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见安南王
杨牧云飞身追去,神师的身后忽然升腾起一团雾气,他脚步一缓,待雾气散去再看时,神师的身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牧云又追了一阵,却始终没有发现神师的踪迹,只得作罢。
“牧云,”这时郑玉追了上来,一脸的关切之色,“你没事吗?”
“我没事,”杨牧云扼腕叹道:“可惜让神师给跑了。”
“跑就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见杨牧云安然无恙,郑玉放下心来,劝道:“要抓住他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他的徒弟们已被我们全部捉住了,要想打听他的行踪,拷问他们就是。”
“唔,”杨牧云有些意外的问道:“他的徒弟们没能逃走么?”
“一个都没漏网呢!”郑玉吃吃笑道:“他们在上面都争着要先下去,结果没有一个得逞。”
杨牧云默然,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神师的弟子们把这个劣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神师丢下他们自行下去了,他们自然不会为了师兄弟而牺牲自己逃生的机会,这就好像放在竹篓里螃蟹,不用盖盖子亦不必担心它们会逃出来,因为一旦有一只螃蟹向上爬时,它的同伴都会把它拉下来。神师的弟子就如同竹篓里的螃蟹,争先恐后想要自己脱险,结果一个都没走成。
梭温和神师率领澜沧战士们自密道入谷时,就放松了对杨牧云的看管,阿虎趁这个机会救了他。缠在杨牧云身上的蛇比较棘手,可难不住阿虎这个自幼在丛林中长大的人。
杨牧云一脱去绑缚便来到了神师第一次带他入谷的那面峭壁下,不想真的等到神师从这里逃脱,可最后功亏一篑,让神师逃了。
经过一晚上的厮杀,到天明时,谷内的打斗声渐渐的止息了。一万多澜沧战士全军覆没,连梭温都没能逃脱,他身披数处重创被俘,麾下的战士们大部战死,少部分被俘,场面极其惨烈。
通过这一战,郑可不但一血前耻,而且消除了后患。
梭温眼睁睁的看着数倍于己的安南官兵围杀自己的部下,怎么也想不通谷内从哪儿冒出来数万的安南军队。
郑可之前率领五万人出谷不假,可他们都是身穿安南军服的存盆民众,而真正的安南军队都在谷内埋伏起来,静等着对手出现。
战争就是这样,谁能把对方算计进去,谁就真正把握住了胜利。
索朗再次被俘,这回郑可没再对他客气,将他关进了木笼囚车中,与梭温一起槛送回京。
一路上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经过十数日的奔波,到了上福县境内,离安南都城东京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一支骑兵远远驰来,马上骑士盔明甲亮,看起来非一般军士。
郑玉对杨牧云低声道:“他们是王上身边的近卫军。”
“哦?”杨牧云惊讶的问道:“王上知道侯爷到了吗?为何派近卫前来。”
郑玉未及回答,那队骑兵已到了近前。
“县侯郑可接旨!”当先一人尖着嗓子喊道,原来是一名太监。
杨牧云见那太监穿着浅蓝色的袍服,服饰与大明的太监大同小异。
郑可连忙下马,上前紧走几步,躬身道:“臣郑可接旨!”
“县侯不必多礼,”太监微微一笑说道:“杂家传的是王上的口谕,王上已出了宫,在南门外亲自恭迎县侯。”
“王上亲自来了么?”郑可一惊。
“正是,”那太监说道:“县侯可不能太过慢待,让王上等急了呀!”
“是是,臣郑可遵旨!”郑可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待太监和近卫们走后,郑可忙让人拿他的袍服来,穿戴停当后才重新上马。
“你们都留在这里,”郑可吩咐众将,“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移动。”
“是——”众将齐声应道。
“阿爹,”郑玉问道:“您是打算自己过去吗?”
“嗯。”郑可一脸凝重的点点头。
“阿爹,”郑昭说道:“我随您一起过去吧?”
“你在这里给我老实待着,”郑可瞪了他一眼,“瞧你这一身打扮,想要过去惊了王驾么?”转向郑玉,“阿玉,你和牧云带几人随我一同前去。”
“是,阿爹。”
“记住,卸下你们的盔甲,”郑可叮嘱道:“另外,兵器也不要带了。”
......
“你见过这位安南王么?”路上,杨牧云低声问郑玉。
“嗯,”郑玉微颔螓首,“王上大概有三十多岁吧?相貌很是文雅,对人说话也很是和气......对了,到时你跟着我一起行礼数,千万不要抬头去看王上。”
“这个我省的。”杨牧云淡淡一笑,心说我也是在皇宫大内呆过的,这些礼数我都懂。再说皇上我都见过了,一个区区安南王我稀罕盯着他看么?
策马正行间,忽然见郑可一勒马缰,从马上一跃而下,缓步向前走去。
杨牧云抬头看去,远远的只见一条青灰色的城墙下,影影绰绰的好似站着不少人。
“快下马,”郑玉低声对杨牧云说道:“随我一起跟着阿爹。”
两人飞身下马,一左一右跟在郑可的身后。
离城渐渐的近了,一扇高大的城门前,人影憧憧,旌旗飞舞,一个黄罗伞盖下,一身穿黄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昂然而立。
郑可垂首向那人径直走去。在离他还有数丈距离时,一躬跪倒在地,“臣郑可叩见王上。”
“他便是安南王黎元龙么?”杨牧云偷眼轻瞄了一下,这位安南王身穿的是橙黄色四爪蟒袍,虽同样是黄袍,颜色要比大明皇帝的要暗一些。他年纪应该还不到四十岁,个子不高,长得慈眉善目,颔下三绺长须,看起来远不像他的名字那样霸气。
“还愣着干什么?”郑玉手肘轻轻捅了一下他,“快跪呀!”
“唔......”杨牧云微怔了一下,和郑玉一起在郑可身后跪下。
“县侯,”黎元龙一脸微笑着上前,伸手将郑可一把扶了起来,“县侯一路征战辛苦,孤时刻挂念着你呀!”
“臣何德何能,”郑可垂首说道:“敢劳王上亲自出迎?”
“哎?”黎元龙说道:“县侯乃国之干城,又为大越立下了不世奇功,要不是下面的人讯息传得晚了些,孤定当迎出二百里......”
“王上言重,微臣不敢,微臣不敢......”郑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微臣实在是当不起呀!”
“县侯若是当不起,我大越就无人敢当了。”黎元龙身后一身穿绯红袍服的官员说道。
杨牧云见他一张圆圆的脸,一双眼睛微眯,目中精
光闪烁,颔下胡须稀疏,年纪与郑可差不多。
“他就是阮炽。”郑玉对杨牧云低声说道。
“阮相国,”郑可目光一闪,“你这话不是将我郑可置于火上烘烤么?”
“县侯,”阮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上都说了,县侯功勋盖世,无人能出其右。我大越没了谁都行,要是没了县侯,这天恐怕都是要塌了。”
郑可脸色一变。
“好了好了,”黎元龙说道:“相国也并无恶意,县侯不要放在心上,孤已在宫中置办了酒宴,专等为县侯接风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牧云,“此人有些面生,是县侯新招的护卫吗?”
“呃,王上,”郑可介绍道:“他叫杨牧云,是微臣在化州新晋招募的扈从。”
“嗯,”黎元龙点点头,朝杨牧云说道:“你站起身来让孤看一看。”
“是——”杨牧云起身应道,微微将头抬高了些,仍然垂眉敛目。
“果然是一表人才,”黎元龙颔首道:“杨牧云,你是哪里人呐?”
郑可一惊,正待替他答话。杨牧云神色淡然的先开了口,“小人是大明浙江行省湖州府人氏。”
“哦?”黎元龙眉毛微挑,并未显露出太过惊讶的样子,“你是明人,为何到我大越来了,而且又投到县侯的帐下?”
“王上,此事说来话长......”杨牧云道:“郑侯爷为人忠义,小人很是敬佩,能投到郑侯爷帐下效命,是小人的福气。”
“很好,”黎元龙瞥了郑可一眼,“县侯威名远播,连远在大明的人都知道了,真是大振我大越的国威呀!”
“王上,微臣愿为王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郑可躬身说道。
“县侯,”黎元龙笑着轻轻拍了拍郑可的肩膀,“你的忠心孤知道,不必如此言重。”顿了顿,“不知孤能否沾一沾县侯的福气,让他效命于孤呢?”
郑可一怔,还未想出如何答话,就听杨牧云说道:“郑侯爷是王上的股肱之臣,小人效忠于侯爷便是效命于王上。”
黎元龙目光一闪,身后的阮炽又开口说道:“侯爷为王上招揽天下之才,乃是王上天大的福气呀!臣恭贺王上!”
郑可也忙道:“臣之忠心唯天可表,请王上明鉴!”
“嗯,好,很好!”黎元龙朗声笑道:“尔与孤君臣一心,我大越当兴呀!”一把揽住郑可的手臂,“县侯,孤与你一同进城!”
“不可不可,”郑可连连躬身说道:“微臣当与众臣僚一起恭请王上入城,要是有丝毫僭越,臣万死莫赎呀!”
眼见郑可不肯移动半步,黎元龙一笑,松开了手,昂然转身向城门走去,郑可退到群臣当中,与阮炽并列,在黎元龙身后亦步亦趋。
仪仗队鸣号开道,黎元龙坐上十六人抬的大轿,在近卫军的护卫下,群臣的伴随中入了城。
杨牧云也松了一口气。
郑玉看着他笑道:“王上要你跟着他,你为什么不答应?”
“刚才的情形可是凶险之极,”杨牧云说道:“王上一直试探侯爷,要是侯爷在群臣面前露出了丝毫不臣之心,王上就可当众将他拿下。”
“你真的看出来了吗?”郑玉眨眨眼。
第六百一十七章 璐芳园内
“这可是一位极厉害的人物,”杨牧云叹道:“论心机,这位安南王可比远在北京城的那位大明皇帝要深沉多了。”
“我倒是觉得王上挺和蔼的,”郑玉道:“倒是那个阮炽可恶得很,在王上面前一再煽风点火......”
“没有这位安南王的暗中授意,他一个做臣子的安敢如此?要知道在君王面前随口插言可是天大的忌讳,阮炽在官场浸淫已久,这个规矩他安能不知?”杨牧云摇摇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是太年轻了。”
郑玉啧啧了几声,不服气的说道:“你年纪很大么?还不是与我一样也不过十六岁。”
杨牧云微微一笑,没有辩驳,他虽与郑玉一般年少,可见识比她要强得多了。毕竟在大明官场里没有白待,安南是从中华独立出来的,其文化与大明一般无二,官场规矩自然和大明大同小异,安南君臣的言行举止所代表的含义杨牧云这个内行人又如何看不出。
眼见安南君臣都入了城,杨牧云与郑玉也跟在后面入内。
安南都城东京是古代中国的交州,后在五代宋时安南脱离中国,李朝的开国君主李公蕴将交州城改为升龙城,之后安南的历代王朝都以此为都,大明太宗皇帝收安南为交趾,改名为东关,黎利复国后又改为东京。
杨牧云进城后感觉这里的建筑布局与大明的城市一般无异,若论规模自是比不上大明南都与京师,但比大明的一般州府要大一些。
可能是地域偏南,这里到处一片苍翠,城里湖泊处处,给杨牧云恍然一片江南水乡的感觉。
安南的百姓夹道欢迎,他们争相一睹君王与大臣的风采,城内一片人山人海,杨牧云粗略估算了一下,像东京这样的安南都城人口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牧云,”郑玉的眸子朝杨牧云霎了霎,“我们这里比起大明的京城如何?”看来这小妮子的优越感还挺强,竟然拿安南这个小国的都城与大明天朝的京城相比。
“还好吧,”杨牧云淡淡一笑,“这里看起来跟我的家乡湖州府差不多。”
“什么?”郑玉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湖州府有那么大么?”
“嗯,”杨牧云点点头,“湖州府不算大,浙江省城杭州和南都金陵都比湖州府要大得多。”
郑玉吃惊的瞪大了眸子,微摇螓首,“我不信,你这人就喜欢夸大其词。”
杨牧云无奈的笑笑,“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如果你亲自去看看就知我所言非虚了。”
“你来自自诩天朝的大明,一定认为我们是荒僻的蛮夷之地了?”
“我可没这么说,”杨牧云目光一扫围观的安南民众,“至少他们带给我的感觉就与在大明一样。”
“唔......”郑玉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就是一样这里也不是大明,你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的,是么?”
杨牧云没有回答,一指前方一座高高耸立的青白色石塔问道:“这塔建得好高,不知叫什么名字。”
“这是宝天塔,”郑玉说道:“是李朝时修建的,距离今天大概三百年了。”接着颇为得意的说道:“你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塔,是吧?”
杨牧云笑笑,比起开封府的天清寺繁塔,这座宝天塔就如小巫变大巫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以免再打击到这位自我感
觉良好的安南少女的自尊心了。
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大宏伟的建筑,据郑玉讲这就是安南王城了。
杨牧云是从南门进的王城,与大明不同的是,安南王城的城墙与城门是用青色条石砌成,而非红砖和黄色琉璃瓦。从墙缝中满布的苔藓看,这座王城已很有些年头了。
一入王城,杨牧云就发现这里戒备森严,满布王宫禁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和郑玉被挡在了宫城的端门外,守卫端门的禁卫将官给出的理由是四品以下官员非王上召见不得入内。
可眼看着阿爹进去,郑玉毕竟有些不放心,与宫门的禁卫将官争执起来。
“我们是郑侯爷的贴身护卫,”郑玉没有表露自己身份,“为何不能随侯爷进去?”
“这里可是王宫大内,”禁卫将官毫不客气的说道:“官员觐见王上还须带护卫吗?”
“你......”郑玉气极,还欲再说。却见那将官乜着眼笑道:“小姑娘,你脸上带着这个面具倒是挺有趣的,是不是自己长得丑,怕见人?要不这样,你把面具摘下来让本将军看一看,要是满意了,再放你进去,怎么样?”
郑玉大怒,“呛——”的一声剑刚拔出一半就被杨牧云阻住。
“小姑娘生气拔剑了,”将官抚掌笑道:“你们谁陪她玩玩?”目光向一众禁卫士卒看去。
“她要是把面具摘下来,我就跟她比比。”一名禁卫笑道。
“别理他们,快走!”杨牧云不由分说,拉起郑玉转身就走。
听着身后一片哄笑声,郑玉一咬银牙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们?要不是你拦着,我就要他们好看。”
“然后呢?你要真敢这么做,今天就休想离开这里了。”杨牧云低声道:“王宫大内岂是任人撒野的地方?你这不是给侯爷惹乱子么?”
“我......”郑玉一跺脚,只得生生把胸中的怒气咽了下去。
“侯爷没带你进过王宫么?”杨牧云见她冲动的样子,有些奇怪的问。
“没有,” 郑玉微摇螓首,“王上来过我们家一次,他对阿爹说话很和气,对我态度也很好,却不成想他底下的人这样混账!”她忿忿的道。
“难怪......”杨牧云微微一笑,这位侯府大小姐见过的真正大世面还不多,怪不得按捺不住。“大小姐身份高贵,何必跟这些人致气呢?”他劝道。
“也是,”郑玉眸光一转,“这些腌臜泼才,本小姐才懒得理他们呢!”微顿了一下,“牧云,你跟我回府见见我阿娘,她见了你一定会很喜欢呢!”
“呃......”杨牧云的脸色微动,脚下的步子却慢了。
“牧云,”郑玉又问:“我阿爹进去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吗?”
“应该不会,”杨牧云说道:“侯爷为人谨慎低调,再说他刚立了大功回来,王上又怎么会立即为难一位大功臣呢?”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郑玉道:“就怕阮炽和他的党羽在酒宴上对我阿爹发难,到时王上又偏向他们......”
“不会的,”杨牧云安慰她道:“侯爷的分寸一向拿捏得很好,必不会给那些人发难的机会,大小姐放心好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王城南门前。
只见一位身穿深蓝色袍服的老太监满脸堆笑的走上前来问道:“请问谁是大明来的杨牧云杨公子。”
“我就是,”杨牧云向他施了一礼,“请问公公有什么事吗?”
“王上想要见杨公子,”老太监笑着说道:“公子请随杂家来吧!”
“哦?”杨牧云和郑玉互相对视了一眼,“王上不是和群臣一起宴请郑侯爷吗?”
“杨公子说的不错,”老太监道:“王上和诸位大人正在至敬殿宴饮,特命杂家带杨公子去潞芳园等候,”说着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杨公子,请吧!”
“唔,公公请!”杨牧云无奈,只得转过身。
郑玉也随他转身欲要举步,却被老太监拦住。
“王上吩咐了,”老太监笑脸一收说道:“只命杂家带杨公子一人,姑娘还请止步。”
“公公......”郑玉刚想开口,却见杨牧云对她说道:“既然公公这么说了,大小姐还是留步吧,”压低了声音,“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侯爷他也不会有什么事,大小姐万事要冷静,千万不可冲动!”说着向她拱了拱手,扭过身与老太监去了。
......
杨牧云跟随老太监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转入一道角门,眼前出现一个湖泊,碧波漾漾。两人沿着湖边的小径来到一座飞檐斗拱的殿宇前,老太监向守在殿宇门前的两名禁卫微一点头示意,两人便打开殿门。
“杨公子,请——”老太监并不动步,而是说道:“王上宴饮完毕就会过来,还请杨公子入内等候。”
“呃,有劳公公了。”杨牧云拱手一礼,便举步入内。
刚一进门,就听后面“嘎吱——”一声,两扇门板合上了。
杨牧云一怔,停住了脚步。
殿内静静的,没有一人,墙角的兽鼎香炉发出袅袅的香烟,面前是一扇黑漆镶嵌山水人物的大屏风。杨牧云不敢乱走,便在屏风前站定,心中不禁思潮澎湃。安南王黎元龙为何让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呢?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些忐忑。
自打那场飓风把自己吹到安南国的海岸,他便开始了一连串的安南国冒险之旅,直到今日来到安南的都城东京,站在这里。郑可与黎元龙君臣之间有些嫌隙,他是知道的。自己会不会就是因为这种嫌隙而被带到进来?按理说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小到不可能引起黎元龙的注意,可黎元龙偏偏注意到他了,而且还问了他一些话,待问到他是大明浙江行省湖州府人时,这位安南王的脸上并没有太过惊讶的表情,好像是早已知道他身份似的。不对,杨牧云忽然有些明白了,郑可的军中一定安插着朝廷的密探,他们会把能打听到的一切暗地里禀报给黎元龙。
在郑可的大军离东京还有好几十里的时候,黎元龙便已率领群臣迎候在城门外了,可见他对郑可大军的进程了如指掌。这样的一位君王决不像他斯文慈善的表象那样简单。杨牧云微微眯起了眼,目光落在了黑漆屏风上,屏风上的图画似乎并不是一般的人物画,而是打仗的图画,从画面上交战双方的装束上看,一方自然是安南军队,而另一方......杨牧云的双眉一挑,他看得分明,另一方穿的是红色鸳鸯战袄,竟然是大明的军队。
第六百一十八章 王语深意
上面的图画自然是安南军大胜而明军大败,明军落荒而逃,安南军直追至海边,明军登上船只从海上溃逃。
杨牧云听紫苏说过,他的父亲陈智就是佩征夷将军印镇守交趾,后因兵败,不得不撤出交趾。心下一阵感叹,大明真成四战之地了,北方御鞑虏,南方平蛮夷,东边又得时时提防海上来的倭寇。
“南京靖难庙堂登,征服夷蛮霸业成。遣使西洋邦列国,迁都北地创中兴。典修文治追唐室,疆拓军功赛汉廷......”杨牧云念起了太宗皇帝朱棣的诗。
“伟略雄才千古帝,昌平皓月照长陵。”屏风后一人朗声念出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
一人自屏风后信步而出。
“王上......”杨牧云慌忙向来人深深一礼。
“不必多礼,”黎元龙呵呵笑道:“太宗皇帝的气魄非常人可比,所作诗文雄浑豪迈,孤也经常念诵呢!”
“小人在此胡乱吟诵,还望王上恕罪!”
“不妨事,不妨事,”黎元龙看了他一眼,“杨公子如此才气,在大明定是考过功名吧?”
“惭愧惭愧,”杨牧云说道,“小人只中过一举人,倒是让王上见笑了。”
“哦?”黎元龙抚了抚颔下长须,目光一闪,“杨公子如此年轻已高中举人,很是难得,难道不想更进一步,到大明的京城参加会试么?
“小人才识浅薄,中了举人已属侥幸,中进士那是不敢奢望了。”杨牧云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胡诌道。
“杨公子何必过谦,”黎元龙笑道:“年轻才俊当意气风发,又岂能蜗居一隅,孤的国家太小了,恐难以施展杨公子的才华呀!”
“小人不过大明一白丁而已,当不得王上如此抬举。”
“英雄不问出身,想当初大明的太祖皇帝不也是平民出身么,打下偌大一座江山,”黎元龙道:“真是让人敬佩呀!”
“太祖皇帝应运而生,解民于倒悬,集天下豪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岂是小人所能比得的?”
黎元龙轻轻一笑,“杨公子舍却大明来到我大越,投效在一异邦臣子的麾下,不嫌屈才么?”
“小人乃一布衣,不过身负微弱功名而已,在大明实不足恃,”杨牧云淡淡说道:“在此能得郑侯爷看重,由是感激,遂许驱驰以报知遇之恩。”
“唔,好好,”黎元龙点点头,“知恩图报,君子也。郑侯能得大明来的贤才,孤也很是替他高兴啊!”目光转向屏风,“当年先王不得已与大明发生龃龉,进而兵戎相见,由是开创大业,杨公子怎么看?”
杨牧云微微一笑,“当年安南胡氏篡位,致使陈氏遗孤哭于皇阙,太宗皇帝震怒,遂发天兵以讨安南,安南父老无不响应,一路势如破竹,擒胡氏父子押往京都。安南百姓感念天恩,遂陈情安南本是中华地,求并于大明,这才有设立交趾布政使司一说。后黎氏兴起,大明退出交趾,也是天意了。”
“唔......”黎元龙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脸露惊讶,“杨公子的见识却是不凡,孤真是没想到呀!”
“小人胡言乱语,王上不要见怪。”
“郑侯能看重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黎元龙目光一闪,“现在大明欲对我大越如何,还请杨公子不吝赐教!”
“不敢,”杨牧云垂眉敛目道:“此乃朝廷大事,小人一介
白丁,如何知晓?”
“杨公子从大明来,一定能够风闻一些关于我大越的事,”黎元龙说道:“你只管说,孤决不介怀。”
“皇上一心想要如何对付塞外的蒙古诸部,还有平定西南的麓川,安南的事倒真没提过,”杨牧云心中暗道:“不过看样子皇上对安南的印象也一定好不了。”
明军退出交趾后,对安南新立的黎氏政权一直不予承认。这就加深了安南自身的不安全感,除了暗中策动大明内部的叛乱势力以外,便是不停的四处征战,征占城、伐存盆,不断拓展疆土,扩大对周边部族的影响力,以抵消大明对他们的影响。但即使这样,黎元龙心中还是不胜惶恐,以大明的国力,要是对安南来个雷霆一击,他就是动员举国之力也很难吃得消的,因此争取与大明缓和是他的第一政务,可朱祁镇偏偏不理不睬,这让安南王如何能够安枕?
杨牧云看他一副热盼的样子,遂道:“皇上的心腹大患其实不在安南这里。王上你想啊,大明京师离安南数千里之遥,而距塞北,不过区区二三百里,哪个威胁大呢?当然是一旦破关,旦夕可至的鞑子骑兵,小人到过草原,见识过鞑子骑兵的厉害,平均每人有两三匹快马,来回换乘,可几日几夜不休,机动力远非大明将士之可比。皇上为此训练天子幼军,是专门用来对付鞑子骑兵的。现在为平麓川,京师三大营的兵力都已南调了,哪里还有余力针对安南呢?”
“可孤几次派使者去大明京师入供,愿奉大明皇帝为天下共主,”黎元龙说道:“可皇上为何拒而不见呢?”
“或许是皇上事务繁忙吧?”杨牧云说道:“王上若真有人臣之心,就当不断派使前去,我想终有一天,皇上会感觉到大王的赤诚之心,到那时就会接受王上您为安南之君了。”
“嗯......”黎元龙思忖片刻,睇了他一眼道:“大明的朝中大事杨公子说的头头是道,你......果真只是一介布衣么?”
“呃,”杨牧云不自然的笑了笑,双手一摊,“小人倒想出身于勋贵之家,可惜不成啊!”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均是一笑。
“杨公子在化州就已归在了郑侯麾下,一定见过孤派去的阮侯了,”黎元龙道:“他可是与郑侯一样是先王的旧臣......孤感念郑侯征战辛苦,这才派阮侯过去代为领兵,不成想......”声音有些哽咽,摇了摇头。
“阮侯爷不幸被存盆人所害,”杨牧云接口道:“还好郑侯爷率军攻破存盆,为阮侯爷报了仇。”
“嗯......听说杨公子在其中居功至伟,是么?”黎元龙看向他的眼神闪过一道光芒。
“小人......不过凑巧立了些微功罢了,实不足一哂,不足一哂。”杨牧云避过他的眼光。
“可郑侯在酒宴上对杨公子推崇得紧呢!”黎元龙微微笑道:“他还要孤封你为五品统制官,所以孤就让人专门把你叫到这里来好好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位青年才俊。”
“郑侯爷有些太夸大其词了,”杨牧云道:“小人实在是当不得,当不得。”
“孤看未必,”黎元龙笑道:“杨公子方才的一番话鞭辟入里,连朝堂上的大员有这样见识的也没几个呢!孤以为区区五品的统制官放在你身上也有些屈才了......”见杨牧云一脸惶恐,遂话音一转,“其实孤也想听听阮侯如何遇害,郑侯怎样攻破存盆。酒宴之上郑侯不便详细叙述,你就代他跟孤好好讲
一讲吧。”
“是,王上。”杨牧云定了定神,便缓缓的讲述了起来,当然其中的一些暗中谋划自是略过不提。
黎元龙听得很仔细,对一些细节进行发问,杨牧云应对从容,看似没露出什么破绽。
末了,黎元龙一笑说道:“有劳杨公子详述,孤全明白了。”
“小人讲得不好,”杨牧云抿了抿嘴唇,“安南话小人还说得不甚熟练。”
“你讲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黎元龙目光一霎,“任命你为五品统制官的诏旨,孤不日就会让人颁下。”
“谢王上。”杨牧云恭恭敬敬一礼。
“你累了么?这便下去休息......对了,在东京你还没有住处,是吧?”
“小人......小人现暂居郑侯爷府上。”杨牧云踌躇了一下说道。
“嗯,”黎元龙目光眯了一下,“郑侯爷看来对杨公子你甚为倚重呢!”
“......”杨牧云不知任何应答,只有沉默。
“好了,你下去吧!”黎元龙向他摆摆手。
“是!”杨牧云深深一躬,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
“杨卿家......”黎元龙忽然又叫住了他。
“王上。”杨牧云不明所以,又转过身来。
“你觉不觉得郑侯他胆子很大?”这位安南王很突兀的问了一句。
杨牧云一愣,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嗫嚅道:“这个......小人......郑侯爷他忠心为国,行事不免雷厉风行了些。”
黎元龙唇角一勾,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良久方道:“你回去告诉郑侯,阮侯既殁,孤能倚重的就只有他了,请他不用担心。”
“是!”杨牧云垂首说道。
“还有,”黎元龙盯着他道:“你现在已是我大越的臣子了,你要对孤称微臣,明白么?”
“是,微臣明白!”杨牧云的心突地一跳。
“好了,杨卿家,”黎元龙淡淡道:“你回去后记得将孤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郑侯知晓。”
“是,微臣遵命!”
......
从殿内出来,杨牧云暗暗抹了一把汗,他隐隐感觉到这位安南王从他叙述的话里听明白了什么,而又不动声色的要他暗示郑可放心,以后倚重他的地方还很多,不会对郑可怎么样的。
“我究竟是说漏了什么吗?”杨牧云暗暗思索道。
“杨公子......”方才领他来的那位老太监又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现在杂家应该称呼您为杨大人了,杨大人,请随杂家走吧!”
“多谢公公,”杨牧云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不过是侍候主子的苦命人罢了,”老太监道:“贱命实不足挂齿。”转过身,沿着来路行去。
杨牧云跟在他身后默默而行,脑海中还在思索方才殿内话语中的破绽。忽然,一阵叫嚣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三哥,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东西,求你把它还给我吧?”
“呸,这明明是我的,你居然敢跟我讨要?”
杨牧云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湖畔的一座石桥上两个身穿红衣服的小孩子不知在争执着什么。
第六百一十九章 安南王后
其中一个大一些,约摸十岁。另一个只有**岁的样子。大孩子手里攥着一件物事,在光照下莹然生光。他握着物事的手臂高高举起,小孩子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只是苦苦哀求。
“你那阿娘不过是个充媛,”大孩子一脸蔑视的说道:“怎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定是偷来的。”
“不是的,不是的,”小孩子带着哭腔说道:“这是阿爷传给我阿娘,阿娘又送给我的。”
“你还想骗我么?”大孩子怒道:“你阿爷吴徐只是清化路烟汀县董榜社的一个社长,从哪儿来的名贵玉器?”
面对大孩子蛮不讲理的呵斥,小孩子只有苦苦哀求,几个小内侍站在一旁,视如无睹。
“这大孩子真霸道,”杨牧云心中暗道:“抢人东西都这么理直气壮。”
面对小孩子的一再哀求,大孩子有些不耐烦了,一把推了过去,小孩子“啊呀”一声,连退几步靠在桥栏上。
“你再过来我就把你推下去。”大孩子威胁道。
小孩子充耳不闻,只是留着泪连声喊道:“把东西还我,还我!”
大孩子脸色一沉,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推。小孩子站立不稳,身子向后一仰,从桥上坠落了下去。
“四殿下......”几个小内侍急忙喊着冲上前,可还是晚了,小孩子“噗通——”一声掉落水中。
“不好!”杨牧云想也不想,一个箭步上前,纵身跃入水中。
“救命......”小孩子不会水性,小小的身子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便沉了下去。
杨牧云看得真切,一个猛子扎进水下,向着小孩子下沉的地方疾冲过去。
水面下,小孩子嘴里吐着气泡,挣扎得越来越无力。杨牧云游到他身边,伸手抄住他的腰,身子猛地一蹬,浮向水面。
“呼——”杨牧云抱着小孩子浮出水面,长长吐出一口气,展目看去,只见桥上、河岸边跑来了许多宫女内侍以及宫中禁卫。
大孩子似乎也害怕了,冲着那些人呼喊:“快、快把他捞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名禁卫眼见杨牧云抱着小孩子朝岸边游来,便跳下水去张开双臂去接。
杨牧云刚把小孩子抱上岸,就听有人惊呼道:“王上来了。”
众人“呼喇”一声散了开来,纷纷在道路两旁跪下,齐声高呼:“恭迎王上!”
杨牧云抬眼一看,就见黎元龙阴沉着脸,带着几名禁卫在一名宫中太监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父王......”大孩子怯生生的走上前叫了一声。
黎元龙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来到杨牧云和小孩子面前。
“微臣参见王上!”杨牧云顾不得已经浑身湿透,上前躬身一礼。
“嗯。”黎元龙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小孩子。
“咳......”小孩子咳出几口水,全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牙齿打着颤向黎元龙一躬,“孩儿......孩儿参见父王。”
“怎么回事?”黎元龙眉头一皱,“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回父王......”小孩子的目光看向大孩子,“三哥哥他......”话未说完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朗声道:“王上——”
“是王后。”黎元龙身边的那个太监低声说道。
这位安南王像是没听见一般,站在那里
岿然不动。
杨牧云偷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穿赭黄缎服的贵妇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相貌端丽,头戴镶嵌金银珠玉的凤冠缎帽,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凛然而不可犯的贵气。
“母后——”大孩子一见她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快步上前,拉住了贵妇的袖口。
“这就是郑侯爷所说的安南王后阮氏英么?”杨牧云心道:“这个大孩子想必就是她的儿子了,怪不得人如此霸道,原来仗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王后,就肆无忌惮的欺负人。”
“你又怎么惹你父王生气了?”阮氏英黛眉一皱问道。
“我没有,”大孩子辩道:“是思诚他诬赖我抢他东西,又自己不小心掉到了水里,这才惊动父王前来......”
“哦?”阮氏英一双秀目向黎元龙和小孩子这边看来。
小孩子登时气得涨红了脸,刚想出言争辩,忽然睁大了眼,叫了一声,“阿娘——”
杨牧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的少妇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她面容姣好,一双眸子如秋泓一般,头上用一条紫绫盘了一个圆圆的发髻,素衣缎裙,身子纤细,不像阮氏英那样富态,让人一看我见犹怜。
她快步来到近前,向着黎元龙和阮氏英分别福了一福,“臣妾见过王上王后。”礼毕赶紧抱住了小孩子,“思诚,你怎么了?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说着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阿娘你别哭,”小孩子伸出小手揩了下她眼角的泪水,转向大孩子,“三哥哥把阿娘你给我的那个白玉象吊坠抢去了,还说这是他的,我要他还我,他就把我推到水里......”看向杨牧云,“若不是这位大哥哥救我,孩儿恐怕就......咳......”他说话急了些,呛着了嗓子,又剧烈咳嗽起来。
少妇怜爱的拍拍小孩子的脊背,“不急,慢慢说。”目光看向杨牧云,见他年纪不大,一身文人装束,略微一怔,欠了欠身说道:“多谢先生你救了我的孩儿!”
杨牧云知道这少妇是黎元龙的嫔妃,如何敢受她的礼,何况安南王就在自己身边,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娘娘言重了。”
大孩子见父王一双严厉的目光向自己扫射过来,不由打了个激灵,忙大喊道:“父王别听他胡说,这白玉象分明就是孩儿的,思诚他见了眼红,便向我讨要,我不给他,他就......”
“东西呢?拿来!”黎元龙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声音不高,但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大孩子一哆嗦,向自己的母亲阮氏英看去。
“你看我干什么?”阮氏英寒着脸叱道:“还不快把东西交给你父王。”
“呃。”大孩子这才把手里攥着的物事交到父亲手里。
杨牧云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的一头小象,样子憨态可掬,眼睛是由红宝石镶嵌,从打磨的工艺看确是上品,难怪大孩子见了生出抢夺之心。
黎元龙将白玉小象递至少妇母子面前,沉声道:“玉瑶,诚儿,你们仔细看看,此物可是你们的?”
“嗯,是......”小孩子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妇捂住了嘴。
“你胡说什么,阿娘哪里给过你这东西?”少妇叱道,抬起螓首看着黎元龙,“王上,这并不是臣妾给诚儿的东西。”
“你可看好了,当真不是?”黎元龙又问
了一遍。
少妇刚欲开口,便被小孩子掰开了捂着嘴的手。
“阿娘......”小孩子一脸委屈的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呢?阿娘......你忘了阿爷来看我们,送了这小象玉坠给你,你见孩儿喜欢,就又给了我,你难道忘了吗?”
阮氏英和大孩子的脸色俱各一变。
“诚儿,你看错了,”少妇轻抚着小孩子湿漉漉的头发,柔声道:“你外公给你阿娘的根本不是这个......”
“怎么不是?”小孩子急道:“这上面还有阿爷的印戳呢......”
“住口——”少妇正待训叱,却听杨牧云对黎元龙说道:“王上,小殿下刚才落了水,寒气入体,还是让太医看一下的好,以免落下了什么病根就不妙了。”
黎元龙点点头,“杨卿家言之有理。”对少妇说道:“玉瑶,你赶快带着诚儿去看太医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是,王上。”少妇如蒙大赦,拉起小孩子向黎元龙告退。
黎元龙看着她们母子远去的背影,将那头白玉小象攥在了手心里,目光一扫众人,“你们都退下吧!”
杨牧云也趁机告退。
待众人都离远后,黎元龙方慢慢踱至阮氏英的身侧,缓缓说了一句,“你该好好管管你的儿子了,孤能废了杨氏贲母子,你可不能再逼着孤做出大义灭亲的事。”
阮氏英的身子一震。
黎元龙走远后,大孩子大着胆子叫了声,“母后......”
“啪——”阮氏英狠狠抽了儿子一个耳光,大声叱骂:“没出息的东西,抢个东西就想要你兄弟的性命吗?要知道你父王还在,他眼里可不揉沙子,没看到黎宜民是什么下场吗?你当真要像他一样被贬出东京城才遂了自己的心愿,是吗?”
大孩子一错愕间,便嚎啕大哭起来。
阮氏英没有理他,寒着脸对身边的太监道:“你们把殿下给我关起来,让他好好面壁思过,没我的吩咐不许放他出来。”
“是。”立时有几名太监上来拖拽大孩子。
大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见太监们有些踌躇,阮氏英喝道:“你们聋了吗?再畏手畏脚,都乱棍打出去。”
太监们这才大着胆子上前,连拖带拽,把大孩子给弄走了。
她身边的一位中年宫装女子有些不忍,上前低声说道:“王后,王上也没说一定要责罚殿下,殿下年纪还小,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阿嬷你不知道,”阮氏英叹了口气,“王上心思深沉,他是想看我如何处置这件事,我要是有丝毫偏袒的话,就会落得跟杨氏贲一样的下场......”顿了顿恨恨的说道:“吴氏玉瑶那小贱人,就是把握住了王上的脉,装出一副柔弱、受尽委屈的样子。我要是再咄咄逼人的话,岂不就入了她的圈套?”哼了一声,“要是我儿子登上了王位,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母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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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大的是三殿下黎邦基,小的被你从水里救上来的是四殿下黎思诚,”领杨牧云朝宫外走的那位老太监说道:“三殿下是王后所生,而四殿下是充媛吴氏玉瑶所生。”
“这么说三殿下便是世子了?”杨牧云问道。
“王上并没有立世子,”老太监摇摇头,“相比起王后和三殿下,王上更喜欢四殿下母子多一些。”
第六百二十章 宫闱秘事
杨牧云默然,小儿子和柔弱年轻的妻子总能得到丈夫的怜悯。但吴氏玉瑶这个人看起来却很不简单,柔弱的外表下却极富机心。她方才的一番话,就算是最笨的人也能听得出来,那只白玉象坠儿是黎思诚的无疑,可她打死也不承认,一口咬定这就是黎邦基的,还不让自己的儿子争辩,显露出一副惧怕王后阮氏英的样子。这倒不是她心里真的惧怕,而是她知道,在王上面前,不争比争管用,越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不敢争竟的样子,王上心里越是会向着他。
她的一番举动倒底是见了成效,黎元龙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已对阮氏英母子起了嫌恶之心,迫使阮氏英不得不重责自己的儿子。
这边老太监依然在不停的述说:“吴氏玉瑶刚入宫时就被王上封为了婕妤,后有了四殿下才升为充媛的,王上每晚去她那里歇息的时候居多。”
“那王后一定经常为难她吧?”杨牧云心说当君王偏袒一个嫔妃时,王后的醋坛子一定会打翻的。她要存心和那个嫔妃过不去,定会整天找茬。
老太监却摇摇头,“阮王后她原先并不是王后,而是宸妃,原先的王后是杨氏贲。王上刚继位时,并没有封王后,而是先纳了两位辅政大臣之女为妃,分别是大司马黎银之女惠妃黎日厉,大司徒黎察之女元妃黎玉瑶。后大司马与大司徒因忤逆王上被定罪,两位王妃也因此被废,黎日厉被降为修容,而黎玉瑶被废为庶人。王上掌握大权后,宠幸杨氏贲,封她为敬妃。后杨氏贲生下了大殿下黎宜民,王上当时大喜,升杨氏贲为后,并立大殿下为王世子。杨后倚仗世子之母的身份变得骄横起来,欺负宫里所有的人,其中就包括当时还是宸妃的阮王后,阮王后当时还受过杨后的杖责,两人一直明争暗斗。而吴氏玉瑶当时在宫里的地位并不尊贵,因此跟阮王后关系还一度十分要好......”
杨牧云心中暗道:“这也并不奇怪,在杨后的威势下,两位难姐难妹定然要抱团取暖。”
“那阮王后是如何斗倒杨后的?”杨牧云问道。
老太监向四下里看了看,见并没有他人,便低声道:“杨后被废,是因为巫咒之祸。”
“巫咒之祸?”杨牧云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是这样的,”老太监的声音越压越低,“王上当时有一阵子头痛脑热,怎么医治都治不好,大臣阮炽私下里对王上说一定是被人施了诅咒。而能够施咒上身的应该是宫里的人,王上半信半疑,命人暗中探查,结果在王后宫中院里的大榕树下发现一个木偶,上面刻着王上的名字,并用十二颗铁钉钉着全身各处要害......”
杨牧云啊的惊叫一声。
“杨大人......”老太监吓得连忙摆手,“此处可不能大声喧哗呀!”
“唔......”杨牧云定了定神,小声说道:“在下一时失态,公公勿怪!请继续说。”
“杨大人在天朝上国定是没有听说过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喽?”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老太监所说之事与汉武帝时宫中发生的巫蛊之祸极为相似,杨牧云博览史书,自然知道这个典故,所以一听之下惊讶出声。
老太监仿佛也来了精神,继续
侃侃而谈,“木偶的脑门上还钉着一张纸条,上写‘龙王逝,明主生。’王上的名讳里有一个龙字,这分明是诅咒王上薨逝,大殿下已被立为王世子,如果王上不在了,自然是他登基大位。王上当时勃然大怒,立即将杨氏贲打入冷宫,并废了大殿下的世子位,降为谅山君,当日将其流放谅山,下诏永世不得回京......”
杨牧云听得惊心动魄,杨氏贲骄横跋扈,树敌过多。木偶未必是她埋下的,她很可能是中了别人的暗算。暗算她的人很可能是阮氏英......阮炽是她的父亲,他提醒黎元龙可能被人施了咒,难道是巧合么?
“阮王后现在成了后宫之主,那三殿下应该被封为王世子了吧?”杨牧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很霸道的大孩子。
老太监却摇头道:“王上自废了大殿下后,没有再封王世子。”
“这是为什么?”
“这个就非杂家所能知晓的了,”老太监道:“王上的心意岂是我一个下人能够猜度的?王上迟迟不立世子,倒让别有用心的人起了念头啊!”
两人说着话,忽然见一位宫女自一棵树后转出,来到杨牧云面前欠了欠身。
杨牧云一怔,连忙还礼。
“孙公公,”宫女向着老太监说道:“我们娘娘想要见见杨先生,且请孙公公在这里稍待一会儿。”说着将一荷包塞到他手里。
老太监捏了捏,笑道:“阿桑姑娘客气了,”目光略微向周围扫了扫,“希望娘娘不要太长时间。”
“嗯,”阿桑转向杨牧云,“杨先生,请跟我来吧。”说着闪入一条小径。
杨牧云赶紧跟了过去。这位阿桑姑娘她是见过的,是吴氏玉瑶身边的两名宫女之一。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片花丛,又走过一座假山,来到一处绿树掩映的湖边,湖边停着一艘搭着竹蓬的小船,竹蓬下挂着竹帘。
阿桑走上前,隔着竹帘禀道:“娘娘,杨先生到了。”
“嗯,”里面一个轻柔婉转的声音说道:“你去吧,到周围看着,别要任何人靠近。”
“是。”阿桑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杨牧云听得分明,这正是方才小孩子的母亲吴氏玉瑶的声音,于是恭恭敬敬一礼,“在下拜见娘娘。”
“我不过是个充媛而已,当不得先生这样称呼,”里面的声音说道:“宫中禁地,请恕玉瑶不便出来。”
“娘娘言重了,”杨牧云道:“不知娘娘让人把在下叫到这里来,有何要事?”
“你救了我的诚儿,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先生,”吴氏玉瑶道:“因此把先生叫到这里,想专门向先生道声谢谢!”
“娘娘客气了,”杨牧云道:“殿下落难,在下岂有袖手之理?但不知现在殿下身体如何?可否有恙?”
“他现在很好,已换了衣服,还嚷着要过来向先生致谢呢!”吴氏玉瑶道:“我没让他来,因此代他谢谢先生。”
“殿下没事就好,”杨牧云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可当不起殿下这声谢的。”
“先生过谦了,”吴氏玉瑶道:“能进入这宫里得到王上召见,先生又岂是寻常人?我想拜托先生一件事。”
“娘娘请说!”
“今日发生的事请先生不要向任何人讲起。”
“在下向娘娘保证出宫后决不多嘴。”
“那我在这里多谢先生了。”隔着竹帘,杨牧云隐隐看见一窈窕的身影向自己欠了欠身,忙俯身还礼。
“如果没别的事,在下告退,”杨牧云道:“宫里不比别处,娘娘和殿下万事小心为好。”
吴氏玉瑶幽幽一叹,“有时我真羡慕宫外的寻常百姓,可以不用像我们娘儿俩每日战战兢兢的过活。”
“娘娘不知道,”杨牧云刚要迈动的步子顿住了,“外面的百姓每日为一日三餐而辛苦奔波,很是羡慕娘娘和殿下在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可他们至少睡个觉是安稳的,不像这宫里,过了今天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娘娘聪慧低调,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杨牧云安慰道:“只要教导殿下少与人争竟当可保得安然无事。”
“先生之言,妾身铭记了,”吴氏玉瑶隔着竹帘眨眨眼,“可你不与人争,别人未必甘休,如何保得我孩儿太平,请先生教我。”
“在下愚钝,不敢当这请教之言。”
“当时若不是先生出言解围,还不知事情会闹成怎样。先生两番出手,又何吝赐教?”
杨牧云大感头痛,心说宫闱秘事,岂是自己能够多言的?但看吴氏玉瑶这架势,自己若不说个一二三出来,不会痛快放自己走。要是多耽得一刻,被人发现了那可就......想到这儿,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暗暗后悔到这儿来,现在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她人所忌,不过是因为殿下身为男儿,能够延续王祚。娘娘如果无心让殿下与人争竟,可请王上封殿下为君,这样就可安她人之心。而娘娘和殿下亦可安稳了。”
话音一落,就见船内一阵默然,良久方听吴氏玉瑶说道:“阿箬,替我去送一送杨先生。”
一个女孩儿低低应了一声,竹帘一挑,一位宫女走下船,来到杨牧云面前,略欠了欠身,“杨先生,请随我来。”
“唔......”杨牧云还未来得及应声,手里就多了一件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大大的荷包,轻轻一握,感觉里面硬硬的,不由一愣,“这......”
“先生快随我走,要是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就糟了。”不由分说,转身便走。
杨牧云无奈,只得跟上,荷包也只好揣了起来。
......
在跟随老太监到了宫城南门,杨牧云远远的便看见郑玉站在那里。
一见杨牧云过来,她不顾宫门禁卫的拦阻,跑上前来,声音中满是欢喜,“你总算出来了,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
“说来话长啊,”杨牧云目光一扫紧跟她过来的宫门禁卫,“走,出去我跟你慢慢说。”向老太监道声告辞,又与宫门禁卫告声罪,与郑玉携手出了宫城南门。
第六百二十一章 郑氏家宴
“侯爷还未出来么?”杨牧云问道。
“阿爹说他要晚些回去,”郑玉道:“派人过来说不要等他了。”
“呃,那你......”
“我是为了等你呀,”郑玉眨眨眼,一眼发现他的袖口露出几条红兰丝线,“这是什么?”伸手过去捻住丝线一扯,一个硕大的荷包被抽了出来。荷包绣得很是精致,上面的双鱼戏水看起来栩栩如生。郑大小姐的俏脸登时浮出一条黑线,还好被面具遮盖着看不见。
“唔,这是......”杨牧云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你的胆子也忒大了,”郑玉的眸子一闪,“连宫里的女人都敢勾搭,难道你不怕被王上砍了脑袋么?”
“不是这样的......”杨牧云一急,便把宫内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说了一遍。
郑玉吃惊的睁大了眼,“你说吴氏玉瑶竟然私下和你见面?”
“她说是要感谢我,”杨牧云道:“然后就让她的宫女给了我这个东西。”
“这倒是挺有意思,”郑玉拿着荷包在手中抛了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挺暧昧的......唔,好沉!”她叫了一声,握在手里捏了捏,“里面挺硬的,是什么东西?”瞟了他一眼。
“不知道,”杨牧云脸色淡然,“有兴趣的话你不妨打开来看一看。”
“没兴趣,”郑玉把荷包扔还给了他,翻了翻白眼,“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别的女人给你的东西我才没兴趣看呢!”
杨牧云伸手接住,笑了笑,把荷包重新揣回袖子里。朝郑玉拱了拱手,正欲转身,却被她叫住。
“喂,你要去哪里?”
“天色不早了,”杨牧云抬头看看渐暗的天幕,“我得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不然的话就要错过宿头了。”
“你说什么?”郑玉眸子转了转,“你这是要去住店吗?”
“那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又不是我大越子民,”郑玉道:“身上有中书省颁发的竹符照牌么?”
“哦,那倒没有。”杨牧云心说竹符照牌应该就是大明路引一类的东西。
“那你就老老实实跟我走吧,”郑玉睨了他一眼,放缓语气说道:“这里非比别处,别一张口就被人当做明人的探子押送到京抚司衙门里去。”
“唔,那在下这里就多谢大小姐了。”杨牧云朝着她深深一揖。
郑玉“噗嗤”一声笑了,乜了他一眼道:“你少贫了,我只是怕把你弄出来麻烦罢了。”
————————————
与大明的京师一样,安南高官勋贵的宅邸都座落在城东一带。郑府的宅院并不算太大,只有五进,听郑玉说在城外他们家还有几处大宅子。
郑玉和杨牧云一进到府里,就径直领着他去见自己的母亲。
郑夫人年纪不算太大,看上去应该不到四十岁,相貌端庄,衣装打扮与大明的贵妇没什么两样。一身紫缎团花的褙子,长发用一条紫带束了起来,只用一支碧玉簪别住,显得随意大方。她的目光不住的朝杨牧云打量,看得他心中直发毛。
“杨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郑夫人赞了一声,“不知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杨牧云还未回答,就听郑玉抢着说道:“阿娘,人家才刚来咱们家,哪儿有这么盘问人的?你看,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郑夫人瞥了女儿一眼,“怎么,这些问不得吗?”
“这些留待以后再问吧,”郑玉撒娇似的拉着她手臂说道:“阿娘,我都有些饿了。”
“饭倒是都准备好了,”郑夫人看了她一眼,“你阿爹都还没回来呢!”
“王上带着大臣们在宫里设宴为阿爹庆功呢!”郑玉说道:“难道还会空着肚子回家吃饭啊?”
“那也要等他回来,”郑夫人目光看向杨牧云,“你若等不及,就带着杨公子到偏厅去用饭吧!”
“谢谢阿娘!”郑玉暗中松了一口气,朝杨牧云使了个眼色。
“多谢夫人,”杨牧云略微欠了欠身,“在下还不饿,就在这里等侯爷回来吧!”
一句话使得郑夫人目光一亮,而郑玉却眼色一变。
还好郑夫人没再过问杨牧云的家事,而是谈了一些大明的风土人情,还有如何与郑玉相识等等。
郑玉在旁也就不用再替杨牧云刻意掩饰什么。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阿姐——”
杨牧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跑了进来,他约摸七八岁年纪,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扫向厅内诸人。
“阿皓,你来了?”郑玉站起身来。
“阿姐,你可想死我了。”男孩子高兴得扑过去抱住了姐姐。
“阿皓,”郑夫人绷起脸,“有客人在这里,不许这么顽皮。”
“阿姐,他是谁呀?”男孩子看看杨牧云,向郑玉眨眨眼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郑玉勾了勾男孩子圆圆的鼻子,向杨牧云介绍道:“牧云,这是我弟弟,郑皓。”
杨牧云朝着男孩子笑了笑。
“呢他叫什么名字呀?”男孩子问道。
“他叫杨牧云,你就叫他云哥哥吧!”郑玉逗他道。
“哦,姓杨啊,”男孩子吮着自己的手指,眼珠子一转,“那为什么不让我叫他杨哥哥呢?”
男孩子奶声奶气的一番话把厅里的人都逗笑了。
“好啦,你喜欢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郑玉笑道。
郑皓的目光又在厅里转了一圈,“阿爹和阿哥呢?”
“他们有事都还没有回来。”郑玉一脸认真的说道。
“哦......”郑皓不说话了。
这时,一个家丁走了进来,朝郑夫人躬身道:“夫人,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郑夫人连忙站了起来,一脸激动的说道:“阿玉,阿皓,快随我一起去。”
“牧云,你也跟我去吧?”郑玉一脸企盼的说道。
杨牧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
郑可是郑昭一起回来的,刚一进门,郑可就抱起小儿子郑皓亲了又亲。
厅中摆下了饭菜,郑可虽吃完酒宴回来,但还是和全家人坐在了一起。郑夫人专门盛了一碗醒酒汤端到丈夫面前。意外的是,郑可让人给杨牧云添了个座位。
杨牧云有些拘束的落座后却惊讶的发现,郑玉不知何时摘下了面具,双颊晕红的她更加显得妩媚动人,颜如舜华。
一家人
很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家宴的气氛很是热闹。郑可高兴之下,让郑夫人倒酒。
“侯爷,”郑夫人劝道:“在宫里你都喝了不少酒了,现在就算了吧!”
“哎?”郑可有些不悦道:“少喝几杯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行军打仗,再说,我还没喝尽兴呢!”
郑夫人无奈,只得斟了一杯酒端了过去。
“牧云,”郑可一举酒杯,“来,你我先干一杯。”
“侯爷,请!”杨牧云双手捧起斟满酒的酒杯,恭恭敬敬的说道。
两人一饮而尽。
“这酒的滋味如何?”郑可笑道。
“好酒,好酒,”杨牧云连连点头,“醇厚香郁,绵长回甘,让人回味不已呀!”
“这可是王上赐的御酒,”郑可笑了笑说道:“在整个大越都很少人能够喝上。”
“如此在下是有幸在侯爷府里沾上这个光了。”
郑可站起身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若有深意的说道:“牧云,你只要安心留在大越,凭你的本事,就是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多谢侯爷抬举,”杨牧云忙起身拱手道:“在下......”
郑可又用力拍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道:“放心,你与本侯同桌而饮,那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好好对待阿玉,前途那是不可限量啊!”
杨牧云一怔,“侯爷莫不是喝醉了吗?”偷眼向郑玉看去,只见她羞涩的垂下了螓首。
“阿姐,你脸怎么红了?”小郑皓很不识趣的问了一句。
“哪儿有?”郑玉俏脸转向一边。
“阿爹,”郑昭开口说道:“阮炽那老儿没有在酒宴上难为你吧?”
“他如何难为我?”郑可不屑的说道:“阮只一死,等于断了他一大臂膀,现在朝中能够带兵的人就更少了,他想动我?就是王上也得掂量掂量。”
“其实侯爷不再带兵也没什么,”郑夫人说道:“每次您出征,妾身就提心吊胆,侯爷,您已功成名就,应待在家里颐养天年......”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郑可不耐烦的一摆手道:“我是想功成身退,可退得了吗?朝中局势波诡云谲,本侯一旦失势,给了居心叵测的人机会的话,我郑氏满门可就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一番话说的在座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小郑皓想要开口,却被郑玉按住了。
“侯爷思虑深远,在下甚是佩服,”杨牧云斟满一杯酒端至郑可面前,“在下敬侯爷一杯。”
“好!”郑可也举起酒杯大声叫道:“干!”
两人饮尽杯中酒,郑可乜着眼说道:“牧云,你能和我们全家坐在一起,本侯心里很是高兴啊!就算是破占城,取存盆也没这么高兴过......”
“阿爹,您醉了,要不我扶您......”郑昭话未说完就见父亲一瞪眼,“我没醉,就是醉了也不用你扶......”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阿昭,阿爹我多么希望你能扶起整个郑家啊!可是你不能,离开化州时,阮只略使了些小手段,你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是想找打么?”顿了顿,“有时你真应该学学牧云,不要那么冲动,要多动动脑子,不是什么事是都跟战场冲杀一样那么简单。”
“是,阿爹,阿昭记下了。”郑昭脸颊微颤。
第六百二十二章 花庭月下
家庭晚宴结束后,郑可把杨牧云叫到自己的书房里。
屋内的檀香木书架上摞满了线订的书籍,一层一层叠累而上。
杨牧云一怔之下不由肃然起敬,他真没想到一个带兵打仗的人还能有如此的书卷气,这就是所说的儒将么?
郑可看着他的表情不禁淡淡一笑,“这些书不过是用来充门面的,本侯可没这个耐烦闲着没事去多瞧它一眼。”
风趣的话语使得杨牧云莞尔一笑。
“侯爷真性情,在下敬佩!”他由衷的说了一句。
“你去见王上了?”郑可瞥了他一眼问道。
“侯爷您如何知晓......”杨牧云一惊,一语未毕忽然省起宫内定是有郑可布下的眼线。
郑可悠悠一笑,拈着胡须问道:“王上都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杨牧云定了定心神说道:“在下来自大明,王上不过是向我询问了一下大明的情形而已。”
“就这些?”郑可目光闪烁。
“当然不止,”杨牧云没有丝毫迟疑,“他还询问了一些侯爷征战存盆的情况,还有阮只是怎么死的。”
“哦?你怎么说?”郑可的目光一凝。
“侯爷放心,”杨牧云说道:“我所讲的话王上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王上最后说了一句,”杨牧云微顿了一下,“他说侯爷的胆子挺大的。”
郑可听了身子一震,脸色急剧的变了变。
“侯爷......”
郑可吸了一口气,面目凝重。
“王上还说什么了?”郑可又问。
“王上说能倚重的只有侯爷了,请您不用担心。”杨牧云一字字的道。
郑可背着双手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良久方吐出一口长气,“王上一定是窥透了什么,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侯爷准备如何应对?”
“王上现在暂时还不会动我,”郑可缓缓说道:“我大越与大明的关系还未正常化,一旦两国交恶,就会兵戎相见,阮只已经死了,他麾下的人得重新进行编排,所以王上的当务之急就是稳定朝局,大越先不能乱。”目光凝视着杨牧云,“牧云,我知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你一定会帮我的,是么?”
“要不是侯爷,我也不会有见到王上的机会,”杨牧云道:“侯爷的大恩,我无以为报。”
郑可笑了一笑,“阿玉很喜欢你,你知道么?”
“侯爷,我......”
郑可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的事阿玉她知道么?”
“我跟大小姐提起过,”杨牧云说道:“可大小姐她并没有说什么。”
郑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牧云啊,天降灾祸不是人力所能够抗拒的,你在海上经此一难,家里人并不知道你还活在世上吧?”
“侯爷,我......”杨牧云一怔。
郑可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留在这里跟着我建功立业,等以后发达了,再给家里捎信也不迟......”目光凝视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阿玉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希望她过的幸福,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一定恋家呢?”
杨牧云默然,对于郑可的拉拢,他不是不明白。郑可这句话对他的暗示是断绝与家里妻子的联系,留在这里与郑玉成亲。
见杨牧云没有说话,郑可道:“阿
玉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自己的相貌,你是第一个,我相信我的女儿不是一个草率的人,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微微一笑,“她的姿首应该还不恶吧?”
“大小姐风姿卓越,明艳实不可方物。”
“比起你在大明的妻子如何?”
杨牧云笑笑,没有说话。
郑可眉毛微动,看看书架上的书,悠悠道:“书中自有千中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牧云,你说千钟粟、黄金屋与颜如玉比起来,究竟孰轻孰重呢?”唇角一勾,转过脸来深深看向他,“我有两个儿子,阿昭为人勇武好斗,冲锋陷阵尚可,可运筹帷幄、纵横朝堂那就差得远了。阿皓又年幼,有时我真怕自己一闭眼,整个郑家就完了......”叹息一声,“本侯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像你一样啊!”说罢神情变得落寞起来。
“侯爷,”杨牧云说道:“在下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郑可微微颔首,“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应该很累了......”举起双手“啪啪”击了几下。
“老爷——”一位老仆走了进来躬身道。
“你带杨公子下去休息,”郑可又加了一句,“要好生款待,不可怠慢了。”
“是。”老仆转向杨牧云,“杨公子,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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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牧云住在西跨院的一间厢房,这里树木青葱,花香袭人,很是幽静。杨牧云躺在床榻上,一时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郑可的意思是让他安心待在这里,不要让他远在大明的家人知道,可自己又怎能一直隐瞒下去?梦楠、紫苏、姐姐还有日渐年迈的父母,自己真能丢下她们不闻不问么?
正思潮澎湃间,忽听窗棂笃笃作响。
“谁?”杨牧云警觉的坐了起来,暗暗扣住左手腕处的袖箭。
只听外面一声娇笑,紧接着一个婉转动人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既然无心睡眠,不如出来一叙如何?”
“郑玉?”杨牧云松了口气,下床趿拉着鞋子来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月光下,郑玉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薄缎纱裙,一头乌云般的秀发用一条浅紫色的丝带束起,鬓边压着一朵淡粉色的花,一张俏脸薄施粉黛,更显得艳丽无匹。
“你......你怎么来了?”杨牧云突然感觉心里一阵紧张。
“怎么,怕我吃了你么?”郑玉格格笑道:“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我进去?”
“我出来,我出来。”杨牧云忙不迭的说道。纵身一跃,自窗内跃入了院中。
“好轻功,”郑玉拍着手笑道:“你就这么怕我进你的房么?”
“唔......”杨牧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瓜田李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万一辱了小姐的清誉,那就不好了。”
“我不怕,”郑玉向他眨眨眼,“你怕么?”
“我......”杨牧云不敢看她,只说了一个字,“怕。”
郑玉笑了,笑得很妩媚。
“你......找我有事?”杨牧云看着她笑心里有些发毛。
“没事就不能来么,这可是我家。”郑玉说道。
“能......能来。”杨牧云的嘴忽然笨了起来,字只能一个个往外蹦。
“我是来问问你,在这里睡得可好?”
“好......”
“那为什么我轻轻敲了一下窗子,你就坐了起
来?”郑玉道:“别是我打扰了你的清梦吧?”
“没......没有。”杨牧云摇摇头。
“真的?”
“嗯,真的。”
郑玉嫣然一笑,纤腰一摆,在原地翩翩转了个圈子,“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杨牧云傻傻的望了她一眼,突然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戴面具了?”
“你希望我戴它?”
杨牧云微微摇头,“其实你这样挺好看的。”
“是么?”郑玉笑得更妩媚了,“你要觉得好看,那我就再也不戴那劳什子了。”
“你要是早早把面具摘掉的话,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杨牧云说道。
“稀罕么?”郑玉不以为然的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问道:“我阿爹把你叫到书房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没说什么,”杨牧云搓了搓手说道:“他只是问我见到王上都说了哪些话?”
“阿爹知道你去见王上了?”郑玉诧异道。
“嗯,”杨牧云点点头,“看来侯爷获取消息的渠道不少。”
“那阿爹他还说了什么?”郑玉又问。
“侯爷问起了我的家人......”
郑玉的娇躯微微一震,“你......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然是如实说了,”杨牧云抿着嘴唇说道:“我怎能欺瞒侯爷?”
“那......阿爹又是怎么说的?”郑玉话音有些发颤。
“侯爷只是让我不要想太多,安心留在他这里。”
“就这些?”郑玉的眸子霎了霎。
“嗯。”
“那你呢?又是如何答复阿爹的?”
“难得侯爷对我如此看重,”杨牧云说道:“我会留在侯爷身边好好辅佐他的。”
郑玉眸子一亮,看着他道:“阿爹他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有良心。”
“大小姐,”杨牧云抬头看了看夜色说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要是被人看见......”
“看就看见呗,”郑玉毫不在意的说道:“我才不管呢!我想来你这里就来这里,管别人做什么。”
“可这要是被侯爷和夫人知道,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郑玉的眸子晶莹剔透得好像黑色的水晶,“牧云,你只要斩断过去的一切,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羁绊了。”
杨牧云默然,郑玉的深情像火一样炙烤着他,可他真能为了她而斩断过去的一切么?
他摇摇头,“大小姐......”嘴唇骤然被两片温润的唇瓣给封住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夜幕下,两个人影渐渐融合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玉松开了他,一张俏脸满是幸福的红晕。她羞涩的说道:“我.....我是不是有些太大胆了?”
杨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
郑玉不再说话在,转过身袅然离开了庭院,只剩杨牧云一个人呆呆的立在那里。
杨牧云轻抚着嘴唇上郑玉吻过的印记,感觉方才的经历就像是做梦一样。
第六百二十三章 暗相交易
郑可的书房还在亮着灯火,自杨牧云走后,房内又多了一个人。
此人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黑巾,一双眸子冷厉的犹如鹰隼一般。
“侯爷——”
郑可似乎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感到意外,只淡淡的说了句,“你来了?”
黑衣人微欠了欠身说道:“大公子听说侯爷凯旋归来,特让小人过来恭贺侯爷。”
“他的耳朵倒尖,”郑可的唇角微微一勾,“都快比得上京抚司了。”
“侯爷过奖!”黑衣人将一张写有字迹的纸张放在了桌台上。
纸张发着荧光,竟然是产自大明上等的花笺纸。
“这是什么?”郑可瞥了纸张一眼。
“些许之物,不成敬意,还望侯爷笑纳,”黑衣人又补了一句,“上面列举之物都存放在安源客栈里,侯爷只管派人执此单去取便是。”
郑可一扫纸笺上的列举之物:金嵌宝石鸳鸯壶、银镶翡翠如意、金银狮子、玉螭虎耳夜光杯等等......足足十口箱子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还有各色玉器和锦缎字画,大多是来自大明的东西。不禁冷笑一声,“大公子好大的手笔,这么多贵重之物本侯可不敢要哇!”
“侯爷,”黑衣人淡淡一笑,“大公子对您仰慕得紧,区区身外之物又值得什么呢?”
“看来谅山府真是个好地方,”郑可嘿然道:“大公子在那里可发财得紧哪!”
“不过是个闲散的封君而已,”黑衣人道:“比之侯爷重权在握那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大越的规制,朝中大臣不可结交外地封君,大公子不懂得这个规矩么?”郑可乜了黑衣人一眼。
“规矩么,大公子还是懂的,”黑衣人说道:“但侯爷不想为自己多留条后路么?”
“哦,此话怎讲?”郑可眉尖一挑。
“现在王上是倚重侯爷,可王上百年之后呢?”黑衣人见郑可面色微动,继续道:“现下可是左相阮炽的女儿阮氏英为后,王上虽不曾立世子,可王后膝下是有一个王子的,王后之子继承王位那是明正言顺。就算王上一直不立世子,只要阮氏英的王后之位没有被废黜的话,那大越君王的位子迟早就是黎邦基的。到那时侯爷何以自处呢?要知道你和阮相不和已久,再加上他的兄长阮只死在了您的军营里,这笔账他会怎么算呢?”
“你不必危言耸听!”郑可面色一变。
“侯爷何必自欺欺人呢?”黑衣人目光闪烁,“侯爷是雄才大略,可您的两位公子......”嘿嘿一笑,“比起您来就差得远了,侯爷您难道不为您的子孙后代多考虑考虑吗?”
郑可哼了一声,“那照你说我该如何考虑呢?”
“侯爷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把宝押在谁身上,”黑衣人淡然道:“黎克昌和黎思诚之母身份低微,是撼动不了阮氏英的王后之位的,一旦黎邦基登基为王。侯爷和您的郑氏家族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是要我扶持你们大公子?”郑可哂笑道:“要知王上现在春秋正盛,说到传继大位还言之过早吧?”
“侯爷说的不错,”黑衣人眼色不变,“可侯爷也别忘了,先王也不过年四十余暴卒,天命这回事,谁又能说的准呢?侯爷若不未雨绸缪,恐将来悔之晚矣。”见郑可默然不语,向他拱了拱手,“大公子是诚心与侯爷相交,若侯爷肯帮大公子,大公子会铭感侯爷的大德......天色已晚,小人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告辞!”
“慢着!”郑可叫住了他,拿起桌上的纸笺,“你把这个拿走!”
“侯爷不想取的话,自有人会替侯爷保管。大公子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会收回么?”黑衣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郑可看着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侯爷......”
郑可心下一惊,霍然转身,身后站立的却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你......你来多长时候了?”郑可惊问。
“妾身不过刚刚进来,”郑夫人道:“怕老爷您累着,便沏了一壶茶过来。”
“这些事让下人做也就是了,何必夫人你亲自来?”
“妾身只是不放心老爷而已,便过来看看。”郑夫人说着把茶壶放在了桌上。
见她一脸心事的样子,郑可凝视着她问道:“方才我在房里的说话,你都听到了?”
郑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他道:“侯爷你不要想太多,还是早些歇息吧?”
郑可长长叹息一声,“你去吧,我想在这里静静。”
“侯爷,”郑夫人来到他身边,柔声道:“您现在位极人臣,就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以免污了自身,还牵累了自己的儿女。”
“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郑可不悦的看了妻子一眼,“如今朝堂上波诡云谲,王心难测,我不得不为儿女们多考虑条后路啊!”
“儿女们自有儿女们的福气,再说阿昭已入了铁突军当了统卫官,冲锋陷阵很是勇敢呢!”
“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郑可摇摇头,“对于谋略心计,朝局变幻,那是懵懂无知啊!实难当大任。”
“阿昭还年轻,你就慢慢教嘛!”郑夫人说道:“还有阿皓,他聪明伶俐,等长大了岂不是你的又一大臂助?”
“夫人说的轻松,阿昭为人憨直,性情如此,又岂是能点拨透的?”郑可苦笑:“等阿皓长大成人,至少是十年之后了,我不知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侯爷,您还年富力强,为何说这等不吉利的话?”郑夫人道:“与其忧虑这些,你还不如给阿玉好好寻个夫家,到时姑爷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哦?”郑可目光微眯,粘着胡须道:“阿玉跟你说什么了吗?”
“这事怎能让女儿家启齿?”郑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她都快十六岁了,我这做阿娘的能不替她操心吗?她一直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现在把面具摘了,还精心打扮起来。看来这丫头是长大了。”
“嗯,”郑可点点头,“你既这样说,莫非心中已有了人选?”
“妾身正要向侯爷商量这事呢!”郑夫人笑道:“廷上侯丁列之子丁煜现在十八岁了,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头几日我跟丁夫人提及了阿玉的事,她还想过来好好见见咱们的女儿呢?”
“丁煜?”郑可闻听皱了皱眉。
“怎么,侯爷难道忘了?”郑夫人说道:“丁列在先王时就跟侯爷一起并肩作战的,大越重新立国后,他和你一起封的侯,他有个儿子,您不记得了?”
“我当然记得,”郑可哼了一声,“当年与明军作战时,这个丁列就没少跟我争功,现在他又与阮炽走得很近。你怎么想着和他结亲了?”
“跟丁家结亲又有什么不好?”郑夫人道:“他们是侯爵之家,我们也是侯爵之家,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那阿玉愿意吗?”郑可说道:“她心里已有人了,你这个做阿娘的难道看不出来?”
“谁?”见丈夫不语,郑夫人忽然醒悟道:“你说是那个叫杨牧云的明人?”
“阿玉没向你提及此事?”
“她只说杨牧云是你新收的一名部下,让我见见他,别的可没说什么。”
“我的部下很多,”郑可嘿嘿笑道:“难道你就没有奇怪阿玉为何不把别人带来你看,而偏偏是他呢?”
“你是说阿玉喜欢上了这个杨牧云?”郑夫人黛眉微蹙。
“怎么,女儿喜欢的人你不满意?”
“人倒是一表人才,”郑夫人若有所思道:“可一问起他家里的是,就被阿玉给打断了。”
“那是因为阿玉她不想让你知道而已。”郑可捋须说道。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郑夫人不解,“不过是问一些关于他家人的事而已,难道有什么隐情当我的面不好说出来么?”
“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你就不要问了,”郑可说道:“你不要看杨牧云年轻,他可是文武双全,我能这么顺利的攻下存盆凯旋而归,全赖了此人呐!他思虑周全,能够洞察一切,我麾下无人能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妾身从未听侯爷如此夸赞过一个人,”郑夫人的眸子一霎,“侯爷是想让阿玉嫁给此人么?”
“这个......就看两人的缘分吧!”郑可说道:“要是阿昭能有杨牧云的一半,我心下也就甚慰了。”
见丈夫言辞闪烁,郑夫人有些不高兴,“侯爷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已经住进咱们府上了,又跟阿玉相处在一起。侯爷您又不表个态度,要让阿玉跟他一直这样吗?这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家?”
“杨牧云不过是在这里暂住而已,”听郑夫人这一番说叨,郑可感到头都有些大了,“阿玉懂得分寸,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怎么是妾身想得多了?”郑夫人依旧喋喋不休,“别忘了阿玉是侯府的千金,东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可都看着咱们家呢!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好了好了,”郑可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我累了,要休息了,有什么话你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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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郑玉亲自过来叫杨牧云去和他们全家一起用早餐。
郑可和郑昭早早的便出府了。
餐桌上只有郑夫人、郑玉、杨牧云和小郑皓四人。
郑夫人又问起了杨牧云家里的事,都被郑玉从中巧妙的含糊了过去。
用罢早餐,郑玉换了一身男装,邀请杨牧云一起出去逛逛。
看着她摘下面具英姿飒爽的样子,杨牧云忽然感到有些不习惯。
“你真的不再戴面具了吗?”杨牧云问道。
“嗯,”郑玉很认真的点点头说道:“难道我这样子不好看吗?”
“好看。”
“走,”郑玉嫣然一笑,“我领你出去见见东京城的繁华。”不由分说,拉起他便走。
“这......夫人她知道么?”杨牧云小心的问了一句。
“嘘——”郑玉要他噤声,低低的说了声,“我们从后门出去,你不说我阿娘她不会知道。”
“这样不好吧?”杨牧云心里有些忐忑。
“废什么话?”郑玉秀眉一蹙,“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样子?”
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后院一处偏僻的门前,四处看了看,还好没人。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东京市井
正要推门而出,忽然一个带有稚气的童音叫道:“阿姐——”
把两人唬了一跳,郑玉急忙闪至一边回头看去,却是小郑皓正笑嘻嘻的倚在一棵树旁眨巴眨巴眼的看着他们。
“你在这里干什么?”郑玉松了一口气,绷起脸问道。
“我去找你玩,”郑皓歪着脑袋说道:“阿洛姐姐说你刚刚出去,我就跑到这里来......哈,果然逮到阿姐你了。”说罢好不得意。
“唔......”郑玉斜睨了一眼杨牧云,眸子朝着弟弟霎了霎,“你怎么知道阿姐会来这里?”
“我猜的,”郑皓也看看杨牧云,支起下巴,“你要和他一起出去的话,阿娘肯定不会同意的。嗯......你们不敢走正门,一定会来这里。”
“阿皓真聪明,”杨牧云夸赞他一声,与郑玉对视了一眼,“阿皓不会去告诉夫人的,是么?”
“你们放心,我不会去告诉阿娘,”郑皓忽闪了几下大大的眼睛,“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两人一齐问道。
“你们要带我一起出去玩。”
“这个嘛......”郑玉一脸为难。
“阿姐能带他出去,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小家伙不依道:“你不答应我就去告诉阿娘。”
郑玉和杨牧云面面相觑。
“阿皓乖,”郑玉哄他道:“你想要什么告诉阿姐,阿姐出去后买回来带给你。”
“不——”郑皓一脸倔强的说道:“你糊弄我,你要敢丢下我立刻就告诉阿娘!”一副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再不听话阿姐就生气了。”
眼看姐弟俩剑拔弩张,杨牧云开口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上前一把将小郑皓抱了起来,对郑玉道:“不过是带一个小孩子出去走走,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你说的倒轻巧,”郑玉嗔怒道:“要是阿娘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
“又不是出去很长时间,”杨牧云劝她道:“说不定等我们回来时都没人发现呢?”
“对对对,”郑皓拍着手笑道:“还是牧云哥好,阿皓喜欢你!”说罢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郑玉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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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的热闹繁华是不能与大明的南都与京师比的,但比之一般州府还是要强一些。
或许是立国未久,城内到处都耸立着高高的望楼,来回巡逻的军卒也较多。
商铺、酒肆和娱乐场所都集中在城南一带,这里的人气明显比别处要旺许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战争的缘故,城内的百姓女性较多,大姑娘小媳妇挽起手来在街上闲逛,一点儿也不避讳男人的眼光。
更让杨牧云目瞪口呆的是,安南的女人很多都是不穿鞋子的,赤足裸露着小腿就在大街上行走。而且她们不像大明的女人把长长的秀发梳成各式各样的发髻,而是用一条条颜色各异的丝带束起,然后披散下来,简约但不失风情。男人的发髻也不是高高束起,而是梳至脑后挽起来,用一发簪别住。
见杨牧云的目光不住在一群群安南女子的腿部逡巡来去,郑玉用肘部捅了他一下,不悦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
看什么?”杨牧云有些心虚的回道:“你们安南女人的衣装打扮......嘿嘿,真有些特别!”
“特别就要乱看吗?”郑玉恚怒道:“而且盯着不该看的地方一直看,也不害臊!”
杨牧云登时脸红了。
“哈哈,牧云哥害羞了。”郑皓拍着手笑道。
“你高兴什么?”郑玉没好气的呵叱他,“再捣乱我就把你送回家去。”
小郑皓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杨牧云的目光瞥向一边,不敢看她。女人一旦凶起来,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闭上嘴,视而不见。
东京城的大街小巷的店铺上都是写着汉字招牌,就是不懂安南话的逛起来也不会遇见障碍。
郑玉最感兴趣的自然是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铺,当然,还有绸缎庄。里面的陈列的东西大都来自大明,里面的老板和伙计不厌其烦的对进来店铺的每一位安南女子介绍这些物品产自大明的哪个地方,在大明有多流行等等,好像沾了一点儿大明的边再平常的物件就会变得身价不一般。
郑玉正拿着一对玉镯仔细把玩,这对玉镯通体晶莹剔透,呈淡粉色,其中没有一点儿杂色。
“姑娘,”店老板一见郑玉对这玉镯产生了兴趣,便道:“您一看就是挺有眼光的人,这是用大明闽浙山里的水粉玉打制而成,就算是在大明,也是不多见的。”
“哦?”郑玉眸波一转,“水粉玉,那是什么玉?”
“这水粉玉呀,只产自大明闽浙交界的仙霞山里,”店老板指着这副玉镯说道:“你看这材质,这光色,就跟流动的水一样,而且更难得的是,里面一点儿杂质也没有,单单是这玉,就已经是上品了,再打磨成这么一副镯子......”
“好了好了,”郑玉打断他的话道:“你就直说,这副镯子多少钱吧?”
“痛快,姑娘当真是痛快,”店老板一咧嘴笑道:“像姑娘这么天仙一般的人儿再配上这么一副镯子,就更加出尘脱俗了......看姑娘这么喜欢,我也不多要,你就给这个数就行!”说着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十两银子?”郑玉眨了眨眼。
“姑娘说笑了,”店老板眉毛一挑说道:“这么好的玉至少值三百两。”
“三百两?”
“嗯,”店老板点点头,“这玉镯在大明也是价值不菲,一路辗转运到大越很是不易呀,我见姑娘这么喜欢,也就没多加价,三百两是不能再少了。”
郑玉沉吟了片刻,向在店铺门口悠然站立的杨牧云招了招手,“牧云,你来帮我看一下。”
“怎么了?”杨牧云几步来到她身边。
“你看这副镯子戴在我手上好不好看?”郑玉说着将这副玉镯套在纤细的皓腕上晃了晃。
“呃,不错。”
“这位老板说玉镯是产自大明闽浙一带,你家不就是在大明浙江么?你看是不是产自你们那里的玉。”郑玉说着摘下玉镯塞至杨牧云手里。
“唔......”杨牧云拿在手里捏了捏,心中不禁一阵嘀咕,对于这玉石方面的鉴定,他可是一窍不通,只觉得这对玉镯光滑圆润、晶莹剔透,敲起来声音颇为悦耳,想来不是普通的玉打磨而成。但成色看起来比去年离开南都时周梦楠送给紫苏的一对冰花芙蓉玉镯要逊色不少
,应该也不是极品,正拿捏不定时,目光看向了那店老板,“老板......”两人目光一对,不由俱各一怔。
“怎么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杨牧云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店老板的目光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姑娘要是觉得贵的话,价钱好商量。”店老板冲郑玉笑道。
“真的?”郑玉眸子一亮,“你刚才不是说三百两不能再少了么?”
“我是真想与姑娘做成这笔生意,”店老板说道:“既然姑娘这么喜欢,就请你说个数,让我听听合不合适,可以的话我就与姑娘成交了。”
“那好,”郑玉伸出了两个指头在他眼前一晃,“就这个数。”
“二百两?”
“嗯,”郑玉微颔螓首,“老板觉得如何?”
店老板脸上肌肉一阵抖动,遂一咬牙,击掌道:“成,我就当与姑娘交个朋友,以后姑娘多光顾光顾小店便了。”
“那说好了,”郑玉一笑,“我身上可没带那么多现银,我可以给你写一张二百两的字据,你拿着这张字据到城东郑侯府取银子。”
“原来姑娘是郑侯府中的人,失敬失敬,”店老板拱了拱手,“冲着姑娘的身份,小人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写好字据后,店老板将玉镯用一块红绸包了起来,朝郑玉递了过去。
“老板,不知你如何称呼啊?”杨牧云微笑着问道。
“小人......姓段,”店老板踌躇了一下,“贱名不足挂齿。”
“姓段?”杨牧云正思索时,郑玉兴高采烈的接过玉镯一扯杨牧云的衣袖道:“牧云,我们走吧?”
......
杨牧云和郑玉从这家店铺出来时,回望了一下牌匾,只见上面写着“玉轩阁”三个大字。
“这个名字倒起得挺文雅,”杨牧云喃喃道:“他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姓段,会是谁呢?”
“喂,你想什么呢?”郑玉问道。
“哦,没什么。”杨牧云缓过神来道。
“说来也是奇怪,”郑玉的眸子霎了霎,“刚开始时那个老板咬定了三百两银子的价钱不松口,可你一进来,他的语气立马就缓和了,他不会觉得你真是个行家吧?”
“哪里哪里,”杨牧云笑道:“大小姐出身侯府,身份高贵,那个老板说不定就是冲着这个松口的。”
“不对,”郑玉秀眉微蹙了一下,“我是最后立字据时才道出自己身份的,而他之前已经松口了。”
不待她再发问,杨牧云目光一转,“咦?阿皓呢?”
郑玉闻听吃了一惊,目光连忙向四下里扫去。
“在那里!”杨牧云伸手指去。
不远处的一间卖蜜饯果干的铺子里,郑皓小朋友正踮着脚尖向上面摆放的一个个木盒子里看去,里面盛放着或红或绿、或琥珀色或乳白色的蜜饯果干,铺子里充溢着甜香的气息,引诱着小家伙大张着嘴,嘴角挂着馋涎。
“没出息的东西!”郑玉骂了一句,“一见吃的就迈不动步了。”
杨牧云摇摇头,女人天性就爱美,小孩天性就爱吃,性之所以,没什么不对。
第六百二十五章 升龙游船
“阿姐,我要那个。”小郑皓指指一个木盒中盛放的奶白色的方糕说道。
“你呀,”郑玉刮了一下弟弟的小鼻子,无奈的笑笑,“真拿你没办法。”冲摊主说道:“来两......”看了一眼杨牧云,改口道:“来四块椰丝糕。”
......
“来,尝尝,”郑玉将一块方糕递至杨牧云手里,“这可是我们大越的特产椰丝糕,在大明你是吃不到的。”
看着这**四溢的奶白色方糕,杨牧云接过咬了一口,“唔,好甜!”吃起来又糯又软,一股很特别的甜香气息直冲鼻端。
味道很像是蒙古人的奶团子,可细品起来又不一样。
“这是什么奶做的?”杨牧云随口问了一句。
“椰奶。”郑玉眨着眼睛笑道。
“椰奶?”杨牧云一怔,“那是什么,长什么样子?”
“它长得圆圆的,像球一样挂在树上。”
“挂在树上的圆球......”杨牧云忽然想起自己初登安南海岸时像伞一样高高矗立的树木和它那向四方散开的巨大叶片,叶片底下
是聚在一起圆圆的青绿色果实,阮阿兴对他说过这是椰子树,叶片下果实叫椰果。这不会是从那东西里面挤出的奶吧?
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郑玉感到一阵好笑,“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看的。”又包了几样其它的果脯蜜饯。这才和杨牧云带着小郑皓离开了这里。
“这椰丝糕好吃么?”
“好吃。”
“你喜欢吃的话我天天买给你吃!”郑玉笑了,笑得很甜。
杨牧云一愕。
“阿姐,还有我,”小郑皓说道:“你也得天天买给我吃。”
“知道了,”郑玉摸摸他的头,“就你淘气。”
......
“站住——”前方如惊雷一般发一声喊,人们纷纷躲闪避让,一个头戴竹笠,身穿短葛的汉子向他们这边疾奔而来。在他的身后,一群安南官兵挥舞着刀矛呼喊着追了过来。
“快,截住那个明人奸细。”一个安南士卒喊道。
话音刚毕,前边胡同里冲出几个安南官兵拦住了那汉子。
那汉子一咬牙,从身后拔出一柄雪亮的单刀,向那几个安南官兵砍去。
“当——”一名安南官兵硬架了他一刀,身子连连后退。
就这一缓之际,后面的安南官兵追了上来,将这汉子团团围住。
“给我上,抓活的。”一名安南将官手一挥,手下兵丁们呼喝着一拥而上。
这汉子功夫不弱,以寡敌众,几招过后,连伤了两名安南官兵。而他的手臂和小腿也各中了一刀,但他仍咬牙狠斗。
“嗤——”他的后背又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有摔倒。
杨牧云在旁看着不忍,握紧了拳头正欲上前,却被一个温软的纤手拉住了。
“你要是出手的话,会惹上大麻烦的。”郑玉告诫道。
杨牧云眉头一皱,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那汉子渐渐不敌,“锵——”的一声手中刀被一名力气大的安南官兵磕飞,再也撑持不住,摔倒在地。
众安南官兵正
要一拥上前,忽然一辆平板车冲了过来,上面堆满了麻袋。
“娘的,你瞎眼了,”那安南将官骂道:“往哪儿推呢?”话音未落,蓦地里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扎刺一般,待欲张口大叫,满嘴粉末,连喉头嗌住了,再也叫不出声来。
四周到处弥漫着石灰粉,其余安南官兵顾不得抓人,举起手中刀胡乱挥舞。
杨牧云看得真切,平板车的麻袋下窜出几人拉起那汉子向着人多的地方狂奔而去,眨眼间没入了人群中。
“追......”那安南将官刚喷出一个字,喉咙就又被噎住了,连连咳嗽不止。
众安南官兵顾不得擦拭满脸的石灰粉尘,舞着刀矛冲了过去。
一个在旁边米粉摊上吃米粉的老者看着直摇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眼睁睁的让明人奸细给跑了,真......”喟叹一声,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听说大明的军队南下了,”米粉摊上的一个食客说道:“要不为什么东京城里的明人奸细闹得那么凶?”
“明人不是要去征讨麓川么?”另一个食客问。
“谁知道呢?”先前的那个食客道:“在明人眼里,大越和麓川都是叛贼,真的征讨谁还不一定呢!”
“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了去。”
“城里议论这事儿的多了,”先前的食客满不在乎的说道:“很多人都说明人的大军实际上是冲大越来的。”
“怪不得城里的一些富户都搬出去了呢!”另一个食客道:“要不咱们回去也收拾收拾?”
“你也想跑?”先前食客乜着眼说道:“能跑哪儿去?还是省省吧,你我贱命一条,怕个什么?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当过大明的臣民,东京原来不就是大明交趾布政使司的东关城么?对咱们穷人来讲,当大明的臣民还是做大越的百姓又有什么不一样?”
“你说的也是,”另一个食客呵呵一笑,“谁来我们不也得讨生活不是?”
“赶快吃吧,吃完了咱们还得赶紧回码头搬运货物呢!”
......
郑玉听着这几个食客的议论,心中一阵感叹,对贫苦百姓来说,江山的更迭不过是换了一拨人统治他们而已,对他们的生活而言却不受丝毫影响,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大明的军队会打过来。
“喂——”她见杨牧云眯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呼唤了一声。
“哦......”杨牧云收回了目光。
“你在看什么?”郑玉问。
“没、没什么。”杨牧云含糊应道。他刚才隐约看见逃走的那几人似乎钻进了郑玉光顾过的那间珠宝首饰铺子。
“阿姐,牧云哥......”这时小郑皓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
“你又到处乱跑了,是不是?”郑玉板起俏脸教训他道:“现在这么乱,小心有人把你抓了去。”
“我才不怕呢,”小郑皓下巴一扬,忽闪了几下眼睛道:“阿姐和牧云哥本事那么大,才不会任凭别人把我抓了去。”
“你怎么知道他本事大?”郑玉忍不住瞥了杨牧云一眼。
“阿姐说过,要找一个比自己本事大的男人,”小郑皓道:“阿姐这么喜欢牧云哥,那他的本事一定比你大了。”
“你......你这小鬼,这话也是你说得的。”郑玉的俏脸登时红了。
“嘿嘿,阿姐害羞了。”小郑皓拍着手笑道。
“你再说看我打不打你!”郑玉举起手吓唬他道。
小郑皓连忙躲到杨牧云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冲姐姐做了一个鬼脸。
“好了,别逗你姐姐了,”杨牧云拉着小郑皓的手说道:“要不她,你还出不来呢!”
“我要是告诉阿娘,她也别想出来。”小郑皓不服气的道。
“这姐弟俩......”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牧云,”郑玉方才听那两个吃米粉的食客提起码头,对他说道:“我们去坐船好不好?”
“坐船,去哪里坐船?”杨牧云问。
“升龙江上呀!”郑玉笑道:“就在城外,离这儿不远。”
杨牧云还未说话,就听小郑皓拍着手叫道:“好,去坐船,阿皓也想要去坐船。”
“那你就得乖乖听话,”郑玉瞪了他一眼,“要是再敢胡乱跑,我就把你扔到江里去。”
一番凶巴巴的话吓得小郑皓脖子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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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江自东京城北流过,绕东京城东南而下,江水呈砖红色,所以后世又被称为红河。升龙江这一名称来自于数百年前东京城原来的名字升龙城,现在升龙城虽然改称东京,可升龙江这一名称却延续了下来,直到数百年后改为红河。
升龙江码头在城东的白马祠,也就是护城河口,这里往来船舶甚多,从海上来的大船溯江而上,从上游来的货船沿江而下,都在东京城外码头卸货。
除却货船之外,这里还有一些游船,专供城里的达官贵人沿江游览。
在杨牧云看来,这些游船跟南都秦淮河上的画舫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些画舫精致罢了。
他们三人过来时晚了些,码头上只剩下了一艘游船。郑玉兴致盎然的正要领着两人上船,却被船老板拦住。
“对不住,”船老板陪着笑脸说道:“小人这船被包了,不能再载他人,对不住......”
“你瞧不起人吗?”郑玉秀眉一挑,一脸不悦的说道:“我给你两倍的船资,你只管开船就是了。”
“您就是给我三倍的船资我也不敢收哇!”船老板苦笑道:“那人我可得罪不起,姑娘不妨等一等,说不定会有回返来的船。”
“这里只有你一条船,我可不耐烦再等别的船,”郑玉没好气的说道:“包你船的是谁,来头很大吗?”
“姑娘不知,包小人船的是廷上侯的公子丁煜丁公子。”船老板说道。
“我倒是谁,”郑玉嗤笑一声,“原来那姓丁的,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阿爹可是统领大军征南的县侯。”
“原来是郑侯爷家的小姐,失敬失敬,”船老板连连作揖道:“郑侯爷的大名如雷贯耳,能见到郑小姐是小人的荣幸,可是小人的船已被丁公子给包了,丁侯爷小人也是惹不起呀!”
“大小姐,”杨牧云劝道:“既然今日不巧,那咱们改日来也就是了。”
“不行,”郑玉也来了脾气,“今日这船我是坐定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船下争执
“哟,是谁这么霸道硬要坐本公子的船呀?”一个尖声细气的声音说道。
杨牧云和郑玉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带着几个奴仆一摇三晃的向这边走来。
这位公子甚是年轻,看岁数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手摇折扇,身穿一件宝蓝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领长衫,腰束一条玉色腰带,脚蹬粉靴,头发乌黑油亮,戴着一顶缀着碧玉的逍遥巾,甚是潇洒风流。可鬓边却插着一朵红花,显得脂粉气重了些。
完全是一副大明贵公子的打扮。由于交趾布政使司裁撤未久,明风甚重,安南上层人物都以穿戴大明衣冠为荣。
一见这位公子到来,船老板如蒙大赦,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他面前深深一躬,“丁公子,您可来了,”侧目看了一眼郑玉,“这位是郑侯爷府上的小姐,她坚执要上船,小人实在是没办法......”
贵公子看向郑玉时眼睛一亮,啧啧赞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美女,百花在她面前也都要黯然失色,妙妙......”“唰——”的一收折扇,上前深深一礼,“小可丁煜,见过郑小姐。”
“你就是丁煜?”郑玉的剪水双瞳在他身上一转,“你爹就是廷上侯丁列么?”
听她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丁煜也不生气,说道:“正是!不知郑小姐芳名?”
“你想知道么?”看他一脸企盼的神色,郑玉唇角一勾,逗弄他道:“你去问我阿爹吧!”
“小姐说笑了,”丁煜也不着恼,甩开折扇摇了摇,“今日在此得遇小姐,也是有缘,不如你我一同上船,共游这升龙江,如何?”
看着他一脸轻佻的样子,郑玉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本来她一心想要与杨牧云上船游玩,可一见这位登徒子,心中的热忱立时消了大半。要是与这娘娘腔同船共游,实在大煞风景,俏脸微沉,“对不住得很,本小姐忽然不想上船了,”转向杨牧云,“牧云,我们走!”
丁煜脸色微变,指着杨牧云道:“这人是谁?”
“关你甚事!”郑玉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再与他多言,抬起莲步欲走,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自己面前。凝眸看去,见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我家公子好心相请,小姐还是留步的好!”那汉子沉声说道。
“丁煜,你想干什么?”郑玉俏脸变色道。
“小可是一片好心,”丁煜得意的摇摇扇子,“还望小姐留步。”
“你的好心还是留给你自己吧,”郑玉俏脸一寒,“我若是不留步呢?”
丁煜看看身边的一众手下,嘿嘿一笑,“此情此景,恐怕由不得郑小姐吧?”
“丁煜,你敢用强?”郑玉声音一沉。
“小可不敢,”丁煜笑道:“不管怎么说我阿爹也是廷上侯,与你父亲地位一般,小可如此盛情相邀,郑小姐怎么也得给小可几分薄面吧?”
“你有这薄面么?”郑玉鄙夷的睨了他一眼,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陡然间劲风拂面,挡在她身前的汉子探出左掌向她手臂抓来,看架势身手不弱。
郑玉早有提防,正待出手,眼前人影一闪,杨牧云出手如风,右掌切向那汉子的手腕,那汉子手腕一缩,五指箕张,插向杨牧云的胸口。
杨牧云似是早料到他会这一手,后发先到,食指直戳向他掌心
那汉子一惊,五指急握成拳,但却收势不及。
“啪——”的一声,拳掌相交,那汉子“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拿桩站稳,脸色剧变。
丁煜目露异色,“唰——”的收起了扇子。
那汉子脸色一红,正要再扑上去。却被一浑厚的声音喝止,“阿辉,你退下,你不是他对手。”
“是!”一闻此言,吗汉子一脸凶悍之色立时敛去,恭恭敬敬退至一边。
杨牧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丁煜身后闪出一人。
这人大概五十上下,五短身材,一颗脑袋硕大无比,头顶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颔下一绺花白胡须,赤着双足,看起来相貌平常,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这位小兄弟请了,”这人上前一步,朝着杨牧云拱了拱手,“由我来讨教一下你的高招。”
杨牧云听他说话气息悠长,脚下甚是有力,知道此人比起刚才那个汉子武功要高得多了,便深吸一口气,凝神还礼。
“在下不得已出手,阁下当真要难为我们么?”
“我加公子是一片好意,”这人笑道:“不过是同船一游而已,你家小姐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阁下若一再相逼的话,”杨牧云沉声道:“在下就只有得罪了。”
这人微微一笑,“小兄弟不必客气,请!”
“你是前辈,你先请!”杨牧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
这人面带微笑,却岿然不动。
两人相向而立,却是谁也不出手。
丁煜等的有些不耐烦,对这人说道:“封师傅,你......”话未说完,这人已然暴起,眨眼间便飘至杨牧云身后,双掌拍向他后背。
掌风掠处,却击了一空。
封师傅脸色微动,倏然转身,双臂向上撩起......“蓬——”的一声,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劲风大起,再看时,封师傅与杨牧云再次相向而立,只不过换了个位置。
“阁下好功夫!”杨牧云冲封师傅嘻嘻一笑。
封师傅却面色凝重起来,一言不发。
经过这一交手,杨牧云的神情变轻松很多,倒仍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
“阿姐,我怕!”小郑皓往姐姐身边挤了挤。
“别怕,有阿姐在呢!”郑玉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说道:“你牧云哥正帮着我们打坏人呢!”
“那他能打赢么?”小郑皓吮着手指问道。
“你猜!”郑玉笑着向他挤挤眼。
小郑皓摇摇头,只说了一句,“那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牧云哥打,也不怕羞!”
声音虽小,却也听到封师傅耳朵里,他不禁脸微微一红,深吸一口气,袍袖一拂,身形遽然移至杨牧云跟前。手腕一动,幻化出万千道掌影,向对方全身罩去。
杨牧云见他掌心发红,一股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知道对方使出了绝招,遂凝神出手。
“蓬蓬——”人影翻飞,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阵嗤嗤声响过,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
“怎么会有东西烧起来了?”众人正奇怪的朝四下看时,只听“噗噗——”几声,一个身影弹出老远,待
立定了看时,却是那封师傅。只见他身上的衣衫被烧了几个大洞,连胡子也好像被火燎去了半截,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另一边不远处,杨牧云悠闲的朝他一抱拳说道:“前辈的高招,在下领教了,承让承让!”
封师傅脸上阵青阵白,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把丁煜晾在了一边。
丁煜脸色一变,“封师傅你......”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人早走得远了。
“牧云哥赢了么?”小郑皓的一双大眼睛忽闪了几下,向姐姐问道。
“你说呢?”郑玉俏脸洋溢着笑意。
“牧云哥把那老头气走了,一定是他赢了,”小郑皓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可是他怎么把人家的衣服跟胡子给烧了呀?他又没拿着火。”
郑玉忍着笑,拍拍弟弟的脑袋,“等会儿你一问他不就清楚了?”
“哦......”小郑皓若有所思。
“大小姐,”杨牧云朝郑玉走了过来,“我们走吧!”
“嗯。”郑玉微颔螓首,看向他的双眸灿然生光。
杨牧云拉着郑皓的小手刚转过身子,一个硬物已捅至眼前。
“不好!”他暗叫一声,身子微微后仰,硬物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定睛看时,却是一把折扇。
“啪——”杨牧云出手拨向对方手腕,对方缩手避开。
“丁公子?”他不由一怔,原来偷袭自己的竟是那个看起来风流倜傥的丁公子。
“你的功夫不错。”丁煜一敛轻浮的样子,目光变得阴鸷起来,“连封师傅的火印掌都被你给破了,不如我跟你玩玩。”
“你?”杨牧云目光凝视着他,眼前这个花花公子好似变了一个人。
“怎么?你不敢?”丁煜挑衅似的盯着他。
杨牧云微微一笑,缓缓拉开了架势。
“慢着——”
两人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郑玉叫停了他们。
“不就是上船游玩么?”郑玉冷冷的看着丁煜,“至于拼死拼活的?也不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垂首对小郑皓道:“走,阿姐陪你上船。”
“大小姐,你......”杨牧云愕然。
“我什么我,”郑玉打断他的话道:“咱们来这儿不就是要乘船游玩的么?难得有人相请,还打个什么?”目光转向丁煜,“丁公子,你既然请我上船,所有的船资都由你出。”
“应该的,应该的......”丁煜吁了一口气,收起架势向着郑玉微欠了欠身,“郑小姐请!”
郑玉拉着小郑皓的手转身正欲上船。
杨牧云忙走上前,低声道:“大小姐,这位丁公子并不难对付,你不必屈从他的。”
“我知道你厉害,”郑玉悠悠道:“可我现在改主意了,上船一游又有什么不可,至于让你跟人打得你死我活么?”朝丁煜又说了一句,“牧云必须跟我一起,怎么样?”
“无妨无妨,”丁煜故作潇洒的一摇折扇,“这条船甚大,也不多他一人。”
“那咱们就上船吧?”郑玉冲杨牧云一笑。
“唔......”杨牧云摸了摸后脑勺。
第六百二十七章 番外·塞北
漠北初春的草原依旧是奇寒无比,枯黄的牧草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不出一点儿有生机的样子。寒冷的风夹杂着雪沫子直往人的脖领子里钻。
从草原的南边过来一支长长的队伍,马上骑士的甲胄之外都裹着厚厚的御寒皮袍,头上都罩着双耳皮帽,只在眉下露出一线,在草原上缓缓行进着。
蓦然,一阵杂沓的的声音打破了草原的寂静。前面的骑士纷纷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远方的地平线上,涌动着一条黄浪,正向四方扩散。
“黄羊,是黄羊!”马上骑士看得两眼放光。
一阵阵牛角号声响起,骑士们散了开来,形成一条半圆形的弧线呼啸着向前方疾驰而去。
骑兵队伍后面的一辆马车掀开了一线帘子,探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目光看了看呼啸而去的骑兵。问旁边马上的一名将领,“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爷,”这名将领回道:“鞑子骑兵们去围猎了,殿下勿须担心?”
“围猎?”车上人皱了皱眉,“孤还以为他们这是要跟人打仗呢!围猎用得着这许多人么?”
“王爷有所不知,”这名将领继续道:“前方十数里之外出现了黄羊群,看样子有成千上万只呢!要是把它们驱赶着围起来,至少得需要几千个骑兵呢!看起来就真跟打仗一样。”
“唔......”车上人点点头,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圈,“我们的人没去么?”
“禀王爷,”那骑兵将领道:“吴将军已经下令,要我们好好守护王爷,不得乱动,违令着军法从事。”
留下严阵以待的骑兵都身着红色战袍,跟围猎黄羊的灰衣皮甲骑兵截然不同。
“嗯,”车上人微微颔首,又问了一句,“柳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柳姑娘......柳姑娘她被那鞑子郡主给叫去了。”那将领踌躇了一下回道。
车上人登时大为不悦,“云惜怎么又跟她混在一起了?你快把她给我叫回来。”
“是!”那将领应了一声,点了几名骑兵打马而去。
看着他们身形渐渐模糊,车上人才合上了车帘。
这人正是朱祁钰,他带兵护送赛因孛罗王出了古北口后,就遇见阿失帖木儿和元琪儿率领的大队斡剌特骑兵。双方合兵一处,向着西北方向进发。
朱祁钰第一次行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连走了一个多月,还没有到达斡剌特人的驻地。在问及赛因孛罗还有多远时,这位意气风发的王爷哈哈一笑,说继续往西北走,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湖边就是了。他们斡剌特人冬天就在那里过冬。照这样的速度,大概还要走一个月。朱祁钰登时就蒙了,在这荒凉的塞外走了这么些天,就已经让他感到发狂了,还要再走许多天,他简直不敢想象。
“这是要走到天尽头么?”入眼之处,到处是荒芜人烟的原野,与关内的富庶繁华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每天都是窝在车上颠簸前行,几天下来便腰酸背痛,要是真到了目的地,颠散了架都有可能。他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让他感到安慰的是,柳云惜一直待在他身边,陪他
说话解闷,让他的旅途不那么难捱。
她第一次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姓名,她不姓柳,而是姓李,叫李惜儿。
他感觉这个名字比柳云惜要好听,可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真名呢?柳云惜笑笑,没有回答。人家不想说,他也没有再问。
在这漠北浩瀚无垠的荒野,朱祁钰感觉自己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他甚至怀疑他的皇帝兄长朱祁镇是不是找个借口把自己扔在这个不毛之地就此不理了。要不是柳云惜一直宽慰他,他真不知能不能捱下去,毕竟以前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
“要是能再回到京城,皇兄就是把我关进锦衣卫的诏狱里,我也愿意。”在朱祁钰眼里,京师最阴暗恐怖的地方也比塞外萧瑟的荒野要好些。他真有些羡慕偶尔从天上飞过的飞鸟,要是可以,他也想插上一对翅膀,飞离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今天晚上恐怕又要在野外宿营了。”朱祁钰缩了缩脖子,自从离了京城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回好觉。塞外的夜晚,仿佛空气也被冻住了,吸进鼻腔里从颅内一直冷到心底,手脚都冻得发麻。有的人晚上睡过去,早上就再也没有醒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成为这样。
“听英国公张辅说过,他年轻时征讨过安南,那是个四季常绿的地方,没有冬天,也不会下雪。要是我未来的封地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就好了。”夜里被冻醒时他常常这样想。
“不知元琪儿把云惜叫去做什么?”他又掀开车帘一线向外看了看,希望那个熟悉的倩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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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斡剌特骑兵拉网式的驱赶下,数千只黄羊像钻入网中的鱼,被汇聚在一处逐渐收紧。
在往来奔驰的斡剌特骑士威武雄健的身影中,有两道倩影如流云一样穿梭来去,身上厚厚的裘皮大衣掩盖不住她们身姿的婀娜,她们就像雪中盛开的玉莲花一样引人注目。
她们一身穿火红的裘衣,另一位是雪白的裘衣,相貌都如花般娇艳。
红衣少女眼见离奔腾的黄羊越来越近了,弯弓搭箭瞄准了一只黄羊,“咻——”的一声响,那只黄羊应声而倒,在草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红衣少女策马疾驰上前,如蜻蜓点水般俯身抄起地上的黄羊放在了马鞍上,姿势优美之极。她反转马头朝白衣少女一笑,“柳姐姐,看你的了。”
白衣少女一笑,颜若春花,只叫她不慌不忙的抽出弓箭朝着黄羊群缓缓拉紧了弓弦。她瞄准的是一只正在狂奔的黄羊,手中箭正欲射出,忽然一只小黄羊出现在那只黄羊的身边,她手一松,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划出一道亮丽的弧线擦着那只黄羊的脖颈边飞过。那只黄羊吃了一惊,护着小黄羊逃进了黄羊群中。
“可惜可惜......”红衣少女微摇螓首叹息道:“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白衣少女却笑了笑,“许久没练过射箭了,都有些生疏了。”
“我看你不是手法生疏吧?”红衣少女向她眨眨眼,“看见它们母子一起,心软了?”
白衣少女笑笑,没有否认。
“柳姐姐现在越来越慈悲
了呢,”红衣少女笑道:“看见猎物都不忍心下手了。”
“我要是射杀了大黄羊,那只小黄羊怎么办呢?”白衣少女淡淡道:“有伤天和的事,我可做不来。”
“你的那位王爷呢?”红衣少女又道:“不把他叫来你们一起狩猎么?”
“他可不会骑马,”白衣少女道:“弯弓射箭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那你喜欢他什么,仅仅是因为他王爷的身份么?”红衣少女道。
“喜欢一个人非得需要理由么?”白衣少女说道:“要是杨牧云不会武功的话,你就不会喜欢他了,是么?”
白衣少女的话勾起了红衣少女的思绪,只见她幽幽一叹,“那个没良心的,也不知死哪儿了?愣是没有他的一点儿消息。”
“又想他了?”
“嗯,”红衣少女抬起眸子,“柳姐姐,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
“你放心,”白衣少女安慰她道:“他的本事大得很,人又机灵,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都这么长时间了......”红衣少女的眼眸有些潮润。
“你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我也想,”红衣少女目光看向南边,“听说他上了海船,飘到了大海里,柳姐姐,你说飘到海里的人还会回来么?”
“你没有见过大海,是不是?”
“嗯,”红衣少女微微点头,“听说大海里的水像草原一样无边无涯,不知有多大,也不知又多深。我们斡剌特人驻地的大湖虽然也看不到边,但毕竟是有尽头的。”
“就算你找到了他又能怎样?”白衣少女道:“他能随你到草原来么?”
听了她的话,红衣少女一阵沉默。
“琪儿,”白衣少女缓缓道:“我劝你还是忘了他吧,他的根在大明,家人也都在大明,你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何况......何况她已有了妻子。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呢?”
“朱祁钰也是有妻室的,”红衣少女说道:“那姐姐跟着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他给你一个名分,好在他的王府里有一席之地?”
“琪儿,”白衣少女默然片刻说道:“姐姐的心思你是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懂?”红衣少女的眸子一霎,“姐姐一直想要恢复大夏国,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么?可你把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闲散的王爷身上,值得么?”
“值不值得,我都要去搏一搏,”白衣少女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至少他是愿意帮我的,他为了我讨了这个差事,想要自己便强,你说我能置之不理么?”
这白衣少女便是柳云惜,红衣少女是元琪儿,她们在京师时就已很熟悉了,这番在塞外,更是在一起亲如姐妹。
“他要如何变强,当皇帝么?”元琪儿哂笑道。
“不可以么?”柳云惜道:“只要他肯奋起,不争一争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当皇帝的机会?”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大漠篝火
两姐妹正说着话,策马飞奔来一位英武的青年,正是阿失帖木儿。
他的马鞍上已负了三只黄羊。
“你们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说话么?”阿失帖木儿冲她们笑着说道,目光却落在柳云惜身上,“再耽搁一会儿这群黄羊就要被人打光了。”
“柳姐姐慈悲,不愿意杀生,”元琪儿说道:“二哥你可得约束好部下,不要把母羊和小羊也给打光了。”
“这还用你说么?”阿失帖木儿浓眉一挑,“长生天的恩赐,我们拿够也就是了,放走小羊和怀孕的母羊,这点草原上的规矩,我们斡剌特人还是懂的。”看着柳云惜,“柳姑娘,听说你的箭法不错,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呢?”
“二王子骑射无双,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岂不贻笑大方?”柳云惜笑了笑,“二王子请自便,莫要为了我们耽搁了你的狩猎。”
“不妨事,不妨事,”阿失帖木儿一拍马鞍上的黄羊,嘿嘿一笑,“我猎得还不够多么?柳姑娘你两手空空,我看着着实不忍呐!难得长生天恩赐一场盛宴,柳姑娘就打算这样错过吗?”
见柳云惜有些犹豫,元琪儿在旁说道:“柳姐姐,我二哥说的对,这次狩猎可是难得的一次机会,难道你不想让那位郕王爷见识一下你的本事么?”说着举起马鞭在柳云惜坐骑的臀上狠狠抽了一下,马儿“唏律律——”一声嘶鸣,扬起四蹄向着远方的猎物狂奔而去。
“二哥,你还不赶快去追!”元琪儿朝阿失帖木儿挤挤眼。
阿失帖木儿仰天一笑,两腿一夹马腹,紧紧追了上去。
......
远方的一座小山丘上,一位头戴钹笠冠,身穿黑貂皮大衣的威武雄壮的大汉正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红色僧衣,头戴鹅黄色班智达帽的年轻僧人。
年轻僧人两眼微瞑,双手合十,似在祈祷什么。
待他祈祷完毕,大汉微微一笑,“大国师是在为那群猎物而祈祷么?”
“冥冥众生,皆有定数,”年轻僧人面目平静的说道:“在佛陀眼中,众生俱等,与世人无异,本尊既然见了,就要为它们超度一番。”
“大国师慈悲啊!”大汉拉长了声音说道:“比之红教的萨喀巴大师可仁爱多了。”
这大汉正是赛因孛罗,年轻僧人是朱祁镇亲封的大国师释迦坚赞。
赛因孛罗自打离开了大明京师,雄姿勃发,恢复了往昔草原王者的风采。
“王爷谬赞了,”释迦坚赞说道:“本尊只是替佛陀在世间弘扬教义罢了,愿这世间众生永不再受杀伐兵戈之苦。”
“大国师,”赛因孛罗嘴角微微一翘,“那个阿噶多尔济对你可热忱多了。”
“阿噶多尔济殿下不过是邀请本尊去王廷宣扬佛法,王爷不必多心。”
“那大国师是如何答复的?”
“本尊已受王爷之邀,因此只能婉谢阿噶多尔济殿下的好意了。”
“大国师真是明白人呐!”赛因孛罗一笑,“知道如何取舍。”
“王廷诸部已有红教的人在,”释迦坚赞淡淡道:“本尊再去已没任何的意义了。”
“大国师是怕见到那位萨喀巴大师么?”赛因孛罗目光一闪。
“同样是传扬佛法,解救芸芸众生之苦,”释迦坚赞平静的说道:“本尊又何必与人作无谓之争呢?”
赛因孛罗目光注视着这位年轻的大国师,忽然大笑道:“大国师真是妙人,本王没有看错人。”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在离赛因孛罗数丈之处一跃而下,单腿跪地道:“王爷,二王子请示王爷是否还要前行?”
赛因孛罗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日已西斜,便一挥手道:“看来儿郎们收获不错,传我令下去,就地扎营,让大家伙儿好生乐呵乐呵。”
“是,王爷!”那骑士面露喜色的应道。
待来人去远,赛因孛罗瞥了一眼释迦坚赞,“大国师也一路辛苦,便与我们一起同乐吧!”
“王爷盛情,本尊在这里谢过了。”释迦坚赞微欠了欠身。
赛因孛罗缓缓走下山丘,俄尔大笑,“可惜只有肥羊美酒,没有美人,真是慢待了大国师呀!”
听着他的笑声,释迦坚赞心中一动,伸手捏了捏怀中珍藏的那个红色绣金线的荷包,那是他离开京师时紫苏送给他的,希望他一路平安,他一直贴身妥为珍藏。
自打入了空门,他便一心礼佛,心中再无其他。可自从见到紫苏那艳绝人寰的姿容,他沉寂的心便像融化的坚冰一样活泛开来。他的脑海里满是她靓丽的倩影,于是不顾一切寻找机会接近她。还好,她好像对他并不讨厌,经常到他那里谈经论道。可当他知道这天仙般的佳丽已嫁作人妇时,心中便有了深深的失落感。但这又能如何呢?她就算没有嫁人,自己当真能够和她在一起么?那晚在白塔寺,他替她挡了一剑,他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却偏偏被她丈夫给救活过来。打那时起,他便躲避着不敢再见她了。可就算不见,自己这颗心也无法再平静下来,他萌生了离开京师的念头,正好赛因孛罗邀请他去漠北,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离京那天,她在京城外的凉亭为他送别,还送了他这个荷包,听她说她就绣了两个,另一个是想给他丈夫的,可他丈夫却下落不明。
那个时候她正需要人安慰,自己还是硬起心肠离开了。
“希望她此刻安好,和自己的丈夫夫妻团聚。”释迦坚赞默默念叨着,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眼角不自觉的向南一瞥,这里距离大明应该已经很远了,能阻隔他心中妄念的除了无边的草原之外,还有时间的消磨。“或许我不会再回去了,这样才能彼此相忘。”他喃喃自语道。凝了凝神,缓步随着赛因孛罗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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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黯夜燃起了一堆堆熊熊的篝火,一只只黄羊被洗剥干净后,架在篝火上烘烤。
这些草原上的汉子围坐在篝火边,放开怀大吃大喝,熊熊的烈焰像精灵一般在夜空中升腾,红红的照亮了每一张欢快的脸。
明军也被邀请了来一起吃喝,他们和斡剌特人混在了一起,大家喝到兴高采烈处,似乎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有些人一时兴起,干
脆脱去厚厚的棉袍,甩开膀子摔起跤来。赢了的人大声欢呼,输了的人也毫不在乎的从地上爬起来,哈哈一笑,接着端起碗狂饮起来......
朱祁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却一阵落寞,更加想念起京师来,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坐在王府中,和家人共进晚餐。
“王爷......”柳云惜的呼唤使他回过神来。
“唔......云惜呀,”朱祁钰紧了紧衣襟说道:“你还是叫我祁钰吧,这王爷什么的听起来太生分了。”
“这怎么可以,”柳云惜一笑,“这么多人在这里,小女子怎敢如此放肆。”
“云惜,”朱祁钰握住了她的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说这些么?这里又不是大明,没有人会在乎我的身份。”
“王爷,”柳云惜秀眉微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你是不是怕了,后悔离开京师了?”
朱祁钰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夜空中发着微弱光芒的星辰说道,“云惜,你说我们还会回去么?”
“当然,”柳云惜看着他,“等封赏的大事一了,您自然是要回到大明的。”
“可他们要把我扣下来怎么办?”朱祁钰道:“我岂不是要在这苦寒之地一直待下去?”
“王爷怎么会这么想?”柳云惜诧异道。
“我不知道,”朱祁钰摇摇头,“我总觉得他们不会轻易放我回去的。”
“王爷......”柳云惜暗暗摇头,不知该如何劝说他。
这时,阿失帖木儿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两手各端着一只大碗,到朱祁钰面前站定。
“二王子......”朱祁钰一愕,只见他咧开嘴冲自己笑道:“郕王殿下,来,你我干上一碗。”
看着那满满一大碗酒,朱祁钰的脸颊一阵颤抖,“二王子,本王不擅饮酒......”
“哎?”阿失帖木儿打断他的话道:“这世上哪儿有男人不会喝酒的?在我们草原,除了女人和孩子,不会喝酒的就只有牛马了,难道殿下要学它们么?”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哄笑,其中有人还学起了牛马叫。
朱祁钰听了脸色阵青阵白,守护在他身旁的一名将领上前说道:“二王子,我们王爷确实不擅饮酒,就由末将代我家王爷喝吧?”说着上前正要去接酒碗。
“滚开——”阿失帖木儿瞪着眼睛将他喝退,“你是什么东西,配我敬你么?”转向朱祁钰,“怎么,殿下不赏这个脸么?”
朱祁钰抬眼看去,只见周围无数双眼睛瞪视着自己,知道不喝是不行了,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准备接过阿失帖木儿手中的酒碗。
“慢——”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他。
他侧目看去,只见柳云惜走上前,冲阿失帖木儿说道:“王爷他偶感风寒,确实不能饮酒,就由我来替她喝。”
“好哇!”阿失帖木儿乜着眼笑道:“殿下实在不行的话,由柳姑娘替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第六百二十九章 酒后发狂
“跟女人我只喝交杯酒的。”阿失帖木儿笑嘻嘻的瞄了一眼柳云惜。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哄笑之声,笑声中充满了淫邪之意。
柳云惜定定的看着他,不怒反笑,眸波流转,“你想跟我喝交杯酒?只要你能喝得过我,我就答应你。”
“当真?”阿失帖木儿两眼放光,“只怕到时候就不用交杯了,直接把你抱到帐里咱俩细细品......”
一语未毕,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我看二王子直接把柳姑娘直接领到自己的帐里喝得了。”
“就是,一男一女在外面喝酒岂不大煞风景?还是二王子的大帐里暖和得多。”
......
众人七嘴八舌,柳云惜充耳不闻,上前正欲接阿失帖木儿手中的酒碗。
“慢——”
一声断喝,众人的目光中满是诧异之色,只见朱祁钰沉着脸走上前来,冲柳云惜说道:“你退下,这是二王子敬我的酒,我来喝。”
“王爷,可是......”柳云惜俏脸微变。
“怎么,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退下!”朱祁钰说着伸手接过阿失帖木儿手中的酒碗。
阿失帖木儿眼中满是蔑视的笑意,手中的酒碗高高一举,“郕王殿下,请——”
“二王子,请——”
朱祁钰双手捧起酒碗,毫不犹豫的仰起脖子汩汩而饮。
柳云惜惊得呆住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王爷是那样的斯文风雅,连喝一小杯酒都是浅酌慢饮。而现在,他就像是传说中的绿林好汉一样捋起袖子捧起大碗的酒水,如鲸吞牛饮一般。
两人咕咚咕咚将大碗里的酒喝完。
阿失帖木儿面色不变的瞪视着朱祁钰,见他身子晃了一下,不由一笑,“郕王殿下真是好酒量,来,咱们再干一碗。”
“二王子,”一名斡剌特汉子大步上前,两手各提着一个皮袋,嘿嘿笑道:“看来这位大明朝的王爷喝得不过瘾,碗太小了,不如二王子与他对饮一袋,如何?”
阿失帖木儿哈哈一笑,乜着眼睛朝朱祁钰说道:“郕王殿下,怎么样?”
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皮袋,朱祁钰心下一寒,正踌躇间,只听那斡剌特汉子笑道:“我看不如给他拿一个小杯子来与二王子对饮......”
朱祁钰闻听酒劲直冲,上前一把抓过那斡剌特汉子手中的酒囊,拔去瓶塞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去。
“好!”阿失帖木儿一竖大拇指,也擎起一袋子酒和他对饮起来。
两人饮完将皮囊重重的摔在地上,大瞪着两眼。
“你还能喝么?”阿失帖木儿冲朱祁钰喊道。
“谁不能喝谁是孙子!”一向温文尔雅的朱祁钰暴了句粗口。
“很好,像个汉子!”阿失帖木儿说罢去解身上的皮袍。
“你要做什么?”朱祁钰眯着眼问道。
阿失帖木儿唇角一翘,“在我们草原,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光会喝酒还不成,还要会摔跤......喂,摔跤,你懂么?”
“不就是相扑吗?”朱祁钰脚下一软,差点儿没站住。
“王爷......”柳云惜想要上前扶他,朱祁钰摆摆手,满嘴喷着酒气说道:“我没事,难得二王子这么有兴致,我就陪他玩玩。”
“都醉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柳云惜秀眉紧蹙,“你跟他较什么劲?”
“男人的事你别管,”朱祁钰边解衣服边道:“我要让他看看,我大明朝的男人不输他们草原上的汉子。”
两人都脱去了上身的衣衫,在刺骨的寒风中裸露着上身。
阿失帖木儿常年征战,浑身肌肉虬结,看起来很是结实。这边朱祁钰看起来就相形见绌了,由于自小在京城里养尊处优,朱祁钰身上的肌肤很是白嫩,手臂细长,与马背上长大的二王子不可同日而语。这一亮身材,立刻就召来了周围的一阵讥嘲声。
阿失帖木儿抱臂挺胸而立,睥睨着羔羊一般的对手,嘿然笑道:“郕王殿下,我就这么站着,你要是能把我摔倒,就算你赢,怎么样?”
看着对方轻视的眼神,朱祁钰俊俏的脸颊变得扭曲起来,两眼通红,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向阿失帖木儿猛扑了过去......
......
一阵军靴踏地的橐橐声响起,一位披着甲胄、相貌威严的将军率领一队亲兵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向朱祁钰的一名护卫问道。
“王爷......王爷他......”那名护卫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飘忽。
将军不耐烦的伸手将他拨至一边,目光向人群中看去,只见朱祁钰吼叫着冲到阿失帖木儿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想要把他抱起摔倒。可阿失帖木儿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任凭朱祁钰使出吃奶般的力气,他却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将军转过身向朱祁钰身边的一众护卫问道。
众护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禀吴都督,这鞑子二王子来找王爷喝酒,喝着喝着他就要和王爷玩摔跤......”
“胡闹——”吴都督吩咐他们,“还不快把王爷拉下来。”
“这......”众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动,周围都是斡剌特人,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可没胆子上前去护自己的主子。
吴都督骂了一句,手握刀柄正欲上前,却被一群斡剌特人拦住。当先一人身材异常魁梧,他是阿失帖木儿的亲信纳察儿。
“吴克勤,你干什么?”纳察儿抱胸垂目问道。
吴克勤也不与他废话,低喝一声,“让开!”
纳察儿哼了一声,脚下没有移动分毫。
“呛——”吴克勤的刀刚拔出一半,就只听纳察儿身后呛啷啷之声不绝,刀光闪耀。
“怎么?”纳察儿乜着眼说道:“吴克勤,你想要动刀么?就你带的这点儿人恐怕还不够。”
“纳察儿,”吴克勤强压下怒气说道:“我们王爷是奉皇命出使贵部,你们怎能如此羞辱他?”
“羞辱?这话从何说起?”纳察儿冷笑一声,“我们二王子亲自来向你们王爷敬酒,两人一时喝高兴了,便下场玩玩,这有何不可?就算是大汗,也接受过勇士的挑战。吴克勤,你在汉人那里待的时间长了,连草原上的规矩都忘了么?”
吴克勤脸色变了变,他虽姓吴,但却是蒙古人。其父叫把都帖木儿,于永乐年间率领部众归附大明。太宗皇帝赐其名吴允诚,他也就跟着姓了吴,现任右军都督府都督,朱祁镇命他带军护送朱祁钰出使斡剌特。一路上他兢兢业业,生怕朱祁钰会有什么闪失。
双方正相持不下时,忽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原来是阿失帖木儿一手揪住朱祁钰的衣领,一手抓在他的裤腰处,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二王子,请手下留情!”吴克勤一惊,刚喊出声,阿失帖木儿已将朱祁钰扔了出去。
朱祁钰摔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儿,又爬起身,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像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向对方又扑了过去。
“王爷,不要再打了......”吴克勤叫苦不迭,可被对方的人拦着,自己无法上前劝阻。
阿失帖木儿将朱祁钰压在身下拦腰抱起,正想再甩出去,忽然手臂一麻,手上劲道尽失。紧接着腿弯处和腰间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浑身的力气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撑持不住,仰天便倒。
朱祁钰顺势爬到他身上,张开嘴朝他的肩膀狠狠咬去。
随着阿失帖木儿发出一声惨叫,围观的斡剌特人才缓过神来,与明军官兵一起上前将他们两人拉开。
“来呀,我们接着比,”朱祁钰挣扎着喊道:“我要是怕了你,我就不是爹娘养的。”
“王爷,你别再说了。”吴克勤苦苦劝道。
“把他给我拿下!”阿失帖木儿肩头鲜血淋漓,疼得大喊道。
见斡剌特人拥了过来,吴克勤拔刀在手,大喝一声,“你们谁敢动我们王爷?”
双方纷纷亮出兵刃,眼看一场血拼在所难免。
“统统给我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蓄势待发的斡剌特人收起兵刃退至一旁。
赛因孛罗领着一队人昂然走了过来。在他的目光扫视下,斡剌特人纷纷垂下了头。
“二王子喝多了,你们也都喝多了么?”赛因孛罗斥道:“居然还动起了刀子,还不都给本王退下。”
一众斡剌特人赶紧向周围散去。
“柳姐姐......”元琪儿来到柳云惜身边。
“是你把忠义王带来的?”柳云惜问道。
“嗯。”元琪儿轻点螓首。
只见赛因孛罗走到阿失帖木儿面前,盯着他只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叔父,他......”阿失帖木儿指着自己肩头被咬的地方,话还未说完,就听赛因孛罗说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阿失帖木儿恨恨的瞪了朱祁钰一眼,披上衣袍随叔父去了。
眼看着对方走远,朱祁钰再也忍耐不住,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王爷......”柳云惜给他披上衣服,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对聚上来的护卫说道:“快,快端一碗热汤过来。”
————————————
朱祁钰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营帐内。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王爷,你醒了。”
一只纤手握着一条温热的毛巾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云惜——”朱祁钰看清了身边人的相貌,激动的握住了她的手。
“王爷,”柳云惜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脱出了他的掌握,“你好些了么?”
“唔......我睡了多长时候了?”朱祁钰问道。
第六百三十章 深藏不露
“王爷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柳云惜回道。
“糟糕!”朱祁钰惊出了一身冷汗,“所有人都在这里耽搁了一天一夜么?”
柳云惜微摇螓首,“忠义王和二王子带着人先行了,他们留下了一队人马专门保护王爷。”
“难得忠义王想得如此周到,”朱祁钰轻叹一声,“吴都督也带着数千人马,由他们保护本王已经足够。”
“多一些人手总是好的,”柳云惜淡淡道:“王爷,您还是多歇息歇息吧?”
“不——”朱祁钰作势欲起,“我不能让那些鞑子耻笑,快,我要更衣,去追上他们......”
“王爷,您又何必急在一时呢?”柳云惜劝道:“忠义王如此安排,就是要把你和二王子分开,以免你们二人再生冲突。”
“你也认为本王文弱不堪吗?”朱祁钰怒道:“阿失帖木儿他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本王么?”神情激动,胸口起伏不已。
“王爷,”柳云惜拉住了他的手,待他情绪平静了一些方温言说道:“切勿争一时之意气,要知道您还背负着皇上交给您的使命......”
“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岂能不知?”朱祁钰怫然道:“阿失帖木儿侮辱我,就是侮辱大明,就算拼了这一条命我也要与他死磕到底。”
“王爷......”柳云惜秀眉微蹙,“阿失帖木儿不过是个莽夫,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皇上让你陪忠义王回斡剌特部落去宣谕也先,就是为了分化漠北的蒙古诸部。您只要把这件差事办好,等回到朝廷......”
朱祁钰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等本王真的能够活着返回京城再说吧!此行未必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见他一脸激愤的样子,柳云惜不知如何劝他才好。
忽然帐帘一掀,元琪儿走了进来。
“柳姐姐,郕王殿下他......”一眼瞥见坐起来的朱祁钰,掩嘴一笑,“哟,殿下醒了。”
朱祁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保护殿下上路啊!”元琪儿笑道:“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能起来了。”
“你这是在嘲讽本王么?”朱祁钰绷着脸说道。
“不敢不敢,”元琪儿一抱拳,“郕王殿下英勇无敌,小女子是刮目相看呐!”
朱祁钰哼了一声,脸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了。
“我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元琪儿眸波一转,“要论摔跤,我二哥在草原上那是少有人敌,殿下能把他撂倒,真不愧是一堂堂男儿汉!”说着一竖大拇指。
“有人私下相助,别以为我不知道。”朱祁钰说着睨了柳云惜一眼。
“柳姐姐,殿下在埋怨你暗地里替他解围呢!”元琪儿笑着上前揽住了柳云惜的肩头,“你这好心呐可真当成驴肝肺了。”
“琪儿你说什么?”柳云惜诧异道:“我是想出手的,可二王子他莫名其妙的倒了,不是妹妹你所为吧?”
“姐姐说笑了,”元琪儿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我与叔父来的时候,二哥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怎么会是......”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朱祁钰。
“你们看我干什么?”朱祁钰被她们瞧得浑身不自在,“本王要是能撂倒他,还会这么狼狈么?”
元琪儿目光一凝,娇喝一声,“谁?”纤细的身子一纵,飞向帐外。
“姐姐你留下好好保护殿下......”声音顺着不住摇摆的帐帘传了进来。
柳云惜微一迟疑,紧紧护在朱祁钰身前。
......
覆盖着片片残雪的草原上,如飞一般一前一后奔驰着两个人影。
“站住——”元琪儿在后面叫道:“再不停下我可就不客气了。”
可前面的人充耳不闻,奔跑的速度反而越发得快了。
两人奔至一个小山丘上,元琪儿眯起眼睛,手腕一动,数点寒星划出几道弧线,闪电般朝着前方那人的后心激射而去。
眼看就要掷到那人身上,只听“噗噗噗——”几声,却尽数落到了草丛里。那人身影一晃,下了山丘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奇怪,那人难道是钻入地底下了呢?”元琪儿站在山丘上极目四望,耳边风声呼啸,却看不到半条人影。
正踟蹰间,元琪儿秀眉微挑,纤腰一拧,已拔剑出鞘。
“叮——”的一声,元琪儿的身形已向旁飘出七尺,可剑堪堪只拔出一半。
“好快的刀。”元琪儿的额角渗出了冷汗,自己的剑只拔出三寸,对方的利刃就攻了过来,还好她反应极快,剑锋连着剑鞘挡住了这一击。
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灰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
对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冷峻的脸,那张脸并不英俊,线条很是冷硬,五官如刀削斧劈般,刚毅冷漠,漆黑的眼眸锐利得如同刀锋一样,让人不敢和他对视,那一身的冷厉雾气更是慑人,沁得人心底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冷一飞?”元琪儿一脸惊骇的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冷一飞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不错,你居然能接住我这一刀。”
元琪儿握着剑柄的手沁出了汗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冷一飞出刀极快,你若是一眨眼,说不定他的刀就已经划过你的咽喉。
两人对视半晌,冷一飞静静的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不杀你!”
元琪儿绷紧的神经一松,将抽出一半的剑按回剑鞘。
“暗中对我二哥出手的,是你么?”元琪儿问道。
冷一飞没有说话,有时候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一直在跟着我们么?”女人一放松下来,就会问很多问题。
“你的废话太多了,”冷一飞冷冷道:“你不怕我改变主意么?”
元琪儿摇了摇嘴唇,快步向山丘下走去。走出数丈,她忽然转过身来,“我就再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见他一声不吭,便缓缓道:“你有杨牧云的消息么,他现在可好?”
冷一飞没有回应。
元琪儿失望得转回身子,刚要举步,就听身后的声音响起,“他没有死!”
元琪儿霍然转身,俏脸因欣喜而变得有些激动,“真的么?他当真还活着?他现在哪里?”
“不知道!”冷一飞一脸木然。
“那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死?”元琪儿愕然。
“是直觉,”冷一飞说完这句话身影便消失了,他的声音还在寒风中飘荡,“是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没有死。”
元琪儿怔怔的站在那里,回味着冷一飞刚才说过的话。换作是旁人说这话,她一定嗤之以鼻,可冷一飞说出来就带给了她莫大信心。
“对,他一定没有死,”她喃喃道:“这家伙命硬得很,决不会轻易丟掉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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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涛涛荡起碧波,像一条玉带平躺在
苍翠的原野上。与寒冷肃杀的漠北草原不同,安南的气候一直是如此的宜人,寒冬从来就不曾降临过这里。
一条游船离开了码头顺着升龙江向下游行去,江两岸一片青葱翠绿,鸟语花香。
郑玉领着小郑皓与杨牧云站在船边,欣赏着岸上的景色。
“你本不想上船的,可为什么又改了主意?”杨牧云看了一眼丁煜低声问道。
“为了你呀,”郑玉吃吃笑道:“你这么护着我和阿皓,我又怎忍心让你难做?”
“我难做?”杨牧云不解。
“阿姐是说那个摇扇子的家伙轻易得罪不起,”小郑皓抬起头说道:“有牧云哥在,他就不会把阿姐和我怎么样的,又怎能让牧云哥你把事情做绝呢?”
杨牧云登时明白了,要是郑玉一走了之的话,丁煜定会恨自己入骨,丁家在安南也有很大的势力,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撕破脸为好。
“你个小家伙,”杨牧云一勾小郑皓的鼻子,“真是你阿姐肚子里的蛔虫。”心说这小郑皓别看人小,比他那哥哥郑昭的脑筋可灵光多了。
“我都八岁了,”小郑皓抗议道:“再说我小我非跟你急不可。”
“你们在说什么呢?”丁煜凑了过来,朝杨牧云一拱手说道:“阁下武功高强,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郑玉噗嗤一笑,“他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下人,哪里有什么尊姓大名了?你一个侯府公子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也不怕失了身份?”
“郑小姐说的是。”丁煜讪讪的道:“丁某愚钝,多谢郑小姐提醒。”
“喂,”郑玉看着他道:“你武功不错啊,真看不出来,是跟谁学的?”
丁煜得意的笑笑,“从小我阿爹就为我请了很多武师教我练习武艺,不过我学得不好,让小姐见笑了。”
“哪里,丁公子过谦了,”郑玉笑道:“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恐怕我这个下人就伤在你手里了。”
丁煜双眉一挑,“唰——”的甩开了扇子,“我阿爹曾告诫过我,让我不要轻易出手,就是怕殴伤了人命......”
杨牧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丁煜怒道。
“小人失声,丁公子请恕罪!”杨牧云说着转过身,离他远了些。
“教过丁公子武艺的,包括与我这下人交过手的那两位么?”郑玉又问。
“他们两个的武功粗浅之极,”丁煜摇摇头说道:“教本公子功夫的,另有他人。”
“哦?”郑玉向着他身后一头戴尖竹笠,表情木讷的人挤挤眼,“可是此人?”
“郑小姐说笑了,”丁煜道:“他不过是从小侍候在在身边的一个下人罢了,又如何会功夫了?”
“呃,要不是听丁公子这样说,我还以为他是一位高手呢!”郑玉笑着说道。
杨牧云向那人看去,不禁微微一怔,郑玉的话意有所指,这个人看起来相貌平凡,表情木讷,但是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只有武功高手才能嗅得到。
直觉告诉杨牧云,这个人不简单,武功可能在与他交过手的那两人之上。自己要是与丁煜动手的话,极有可能逼迫那人出手。
郑玉应该是早已注意到那人了,只不过是提醒给杨牧云听而已。