也被周围一拥而上的天津卫官兵制住。
莫不语和胡文广正欲拔刀,突见十几杆刀枪指向了自己的前胸后背。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宁祖儿目光诧异的看向贾荣。
这位贾百户冷冷一笑,没有说话,退后几步,离他们远了些。
“他既然姓贾,这就说明他不是真的了。”一个清脆娇嫩的女子声音说道。
“好熟悉的声音,”杨牧云身子微微一震,“她是......”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多了两人。
“你们......”杨牧云瞪大了眼睛,一股凉意直透胸臆。
来的是两名少女,两名极漂亮的少女。
来人长得就算是妖魔鬼怪,杨牧云也不会感到吃惊,可是她们......
“怎么,才数月不见,就不认得了?”一名年纪稍小的少女细长的眉毛一挑说道。
“怎么会是你们?”杨牧云看看那两名少女,又看看麓川太妃母女二人,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和她们怎么会搅在一起的?”
“很奇怪么?”年纪稍小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翘,“别忘了,我们和她们都是大明朝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总是很容易走到一起的。”
“有理,”杨牧云吸了一口长气,“京城里那些人得的疫病,也是你一手播撒的吧?”
年纪稍小少女伸出纤细的手指,吹了口气,悠悠道:“你这个人一向不笨,有些事也省得向你解释了。”
“嫚妮,姵妦,果然是你们。”一旁的宁祖儿沉声说道。
“宁公子眼光也不差呢?”嫚妮微微一笑,“可惜棋差一着,还是着了我的道儿。”
“神主!”贾百户上前一步,昂然道:“现在就把他们拿下吧!”“刷”的举起雪亮的单刀。
“放肆!”姵妦呵叱道:“仡卡护法,神主还没发话呢,还不退下。”
“是!大祭司。”贾百户乖乖的收刀退后。
“他便是在南都时与我交过手的那位仡卡护法么?”杨牧云看了那位贾百户一眼,“粘了一络腮的大胡子,还真有些看不出来。”
宁祖儿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杨牧云,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怎么办?你在苗地的老婆来找你了,跟她们走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玩笑?”杨牧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声若蚊鸣,“你我要脱身估计不难,不过其他人可都得留在这儿了。”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嫚妮像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言语,冷哼一声,“不妨试试看。”
甲板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低头看去,胡文广忍不住大叫一声,“蛇,全都是蛇!”
不知何时,甲板上爬满了蛇,有青色、黑色、带有棕红色条纹的......扭动着身子在人的脚边爬来爬去,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蛇......”宁祖儿惊悚的掂起脚尖。
“没想到他原来很怕蛇,”杨牧云甚感意外,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一起上,先制住嫚妮。”
两人飞身而起,向嫚妮扑了过去。两道寒光爆射,一刀一剑眼看就要触及嫚妮的身子......“叮当——”两声,一道乌芒卷了过来,架住了这一刀一剑。
“婠长老......”杨牧云看得分明,一头上包裹黑帕的老妪手持一条乌黑的铁杖挡住了他们齐发的一招。
婠长老衣袖一甩,几条黑黑的东西激射而去。
“嚓——”杨牧云将迎面飞来的东西劈为两断,原来是一条蛇。
那边宁祖儿惊叫一声,原来他把蛇斫为两截后,带着蛇头的那一截居然余势未衰,咬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杨牧云当即伸手疾向他胸口探去,“嗤喇——”一声,拽下蛇头时还扯下了一块衣襟。
“胆敢对神主不敬,”婠长老沉声喝道:“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那些假扮的官兵呼喝着冲上前去,刀枪齐向他二人身上招呼过去。
“婠长老,”嫚妮和姵妦俏脸微变,异口同声说道:“千万不可伤了他。”
“神主,大祭司,”婠长老嘿嘿一笑,“你们放心,老身决不会让人伤了他的。”
......
“叮叮当当——”刀光闪处,杨牧云已连伤数人。那边宁祖儿可就有些手忙脚乱了,他一边躲闪着脚下一条条的蛇,一边挥舞着剑招架那些袭来的刀枪,好不狼狈。
船这时晃动了起来,杨牧云心中一惊,凝目看去,只见船身渐渐驶离了码头,向大海中漂去。
“糟了!”杨牧云情急之下手中刀又舞得快了几分,“这船要是向海里行得远了,那就谁也别想脱身了。”“嚓——”一刀砍伤了一名兵丁的臂膀,又飞起一脚,将一名兵丁踹得飞了出去。抢至宁祖儿身边,斫断几条爬至他脚边的蛇叫道:“快,跳海!”
“你呢?”宁祖儿看了他一眼。
“别管我!”杨牧云挥刀又逼退了几人,“我替你挡着他们!”见他还在犹豫,不禁急道:“你再不走我们谁也走不了了。”
“你走,我留下!”宁祖儿低低的说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你推我让的?”杨牧云再欲说几句,陡见一道凛冽的劲风扑面而来,当下举刀挥去。
“锵——”的一声,一股大力差点儿震得他手中刀脱手而飞。
“这人好大的臂力!”杨牧云吃惊的看去,见是那位“贾百户”仡卡护法。
仡卡护法不待他缓过气来又是一刀劈了过去。杨牧云凝神迎战,不与他硬碰硬,身形在他有如暴风骤雨般的刀势中穿梭来去,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杨兄......”宁祖儿正待上前相助,却被一人给拦住了,仔细一看,是莫不言。
“大人,”莫不言一脸焦急的说道:“杨大人说的对,您再不走的话便谁都走不了了。”
“可是......”
“只要您能脱身,就能回来救杨大人,”莫不言和几名锦衣卫护着他杀到了船舷边,“大人,快走!”使劲推了宁祖儿一把。
宁祖儿一咬牙,飞身跳了下去。莫不言挥刀伤了两人后,也纵身跳入了海中。其他几名锦衣卫也想跟着跳下,却被对方十余人贴身围了上来。一番混战后,两人战死,一人重伤被擒,只有一人跳下了海。
“铿——”,仡卡护法一刀重重的斫在了甲板上,杨牧云却失去了踪影,微一愣怔,“嗵——”的一声胸口重重的吃了一记,当即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
杨牧云轻吁一口气,一眼瞥见莫不语和胡文广正和对方十余人狠斗,立刻飞身上前,“刷刷——”几刀,逼退了数人。
“你们也快走!”杨牧云沉声喝道。
“大人,俺不能丢下你,”莫不语道:“要走一起走。”
“是啊,小舅舅,”胡文广也道:“我要一个人回去,娘不骂死我才怪!”
“你们......”杨牧云跺了跺脚,还未再张口,又有几十人围了上来,三人只得各自应战。
“啊!”胡文广大叫一声,扔掉手中兵刃,甩着手跳至一边。
“文广,你怎么了?”杨牧云惊问。
“我被蛇咬了一口......”胡文广正说着,脖颈一凉,已被几人制住。
这边莫不语吼叫连连,自恃身高力大,连伤数人,众人见他凶猛,慌忙退后。莫不语正待追身上前,突觉小腿一痛,低头看去,却是一条蛇咬住了自己小腿不放。
莫不语骂了一声,一刀挥去,将蛇斩为两截。还未起身,就见更多的蛇缠了过来。
“你们这些大长虫子,也想欺负俺么?”莫不语挥刀乱剁,才剁得几下,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便“扑通”一声倒在了甲板上。
“把他拖下去!”婠长老冷哼一声。目光扫处,船上所有人都向杨牧云围了过去。
“杨公子,你还要打么?”她高声叫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疫情辩论
杨牧云长叹一声,将刀掷于地上。
当即有人上来欲要绑他,陡听婠长老喝道:“不可对杨公子无礼。”缓步上前,冲着杨牧云微微一笑,“杨公子,请!”
......
宁祖儿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滑动着双臂,目光恨恨的看着远去的大船,大声叫道:“快,通知天津卫水师,让他们赶快把那艘船截下来。”
“大人,”莫不言游到宁祖儿身边说道:“调动水师需要兵部下令,我们可指挥不动他们啊!”
宁祖儿急怒之下,一拳击在水面上,冰冷的海水如碎玉般四溅。
“大人,”莫不言继续说道:“我们还是赶快上岸,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指挥使司衙门,让马大人出面与兵部斡旋......”
宁祖儿冷静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弟兄?”
莫不言看看身后还在奋力划水的三四名校尉说道:“就这几人了,其余的都没能脱身。”
“可恶......”宁祖儿俊俏的脸颊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狰狞。
莫不言正要再劝说几句,突然隐隐听到岸边传来了人声,凝目看去,数十具火把沿着海岸一字排开,不住的晃动。
“大人,你看,”莫不言伸手指向岸边喜道:“我们的赶到了。”
“这个时候赶来又有何用?”宁祖儿没好气的说道:“人都跑远了......”
————————————
杨牧云被带进了一个宽敞整洁的船舱中,这里灯火通明。他抬头一看,面前端坐四人,分别是嫚妮、姵妦和麓川太妃母女。
“神主,杨公子到了。”婠长老向着嫚妮躬身说道。
“看座!”嫚妮微微一笑。
“不用了,”杨牧云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我还是站着好些。”
“你的脾气倒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傲气!”嫚妮站起身,向他走进了几步说道。
“你费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把我引到你的船上来么?”杨牧云盯着她的目光,语音平静的说道。
“那倒不是,”嫚妮嫣然一笑,眼波流转,“我只想临走前多杀几个明人,没想到来的却是你......”轻叹了一声,“我来京本想见见你,可你却不在,原以为没机会再见面了,谁知......”脸上笑意渐浓,伸手向他脸上摸去,“看来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不是么?”
杨牧云头一偏,没有让她摸着,“你来京,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嫚妮一双秀眸微微眯了起来,“今晚来我房中让我慢慢告诉你。”
杨牧云脸色微变。
“别忘了,你是被傩神选中的男人,”嫚妮的秀眸眨了眨,“不管你情不情愿,你都要终生侍奉傩神。”
杨牧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神主姐姐,”小女孩坐在椅中两条小腿跷啊跷的笑道:“他看起来很不情愿呢!”
嫚妮一笑,仔细端详了他一阵,俏脸微露诧异之色,“看来你遇见了高人呐,让你身上的蛊毒减轻了好多。”摇了摇头,“可惜,可惜,就差了一味仙竺虫......不过看起来那人也是个用药高手,居然知道用鬼靥蛛来替代,也很不容易了,虽不能一次性根除蛊毒,但也可使你身上的蛊毒数年内不再发作。”
杨牧云心中一动,睁开眼来看向她,“京城里突然爆发的疫病,是你一手布置的,对不对?”
嫚妮怔了怔,定定的看向他,“你是怎么猜到的?”
“说到用毒,恐怕这世上还没有谁能够出于你们苗地傩神宫之右吧?”
“算你识相!”嫚妮悠悠笑道。
“你这样做,是为了帮她们么?”杨牧云的目光看向太妃母女俩。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嫚妮笑道:“我可不是单单为了帮她们......”
“那是为了什么?”
“杨公子饱读诗书,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太妃开口说道:“朝廷的大军要是把我们大卯龙国给平了,回师的时候难道还会放过苗地?”
“所以你把她请来京师共商大计?”
太妃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鬼蜮伎俩,你们以为会得逞么?”杨牧云面色一凝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这点儿伎俩,”嫚妮说道:“我调制的此毒非比寻常,极易蔓延开去,而且短期内无药可解,再过一段时间,京城里应该人人都会被传染上,到那时......”抿嘴一笑。
杨牧云听着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无法想象整座京城都被疫情笼罩的景象。
“无论如何,百姓都是无辜的,”杨牧云说道:“朝廷征伐你们,是官家的事情,为什么要让百姓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刀兵一起,还能分清谁无辜谁罪有应得么?”嫚妮冷笑一声,“你们明人清剿苗地,可曾放过老幼妇孺?”
“不错,”太妃也应和道:“你们明人三次侵伐我大卯龙国,我国人因此而死的不下数十万,连我的丈夫,上任国主思任发都被你们明人给抓去杀了......”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红了,“这还不算,你们明人又第四次征集大军前来,是想把我国中的孤儿寡母都杀尽么?”
“所以,你们便密谋出此下策,是么?”杨牧云叹道:“你们真的认为这样做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和大明之间的一切纷争?从此太平无事了?”
“我倒是想,”嫚妮的目光盯着他,“可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么?能够给你们朝廷一次重创,让我们的日子过得轻松些,也是好的。”
“你既然打定主意跟朝廷势不两立,”杨牧云对视着她的目光说道:“那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岂不危险得很?”
嫚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良久方幽幽一叹,“我们苗人女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喜欢上一个明人,我姐姐是这样,连我也没能避开这个魔魇......”声音逐渐放缓,一字一句的道:“你若不回心转意,我就把你带到傩神殿里,剖腹挖心,为傩神请罪!”
“你......”杨牧云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然说出这样毛骨悚然的话。
“大祭司,”嫚妮侧目看向身后的姵妦,“你把他带下去吧!”
“是!”姵妦起身应道。
......
“牧云,”在舱内甬道中行走时,姵妦忽然开口说道:“你真的不愿跟神主与我回神宫过一生一世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若是愿意当日又何必离开?
“你可是神主所深爱的人,”姵妦说道:“你非要逼得她在傩神面前对你......对你那样么?”说到这儿声音微微发颤。
“只有我死了,她才会去喜欢其他人,是么?”杨牧云开口说道。
“不,”姵妦摇摇头说道:“我们苗人女子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一个男人,神主她如果真杀了你,就不会再爱了。”
杨牧云听了身子微微一震。
————————————
杨牧云被姵妦带进了一个单独的舱房中,这里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整洁。
“姵妦,”杨牧云见她欲要离开,连忙叫住了她,“不语和文广他们......”
“你放心,”姵妦说道:“他们现在很好,身上的蛇毒也解了,你不用担心他们。”
“唔......谢谢。”杨牧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姵妦淡淡一笑,“你跟我之间还需客气么?”
杨牧云脸色一红,不再言语了。
“你好好歇息吧,”姵妦为避免他尴尬,话音一转,“这船还要在海上航行好些日子呢!有什么需要的话可尽管让人来唤我。”
“那......这船
要在哪里靠岸呢?”杨牧云很上心的问了一句。
姵妦的眸子霎了霎,“到时你就知道了。”说罢甜甜一笑。
......
看着她的倩影离去,杨牧云方收回自己的目光,“其实她的性子更淳朴一些,不像嫚妮......她自从做了神主,跟之前变得完全不同了。”看着舱顶,心中暗暗发愁,“这船一定是向南行的,不知会去往哪里。要是真随着嫚妮回到神宫,我又不肯妥协的话,依她的性子,真的会在傩神面前把我给剖腹挖心的。”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嫚妮再没过来见他,倒是姵妦,每日都会过来陪他说话。船也确实根据他的猜想是向南行的,这些时日行了多远他虽不清楚,但感觉天气越来越暖,连身上的棉衣也可脱去了。
“京城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杨牧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会不会真像嫚妮所说的那样人人都病入膏肓了呢?”
————————————
京城,临近过年的气氛被一片恐慌的氛围所笼罩,疫病蔓延得很快,京城各坊都有了新患病的人,且每日以三千人的速度迅速增长,没有多少时日,京城染病的人就达到了数万,连皇宫里的一些太监和宫女也传染上了。
连皇上上朝与大臣们议事脸上都蒙着布巾,彼此大眼看小眼,倒也有趣。
看着整日拉出城的尸体被迅速火化,朱祁镇心中也着了慌,向太医院下了一道旨,要他们和京城里医馆药铺的坐堂大夫一起,想办法一定要把快速传播的疫病控制住,连玟玉也被派到了太医院去。
“这瘟疫来得也太凶猛了些,”太医院的秦院使愁的头发胡子都全白了,“古时一般是三伏天爆发瘟疫,这寒冬腊月的倒是头一次。”
“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瘟疫的蔓延,”院判在一旁说道:“现在连皇宫里都有人染上了疫病,再不生个法子,皇上可就真的要拿咱们开刀了。”
“生,生什么法子?”一名太医没好气的说道:“把药投到井水里,可老百姓还是接二连三的染病;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还是该得病的得病。找一些患病的人测试不同的药方进行治疗,谁知对症的药方没找到,咱太医院的太医都倒下七八个了......”
“眼下时局艰难,各位都勉力一些,”秦院使无奈的说道:“咱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不是?”
“这是不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呀?”一名太医呓语道:“礼部的官员都不上衙了,一齐到郊外祭拜上天去了。连国子监的教授和学生们都跟了去,那场面......”叹了口气,“不如我们也过去祭拜祭拜。”
“休得胡说,”秦院使摆摆手,“如果什么都能靠拜一拜上天就过去的话,还要郎中干什么?还是赶快再议一议,怎生想个法子好?”一眼瞥见一边的玟玉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玟司药可有什么见地?”
“这看起来不想是瘟疫,”玟玉思索了片刻说道:“像是人为投毒......”
“嗤——”一位须发皆白的太医冷笑一声,“投毒?要知道现在京城染病的人何止数万,有什么人准备了毒药一一喂给京城里的人吃么?”
“我......只是猜想。”玟玉俏脸微微一红,“所有传统的治瘟药物全然无用,而且一些患病而死的人尸体发黑,显是中毒无疑。”
“胡闹,”那位太医斥道:“人死则尸体迅速化腐朽败,不变黑难道还要与活人无异么?真真妇人之见。”
“若是三伏天,尸体快速腐化,自是不让人奇怪,”玟玉辩驳道:“可现在是数九寒天,怎么会这么快变成这样,难道不令人生疑么?”
“这......这患恶疾而死的人能和常人一样么?”那位太医吹胡子瞪眼睛道:“真是岂有此理,老夫都看了一辈子病了,你个小女娃,行过几年医?”
“好了,”秦院使出来打圆场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皇上还在等咱们拿出个法子把瘟疫控制住呐!”
一抬出皇上这顶大帽子,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吭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神奇药引
玟玉暗自轻叹一声,这些人倚老卖老,实在是不足与谋,便在一众太医口沫横飞声中,默默的站起身来,离开了太医院。
本该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上现在人影寥落,只偶尔有一队巡视的官兵经过。现在反而寺庙中热闹异常,梵唱大作,众和尚齐声颂经以送瘟神。
郊外空旷之地,家中死了人的贫苦民众,自发的把死去的亲人抬至这里。空地上挖了个大坑,坑中填满了一具具死尸。一尊面目狰狞、用纸糊起来疫鬼最后被扔进了坑里,随着一支支浇了松油的火把丢进坑里,大火哄然而起,将所有的尸体和这尊疫鬼卷进了其中。
京师周围烟焰涨天,令人望之可怖。
玟玉走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心事重重。几个人影在她身边匆匆走过,她侧目看去,张口叫了一声,“宁公子......”
“哦,是玟司药,”一名俊秀异常的少年公子转过身来,正是宁祖儿,他停住脚步,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想出来看看,”玟玉伸手捋了一下鬓边的秀发,“太医院里太吵了,吵得我心里有些乱。”
“他们还没想出办法么?”宁祖儿剑眉一挑,“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玟玉微微摇头,“他们一个个德高望重......”
“哼,不过一个个尸位素餐而已,”宁祖儿冷笑,“等他们想出办法来,恐怕京城里的人都要死绝了。”
“宁公子......”玟玉迟疑了一下问道:“他......现在有消息么?”
“你是说杨兄么?”宁祖儿叹了口气,“要是在陆地上,倒还容易打探他的行踪,可茫茫大海......”摇了摇头,“我已飞马传书给南镇抚司义父那里,请他派人盯紧南方各海港,看有没有可疑船只靠岸,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说到这里又安慰了他一句,“杨兄武功高强,一定会没事的,玟司药请安心等消息便是。”
玟玉俏脸一黯,还是强颜一笑,“多谢宁公子了。”
“你又何必这样客气,”宁祖儿说道:“杨兄的事便是我的事,可惜现在京里事务繁多,不然的话我倒想亲自南下去探听杨兄的下落......玟司药,如何将这场瘟疫控制住,才是当前头等大事。”
“我知道。”
“用不用我让两个人保护你?”宁祖儿见她孤身一人行走,有些担心。
“不用,宁公子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玟玉淡然一笑。
......
路口有间茶寮,外面还支着间棚子,摆着几张方桌和十几条木凳。当然现在这里空无一人。玟玉感觉有些累了,便在一条木凳上坐了下来。
“所有地方都被严密的控制住了,人也都被禁在了家中不得外出,”玟玉秀眉拧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怎么疫病还会传染的那么快?冬日里又没有蚊蝇之类的到处飞来飞去,真是太奇怪了。”
“没有蚊蝇传播,还是有其它东西的,可惜偏偏没有一个人在意。”
突兀冒出来的声音让玟玉一惊,忙抬头看去,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躺在她对面的一条长木凳上。那名老者看起来年岁不小,可脸上红扑扑的没有一丝皱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满是油腻,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浆洗了。
方才整间茶寮还空无一人,这个老者仿佛就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玟玉却脸现喜色,张口叫了一声,“师父——”
老者一跃而起,身手敏捷之极。一双白眉微微动了动,脸上似笑非笑,“小玉儿居然也当官了,真是可喜可贺。”他便是杨牧云在居庸关遇见过的王药仙。
玟玉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父,你又取笑徒儿了。”
“非是取笑,”王药仙一捋胡须,“你想啊,天下间的千万男子穷其一生,也无法谋得一官半职,小玉儿你才刚及笄,便已官居六品,岂不愧煞世间男儿?”
“师父,”玟玉的眸子霎了霎,转开话题
,“您老怎么来京了?”
“我说是来专门看你的,你信么?”王药仙满嘴打趣道。
“当然不信了,”玟玉说道:“徒儿来京不过才几个月,又居于宫中,师父你又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问的好,”王药仙两眼凝视着她叹道:“快一年没见了,小玉儿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师父......”玟玉脸红红的,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子埅这小子居然也舍得放你走。”王药仙笑道。
“我跟三殿下之间其实没什么,”玟玉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一直是很尊重三殿下的。”
“我明白了,”王药仙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你是喜欢上了别人,是么?”
玟玉眼帘低垂,贝齿轻咬樱唇,默然不语。
“老夫在居庸关时救过一个人,”王药仙沉吟道:“他姓杨,叫杨牧云......”
“师父见过他了?”玟玉喜道:“还救过他?他是受了什么伤吗?”
“他身上的蛊毒又发作了,”王药仙说道:“还好我用火龙子帮他控制住了蛊毒,”摇摇头,“若不能根除,难保不再复发。”目光看着她道:“那小子呢?他现在哪里?”
“他......现已不在京里了,”玟玉稍一犹豫说道。
“是么?”王药仙目光一转,捻着胡须,“那小子在京城住处,你知道么?”
“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玟玉转开话题,“现在京城里闹了这么严重的疫病,死了很多人。徒儿都一筹莫展了,你快帮帮徒儿吧?”
王药仙哈哈一笑,“玉儿莫慌,对这场疫病你怎么看?”
“瘟疫一般发生在春夏之交,像这隆冬时节极为罕见,”玟玉沉吟道:“从死去之人的尸身上看,应该是染毒而亡,可现在天寒地冻,百虫俱寂,家家户户都被隔离开来,又怎么还会传染如此之快呢?”
“说的好,”王药仙点点头笑道:“传播疫毒,不一定非得靠蚊蝇之类的飞虫。”
“难道还有别的东西?”
王药仙神秘的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件物事。
“呀!”玟玉惊叫出声,见师父拿出来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大老鼠,手攥着它的尾巴,它的身子在空中不住的挣扎扭动,嘴里发出吱吱的怪叫声。
“看到了么?”王药仙笑道:“有这个东西在,京城哪里去不得?别说平常人家,就是皇宫大内,它们也是轻车熟路。”
“只要杜绝了鼠患,便能控制疫病的传播,”玟玉眸子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已染病的人如何救治呢?徒儿我已经想尽了办法,把所有能够配制的药方都用过了,都没有效用......”
“哦?”王药仙白眉一挑,“把你的药方拿来我看。”
玟玉取出一张绢纸平铺在桌上,“师父你看,由前胡、川芎、枳壳、羌活......制成的败毒散,还有苍术、茅香、山凫子、藁本、细辛......制成的逼瘟丹是能够驱瘟祛毒的。”
“不错不错,”王药仙不住颔首,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她说道:“老夫留下的医书看来你已了然于胸了,不过......”拈须一笑道:“要知万物相生相克,尽读书不如无书,要活学活用,不能一味的死照着书本来......药方不错,不过就缺一味药引。没有药引,再好的药方也枉然呐!”
“师父莫非知道药引?”玟玉秀眉一扬,满脸惊喜道。
“药引么?”王药仙把手中的老鼠提高了些,微微笑道:“便是这个东西了。”
“这......这怎么做药引?”玟玉瞪大了秀眸。
“怎么不能?”王药仙嘿嘿一笑说道:“把它丢到锅里,熬上一大锅汤,就着这汤把配的药方服下,不就是药引么?”
“老鼠汤?师父你说用老鼠汤做药引?”玟玉更惊讶了。
“没错,”王药仙重重点了下头说道:“那使
毒之人把疫毒下在了老鼠身上,通过老鼠再传染给人,但你可曾见过中了疫毒而死的老鼠?”
“不曾。”
“那就是了。”王药仙一脸郑重,“我说过万物相生相克,使毒的人之所以想到用老鼠传播疫毒,便是因为老鼠天生能够克制这疫毒,那用这老鼠来熬汤,不就是一副好药引么?”
“徒儿明白了。”玟玉眼睛一亮。
“明白好,明白好。”王药仙笑道:“那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办了?”
“嗯!”玟玉满怀信心的颔首道。
————————————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有人打开了舱房的门,领着杨牧云出了舱房。
“这是到岸了么?”杨牧云问。
那人不答,两人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甲板上。
由于多日待在舱里,猛一见到阳光,杨牧云只觉刺得眼生疼,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这空气,湿湿的、咸咸的......他贪婪的猛吸了一口,这便是大海的味道么?他放下了双手,睁眼看去,碧蓝的海水无边无际,与湛蓝的天空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是杨牧云第一次见到大海,这等壮阔的景象是他从来没见到过的。在他家乡的太湖,虽然也看不到边,但比起大海来,还是缺了一点儿什么。
“怎么样?杨牧云,关这么多天的滋味如何?”一个少女的声音嘲讽道。
杨牧云转身看去,只见嫚妮站在不远处正看着自己。
她穿一身秋香绿绣长枝花卉的薄锻纱衫,下着湖水绿的湘裙,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银丝缠翠玉镯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绿玉兰般;头发梳了一个流云髻,上面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完全一副汉人少女的打扮,很是妩媚动人。
杨牧云看得不禁怔了一怔。
“怎么,不认识了?”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嫚妮嫣然一笑。
杨牧云忙垂下头去不再看她。
“你怕我吃了你么?”嫚妮迈着盈然的步子来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敢看我?”
杨牧云还是没有说话。
“好吧,”嫚妮悠悠一叹,“有时我在想,我如果是一个汉人女子的话,你是不是就会真正的接纳我?”
“可你不是,”杨牧云抬起头来,“我跟你的立场不一样,是注定不会走到一起的。”
“是么?”嫚妮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或许在那日的清水潭镇客栈,你本不该出现的。”
“但是我出现了,”杨牧云叹了口气,“只是当时我不应该卷进去罢了,因为即便我不护着你,凌一涵也奈何不了你的。”
“可你还是替我挡住了他,”嫚妮的思绪也被带到了当日,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你是第一个愿意保护我的男人。”
“所以从那时起你便缠住我不放,”杨牧云苦笑,“在南都时,你不是见过我夫人了么?”
“那又怎么样?”嫚妮秀眉一蹙,“我看上的男人,就算是有了女人,也要把他抢到我身边来。”
“你可真蛮不讲理。”杨牧云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
“随便你怎么想,”嫚妮说道:“反正你的女人都快要死了。”
“什么?”杨牧云一惊,“你对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看来你身边不止一个女人么?”嫚妮冷笑一声,“用不了多长时候,整个京城的人都会死掉,你的女人也幸免不了。”
“不会的,”杨牧云瞪大了眼睛,“我大明能人众多,决不会让你得逞......”他忽然想到了在居庸关时碰到的那位王药仙,他如果能到京城,就一定会化解那里的疫情。
“是么?”嫚妮淡然道:“那也不要紧,反正你在我手里,我是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向南向南
杨牧云心头一紧,他想起了凌一涵的下场,有些不寒而栗。
“你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嫚妮看了一眼杨牧云说道:“最好在回到傩神宫之前给我一个答复。”说着姗姗然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
“杨公子,请吧!”领他到甲板上的那个人说道。
......
傍晚,杨牧云焦躁的在舱房里走来走去,依嫚妮的性子,如果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想要的答复的话,回到傩神宫后她一定会杀了自己的,苗人女子对待感情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自己得不到,便会把他毁掉。
可要在苗地的群山里跟嫚妮和姵妦生活一辈子么?杨牧云不甘心,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不可能默默无闻的在一个闭塞的地方去过一种逍遥自在的桃花源生活,可现在的情形是一切能由得自己么?
他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京城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会不会就如嫚妮所说,人人都已染上了她播下的疫毒?正想着,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牧云连眼皮都没抬,因为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刻,来人不过是送饭而已。
可来人将食盒放下之后,却没有离去。一丝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钻入杨牧云的鼻端,他愕然抬头,一位少女俏生生的含笑站在他面前。
“姵妦?”杨牧云的眉尖挑了挑,“怎么会是你?”
“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姵妦莞尔一笑,俯下身掀开食盒的盖子,露出里面几样精致的小菜。“饿了吧,快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这是你做的么?好香。”杨牧云走过来盘膝坐下。
“喏,这是我亲手腌制的鱼,还有折耳根炒腊肉......”姵妦一一将菜肴端了出来,“来尝尝这七宝糯米饭,味道很不错的。”
“姵妦......”杨牧云握住了她的手。
姵妦脸一红,想把手抽回,可感觉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任由他握着。
“船快要靠岸了,是么?”杨牧云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怎么会这样想?”姵妦一愕。
“今天嫚妮让人把我带到甲板上说了很多话,希望我能回心转意,”杨牧云盯着她的眼睛,“还有,你亲自来给我送这么丰盛的饭......”
“所以你认为我们快要登岸了,是么?”姵妦默默抽回了手,“在海上过了多少日子你可能都记不清了,今日......”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眨了眨眼睛。
“今日怎么了,跟平常有什么不一样么?”杨牧云奇怪道。
“今日可是除夕,明日可就是正月初一了。”姵妦缓缓说道。
“啊,”杨牧云一拍脑门,“瞧我这日子过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姵妦微微一笑,“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呀,所以我精心准备了一下,陪你好好过一次除夕。”
杨牧云这才发现,姵妦精心妆扮了一番,还穿了一身大红衣裙,很是喜气。
“你这一身妆扮让我想起了在苗地的时候,”杨牧云说道:“那时嫚妮当上了神主,而你也做了大祭司......”
“那时我们三人一起举办了婚礼,”姵妦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神采,“可在婚礼的当日你便走了......”
杨牧云面带愧意的笑了笑,“我记得第一次跟你见面时,是在战场上,那时你与你的族人在和官军们作战。”
“只可惜那时让索参将跑了,”姵妦说道:“我追杀那些明人官兵的时候,遇见了你,那时我的名字还叫阿诺。”
“不错,”杨牧云点点头,“我还记得有一位少年勇士一直在跟着你,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蒙岱,”姵妦说道:“他是我们苗人当中有名的勇士。”
“对,是叫蒙岱,”杨牧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我,恐怕现在你已经嫁给他了吧?”
“你错了,”姵妦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的道:“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嫁给他,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声音微顿了一下,续道:“茖佳嫁给了蒙岱,他们现在很幸福。”
“唔......”杨牧云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来到苗地的话,你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姵妦微摇螓首,眼帘低垂,带着无尽的忧伤缓缓道:“没有你,或许我已经死了......我不会被封为大祭司,更不会和你坐在这里。”
她抬眼看了杨牧云一会儿,“其实,嫚妮的为人是很宽厚的,她一点儿也没再提过我母亲跟老神主过去的事,自从让我当了大祭司以来,很多事都交给我去做,对我很是信任......”
“她当然对你很信任,”杨牧云说道:“你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你母亲和她母亲再怎么有不堪的过往那也是亲姐妹。”
“是呀,她重新接纳了我,”姵妦眼中泛着喜悦的神采,“还允许我和她一起分享同一个丈夫......”抿了抿红红的樱唇有些羞涩的说道:“她知道,我心里一直在喜欢你的。”
“可是,我遇见你们之前就已经有妻室了呀?”杨牧云暗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但你中了嫚妮施下的情蛊,”姵妦目光凝视着他道:“今生今世除非你跟她永远一起,否则......”下面的话顿住不语。
杨牧云叹了口气,抬起头两眼注视了一会儿房顶的船板说道:“明日就是正统十三年了,而我也快十六岁了。”
“说起来我跟你是一般大呢!”姵妦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斟了满满一杯递了过去,“而嫚妮,要小上一岁。”
杨牧云接过酒,端在手里并没有喝。
“怎么,”姵妦睨了他一眼说道:“怕我在酒里下毒么?”说着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我身上已中了嫚妮给我下的蛊毒,”杨牧云淡淡笑了笑,“再下毒岂不多此一举?况且......”对着她的目光嘴里的话也开始有了些调笑的意味,“你跟我也是拜过堂的,这样做不怕谋杀亲夫么?”
姵妦格格的笑了,笑声就跟银铃一样,她掩着嘴又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媚眼如丝的看着杨牧云,“那我们喝杯交杯酒如何?”
杨牧云笑了笑,端起酒杯和她的手臂交缠在一起,互相凝注着对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怎么样,好喝么?”姵妦姣好的容颜上像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还好,”杨牧云只觉入口香醇,略带一丝苦腥味儿,到了肚腹中热乎乎的,很是舒服,微蹙了一下眉头说道:“不过就是味道有些古怪。”
“我们苗地的酒自然给你们汉人的酒不一样了,”姵妦笑道:“此酒是神宫中的圣酒,名曰五仙酒,除了神主和长老们之外,等闲人是喝不到的。”
“哦?”杨牧云忽然来了兴趣,“这酒为何称之为五仙酒呢?可有什么出处?”
“五仙当然是指五种仙品,五仙酒就是用这五种仙品浸泡出来的佳酿,”姵妦秀眉一扬说道:“这五仙可是我们苗地的圣物......”
“是何圣物,讲来听听!”
“这第一种是柳仙......”姵妦伸出一根纤纤玉指说道。
“等等,”杨牧云叫停,拧着眉毛问道:“这柳仙是什么东西?”
“这柳仙很常见啊,”姵妦笑道:“这田间地头,甚至山林里到处都是......哦,对了,你们汉人管它叫蛇。”
“蛇?”杨牧云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强抑住继续问道:“那另外四种仙品是什么?”
“还有一种叫天龙,你们汉人叫它蜈蚣。”
“......”
“这第三种嘛,叫大将军,你们汉人叫蝎子。”
“......”
“第四种叫守宫,汉人管它叫壁虎。”
“......”
“这最后一种叫地宝,你们汉人给它起的名字就不
怎么好听了,叫什么癞蛤蟆。”
“癞......”杨牧云实在忍不住,伏下身子呕吐起来。
“牧云,你怎么了?”姵妦惊问,“你的肚子不舒服么?”
“我,”杨牧云刚说出一个字,“呕......”又一阵呕吐。
————————————
“呕......”?萝院里一众娇滴滴的美人儿肚里有如翻江倒海般呕吐个不停,当她们知道自己喝下的是老鼠汤时,再也顾不得矜持,伏下娇柔纤细的身子大吐特吐。
紫苏在一旁看得拿起团扇掩住口鼻直皱眉头。
“姑娘......”茗儿端着一碗肉汤来到她身边怯生生的说道:“你也喝一口吧?”
“我又没染疫病,喝什么喝?”紫苏叱道。一脸厌恶的挥挥手,“赶快拿走......”仿佛再多看一眼她也要吐了。
“是......”茗儿默默的退了下去。
“喂——”紫苏看向正在给碧柔拍着背的玟玉说道:“玟司药,你说喝这东西真能管用么?”
玟玉也不敢早下断言,沉吟了片刻说道:“万物相生相克,我师父是这样说的,他可是当代神医,前些年开封一带闹瘟疫时便是他出手将所有人都医治好的。”
“看来这丫头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紫苏暗叹,“所以只好把师父的大帽子先拿出来顶一顶。”
“那你为什么先让我这院里的人试一试呢?”紫苏问道。
“我人微言轻,说出的话没什么人信的,”玟玉脸一红说道:“紫苏姐姐你人再好不过......况且?萝院里患病的人也很多呀!把你这里的人先医治好了,那么京城里其他的人就都会信了。”
“是么?”紫苏眸波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弯弯的弧度,“你不过是觉得看在医治过我夫君的面子上我好说话罢了。也罢......”轻轻叹了口气,“救人如救火,你现在赶快去救治其他人吧。”
“紫苏姐姐,”玟玉嗫嚅道:“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出去,毕竟......毕竟你在这京城里比我要熟络得多。”
“我?”紫苏哑然失笑,瞥了一眼还在呕吐不止的莺莺燕燕们,“也不知你这法子倒底有没有效,便要拉着我跟你一起去担风险么?”刚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不知周梦楠那里怎么样了,不如带着她去宝巷胡同,让周梦楠和杨牧云那可恶的姐姐杨兰一起尝尝老鼠汤的滋味,真想看看她们呕吐起来是一副什么模样?”心中越想越得意,当即便答应下来。
“茗儿,韵儿......”紫苏吩咐身边的一众小丫鬟,“如果她们还没有好转的话,就继续给我灌老鼠汤。”
“是——”丫鬟们一齐应道。
“姑娘......”碧柔、怜依和芷雪强抑住胃里的翻腾,哀哀告饶道:“奴家,奴家觉得好多了,不用再喝那劳什子了。”
————————————
自从喝了那五仙酒之后,只要一提酒字,杨牧云的胃就要翻上好一阵子。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天,杨牧云只觉天越来越热了。屈指数了数日子,应该还在正月里,在北方应该还是天寒地冻、大雪飘飞的节气,怎么现在就觉着跟到了夏天一样,穿个裤衩背心都不觉得冷了?
他又想起了在湖州家乡正月里过年的时候,那里虽比不上京城寒冷,可也是要穿上一身棉衣棉裤来防寒的,决不会像现在一样整个季节都颠倒过来了。
“不知不语和文广他们怎么样?”杨牧云心里一直惦念着他二人,自从被押到舱房里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只是听姵妦说过他们很好。
“她们看重的是我,应该不会难为他们的。”杨牧云如是想。
这天晚上,杨牧云正要入睡,突然感觉船身一阵剧烈的晃动,他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又弹了起来。
甲板上一阵呼喝,紧接着有许多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第五百五十章 狂风暴雨
“快,降帆!”只听甲板上一人大吼道。一群人同时大声呼喝,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怎么回事?”杨牧云扶着船壁站起身来,脚下晃动得厉害,已很难站稳身子。他艰难的走向舱门,脚下一阵剧烈抖动,就好像站在巨浪上一样,忽上忽下,差点儿摔倒。
多日来,他已习惯了在海上的颠簸,但这么剧烈的颠簸还是第一次碰到,就好像整条船被抛到了天上,又摔下来。
“砰——”一声巨响,舱房的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撞开了,接着哗啦一声,杨牧云只感全身一凉,口中鼻中全是味道咸咸的盐水,他本来脑筋有些昏昏沉沉,给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泛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要沉了么?”心里一阵紧张,当即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斗然间向左侧倾去,海水漫进了舱房。他跌跌撞撞的出了舱房,耳边听的一阵喧嚣叫喊,甬道上方的甲板破了几个洞,海水不住的自那几个破洞倾泻下来。
“得赶快到甲板上去,”杨牧云心中暗道:“再过一会儿,整个底舱恐怕就要被海水灌满了。”他刚走得几步,忽听旁边的一间舱房门敲得咚咚响,一个粗豪的嗓门在里面大喊,“快开门,放我们出去。”
“是莫不语他们,”杨牧云转过身,艰难的来到那扇舱门前,“还好,外面只上了门闩,没有上锁。”他伸手掀开门闩,门板“啪”的一声歪至一边。
“大人......”
“小舅舅......”
乍一见到他,莫不语和胡文广又惊又喜,杨牧云也记不清倒底有多少个日子没有和他们见面了,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一摆手,“快,到甲板上去。”
这间舱房里除关着莫胡二人之外,还有几个锦衣卫。他们现在都以杨牧云马首是瞻,沿着甬道向通向甲板的台阶走去。
“大人,请你稍等一下......”莫不语说着走向隔壁的一间舱房的门前,双臂用力,掀开门板,冲里面喊道:“丁先生,快出来吧!”
“丁先生,那是谁?”杨牧云不解的问。
“这位丁先生叫丁文,”莫不语说道:“他是安南人,这些日子就关在俺们隔壁......”
“这船上怎么还关着安南人?”杨牧云一愕,就见一个黧黑瘦小的人从舱房里走了出来,他约摸有三十余岁,脸尖少须,目露精光,显得很是精干。
“这个丁文看起来倒不像是个一般人物。”杨牧云暗道。
“轰——”的一声,船身剧烈的抖动起来,他们差点儿没有摔倒。杨牧云顾不得多说,招呼众人赶快向甬道台阶行去。
......
甲板上现在乱成一团,狂风裹挟着巨浪砸在船舷上,登时溅起漫天的浪花,纷纷落在甲板上。
杨牧云的脚刚踏上甲板,差点儿没被风浪吹倒。凝目望去,甲板上的人来回奔跑呼喊,嫚妮和姵妦还有麓川太妃母女俩站在一处,嫚妮在那里大声发着号令。
“杨牧云......”嫚妮也看到了他。
“嫚妮......”杨牧云正欲奔过去,却见嫚妮向自己大声喊道:“杨牧云,快到后梢去掌住了舵!”这一声娇喝,虽在狂风巨浪之中,仍然充满着说不出的威严。
“这小姑娘自从当上了神主,看起来威势日重。”杨牧云不假思索,对莫不语和胡文广说道:“快,跟我去后梢。”刚跑到后面,就见一条巨浪拍了过来,几名水手立时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杨牧云还没走到舵边,又是一个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砰的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杨牧云浑身湿透,但双脚仍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待巨浪过去,一个箭步便窜到舵边,伸手稳稳掌住。莫不语搀起摔倒在甲板上的胡文广,踉踉跄跄的来到杨牧云旁边,和他一起掌舵。
风势越来越大,雨也越下越急,船帆虽然从桅杆上降了下来,可整
个船身还是歪斜倾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杨牧云不禁暗叹,“无论个人的武功再如何高强,遇上了这天地间风浪之威,也是渺小的如蝼蚁一般。”
船在落差达数十丈的风浪里忽上忽下,随时都有倾覆之危。杨牧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真的被卷进了海里,决无再生还的可能。他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打着漩涡的海面,这海水深不见底,任你再好的水性也绝难浮上来。
“莫大哥,”胡文广突然看向莫不语,“你说这海底真的会有龙宫么?”
“这俺怎么知道,”莫不语伸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海水,翻了翻白眼,“俺还是第一次到海上来,这海呀,俺以前见都没见过......”
“那丁先生说这海里的鱼都很大,”胡文广继续说道:“最大的鱼呀比我们现在乘的这艘船都大,你说我们要真的掉到海里去,是被鱼吃掉呢?还是会沉到龙宫里?”
莫不语嘿嘿笑了几声,“俺还是希望沉到海底的龙宫里,听说龙宫里的宝贝很多,俺要是能拿一件回去,就够吃几辈子了。”
胡文广摇摇头,脸色有些发青,“要是能够活下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出海了。”
杨牧云心中一阵愧疚,姐姐把唯一的儿子托付给自己,却遇见了这样的事,要是文广真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如何还有面目回去见姐姐。
“这个姓丁的怎么会在船上的?”杨牧云突然问道。
“这个俺也不大清楚,”莫不语见杨牧云发问,咧了咧嘴说道:“丁先生说他回去是必死无疑,可能还要连累他的主人......”
“回去?他要回哪里?”
“他是安南人,应该说的是回安南吧?”莫不语说道。
“安南?难道这条船的目的地是安南?”杨牧云豁然明白了,麓川使团与朝廷谈崩,又与苗人一起干了这么一票天大的事情,势难再沿着陆路回去了,乘船出海不失为一妥当的法子。这条船是不可能在大明的沿海各港口靠岸的,唯一可能的去处便是安南国,安南刚刚脱离大明不久,不像朝鲜与琉球一样对大明忠心耿耿,是个招降纳叛的好去处。听说鼓动云南各土司反叛朝廷,就有安南国在背后做推手。这样说来,麓川土司是跟安南国私下里勾结在一起的,从安南的港口上岸,径直向西,那太妃母女俩便可以安然回到麓川。而嫚妮和姵妦也可以带着自己一路向北,从广西边境的大山深处回到苗地。
“真是好盘算!”杨牧云击了一下拳掌。
这一下把莫不语和胡文广吓了一跳,“大人(小舅舅),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牧云稳了稳神,“看来这个丁文对安南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这时,一条巨浪掀起数十丈高,把整条船带到了浪尖上。
看着远高于周围的海面,船上的人都不禁惊叫出声。
“我们会摔下去么?”胡文广面无人色,“会不会被卷到海底?”话音还未落,大船随着翻腾的巨浪迅速向海面落了下去。
“啊——”整船的人都张开口大叫,那感觉就像从悬崖上往下跳那么刺激。
“轰——”船的四周溅起冲天的浪花,胡文广惊恐的跳到莫不语身上紧紧抱着他不松手。
“牧云,杨牧云——”嫚妮这时跑了过来。
“嫚妮——”杨牧云刚应了一声,一个大浪便没过了他的头顶,在海水之中,他发觉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头掠过舱面,杨牧云垂首看去,抱着他的正是嫚妮。
“这里危险得紧,你赶快回船头去。”杨牧云对她说道。
“不,”嫚妮一脸倔强的看着他,“我要跟你一起。”
“虽然她做事有些不择手段,但对我的情意却是真的。”杨牧云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抱住了她。在这每一刻都可能给狂涛巨浪吞没的生死边缘,这两个人忽然发现,彼此竟然这样深深的关心着对方。特殊的境况让两个彼此立场不同的人暂时忘记了
一切紧紧相拥在一起。
莫不语和胡文广在一旁看直了眼。
“小舅舅怎么会跟这个女子如此的亲热?”胡文广带着询问看向莫不语。
莫不语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表示对眼前的事自己也是一无所知。
这场风暴依然没有过去,大船在波涛汹涌的巨浪中仍旧险象环生。杨牧云松开了双臂,深深凝视着她道:“你还是到船头去的好,要是被你的手下发现他们神主不见了,不乱套了才怪!”
“乱就乱吧,”嫚妮眨着眼睛甜甜一笑,“我说什么也要跟你在一起,可能我们今天都会......”
“我不准你这么说,”杨牧云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你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包括船上的其他人,都会平安的活下去......”
“好,”嫚妮的眸子凝注着他道:“就像你说的,我们都会平安的活下去。”
“所以你现在必须回到船头,”杨牧云说道:“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神主还在,他们就会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嗯......”嫚妮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掂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深深的一吻。
“唔......”杨牧云浑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
“喏,说好了,”嫚妮红着脸退了开去,“你要好好的活下去,然后跟我回到神宫,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杨牧云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蓦地里一个巨浪飞到,瞬间将他卷起。这个浪头来得极其突兀,两人全然的猝不及防。
“牧云——”嫚妮惊叫一声,冲上前想要拉住他。
杨牧云待得惊觉,已是身子凌空,这一落下去,脚底便是汹涌的浪涛,百忙中左手疾探而出,抓住了嫚妮的两根手指。老天似乎不想让他们俩在一起,紧接着又是一个大浪打来,巨大的力道撞破了两人间的牵扯,把杨牧云整个人冲到了海里。
“牧云——”嫚妮大叫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人死死的拉住。
海水中冒出无数的漩涡,哪里看得见半条人影。
“大人——”
“小舅舅——”
莫不语和胡文广也冲到船舷边大声呼喊。
嫚妮回过头,见拉住自己的是姵妦和婠长老。“你们放开我!”她大叫着,想极力挣脱她们。
“神主,”婠长老沉着脸说道:“请你冷静。”
“可牧云他......”
“神主,你这样是救不了杨公子的,”婠长老死死拽住她不松手,“而且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婠长老说的对,”姵妦忍者泪劝道:“现在这情形我们谁也救不了他。”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沉到海里去么?”嫚妮红着眼嘶声叫道。
“他是傩神为神主选定的丈夫,”婠长老面沉似水,“傩神会保佑他的。”
————————————
杨牧云耳边轰鸣声大作,很快便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悠悠醒转,刺眼的阳光照得他头痛欲裂,他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大海茫茫,他正趴在一块木板上漂荡在海面。
“我死了么?”他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哎哟,好疼!”用这个笨法子确认了自己还活着。
暴风雨过去了,现在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再看看日头,应该是接近正午。
他也不知昏迷了多少个时辰。
“看来老天觉得还不到收我的时候,所以让我到阎王殿前转了一圈儿就回来了。”他自嘲道。
“可也不能一直在这大海里漂着......”他举目看去,海面上现在没有一条船只。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与鲨遨游
“不知那条船怎么样了,”杨牧云喃喃自语道:“希望她们都平安无事。”看着茫茫大海,心中顿时愁绪满腔,一两只海鸟在海平面上飞过,又展翼冲向高空,霎时变成了几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唉,要是我变成一只鸟该多好,”杨牧云叹口气说道:“这样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也不用困在这儿了。”
头上烈日炎炎,嘴里口渴难耐,看着碧蓝的海水,杨牧云忍不住垂下头喝了一口。
“呸呸......”杨牧云喝了一口便全吐了出来,“这水怎么又咸又涩?”拧了拧眉头,“这可如何是好?水又不能喝,又寻不到吃的,我岂不要在这大海中活活困死?”极目看去,四下里水天相接处没有一点儿陆地的影子。
“还好天气炎热,”杨牧云心中暗道:“要是在天津卫的海水里浸泡,冻也冻死了......这儿会是哪里呢?”他暗自祈祷,“希望能过来一艘商船,这样我就可以得救了。”可一直祈祷到月挂中天,茫茫大海中仍然不见一丝船影。
杨牧云感觉一阵头昏脑涨,就此沉沉睡去。
待到一片海浪把他拍醒,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就这样在大海中忙无目的漂流,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杨牧云一直撑到正午,只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炽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一阵阵生疼。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下咸涩的海水,无精打采的阖上双目。
“咦,怎么身上这么痒?”杨牧云一个激灵,睁眼看去,只见几条不知名的海鱼正围绕他转,还不住的用嘴触碰他的身体。
“它们是想要吃我么?”杨牧云盯着它们闪闪发光的身体,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的手闪电般疾探入海水中,抓住了一条鱼,其它几条吃了一惊,转身飞快的遁入了深海中。
那条鱼在他手里不住的挣扎,杨牧云瞪视了一会儿,忽然张开嘴狠狠的朝鱼身上咬了下去,一缕血线顺着他的嘴角滴入了海水中......
也许是饿得有些狠了,生鱼肉吃到嘴里也觉得鲜美无比。这条鱼并不大,一会儿便被他啃得只剩下了一个鱼头。
杨牧云精神大振,“要是再有一条鱼就可以把肚子填饱了。”正想着,还真有一条鱼向他这边飞快的游来,那鱼的背鳍竖在海面上就像一把大刀,斩开了海面,速度有如离弦之箭——这是一条鲨鱼。
杨牧云的脸色变了,从背鳍的大小他就可以判断出这条鱼的长度,至少不会小于两丈。这么大的鱼显然不是来送给他吃的,弄不好他整个人都得躺在这条鱼的腹中。
鲨鱼的出现不是偶然的,它可以从数里外闻到血腥味并飞快的赶来。
杨牧云身子现在没有任何武器,他拢了拢袖口,觉察到左臂有一硬硬的东西。“天助我也!”他心中暗喜,那是一管梅花袖箭,之前束手就擒时,并未被人给搜去。他从袖箭筒中抽出一支袖箭紧紧攥在手中,盯着鲨鱼来的方向,蓄劲待发。
这条鲨鱼呈青灰色,体格很大,游得很快,周身的一切都很美,除了它的上下颚。它的背部几乎和海水一样蓝,肚子是银色的,鱼皮光滑而漂亮。它长得和剑鱼一般,除了它那张正紧闭着的大嘴,它眼下就在水面下迅速地游着,高耸的脊鳍象刀子般划破水面,一点也不抖动。在这紧闭着的双唇里面,八排牙齿全都朝里倾斜着。在即将接近杨牧云时它陡然冲出海面,激起万千的浪花。
杨牧云深吸一口气,先它一步腾身而起,握着袖箭的手甩了出去。
“噗——”袖箭准
确的插入了鲨鱼的右眼。
鲨鱼剧痛之下使劲一甩尾巴,待落入水中时,杨牧云已翻身骑在了它背上,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它的背鳍。
划破的水浪在他耳边发出哗哗的声响,他紧闭双目,无论这条鲨鱼如何扭动身体,就是死抱着它的背鳍不松手。
“咕噜——”杨牧云忽觉头顶一凉,整个人都没入了海面下。原来这条鲨鱼见无法甩脱他,就一头扎入海中,飞快的向深海潜去。
“不好......”杨牧云心头一紧,“要是它潜入海底不再浮上来,我岂不要淹死在下面了。”当下再不迟疑,握紧手中的袖箭在鲨鱼的背上狠狠的扎了几下。
鲨鱼吃痛,当即掉头窜向海面......
几次三番之后,这条鲨鱼再也不敢潜至海面以下,驮着杨牧云在海面上游荡。
杨牧云也不敢松开抱着它背鳍的手,因为一旦跌落至海中,那他不被这条鲨鱼撕碎才怪。
也不知游了多远,突然鲨鱼的速度慢了下来,紧接着躯体不住的扭动。
杨牧云睁开眼看去,却见这条鲨鱼张着厉齿不住的撕咬着什么东西。再仔细看了看,杨牧云浑身一颤,头皮都有些发麻。原来这条鲨鱼正撕咬着一个人的尸体。
“这尸体是从哪里来的?”他抬起头凝目看去,不远处还有几具尸体在海浪中若隐若现。
看着眼前的尸体被鲨鱼撕咬得不成样子,杨牧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儿没有呕吐出来。手一松,从鲨鱼背上滑落了下去。
由于已找到了食物,鲨鱼早把这个跟它争斗了一路的人忘至脑后了。
杨牧云趁机手腿并用,快速的游了开去。他水性不错,不大会儿工夫便游了很远。游着游着,前面隐隐传来了厮杀声,他愕然抬头,只见前方两条船首尾连在了一起,后面一条船上的人冲到前面一条船上,跟上面的人战在一起。
喊杀声中,不时有人掉落海中。
“原来是两群人在海上打架。”杨牧云暗道。两帮人的喊叫声哇哩哇啦的,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眼见在海上碰到了人和船,杨牧云哪肯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向那两条船游了过去。
游到近前的时候,他才发现,由于后面那条船上的人较多,前面船上的人渐渐呈不支之态。
“双方还在往死了拼斗,我这要是冒冒然上去的话,肯定会被卷进去的,到时我帮哪一边好?”正犹豫时,陡然见到一彪形大汉举刀向一名头缠青布的青年劈了过去。那青年刚打倒一个人,不成想背后又杀来一人,猝不及防之下,转身把手中的鱼叉一横,正欲抵挡。
“咔嚓——”鱼叉被刀锋劈为两截,那大汉抬腿便是一脚,正中青年的小腹。青年一个踉跄,坐倒在船舷上,大汉紧跟着扑了过来,一刀又向他当头砍到。
青年双手疾伸,握住了他的手腕。劈落的刀戛然而止。
大汉怒目瞪视着他,整个身躯压了下来。
青年本就没有他力大,再加上对方居高临下,握着对方手腕的双手渐渐不支,眼见刀锋一寸寸的离他的额头越来越近......
杨牧云暗叫一声不好,再迟得片刻青年就要命丧当场,不再迟疑,抬手便是一袖箭激射出去。
“咻——”袖箭准确的射入了那大汉的喉咙,那大汉两眼暴凸,喉咙咕哝了几声,便扑倒至一边,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青年爬起身,一脸惊愕的向海
里看去,看到了正向这里游来的杨牧云,向他喊了几声。
杨牧云却听不懂他在喊什么,见青年脸上带着善意,便游了过去......
青年将他拉上船,还未说话,便见两人一左一右的冲了过来,一人手持竹矛,一人拿着砍刀,看样子要向青年身上招呼。
“小心——”杨牧云一把将青年推开,左手抓住刺来的竹矛往前一带,那人立足不定,“扑通”一声冲进了海里。另一人的砍刀此刻削至杨牧云的面门,杨牧云身子稍稍后仰,右手疾探而出,刁住对方拿刀的手腕一掰,那人一咧嘴,“当啷——”,砍刀掉到了船板上。紧接着杨牧云的手肘挥至他咽喉处,那人一声闷哼也摔落至海中。
瞬间便解决了两人,青年在一旁看直了眼,竖起大拇指夸赞了杨牧云几句。
可惜杨牧云却听不懂他的话。
既然分清了立场,杨牧云便和那青年一起,跟另一群人斗了起来。本来青年这边人少,落了下风,可有了杨牧云这个高手加入,强弱之势立转,杨牧云打这群人简直如砍瓜切菜,不大会儿工夫便撂倒了十余人。
眼见是无法取胜了,这群人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嘬了个口哨,这群人便收起兵器,拉起倒在地上的同伴向后面那条船退去。
青年这边的人呼喊着追了上去,直到对方狼狈的退到自己船上,狼狈而逃,这才发出欢呼声。
待对方走远,青年和他们这边的人将杨牧云围了起来,不住的说这说那。
杨牧云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腼腆的笑笑。
这时青年拉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他打量了杨牧云几眼,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大叔会说汉话么?”杨牧云又惊又喜,连忙拱手说道:“我是从北边来的,叫杨牧云。”
“你是从大明来的?”中年人惊讶道:“怎么会在这里?”
“我所乘的船遇上了飓风,”杨牧云说道:“因此不幸失足落入了海中,在海上漂了几天几夜......大叔,请问这是哪里?”
“哦,这里是我大越的地界,我们都是大越化州的子民。”中年人说道。
“大越?”杨牧云愣怔了一下,这才明白中年人说的是安南国,安南是大明的叫法,安南人本身称自己为大越。
“没想这一场飓风还是把自己带到安南国来了,”杨牧云皱了皱眉头,“不知这里离我大明的京师隔了多远。”
头脑里正整理着思绪,就见那中年人向周围人招呼了几句,大家伙收起棍棒鱼叉,各自散去了。只那个青年还留在中年人的身边。
“我叫阮阿兴,”中年人拍拍青年的肩膀,“他是我儿子,叫阮安,多亏你救了他,不然......”说着让那青年向杨牧云道谢。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杨牧云忙托住阮安的双臂,“说起来我也得谢谢你们,要不是碰见你们,我不知还要在这海上漂多少时候。”
双方客气了一番,阮阿兴便让阮安去指挥船上的人驾船掉头朝西驶去。
“阮大叔,你的汉话说得真好。”杨牧云赞了他一句。
阮阿兴嘿嘿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说道:“大越以前曾是大明的交趾布政使司,说起来我二十多岁之前也当过大明的人,那时候整个大越都要求说汉话,我这汉话就是那时学的,整个大越上了年岁的人多少都会说两句汉话。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喽。”
第五百五十二章 椰树渔村
阮阿兴的引起杨牧云一阵唏嘘感叹,或许再过不了多少年,大明曾经统治过这里的痕迹一点儿也不会剩下。
“那你们越人恨大明么?”杨牧云问道。
“恨么,也谈不上,”阮阿兴的话倒很直爽,“只要不再打仗,都过去的事情谁也不会太较真的。”
“看来老百姓最大的愿望便是安居乐业,”杨牧云心中暗道:“这挑起族群间仇恨的都不过是一些上层人物罢了。”
这时一个人愁眉苦脸的走上前来朝阮阿兴抱怨了几句,阮阿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一番,哄着他去了。见杨牧云眼中有询问之色,便道:“他叫阿光,过来跟我抱怨说渔获都损失掉了,这趟海算是白出了,我说下次一定会都补回来的......”
看着阮阿兴乐观的态度,杨牧云问道:“对了,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你们拼斗?”
阮阿兴的脸色一沉,凝望了一下那些人逃走的方向说道:“他们都是占人,几百年来一直与我们越人为敌,我们跟他们可没少打仗......化州与占人的国家相邻,他们不时派人出海来劫夺我们越人的渔获。”看了杨牧云一眼,“他们这次来了很多人,不但想把我们的渔获全部劫走,还想把我们全部杀光......要不是恩人你及时出现,又本领高强将他们打跑,我们这次可就凶多吉少了。”
“他们所说的占人国家应该就是占城国吧?听说它在安南国的南边。”杨牧云喜欢涉猎一些异闻奇趣,占城国的事是听一位曾在南都会同馆任过职的老吏说的。
“恩人,”阮阿兴的目光看着他说道:“等待会儿到岸了,你有什么打算?”
“嗯......”杨牧云心说这里离大明的京师几乎有万里之遥,人生地不熟的,我能有什么打算?
“恩人......”阮阿兴目光凝注着他,一脸恳切的说道:“化州地方小,没有能驶向远洋的大船,不如你先随我回我们的庄子歇息几日,然后问明去东京的路,那里应该有通向大明的海船。”
东京便是安南的国都,现在越南的首都河内市。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杨牧云点点头,朝阮阿兴一拱手,“一切全凭阮大叔安排。”
“哪里话?”阮阿兴摆摆手,“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能够到我们的庄子,是我们的荣幸。”
两人说着话,前方出现了一片陆地。
驶近了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沙滩,沙滩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
杨牧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树木,灰白色挺直的树干上没有一根枝桠,只是到了顶部,才有向四方散开的巨大的叶片。就像巨大的蘑菇和伞一样。上面开着一簇簇白里带着淡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人招手。还有一些更高大的上面结了一些青绿色的果子,比人的脑壳还大。
看着杨牧云一脸好奇的神色,阮阿兴介绍道:“这些是椰子树,上面结的果实叫椰果,敲开硬壳,里面的果汁就像人的乳汁一样,喝起来可甘甜了。”
“唔
......”看惯了北方寒冬里萧瑟落寞的大地,眼前猛然出现一片绿意盎然,杨牧云还有些不习惯了,“这些树一年四季都是这样么?”他问道。
“当然,”阮阿兴说道:“不光椰子树,其它的树和草也都是这样,还有花,一年当中这里的花是一直盛开的。”
“那这岂不是跟仙境一样,”杨牧云兴奋的道:“没有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大雪,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
“大明那里的树叶一到秋天都会落下么?”阮阿兴有些不解,“什么是雪?”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第一次有点儿不能理解对方了。
......
船靠岸了,一群孩子和女人欢呼着拥上前来,拉住自己家的男人问长问短。
看着亲人脸上洋溢的笑容,船上汉子们脸上的些许愁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渔获不多,没关系,人平安回来就行,下一次出海时多打一些鱼虾就行了,有什么比自己亲人的性命还重要呢?
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和一个**岁的孩子拉着阮安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阮安把她们拉到父亲面前,那孩子一声欢呼,张开双手扑到了阮阿兴的怀里,少女拉着父亲的胳膊不住的问东问西。
阮阿兴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抬头对杨牧云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叫阮灵,”拍了一下怀里孩子的屁股,“他的我的小儿子,叫阿宝。”
少女向杨牧云眨了眨眼睛,在父亲耳边轻轻问了一句。
阮阿兴笑着答了几句。
“他......是从大明来的?”少女的话显得很生涩,但说的却是汉话。
“对对对,”杨牧云连连点头,喜道:“姑娘会说汉话么?”
少女脸一红,微微摇了摇头。
“她会说上几句,只是不多,”阮阿兴笑道:“跟哥哥弟弟不一样,她从小对说汉话很感兴趣,我便教她说了一些。”
少女羞嗒嗒的拉着阮阿兴的衣角又说了几句话。
阮阿兴颔首道:“我晓得了,叫你阿娘多准备些饭,今日家里要来客人了。”
少女点点头,刚转过身,突然脸色一变。杨牧云发现,不光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远远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穿着一件薄绸衫,脚蹬步履,脸尖似猴,唇上的两撇鼠须走起路来一翘一翘的,后面跟着的两人身材健硕,目露凶光,一看便不是善类。
“此人定是在这一带颇有些身份。”杨牧云冷眼看去,这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散发赤足。唯有此人,绸衫步履,跟在场的人泾渭分明。
猴脸人眼睛骨碌碌一转,看到了阮阿兴,径直向他走来。
阮阿兴放下怀里的孩子,迎上前躬身向他施了一礼。
猴脸人下巴抬得高高的,扫了他一眼,拉长声调问了几句话。
阮阿兴恭恭敬敬的一一答了。
听完他的述
说,猴脸人登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疾言厉色的朝阮阿兴吼了几句。
阮阿兴没有丝毫脾气,反而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一边说一边叉起双手连连打躬,目光中带着哀求的意味。旁边的人都看得有些忿忿然起来。
阮安的脸涨得通红,握紧拳头目光盯着那猴脸人,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把那猴脸人暴揍一顿。
“那人是谁?”杨牧云悄悄问阮灵,“为什么对你父亲这样说话?”
“他不过是范老爷家里养的一条狗罢了,”阮灵脸带鄙夷的说道:“整天就会到处转悠着去咬人。”
“范老爷是谁?”杨牧云又问。
“他是这一带有名的恶人,”阮灵眸光一闪,“所有的人都怕他。”
“你们为什么怕他?”杨牧云不解。
“因为......”阮灵刚说了几个字就听猴脸人的话越来越大声,从身后一人手中接过一条鞭子就要向阮阿兴身上抽去。
阮安实在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猴脸人手中的鞭子。
猴脸人脸色大变,一挥手,身后那两名健硕的汉子便走上前,扭住阮安的手臂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阮灵尖叫一声,扑上前想要把那两个汉子推开,可毕竟女孩子力气小,被一个汉子反手一挥,向旁跌出几步。
见对方如此欺负人,旁边站着的人都敢怒不敢言。
猴脸人笑嘻嘻的走上前,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不住在阮灵身上打量,突然伸出手去,要去勾阮灵的下巴。阮灵尖叫着向后退去,蓦的人影一闪,杨牧云挡在了自己面前。
猴脸人脸色一变,目光盯着杨牧云吼了一句。
杨牧云微微摇头,表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猴脸人一气之下,一拳朝杨牧云胸口打来。
杨牧云看也不看,便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猴脸人“啊呀”一声,疼得双膝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啊哟,不敢当!”杨牧云松开他的手腕一推,猴脸人的身子便向后仰去。
正在对阮安拳打脚踢的那两个汉子一惊,放开阮安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了猴脸人。
猴脸人伸手指着杨牧云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汉子吼叫着朝杨牧云扑了过来。
“哎唷,不好!”杨牧云扭头便走,两个汉子甩着膀子紧追过去。
说也奇怪,杨牧云摇摇摆摆的也不见走得多快,那两个汉子使足力气狂追就是跟不上。绕了几个圈子之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分开,其中一名汉子绕到前方堵住了杨牧云的去路,另一人朝他背后狠狠的扑了过去。
眼看两人前后夹击,杨牧云势难脱身,旁边的围观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声。
“噗——”杨牧云的身形一闪而逝,两名汉子收不住身形,碰撞着互相搂抱在一起。其中一名汉子的屁股上还重重的挨了一脚,当即失去重心,搂着同伴摔倒在地骨碌碌向一旁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