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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尘     大明正统txt下载     大明正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六章 父子密议

    “哦?”阮晟的话让阮炽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丁煜在城外的军营里跟丁大都督吵了一架,”阮晟说道:“丁大都督一气之下想要用军法处置这位丁大公子,被侄儿好说歹说的给劝住了,为避免这对父子俩再生冲突,侄儿赶紧把丁煜送回城内府里。路上,侄儿问明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个丁煜痴恋郑可的女儿,想要丁大都督派人上门提亲,结果被痛斥一顿,他不服,就跟他爹吵了起来。要不是侄儿及时出面劝住他们,丁大都督当场就要命人打他儿子二十军棍呢!”

    “这个郑可有女儿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阮炽疑惑的问道。

    “郑可这个女儿自小就在外面跟人学武,极少回家,”阮晟道:“郑可率大军征讨占城时,她才回到父亲身边。据说武艺不错,丁煜还亲眼见过她凌波渡水......之前她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后来不知怎么把面具给去了。听丁煜描述说此女生的貌若天仙,人间少有哇!”

    阮炽哼了一声,“这个贵公子,就会迷恋女人的美色,比他老子可差远了。”背着双手在堂内来回踱了几圈,眉毛一挑说道:“郑可那里是什么态度?是否会撮合他女儿与丁煜的亲事?”

    “这个......不好说,”阮晟迟疑了一下说道:“听说她女儿被软禁在府里了,还是郑昭亲自带兵看护的。”

    “呃,莫非是那郑可严禁她女儿与丁煜来往?”阮炽目光一闪。

    “我的人正在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奉上。”

    阮炽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你要盯紧,他们两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马上禀告我。”

    “是,阿叔!”

    “还有,”阮炽又道:“杨牧云那里你要好生笼络,切不可为难他。”

    “阿叔,你说王上安排他一个外人担任神武卫的都统制,究竟是什么意思?”阮晟有些不解。

    “什么意思你不用管,”阮炽道:“王上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你没见郑可回京面见王上时一直把杨牧云带在身边吗?可见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是看重。所以,你要好好观察他,若是能为我所用,也不失为一大臂助啊。”

    “是,阿叔,侄儿明白了。”

    这时,那个管事又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相国大人,公子!”

    “怎么了?”阮炽双眉一拧。

    “那位杨统制说大都督尚未归来,他不好在这里多耽,让小人代他相国大人和公子告声罪,然后就去了,小人拦也拦不住,所以赶紧过来禀报......”

    “这小子恁的不识好歹,”阮晟浓眉一轩,“我们如此抬举他,他反而说走就走。”

    “去就让他去吧!”阮炽微微一笑,“看来他这是刻意在与我们保持距离,也罢......”对阮晟道:“你也不用过于关注他,还是好好去招呼招呼那位丁大公子,他不是喜欢美人吗?你就带他去城南一带的金凤楼、云良阁、兰香院,只要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总之让他对郑可的女儿淡了心思,也就是了。”

    “是,阿叔!”阮晟躬了躬身,转身去了。

    ————————————

    杨牧云回到大都督府门前的牌楼下卓然而立,目光凝视着南边。他决定站在这里等候大都督丁列回来。

    “哎呀,杨统制,

    您还是随下官去里面等吧?”听说他候在外面,路供奉满脸堆笑的迎出来劝道。

    “路大人,”杨牧云摆摆手说道:“大都督不辞辛劳,我站在这里等一等也没什么,你请自便,不用管我。”

    路元甲再三劝说,杨牧云丝毫不为所动,也只好由他。

    远处的街角边一条人影一闪。

    ......

    郑府,郑可一脸凝重的坐在书房里听郑昭讲述打探到的情况。

    “他被阮晟给带走了?”郑可嘴唇微动。

    “是的,阿爹,”郑昭沉着脸说道:“我的手下亲眼看到他进了宪侯府。”

    “他在里面待了多长时候?”郑可又问。

    “大概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郑可双眉微微拧起,双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椅子的扶手。

    “阿爹,”郑昭脸色一变,“你说杨牧云会不会向阮晟吐露了什么?”

    “阮晟?”郑可轻轻哼了一声,“要见他的人不是阮晟,而是阮炽!”

    “阿爹是说阮炽也在府里?”郑昭惊问。

    “很奇怪吗?”郑可瞥了儿子一眼,“阮炽可是阮晟的阿叔,在里面有什么奇怪?”

    “可......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里见他,而不是相国府,是吗?”郑可的双眉微微一挑,“因为阮只的牌位在那里,在死人的牌位面前,人是很容易显露内心的变化。”

    “那他一定把阮只的死因透露给阮炽了,是么?”郑昭的脸色变得紧张起来。

    “未必......”郑可长身而起,目光一翻说道:“那样的话,他不会很快出来。”

    “阿爹你太信任这个明人了。”郑昭抱怨道。

    “不是信任,而是基于对他的了解,”郑可悠悠道:“杨牧云如果认定了你这个人,是不会轻易背叛的。况且......他说不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为什么?”

    郑可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不管阮只是不是我杀的,阮炽和阮晟一定会把这帐算到我的头上。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郑家。”

    “阿爹,您当真要跟他们阮家决裂到底吗?”听了这话郑昭脸有忧色的问道。

    “怎么,你怕了?”郑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别忘了你曾经跟黎宜民走的很近,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今天吗?”

    “阿爹,我......”郑昭垂下了头。

    “我们郑家曾经是站在大殿下这一边的,”郑可吸了一口长气说道:“如今大殿下被废,阮氏英当上了王后,要是她生的黎邦基再被立为世子......”目光一转,“到时我郑家该当如何自处?”

    郑昭不禁打了个冷战。

    “阿爹,”郑昭目光闪烁不定,“要是黎邦基真的登基为王,我郑家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阿昭,你慌了?”郑可看着儿子,很淡定的说了一句,“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顿了顿,“王上春秋正盛,他能废了杨氏贲,就不能废了阮氏英吗?”

    “对,对,阿爹你说的对,”郑昭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只要阿爹运筹得当,阮炽那老贼就休想得逞。”

    郑可上前拍

    了拍儿子的肩说道:“阮只已经死了,所以他极力拉拢丁列,只要丁列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军中的力量他就至少可掌握一半。虽然丁列比不上你阿爹我,可你别忘了,他侄儿阮晟可掌管着东京卫军,宫禁四卫,外城八卫可都在他的手里。丁列要是完全接收了我的部下,那可就真正堪忧了。”

    “阿爹,”郑昭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丁列可一直跟您不对付呀!”

    “这我何尝不知?”郑可目光看向窗外,忽然一笑,“别忘了,他还有个儿子。”

    “阿爹你是说丁煜?”

    郑可微微颔首,沉吟道:“有时你阿娘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郑家要想长久的在这大越朝堂上屹立下去,是需要有个实力派盟友的。这样互相撑持,就算是王上想要动我们郑家,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可谁有资格与阿爹结盟呢?”郑昭思忖道:“阮家与我们视若仇雠,根本再无缓和的可能,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丁列了,爹想要把他拉过来的话......”蓦然抬起眼光,“阿爹你不会是想让阿玉和那丁煜结合在一起吧?”

    “你阿娘就是这个意思,”郑可捋须说道:“我虽与丁列不对付,可你阿娘与丁夫人私交甚好,要阿玉嫁给那丁煜,也决非不可能。”

    “可阿玉她喜欢的是杨牧云啊!”郑昭说道:“阿爹暗地里也曾透露过欲招杨牧云那小子为婿的想法,可是......阿玉她会答应嫁给丁煜吗?”

    “我把关起来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希望她会回心转意。”郑可叹了口气。

    “可杨牧云呢?他会不会因此而对阿爹你产生怨恚之心,”郑昭担忧道:“他现在可已经是内四卫之一神武卫的都统制了,掌握的可是一卫精锐人马。”

    “杨牧云是个人才,我对他有举荐之恩,他必不会负我,”郑可似乎很有信心,“他在大明已有了妻室,就算没有丁煜插进来,你阿娘也不会同意阿玉和他在一起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阮家一味对杨牧云进行拉拢,他未必不会生出异心,”郑昭摇摇头说道:“如今阿爹虽贵为太尉,可军权即将旁落,明眼人都会看出来,那小子改换门庭不过是弹指间事。阿爹你莫要太相信他了。”

    “你先不要对他妄下断语,”郑可目光凝视着郑昭,“阿昭,阿爹老了,以后郑家全靠你去撑持,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阿爹......”郑昭心中一热,挺直了身子说道:“您尽管放心,孩儿决不会辱没了您的英明。”

    “光有决心还不够,”郑可缓缓说道:“你还要学会看人,记住,太过相信人会为人所害,可太过怀疑一个人也会给自己制造太多麻烦。这里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战场,而是暗箭无数的朝堂,你一定要多几个心眼。”

    “我会的,阿爹。”郑昭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

    夜幕降临的时候,杨牧云才看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向这里移动过来。

    “这会不会是丁大都督回来了?”杨牧云心中暗暗嘀咕,挪动了一下已站得发酸的双腿。

    那队人马很快走到近前,火把晃动下,走在前边的骑兵高声喊道:“大都督回府——”

    话音未落,立在衙门口的一名将校连忙上前,快步来到一匹高大雄健的战马前,将一位相貌威严,浑身披着厚厚鱼鳞铠的将军搀下马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丁大都督

    杨牧云目光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位将军,他大概五十岁不到的年纪,身材虽不高,但很是粗壮,颔下胡须如钢髯一般,在那里一站,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犀利的目光向杨牧云这边扫来。

    杨牧云微微怔了怔,缓步上前,抱拳行一军礼,“在下新任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拜见大都督。”

    丁列脸色木然,目光缓缓自他身上移开,一声不吭,举步向府门内走去。步相庄严,甲胄铿锵,让人不忍直视。

    一众将官随他身后入府,把杨牧云一个人晾在了那儿。

    “这位丁大都督好大的威势!”杨牧云心中暗道,自己见礼过后他却不置一语,也不知要不要跟他一起进去。

    自己在府门外候了好几个时辰了,总不能一直站下去,他抬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夜幕上亮起的星光,心中正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这时快步出来一位将官,瞅了他一眼说道:“杨牧云,大都督让你进去。”

    “呼——”杨牧云吐了一口气息,纠结的心终于放松了。

    ......

    在大都督府的一间内堂,丁列接见了他。此时丁列已除去了甲胄,换上了一身便装,他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一坐,目光直勾勾的盯了杨牧云一会儿。开口问道:“你叫杨牧云?”声音浑厚嘶哑,像一柄小铁锤敲击着对方的耳膜。

    “是的,大都督。”杨牧云站在那里回到。

    “你是明人?”丁列问这句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摄人的厉色,毕竟他在年轻时与明军打了十余年的仗,对明人有一种天生的警惕感。

    “是的。”

    “你既是明人,为何不在大明寻求仕途,却到我大越来了?”

    “大都督明鉴,”杨牧云面色坦然的说道:“在下因偶然结识了郑侯爷,随他征战存盆,侥幸立了些功劳,得以晋见王上,王上并不以在下的身份为异,传旨封在下为神武卫都统制,因此特来大都督这里报到。”

    “嗯,”丁列面沉似水,“这么说,你这官是王上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杨牧云,你既到我大越这里从军为官,须知从今尔后,就得对我大越尽忠了。”

    “大都督说的是。”

    “好,那我来问你,”丁列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他,拉长了语气问道:“如果有一天我大越与大明兵戎相见的话,你会站在我大越这边与大明作战吗?”

    杨牧云一怔,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但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越与大明是不会交战的。”

    “为何?”丁列浓眉一竖,“本督与明人打了十多年的仗,身上的大小伤疤都明人留下的,你怎说我大越不会与大明交战?”

    “大越为大明藩属,与大明同为一体,又如何再与大明交战?”杨牧云不卑不亢的答道:“在下尽忠大越便是忠于大明,两者并无什么分别。”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丁列哼了一声,“大越以藩属侍于大明,可为何在永乐年间大明派军伐我大越,以至生灵涂炭?”

    “大都督此言差矣,”杨牧云说道:“胡氏窃陈氏之国,陈天平效法申包胥哭于阙下,我太宗皇帝应陈氏之请,吊民伐罪,一路势如破竹,大越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

    迎王师,何来生灵涂炭?至若黎氏复国,乃是天意。王上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大明修好,以尽臣礼。大都督又如何一直想与大明交战呢?”

    丁列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划过,忽尔一笑,“好辩才,杨牧云,你在大明读过书?”

    “在下自三岁时起,已寒窗苦读十余年。”

    “哦?可否考取过功名?”

    “惭愧,在下只中过举人。”

    “唔......”丁列一捋颔下钢髯,目露异色,“既如此,你为何不求一文吏,而来本督这里从军呢?”

    “王上但有所命,在下遵旨照办而已,”杨牧云说道:“从军从政对在下来说亦无什么不同。”

    “书生之见,”丁列怫然道:“带兵和从政能一样吗?何况给你一卫兵马守卫宫禁的安危,要是出了丝毫差池,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守卫宫禁,便是守护王上安危,”杨牧云镇定自若的说道:“若有差池,罪责当斩。”他在大明京师皇宫和府军前卫里都当过职,对军法律令已见怪不怪了。

    “哟呵,”丁列目光重新将他打量一番,讶异道:“杨牧云,你在大明带过兵,打过仗是不是?”

    “大都督真是抬举在下了,”杨牧云不想跟他提自己在大明的往事,便道:“在下只是跟过郑侯爷一段时候,在他的军中历练过一阵。”

    “呃......”丁列目光一转,“既然你这么说,那本督就要观察观察你,若你堪当大任,这神武卫都统制一职就让你领了。”

    “在下谨遵大都督将令。”杨牧云一拱手说道。

    “嗯,很好。”丁列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明日一早便有一场军中校阅,届时你去展展身手,让本督看看你的本事是不是都在嘴皮子上。”

    杨牧云见他脸带讥嘲,遂不假思索的道:“在下遵命!”

    “还有,明日天不亮本督便要出发,”丁列看着他道:“你的住处离这儿可远?可莫要耽搁了时辰?”

    “在下并无住处,自到东京后就暂居于郑侯爷府上。”

    “哦?”丁列沉吟了片刻说道:“郑侯府离这里可不近呐,现在天色已晚,你一来一回甚是不便......这样,今儿晚上你就待在这里,我会让人安排你的住处。”

    “是,大都督!”

    ————————————

    东京城南烟柳巷是著名的烟花之地,城内所有的青楼妓馆都集中于此,一俟夜幕降临,便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巷子里来回穿梭,安南风月女子的穿着比之大明的同行要更加火辣,上身衣襟口大开着,露出里面的抹胸和深深的乳沟,下身只着一条短裙,裸露着两条大腿,发出诱人的光泽。她们一见男子过来便抛个媚眼,只要对方脚步微缓,便像蛇一样缠上去,一番甜言蜜语后,待对方意乱情迷,再手脚并用拖回自己的院子。也有几个女子同时争抢一个男人,那时她们会一扫妩媚,露出极为凶悍之色,破口大骂是轻的,更有甚者,捋起袖口扯襟拽发,像男子一样大打出手,把路人惊得目瞪口呆。当然她们都是来自最低级的娼嫽,光顾的客人也不是什么身份高贵的人。

    东京城的勋贵公子对她们是连看都不看的,他们去的,是金凤楼、云良台和兰香院这样典雅高级的场所

    丁煜坐在金凤楼的一个小轩里和阮晟等人推杯换盏,他们身旁都伴着一位娇俏可爱的莺莺燕燕,这些明眸皓齿的美人儿一个个钗横鬓乱,看样子方才没少给这几位公子揩油,只是这里毕竟是偌大一个房间,又有这么多人,不曾真个有人挥戈入巷,大肆杀伐罢了。

    只有丁煜对身边的美人连看都不看,垂首闷声不响的啜着酒杯。

    “怎么,”阮晟搂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冲他挤眉弄眼的笑道:“阿姗姑娘不合丁贤弟的意吗?那为兄让人再给你换一个来。”

    “不必了,”丁煜像是满怀心事,起身说道:“小弟不胜酒力,这就告辞!”

    “哎?”阮晟推开怀里的美人一把扯住他道:“贤弟这样分明是看不起愚兄了,你在这里稍坐,我这就去荟妈妈那里挑几个美人儿过来,若贤弟再看不上,到那时再走不迟。”硬把他按回椅中,向其余作陪的几位贵公子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会意,忙上来殷勤劝酒,丁煜无奈,只得举杯与他们应筹。

    正酒酣耳热之际,只听环佩叮当,几个美人儿风拂柳枝般地走了进来。她们有的苗条、有的丰腴、有的柔媚、有的清纯,风姿各异,各擅胜场,比之轩内陪酒的女子更美了几分,只一亮相,便吸引了正在喝酒的公子们的目光,原本的喧闹不堪突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贪婪地欣赏着她们各具特色的美丽。

    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走上前欠了欠身,冲他们笑道:“打搅各位公子的雅兴了,老身介绍几位姑娘给你们认识认识......”

    “荟妈妈,”不等她说完,一位蓝衣公子举着酒盅上前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好的货色你怎么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呢?要不是阮都督出面,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露出来了,不行,得罚你一杯!”

    “哟,李公子,看你说的,”荟妈妈媚笑着推了他一把,“这几位姑娘可一直都在后面学习才艺,谁的面都没见过,本想着等她们技艺熟了,再出来招待几位公子,可阮都督催得急,就让她们提前给各位见面了。”

    “什么才艺还能比得了床上的调调呢?”李公子的目光一扫几位同伴,几人同时淫笑起来。

    “她们几个可没见过什么世面,李公子可莫要吓着她们了。”荟妈妈笑着说道。

    “没见过世面好,”李公子眯着眼笑道:“正好可以尝尝鲜......”

    “对,还是新鲜的更带劲些。”其余几名公子起哄道。

    “那老身就不打搅各位公子了。”荟妈妈向原先陪酒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她们纷纷站起,随着荟妈妈鱼贯而出。

    李公子几人按捺不住想上前拥美入怀,却被阮晟一声呵斥,“你们急什么,我的丁贤弟还没欣赏她们的才艺呢!都给我坐回去!”

    慑于阮晟之威,他们只得收起色心坐了回去。

    丝竹管乐声响起,几个美人开始翩翩起舞。

    丁煜的目光不经意一瞥,在一个抚琴的少女身上停顿了一下。这个少女脸上蒙着薄纱,没有露出相貌,但从她纤细若柳的风姿和秋泓一般的眼眸看,应该也是个祸水级的人物。

    “她的眸子看起来好熟悉,”丁煜的心房感觉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怎么看起来跟郑小姐那么像?”

第六百四十八章 孤影自怜

    这位蒙面少女所弹奏的乐器有点儿特别,与大明的方琴有些类似,也是形为为长方形,琴身横卧,内空,左端有一细长把手,把手的上部向外弯垂,可握住来回摆动。把手下端穿一个横卧:状为葫芦,葫芦肚三分之一以下横向截去。琴面上只有一根琴弦,琴弦的一端固定在琴身右端,另一端固定在把手上,演奏时,右手拨动琴弦,左手抚动把手一紧一松,使琴发出悠扬悦耳的动听音律。

    能用一根琴弦弹奏出复杂多变的旋律,可见这乐师造诣不低。

    在其他人的目光都贪婪的盯在几位少女动人的舞姿和曼妙的酮体时,丁煜却怔怔的看着那弹琴弄曲的少女出神。

    阮晟的唇角微微一翘,来到丁煜的身边低声道:“丁贤弟,这位依梦姑娘不但精通乐理,而且貌若天仙。贤弟若是有意的话,不如和她到一僻静之处好好亲近亲近。”

    “唔......”丁煜一耸肩,看向阮晟,“阮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早的很,才刚刚亥时而已。”阮晟笑道。

    “亥时了?”丁煜一惊,慌忙站起,“阮兄,抱歉抱歉,时候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丁贤弟——”阮晟拉长了声调又把他按回椅中,“如此良辰美景,你又何必着急回去呢?”

    “阮兄,你不知道,”丁煜苦笑一声,“前日我彻夜未归,我阿爹把我好一通训斥,若再这样的话,他就要打断我的腿......”

    “哎?丁贤弟莫怕,”阮晟为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大都督今晚就待在大都督府里,不曾回去,丁贤弟又担心什么呢?”

    “怎么会?”丁煜不信,“阮兄你莫不是在诓我?”

    “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一句虚言,让天雷把我击成飞灰,”阮晟发誓道,接着一笑,“明日校阅演武,大都督哪里还有闲暇管家里的事,你放心在此好了......还有你带来的随从,我已让人好好招待他们,保管不会吐露一个字出去。”

    见他还有些犹豫,阮晟拍拍他的肩,“贤弟,人生得意须尽欢,想那么多做甚?要知道依梦姑娘可是不轻易在人前显露自己的容颜,待会儿你们独处时,你要是还不满意的话,愚兄亲自送你回府,如何?”不等他再说,端起酒杯在他的杯沿上轻轻一碰,“贤弟,来,咱们先干了这杯再说!”

    “干......”丁煜只得把面前这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感觉一阵晕晕乎乎,便趴在了桌子上。

    ......

    等丁煜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身在一间香烟缭绕的绣房中,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房内一四面雕空紫檀板壁中间嵌着一面菱花铜镜。墙上的大红香烛闪着暧昧的光亮。

    “我怎么会在这里?”丁煜敲了敲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喝醉了好像腾云驾雾般被人一路架着走,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刚站起身,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帘一掀,一位身纤似月的人儿走了进来。

    “丁公子,你醒了?”一对晶璨的眸子向丁煜扫了过来。

    “呃,是你呀!”丁煜这才发现进来的人是方才在轩内弹奏独弦琴的依梦姑娘。她脸上依然蒙着面纱,朦朦胧胧的如烟笼芍药。

    “没想到丁公子醉成这样,还能分辨出是谁?”依梦一声娇笑。

    “小姐说笑了,”丁

    煜目光略略向四下里一扫,“这里是......”

    “这是小女子的居处,”依梦说道:“方才阮都督命人把公子扶到这里的,我见你醉得厉害,便吩咐下人去煮一碗醒酒汤。不成想公子就醒了。”

    “唔......”丁煜脸微微一红,讪讪笑道:“我只是想稍微打一会儿盹儿,没想到阮兄竟以为我醉了。”

    “丁公子,你别站着呀,坐吧!”依梦纤手一指梳妆台前的一张椅子。

    “呃,小姐不必客气,”丁煜说道:“我现在有些头重脚轻,还是站着好些。”

    “看来丁公子还真是有些不胜酒力呢!”依梦转身来到靠墙的一张圆几旁,拈起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捧至丁煜面前柔声道:“丁公子先喝口茶提一下神。”

    “多谢小姐。”丁煜接过茶杯时手触碰到她纤柔滑腻的手指,心中不由一荡。风月场他也并不是没来过,慑于父亲的威严,他只是与人逢场作戏,从不敢在外眠花宿柳,这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丁公子通晓音律吗?”依梦目光看着他道:“小女子方才那一首‘如梦令’弹得如何,还请丁公子品评。”

    “让小姐见笑了,”丁煜微微摇头,“本公子对音律实一窍不通。”

    “是吗?”依梦眨了眨眸子,“但我观丁公子一副倾听得很仔细的样子,还以为你对音律涉猎颇深呢!”

    这依梦与其她青楼女子颇为不同,身上没有一丝风尘气息,与男子同处一室,不你侬我侬,说一些肉麻的情话,反而谈论起音律来了。

    “哦......我只是觉得小姐的眼睛像一个人。”丁煜又想起了郑玉。

    “谁?”依梦来了兴趣,“她是丁公子喜欢的人吗?”

    “嗯。”丁煜点点头。

    “她是否跟我一样流落风尘?”依梦的眸子霎了霎。

    “不,”丁煜目光微微一抬说道:“她出身侯府,其父还是一位朝廷重臣。”

    “原来是一位侯门贵小姐,不似我这样的苦命人,”依梦眸中流露出一丝感伤,“那岂不是与公子你门当户对?你只须央请父母上门提亲也就是了。”

    “不成的......”丁煜叹息一声,脸色黯然。

    “莫非这位小姐已许了人家?”依梦问。

    “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呢?”

    “我们家虽与她们家地位相当,”丁煜道:“可我阿爹与她父亲却脾性不合,两家没什么往来。”

    “原来是这样,”依梦道:“那位小姐呢?是否也喜欢丁公子你?”

    丁煜摇摇头,“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这么说,丁公子是单相思了,”依梦轻叹一声,“我们女人一旦心有所属,是很难再更改心意的。”

    丁煜将茶杯在圆几上重重一顿,脸色有些沉重,看了依梦一眼说道:“我想喝酒!”

    ————————————

    夜幕下,几个人影走在静寂的街道上。

    “大公子,”一名壮汉向身旁的一青年说道:“你说我们出来吃酒,侯爷他不会怪罪吧?”

    “要怪也只会怪在我头上,你们担心什么?”那青年哼了一声,他生的浓眉大眼,正是郑昭。

    “看大公

    子您说的,”另一人道:“咱们陪大公子一块儿出去吃的酒,侯爷要责罚的话,我们替大公子您担着......”

    “好啦,”郑昭打断他的话道:“你们的屁股可没那么金贵,要打要罚还轮不着你们。要是阿爹真翻脸的话,我也认了。”

    “大公子......”先前说话的那名壮汉伸手一指前方地上缓缓蠕动的一团黑魆魆的物事,“您看,那是什么?”

    郑昭目光一凝,挥了挥手,“走,去看看。”

    几人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趴在地上,嘴里咕哝着不知说些什么。

    “看来这家伙是喝醉了,”壮汉哈哈一笑,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脚,“公子,还是别理他,我们走吧!”

    这时那人侧过脸来,借着月光郑昭看清了他的相貌,惊叫一声,“丁煜,是丁煜。”对身旁的两人道:“快,你们快把他扶起来。”

    “是大都督丁列家的公子吗?”壮汉和另一人连忙把趴在地上的那人架了起来。

    丁煜似乎醉得厉害,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郑小姐,你......你不要走。”

    “大公子,怎么办?”壮汉问道:“我们把他送回丁府去吗?”

    郑昭沉吟了片刻,“都这么晚了,还是先带到咱们府里。”

    ————————————

    大都督府。

    杨牧云换上了一身盔甲,显得很是威武,路元甲在旁笑道:“统制大人,这身行头还合身吗?”

    “唔,还好吧!”杨牧云随口答了一句,说句实话,他是很不喜欢在身上套这么一层硬壳子,动起来浑身铿锵直响,而且举手抬足还很不方便。所幸的是,这身甲胄比起大明府军前卫的那副盔甲要轻上不少,或许是里面皮衬上缀着的甲叶子相对不多吧!安南可比不上大明那般阔绰。

    “呛——”杨牧云拔出腰刀来看了看,还好,尚算锋利,不过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不大趁手。心中怀念起之前使用的那把双刃刀来,那可是一件真正的利器,挥动起来可削金断玉。

    “如何?”路元甲夸耀道:“这鸣波刀可是我大越一等一的刀具。”

    “鸣波,为何取这名字?”杨牧云问道。

    路元甲不答,曲指在刀锋上一弹,铮嗡之声经久不绝。

    “您听听这音质,就像大海汹涌澎湃的波涛一样,故取鸣波冠刀之名。这刀只有五品以上的武官才可佩戴。”

    “这样啊......”杨牧云把刀拿在手里掂了掂,轻轻巧巧的耍了几个刀花,“刀是不错,就是轻了些,还有没有比这更重的?”

    “这个明人年纪不大,臂力倒是不小,”路元甲暗吃一惊,要知道这柄刀可不下二十斤重,遂笑道:“重一些的都是上阵搏杀的长杆大刀,统制大人总不能随身带那样的重器吧。”

    “哦,说的也是。”杨牧云收刀回鞘,看了他一眼,“路大人,不知明日校场检阅大都督都要看些什么?”

    “都是些演变战阵之类,”路元甲说道:“当然还有单兵较技,比如弓马是否娴熟,而且还会挑选一些武艺高强的官兵,让他们切磋比试,取其优胜者。”

    “呃。”杨牧云听了点点头,这校阅内容和大明差不多。

第六百四十九章 安南校场

    安南脱离自中国,自典章制度到官制兵制,与中原王朝大同小异,就连军队的装备和操练,也与大明并轨,唯一有特色的应该就是自己的象兵部队。由于地域狭长,除了东面临海之外,北、西、南均与别的国家接壤,北面是世界级的大国大明,西面是澜沧王国,南面是占城王国,妥妥的四战之地,因此安南国极为重视军队的建设,武将在朝中有很高的地位,这一点与大明不同。

    校场在升龙江的北岸,是一大片空旷的平地,为了使军队快速过江,丁列半夜就命人在升龙江上用船只搭建了一座浮桥。大概五更时分,东京城内除留下必要的守卫之外,其余一律过江操演。

    杨牧云一身披挂,横刀跨马随着丁列一路向西出了城,再折而向北从搭建好的浮桥上过了江。

    等到了校阅场时,天已然蒙蒙亮。

    这里,一队队兵马已经列好了整齐的阵势,枪戟林立,盔明甲亮,旌旗蔽天。看样子至少不下于三万人。

    杨牧云看得暗暗心惊,怪不得安南一个小国竟然敢跟大明叫板,只观军队的士气,就不输于明军。

    丁列马鞭一指左前方黑虎旗下一步骑混合的方阵对杨牧云说道:“那便是神武卫了,你若要统领他们,就得拿出真本事来,军营里可不会看你是谁委派来的,要是不能服众,屁股下的位子也是坐不稳的。”

    杨牧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更大的阵势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当初府军前卫临出征漠北时,皇帝朱祁镇也组织过一次军演,规模比这还大。就是通过那一次出征,他极大的锻炼了自己的骑射本领,自忖一般的军演还是能应付的过去。

    丁列翻身下马,在众将的簇拥下登上点将台。

    待他昂然站定后,东京十二卫的都统制前来拜见这位大都督。他们分别是神翼、神策、神武、神勇内四卫以及天威、天长、兴国、昭武、铁甲、金镰、保捷、开运外八卫。

    安南毕竟是小国,一卫的兵马还不到大明卫所的一半,而东京十二卫算是兵额最多的,一卫也只有三千人。但在整个安南军中装备最好,战斗力也较强。

    “钟副统制——”丁列的目光扫向十二位统制官中一位身材雄健、长着络腮胡的将官。

    “嗨——”那名将官出列大步向前几步,朝大都督执以军礼,“末将钟镇国听令!”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钟副统制,”丁列微微一笑,目光瞥向身边的杨牧云,“本督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这位是杨牧云,王上颁旨新任命的神武卫都统制,你快来拜见一下。”

    话音一落,钟镇国和另外十一位都统制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杨牧云身上。

    “什么,这就是王上新任命的内四卫都统制之一?他未免太年轻了吧,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王上怎会任命一个毛头小子来当神武卫的都统制?这不是儿戏吗?”众人心下不禁暗自嘀咕。论年纪,他们中最年轻的也三十开外了,论战功,他们哪一个不在腥风血雨中拼杀过,看这小子的一副斯文模样,怕是连拿一把刀都吃力吧?

    东京十二卫的都统制全部都是由安南王亲自下旨任命,目的就是保持东京卫军对王室的忠诚。因此安南王对每一位都统制的任命都是慎之又慎,没有在战场上积累一定军功的将领是

    决不会提拔到这个位子上的。

    钟镇国更是感觉浑身都凉透了,原先的神武卫都统制就是现在的副都督阮晟。阮只死后,大都督的位子由副都督丁列继任,黎元龙感念阮只昔日之功,提拔他的儿子阮晟做了副都督。自阮晟高升后,钟镇国便认为自己快熬出头了,由副转正,不就是王上的一道旨意吗?神武卫中还有谁会跟自己争吗?今日校阅,丁列喊他出来,他心中原本一喜,以为大都督会当众宣读任命他为都统制的王旨,谁知却是这么一句戳人心窝子的话。

    “老子从此就要屈居这么一个娃伢子之下吗?”钟镇国忿忿的看了杨牧云一眼,自己为了能够顺利接任都统制的位子,私下里可没少打点,还专门走了相国阮炽的门路。本以为事情十拿九稳了,哪知道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煮熟的鸭子被别人给拎了去,只留给自己一锅汤水。

    看他站在原地未动,丁列不悦道:“钟副统制,还不快来拜见你的上官,军中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吗?”

    看着周围一片异样的目光,钟镇国咬了咬牙,侧身昂首抱拳向杨牧云行了个军礼,“下官钟镇国见过统制大人。”

    “钟副统制客气了,”杨牧云还礼道:“小弟初来乍到,一切还须钟副统制多帮衬帮衬。”

    “好说好说......”钟镇国心念一转,“待会儿校场演武,你这位新任都统制也不能在一旁光看着,老子待会儿逼你下场比试,让你好好栽个跟头出出丑,待颜面扫尽,我看你还怎么在神武卫待的下去。”心中越想越得意,方才心中的不快已一扫而空。在他看来,杨牧云能有什么本事,若与自己交手,肯定会被玩于股掌。

    点将台上的战鼓擂了起来,台下的安南官兵根据鼓点操演着各自的阵法,倒也进退有据,整齐划一,阵阵呐喊声震寰宇。

    “杨统制,”丁列乜了一眼立在身旁的杨牧云,“我大越将士比之大明军队如何?”

    “各有所长吧!”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

    “哦?此话怎讲?”丁列浓眉一挑,“本督愿闻其详。”

    “大都督容禀,”杨牧云说道:“越军阵列操演纯熟,可见平时训练有素。但就是人少了些......不瞒大都督,大明京师三大营就有驻军将近二十万,而眼前东京十二卫全数兵马也不过三万多,差了有五六倍。大明全境近两百个卫所,再加上边镇的镇军,合计不下于两百万兵马。请问大都督,大越的全部人马又有多少呢?”

    “杨统制的意思是明军胜在人多,而我大越将士胜在战力强?”丁列眼中精光闪烁。

    “大都督,”杨牧云笑了笑,“战力的强弱只能在战场上两军对垒时才能真正体现出来,这平常的操演吗......不必过于当真的。”

    “杨统制想看真刀真枪,是吗?”丁列唇角一撇,打了个手势,鼓声立止,各军退回本阵。

    一名传令兵在台上挥舞了几下令旗,从各卫阵列中均出来一队骑兵,个个长臂宽肩细腰,手挽长弓,身后背着一壶箭,一看就是射手。

    这时步兵抬出一个个草靶子放至距离他们百步开外的地方,然后很快退了开去。

    杨牧云数了数,一共是十二个草靶子。

    各卫骑兵依次呼啸而过,手臂一张,弯

    弓搭箭。

    “咻咻——”弓弦响处,一支支利箭如流星赶月般飞向远处的靶心。

    “噗噗——”不大会儿工夫,每一个草靶子上都像刺猬一样扎满了利箭。

    “神翼卫,射中靶心七箭。”

    “神勇卫,射中靶心六箭。”

    “昭武卫......”

    ......

    安南军中,以射中靶心的箭数来定各卫成绩的高低。每卫各出射手十人,每人在百步外各射一箭,以射中靶心箭数多为优胜。

    内四卫的射手射中靶心的箭都在五支以上,最多的是神策卫的射手,共射中靶心八箭。而神武卫和神勇卫一样,都只有六箭,排在神策卫和神翼卫之后。而外八卫则逊色得多,大多在五箭以下,最多的天威卫也只射中靶心五箭。

    看到这样的结果,神策卫都统制蔡弘羿得意洋洋,下巴抬得老高。

    杨牧云却看得暗暗摇头,以蒙古骑兵和大明北疆边军的标准,这种成绩很是一般。或许是因为安南的湿热气候和满布丛林的地貌,安南军中所配的大都是单体弓,而不是射程更远,力道更大的复合弓。他曾亲眼见过元琪儿手下斡剌特骑兵的射术,在狂奔疾驰的马背上稳稳的张弓搭箭,两百步开外箭无虚发,箭箭命中靶心。这连一向以骑射冠于全军的大明北疆边军精锐都自愧不如,更别说这些安南军中的翘楚了。

    “各位,蔡统制本身就是一位射术高手,他调教出来的射手技高一筹也没什么奇怪......”丁列安慰其他都统制时一眼瞥见杨牧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目光一闪,“怎么,杨统制是觉得他们表现不佳吗?”

    “哪里哪里,”杨牧云忙辩解道:“大都督麾下神射手个个百步穿杨,真是神乎其技。”他虽如此说,但脸上难言敷衍之色。

    “杨统制如此年轻,就能与我等并列,”蔡弘羿说道:“王上能看重你,那定是有过人之处,不如当场显露一下,也让小的们开开眼界。”

    “蔡统制过誉了,”杨牧云道:“我这点儿微末技艺如何能入得各位法眼,实登不得大雅之堂,见笑见笑......”

    “哎?杨统制又何必过谦,”蔡弘羿存心要让他出丑,上前拉着他道:“不过是玩玩,无伤大雅......”瞄了一眼丁列,“大都督也想见识一下,杨统制要是再推脱的话那就是不给大都督面子了。”他把丁列拉出来,势必要杨牧云推无可推。

    “统制大人,”钟镇国也起哄道:“下面的儿郎们可都瞧着呢!您要是再推脱的话,我神武卫的脸面就要被人扯下来了。”

    上下一通挤兑,让杨牧云避无可避,只得道:“那小弟可就献丑了,各位不许笑我。”

    “杨统制说哪里话?请——”蔡弘羿一边作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向自己的一名贴身亲兵使了个眼色。那名亲兵会意,忙悄悄退了下去。

    杨牧云翻身上马,伸手接过一把长弓拉了拉,很不费力的便拉满了。不禁暗自摇头,这弓的力道最多一石,大明北疆边军的射手应该都能很容易拉开,他们的弓一般都是两石的,射术好的均能拉开三石弓。这一石弓射出的箭距离稍远便杀伤力大减。

第六百五十章 一箭双鹫

    蔡弘羿存心要看杨牧云的笑话,乜着眼笑道:“这普通射手的弓怎么能趁杨统制的手呢?”目光一瞥,见自己的亲兵双手提着一张古铜色的大弓快步跑了过来。

    “统制大人——”亲兵将弓举过头顶,呈至蔡弘羿面前。

    蔡弘羿伸手接过,冲杨牧云笑了笑,“这张弓是我平时用的,不知杨统制是否用的惯?”说着手臂平伸,将弓递至杨牧云眼前。

    杨牧云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沉,粗如儿臂的弓身发着锃亮的光芒,再加上镶嵌的几颗宝石,使得整个弓看起来非同凡品。

    他用食指弹了一下紧绷的银色弓弦,点点头,左手紧握弓身,右手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扯了扯弓弦。

    “如何,杨统制能拉得开吗?”蔡弘羿脸带讥笑,“这可是三石弓。”

    杨牧云没有答话,说了一句,“拿箭来!”登时有一名射手解下自己背负的箭壶呈送至他跟前,杨牧云从数十支箭中随意抽取了一支。一抖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扬起四蹄疾驰而去。

    “蔡兄,”天威卫都统制崇岩说道:“看来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看他的骑术就非同一般呐!”

    蔡弘羿微眯着眼轻笑一声,“莫非你认为他能拉得开我这三石弓吗?”

    “这个......”崇岩欲言又止,这三石弓寻常人使尽吃奶的力气也休想拉动分毫,他也曾经试过,拉开弓弦可是费尽了全力,射出的箭歪歪扭扭全然失却准星。这杨牧云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比之十二卫中的大多数士兵还要年轻,如何能使得了这三石弓?

    杨牧云策马在一众草靶子前绕了一圈,并未弯弓搭箭。

    “看来这小子只是虚张声势,”昭武卫都统制康吉说道:“我东京十二卫中能使三石弓的就只有蔡统制,他一个毛头小子怎能玩得了这个?”

    众人议论声纷起。

    “王上也真是莫名其妙,都统制一职怎能授予这样的人?”

    “就是,他这个年纪就是在十二卫中当个大头兵也嫌小了。”

    “我看他也甭绕了,过来认输便是。”

    ......

    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丁列拈须不语,一双眼睛紧紧盯在杨牧云身上。

    忽然天空上传来一阵“忽溜......忽溜......”的声音。

    众人抬眼看去,原来是两只冠鹫在天空中张开双翅在天空中盘旋。冠鹫是南方丛林特有的一种猛禽,它的前额呈白色,头顶黑色,羽基白色;枕部有大而显著的黑色羽冠,因此称之为冠鹫,而其又喜好捕食蛇类,又称蛇雕。在中国它又有一种很特别的称呼,叫鸩鸟,因为它捕食的一些蛇含有剧毒,所以人们认为它是一种毒鸟,用它的羽毛浸过的酒叫鸩酒,饮之可使人毙命,饮鸩止渴的典故就是由它而来的。

    “怎么这东西飞到这里来了,”丁列眉头一皱,吩咐道:“快,快把它们赶走。”

    在安南人眼里,冠鹫是不祥之物,它飞到哪里就会带来厄运,丁大都督可不想碰这个霉头,于是下令驱赶这两只冠鹫。

    射手们忙引弓搭箭,箭矢雨点般向那两只冠鹫飞去,可由于其飞得太高,所有的箭矢还未及身便势道已衰,纷纷坠下地来。

    两只冠鹫拍拍翅膀,依然在天空中盘旋未去。

    “把我的弓拿来。”蔡弘羿眉毛一拧,吩咐身边的亲兵道。

    “大人,”亲兵的目光望向远处策马疾驰的杨牧云,“您的弓在他那里呢!”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蔡弘羿一跺脚,“还不快把他叫过来。”

    “是,大人。”亲兵向着杨牧云跑去,正待张口大喊。忽见他从马鞍上长身而起,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六石的硬弓拉了开来。不由顿住脚步,张大了嘴一个字说不出来。

    杨牧云虽未自小练习骑射,但他一直在修习上乘武功,双臂之劲,眼力之准。非常人所能及,再加上随府军前卫征战草原,一路之上勤学骑射,其马上功夫早已突飞猛进。眼见两头冠鹫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右臂将弓弦拉满,瞄准了冠鹫的颈项,右手五指一松,“咻——”的一声尖啸,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升空而去。冠鹫待要闪避,箭镞已从其颈项对穿而过。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刺入了第二头冠鹫腹内,双鹫齐齐一声悲鸣,自空中急堕而下。众人一时看得呆了。

    杨牧云不等双鹫落地,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双鹫下坠的轨迹疾驰而去。一俟近前,他轻舒猿臂,将双鹫抄于手中,勒转马缰,奔至离丁列数丈处一跃而下,几步到他面前双手呈上双鹫。

    “好——”丁列重重喝了声彩,示意左右接过杨牧云手里的双鹫,“杨统制的射术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多谢大都督夸奖,”杨牧云脸色很是淡然,“下官不过运气使然罢了。”

    “一箭双鹫,本督可从未见过这样的运气,”丁列目光一闪,“杨统制如此说,那上苍就太过眷顾你了。”

    “其实还是蔡统制的弓得力,”杨牧云将弓还给了蔡弘羿的亲兵,“要是蔡统制执此弓的话,会比下官射得更好。”

    蔡弘羿轻轻哼了一声,以为他是讥刺自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知杨统制射箭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丁列问道。

    “下官曾在极北方的草原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蒙古人精于骑射,下官的这点儿技艺都是跟他们学的。”杨牧云答道。

    “嗯,”丁列微微颔首,“杨统制少年英雄,竟有这般本事,真是难得,王上慧眼识英才,我大越幸甚。”目光一扫众人,“他能与诸位比肩,当无疑义。”又转向钟镇国,“钟副统制,你都看见了吧,杨统制是有资格居于你之上的。”

    “大都督英明。”钟镇国很不情愿的附和道,心中却说:“不过是让那小子撞个巧而已,战场上最终定胜负靠的是近身搏杀,就他那单薄的身板,我一个打他十个都绰绰有余。”

    “杨统制一箭双鹫,远剩在场的诸位,”丁列一脸威严的说道:“本督宣布,射术比试胜出者为杨牧云及其统领的神武卫。”看了蔡弘羿一眼,“蔡统制,你没有异议吧?”

    “大都督和在场的诸位都看到了杨统制的神技,下官还能说什么?”蔡弘羿阴着脸很不情愿的一拱手,“大都督英明!”

    “好!”丁列打了个手势,传令兵立即挥舞起神武卫的黑虎旗,台下神武卫的官兵们登时欢声雷动。

    待欢呼声止息后,丁列一打手势,传令兵挥动着令旗开始第二场演练。

    各卫阵列中出来一队骑兵,都有二十骑,个个手掣长枪,不过枪头去了,用布包棉裹住枪头部位,包头上白白的似粘了一层白灰

    丁列站起身昂然道:“两军交战,骑兵冲杀是胜负的关键,骑射固然重要,可近身搏杀也不能偏废。刀枪无眼,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伤残,重则致命。此乃于军不利,因此去了枪头,各用棉布包裹住,上面蘸了白石灰,你们但用枪杆厮搠,哪个身上白点多就算他输。现在由本督亲自抽签,抽上的便各自对阵,输赢各凭本事。”说罢一使眼色,战鼓声轰然擂起。

    传令兵高声喊道:“大都督有令,第一场神勇卫对阵金镰卫。”

    两队骑兵高喊着挥舞手中的木枪策马向对方疾冲过去,瞬间双方战马交错,战在一起,你来我往,厮杀的好不热闹。

    “杨统制不下去玩玩吗?”蔡弘羿冲杨牧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杨统制的骑射功夫没的说,想必马上近身搏杀也是不错的,怎不去显露一下?”

    “方才实属侥幸,让蔡统制见笑了,”杨牧云笑道:“我这点儿微末技艺就不下去献丑了,要是蔡统制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奉陪一二。”

    蔡弘羿哼了一声,不再吭声。

    杨牧云的神情变得轻松多了,他知道凭那一箭,自己暂时算是过了一关。

    这时钟镇国也换上了一身黑布罩衫,手持木枪戴上一顶遮面铁盔下了点将台。

    “杨统制要是有意的话可以和钟副统制一齐下去,”丁列也对杨牧云道:“切磋么,不过是玩玩而已,无伤大雅。”

    “大都督见谅,”杨牧云笑道:“下官的马上拼杀功夫稀松平常,就不去让人贻笑大方了。还是陪大都督在这里观阵吧!”

    “哦?”丁列目光一转,“本督可是听说杨统制随郑侯讨伐存盆时可是英勇得很呐!数十人近不得你的身,怎么,不想让本督见识一下吗?”

    “都是以讹传讹而已,”杨牧云解释道:“大都督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传言。”

    “那些存盆战俘说的也都是假的么?”丁列眉峰一挑,“有个姓陶的说你跳入虎池力搏十数头猛虎尚能全身而退,对阵下面这些人,应该更不在话下吧?”

    “姓陶的,莫非是陶吕猜?”杨牧云心中一动,看看丁列问道:“大都督,那个姓陶的在您手里吗?”

    “怎么,杨统制对他很感兴趣?”丁列嘴角微微一撇,“看来你跟他相熟得很呐!”

    ————————————

    东京城内郑府。

    郑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兀自醉酒未醒的丁煜一眼,向郑昭问道:“他就是丁煜?”

    “是的,阿爹。”郑昭回道。

    “他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郑可皱了皱眉,“丁列平时不管束他这个儿子吗?”

    “阿爹,”郑昭说道:“现在丁列刚刚升任了大都督,可是忙得很呐,一时疏于管教这位丁公子也并不奇怪。”

    郑可轻轻笑了一声,“这个丁列,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了,”看了看郑昭,“你跟这个丁煜熟吗?”

    “平常是见过面的,谈不上相熟,”郑昭说道:“阿爹与那丁列不合,儿子也不敢与他交好。”

    “那你为何把他带到咱府上来?”郑可问道。

    “孩儿见他醉倒在路上,不忍心不管,”郑昭看了父亲一眼,“阿爹有意缓和与丁家的关系,孩儿想这是个机会,就把他带来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偷梁换柱

    “你倒是会替我谋划啊!”郑可轻叹一声,看了儿子一眼,“要是让阿玉嫁给这个酒囊饭袋,我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甘呢!”

    “阿爹,”郑昭说道:“为今之计,咱们家不过是暂借丁家的势而已,您又何必太在乎丁煜这个人呢?”

    “我去借丁家的势?”郑可冷哼一声,“你想多了吧?”

    郑昭身子一颤,“是儿子......儿子说错了。”

    郑可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去把阿福叫来,我要更衣!”

    “阿爹,您要去哪里?”郑昭心怀忐忑的问道。

    “入宫,”郑可转过身来向门外走去,“他丁列在校场阅兵,我这个太尉得陪王上去巡视巡视。”

    “那儿子护送阿爹。”郑昭忙伸手抓起墙上挂的佩刀追了过去。

    “嗯。”郑可衣襟摆动,已到了院中。

    ......

    守在郑府一座内院宅屋外的铁甲护卫看了看提着食盒的青衣婢女,推开房门说道:“进去吧!”

    “谢谢军爷。”婢女欠了欠身,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屋子。

    “吱嘎——”一声房门又合上了。

    “阿洛——”坐在房内的郑玉一见青衣婢女进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小姐,你饿了吧?”阿洛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的摆了出来,“赶快趁热吃,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炸春卷和清蒸明虾,还有炙鱼脍和鸡肉粉丝汤,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唔......我尝尝,”郑玉深深吸了一口饭菜的香气,拿起匙羹喝了一口汤,“嗯,不错。”坐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只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眸子一转,“我阿爹呢?现在还在府里用餐吗?”

    “侯爷已经出去了。”阿洛答道。

    “出去了?是去上朝吗?”郑玉眸子一亮。

    “婢子不知,”阿洛用匙羹一边往她的碗里添汤,一边说道:“大少爷护送侯爷一起出的府,至于去哪里婢子就不知道了。”

    “阿洛,”郑玉眸子向她霎了霎,“那杨牧云呢?他没跟阿爹和阿昭一起吗?”

    阿洛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快说啊!”郑玉催促道。

    “小姐,”阿洛看了她一眼,“夫人吩咐过了,不准婢子在小姐面前提那个杨牧云。”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郑玉俏脸一沉,“啪——”的把一双筷子扔在了地上。

    “小姐......”阿洛连忙俯身将地上的筷子拾起,“您莫再耍性子了,要不是看你一天两夜没有吃饭,婢子苦苦哀求的份上,夫人是不会让我来给小姐送饭的。”

    “你不说,我就不吃。”郑玉扭过了身子不去看她。

    “我的好小姐,您就别再难为我了,”阿洛央求她道:“您要再不吃的话,可就真把自己给饿坏了。”

    “饿坏也比气坏的好。”郑玉红唇微微翘起,“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就推三阻四的,那你还过来干什么?”

    “可是......可是小姐为什么非要问他呢?”阿洛嗫嚅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侯爷和夫人因为你跟杨......杨公子的事生多大的气,婢子又怎敢多口?”

    “这里又没旁人,”郑玉没好气的乜了她一

    眼,“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要知道,你是伺候我的丫头,你不听我的话,我还要你做什么?”

    “小姐......”阿洛咬了一下嘴唇,心一横说道:“那阿洛就说了,昨儿一早,宫里就派人来传旨,除侯爷被封为太尉外,杨公子也被封了个神武卫都统制的官儿。”

    “神武卫都统制?”郑玉秀眉一蹙,“那不是东京卫军的编制么?阿爹是想让牧云在他的麾下当官,怎么会是这个结果?你莫不是听错了?”

    “宫里的公公宣读诏书时,婢子就在不远处,决不会听错的,”阿洛说道:“而且诏书一宣读完,杨公子就随宫里的公公一起出府去大都督府了,连停都没有停。”

    “东京卫军是王上的亲军,”郑玉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会让杨牧云一个明人来当卫军里的都统制?”抬眼看了看阿洛,“阿洛,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姐您......您想让我做什么?”阿洛一脸怯怯的道。

    “咱们两个人换换衣服,”郑玉向她眨眨眼,“你替我待在这里......”

    “不行啊,小姐,”阿洛大惊道:“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她会重重责罚阿洛的。”

    “你怕什么?”郑玉瞪了她一眼,“我阿娘对待下人再厚道不过,是不会要人性命的。再者说了,我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决不会被人发现的,你放心好了。”

    “可是......可是......”阿洛一阵紧张,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没什么可是,”郑玉打断她的话道:“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要不是顾忌阿爹他在府里,你觉得守在外面的那些人能看得住我?”

    阿洛手指搓着衣角,默然半晌问道:“小姐出去要干什么,是去见那杨公子吗?”

    “嗯,我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郑玉道:“还想跟他说几句话......你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不会让你替我的事被人发现的。”

    “那......小姐你一定要早些回来。”阿洛抬起头说道。

    ......

    “吱嘎——”一声房门开了,一位青衣婢女低着头提着空空的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守在外面的铁甲护卫并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关上了房门。

    青衣婢女径直朝院门走去,一出了院门,脚下的步子立刻快了起来......

    “呕——”丁煜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身来,脚步踉跄的走出门外,目光向四下里一撒扫,不由一怔,“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由于郑昭吩咐府里的下人不得过来打搅沉睡中的丁大公子,所以丁煜从房内走出门外也没碰见一个人。

    他用手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门,想起昨日在金凤楼依梦姑娘那里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多了,起身出去方便,方便完就认不清回去的路了,不知怎么从一扇小门寻摸到了外面的街巷上,然后一阵风吹来,他浑身一软,眼前一黑,便扑倒在地上。

    “这还是在金凤楼吗?”丁煜眯着眼又向四周看了看,“不对,这里的景象和房屋布局与金凤楼大相径庭......”挠了挠头,正想找人问一问,忽见右前方一位青衣婢女垂首快步走来。

    “喂——”丁煜刚叫了一声,就见那青衣婢女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飞快的转过一个屋角失去了踪影。

    丁煜一愣,揉了揉眼睛,“是她么?她怎会会在这里,而且穿了一身下人的衣服?我这是在做梦吗?”把手指放入嘴里一咬,

    “唔,好痛!”看了一眼青衣婢女消失的地方,纵身追了上去。

    ————————————

    “噗——”一杆大枪矫若游龙,夹杂着呼啸的劲风捅至一位马上骑士的胸口,那名骑士登时身子飞起,重重的摔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儿。要不是那杆大枪去了枪头,这一搠准扎他一个透心凉。

    黑虎旗下的一众官兵欢声雷动,“钟统制威武——”

    钟镇国得意洋洋的一甩手中的那杆大枪,挑衅似的看了点将台上杨牧云一眼。

    自阮晟升为副都督后,神武卫的官兵们就改了口,钟副统制直接叫为钟统制。

    钟镇国也不以为忤,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在他看来,神武卫都统制一职舍我其谁。谁知天上突然掉下个姓杨的少年,把这一职位给抢了去,让他生生梦碎。自丁列亲口宣布杨牧云为神武卫都统制后,他就深深的恨上了这个少年。就算杨牧云展露了一箭双鹫的神技,这位钟副统制仍旧很不服气,在东京十二卫中,他的武艺可是首屈一指,近身搏杀的功夫在军中少有人敌。当年的大都督阮只特地把他调到阮晟的麾下以充实力的,屈于阮晟之下,他不说什么,可凭什么把这个毛头小子安插到他的头上?钟镇国的目光扫过黑虎旗下一张张对自己万分崇拜的脸,心中升起稍许安慰,在这些部下们的心中,我就是他们的都统制,谁会认得那个坐在点将台上的小子?

    “看来最后的胜者应该还是这位钟副统制了,”丁列看了身旁的杨牧云一眼,“今日你们神武卫连拔了两个头筹,真是可喜可贺啊!”

    杨牧云微笑不语,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钟副统制的敌意,在钟镇国的眼里,最想较量的人应该就是他这位都统制。

    “要是各卫将士中真无人能敌钟副统制的话,”蔡弘羿这时又来凑趣了,他睇了杨牧云一眼,“杨统制不妨下去跟他较量较量,压一压他的傲气也好,不然的话,神武卫这一班骄兵悍将可不好带呀!”

    “这家伙又来挑唆了,”杨牧云暗道:“看来之前那一箭抢了他的风头,让他大失颜面,他就千方百计的来寻我晦气。”

    “杨统制,”丁列也道:“看来钟副统制有向你叫板的意思,你意如何?要不要下去跟他较量一场?”

    “大都督,”杨牧云淡淡说了一句,“将不在勇,而在谋,下官刚刚到任,又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去跟自己的属下争风呢?”

    “看来杨统制颇有大将风度啊!”丁列笑道:“不过有勇有谋岂不更是为将之道?你......”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一名将官匆匆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丁列登时一脸肃然,两眼环视了一圈众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诸位,王上的御驾到了,赶快随本督去迎接王上。”

    杨牧云和众将跟在丁列身后下了点将台,快步向南走去。

    一阵庄严的鼓号声自南边遥遥传了过来,杨牧云抬头极目远眺,前方旌旗飞扬,一队队盔明甲亮的骑兵簇拥着一头大象向校阅场缓缓移来,大象背上的红罗伞盖下端坐一人,颔下三绺长须,目光炯炯,正是安南王黎元龙。

第六百五十二章

    “臣叩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丁列率领众将来到黎元龙的座象前叩拜下去。

    “众卿平身。”黎元龙安坐其上淡淡的说了一句。

    “谢王上!”丁列抬眼看了一下,阮炽与郑可各骑着一匹马分列左右。再后面,阮晟率领一支御营军作为护卫。

    跪在前面的象奴发出一声号令,安南王的座象缓缓跪下两条粗如木柱的前腿,然后两条后腿也慢慢的跪了下来。两名太监一溜小跑上前,将黎元龙从象背上扶了下来。

    “这位安南王倒挺有气派,”杨牧云暗叹,“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也不会时不时到的乘坐大象出巡。”大明京师也有象房和专门驯象的象奴,但他却从未见过朱祁镇乘坐大象。

    黎元龙目光一扫校场上的全体将士,旌旗招展,个个士气高昂。不由点点头,看了丁列一眼,“丁爱卿辛苦了,将士们操演得如何?”

    “请王上上台观阵!”丁列侧开身微微一躬。

    “嗯——”黎元龙昂首阔步在众人的护卫下向点将台走去。

    郑可走过丁列身前时轻轻说了一句,“大都督这兵练的也是蛮可以的了,但最好不要操之太过,不然是会让王上忧心的。”

    丁列听了微微一怔。

    黎元龙走上点将台,随行太监搬来一把御椅放置在其身后,待这位安南王坐定后。丁列上前一挥令旗,数万大军一齐高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使杨牧云微微一惊,瞄了一眼端坐御椅上的黎元龙,见他气定神闲的接受三军将士的欢呼,眉头微皱,“安南王好大的胆子,竟然称起万岁来,真个是不再把大明放在眼里了。”

    将士们的呼声逐渐平息后,丁列正待吩咐重新演练阵势,却见黎元龙把手一摆,“丁爱卿不必如此麻烦,将士们演练至哪里继续进行便是,孤只是过来随意看看。”

    “启禀王上,”丁列躬身道:“阵列早已经演练完毕,现在正比试个人技艺,不知王上想看哪一项?”

    “不就是骑射较技么?”黎元龙嘴角动了动,“可取出了优胜者?”

    “回王上,”丁列道:“骑射已经比过了,现在比的是武艺。”

    “哦?”黎元龙眉毛一挑,“是谁赢了?还是神策卫么?神策卫蔡统制的射术在军中可是首屈一指,他带出来的兵在骑射上应该比其他各卫要略胜一筹。”

    丁列没有直接回答,一招手,一名亲兵托上来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蒙盖着一块红布。

    “丁爱卿这是何意?”黎元龙不解。

    “王上请看!”丁列伸手掀开了托盘上的红布。

    黎元龙和随行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去,红木托盘上是被一支箭射死的两只冠鹫,箭镞从一只冠鹫的颈下穿出,刺入另一只冠鹫的腹中。

    “啧啧啧......”

    众人瞪大了眼,发出一片惊叹声。黎元龙站起身,目光扫向丁列身后众将,“这是何人射下的?”在蔡弘羿身上停住,“蔡卿,是你吗?”

    蔡弘羿脸一红,踏出一步拱手道:“王上,微臣惭愧,这两只冠鹫其实是杨统制用微臣的弓射下的。”

    “杨统制?哪个杨统制?”黎元龙一时没想起杨牧云这个人来。

    “王上,”丁列道:“就是您亲自

    下旨封的杨牧云,他已于作日到臣这里报到,正式就任神武卫都统制了。”

    “杨牧云?”黎元龙目光怔怔的落在丁列身后一位最年轻的将领身上,“这真的是你射下来的吗?”

    “回禀王上,”杨牧云出列躬身说道:“微臣侥幸,实不足一哂。”

    “杨卿,你过来。”黎元龙向他招了招手。

    杨牧云不明所以,上前几步来到他近前。

    黎元龙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叹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精湛的射艺,”看了立于一旁的郑可一眼,“郑爱卿你真是为孤推荐了一个得力的人呐!”

    “王上慧眼识英才,”郑可身子微微一躬,“臣不敢居功。”

    黎元龙微微一笑,向侍立在身边的一位太监说道:“去,把孤的刀拿来。”

    “王上?”太监一怔。

    “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拿!”黎元龙抬高了声调。

    “是,王上。”太监忙一溜小跑的下了点将台,待他回来时,双手捧着一把金灿灿的刀鞘上镶着紫色宝石的刀呈至黎元龙面前。

    “这是孤平常佩戴的一把刀,”黎元龙对杨牧云说道:“现在就赏赐于你。”

    “王上——”杨牧云一惊,忙道:“微臣不敢!”

    “怎么?孤的这把刀入不了你的眼吗?”黎元龙的双眉一挑。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忙解释道:“微臣无尺寸之功,不敢接受王上的赏赐。”

    “你是个少年英雄,”黎元龙的目光盯着他道:“宝刀赠英雄,理所当然。”

    “杨统制,王上如此看重于你,还不赶快谢恩?”郑可开口说道。

    杨牧云犹豫了片刻,伸出双手躬身接过那把刀,“微臣谢王上恩赐!”

    黎元龙微微颔首,看了丁列一眼,“神武卫现在可是人才济济,最善射的和最勇猛的都齐备了,真是远超其他各卫。”

    “王上英明,我大越将士天下无双!”丁列心知黎元龙嘴里所说最勇猛的便是钟镇国。

    “比武较艺结束了吗?”黎元龙饶有兴致的说道:“不知优胜者是谁?”

    “唔......还有两场,”丁列说道:“分别是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对阵天长卫吴努,神勇卫甘骆对阵铁甲卫姜战。”

    “嗯,”黎元龙目光闪烁,“都是我大越的猛将啊!若他们中有人最后胜出的话,孤也赏他一把刀。”

    “臣替他们多谢王上了,”丁列转向一传令兵道:“快,传王上口谕,比武优胜者,王上会亲赐宝刀一口。”

    传令兵立即上马跑到数万大军阵前高声将这句话宣讲了一遍。军中欢呼声大起。

    “丁爱卿,开始吧!”黎元龙对丁列说道。

    ......

    天长卫的吴努也是一位身材健硕的汉子,他与钟镇国在马上大战了十几个回合,不敌钟镇国的蛮力,败下阵来。

    另一场则是铁甲卫的姜战赢了。

    较武的双方你来我往,手中兵器使得虎虎生风,台上一应人等看得惊心动魄。

    “看来不出意外的话,最后还是钟镇国会胜出的,”黎元龙看了一眼丁列说道:“丁爱卿以为如何?”

    “王上英明,”丁列说道:

    “丁列勇冠三军,本就少有人敌的。”

    “郑爱卿,”黎元龙转向郑可,“你所率领的征南大军中可有如此勇猛之人呐?”

    “东京十二卫乃我大越精锐,”郑可说道:“钟镇国更是军中翘楚,臣的军中无人能与之比肩者,不过......”他看了杨牧云一眼,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黎元龙发现了他的目光指向,“难道杨牧云也能在马上与钟镇国一战吗?”

    “王上,”郑可说道:“杨牧云随臣讨平了存盆,居功至伟,存盆俘虏中有人说杨牧云曾跳下过虎池,力搏十几头猛虎尚能全身而退,钟镇国他再勇猛,也比不过那十几头猛虎吧?”

    “哦?”黎元龙感到很不可思议,杨牧云看起来是那样的斯文俊秀,怎么也不像一个很勇武的人。力搏十几头猛虎?那是多让人不可想象的事。他拈着胡须道:“此话可真?”

    “臣不敢欺瞒王上,”郑可看了看丁列,“臣审存盆俘虏时,丁大都督也在旁边听闻了这件奇事。”

    “唔......”黎元龙看向杨牧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最后一场比武较技开始了,钟镇国与姜战都脱光了上身,露出了浑身虬结的肌肉和壮健的身躯。

    传令兵令旗一劈,姜战手中的木枪斜指,一抖马缰,率先朝钟镇国疾冲过来,离他还有数丈时,手臂肌肉贲起,木枪挥舞如风,向着钟镇国当头劈下,端的气势惊人。

    钟镇国丝毫不惧,横枪在手,攒足丹田之力,大喝一声道:“开!”

    只听“铿”地一声巨响,两支木枪相交,姜战手臂剧震,前冲之势登时止住。他一向以大力著称,自从外厢军中调入铁甲卫,他就一直想着要击败眼前这位以勇力冠绝东京十二卫的钟镇国,因此一路奋力拼杀,与这位终极对手会于决赛。当下便想先声夺人,挥舞木枪将钟镇国砸于马下,谁知钟镇国没有丝毫躲闪,硬架了自己这一枪。

    双方勒转马头,互相凝视着对方,忽发一声喊,挺枪又战在一起......

    “屈兄,没想到你还真收罗了一位人才。”蔡弘羿对铁甲卫都统制屈彬说道。

    “哪里,”屈彬眼睛一眨,“胜负未分,蔡兄说这话言之过早了些。”

    两人说着话,钟镇国与姜战已连过了数十回合,两人都力大无穷,手中木枪舞得跟风火轮一般,“咔咔——”的暴击声传出很远。

    “丁爱卿,”黎元龙目光一瞬不瞬,“你说他们谁会最后胜出?”

    “姜战是从外厢军中新调入的一员猛将,”丁列说道:“但比之钟镇国还是差了些,能支撑这么多回合已殊为不易。”

    “嗯,丁爱卿言之有理。”黎元龙已经看出姜战脸颊通红,似乎已使尽全力抵挡钟镇国的一次又一次的猛击。

    “那杨牧云也有这么大的力气吗?”黎元龙侧目向郑可问道。

    郑可微微一笑:“杨牧云使的可不是这样的蛮力,他用的是巧力,钟镇国硬碰硬能打败姜战,可不一定能奈何得了杨牧云。”

    “哦?”黎元龙目光一转,就见姜战一枪砸去,钟镇国不闪不避,手臂一扬,夹住了那杆木枪。而姜战也趁势也夹住了钟镇国的木枪,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松手。

    就这样对峙的当口,钟镇国运足气力,“咔嚓”一声,将对方木枪夹断。

第六百五十三章 都督之怒

    姜战吃了一惊,他使用的枪杆非一般材质,是千年玄铁木制成,坚逾精铁。而钟镇国竟然能将之夹断,可见气力是多么的惊人。

    钟镇国将断枪杆握于手中,猛地向姜战面门戳去。姜战急忙把头一偏,虽然躲过了对方一击,但手臂上的力道一松,夹着的枪杆被对方抽了回去。

    钟镇国长枪在手,精神大振,“出出出——”长枪的枪头如毒蛇吐信般不住的朝姜战身上招呼。这边姜战就狼狈多了,手中枪杆断了一节,长枪长枪,一寸长一寸强,以短对长,只能紧够招架,很难再威胁对方,“噗噗——”胸口和肩头被对方包裹了棉布蘸了石灰的枪头戳中,留下两个白点,虽然不至于受伤,但也火辣辣的疼痛。

    “怎么,还不认输吗?”钟镇国嘴角一撇,讥笑道:“姜总制,还是把手中枪杆扔了,拨马回本阵吧。要是我一个失手,把你挑下马来,那就真不好看了。”

    姜战牙一咬,正欲跟他战到底,点将台上的鼓声响了。

    钟镇国冷笑一声,收枪勒马。传令兵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胜负已分,两位不可再战,最后胜出者,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

    声音稍停,黑虎旗下的官兵大声欢呼起来。

    姜战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将手中的断枪重重的掷于地上,拨转马头,向铁甲卫的阵列驰去。

    “神武卫副统制钟镇国,请上前来!”传令兵浑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钟镇国扔了手中的木枪,翻身下马,快步向点将台走来。

    上了点将台,他行至黎元龙面前丈许处站定,单膝拜倒在地,“微臣钟镇国拜见王上,王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黎元龙笑眯眯的说道。目光一瞥,一名太监捧着一个托盘来到钟镇国面前,托盘上放着一把刀鞘上镶着蓝宝石的宝刀。

    “钟卿武勇过人,乃我大越之福,”黎元龙说道:“这把刀孤现在就赏赐于你!”

    “谢王上!”钟镇国拜了拜,并不起身,也不去接刀。

    “怎么,钟卿嫌孤赏赐得轻了吗?”黎元龙神色一凝,有些不悦的道。

    “微臣不敢,”钟镇国一躬,神态恭谨的道:“王上御驾亲来,是微臣最大的荣幸......微臣有个请求,还望王上允准。”

    “讲!”

    “杨统制少年英雄,微臣很是敬仰,”钟镇国道:“请王上允许微臣与杨统制比试一场。”

    “哦?”黎元龙目光一闪,看了看丁列与郑可,抚须说道:“杨统制是你的上司,并未参予比武,你为何一定要与他比试呢?”

    “杨统制如此年少就被王上封为都统制,一定有其过人之处,”钟镇国说道:“所以微臣想要领教一下他的高招。”

    “原来他是心中不服,怪我把都统制一职封给了旁人,”黎元龙微微一笑,“钟卿勇武过人,杨卿善射,可以说各有所长,何必为了意气之争伤了和气?”

    “王上,”阮炽这时出臣列说道:“不过是比武较技而已,杨统制新来,正该多显显自己的本事,这样才能服众。输赢各凭本事,又怎能心怀怨忿呢?”

    “阮相说的也是,”黎元龙看向杨牧云,“杨卿,你的部下想向你发起挑战呢?你应不应战啊?”

    “这个莽汉有什么好打?要是莫不语在的话,倒可以和他一拼。”杨牧云心中暗道

    。脸上却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钟副统制要是觉得不过瘾的话,我自当是要奉陪的。不过......”顿了顿,“钟副统制经过连番拼斗,难免气力已衰。这个时候臣若是与他交手的话,就算赢了,也难免被人议论胜之不武......”

    “我气力已衰?笑话!”钟镇国忍不住喝道:“我就算连战个三天三夜,也不会疲累半分。你就不要推脱了。”

    “钟副统制,”郑可脸一沉说道:“王上面前,你怎敢如此说话?杨统制毕竟是你的上司,你如此不敬上官,不怕王上治你的罪吗?”

    钟镇国一惊,忙道:“微臣失言,请王上恕罪!”

    “好了好了,”黎元龙表现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钟卿打斗了这么多场,应该也累了。你与杨卿同在一卫,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想要切磋,还怕没有机会吗?今日的比试就算了。”

    “是!微臣谢王上赏赐!”钟镇国有些忿忿然的站起身,“今日真是便宜你这小子了,别以为会射个箭就有什么了不起,改日再教你难堪。”狠狠瞪了杨牧云一眼,躬身捧起黎元龙赐的宝刀,退了下去。

    “丁爱卿,”黎元龙目光又看向丁列,“阮大都督不幸为宵小所害,你继任为大都督,孤和整个东京城的安危都交予你了。我大越以武立国,这武备万不可荒废。”

    “王上——”丁列深深一躬,“臣定当竭尽报效,决不负王上所托。”

    “很好,”黎元龙微微颔首,“丁爱卿是先王身边的老臣,先王信你,孤也信你。”缓缓站起身,高声说了一句,“回宫!”

    “臣恭送王上!”

    ......

    待黎元龙登上座象渐渐远去,郑可像是故意落在了后面。

    “大都督......”他脸上含笑,欲言又止。

    “太尉有何见教?”丁列绷起了脸。

    “大都督带兵有方,那是有目共睹,”郑可笑道:“不知家里的事也否像军中一样调度有序呢?”

    “太尉这是什么意思?”丁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没有什么意思,大都督不必多心,”郑可笑了笑,“我只是怕你新官上任,这里的火烧得太旺,家里就顾不上了。”

    “本督家里的事就不用太尉操心了,”丁列两眼一翻,“没别的事的话,本督恭送太尉!”

    “大都督先别忙着下逐客令,”郑可捋了捋胡须,“贵公子现在如何大都督就不想知道吗?”

    “什么?”丁列身子微微一震,“我的煜儿他怎么了?”

    “大都督不必担心,”郑可淡淡说道:“令公子昨晚喝多了些,不知怎么就醉倒在了路上,幸好被小儿看到,把他带到了我府上。直到早上我出府之时,他还昏睡未醒,不知大都督何时派人把令公子领走?”

    “这个孽障,竟干一些丢人现眼的事,”丁列忍不住骂道:“本督这就派人去太尉府上,把那孽障绑出来。”

    “大都督息怒,”郑可劝他道:“你这里要是忙得脱不开身的话,令公子就是在我府上多住几日也是使得的。”

    “你......”丁列强压下心中怒气,“就不劳烦太尉了,本督的儿子我自己会去管教。”

    “那就好。”郑可脸色一肃,“那我就不叨扰大都督了,告辞!”

    “不送!”

    ......

    丁列一脸铁青的看着郑可骑着马远去,刚转过身,就见杨牧云站在自己身后,“大都督......”

    “什么事?”

    “下官曾暂住在太尉府上,”杨牧云一拱手说道:“对太尉府上下都还相熟,愿替大都督把公子领出来。”

    “嗯,”丁列点点头,目光凝视着他道:“我家煜儿与他郑家之间的瓜葛,你是不是也知道一些?”

    “大都督,”杨牧云道:“丁公子他是很喜欢郑小姐的,可能是因此......”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丁列又忍不住骂道:“喜欢谁不成,非得喜欢他们郑家的那个妮子,还喝成那样,这不是存心让我在那姓郑的面前难堪吗?”

    丁列发狂的样子让杨牧云一下子愣住了,他可不知这位大都督与郑可之间的恩怨,他原本以为丁煜追求郑玉可以让她心里放下自己,但是看大都督这副情状,事情没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

    “你带一队人马过去,”丁列吩咐道:“把那孽障给我绑到这里来。”

    “大都督您且息怒,”杨牧云道:“这样兴师动众的话,不是让整个东京城的人看公子和丁家的笑话吗?这样......我一个人去,把他领到您这里来,您看如何?”

    “你一个人能行?”丁列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放心道:“我那孽障是会些武功的,平常人可不是他敌手。”

    “大都督放心,”杨牧云很淡定的道:“下官一个人足矣。”

    ————————————

    “奇怪,”丁煜两眼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嘴里喃喃自语,“明明就在前面的,怎么一晃就不见人了?”他自认出身穿婢女衣衫的就是郑玉后,便追了过去,从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出了郑府。眼看着郑玉就在前面,可怎么追也追不上,拐了几条街巷,人忽然就失了踪影。

    现在他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儿去。

    “她之所以乔装出府,一定是去找杨牧云的,”丁煜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只要知道杨牧云在哪里,就一定能找到她。可是......杨牧云现又在哪儿呢?”

    前方街巷的拐角处,郑玉一双晶灿灵动的眸子向着有些踟蹰的丁公子瞄了几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想追踪本小姐,你还得再多练几年......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我家,不会是他一大早向阿爹阿娘来求亲了吧?”一想到这儿,心中好不懊恼。抚平了一下起伏的心绪,“牧云既然被封为了神武卫都统制,那他一定是去了大都督府。啊哟,他们丁家父子俩不要因为我而为难了他。”目光向四处扫了扫,辨明了一下大都督府的方向,闪身消失在了拐角处。

    丁公子的离开并未在郑府掀起丝毫波澜,郑昭把他带入府内时并未让任何人知道,早上也只是悄悄告诉了父亲,连郑夫人都蒙在鼓里。父子俩早上出府时,郑昭也没有派人去侍候,因此丁煜来时默默无闻,走时也无人知晓。待杨牧云回到郑府问起丁公子时,谁听了都是一头雾水。这一下把个杨牧云也弄蒙了,这可如何回去向大都督交待?莫不是这一切都是郑可随口调侃的不成?

    “难道是丁公子悄悄离开了,回自己家了?”杨牧云问明丁府的方位,便匆匆去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莲花台上

    杨牧云刚离开郑府大门没几步,陡觉大腿一沉,脚步一滞,垂首看去,却是小郑皓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杨牧云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郑皓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你把我阿姐拐到哪里去了?”

    “大小姐不在府里吗?”杨牧云吃了一惊,“怎么方才无人跟我说及此事?而且郑府中并不像出了很大事的样子?”

    “你还要跟我装吗?”小郑皓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这件事除了我没有别的人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牧云越发的不解了。

    “你是真不知道吗?”小郑皓眨了眨眼,原来自郑玉与阿洛互换了身份悄悄离开以后,他便来找姐姐了。外面的看守见是小公子,也就没有阻拦他,一进屋以后,他便发现了假装姐姐身份的阿洛。阿洛一见是小公子,害怕得要命,一边哀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一边告诉他小姐是去找杨牧云了。

    小郑皓一听说姐姐偷偷出府了,便也想溜出去找她,碰巧见杨牧云来到郑府打听丁煜是不是在这里。待他离开后,就趁人不注意拦住了他。

    “唔,我没有见到大小姐,”杨牧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天还未亮我就随大都督去了校场,并不在城内。”

    “我不管,”小郑皓抱住他的大腿不松手,“我阿姐是去找你的,你也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我的小祖宗,你让我去哪儿找大小姐呐?”杨牧云一脸苦笑。

    “你要不帮我,我就喊了,”小郑皓威胁他道:“我就说是你把我阿姐拐跑的。”

    “别、别......”杨牧云真想把他的嘴捂上,“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小郑皓丝毫没有松口。

    “好好,我答应,”杨牧云无奈哄他道:“你回去吧,我一找到大小姐就把她送回来,这总行了吧?”

    “还不行。”

    这小子的回答差点儿让杨牧云跳起来,“你还想怎样?”

    “我要跟你一起去,”小郑皓说道:“我要亲眼看着你找到阿姐。”

    “这怎么行,你一个小孩子家怎能跟着我乱跑?”杨牧云大摇其头,“再说了,郑夫人要是发现你不在府里,岂不是天大的事?”

    “阿娘是不会发现我不在府里的,”小郑皓狡黠的一笑,“总之你要赶快找到我阿姐,在我阿娘发现之前把我们送回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可我并不知道她在哪儿啊?要从哪里找起?”杨牧云心说我还要赶紧找到丁大公子回去复命呐,你这样横插进来要我办这么大一件事,我哪里有这工夫?可转念一想,丁煜对郑玉甚是迷恋,郑玉离开了郑府,丁煜应该也是跟着离开的,找到郑玉说不定也就找到了丁煜。

    “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了?”小郑皓鼓起腮帮子,作势欲喊。

    杨牧云迅疾如风的伸出手按在他唇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声张,我带你去。”

    小郑皓点点头。

    杨牧云松开了手,看着他道:“不过你必须听我的话,不得自作主张。”

    “凭什么?”小郑皓有些不服,“别忘了,你还是我阿爹的部下呢!”

    杨牧云不想跟他啰嗦,“你要不答应的话咱们就一拍两散,”又加了一句,“你忘了之前在至灵县的集市上捅的篓子吗?给我和你阿姐找了多大麻烦。”

    “那好吧,”看他态度坚决,小郑皓只得道:“我听你的也就是了。”

    ————————————

    “站住!干什么的?”大都督府门前执勤的将官见到一青衣少女向这里走来,一脸警惕的按住刀柄。

    “我是来找人的,”郑玉嫣然一笑,“请问神武卫都统制杨牧云在这里么?”

    见她笑靥如花,美艳之极,执勤将官看的不禁一呆,“杨统制啊,天还未亮他就随大都督一起出去了。”

    “去哪儿了?”

    “去江北的校场了,”执勤将官道:“姑娘问他做甚?”

    “他是我男人,”郑玉大大方方的一笑,“听说他升官了,便过来看看。”微微欠了欠身,“多谢官爷告知。”转身飘然而去。

    “唔,好香。”执勤将官贪婪的嗅了嗅郑玉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两眼放光,“杨统制真是好福气,不但升了官,还有这样的美眷,真是羡煞人也。”

    ......

    东京城西南延祐寺,始建于安南李朝,也就是中国北宋仁宗年间。相传李朝太宗李德政年事已高,没有子嗣,因此深为忧虑。一日晚间,他梦见端坐在荷叶上的观世音菩萨手托婴儿,立于水池中的莲花台上向自己点头示意,他正要上前询问,忽然梦醒。他不知何意,便把梦中之事告诉群臣,要大臣们帮自己解梦。大臣们都不明所以,只有司天监少卿曹柘说这是吉兆,李朝后继有人了。之后不久,李德政出宫巡视,在一莲花池中发现一采莲女,与梦中的观世音菩萨长得极为相像,深以为异,便把这位采莲女带入宫中,娶为妻子,她后来为李德政生了个男孩,也竟然与梦中男婴长得一模一样,李德政感念观世音菩萨的恩泽,于是下令在莲花池里遇见采莲女的地方仿出水莲花建了一座莲花台,以莲花台为中心渐成一座寺庙,名为延祐寺。以世代侍奉观世音菩萨。

    这座莲花台很是特别,莲花池中一根巨大的木柱之上是一座飞檐朱瓦的佛殿,佛殿上的横匾上手书三个大字“莲花台”,相传为李德政的手迹。巨大的木柱象征花梗,寺身及四边微翘的屋檐构成花瓣,真似莲花出水一般,亭亭玉立于莲花池之上,通过一座石桥连接陆地。里面供奉的神灵则是手托婴儿的观世音菩萨。这座寺庙自李朝至今已四百年,始终香火旺盛,很多安南百姓都来这里求拜观世音菩萨保佑自家子孙绵延。

    这日,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领着一个**岁的孩子沿着石阶来到莲花台内的手托婴儿的观世音菩萨雕像前,双手合十,在蒲团上拜了下去。

    拜了几拜后,一名身穿缁衣的老僧走上前来,冲着那女子微微一笑,“娘娘请起!”顿了顿对那孩子道:“殿下请起!”

    “方丈大师——”女子和那孩子向着老僧合十一礼。

    “娘娘和殿下请随老衲来。”老僧领着女子和那孩子向殿外走去。

    这女子便是吴氏玉瑶,男孩是她的儿子黎思诚。老僧是延祐寺的主持方丈大觉法师,他得到了宫里传来的讯息,说是有贵人来寺里拜观世音菩萨,便早早的谢绝了其他香客。

    三人来到池边一

    凉亭里。

    大觉法师道:“娘娘与殿下且请这里稍坐,等厢房清扫完毕老衲再请你们过去歇息。”

    “有劳大师费心了。”吴氏玉瑶坐下来说道。

    当即便有小沙弥奉上香茶,大觉法师吩咐小沙弥,“净悟,你陪殿下去外面走走。”

    “是,师父!”小沙弥合十道。

    吴氏玉瑶怜爱的摸摸儿子的头,“去吧,和小师傅一起去四处看看,这里比宫中可随意多了。”

    “是,阿娘!”黎思诚说完便和净悟出了亭子。

    待他们走远,吴氏玉瑶方收回目光。

    “娘娘,”大觉法师道:“许久不见,殿下又长大了许多。”

    吴氏玉瑶一声轻叹,“当年我到寺里拜了观音娘娘后,才有了阿诚这孩子的,只要能有机会出宫,定来这里还愿。”

    “听娘娘的口气,似乎还别有隐情。”大觉法师两道长长的白眉微微一动。

    “大师目光如炬,弟子也不敢隐瞒,”吴氏玉瑶眼帘微抬,“菩萨让阿诚降临人世,也希望菩萨保佑阿诚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大觉法师说道:“定会如娘娘所愿,保佑殿下的。”

    外面,黎思诚和净悟在莲花池边互相嬉戏追逐,玩得很是热络。

    “大师,”吴氏玉瑶目光看着这位老和尚,“有时我真希望阿诚能够留下,和净悟一起跟您学习佛法。”

    “若殿下与老衲有这个缘分,老衲定会悉心教授,”大觉法师淡淡一笑,“不过殿下身份高贵,是不会容易舍身空门的。”

    “大师说的是,”吴氏玉瑶目光微闪,一脸怅惘,“阿诚身为王上之子,是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

    “富贵也罢,贫寒也罢,这都是命中注定,”大觉法师道:“娘娘和殿下要泰然处之,不与人争竟,也就少了许多烦恼。”

    “我和阿诚并不想争什么?”吴氏玉瑶脸色变得稍微有些激动,“但别人不这么认为,以为我们母子挡了他们的道儿,处处寻阿诚的不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觉法师淡然说道:“娘娘和殿下处于风口浪尖,又怎会如平常人般面对呢?”

    “求大师教我,”吴氏玉瑶一脸诚恳,“我母子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安度余生。”

    “阿弥陀佛,”大觉法师口宣佛号,“要是娘娘真如是想,就该带着殿下远离是非之地,这样就不就遂了心愿吗?”

    “大师......”吴氏玉瑶苦笑,“自黎宜民被废,王上迟迟不立世子,这让王后如坐针毡,因此视我母子为眼中钉,前几日因为一件小事,三殿下就推阿诚入水,要不是有人出手相救,阿诚他......”一阵哽咽,轻轻啜泣起来。

    “娘娘勿悲,”大觉法师劝道:“凡人都有自己的造化,殿下命中该遭此劫是无法躲过的,但娘娘和殿下福泽深厚,每每定能化险为夷。”

    “大师,”吴氏玉瑶一双泪眼凝望着他,“我想和阿诚在大师这里多留几日,希望大师成全。”

    “我佛慈悲,”大觉法师道:“娘娘和殿下若不嫌这里简陋,多待几日也是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第六百五十五章 池中魅影

    大觉法师抬眼望天,“娘娘与殿下的行止,须听王上的旨意,非老衲所能决断。”

    吴氏玉瑶沉默了下去。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大觉法师劝道:“娘娘莫要心事太重了。”

    “如果我还能向观世音菩萨许个愿的话,”吴氏玉瑶看了一眼远处与净悟小和尚嘻嘻哈哈玩闹的儿子,收回目光道:“希望阿诚下辈子不要再生于君王之家。”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大觉法师道:“说不定殿下有大的造化。”

    “大师,”吴氏玉瑶惊惧的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是要给阿诚带来杀身之祸的。”

    ......

    此时正是三月,莲花池里的莲花还未盛开,片片莲叶间零星抽出了几个拳头大小的花苞。

    “殿下你看,”净悟小和尚指着那几个花苞说道:“再过几个月,满池的莲花就要盛开了,到那时,这里会变得很漂亮。”

    “是么?”黎思诚手托腮帮子,一副憧憬的模样。

    “我不骗你,”净悟说道:“到时你来了就知道了。”

    谁知黎思诚反而兴致大减,“也不知到那个时候阿娘能不能领我过来?”

    “出个宫很难吗?”净悟不解,他刚刚出家没多久,于世间事懂得不多。

    “宫里的规矩可多了,”黎思诚向他描述道:“要你站着就不能坐着,要你笑就不能哭......这一次出宫来这里,还是阿娘在父王的寝殿外跪了半天苦苦哀求才成行的。”

    “唔......”净悟想象他描述的场景,大觉师父虽然对他要求也很严厉,但好像还不至于像这位小殿下一样。

    “看来你父王对待你和你阿娘不好。”净悟说道。

    “不知道,”黎思诚摇摇头,“一个月里我和阿娘很少能见到父王,就算见到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话都说不上几句。”

    “那你父王一定是操劳国事,”净悟道:“以致于顾不上殿下你这边。”

    “才不是呢!”黎思诚撅起了小嘴,“父王每晚都歇在宫里别的女人住处,我阿娘只是一个充媛,比不得她人受宠。”

    “哦!”净悟点了一下下巴,似懂非懂,“你父王晚上睡的地方够多的。”

    “其实他不来也好,”黎思诚说道:“一见面就板着一张脸把人从头到脚数落一通,弄得我和阿娘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那在宫里殿下你有人玩吗?”净悟眨眨眼问道。

    “没有,”黎思诚抿着嘴唇说道:“阿娘身边侍候的只有几个宫女和老太监,她们都不好玩。我还有一位王兄,比我大一两岁,但他一见面就欺负我,我身上的一个玉坠非说是他的,不给他就抢,还把我推到水里差点儿没有淹死。”

    “那你这个王兄真霸道,”净悟有些忿忿不平,“那你父王呢?不惩罚他么?”

    “我这个王兄是王后娘娘生的,听说将来是要被册立为世子的......”他见净悟听得认真,遂道:“你知道世子是什么吗?”

    净悟摇摇头。

    “世子就是未来的君王,”黎思诚说道:“阿娘说我们惹不起他的,就算父王要惩戒王兄,也要为他说情,否则以后这怨就结得大了。”

    “是这样,”净悟点点头,“怪不得你刚来寺里时就一脸不痛快。”

    两人说着话,忽然莲花池边“噗通——”一声,溅起了一圈水花。

    “那是什么?”黎思诚一怔。

    “是鱼,”净悟说道:“这莲花池里有很多鱼的。”

    “噢,我看看。”黎思诚好奇的踮起脚尖走向池边。

    “殿下小心!”净悟忙跟了过去,“池边泥土松软得紧,当心陷进去。”

    黎思诚踩在池边的一块圆石上,探着脑袋向池边的水里看去,“唔,鱼在哪里......”话音未落,猛然眼前“哗啦——”一声,从水里窜出个黑乎乎的东西。

    “啊——”黎思诚刚惊叫出身,就见那黑乎乎的东西一把抱住了他,向寺外狂奔而去。

    这一下变起突兀,净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凉亭内的吴氏玉瑶和大觉法师也惊得站了起来。

    “我的孩子——”吴氏玉瑶惊叫着冲出了凉亭。

    “快,拦住他!”大觉法师看得清楚,那是一个人,忙叫喊寺内僧人去拦截他。

    可那人身法飞快,几步就蹿至墙根处,抱着黎思诚纵身一跃,就跃至七尺高的墙头,然后身形一闪,便出了寺外。

    “快,快去追!”大觉法师吩咐众僧人,对其中一个和尚说道:“你,赶快去报官!”

    ————————————

    人流涌动的街巷上,一名身穿宝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交领长衫的公子哥儿紧紧蹑着一位青衣少女。

    “你还真有本事,”郑玉转身冲他说道:“居然能追到这里来。”

    “不过是碰巧罢了,”丁煜讪讪的道:“小可对小姐爱慕之极,自那日别过,茶不思饭不想,只求再见小姐一面。”

    “那你见过了,这便走吧!”郑玉白了他一眼。

    “小姐,小姐......”被她这一顶,丁煜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老板,来几块椰子糖。”一个孩童的声音在两人的耳畔响起。

    郑玉俏脸一变,侧目看去,不远处一**岁的孩童正在一糕点铺前跟卖糕点的说话。那不是小郑皓是谁?

    卖糕点的接过他给的钱后,很麻利的包好椰子糖递给了他。小郑皓高兴得一蹦三跳的挤入了人群中。

    “他怎么又跑出来了?”郑玉心中一急,连忙快步寻了过去。

    “郑小姐,你......”丁煜紧跟了过去。

    ......

    “小鬼头儿,满意了吧?”杨牧云看着大口吃着椰子糖的小郑皓笑笑。

    “嗯,你也吃点儿。”小郑皓抓起一块椰子糖高高的举了过去。

    “你留着吃吧,”杨牧云笑道:“我是大人,不爱吃糖。”

    “啧啧啧......”小郑皓咂嘴道:“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你有我阿姐大吗?她跟我一样也爱吃糖,你为什么不爱吃?”

    “那不同的,”杨牧云说道:“你阿姐是女人,我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小郑皓瞪着圆圆的大眼,“男人就吃不出来糖是甜的么?”

    杨牧云不想与再争无谓口舌,遂道:“好了,糖也吃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成,”小郑皓眨眨眼,“还没找到我阿姐呢!”

    “你再跟我无理取闹,我就真生气了。”杨牧云虎起脸道:“你非逼我把你捆起来吗?”

    “你敢?”小郑皓向他做了个鬼脸,忽然转身朝人群中跑去。

    “你站住——”杨牧云心一紧,赶忙追了过去。

    小郑皓跑了没几步,便撞在一个人身上,手里的椰子糖也掉到了地上,小嘴一瘪,便要哭出声来。

    “你跑什么跑,”杨牧云追上来一把拉住他,“要是跑丟了......”一

    眼看见眼前之人是丁煜身边的那个竹笠怪人。

    “他......他弄掉了我的糖。”小郑皓指着竹笠怪人向杨牧云告状。

    “杨公子,”那人冲杨牧云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眼睛一眯说道:“丁公子呢?你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说来惭愧,是在下失职,”那人道:“我家公子昨晚不见了,我正到处找他,不知杨公子有没有见到我家公子?”他本该一步不离的跟着丁煜,可丁煜在依梦姑娘房中,他不好再跟着。后来丁煜失踪了,他和其他跟班到处找寻,但没有一丝头绪。

    “没有,”杨牧云摇头说道:“我还有事,就不多聊了,告辞!”

    “杨公子请!”那人微微一笑。

    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驰过。小郑皓俯下身去拾椰子糖时发现一个晶光粲然的物事,便也拾了起来。

    “牧云哥,你看!”小郑皓把那件物事举至杨牧云眼前。

    杨牧云目光略略一扫,脸色不禁大变,“这是从哪里来的?”原来那物事是一个玉坠儿,玉坠儿的形状是白玉雕成的一只小象。这东西他在安南王宫时见过,是四殿下黎思诚的贴身物事,因为这个物事还导致两位殿下之间发生了一场风波。

    “是前面那辆车上掉下来的。”小郑皓伸手一指前面仍在疾驰的马车。

    “请兄台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 杨牧云对那人说道,然后一把抓过那个玉坠儿,向那辆马车大声喊道:“喂,停一下——”纵身追了上去。

    谁知那辆马车听到后面有人叫喊,反而奔驰得更快了。

    杨牧云疑心顿起,追到一个街角处“噌”的一声蹿上了房顶,算着马车疾驰的线路几个起落抄近路赶在了马车前面。

    眼看马车奔了过来,杨牧云“呼”的自街边房顶一跃而下,站在当街正中张开双臂拦住了马车去路。

    眼见前方有人,车把式一勒马缰,马儿“唏律律——”一声长嘶,在杨牧云身前不到三尺的距离刹住了马蹄。

    “你不要命了!”车把式破口大骂。

    杨牧云只是淡淡的冲他一笑说道:“请问一下,你这车上拉的人是谁?”

    “你管得着吗?”车把式眼一瞪,“还不快滚开!”

    “说不得我还真得管一下了,”杨牧云脸色一沉,“你下来!”

    “你找死!”车把式浑没把这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少年放在眼里,手腕一抖,鞭梢像蛇一样朝杨牧云脸上甩去。眼看就要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印。突然鞭子一紧,不知怎么被杨牧云牢牢的攥在了手里。

    “撒手!”车把式运足力气往回一抽,谁知一股大力顺着鞭梢传来,使得他胸口气息一窒,整个人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见他一时无法从地上爬起,杨牧云一声冷笑,上前伸手去掀车帘,刚掀起一条缝,陡然一道寒光直戳杨牧云面门,出手之快,让杨牧云微微一怔,赶紧后退几步。

    “呼——”从车厢里冲出一条黑影,飞一般向路旁一条街巷里驰去。

    “这个人好快的身法。”杨牧云一惊,急忙纵身紧追了上去。眼看对方就要钻入巷子里,就听一声娇叱,一名青衣少女持剑拦住了他去路,“刷刷刷——”一连几剑把他刺得连连后退。

    “怎么是她?”杨牧云看清楚了那青衣少女的相貌,竟是郑玉。

第四百八十八章 禁城对语

    “于大人是位性情中人,做起事来心中难免挂碍,”王振笑道:“况且死了这么多人,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像他这样的人还做不出这样的事。”

    “性情中人?”朱祁镇鼻腔中轻哼了一声,“这读书人比那些武将就是会卖弄,难不成他还要披麻戴孝做足个头七再来见朕么?”

    “皇上说笑了,”王振脸上笑容不减,“于大人他明日一早准进京来见皇上。”

    “你就这么肯定?”朱祁镇乜了他一眼说道:“不会是东厂给你传来的消息吧?”见他嘿嘿干笑几声没有答话,若有所悟道:“朕倒忘了,守在于谦身边的可都是锦衣卫。”把手中的奏折摆在案上,欲长身而起,移开话题说道:“那个鞑子番王赛因孛罗可安顿好了?”

    “回皇上,”王振连忙躬身上前托住他的手肘,“那番王所住的会同馆周围已派驻了重兵,东厂和锦衣卫也调派了不少人手过去,决不致再出什么乱子。”

    “嗯,好,”朱祁镇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抽走衣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此番北征,朕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总想着派一支轻骑过去闹腾一番,虽不致有大的斩获,可也不会损失什么,谁知......”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

    “皇上,”王振拱手说道:“此次北征,无关胜败。主要是展示了我大明的一种姿态,鞑子能打过来,我大明亦能够打过去。何况我军虽损失大了些,但鞑子也伤亡不小,还被俘获了一个王爷,总的来说还是我大明略占上风......”

    “你这张嘴呀,总是变着法的哄朕高兴,”朱祁镇笑笑,话音一转说道:“赛因孛罗想要见朕,脱脱不花却拼命阻止,这其中的动机实在是耐人寻味呐!”

    “皇上,”王振说道:“据可靠线报呈上来的消息,漠北鞑子各部之间也是龃龉不断,脱脱不花虽贵为草原各部之汗,但手中实力有限。能威胁其地位的是斡剌特绰罗斯部的首领,被称为太师的也先,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一直暗中蓄积力量,欲取脱脱不花之位而代之......”

    “好哇,敌人相攻,实我大明之福,”朱祁镇淡淡说了一句,侧目看向王振,“朕闻这个也先威名远播,手里有精锐骑兵十余万,曾远征过西域各国,最近又击败了朵颜卫,真不可一世呀!他的实力已远远超过了脱脱不花,不夺取汗位,他还等什么呢?”

    “在等候草原各部人心的归附,”王振笑道:“自两百多年前乞颜部的铁木真一统漠北以来,草原上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非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不得称汗。那也先虽有实力,但却没有名望,草原各部是不会接受一个西边来的部落首领做他们至高无上的大汗,况且还有一些实力较强的部落支持脱脱不花,他取代脱脱不花的时机还不成熟。”

    “那赛因孛罗来求见朕的目的是什么呢?”朱祁镇又问。

    “赛因孛罗是也先的亲弟弟,”王振缓缓说道:“此人能征惯战,被也先倚为左膀右臂,经常代替也

    先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

    “这么说,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完全代表也先喽?”朱祁镇看了他一眼说道。

    “皇上英明,”王振躬了躬身说道:“此人对也先忠心耿耿,也先对这个弟弟也是极为信任的,他来见皇上一定为了绰罗斯部的利益。”

    “那朕能给予他什么呢?”朱祁镇皱了皱眉头。

    “皇上,”王振笑了笑,“我大明乃天朝上国,文明昌盛,威播四海,周围各番邦小国无不以得到我大明的支持和诰封为荣,他绰罗斯部实力虽然强大,但声望不足,若是能借我大明来抬高自己的话,那就可以跟脱脱不花的鞑子汗廷平起平坐了,如此下去,取其而代之那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唔,不错,是这个道理,”朱祁镇点点头,瞥了王振一眼说道:“没想到你王先生心中倒颇富韬略,让你做一个内官倒真是委屈你了。你应该到外廷出将入相才是。”

    “皇上的话真折杀老奴了,”王振扑通跪倒在地,“老奴只知道侍候皇上,别的是一概不懂的,一些个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起来,起来,”朱祁镇额头一蹙,“这又不是外殿,动不动就跪,成什么样子?”

    “是,是,”王振站起身来,一抖袍袖,连连作躬道:“老奴一时激动,有些忘乎所以了。”

    “赛因孛罗来求见朕,朕也不能急着见他......”朱祁镇沉吟道:“此事还是拿到朝堂上讨论一下,看诸位臣工有什么说法?”

    “皇上圣明,”王振笑着说道:“先吊一吊他,杀杀他的气焰,让那个番王知道知道我大明天子的威仪。”

    “朕有什么威仪,”朱祁镇嗤的一声自嘲道:“他们的骑兵说进来便进来,在京师城下晃了一圈儿又大摇大摆的走了,他不把朕看轻就不错了。”

    “皇上万不可如此说,”王振忙道:“一时的疏忽,怎能拿来较真,这老虎还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呢!他赛因孛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大明的忠勇之士给生擒活捉了,说好听点儿把他当一个番邦使节供着,其实还不是一个阶下之囚,又岂能在皇上面前托大?”

    朱祁镇听了微微一笑,脸色缓和多了。

    “皇上......”王振踌躇了片刻恭恭敬敬禀道:“活捉赛因孛罗,使我大军安然回到关内,避免全数倾覆塞外,这其中有一人居功至伟......”

    王振话还未说完,朱祁镇便打断道:“别说了,朕知道你说的是谁?”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会替他说话。”

    “老奴为国荐才,绝无二心,请皇上明察!”说完王振一脸正气。

    “是么?”朱祁镇淡淡道:“难得王先生如此有心,那此人的妻子跟王先生也是毫无关联了,是么?”

    王振身子一震,登时脸色变了。

    “数月前鞑子兵临城下,京城人心浮动,

    一时有人谣传朕动了迁都之念,一些豪绅大户和官员勋贵纷纷低价变卖京城的产业南逃......”朱祁镇的一对龙目紧紧盯着王振,“王先生这财可发得不小啊!”

    “皇上......”王振一脸恐惧,膝盖一软,“噗通”曲到了地上。

    “王先生,今儿你可是第二次给朕行这大礼了,”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怎么,给朕说中了么?”

    王振以头触地,浑身有如筛糠般,“老奴一生侍候皇上,从没生过异心,还请皇上明鉴啊!”

    “王先生的忠心,朕自是晓得的,”朱祁镇轻叹一声,“朕还在东宫之时,你就陪着朕,这么多年来,也真是苦了你了。”

    “老奴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王振叩头如捣蒜,“只求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声音抖颤,微带哭腔。

    “朕继位转眼也有十二个年头了,”朱祁镇静静的看着他,“一开始满朝的臣工视朕年幼,动辄以祖制和朝廷律法来压朕,上面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那时在朕身边真正给朕办事的人,苦哇!有一次太皇太后想要打杀了你,是朕苦苦求她保下了你......”

    “皇上洪恩,老奴就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王振瑟瑟发抖。

    “起来,”朱祁镇拉起了他,见他依然面如土色,放缓了语调说道:“你不像那些大臣,可以封侯拜爵,封妻荫子,等你死后,连个供奉祭奠的人都不会有。”

    王振见他脸上没有震怒之意,一颗悬着心慢慢放了下来,唏嘘道:“老奴应一心侍奉皇上,不该存有私心的。”

    “人非圣贤,又怎能做到无欲无求?”朱祁镇淡然道:“那些弃朕而走的人,朕又岂会为了他们而问罪你......”

    “那......那皇上您是?”王振张口结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杨牧云这个人朕一直记在心里,不用你为他出头,”朱祁镇脸色一沉说道:“他救过郕王和公主,他的夫人也救过朕,这些朕一直都记着。此次出征在外,他立的那些功劳就算沈荣不说,别人也会奏给朕......你知道朕为何现在还不能重用他么?”

    “老奴愚钝,不敢妄加揣度圣意?”王振垂下头去。

    “王先生但说无妨,你跟朕之间如此拘束。”朱祁镇笑了笑。

    “是因为太后?”

    “......”

    “是因为成国公?”

    “......”

    “老奴愚鲁,请皇上明示。”

    “是因为他太年轻了,”朱祁镇淡淡说了一句,“他才十五岁,便爬到了正五品这个位置上,这满朝公卿中也只有他一人吧?”

    “皇上......”王振愕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你应该也知道吧?”朱祁镇静静看着他道。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君心臣节

    “皇上的意思是让他再多历练历练?”王振试探着问道。

    “人忠心能干是好事,”朱祁镇说道:“朕不是瞎子,能看得到。是他的,朕会给他,至于什么时候给,怎么给,朕说了算。他自己就甭惦记了,好好当好他的差便是。”

    “是,老奴明白了。”王振垂首说道。

    “还有......”朱祁镇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朕素闻他的夫人也很能干,但能干也不能太过招摇。太平侯的府邸不错,又大又宽敞,但并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京城人多口杂,蓦然见到凭空有人住进这么大一座府邸,让他人如何议论啊!”

    “皇上说的是,”王振忙道:“老奴回去后马上按皇上的意思提点提点他。”

    “嗯,”朱祁镇微微颔首,“朕虽然让人摘了那块宦官不得干政的牌子,但你也不可跟外臣走得太近,私下里培植些势力也无不可,不过切不可做得太过,懂么?”

    “是,是,”王振额头冒出了丝丝冷汗,“老奴是一个断了根子的废人,这一辈子只能待在宫里了,惟知忠心耿耿侍候皇上,举荐的人也是为皇上忠心办事,老奴一早便这么提点他们的。”

    “王先生的忠心还用向朕表白么?”朱祁镇的嘴角带着一丝戏谑,“朕越信任你,重用你,朝廷上下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这从关于你的折子越来越多就可以看出来,那些人怎么说你,相信你心里不会一点儿不知道吧?”

    “那些个外臣不管怎么说老奴,老奴只求能办好皇上交待给老奴的事就行了。”他说着脸色放松了下来。

    “很好,”朱祁镇面色如常的瞥了一眼桌案上堆积得高高的奏折,放慢语调说道:“说也奇怪,这些奏折里面都写的是对王先生的赞誉之辞,倒没有一张写你不好的。”

    “老奴......老奴惭愧。”王振虽如此说,脸上却微带得色。

    “看来王先生倒一点儿也不惊讶呀!”朱祁镇悠悠道:“朕倒希望里面出现一些骂你的奏章,这样倒还正常一些。”

    “皇上......”王振的心弦又绷紧了,一脸紧张的看着朱祁镇,腿肚子又开始抽起筋来。

    看着他一脸惊惧的神色,朱祁镇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司礼监积压的奏章太多了,朕担心王先生忙不过来,就私下里令人取了些来,从中随意抽了一张来看,啧啧......你猜上面写了些什么?”

    “老奴......老奴......”王振牙齿开始打战,又想跪下,却被皇帝托住了手肘,没能跪下去。

    “写奏折的人朕就不说了,上面的内容......”朱祁镇意味深长的一笑,略微拉长了声音说道:“嬉笑怒骂,蔚为大观,将王先生你比作汉末的十常侍,唐时的仇士良......”

    “皇上——”王振大惊,脸上的肉一哆嗦,“这都是小人的造谣中伤,老奴对陛下一片赤诚,绝不敢有半分的不敬。”

    “朕知道,”朱祁镇轻抚了抚他的背,缓声道:“那些可都是盛极一时的权宦,手中还握有兵权......”凝目看着他道:“据朕所知,王先生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吧?”

    “皇上......”王振哭丧着脸道:“老奴就是一侍候皇上的奴才,皇上可怜老奴,让老奴跟在皇上身边分分忧,若是老奴不得用了,皇上一句话,就可把老奴贬到南都去给太祖爷守陵去。”

    朱祁镇哈哈一笑,“王先生,折子上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你是朕身边最信任的人,很多人都盯着你看呐,这里面有些人会捧你,还有些人会傍你。”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王振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万没想到只是为杨牧云填几句好话,却换来这年轻的皇帝一番敲打。心中暗道这小皇帝一天天长大,威势日重,越来越不好哄了。

    “其实听一些逆耳之言也不是坏事,”朱祁镇看着他慢慢道:“最起码可以时时修正己身,警醒自己少犯错误......王先生不是自小教导过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么?”

    “老奴惭愧,惭愧之至,”王振赧颜道:“皇上天纵英姿,老奴愧对之前与皇上的教导。”

    “其实朕很怀念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朱祁镇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憧憬,“那时先生与朕无话不谈,不像现在,很多事先生都不与朕说了......”

    “但老奴对皇上的这一片忠心没变,”王振一脸真诚的说道:“老奴扣下的那些奏章固然攻讦老奴,其实何尝不是编排皇上的不是?皇上想重振大明军威,可他们却说皇上穷兵黩武......”

    朱祁镇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王先生累了,下去歇着吧!”

    “是。”王振心怀忐忑的跪下磕了个头,慢慢退了出去。

    朱祁镇轻叹一声,重新坐回龙案前拿起先前的折子慢慢细看......

    ————————————

    “你一直守在营门外么?”第二日一早,杨牧云随于谦出得营门时看见周梦楠的马车仍然停在那里,佳人俏立于外翘首以待,颇为讶异的问道。

    “相公还在这里,妾身又怎好独自回去?”周梦楠看到他时嫣然一笑,在野外待了一晚上她的神情也看不出有任何委顿,相反格外精神,目泛异彩的向杨牧云问道:“相公入京后准备先去哪里?”

    杨牧云瞥了眼一辆正在款款而行的马车,于谦正坐于其上,他没有注意到杨牧云跟妻子的答话。

    “我先送于大人回兵部,”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再去一趟五军都督府,我毕竟还是府军卫的人,去见一下上官点卯归队还是必须的。”

    “相公随我去见一见王公公吧?”周梦楠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王公公他一直为相公的事而奔走,为了今后的仕途,相公也应该前去拜望一下他。”

    “你让我去求一个太监?”杨牧云皱了皱眉。

    周梦楠看出了他脸上的不快,微微笑道:“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凡求他答应办的事没有不成的。”

    杨牧云没有说话,脸沉了下来。

    “相公......”周梦楠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们读书人的风骨,不愿为了官场上的事折节去求一个内官,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要实现抱负,是不能死守一个人的清高的,与其那样,不如去学靖节先生那样,干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罢了。”

    “娘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杨牧云终于张开了口,“我总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去说是靠一个阉人谋官。”

    “相公这样想就错了,”周梦楠语音轻柔的说道:“这官职都是皇上派的,又怎能说是王公公为你谋的呢?现在皇上在很多大事上都任用内官,相公想要做官谋事又怎能绕得开他们?”

    杨牧云默然。

    “相公......”周梦楠言辞恳切的说道:“你孤身一人来京任职,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过硬的靠山,成国公那里已经被你得罪了,你若还想还在京城官场上继续安然行走下去,只能拜在王公公门下......”

    杨牧云蓦然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要真这样的话,那我就辞去一切官职,回乡当一名教书先生便了。”说着打马扬鞭,向着于谦的马车追去,无论周梦楠在背后如何喊他,他都置之不理。

    ......

    “怎么?你跟她吵架了?”林媚儿看杨牧云脸色不愉,小声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长吁一口气,“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哦?”

    “可能你不知道,”杨牧云看了一眼林媚儿说道:“我岳丈是湖州第一富商,在整个江南都很有名气。梦楠是她唯一的女儿,与别的富家小姐不同的是,梦楠并未束之闺阁,而是自小跟她父亲走南闯北。所以别看她年纪不大,见识、魄力、手腕俱非常人可比......”

    “那挺好呀!”林媚儿眨眨眼说道:“你当官,她替你铺路,一个富,一个贵,相得益彰。”

    杨牧云苦笑一声,“可她铺路铺到王振那里了,我当官任职要求一个阉宦,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你夫人她也没做错呀,”林媚儿说道:“王振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很多人求上门他都不理的,你夫人能够替你找到这个门路,可真了不起。”

    “你就别讥讽我了,”杨牧云摇摇头,“我怎能屈身于一个阉宦门下,这说出去羞也羞死了。”

    “牧云......”林媚儿深深凝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既然选择了仕途,你就不能用一种超然的眼光去看待一些世俗的事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一种隐士的节操,而不能用于官场。”

    “你怎么跟她说话的口气都一样了?”杨牧云睇了她一眼,用一丝嘲讽的口气说道:“看来她送你的那支金簪可真值,这么快你都帮着她说话了,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随便你怎么说,”林媚儿不以为然道:“我说这番话是因为有一点和她是共通的,那就是都盼着你好,求到王振那里看似不体面,可能够让你的仕宦之路更好的走下去,你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学而优则仕,以此来报效朝廷么?你这么年轻,稍遇挫折便寄情山水做一隐士,你甘心么?”

    “那我也不能去投王振那个阉宦啊!”杨牧云看着前方行驶的马车说道:“我跟着于大人,不也很好么?”

    “我也没说不好,”林媚儿淡淡笑道:“你是武职,他是文官,只是临时交集在一起,若是今后再见面,那就难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五军都督府名义上虽然归兵部辖制,可你不会真以为兵部的大员能够管得了那些公侯勋贵吧?拿于谦来压你的顶头上司成国公朱勇,这份量未免太轻了些,如果换成王振就不一样了,京城里谁还能不卖他几分薄面呢?你投到王振门下,成国公今后也不会再难为你。”

    林媚儿一番话说得杨牧云无言以对,这些日子来,他已摸清了整个武官系统的运作。要说这五军都督府,与各地卫所的关系之密切,实际上远在兵部之上。凡武职世袭官、流官、土官的袭替、优养、优给等项,皆须上报五军都督府,再由五军都督府转送兵部。兵部批准之后,具体的发放、任命,还要通过五军都督府。 也就是说,在明前期的时候,兵部只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才是总揽内外军事的中枢机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外任职的武官来京都要到朱勇的成国公府来拜望。

    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一向是由公侯勋戚们担任的,职位最高的是大都督,能担当这一级别的官员是张辅、朱勇一类的公侯,次一级的官员大多也是勋戚,少部分是循资历一步步熬上来的。京城里有爵位的勋贵基本上入了都督府,在里面担任大小官职,他们又不像文官有流动性,基本上一进去就在里面混一辈子了。他们有爵位有资历,兵部的指令和调令等闲不放在眼内,因此一般兵部要跟五军都督府协调军事上的大事,就得向皇上请一道旨意,否则就行不通。那群丘八才不理会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书生呢!

    后来爆发了土木堡之战,很多武臣勋贵都死在了那里,其中就包括军方的两个大佬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这也造成了武臣集团一下子衰落了下去,文臣集团崛起开始左右朝局。五军都督府威风不再,变成兵部的应声虫儿,处处受制于兵部,这已是后话了。

第四百九十章 中军都督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杨牧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虽然于谦说过,现把他调至自己身边当差,可也要没有任何阻碍才成,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到这儿,杨牧云忽然感到有些意兴索然起来。

    “你夫人是真心为你谋划的,”林媚儿轻声说道:“虽然方式让你有些看不惯,但确是为了你好。”

    “这我知道,”杨牧云默默道:“比起她的行事风格,我太囿于己见了。”

    林媚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

    杨牧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跟平常有什么不对么?”

    “你当然没什么不对,”林媚儿眨眨眼,“我只是觉得你跟你的夫人之间很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杨牧云的眉毛挑了挑问道。

    “你跟她之间太客气了,”林媚儿若有所思的道:“客气得感觉不像是夫妻......”

    “哦?”杨牧云不自然的笑笑,“我跟她自成亲后便聚少离多,可能在别人眼里显得彼此不那么亲近。”

    “是这样么?”林媚儿看着他时似笑非笑,“你自见了她后并没有露出太过亲昵的态度,而且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她就算想离你近一些,你都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你看得蛮仔细的嘛,”杨牧云脸一板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偷看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也不怕羞。”

    林媚儿脸一红,有些着恼,“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才懒得偷看你的事呢,不过是觉得你有些对不起她。”

    “我怎么对不起她了?”

    “你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你的妻子。”林媚儿一句话把杨牧云说得呆住了。

    “你,你......”杨牧云抬起手指着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悟道:“昨晚你跟待她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是不是?”

    “怎么,你把自己的妻子扔在营门外,”林媚儿秀眉一扬说道:“我过去陪她说说话,这就让你心虚了么?”

    “我心虚什么?”

    “啧啧啧......”林媚儿的目光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撇撇嘴,“周姐姐这么好的人,又对你死心塌地的,你这人却总是对她不冷不热,未免太对不住人家了吧?”

    杨牧云苦笑,这女人的同情心一旦泛滥起来,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的了。

    ......

    他们这一行人是从阜城门进的城,进城后,于谦家也没回,径直去了兵部衙门。

    临进衙之前,他拉着杨牧云的手殷殷嘱咐道:“你此番回五军都督府,一定要低调行事,同僚之间少生龃龉,我这就想办法把你调至兵部,你只管在那里安心点卯当值好了。”

    “是,卑职谨遵大人教诲。”杨牧云拱了拱手,目送于谦进了兵部的大门,再看着这曾经待过兵部衙署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方才

    转过身来。

    “杨兄,”宁祖儿向他拱了拱手,“我也要带人回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了,不知杨兄欲至何往?”

    “我既不能在皇上身边侍候了,”杨牧云看了看他,精神有些倦怠,“虽在你们都指挥使司挂个千户衔,可没什么具体差事,这便去五军都督府报个到吧!”

    宁祖儿见他兴致不高,笑了笑劝慰他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杨兄通过此次出征,已渐露锋芒,他日封侯拜将,定当不远矣。”

    “借宁公子吉言......”杨牧云脸上虽挤出一丝笑,心中却大摇其头,沈荣和朱仪都曾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在他们手下当差,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什么区别。

    “我刚进都指挥使司的时候,也不甚顺利,”宁祖儿说道:“这不也相处过来了,义父前些日子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若是我在这儿待得不顺的话,再想办法将我调回南镇抚司呢!”

    “如沈大人需要的话,我倒想回南都。”杨牧云自嘲的一笑。

    “这个我义父恐难办了,”宁祖儿笑笑,“你现在是五军都督府的人,要是兵部提调的话,尚能转圜一二,南镇抚司要你,怕是不行。”

    “我不过开个玩笑,宁公子你不必往心里去。”杨牧云瞥了他一眼道:“紫苏她现在还好么?”

    “当然好,”宁祖儿说道:“教坊司的歌舞艺妓都归她管,?萝院的事她也没放下,她现在可是忙得很......”唇角一翘压低声音说道:“你若在五军都督府不忙的话,不如去她那里帮忙好了。”

    “宁公子慎言......”杨牧云向身后看了看,周梦楠挑开车帘不知在跟林媚儿说着什么。

    宁祖儿嘻嘻一笑,细长的眉毛一挑说道:“杨兄可真是个多情种子,每出外一趟总能有所收获,想当初在庐州时这位林姑娘恨不得取你性命,没想到此刻却被你给收服了。”

    “宁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杨牧云苦笑一声,话音一转说道:“芷晴郡主近来可好?”

    宁祖儿闻听表情有如吞了个鸭蛋,说不出的古怪,当即一抱拳说道:“宁某还要回都指挥使司复命,就不陪杨兄闲聊了,告辞!”说罢转身招呼一众手下快步而去。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杨牧云怔怔的站在那里,觉得宁祖儿这个人很怪,如此俊秀的一个人,却视女子如洪水猛兽一样。

    ......

    五军都督府坐落在六部衙门的对面,分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其中以中军都督府为首,依着长安街右门一字排开。府军前卫为天子幼军,归中军都督府管辖。

    中军都督府的大门很是气派,两队侍卫自两边一字排开。杨牧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总旗官凭是陈思羽给他的,他拿了之后便去了三大营,并未到这儿),莫不语看得呆呆出神,“这阵仗,比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也是不遑多让......”向杨牧云道:“大人,要不要俺陪您进去?”

    “不

    用,你待在这里别给我惹事儿就行。”杨牧云整了整衣襟,昂然上前,向侍卫头儿禀明来意,给他验过了官凭和腰牌,被一名侍卫领进了大门。

    杨牧云随他进了一间签押房,见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名吃茶的官员。 那官员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脸、两眼有些浮肿,好像一晚上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侍卫向他行了一礼,介绍道:“夏经历,这位大人是府军前卫的,是来向沈佥事沈大人(沈荣任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报归的。”

    那位夏经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府军前卫的?府军前卫的人前些日子不是早就都回来了么?怎么又来一位府军前卫的?”

    不等那侍卫回话,杨牧云上前一步道:“本官因另有差事去办,所以没有跟沈大人一同归来。”

    “哦?”夏经历抬起头来,眯着两眼打量着杨牧云,“这倒没听沈大人提起过......官凭和腰牌带了么?拿来我看。”得,还得再验一回。经历这官儿虽不大,可在这中军都督府,那是门神一样的存在,无论在地方上权柄多大的武官,对他都得客客气气的,否则就得给你使绊子。

    杨牧云将官凭和腰牌呈上,夏经历乜起眼看了看,腰牌上是御前五品带刀官,官凭上却是府军前卫中军总旗。

    “嗬,五品的总旗,”夏经历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可真让下官开了眼了,竟然会有这样的稀罕事。莫非阁下在御前待着不快活,一心想着去战场上立军功么?”

    “夏经历说笑了,”杨牧云脸色如常,不卑不亢的说道:“似我等样人,都是奉上命办差的,调至御前便在御前当差,需要去战场拼命,便是血溅沙场那也是毫无二话的。”

    “啧啧......”夏经历咂咂嘴,像看一个稀罕动物似的看着杨牧云,“这么说此次出征你的斩获那是蛮大的了?”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佥事大人不在这儿,有事出去了,”夏经历故意拉长声调说道:“你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那我何时再来比较合适?”杨牧云强抑住胸中怒气说道。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夏经历下巴一场,望空吐了一口茶叶沫子,瞅都不瞅他,淡淡地道:“你就安心等着吧,每天来点个卯,啥时碰见佥事大人回来了,不就见着了。”

    ......

    “相公他执意不愿走王公公的门路,”中军都督府大门外,周梦楠一脸忧色的看着林媚儿,“妹妹,你说我该怎生劝他才好?”

    “姐姐不必忧心,”林媚儿劝慰她道:“他是个直性子,你总得给他点儿时间让他慢慢考虑一下。我想,他总能想通的。”

    “希望如妹妹你所说吧,”周梦楠轻叹一声,“他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折节求人,恐非他所愿......”

    “主要是他走到今天,太一帆风顺了些,”林媚儿笑道:“多磕碰一些,人就变得圆滑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火锅酒宴

    周梦楠听了微微一笑,用一种极为亲近的口气对林媚儿说道:“跟妹妹这一席话,真让姐姐我感觉相见恨晚呢!不知妹妹住在哪里,可否告知姐姐我,如有什么疑惑了还可以登门讨教呢!”

    “我......我没有住的地方,”林媚儿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一直待在师父那里。”

    “哦,”周梦楠眸子一霎笑道:“那妹妹你就住在姐姐这里吧,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我想相公他也会同意的。”

    “不不......”林媚儿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是妹妹不敢应承,实在是我师父那里须臾离不开人。”

    “是么?”周梦楠轻轻一笑,正要再劝她几句,突然听到莫不语的大嗓门叫道:“大人,您这么快就出来了......”

    周梦楠和林媚儿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杨牧云缓缓从中军都督府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落寞。莫不语走上前不住问这问那,杨牧云充耳不闻。

    “相公......”周梦楠来到他身前刚启朱唇便被杨牧云抬手止住了。

    “娘子,我想静一静。”杨牧云没有过多解释,便一步步走到自己的坐骑前,解缰上马,踽踽而去。莫不语也打马跟了上去。

    “老钱,”周梦楠吩咐驾车的车夫,“赶快掉过马头,追上去。”

    “是,小姐。”老钱恭恭敬敬应了。

    “姐姐,”林媚儿在一旁开口劝道:“看样子他刚才进去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他既不愿意开口,你也不用迫他,让他好好想一想,或许就会答应姐姐的建议了。”

    “可是......”周梦楠看了看她,“妹妹,你身手好,能不能替姐姐过去看着他,我怕相公他会想不开......”

    “姐姐放心,”林媚儿眯着眼瞅着杨牧云的背影,“牧云他千军万马的拼杀中都挺过来了,小小挫折还不至于让他走不出来。”

    ......

    “你不用跟着我,”杨牧云瞪了一眼跟在身后莫不语,“让我一个人静静行不行?”

    “是,大人。”莫不语见他心情不太好,当即放缓了缰绳,也不敢撇下他,只远远的缀着。

    京城的街道上依然熙来攘往,寒冬的气息并没有挡住人们外出的热情,仿佛逢年过节般一派喧闹景象。杨牧云策马行走其间,对眼前的热闹场景视而不见,脑海中思绪万千:中军都督府一个小小经历也敢给自己脸子看,看来这个勋臣贵戚聚集的衙门不好进呀。即使今日见到了沈荣,他也不会为自己撑腰的,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他又想到了于谦对自己的劝诫,一切以隐忍为主,万不可因一时意气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于大人不是说过么,会想办法把自己调离五军都督府,又何必此时跟一个小人争闲斗气?想到这儿,他波动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马忽然停了下来,杨牧云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人拦在了自己马前。

    这是一个相貌极为平常的小人物,穿一声灰布短袄,肩搭短巾,一副讨好的模样。

    “公子,”那人点头哈腰,脸上带着笑,“您里面请!”

    “里面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使得杨牧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骑马来到一座酒楼前,由于日已近午,来酒楼吃饭喝酒的食客众多,马被挤得步子慢了下来,店伙计不失时机的过来他这里兜揽生意。

    杨牧云哑然失笑,也不多说,反正他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就在这儿盘桓一下也好,于是翻身下马。

    店伙计乐得眼眯成了一条缝,当下伸手牵住了马的缰绳,招呼另一个伙计把杨牧云领进去。

    “公子,您请!”另一名店伙计伸手挑开了店门口的棉布帘,一股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杨牧云定睛看去,只见里面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口铜锅,底下烧着旺旺的炭火,锅子里热气蒸腾。锅边摆满了各色清菜、肉片、鱼丸和蘸料,食客们围桌而坐,举起筷子夹起桌上的菜肴在沸腾的锅里一涮,

    蘸了蘸酱料大快朵颐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涮锅店。”杨牧云怔了怔,他自幼生长在江南,那里不及北方苦寒,是很少吃涮锅的。他只是听闻,还真没这样吃过。

    “小二,”杨牧云停住脚步对那店伙计说道:“我一个人可吃不惯这个,你不用费事了。”说罢转身欲走。

    “公子且留步,”店伙计叫住了他,陪着笑说道:“是一位客官让小的将公子请进来的,你走了,小的可没法向那位客官交代。”

    “哦?”杨牧云听了一脸诧异,他还以为自己是被随意拉进来的呢!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于是问道:“那人是谁,现在哪里?”

    ......

    这间涮锅店分上下两层楼,楼上被分隔开了一个个雅间,是专门面对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的。

    店伙计将他领到楼上角落的一个雅间,只将门推开一条缝便退下去了。

    “这里面会是谁呢?”杨牧云心中暗自嘀咕,但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王......王爷,是你?”杨牧云吃惊的张大了眼睛,雅间中坐着的人居然是郕王朱祁钰。只见他身着暗红色流云蝙蝠暗纹直褂,边角以两指宽暗金色锦绒滚边,外头罩着一件酱色缎貂皮袍,头鸦羽般的乌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还是那样的风流倜傥。

    “请坐!”朱祁钰冲着他淡淡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

    “谢王爷!”杨牧云向他作了一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顿酒早就应该请你的,”朱祁钰端起酒杯,向着他遥遥一祝说道:“也是我失礼,直到今日才好好坐在一起一聚,还望你不要怪我!”

    “王爷言重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杨牧云双手碰杯遥相一敬,“让王爷这般相待,真是折煞小人了。”

    “本王每日派人去城门口打探你到来的消息......”朱祁钰伸手拈起酒壶想要给他斟酒,杨牧云赶紧起身接过先满了他面前的酒杯,尔后再给自己斟酒。

    朱祁镇笑了笑,续道:“直到今日才候到了你,不容易呀!”

    “小人何德何能,让王爷如此相待,真是惭愧......”

    “来,尝尝,”朱祁钰夹了一片涮好的羊肉放到他碗里,“这可是上好的塞外羔羊,肉质鲜嫩肥美,没有一点儿膻味儿。你在江南的时候一定吃不到吧?”

    “多谢王爷。”

    “你不用一口一个谢字,弄的你我之间都生分了,”朱祁钰的目光看着他道:“说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你,本王又如何坐在这里跟你把酒言欢?”

    “王爷......”杨牧云的脸色有些惶恐,“这都是我做臣子的本分,您这样说可折杀小人了。”

    “杨公子慎言,”朱祁钰看了看他,“你是皇上的臣子,本王也是。你切不可再说出如此糊涂的话了。”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杨牧云闭住嘴不再言语。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挑在此刻请你喝酒,”朱祁钰两眼盯着他一字字道:“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机会了。”

    杨牧云一惊,迎着他的目光道:“王爷怎么这么说,难道您是碰到什么难事了么?”

    朱祁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淡然的说道:“或许是好事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把杨牧云都听糊涂了。

    “你从来就不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么?”朱祁钰嘴角弯出一抹笑意,笑得有些苦涩,“为什么整个京城只有我一个王爷?”

    事涉皇家私密,杨牧云只有默默听着。

    “我大明的皇子封王后必须得就藩外地,不得在京城停留,”朱祁钰道:“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够例外,除非他死了......”

    “王爷......”杨牧云忙道:“您切不可说如此不祥的话,圣天子在位,温

    厚慈和,王爷又怎会有杀身之祸?”

    “你认为皇上会杀我?”朱祁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玩味,“我如果手握重兵,称雄一方的话,或许会,但我孑然一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没有任何危害,他杀我做什么?”悠悠长叹一声:“到明年,我就整二十岁了。而那时,皇上应该也已经有皇子了。”

    杨牧云恍然,他见过周妃,知道她有了身孕,算着日子应该也快生产了,如果诞下一个男婴的话,那将是皇帝朱祁镇的皇长子。

    看着他脸上不住变化,朱祁钰道:“你也想到了吧,周妃娘娘快临盆了,御医说看胎相应该是一位皇子。如果真这样的话,明年开春后本王便要离开京城了。”

    “王爷这么说,难道皇上下明旨了么?”杨牧云问道。

    “何须皇上下旨,”朱祁镇道:“我自上表便是,等皇上下旨撵我,不是让皇上背上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么?我这做臣弟的怎能让皇兄为难?”

    “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杨牧云劝道:“不会是王爷所想,再说皇上只有您这一个王弟,怎好将你发往外地就藩。”

    “你不知道,”朱祁钰摆摆手,“把本王留在京城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原先的说法是皇上年幼,留本王在这儿给皇上做个伴......可太皇太后薨逝后,皇上已经亲政,孙太后也没提过让本王就藩的事,”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这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皇上没有子嗣,把本王留在京城,实际上是作为一个储君......”

    “当啷——”杨牧云刚端起的酒杯滑落到桌上,酒水溅了半个桌面。

    “王爷,你喝醉了......”杨牧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怕了?”朱祁钰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放心,这些话出的本王之口,入的你耳,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王爷对小人倒是信任得很。”杨牧云苦笑。

    “你虽然也挂着一个锦衣卫的身份,但本王并不怕你拿办。”朱祁钰笑笑,用筷子敲了敲铜锅,“光顾着说话了,吃菜,吃菜......”

    杨牧云:“......”

    “本王听说湖州紧邻太湖,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江南数得着的富庶州府呢!”朱祁钰眼神一挑似重还轻的说道。

    “那是当然,在湖州很多人都经商,大明建国之初的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便是我们湖州府人。”杨牧云边吃边道。

    “听说你岳丈是当今湖州第一豪富,此话可真?”

    “小人的岳丈经商有成,不过在湖州像他这样的人物还有很多,”杨牧云抬起头眼珠子一转,“不知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朱祁钰悠然一笑,“就快离开京城了,多打听点儿地方,如果知道哪个地方好的话,本王可以奏请皇上,把本王藩封到那个地方去。”

    “王爷倒是好盘算,”杨牧云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爷如果就藩的话,柳姑娘会随同你一起去么?”

    朱祁钰闻听一怔,放下手中酒杯说道:“她说过,今生和本王不分离的,本王就藩,她是一定会跟去的。”

    “是么?”杨牧云微微一笑,“那个女人可不简单,王爷还是防着她些好。”

    “本王要防她什么?”朱祁钰奇道:“难道本王这里有什么她值得图谋的吗?”

    “小人不知,不过柳云惜是个不甘于平淡的人,”杨牧云一脸认真的说道:“要她放弃京城的繁华去随你到外地就藩,我看不可能。”

    “所以本王要争取去一个繁华富庶之地,”朱祁钰轻叹一声,“她既然要跟着本王,本王总不能委屈她了。”

    杨牧云心中暗叹,“那女子心怀大志,可不是你所能了解的,恐怕你出京之日,就是她与你这个郕王爷的分别之时......”思虑再三,这些话也没有宣之于口。

第四百九十二章 春威难折

    两个失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着边际的话,倒似越来越投机。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正喝得高兴,突然几名身着劲装的汉子推门而入,把杨牧云吓了一跳,伸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谁知来人向着朱祁钰齐齐躬身一礼,“王爷......”

    “你们来干什么?”朱祁钰的脸黑了下来。

    “王妃让小的们前来请王爷回府。”当先一人恭恭敬敬说道。

    “知道了,”朱祁钰沉声说道:“等一会儿本王自会回去。”

    “是——”几人齐声应道,然后立于一旁,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朱祁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酒杯在桌案上重重一顿,正待发作。杨牧云起身向着他施了一礼,“王爷,天色已晚,小人该告辞了。”

    “哎?”朱祁钰摆手说道:“杨公子,你我好不容易在此相聚一回,得好好喝他一个痛快呀!不要走,再喝上几杯......”

    “王爷......”杨牧云垂首道:“小人自回到京城后还未往家中一趟,恐家人担心,他日有暇,由小人做东,跟王爷再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

    见他态度坚决,朱祁钰便不再强言挽留,遂淡淡一笑,“那说好了,改日你可一定要请本王。”

    “一定,一定,”杨牧云再三出言保证,“小人绝不敢失信的。”

    朱祁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冲着旁立的那几人沉声说了句:“走,回府!”

    ......

    杨牧云目送朱祁钰出门后,又在雅间中停留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下得楼来,突见一正在吃涮锅的食客立起身来,向他躬身说道:“大人......”

    此人身材奇高,又兼肩宽背厚,把杨牧云的去路堵了个严实。

    杨牧云被惊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是莫不语,不禁笑骂道:“你个夯货,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俺一直在这里等大人,”莫不语说道:“总算把大人等来了。”

    “哦?”杨牧云向桌上看去,满桌的菜蔬和鱼丸肉片都已吃得七七八八了,遂笑道:“你在这儿倒挺不错的,有吃有喝......”话音一凝,目光落在饭桌对面的一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长相很可爱的少女,髻挽双鬟,穿一身湖绿色的袄裙,见他的目光看来,便起身甜甜的一笑,“杨公子......”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杨牧云的眉头一拧,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柳云惜身边的贴身婢女蓉儿。

    “婢子奉小姐之命在此专门迎候杨公子。”蓉儿向着杨牧云福了一福。

    “你们小姐也在这里么?”杨牧云的目光向四处扫去,想在一楼的食客中搜寻出柳云惜的踪影。

    “我家小姐不在这儿呢?”蓉儿掩嘴一笑,盈盈转身,“杨公子请随我来。”侧目瞥了莫不语一眼,“莫爷若还没吃饱的话,还请继续慢用。”

    “唔......”莫不语手足无措的向杨牧云看去。

    “真是一个吃货,”杨牧云肚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难得蓉儿姑娘她请客,你要不把满桌子的菜吃完的话,不亏了吗?”

    莫不语一愣,“大人说的是。”坐下来接着大吃大嚼起来。

    杨牧云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冲蓉儿说道:“蓉儿姑娘,我们走吧。”

    ————————————

    涮锅店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蓉儿上前一掀马车的帘帷,对着杨牧云笑道:“杨公子,请!”

    杨牧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红毡毯,温暖如春,甫一进去杨牧云便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息,让人熏然欲醉。

    柳云惜斜梳一弯月髻,穿一身玫瑰粉绕领缠枝花卉的对襟圆领褙子,状态慵懒的斜倚在一个靠垫上,见杨牧云进了来,冲他嫣然一笑,直了直身子,伸出纤纤玉手从一个红

    泥小炉上提起一个青花茶壶,将黄绿色的茶水斟入一个碧玉茶盅里,双手轻举,语音娇柔的说了一句,“杨公子,请用茶,这可是上好蒙顶甘露,对解酒的效果是很好的。”

    “多谢柳姑娘,”杨牧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道:“柳姑娘,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有不妥,杨某还是先行告退,柳姑娘若有什么话要问杨某的话你我改日换个地方再叙......”说罢正欲转身。

    “杨公子......”柳云惜叫住了他,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道:“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杨公子是不敢见我,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呢?”

    “柳姑娘,”杨牧云目不斜视,“王爷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却与我相处于暗室,说出去恐对你我都不好。”

    “你怎知他对我情深意重,莫非你方才和他的谈话中提起我了?”柳云惜眸波一转说道。

    “这......”杨牧云一时语塞。

    “杨公子,”柳云惜的目光盯着他道:“我柳云惜并不属于某一个男人,你我之间不必忌讳,坐吧!”

    杨牧云踌躇了片刻,方挨着门边坐了下来。

    “此次一路征战可好?”柳云惜微笑着问道。

    “好,非常好,”杨牧云很郑重的点了下头,“能够活着回来的感觉已足够好了。”

    柳云惜笑了,“杨公子福大命大,经此一役,前途当不可限量。”

    杨牧云一笑,“你我之间就不用再客套了,想问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杨公子快人快语,倒显得小女子不够坦率了,”柳云惜的眸子凝视着他道:“你跟王爷都说了些什么?”

    “柳姑娘想知道些什么?”杨牧云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谈天、说地、叙旧......还有话别。”

    “话别?”柳云惜的眸子霎了一霎,意在询问。

    “王爷没跟你提过么?”杨牧云道:“他可能就要离开京城了,到那时杨某再想见他就不容易了,所以王爷特招杨某来此一叙......”

    “他要走,去哪里?”柳云惜讶异道:“为什么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

    “或许王爷不想你为他担心吧,”杨牧云道:“大明的藩王是不能留京的,迟早都要去皇上藩封的属地去,王爷也不能例外。”

    “可王爷说他自己留京是先帝的遗诏,是不用藩封外地的。”

    “此一时彼一时,”杨牧云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道:“先帝只有皇上和王爷两个皇子,皇上还没有子嗣,太皇太后为大明社稷计,自然不会放王爷轻易离京,可现在太皇太后早已薨逝,周妃即将临盆,据太医说是个皇子,如此一来皇上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子嗣。王爷再留在京师有些不太合适了......”说到这里顿住不语。

    “你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矫先帝的遗诏,为的是把王爷当成大明实际上的一个储君?”柳云惜秀眉微蹙问道。

    “应该是这样,”杨牧云续道:“大明皇位的继承关乎天下的安危,太皇太后她不得不慎重。如果皇上真有了皇子,王爷就不能再留京了......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等周妃一诞下皇子,那些言官御史们就会纷纷上折子,敦请皇上将王爷藩封出去。所以王爷他现在心情很是不好,把我叫来一是叙旧,二是一舒心中的苦闷。”看了柳云惜一眼,“王爷他还想带你离京,但不想苦了你,因此想打听一个富庶的地方先上奏给皇上,这样就可以占据主动了。”

    “难得王爷他有心,”柳云惜咬了咬嘴唇,“如果周妃生的不是皇子的话,王爷是不是就可以继续留在京师了?”

    “当然,”杨牧云说得很肯定,“国无储君,社稷不稳。”

    “那就好,”柳云惜脸色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王爷他既不想离京,那我就尽力帮他留在京城便是了。”

    “你......你可不能乱来。”杨牧云面色一变,目光盯着她道。

    “你放心,”柳云惜看着他笑道:“王爷待我这么好,我是决

    计不会害他的。”眸波一转,“你既已回了京,不去见见紫苏妹妹么?”

    “她......她还在?萝院么?”一提起紫苏,杨牧云心头一热,期期艾艾的问道。

    “她不在那里还能在哪儿呢?”柳云惜轻笑一声,“像我和她这样的人自然是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可又怕男人对自己不好,还怕受到正室的欺压,原来手头的那一摊生意自然不能轻易的丢了......杨公子,你不会怪她吧?”

    “不,不,”杨牧云忙道:“只要她过得开心,她做什么,我自然不会过问。”

    “她现在管着教坊司,还住在?萝院那里,可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柳云惜缓缓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可怜她还是一个姑娘家的身子,身边带着一个孩子......”

    “圣文?圣文一直养在她那里么?”杨牧云脸露一丝诧异之色问道。

    “怎么?你认为她的身份不配给你养孩子么?”柳云惜的目光一凝,有些不悦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牧云微一沉吟说道:“我还以为她不再养那个孩子,把他给送人了。”

    “杨公子真是妙人,”柳云惜秀眉一竖,哂笑道:“你把紫苏妹妹看成什么人了,你既然已认了他做自己的孩子,紫苏妹妹就会一心一意待他如己出,岂有再送人之理?我们虽然都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人,可也不会去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柳姑娘,你......你误会了。”杨牧云结结巴巴的道。

    “我误会?”柳云惜嗤笑一声,脸色一寒说道:“你跟紫苏妹妹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吧?为什么她直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你就如此轻贱她,连碰都不碰她一指么?”

    “你......你怎么知道?”杨牧云愕然。

    柳云惜冷笑不语,稍顷方道:“你现在准备去哪里,是你的原配夫人那儿,还是随我去?萝院?”

    “我......我......”杨牧云语塞。

    “你们这些虚伪的男人......”柳云惜暗暗摇头,遂道:“好,我也不迫你,你是紫苏妹妹的男人,原也轮不到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你这就下车,好好想一想吧!”话说到最后开始下逐客令了。

    杨牧云默默的选择下了车,随着一声马鞭声响起,车子发出辚辚的响声驶向远处。

    “大人......”莫不语不知何时从涮锅店里出来到了他身边。

    “你吃饱了?”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问道。

    “唔,饱了。”莫不语拍拍自己的肚皮,还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那你把咱们的马都牵过来吧。”杨牧云吩咐道。

    “是,大人。”莫不语转身时又问了一句,“大人,咱们接着去哪里?您府上么?”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杨牧云翻了翻白眼呵斥道:“这么晚了,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啊?”莫不语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这都到家了......”见他脸色不善,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

    紫禁城谨身殿,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章。

    “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要求见皇上。”一名小太监进来向他禀道。

    “哦?”朱祁镇的眉毛挑了挑,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龙案上,“宣他进来。”

    “宣——,兵部右侍郎于谦觐见!”小太监跑到殿外尖着嗓子喊了一句。

    于谦身穿大红官服,头戴双翅纱帽快步走入殿中,来到皇帝的御案前约摸两丈远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臣于谦叩见皇上!”

    “平身——”朱祁镇的声音不高不低。

    “谢皇上!”于谦站起身来。

    “于大人,你可总算是来了,”朱祁镇看着他唇角微微一翘说道:“朕盼你盼得真是望眼欲穿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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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举人杨牧云因缘际会,踏入官场,诛除叛逆,扫荡蛮荒,与大明天子结下深厚的君臣缘分......大明正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正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正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